第166章
何仙姑动作很快,迅速将手里剩下的草药抓碎,再一撒,就见着那些模样丑陋的虫子还未在地上爬出太远,便一个个逐渐变得漆黑发硬,再也不动了。
这不可置信的一幕看得一屋子的人都在发愣,太后更是觉得脊背一阵恶寒,用袖袍掩住口鼻,惊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是蛊虫。”何仙姑早已同宁渊套好了话,因此说起来得心应手,“此物为南疆蛮夷族群之邪物,大多被宿养于女子体内,女子体内孕育有蛊虫时,外状与有孕在身时无异,想来月贵嫔娘娘并非是怀有身孕,只不过是体内寄养有蛊虫罢了。”
“你说什么!?”谈后大惊失色,“何仙姑,你同哀家说得清楚些!”
何仙姑便耐着性子,将这蛊虫的来历又细细解释了一遍,只听得太后和皇帝脸色齐齐发白,她才作下一番结论道:“因蛊虫速来顽强,即便是用化胎散祛除,也难以全数化干净,而艾叶速来便有驱妄镇邪的功效,老身方才不过是撒了些艾叶在上边,便又将尚未死绝的蛊虫给逼出来了。”
“这么说,月嫔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她谎称有孕,其实是将这些妖邪之物种在身体里!?”太后暴怒,起筛着月嫔喝道:“月贵嫔,你好大的胆!”
月嫔浑身抖个不停,见这件事情居然被拆穿出来,她早已吓得说不出话了,且不说欺君之罪,单是在皇宫中作弄这些蛊虫的物事,她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坎。
“如此看来,一切便也说得通了。”舒氏在一旁幽幽道:“月嫔妹妹将蛊虫养在体内,制造假孕的迹象用来争宠,可她也知道那东西不能长久地留在身体里,等搏到皇上的留意后,便接着臣妾送来的那碗羹汤,既能顺风顺水地送走肚子里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还能让臣妾背上谋害龙胎的黑锅,月嫔妹妹你莫不是认为,是我突然回宫顶了你惠妃的位置,你才会这样来害我吗?”舒氏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枉我一心一意对待妹妹你,不过就是为了后宫和睦,皇上能专心与前朝,若你当真想要这惠妃的位份,姐姐我让给你就是,你又何必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伤皇上和太后的心呀!”
“凭她这般肮脏的模样还敢妄想惠妃的宝座?”太后冷笑一声,“月嫔罪犯欺君,还在宫中行无辜鬼道之事,实难容忍,皇帝,她到底是你的妃嫔,该如何做你来处理吧。”说完太后便将脸偏到一边。
月嫔好像现在才回过神来,看着皇帝对她怒目而视的眼,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完了,什么都完了,她向来是仗着皇帝的恩宠横行于宫中,若是这恩宠不在了,那她近乎是一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何况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皇上!皇上!”月嫔用力摇着头,扑倒皇帝脚边,声泪俱下地抱着皇帝的小腿哭诉道:“皇上,臣妾都是无心之失啊皇上!臣妾不是有心的,臣妾会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你,臣妾是因为爱着皇上才会这么做的呀!”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样凄婉惹人怜爱,可皇帝刚有一丝要动容心软的念头,看见不远处地面上那摊血肉模糊的恶心物事之后,顿时一阵反胃,再看着月嫔的脸,一张漂亮的脸蛋也不自觉变得惹人憎恶起来。
“贱妇!做出这样的事情,欺君不说,还妄图陷害惠妃,朕的后宫怎容得下你这样的人!”说完一脚将月嫔踢开了。
月嫔刚小产完,身子正虚弱,皇帝这一脚又是正好踢在她胸口,她本就已经被眼前的状况惹得急火攻心,只觉得胸口一阵要裂开似地绞痛,仰首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歪歪斜斜地躺倒,终于晕过去了。
皇帝脸色硬得仿佛像块石头,盯着晕过去的月嫔道:“鲁氏月嫔,欺君罔上,搬弄邪术,按律因赐死……念其侍奉朕多年,朕不忍赶尽杀绝,即日起,鲁氏褫夺封号,降为宫婢,打入冷宫,至死不得出宫。”
大太监李义高领命,立刻差人托着昏死过去的月嫔走了。
“当真是冤孽。”皇帝的宣判显然没有让太后很满意,可皇帝判也判了,她倒不好再说什么,只环视了一圈整个屋子的人,疾言厉色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说出去,如果有一丝一毫的闲话传进哀家的耳朵里,那鲁氏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被送进冷宫的宫婢,明白吗!”
宫人们立刻惶恐地点头称是。
“惠妃,扶哀家回宫。”太后一伸手,舒氏立刻上前扶住了,在离开之前,她扫视了一眼这伏月殿内凌乱的模样,摇了摇头。
在后宫中有句老话,叫做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而今鲁氏,又很好地印证了这一说法,前一天还因怀有龙胎,前途无量的月贵嫔,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失了孩子,还被贬为宫婢打入冷宫,在向来缺少八卦的后宫中砸起了许多涟漪。
后宫妃嫔们争相猜想着其中缘由,但因为太后离去之前的一席话,当天凡是在伏月殿里出现的下人都将嘴巴逼得死紧,硬是没有透出一丝内幕,于是妃嫔们只好展开了深宫妇人广阔的精神联想,开始大猜特猜起来,并且很快有了一个统一的共识,月嫔的忽然失事,十有**和刚回宫的舒惠妃有关。
因为在月嫔出事那日,有外边闲晃的妃嫔刚好瞧见了舒氏陪着太后从伏月殿里出来,接着皇帝也出来了,后来才有了月嫔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太后和皇帝自然没理由要去找月嫔的麻烦,这么一看,不正是舒惠妃没跑了吗。
一时间宫里人人都觉得舒惠妃看着温柔娴雅,还真是个不好惹的货色,才刚回宫就把曾经宠惯六宫的鲁氏给送进了冷宫,那谁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她,还能有好下场么?
这样一来,在伏月殿荒芜下去的同时,向来朴素的欢庆殿,却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喜欢见风转舵的妃嫔们开始接二连三地来串门子,就怕如果有一天舒惠妃看他们不顺眼了,也将他们变作月嫔第二,岂不是很惨。
“真是可惜,没有直接送那个陷害我母妃的人上黄泉。”虽然月嫔已经被扔进了冷宫,可对于因为月嫔陷害而流落民间好几年的司空玄来说,这点惩罚显然还不够,因此这几日也免不了在书院里抱怨,“当真是便宜她了!”
宁渊正坐在旁边看书,听见这话,不禁笑道:“你以为事情这样便算完了么。”
司空玄一愣,“公子你什么意思,父皇当下没有将鲁氏赐死,留了他一条性命,之后还能反悔不成?”
宁渊道:“当然可以反悔,只要让皇上知道,鲁氏还做过哪些人神共愤的事情就可以了。”
“对了,我们可以去揭发鲁氏曾经陷害我娘的事!”司空玄忽然想起了什么,右手捏成拳用力挤在左掌掌心。
“揭发是要揭发,但此事轮不到我们去做,总会有人做的。”宁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咱们只需要等着看就好了,而六殿下你现在的差事是赶紧将这幅字帖写完,惠妃娘娘可说了,若是写不完,今晚便不能出宫,也没有饭吃。”
司空玄原本兴奋的脸立刻就苦了下来。
宁渊又翻过一页书,嘴角现出一丝笑意,鲁氏只不过是被打入了冷宫,只要没死,说不定哪天就会有再东山再起的时候,与其等到往后皇帝消气了又想起这位被自己发落到冷宫的没人,还不如趁着皇帝现在在气头上永除后患,只要月嫔一倒,司空旭和庞松一派便等于是失去了一个大靠山,到那时,要收拾他们也会变得更加容易。
司空玄曾经不明白,宁渊那句“总会有人做”是什么意思,可等到几天后,一个名叫李连玉的老太监突然出现在皇宫里,说是要负荆请罪时,他才理解过来。
“你说什么!李连玉那个老阉人竟然如此恩将仇报!”一身素服的月嫔猛地站起身,可她身子虚弱,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传来,站立不稳,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这是冷宫中一处处于转角的卧房,出门便是四四方方的宫墙,窗户低矮,一年四季都晒不到太阳。
冷宫中地方不大,却挤满了许多被皇帝遗弃的妃嫔,其中还有不少是被月嫔送进来的,而在这暗无天日的折磨中,那些曾经如花似玉的女子们,也大多变得疯疯癫癫,月嫔出于躲这些人,也是为了害怕,便每天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屋子里不出去,只靠着用身上最后一点首饰买通送饭的嬷嬷,来打听外边的消息。
她被送进冷宫来还没几天,身体上的虚弱加上精神上的折磨,已经让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本丰腴红润的脸也变得苍白而凹陷,一双眼睛向外突着,看起来十分可怖。
送饭的嬷嬷见她这样,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只赶紧将食盒里一碗糙米饭和一叠冰凉的青菜放下,留下一句,“我也是刚听说的消息”便匆匆离去了,而月嫔只是呆坐着,冷宫中一天只送一次饭,尽管她已变得饥肠辘辘,可一点都提不起劲来要往肚子里塞东西。
她只知道,自己这次完了,只怕是没指望了。
当初为了留个后手,而留下李连玉一条命,怎料现在这个后手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如果皇帝因为这件事要杀她,那她该怎么办?
尽管已经身处冷宫,但月嫔并没有真正服输,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信念,这只不过是个坎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她还有一条性命,在冷宫中韬光养晦,总有一天皇帝会记起她的好,将她接出去。
到那时,她自然会有再度扬眉吐气的一天,也有力气来和舒惠妃好好算账。
但这一切都得有一个前提,就是她还有命在。
“舒淼淼,一定是舒淼淼,这个该死的贱人想要杀我,她想要赶尽杀绝……”月嫔急喘了几口粗气,像热锅上的蚂蚁,想着一旦当初她给皇帝下毒嫁祸舒氏的事情,由李连玉这个曾经在舒氏身边当差的太监爆出来,以她现在冷宫废妃的身份,只有死路一条,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月嫔仿佛魔怔一般重复着这句话,蓦然抬起头,朝门口走去,她不能在冷宫里坐以待毙,她要跑出去,她要见皇帝一面,她要告诉皇帝她是被人陷害的,她不能让那些人想要害死她的奸计得逞!
可她刚打开房门,看见门外居然站着一个面容肃穆的老妇,立刻吓了一跳,白着一张脸退后,“桂嬷嬷……”
桂嬷嬷是看管冷宫的嬷嬷,职责便是看住里边的废妃不让他们跑出去胡闹,见桂嬷嬷出现在这里,月嫔一时以为是自己的行动暴露了,哪只桂嬷嬷只看了她一眼,便挪过了眼睛,向着另一个方向微微行了一礼,然后迅速去了。
难道是皇上来了?月嫔心中一喜,她便知道,她便知道她和皇帝多年夫妻,皇帝不会如此狠心绝情!她开心地张开嘴,正要喊出一声“皇”字,但紧接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又让她硬生生将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来人的确是个男子,也的确如皇帝一样长身玉立,可却不是皇帝。司空旭踏入房中,扫了这狭小简陋的房间一眼,抬手在鼻前掸了掸,似乎闻不惯屋子里的霉味。
“你来做什么。”月嫔心中失望,冷冷地在一旁坐下。
“自然是来看看,娘娘你现下过得好不好。”司空旭表情十分不佳,他千叮咛万嘱咐月嫔一切行动都要与他商量之后再行事,可是这个刚愎自用的蠢女人,竟然愚蠢至此,等他在宫外得到消息时,他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已经变成宫婢,被扔入冷宫了,“我不过几日不在宫中,你竟能做下如此蠢事,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哼,你现下过来,难不成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月嫔没好气道:“由始至终,便是你提的这方法太没用,我若是不听你的,不以假孕争宠,而换个方式从长计议,又怎么能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说到这里,月嫔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现下过来也好,快些想个法子将我带出去,我要见皇上!”
“将你带出去见父皇?我说娘娘,你莫非将冷宫当成了伏月殿的后院不成。”司空旭冷笑一声,“我能进来瞧你一眼,已是不容易了,再将你带出去,你是觉得自己一人遭殃不够,还想让父皇定我的罪?”
“你竟然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我!?”月嫔瞪大了眼睛,“你这狼心狗肺过河拆桥的东西,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能变作这幅模样?也不看看你是靠着谁才能过得像现在这样人模人样,如果不是我,你只不过是个皇上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爬虫罢了,想想你当初跪在我脚边求我宽宏大量的窝囊样吧!”
司空旭脸色一变,他为人素来高傲,当时为求安身立命而低身下气地恳求月嫔可以说是他毕生之耻,月嫔现在不过是个宫婢,却竟然还将从前的事情提出来甩他的脸子,他怎么能不生气。
他此番过来,的确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补救的地方——伏月殿内事发突然,等他在宫外得到消息时月嫔已经被送进冷宫了。月嫔作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对于他这个没有母族的皇子是一大靠山,于他的大计而言也颇有分量,骤然失去实在可惜,怎料月嫔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以一个宫婢的身份对他这个皇子冷嘲热讽,呼来喝去,一时让司空旭的想法又有些转寰了。
月嫔因为此事已然失宠,就算自己能帮她踏出冷宫,若她不能像从前那样获得皇帝的宠爱,不光不会变成自己的助力,反倒会成为一个累赘,何况他从前也没想到月嫔会这样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如此轻易就上了别人的当,要是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月嫔一死不足惜,牵连到他司空旭又怎么办?
思及此处,司空旭发现这买卖不划算且风险太大,而他好不容易才获得皇帝青眼,实在是不适合再担什么风险。
看着月嫔尖酸癫狂的模样,司空旭冷笑一声,打定主意不愿再管这女人的闲事,转身便要走。
“好啊,你走吧。”哪只月嫔却忽然在他身后喝道:“你要是当真如此绝情绝义,过河拆桥,那便不要怪我破釜沉舟了。”
“破釜沉舟?”司空旭顿住步子。回头够来,“你打算怎么个破釜沉舟法?”
“皇上生我的气,将我打入冷宫,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我在宫中用了蛊虫那种邪妄之物,可我要是对皇上明明白白招供,告诉他那些蛊虫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是什么人教唆我种在身体里,伪装成胎相骗取信任的,你觉得皇上会如何做呢,四皇子殿下?”
司空旭的下颚渐渐绷紧,没有出声。
“对了,我还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月嫔装作思考的模样,在额头上敲了敲,继续道:“当初在迎接大夏使臣宴会上出现的那场刺杀,皇上可是连现在都还未抓到刺客主谋呢,反正我已身陷冷宫,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不如由我去向皇上澄清那场刺杀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人身为大周皇子,却私通大夏太后,安排刺客入宫……我相信不光是皇上,遭受那次事件牵连的大皇子殿下,也一定会对真相很感兴趣的,四殿下你说是不是?”
司空旭捶在身侧的手渐渐捏紧拳头,手背上已经浮现出了一层青筋,语气沙哑地道:“你在威胁我?”
“若你要把这当做威胁也没错。”月嫔笑了一声,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四皇子殿下想要独善其身,也想得太美了一些!”
“我明白了。”司空旭点点头,一直紧绷地脸色忽然松懈了下去,缓缓转过身。
“这就对了。”月嫔以为司空旭是接受了她的条件,急忙道:“若你好好配合我,让我能够东山再起,我自然不会将那些事情抖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像个办法,怎么才能把我从这冷宫里弄出去见到皇上……你要做什么?”
月嫔见司空旭脸上笑得诡异,一步一步缓缓朝自己走来,不禁心里有些发毛,跟着向后退着,“我在同你说话,你靠得这般近作甚?”
“娘娘误会了,我这正是要帮娘娘从冷宫出去。”司空旭一面走,一面缓缓道:“冷宫历来便是有只进不出的规矩,可想要出去也并非是全无办法,我这里正好有一个万全的办法,能让娘娘堂堂正正从冷宫里出去。”
“什,什么办法。”月嫔已经退到了墙角,而司空旭却没有停步,看着那虽然英俊却布满森幽之气的脸,月嫔心里越来越害怕,双腿也不禁开始打颤了。
“娘娘在后宫耕耘这么些年,应该很了解才对啊。”司空旭忽然笑了,说的话一字一字,像鼓点一样打在月嫔的心上,“冷宫中不是有句老话,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么?”
月嫔的脸在一刹那因恐惧变得扭曲起来,尖叫道:“你……你要……”
“娘娘莫要怪我,这可是最简单的方法了,既能让你堂堂正正出这冷宫,也许连父皇,也能让你一并见到了。”望着月嫔害怕的脸,司空旭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更有可能,父皇见着娘娘的尸首,念及娘娘从前的好处,不光会复了娘娘的位份,说不定还会有所追封,妃位,贵妃位,皇贵妃位,娘娘你喜欢哪一个?”
“不要!不要!我哪个都不喜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乖乖待在冷宫里哪也不去,你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啊!”月嫔想逃,但屋子狭小,而唯一的出口又在司空旭身后,她不停地尖叫,想让管事的嬷嬷来救他,但很快司空旭说出的话又狠狠地撕碎了她的希望。
“管事嬷嬷已经被我遣走了,何况在这冷宫中每日发疯尖叫的妇人可不知凡几,你就算叫得再大声,他们也不会过来的。”
“哐当”不停闪躲着的月嫔被椅子绊倒,跌在了地上,扑腾了两下,竟然手脚皆是软的,怎么都爬不起来。
司空旭伸出白玉似地手指,勾起月嫔一缕乌黑的头发,看着她被眼泪和鼻涕糊满了的脸,啧啧两声,“曾经端庄高贵的月贵嫔,居然也有今天,你放心,我一定会央求父皇给你一个体面的追封,既能满足你一直想成为惠妃的愿望,也算是我,对你永远闭嘴,保守住了秘密的一点报答……”
“呀!!!”尖锐的惨叫声响彻在冷宫的半空,不过很快又沉寂了下去,只惊起了三两只栖息在歪脖子树上的乌鸦。
作者有话要说:一掐起来就没有小攻的地位了,可怜的呼延君QAQ
第167章
李莲玉跪在皇后殿内,战战兢兢看着皇帝和皇后,浑身抖得像个簸箕,加上他年纪也大了,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当初,当初月嫔买通了惠妃娘娘身边的好几个奴才,下药毒害皇上并且嫁祸给惠妃,后来惠妃身边的其他奴才都被月嫔除掉了,独独留下老奴被发配到二皇子殿下的府里去当差,月嫔一个是担心老奴留在宫中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可她留着老奴的命,为的便是想着如果有一天惠妃娘娘有机会回宫,她要再度利用老奴置惠妃娘娘于死地啊。”李莲玉一面说一面哭得声泪俱下,“娘娘回宫那日,有个狂徒拿着娘娘的贴僧物污蔑娘娘,便是月嫔知晓奴才收着娘娘从前的东西,硬让奴才拿出来的,可奴才虽然害怕,也不想狼狈为奸帮着他们陷害娘娘,于是才在那件小衣上动了手脚……”
李莲玉说得磕磕巴巴,心里也直打鼓,他年纪虽大,却自小贪生怕死,月嫔便是看中他这一点才留他一条命好为自己所用,只是月嫔低估了这种怕死的人能被她利用自然也能被别人利用,宁渊只是悄悄带着周石嵌入二皇子府,抓住这李莲玉一通威逼利诱,他便乖乖的见风转舵了。
何况如今月嫔已然倒台,李莲玉深知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已是死罪,为了保命不得不听从宁渊的话,入宫来向皇帝皇后陈情,揭发月嫔的所作所为。
他也知道如果他不这么做,眼下惠妃正得势,要弄死他这一个老奴才再简单不过了。
“皇上,鲁氏竟然如此猖狂,当真让本宫震惊。”皇后听完了李莲玉的话,瞪大眼睛地皇帝道:“鲁氏怎的能如此狠毒,竟然为了后宫争风吃醋危害皇上龙体,并且三番两次针对惠妃,实在是太可恶了。”
皇帝压着声音问道:“你这奴才说的可有证据?”
“皇上若是不信,将伏月殿里月嫔从前的宫人抓起来审上一审便知晓了。”李莲玉道:“月嫔仗着自己得势,以宫人的家属性命相威胁,她又是主子,没人敢违逆她啊!”
月嫔犯下如此大错,本应赐死,皇帝顾念往日情谊才留下她一条命,可现在却从这太监嘴里得知,那些什么情谊都是假的,皇帝能容忍的事情很多,却独独不能容忍有人敢谋害自己!
“来人,给朕严审伏月殿的宫人,鲁氏从前到底做过什么,统统都要让他们说出来!”
皇帝一声令下,原本冷清的伏月殿又再度热闹了起来,等消息传到欢庆殿时,奉了皇令准备去冷宫提月嫔出来问罪的太监都已经去了。
“你说什么,鲁氏自尽了?”舒氏正陪着司空玄和宁渊坐在前院中饮茶,听见李嬷嬷进来传的话时,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中,许久没有动作。
宁渊与司空玄对视了一眼。
“是呢。”李嬷嬷揣着一副稀奇的表情道:“听去冷宫拿人的公公说,鲁氏是用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活活勒死的,舌头整个吐出来了,眼睛也瞪得老大,大概是知道自己没活路了,先一步自我了断吧。”
“皇上怎么说。”舒氏放下手里的茶盏。
李嬷嬷道:“皇上能说什么呀,皇上不管这事,都是皇后娘娘处理的,鲁氏被废了位,又是自戕而亡,没资格追封,更不能入妃陵,皇后娘娘便下了一道懿旨,将尸首拉去乱葬岗埋了,法事都未做咧。”
“李嬷嬷。”宁渊却忽然道:“鲁氏在冷宫里,可曾见过了什么人?”
“鲁氏在宫里得罪的人多,谁能去看她。”李嬷嬷冷笑了一声,“倒是听管着冷宫的桂嬷嬷说,四殿下去了一趟,想来是自己的义母遭了难,自己不闻不问不太恰当,未免闲话走个过场罢了,离开的时候告诉桂嬷嬷鲁氏受惊太过,需要休息,暂时别去打扰,谁又知道鲁氏居然会自戕。”顿了顿,李嬷嬷接着道:“四殿下原本还跪在皇上的养心殿外边替鲁氏求情,听见鲁氏自尽的消息,还大哭着晕了过去,被宫人抬着回了皇子府,如今宫里边都在议论,说四殿下是个至情至孝之人,同鲁氏分明不是亲母子,还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孝感动天。”
“知道了。”舒氏摆摆手,打发李嬷嬷下去,想了一会,忽然对宁渊道:“本宫猜你一定和本宫想着的是同一件事。”
宁渊点点头,“鲁氏自私高傲,又贪生怕死,以她的性子不大可能能做出自尽的事情来,咱们这位四殿下过河拆桥也就罢了,最后还给自己搏了一个‘孝子’的好名声,也不知道鲁氏泉下有知,会怎么想。”
“皇上重孝道,四殿下闹上这么一出,说不定又可以扶摇直上了。”舒氏又看向司空玄,“同别人比起来,玄儿还是稚嫩了些,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
司空玄不知道二人的话题会忽然引到他身上,一时有些窘迫,辩解了一声,“我当真稚嫩得很……?”又见宁渊和舒氏都在笑,他才领悟过来自己是被取笑了,不禁也脸色微红地将头侧开。
同在宫外时的沉默寡言相比,回宫后司空玄大概是觉得吐气扬眉了,变得开朗了许多,但也是这样,将一些从前并未显露太多的短处暴露了出来。
“六殿下虽然不比别人心机深沉,可难得的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真性情的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宁渊道:“何况我也相信六殿下总有一天也会茅塞顿开,成为国之栋梁。”
“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说,本宫也不求他能有多出人头地,只要这辈子能过得平安喜乐便行了。”舒氏摇了摇头,“如四殿下那般,贵为皇子,虽无权势,也可选择远离权利侵轧,过一种安宁祥和的生活,只是可惜四殿下心气与抱负太高……”说到这里,舒氏看着宁渊,“本宫知道你与四殿下有怨,本宫对他了解不多,但也知晓他善于收敛锋芒,实则是个很不好相与的人,如今就算失去了月嫔这个靠山,可也借着月嫔的死在皇上跟前搏了几番注目,你若是要对付他,无论做什么,都必须三思而后行。”
“娘娘严重了,其实我从来不曾主动出手对付过什么人,自始至终,都是那些人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坑,我最多只是在后面推上一把而已。”宁渊微笑,“就好比现在来说,那位素来自诩聪明的四殿下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娘娘你说,我是推呢,还是不推呢。”
舒氏惊讶道:“你莫非是要揭发他杀死鲁氏一事?”舒氏一边说一边直摇头,“此事不妥,不光没有丝毫证据,那鲁氏也本就是个该死之人,到时候你再被反咬一口,岂不是惹祸上身。”
“娘娘多虑了,我指的不是这件事。”宁渊挥挥手,招过了不远处的李嬷嬷,对他附耳说了几句什么,舒氏在一旁听见了,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劳烦李嬷嬷,只消将我说得让这宫内最能八卦的宫女们知晓便行了。”说完,宁渊笑着道。
李嬷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见舒氏朝自己点点头,一派默认的表情,才躬身去了。
“这般阴损的方法,也亏你想得出来。”见李嬷嬷走远了,舒氏才无奈地朝宁渊摇了摇头。
宁渊抿嘴一笑,“既然四殿下要努力给自己搏一个至情至性的名声,还演到皇上面前去了,我若是不替他将这出戏唱完,便也是太不识抬举了。”
当夜,昌盛侯府。
“月嫔这一死,咱们在皇上身边,便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了。”庞松一派失望的表情,“亏得老夫听闻月嫔有孕,还开心得很,怎么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个蠢妇刚愎自用,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司空旭脸色阴郁,仰首喝了一口酒,“好在她死便死了,没有牵连到我们,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那接下来该如何。”庞松道:“原本有月嫔娘娘在宫内为依托,下官在宫外巩固势力,既能牟利,又可称为殿下对抗大殿下一派的后盾,只是如今失了月嫔,对咱们今后的计划也是个损失,要不要下官再寻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来……”
“在想着安插人到父皇身边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司空旭阴沉道:“月嫔出事并不是偶然,全因回宫之后的舒惠妃在兴风作浪。”
“莫非你想除掉舒惠妃?”庞松惊讶道:“不过一介后妃罢了,又能挨着我们什么事,她对上月嫔也只是后宫中的争风吃醋,殿下应当以大局为重。”
“不对,我想要对付的不是舒惠妃。”司空旭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相信以舒惠妃的能耐能发现月嫔身上的玄机并且加以利用,可我知道有一个处处与我作对之人最擅长这么做,而这个人又恰巧在出事时跟在舒惠妃身边,他必定是在借着惠妃的手报复我们……。”
司空旭一直觉得,除掉了高郁之后,以宁渊的身份已经没资格再同他做对了,而等他彻底握有权势之后,自然可以将宁渊随意捏圆捏扁,并且也曾经将宁渊亲近宁仲坤等等行为看作是垂死挣扎,压根就没往心里去,直到月嫔骤然遭殃他才明白,在他合纵连横忙着追名逐利的同时,只不过是一介平民的宁渊,竟然也没闲着,而且起合纵连横之人竟然比自己这个皇子还要得势。
先是宁国公府,再来是欢庆殿,照这个势头下去,假以时日,就算那个圆滑的小子能正大光明地陪着皇帝站进金銮殿里,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从前对于宁渊,除了将其视为眼中钉,司空旭还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在里面,即便宁渊总是拒绝他的利诱提议,还对他冷嘲热讽,可司空旭的这股占有欲却并没有减弱过。
为此即便他纵使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可又动不了手。
但是现在,司空旭觉得这已经不是能让她优柔寡断下去的理由了,他这一生,所追求的就是至高的权位,与众人的臣服,为了这一点,他什么都可以舍弃,一点小小的占有欲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那个小子?”在得知了司空旭的想法之后,庞松的脸也凝重下来,毕竟他也在宁渊手上吃过好几次憋,“我了解殿下的心情,但是那小子不好对付,若是刺杀,别说他自己,他身边的护卫功夫也不低,一般人没用,加上他从不出城,厉害的刺客在皇城之中也不便行事,至于栽赃陷害……我一直觉得那小子邪门得很,搞不好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机会是要等的。”司空旭抿嘴一笑,正在这时,庞府上的管家敲了敲房间的门,将门推开一条缝道:“老爷,有客人。”
“什么客人,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同四殿下见面的时候不允许来打扰吗!”庞松显然对管家的突然出现颇为不耐。
“可那位客人是来找四殿下的。”管家轻声吐出一个名字,司空旭与庞松皆是一愣,顿了顿,司空旭先站了起来,“那一位居然能找到这里来,还真是稀客,我自当见上一见。”说完便迈步出了屋子,庞松立刻跟在后边。
二人从后院绕到前院,入了待客的正厅,正厅里正背对他们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一身暗红色缎面外袍,领口和袖口的地方还各自镶嵌了一圈华丽的墨狐皮,头发用一方白玉冠仔仔细细的盘着,显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
“听闻世子有事要见本殿,本殿可是诧异得很。”司空旭还未走入厅堂,声音却已经传了进去。
华服公子听见声音,缓缓将身子转了过来,露出孟之繁一张飘逸儒雅地脸,微微躬身道:“四殿下,之繁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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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因为替月嫔求情,被许多人称赞为孝感动天的四皇子,那股赞叹他知礼守孝的热乎劲还没过去,一则新八卦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宫廷,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就取代了司空旭的一切赞扬之声,并且其被宫人们津津乐道的程度,也大大超过了前者。
八卦的源头已无从可考,反正皇宫里那样多的宫女太监,没事就喜欢窝成一团交换谈资,渐渐地,这番细说四皇子与月嫔之间怀有私情的八卦不仅成为了宫人们最喜欢私下谈论的事,还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是真的一样。
八卦中言,鲁氏月嫔与四皇子司空旭其实早已互生爱慕情绪,奈何一个是妃嫔,一个是皇子,偷-情不方便,于是司空旭便装作认月嫔为义母,让自己能堂而皇之地进出伏月殿,使两人的这番不伦奸-情烧得更加**。而此次月嫔遭难,司空旭为之求情,所为的根本不是什么母女情分,不过是男女之情罢了。
这样的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当初司空旭因为月嫔的死,在养心殿前伤心过度而哭晕,是被许多宫人目睹了的,大伙原本还在奇怪,他们又不是亲生母子,司空旭认这位义母也一年都不到,至于伤心成这样?与其说是因为孝心而悲伤,还不如说是因为奸-情更合情合理一些。
谣言有一个共性,就是再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传得久了,也会让人信以为真,直到有一天,司空旭被皇帝急招入宫,两人在养心殿里都说了些什么话外人不知道,可等司空旭出来时,除了脸色难看得仿佛一块石头外,其左脸颊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这回连傻子都能猜出来,那巴掌印必定是皇帝打的无疑。
如今月嫔已死,死无对证,而皇帝的那个巴掌印,等于是坐实了司空旭身为皇子却睡了父亲妃嫔一事,一时间将这番谣言又推上了一个新高峰,直到这时,皇后殿内才不痛不痒地传来了一道懿旨,不允许宫人们再议论了。
以往要是宫内出现这种议论皇室成员的谣言,掌管后宫的皇后殿一定会第一时间传下禁令,而司空旭的这桩流言闹了这么久,皇后殿都安安静静,只等皇帝发怒之后才颁下懿旨,等于是将皇后的态度摆在那里了,谣言虽然被消灭,可上至官员下至宫婢,都一个个暗地里开始嘲笑起司空旭来,他曾经在养心殿外苦心营造出的那一番孝感动天的形象,自然而然也跟着荡然无存了。
就在这样一番闹腾的氛围中,这一年的年关总算是不期而至。
华京驿馆内,一大清早,呼延元宸便带着闫非打扮齐整地出门坐上了马车。
大年三十的华京城里显得十分安静,即便是白天,许多店铺也未开张,大家都窝在家里准备晚上的团圆饭。呼延元宸坐在马车里,摸了摸怀中的一个锦盒,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转而望向了窗外。
马车转过街角,在一方不算气派却绝对很有分量的朱红大门前停住了,门上两个“赵府”的大字十分苍劲有力,一瞧便能看出写字之人有一身精湛的武艺。
闫非上去叩门,又对应声出来的人递了请帖,那下人扫了一眼帖子,赶忙将门拉开,走到马车前恭敬道:“王爷来了,我们将军早已在里边久候多时了。”
呼延元宸这才下车,拢了拢后背华贵的狼皮披风,大步步入府中。
瞧着呼延元宸似乎是有些急不可耐的模样,闫非有些想笑,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护卫,他还是没笑出来。
赵将军府的建筑格局十分附和军人作风,什么都是直来直去的,倒也省了不少弯路,呼延元宸跟着领路的下人径直来到了后院,隔了老远,他便瞧见了他想找的人。
宁渊今日并没有穿平日常穿的青色衣衫,而是换了一袭白衫,头发照旧是用发带简单绑着,手里执着一根纤细的树枝,正在同一身材高挑的青年比剑。
青年剑术瞧上去十分高超,同样是一根细树枝,在他手里仿佛变得千变万化起来,好在宁渊虽然招式比不过人家,胜在动作灵活,内功也身后,身子灵巧地上下翻飞,一时倒也能同对方斗个旗鼓相当,衣袂飘飘的模样也敲得呼延元宸有些发怔。
“哎,呼延大哥来了。”周石端着一个木盆从后边走来,瞧见呼延元宸,不禁道:“少爷来了有些时候了,闲得无聊,便同二少爷比比剑,对了,少爷还说今日这里都是熟人,让呼延大哥你别老挂着那副面具,怪寒颤的。”
说完,乐呵地端着木盆走向不远处的水井边,开始打水。
呼延元宸露出一丝干笑,这才取下了脸上的银面具,走上前去,而此时宁渊与赵沫的比斗已经到了高-潮处,赵沫挽了个剑花,竟然抓住宁渊一记极为微小的破绽,树枝险险擦过宁渊的手背,蹲在了他咽喉的位置。
“我的好弟弟,我瞧你内功是不错,可这剑术修为上实在是差得远了。”赵沫笑了一声,扔掉手里的树枝,“你若是愿意虚心地跟我学,我却是可以传授你几招的。”
宁渊翻了一记白眼,道:“见过得寸进尺,却未见着得寸进尺后还像你这般狂妄自大的,方才我是手滑了不算,这回不比剑了,看掌!”说罢右手顺势而起,就这么朝赵沫脸上拍了过去。
赵沫似乎早料到了宁渊会有这招,脚步一退,信心满满想要躲开,怎的眼前忽然花了花,宁渊的手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高大的身影横在了眼前,“早在六皇子府便见过赵将军武艺精湛,呼延某也向讨教一番,将军小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掐累了,休息休息,吃吃饺子调**过过年吧思密达~
第168章
从前在江州的时候,赵沫就听宁渊说过呼延元宸武艺高超,只是那时他不通武功,不过也是一笑而过。
后来他和赵氏离开江州,回到京中的外祖家,又在外祖引荐下参军,才发现自己练武的根骨竟然极佳,那些军中教头所教的招数他完全一点即通,很快便学会了一身本事,也靠着那身本事,打遍军中无敌手,十分迅速就成为了军队里风头最盛的年轻将军。
大概是高处不胜寒,发现军队中的同辈人再无一人是自己的对手之后,赵沫不禁有些空虚起来,至于其他人,顾着脸面,赵沫也不好胡乱找人比试。
今年年关,他奉了母亲赵氏的意思,请宁渊一家人到府上来过年,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可以和宁渊切磋一把的机会,只可惜宁渊内功不低,招式却不精,并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也没打过瘾,这个关头呼延元宸冒了出来正和他的意,瞧见呼延元宸挥来的手掌,他喝了声“好”,想也没想便捏起拳头迎了上去。
拳掌相交,赵沫瞪大眼睛,只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从呼延元宸的手臂上涌来,他抵御不住,身子居然朝后仰飞了出去,退了足足有一仗多远,他才侃侃抓住一根回廊的立柱停下。
见呼延元宸松了松拳头,还欲迎上来,赵沫赶紧举起双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认输!”
呼延元宸一愣,顿住步子,似乎不太理解这才过了一招,何以赵沫投降得如此之快。
“明知道赢不了,我还比什么。”赵沫一面摇头一面解释了他的疑惑,“到底是一力降十会,呼延兄这番力气当真可以直接将我吊起来打上一顿了,还怎么比。”
“当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小子,碰到没你厉害的,就得寸进尺,碰到比你厉害的,就立马认输,当真是要将天底下所有的便宜都占尽了。”宁渊走上来没好气地道:“我瞧呼延就该一拳头砸得你满地找呀。”
“身为亲兄弟竟然如此凉薄,好生没有天理。”赵沫挤出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还要说话,那边赵氏却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朝他们的方向喝了一声:“别杵在那里胡闹了,还不快过来帮你外祖的忙!”
赵沫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悻悻应了一声,又对宁渊招招手,转身朝着赵氏的方向走去。
“你怎的这般早便来了,不是告诉你只消晚上卡着饭点过来便行了吗。”宁渊这才转过头来对呼延元宸说话。
“宁少爷有所不知,咱们少主已经是晚来了许久了。”呼延元宸还未说话,闫非却在一边插嘴道:“少主他天不亮就起了身,又是沐浴又是挑衣裳,大清早早饭都来不及用就说要过来,好歹是被我拉住了。”
宁渊噗嗤一笑,“不过是顿年饭罢了,你居然这般看重,难道你住在驿馆里吃的都是猪食不成。”
赵氏做主要请宁渊一家过来一同过年,宁渊想着年下团员的时候呼延元宸却要一个人冷冰冰呆在驿馆里实在不是滋味,便让赵沫打着将军府的名头下了一张帖子去驿馆,也一并将呼延元宸叫来,毕竟过年就是要人多才热闹。
“你明知我不是为了吃,现下这么说可是在有意揶揄我?”呼延元宸又不蠢,一面窘迫的同时,一面也看出了宁渊眼角的笑意,假意生气道:“若不是为了同你见上一见,我早便承了你们皇帝的帖子入宫去吃宫宴了,想必那里的珍馐美酒也要比这里好很多吧。”
宁渊料不到呼延元宸将话说得这样露骨,不禁脸色一红,呼延元宸有段日子没见着宁渊脸红的模样了,心里一时有些痒痒的,不禁上前一步,张开手轻轻将人抱住。
“这可是在别人家里。”宁渊象征性地挣脱了一下,可闻着呼延元宸身上一股极淡的香气,想着两人之间别说安宁,连相处的时间都很少,不禁也安静下来。
其实他会让赵沫今日将呼延元宸也找来,不也正是为了想和他多呆一会。
两人静默了半晌才分开,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宁渊才道:“正好你力气大,原先有个我的差事,现在想来交给你做却正好。”说完便带着呼延元宸朝后院的方向走。
赵府的后院此时正是最热闹的地方。
老赵将军日子过得简单,府里几乎没什么下人,大多是短工,碰上这样的年节,短工自然休假回家过年去了,因此留在这大宅子里的都是熟人。此时的后院差不多是个露天厨房,周石袖子绑得老高,手里挥舞着两把菜刀,在一块巨大的砧板上用力剁着肉馅,白檀白梅两姐妹说说笑笑地在水井边洗菜,赵氏与唐氏坐在另一边,手指灵巧地包着饺子,宁馨儿也跟在一边学,包出来的东西虽然形状奇怪,好歹也学得认真。
至于赵沫,则挥舞着一方大木槌,在那打年糕。
“原本我是要同哥哥一起打年糕的,正好你来得早,可以帮忙。”宁渊一边说,一边拿起另一个大木槌抵到呼延元宸面前。
“你这小子莫非是要偷懒不成?”年糕粘性大,打年糕也是个苦差事,赵沫连外袍也脱了,还没打多久,已是满头的汗,在那愤愤不平道:“哪有我们卖力气,你在那休息的道理?”
“沫儿哥哥,不如你来和我哥哥换一换,我哥哥来打年糕,你来做年夜饭的掌勺如何?”宁馨儿听见赵沫的抱怨,冲他一笑,她从前一直叫惯了“茉儿姐姐”,现如今知道了赵沫是男儿身,一时却改不了口,便索性叫成了沫儿哥哥,赵沫起初还纠正过几次,后来见宁馨儿屡教不改,便也随着她去了。
“你是掌勺?”赵沫听得一愣,看着宁渊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掌勺的功夫了?”
“我哥哥自然什么都会,才不像沫儿哥哥你,就只能做些卖力气的活。”宁馨儿对赵沫做了个鬼脸。
“馨儿!年纪不小了,还这般没大没小的。”唐氏呵斥了宁馨儿一声,又对宁渊道:“今日便辛苦你了,实在是我同二夫人好些日子没见,想多聊一会。”
呼延元宸惊异地看着宁渊,他认识宁渊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知道宁渊居然会做饭。
其实宁渊的厨艺也是从上一世带来的,从他单独在行宫看守书院,没有人照顾饮食起居时开始便尝试着自己做饭吃,后来到了这一世,遇见舒氏后,只要呆在家里闲暇无事,舒氏在厨房里做饭,他便会打打下手,顺便学上两招,舒氏厨艺十分高超,连带着也将他做饭的本事又往上提了一两层,就算比不过专业的厨子,跟唐氏比起来也可算是不相上下了。
这边呼延元宸同赵沫一左一右打起了年糕,那便闫非也顶过了周石剁肉馅的差事,让周石能腾出手来给宁渊打下手,白氏姐妹也已经将所有的食材都洗好了,一个帮着生火,一个则切菜,瞧着这边的一方露天大灶已经架了起来。宁馨儿也没再继续包饺子了,转而凑到炉灶旁边看新鲜。
宁渊除下外袍,将袖摆挽到手肘之上,动作十分娴熟地刷起了锅。大周一般的年菜规矩是二十道,十荤十素,寓意十全十美,鸡鸭鱼肉也是样样俱全,宁渊这边大刀将排骨剁成大块,放入沸水中熬煮,这边则在炒锅中下油,将白檀已经切好的各类食材丢入锅中爆炒。
呼延元宸就算在打年糕,可一双眼睛压根没放在那坨已经被打得软绵绵的糯米上,而是看着宁渊直发楞,就连那便剁肉的闫非也停了刀子。炒锅里边火光冲天,宁渊好歹也是练武的,手上力气比一般厨子可打得多了,近乎两尺余宽的大铁炒锅,他一只手就能抬起来,上下抖动让锅内的食材和调料充分搅拌均匀,竟然连锅铲都用不着,至于另一只手,则抄起一双长铁筷,迅速将已经在热水里滚过一遭的排骨拎出来,周石已经眼疾手快地撤去了烧着滚水的煮锅,改为在灶面上铺了一层铜网,烧火的白檀也极有默契,用力顾了两下风箱,一时间火苗蹭地冒了起来,映红了宁渊的大半张脸。
“这是……”呼延元宸轻轻皱起眉头,看着宁渊将那便炒锅里已经炒好的菜装盘,重新往锅里倒油,趁着油还未烧热的当儿,将那些煮得半透的排骨尽数丢上铁网,一面用火苗靠着,一面往上边撒上各式各样的香辛料。
很快,一股独特肉香便在院子里飘开了,这香味呼延元宸熟悉得很,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大夏的名菜炙烤羊排。
这道菜在大夏很有名,只要是逢年过节,老百姓家里都会做,甚至传到大周之后,不少以特色闻名的酒楼也会将这道菜挂出来当招牌,只是那些酒楼做出来的所谓炙烤羊排,呼延元宸吃过之后大多只觉得虚有其表,因为他们往往是拿生羊排直接上火烤制,为的是保留肉香,这样做出来的确是乡,但和大夏本地的比起来一点都不正宗。
夏人吃这道菜,重点并非在品尝肉香上,而在于大口吃肉的快感与香辛料对舌头的刺激感,周人做这道菜,因为生肉烤制的缘故,肉质会很紧,自然没办法大口吃,所以他们上桌前都会切成很小一块,还会配上蘸酱,将好好一道粗犷的菜肴变得无比文雅,以适应大周本地文人雅客之类的口味。
呼延元宸原是很喜欢这道菜的,只是在大周吃过几次之后,便因为不正宗而没有再吃了。但宁渊现在的做法,却是地地道道大夏当地的做法,先将羊排用水煮过保持肉质的酥软,再大块大块地上网炙烤,撒上浓厚的香辛料,只是这味道闻起来,就和呼延元宸从前在大夏吃过的一模一样。
不止呼延元宸,同是夏人的闫非见着铁网上被火舌添得滋滋作响的羊排,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饺子包好咯!”宁馨儿忽然拍起了手,赵氏和唐氏一人捧着一盘饺子,往另一口煮着沸水的锅里倾倒,而此时赵沫试了试年糕的弹性,朗声道了一句,“年糕也好了!”
宁渊一人掌勺,动作也很快,在羊排烤制的那段时间里,他双手掌着两口锅,几乎是在同时炒着两道菜,在那边唐氏出声说饺子已经煮熟的同时,十九道菜,九荤十素已经尽数下了锅,在大圆桌上排成两个好看的圆形,最后一大盆香气四溢外焦里嫩的炙烤羊排上桌,则占据了桌子最中心唯一的空位,拼出了一桌十荤十素,正儿八经的年菜。
时辰,也刚刚好到了寅时。
众人依次入席,老赵将军自然是坐了主位的,赵氏和唐氏分列两边,再下来就是一众晚辈,一桌子人包括下人都没有一个外人,倒真有年夜饭,团圆饭的氛围。众人先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年糕汤,又吃了一小碟饺子,老赵将军端起酒杯说了一通祝酒词,宣布开席后,宁馨儿却是动作最快的一个,三下五除二便伸出筷子,叉走了整排羊排中肉最细最嫩的一大块,那块肉本事闫非看见的,结果他一个大男人速度却输给了一个小姑娘,只能坐在那里干瞪眼,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宁馨儿抢到了最后的肉,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相当体贴地插到宁渊碗里,甜甜道:“今日哥哥最辛苦了,好东西应该留给哥哥吃。”
宁渊伸出手指在宁馨儿额头上点了一下,望着碗里的肉,却没有动筷子,反而将碗往身侧一推,推到了呼延元宸面前。
呼延元宸愣了愣。
“这羊排的烤制方法我是新学的,从前又未做过,也不知道你吃着惯不惯。”宁渊一面说着,语气听起来十分平和,眼神却有些闪烁。
呼延元宸讶异道:“这是你新学的?”
“哼,也不知道哥哥干嘛要对你这个大个子这么好。”宁馨儿显然觉得宁渊将她送的东西转手又给了别人不太开心,俏生生道:“因为你要来吃年夜饭,哥哥专程找了京城里边一个从夏国来的老师傅学这考肉的手艺,专门要烤给你这个大个子吃呢!”
“你这丫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半点闺秀的模样,哪家公子敢娶你。”宁渊脸色微红,恨不得堵了宁馨儿的嘴巴,又拎起一块羊排放进她的碗里。
“好吃!好吃!这完全和咱们燕京最地道的饭馆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他们在这边说话,那便闫非却已经吃开了,嘴里塞满了肉,还不忘对宁渊比拇指。
“你怎的不吃?”宁渊看呼延元宸长久没动作,不禁道:“算了,若是觉得不合口味也不用勉强。”可刚说完话,宁渊便觉得自己放在下边的手背一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那手掌宽大,有力,不留一丝缝隙地攥着他的手,宁渊抬头看着呼延元宸的脸,发现呼延元宸也正侧眼望着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跳着一团火,忽然间宁渊领悟到,如果不是周围坐着这么多人,呼延元宸要对他做的事,恐怕远不止将手握住这般简单。
“谢谢。”宁渊听见他轻声说。
他想了想,终究又是将头低下去,语言十分贫瘠地跟着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们二人之间流动着的小氛围,其他正处在年关欢腾氛围中的人自然感受不到,桌上美食,杯中美酒,喝到正酣处,周石和闫非玩起了划拳,并且战圈很快扩大,连赵沫与老赵将军也参合了进去,平日里不沾酒的白氏姐妹也喝得脸色酡红,赵氏拨了些桌上的饭菜进一个单独的碗里,放在脚边,让院子里闻香而来的几只野猫也跟着大快朵颐,唐氏则不停纠正着宁馨儿吃饭的动作,却总是被宁馨儿顶嘴。
没有阴谋,没有争斗,只是单纯一通亲朋好友齐聚一堂的年夜饭,还有身边一个静静握着自己的手,陪自己感受着这样温馨氛围的人。
有那么一刹那,宁渊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处在梦境之中。
划拳之战最后是赵沫输了,输了便要受罚,周石没大没小地抱了一口铁锅来,让赵沫绑在背上装作乌龟的模样,绕着这院子跳上一圈。
赵沫滑稽的模样让宁渊忽然想到了多年前在江州的一次年夜饭,“可惜景逸兄不在这里。”他幽幽道:“我回来之后的第一餐年夜饭,他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呢。”
“你回来?”呼延元宸听见了宁渊的话,却没明白他的意思,刚要询问,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原本正蹲在一棵树杈上休息的雪里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围墙的墙檐,接着就见一道惊呼伴随着一个人影,从墙檐上摔了下来,掉进了墙角的草丛里。
“隔墙有耳!”呼延元宸立刻起身,原本一桌子闹哄哄的人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
“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将军府!”背着一口铁锅的赵沫刚好跳到了那草丛附近,见着这一幕立刻拔身而起,也窜进草丛,三下五除二从里边拎出一个人来。
只是当众人齐齐看清那人的脸时,不禁又愣住了,异口同声道:“景世子?”
景逸脸颊涨成了猪肝色,毕竟爬墙角结果被抓包以他的身份来说实在是很丢脸的事情,脑袋埋得低低的,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赵沫也放开了他,带着惊奇的表情道:“大过年的,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我……”景逸“我”了好几声,抬头见着赵沫那身打扮,眼睛一直,指着他背后那口铁锅道:“你这又是个什么模样?”
赵沫这时才反应过来背上还背着一口锅,忙手忙脚乱地去解带子,那场面立刻打破了原本僵硬的氛围,惹得大伙又是一阵闷笑。
“这么说,你这回又是为了逃婚才偷跑出来的?”宁渊瞧着景逸窘迫的脸,只觉得十分有意思,“上回你不是为了娶婉仪君主还上六皇子府打擂去了吗,怎么现在有一桩婚事摆在眼前却又要逃?”
景逸既然来了,自然要给他匀出一个位置来,好在桌子够大,多一人也不嫌挤,三杯黄汤下肚,景逸酒入愁肠,便扯着宁渊吐气了苦水。
他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离开家,和从前偷跑到江州去的原因**不离十,只是上一次景国公给他说的亲事是婉仪郡主,这次却变了个对象,是他远房的一个表妹。
这一房到底有多“远”暂且揭过不提,让景逸难以容忍的是他那位表妹的长相。
“脑袋大,脖子粗,满脸麻子像伙夫,那哪里是人啊,活脱脱就是一十五的月亮!”景逸这话匣子一开,便一点都停不下来,“我爹也不知得了哪门子失心疯,说我没本事娶到婉仪君主,不如就干脆娶了这个远房表妹,说原本就是亲戚,大家也算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他也好早日报上孙子,我呸!”
景逸越说越激动,“他那么大言不惭,那他怎么不自己上啊,我若是真娶了那‘十五的月亮’,这下半辈子便等于活生生给毁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景逸被他那位远房表妹“惊吓”得不轻,又害怕那位素来没什么节操的景国公会借着大年夜这月黑风高的晚上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为自己的名节着想,景逸才溜了出来,原本他是想去找宁渊的,可是宁渊的住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后来他又去驿馆找呼延元宸,可驿馆里也空空荡荡,于是他一个人饥肠辘辘地就这么闲晃到了赵将军府附近,因为好奇,便爬了回墙角想看看大年夜赵沫都在吃些什么好菜,结果发现他要找的人都窝在这里不说,自己还从墙上摔了下来听墙角被抓包,当真狼狈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让副CP再啪一次刺激刺激呼延小哥的兽欲,虽然主CP第一次什么时候啪和在哪里啪我都已经想好了,不会很突然地就啪啪啪,当然出于拥护2014贱网行动,所有啪戏将全部一笔代过,甩头发~
第169章
景逸这番缘由听得宁渊有些无语,而且瞧他端着碗吃得热乎的那股劲,哪里有半点狼狈的样子,完全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这烤肉当真不错,军队里的厨子也总做烤肉,瞧着料子差不多,味道怎么能差这么多。”景逸胡乱塞了两大块羊排进嘴里,腮帮子都撑得鼓鼓,好像一时卡住了气,往胸口捶了好几下。
“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赵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个杯子摆在景逸身前,景逸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可刚下去一口,又被辣得直吐舌头,“怎么是酒!”
“这样的席面,难道还会有人备着水不成。”赵沫摇了摇头,“不过今日看着好几个姑娘在,备的不是烈酒,总不会太醉人就是。”
景逸尴尬地对赵沫笑了笑,好像也觉得自己这样突然上门到别人家里蹭饭,再挑三拣四会不太好,便没有继续多说,也老老实实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吃了许久才结束,饭后,瞧着时辰还早,众人又凑在一起玩起了棋牌游戏,玩起游戏就有输赢,既有输赢自然也有奖有罚,赢了的人有银子拿,输了的人只能喝酒了,因大伙都不是生人,又没有规矩束缚着,玩起来也放得开。
棋牌游戏历来便有输有赢,就连白氏姐妹这样的初学者,虽然被灌了好几杯酒,好歹也赢了些银子,唯独景逸一个不知道是撞邪了还是怎的,开局之前牛皮吹得比天都高,说他在军营里可是出了名的顶死上家逼死下架,人称玩牌王子,结果真正玩下来,一圈人里就属他一圈没赢过,反而输得最多,灌了一肚子酒,子时都还未到,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有了些醉意,赵沫原本还想趁着兴致高招呼众人守岁,瞧见这场面也只能作罢,开始分配房间安排大伙休息,然后将迷迷糊糊的景逸扛起来,朝东厢自己的卧房走去。
赵沫住在赵将军府的日子并不长,加上他从前以宁茉儿的身份活着时,就已经厌倦了房间里一些沉赘的摆设,因此如今他的卧房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方桌子,和一个小巧的衣柜。
入了房间,赵沫将景逸放在桌边的凳子上坐好,自己则转过身去给他倒水。屋内烛光摇曳,景逸咳了两声,似乎有些清醒了,眯着眼睛撑起身子来,扫视了房间一眼,最后顿在赵沫的背影上,嘿嘿一笑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是打算同我做那档子是吧……”
赵沫正在倒水的背影猛地一僵,然后皱着眉头回过身来,望着景逸醉醺醺的脸道:“你莫不是喝糊涂了,在说些什么荤话。”
“算了,隔,反正你每次都这样,隔……”景逸一面说着,一面又趴了下去,下巴枕在手背上,望着桌上跳跃着火光的烛台,既像是在对赵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每次只要你开心了,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拉着我做那档子事,反正我武功没你高,又打不过你,也只能随随便便由着你胡来……你这个禽兽……”
“你不愿意?”赵沫看着景逸半梦半醒的模样,一时有些好奇起来,坐到他对面道:“哦?莫非你是对我做的事情不满意,可我怎么每次瞧你在同我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都一脸满足的表情?”
“因为……的确很舒服啊……”景逸的声音好像在喉咙里塞了一团年糕,又糯又软,“但是这么羞耻的事情,就算很舒服,我又怎么拉得下脸来主动答应……而且你每次都在我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开始做,我身为景国公世子,又哪里能像个娼-妓那样如此随便就与人苟且……”
这家伙到底是醉了,不然平日里光是提到那档子事都会脸红的人,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如此露骨的话。赵沫这么想着,景逸现在说出口的内容即便是以他久经沙场的脸皮,听着也不禁有些脸红。
“既然舒服,那便行了,又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赵沫将原本准备倒给景逸醒酒的茶水自己喝了一口,他忽然喜欢上了这游戏,让景逸这么迷迷糊糊的,搞不好还能多问出些什么,“而且你也不瞧瞧,一开始是谁先来招惹我的。”
“我……我那不是……”景逸脸上忽然一跨,露出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当初又不是故意要爬到你床上去的,只不过是喝多了酒,而且你的帐子又和我那般近……”
一面听景逸说着,赵沫一面回忆起了当初在军营里发生的一起荒唐事。
那时军队驻扎在雍州剿匪,而赵沫和景逸又正巧在同一个营里,又同为百夫长,时间撞上景逸过生辰,于是那天晚上的空闲时间里,有不少兵蛋子凑了过来给景逸庆生。
景逸为人没架子,性格又跳脱,很容易与别人打成一片,因此狐朋狗友也多,军中清苦,那些人也想不出能送些什么生辰礼给景逸,后来也不知是谁从景逸嘴巴里边套出了话,得知景逸竟然还是个雏儿,从未与女子行过周公之礼,他们便出了个馊主意,凑了些钱,到最近的一个县城里请了个妓生回来,并且安置在景逸的帐篷中,打算让景逸当天晚上就能体会一番什么叫人生的大道理。
那晚一群给景逸庆生的人呵呵闹闹一直到了半夜,才拉着已经醉醺醺的景逸说给她弄来了一个“人生导师”在帐篷里,让他回去好好享受。景逸若是在情形时是决计不会同那些人胡搞的,可他偏偏喝高了,这么多年来又未曾同女子亲近过,再加上军营里又是个荤段子遍地走的地方,听得多了,便也心里痒痒,也想品尝一番所谓的“**一刻值千金”,于是在生辰宴结束后,他摇摇晃晃地立刻回了自个的帐篷,打算好好享受生辰“大礼”。
可惜他到底还是喝高了,胆子虽然壮了些,却稀里糊涂地摸错了帐篷。
赵沫因为前段时间练武过度,加上水土不服,从早晨开始就发起了烧,是以一整天都躺在帐篷里休息,好在他身体不算差,一贴汤药下去,到了晚间便退了烧。生病费体力,半夜赵沫正睡得香甜,忽然觉得身上痒得慌,还有个热乎乎黏嗒嗒的东西在他身上滑来滑去,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清醒之后,被眼前的场面吓了老大一跳。
他所盖的被子和原本身上穿着的衣裳都不见了,光溜溜躺在床上不说,身上还趴着另一个同样光溜溜的家伙,正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又舔又咬。
就算赵沫已经恢复了男儿身,也没道理容忍这样被人非礼,他刚要挥起手掌,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一巴掌打下去,那登徒子却忽然抬起了头,露出景逸一张醉醺醺的脸,望着他嘿嘿笑道:“嘿嘿……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同我从小就喜欢的一位小姐好像啊……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为什么会来做这个,当真是可惜了……嗝!”
赵沫一时僵在那里,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偏景逸还得寸进尺,像条八爪鱼一样趴在身上又磨又蹭,脸色红彤彤,满嘴酒气地道:“姑娘你教教我,我从未做过这事……接下来……接下来要如何?”
原本看见是景逸,又喝得这么醉,赵沫也不打算同他计较了,只想将人踢下床去了事,怎料景逸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他的年纪也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景逸皮肤偏生还十分滑溜,被他暖烘烘地这么一磨,一下子也将赵沫心里的一团火点起来了。
“你想让我教你?”赵沫舔了舔嘴角,忽然起了玩心,撑起半个身子道:“那你就转过去,趴着,我不叫你就不许起身。”
景逸好似到现在都还被弄明白被自己“非礼”的到底是什么人,听见赵沫的话,当真傻乎乎按照他的要求办了。
赵沫不料这人居然这般听话,瞧着他姿势都摆好了,自己若是再按兵不动实在是矫情了些。对于男子间的情调之事,他从前有在风月好手春温先生的书里见到过,因此即便没有亲身实践过,大抵的方法还是会的,于是学着书里的模样,双手抓住景逸结实的腰,就这么提枪而上了。
后来的事情便顺风顺水,反正颠鸾倒凤那些事,巫山**那些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把式,他们活活折腾到大半夜,景逸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痛晕的,早就像条死鱼般横在了赵沫床上,而赵沫也因为体力消耗过度,懒得再清理,也这般睡了过去。
再后来,等景逸清醒后,发生的事情自然能够想象,景逸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初体验就这般胡乱的交给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偏偏还是赵沫。至于赵沫,除了在回味前一晚的**滋味同时,发现景逸这人的形象在他眼里也有了实质性的转变。
再再后来,这二位军中新秀的关系就开始逐渐变得耐人寻味,赵沫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就喜欢上了同景逸胡搞的感觉,但凡有些机会便要将景逸逮到自己帐篷来就地正法,而景逸,明明可以当机立断的拒绝,可每次又像是中邪一样,最后都会被赵沫得逞不说,偏偏自己也会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舒爽,完全无法自拔。
再再再后来,赵沫屡次升迁,成了最年轻的将军,二话不说将景逸调到了自己近前,两个人办事更方便了。
再再再再后来,那位景世子终于领悟到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如果继续被赵沫拉着胡搞,自己总有一天会变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到那时势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一生事业付诸东流,于是只好借着大军返京的机会,出现在六皇子府里闹了那么一出,可惜结果不言而喻,除了又被赵沫逮住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正法”了一次外,什么都没改变。
从过去的思绪里回来,赵沫看着景逸仔哭丧的脸,又听着他的抱怨,好奇道:“如果你当真不愿意同我做那事,直接开口不就好了,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可半点没有要强迫谁的意思。”
“所以,嗝,所以你是因为不愿意强迫,才这几个月你都未曾来找过我么?”景逸恍惚间,竟然说出了一句让赵沫大感意外的话。
赵沫不禁眯起眼睛,带着笑意道:“怎么,我不去找你,你想我了?”
“我,我才不会想你……”景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有点奇怪罢了……那么会胡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安静好几个月,搞不好……是另有新欢了……”
新欢?赵沫眼珠子一转,忍住笑,莫非这小子是在吃醋?
“我想就是这样,因为我想去娶了婉仪君主,你生我的气,加上有了新欢,所以就几个月不来找我……真是无耻,这根本就是将我堂堂景国公世子当做玩物在对待。”说到这里,景逸好像觉得口干,伸手在桌面上摸了摸,没有摸到他想要的杯子,他努力睁开眼,模糊地看着对面赵沫手里似乎端着一杯水,于是踉踉跄跄起身,朝赵沫走过去,却遭桌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他身上。
景逸双手托着赵沫的胳膊,同他对看了一会,见赵沫嘴唇湿润,他好像更口渴了,想也没想便撑起身子,抿住了赵沫的嘴吧开始吮吸起来。
赵沫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人推开,晃了晃景逸的肩膀道:“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怎的就醉成了这样。”
“嘿嘿,不过还好,看来你也没找什么新欢。”景逸忽然傻傻一笑,“要不是想确认这件事,以我堂堂世子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去爬别人家的墙角,实在是丢脸得很。”
赵沫心中忽然一动,恍了恍神,好像不愿意再将这游戏玩下去了,搀着景逸走到床边,将他放平,又打算转身去再倒一杯茶水来。
景逸却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都快四个月了,你当真,当真一点都不想么……”也不知是不是酒的问题,景逸一张脸红得奇怪,“既然没有新欢,我人都躺在这里了,你还,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赵沫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你这是在主动要求吗?”
景逸没再说话,却撑起身子来,一只手朝赵沫的腰带扯去,赵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由着景逸将自己的腰带扯了,目光随即滑落到景逸的领口上,方才一番折腾早让他衣襟大开,里边光滑紧实的肌理让赵沫咽了口唾沫,呼吸也渐渐变得低沉起来。
“嗯……嗯……啊……啊……”
“刺啦”宁渊翻书时似乎没有控制好力道,将好好的一张书页扯烂了一大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皱眉望向床对面的墙壁,隔着那样一道墙,隔壁房间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依旧无比清晰地传进了他耳朵里。
“放松些,腰抬高……对,乖孩子……”
“唔……唔……”
宁渊眉心跳了跳,又叹出一口气,将手里那本孟子合上,幽幽道:“已经半个时辰了,早知道会如此,我便该让景逸同我住一间,至少今夜能睡个安稳觉。”
他现下只穿了身睡袍,棉被盖在腰部以下,正靠在床沿上看书,可是显然隔壁那两位并不打算让他过一个清静的夜晚。
“你若是将景逸接过来,那我睡哪里,难不成又要打地铺。”呼延元宸与他肩并肩坐着,同样也只穿着睡袍,盖着同一床棉被,只是显然两人的相处模式要比隔壁的和谐得多,手里都拿着本书在看。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倒还当真了,何况你身子硬朗,打个地铺也没什么。”宁渊看了呼延元宸一眼,表情有些懊恼。“为何东厢只有两间房,若是赵姨娘或者老赵将军也住在这边,我看他们还折腾得起来不。”
呼延元宸知道宁渊是在说气话,只是笑着没应答。赵府客房不多,他们这些来的客人都是两人一间,原本呼延元宸看着床不宽,是准备打地铺的,但宁渊不忍心,反正两人关系摆在那里,于是便理所当然热乎乎地挤在了一块。
“也罢,眼下这情形书是看不进去了,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睡吧。”呼延元宸率先躺了下去,单手撑住脑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被窝,“咱们也许久未曾这般呆在一起了。”
宁渊便也放下书本,吹灭了床头的蜡烛,将身子缩进被窝里,脑袋枕在呼延元宸的颈窝处,任由他将自己抱着。
两人没再说话,都在努力让气息变得平稳,好在这样的冬夜里迅速进入梦乡,只是片刻之后,他们双双发现是自己估计错了行事,吹灭烛火后,在一片静谧黑暗的环境里,隔壁传来的声音反倒更加清晰明显起来,他们甚至都能分辨出一些羞耻的碰撞声。
片刻之后,宁渊感觉到呼延元宸的身体有些发热了,连带着心跳也越来越快,同时他搂着自己的手也在逐渐收紧。
“阿渊。”宁渊听见他用低沉中带着沙哑的嗓音轻轻唤了自己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你睡了吗。”
宁渊没有回应,呼延元宸像是忽然壮起了胆子,先是用嘴唇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有将手缓缓伸向他睡袍的衣带。
可惜,当他手指刚触上那一小截布料时,宁渊却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呼延元宸身子一僵。
“别……”他听见宁渊轻声说,“你若是不舒服,我可以用手帮你……余下之事,不太方便……”
“没关系。”他听见宁渊的声音有些低落,只当是他在埋怨自己唐突,不禁又将手收回来,重新把人抱住,“你若是不愿,我自然以你为重。”
“对不起……实在是有些不便的原因……”宁渊脸颊发烫,其实两人挨得这么近,身子又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呼延元宸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他早就感觉到了,同样感受着呼延元宸隔着衣衫传过来的体温,他的身体亦不能免俗,但宁渊知道,现在并不是时候,他对于那档子事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尤其是以他的体质,若是事后出了什么变故……
“说了没关系,睡吧。”呼延元宸温热地手掌在宁渊头发上拂了拂,率先闭上了眼睛。
自从上回六皇子府之行,从赵沫口中听到了“春温先生”四个字之后,呼延元宸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曾听到过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他不是还尾随宁渊,买过一本春温先生的书么?只是当初那本书买来后,呼延元宸只草草看了一眼,觉得里边的内容实在是惊世骇俗,且当时他也还未弄清楚自己对宁渊所怀抱的情感,对于那书内所写的龙-阳之事,风月之事,只觉得有悖人伦,荒唐致极,便丢在一边没有再看。
此番想起来后,他立刻想重新将那本书翻出来重温,奈何经年之物早已遗失,无奈之下,他只好差遣闫非满京城搜罗,终于又在华京城一处古玩店里花重金弄到一本,买回来后立刻如获珍宝般细细研读,近乎是一个字都未落下,才算是彻底填补了人生中有关这方面的空白。
只是,瞧着宁渊眼下这番模样,就算他掌握了技巧,只怕在近段时日里是没有实践的机会了,但是他却不觉得可惜,宁渊总有宁渊的理由,既然他是自己的心上人,那么自己便应当以他为重,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呼延元宸也相信,总有一天宁渊会彻底对他敞开心扉,而自己,只需要包容与忍耐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童鞋说对了,宁渊一直不让呼延啪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中奖,毕竟因为这个被当成妖怪烧死过一次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是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另外副cp,你们之前都弄错属性啦,其实是抖M受X傲娇攻!
w⊙w⊙W⊙L⊙w⊙x⊙s⊙O⊙R⊙g第170章小说网⊙ORG
“下雪了。”
清晨,宁渊推开窗户,外边一片耀眼的白光立刻撒进了屋里,他眯起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光线。
这场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下得不多,只在地上盖了浅浅的一层。如今天色已经放晴,日头的光线倾洒下来,倒映着雪光才会如此炫目。
“论起雪,华京是比不上江州的,所以从前每到了冬日,我总喜欢去江州赏雪。”呼延元宸走到宁渊身后,将外袍披在他肩上,“站在窗口吹风便不要穿这般少,当心着凉。”
“时辰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宁渊睡得浅,天刚亮他便醒了,见呼延元宸依旧睡得很沉,便小心地起了床,想着不要吵醒他,怎料他还是跟着起了身。
“你们不是有句老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呼延元宸笑着摸了摸腹部,“昨夜喝酒喝得多,吃的饭食却少,现下正饿了,于是赶着起来吃早饭。”
“可惜你现在就算起来也没饭吃。”宁渊指了指身后的墙壁,“你忘了隔壁那两位昨夜折腾到什么时辰吗,我估摸着要是不到正午,他们可起不来,主人家都躺着,难不成要我们这些客人自己做饭吃。”
“我不过说笑一句,你还当真了,想来以我的体格少吃一顿也饿不死。”呼延元宸忽然掰过宁渊的肩膀,带着他到床边的桌台旁坐下,道:“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说完,他拿过挂在一边的外袍,在里边掏了掏,摸出来一个锦盒。
锦盒不算精致,华京大街小巷但凡是个卖精巧物事的地方大多都能看见,宁渊露出疑惑的表情,伸手将拿过来看,又遭呼延元宸躲开了。
“你做什么,不是说要送给我的吗?”宁渊好奇道。
“是要送给你,不过怎么送得我亲手来,你只消乖乖坐着便成。”呼延元宸抿着嘴笑,拍了拍宁渊的背,示意他转过身去,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木梳,开始替宁渊梳头发。
宁渊的头发昨天夜里才洗过,摸起来又细又滑,呼延元宸动作轻柔地将他所有的发丝都梳到脑后,然后打开锦盒,从里边拿出一个碧色的玉筒,细细将宁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
“平日里总瞧你用发带束发,虽然清爽,但华京向来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地方,你现下时常要出入宁国公府与宫廷,衣裳简单些便罢了,但总要有一两件体面的物事才不会被一些没规矩的狗眼看人低。”
桌台上刚好有一方铜镜,宁渊侧脸瞧了瞧,那玉筒触手生温,想来材质极好,且上边还十分精细地雕刻了松竹梅三种图样。
“我素来不计较这些,你这钱当真是花得冤枉。”宁渊不是没有束发用的玉筒,只是玉质易碎,颜色不讨喜,他又嫌弃麻烦,便大多是用发带,而呼延元宸送的这玉筒显然是挑过的,淡青的色泽倒能很好地衬托出发色的黑亮,宁渊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喜欢上了。
“我可没有花冤枉钱,这块玉原是我手里的老东西,只不过是拿来再加工了一番。”呼延元宸忽然撩起宁渊的一缕发丝轻吻了一下,笑道:“都说男女之间有种情调叫画眉之乐,那咱们这个是不是也可叫做绾发之乐?”
“矫情。”宁渊暗道了一句,没多说,脸色却微微发热起来。
赵沫和景逸这二位完全没辜负宁渊的期望,当真是睡到了正午时分才懒洋洋地起身,也因为他们的关系,这新年的第一顿午饭延后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开餐,也惹了好一通抱怨。
午后,前来拜年的人便开始络绎上门,毕竟赵沫这位年轻将军也算是新贵之一,又是老赵将军的传人,往后搞不好还能混成军部大员,这对于向来以拉关系要从小抓起为座右铭的华京商贾贵族们来说,可是一个十分值得搞好交情的对象。见赵沫这里开始应酬了,其他人也不便再留,各自打道回府,呼延元宸瞧着时辰还早,原本想约宁渊到码头边走一遭,瞧瞧江边雪景,可见着雪天路滑,便也打消了念头,一路将宁渊一行人护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
宁馨儿昨夜玩得累,今天又起得早,吃过午饭后便一直哈欠连连,由唐氏带着回屋睡觉去了,白氏姐妹瞧着满院的积雪,也拉着周石准备扫除,还不忘塞一把扫帚给宁渊。
“门口也积了不少雪呢,院子里交给我们,想来少爷现下也无事,外边就麻烦啦。”白檀说完了话,就挂着一脸的笑容走了。
宁渊看着手里的扫帚,无奈地摇摇头,又重新走回院外,开始清扫着大门边的积雪。
积雪看着不多,可门前宽广,扫起来也破费一番功夫,宁渊倒也没将全部精力放在清扫上,时不时还会用扫帚在雪地里画个图样,写一写书法,玩得颇有兴味,直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溜烟的人,挡在了他身前。
领头那人明显上了年纪,却面白无须,似乎是个太监,看着宁渊张口便道:“你可是宁渊宁公子?”
宁渊眯起眼睛,一时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却还是点了点头,那太监见自己没找错人,忽然一挥手,他身边跟着的一共六七个大汉立刻围了上来,将宁渊团在中心,同时皆把右手伸进披风里,那里有个轮廓分明的形状凸出来,显然这些人各个都带着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宁渊声音沉了下去,这些人来路不明,且显然没怀什么好意,他不禁暗暗运气内劲,握紧了手里的扫帚,心里计量着自己靠着一柄扫帚能不能全然摆平这些功夫不错的家伙,他没有想过要把周石惊动出来,因为那样的话势必唐氏也会被惊动,如果这些人当真有歹念,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唐氏和宁馨儿挟持了可怎么好。
“宁公子放心,我们可不是什么歹人。”那太监阴测测地笑了一声,“只是咱家公务在身,要劳烦宁公子陪着我们走一趟。”
“公务?若有公务,公文拿来。”宁渊对那太监道:“若无公务,皇城脚下,天子近旁,你们这些家伙若是想当街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为非作歹,偏生也太猖狂了些!”
“宁公子莫要激动,我们自然知道这里是皇城脚下,天子近旁,可惜,就算是皇上站在这里,也不大好妨碍我们办事。”那太监脸上阴森的笑容更开了,“我便也不瞒宁公子了,我们是替长公主办事的,长公主有请宁公子,还请宁公子配合着些,不要让我们难做。”说完,太监撩起衣裳的下摆,露出一块金镶玉的腰牌,确实是皇宫里到了一定地位的太监,才能有的腰牌。
宁渊握着扫帚的手渐渐松了,“不知长公主忽然想找小人是为着什么事情。”
“多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等宁公子见到了长公主的面,自然就知道了。”太监一侧身,让出身后的路,“宁公子,请吧。”
“我知道了。”宁渊轻声道:“不过先容我同我的家人说一声。”
“长公主正等着呢,只怕咱们没有这闲工夫了。”太监一挥手,那些侍卫立刻挡住了宁渊后退的路,“宁公子的家人,我们自然会安排人知会的,时辰已经不早了,宁公子还是请吧。”路口的位置已经有一辆全黑的马车悄然出现,显然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宁渊知道,自己是不去也得去了,而且还反抗不得。长公主身为皇帝的亲姑母,很得皇帝敬重,就算她手下的人要当街杀了自己,哪怕是在皇城根,皇帝最多为平民意装模作样调查一番,实际上压根不会管。
但是自己与长公主从未有什么交集,她又为何会忽然召见自己?
即便宁渊心存疑惑,可还是走向不远处的马车,而除了那个太监跟着上了车外,其余的侍卫则消失在各处隐秘的巷子里,估计是要在暗处盯着马车,防止宁渊逃走。
马车一路进了宫门,在那太监出示了腰牌之后,向来宫规森严,不允许马车径直驶入的皇宫,却一路畅行无阻,最终来到了皇宫西边,一处僻静的宫苑之内。
太监示意宁渊跟他下马车,脚刚踏上青石板的地面,原先那些隐去身形的侍卫们竟然又突然出现了,簇拥在二人身边,这让宁渊意识到这些人恐怕是经过严苛训练过的,功夫远非一般侍卫可比,若是真动起手来,他或许还真不是这六七人一拥而上的对手。
望着眼前僻静古朴的宫苑,宁渊一颗心悄然有些发沉。
“宁公子,长公主殿下正在殿内等着你呢,请吧。”太监说完,便低头在前边领路,这宫苑看起来也属于后宫的范畴,来往的宫人却极少,远没有其他宫殿热闹,也并不见任何礼乐之声,周遭都是安安静静的。
直到穿过了四五个小殿,太监才在一栋宽敞的寝殿外停下,让开身子,示意宁渊进去。
寝殿殿门是开着的,里边却很晦暗,从外边压根看不清。宁渊拂了拂衣裳的下摆,提步上了台阶,在迈过高耸的门槛后,一股浓厚的檀香气便扑面而来,宁渊抬起眼睛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无怪殿内会有这般浓厚的味道,在大殿四角上各摆了一尊足有半人高的香炉,香烟袅袅,将整个寝殿熏得仿佛像是佛堂。
“来者何人,还不快上前来请安!”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嬷嬷尖锐的喝声,宁渊再度垂下眼,快步走上前去,恭敬地跪下,对着大殿正前方斜坐在卧榻上的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道:“草民宁渊,参见公主殿下。”
“抬起头来。”长公主声音虽然苍老,却显平和。
宁渊闻言,缓缓将腰挺直了,一双眼睛顺着雕工精良的卧榻,最终落到长公主身上。
上回他还只是在六皇子府远远地望了这位年老的公主一眼,其实对于长公主这个人,哪怕是在上一世,宁渊也不甚熟悉,因为她身份虽然尊贵,却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一年到头都安安静静住在自己的寝宫里,不理外事,也几乎不出席各类节庆活动,活得比先帝的太妃都要清闲。
长公主衣裳穿得十分素净,花白的头发也盘得齐整,只是没有一点珠翠事物,虽然年纪不比太后大,可脸上的皱纹却比太后要深得多,不过看她这寝殿里冷冷清清的样子,想来她也是个日子过得简单的人,哪怕自身在宫里地位极高,生活却一点不奢侈。
在长公主下首还坐着一名中年妇人,却是宁渊的熟人,也是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昭仪郡主,只是这位昭仪郡主现下表情却不怎么好看,一会看着宁渊,一会又看着长公主,表情十分忐忑。
“你就是宁渊?”长公主打量了一丝宁渊抬起来的脸,慢悠悠道。
“正是草民。”宁渊回了一句。
“你老家可是在江州。”长公主又问道。
“草民的确是从江州而来。”宁渊继续打着。
“哦,果真如此?”长公主的眼睛在此时却忽然眯了起来,“那你从前还在江州地界时,可曾同婉仪郡主见过面?”
“母亲,多年前我曾带着婉仪前往江州宁府做客,婉仪也的确与这孩子见过面,可是……”
昭仪郡主忽然带着慌张的表情想向长公主辩驳些什么,但却遭长公主冷冰冰地打断了。
“又没问你,插什么嘴。”
昭仪郡主脸色一滞,又看了宁渊一眼,忽然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还是开口道:“母亲,我觉得此事当真草率不得,不如将婉仪带来听那孩子亲口说吧,不然照母亲这般胡乱撒网,要是弄错了,岂不是会牵连无辜?就算没弄错,若叫婉仪知道了,她也会伤心啊……”
“当真是够了,慈母多败儿,婉仪那丫头会变作这幅德行,你这个做娘的难辞其咎。”长公主脸上现出几分怒气,“身为皇室女眷,金枝玉叶,竟然偷走出宫,与人私会私通,此事若遭外人得知,我皇室颜面岂非丧尽?婉仪那丫头已经被本宫差人看管起来了,什么时候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至于外边的事,本宫会一并替她解决,她只用好好思她的过便成!”
昭仪郡主被这么一顶,又悻悻将头低下去,再也说不上话。
长公主重新将目光落到宁渊身上,呼气忽然沉了些,“臭小子,你可知罪?”
“小人惶恐,实在不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宁渊重新跪拜下去,将头埋得低低的,虽然从方才长公主的昭仪郡主的对话里,他已经听出些了门道,可长公主这番突然问罪,他从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要矢口否认。
“都到了这里,在本宫面前,还想装蒜不成。”长公主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不客气,“若非有人告诉本宫,本宫还不知道,你这臭小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引诱婉仪郡主偷走出宫私会,败坏皇家名头,简直罪该万死!”
“公主殿下,草民实在不明白你所谓何事。”宁渊平静道:“草民与婉仪郡主不过只有数面之缘,连话都未曾说过,又何来引诱私会的之说,这幅罪名,小人实在承担不起。”
“哼,若非本宫有确切的消息,又如何会找上你。”长公主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渊,忽然将一封书信甩到宁渊身前,“本宫问你,此为何物?”
宁渊将其捡起,展开看了看,发现是一封情信,书信的内容粗俗露骨,不堪入目,可偏偏与他的笔迹极为相似,甚至就连落款,也是他宁渊的名字。
宁渊冷笑了一声,这般熟悉的场面让他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扔下那封信道:“此事纯属诬陷,草民从未写过此信。”
“诬陷?当真是笑话。”长公主怒道:“此物是本宫差人从婉仪身上搜出来的,若非是你勾引皇女,与她私通,她身上又怎么会有是你署名的情信!莫非你想说,是婉仪郡主在诬陷你不成!?”
宁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齐公公,你来说,我看这小子还抵赖!”长公主忽然看了殿门的方向一眼,很快,那位替宁渊领路的太监便走了进来,向长公主行过礼之后,才开口道:“自打公主殿下发现婉仪郡主的异状之后,奴才便奉命暗中监视郡主,昨夜后半夜,郡主见宫内因年节守备有所松懈,竟然买通了宫门的看守私自出宫,奴才一路尾随,见着郡主竟然在与一书生私会,奴才原想立刻将那书生拿下,怎料郡主拼命阻挠,奴才投鼠忌器,加上天又下了雪视线受阻,才叫那书生溜了,不过奴才瞧那书生的身心,同这位宁公子并无二致,只不过因奴才没有瞧清楚脸,所以也不敢下断言。”
“荒谬!”宁渊一拂袖,“昨夜我整夜都受邀呆在赵将军府,天亮才出府,又如何与人私会。”
“这可不一定,若是宁公子你趁着半夜偷溜出府,谁又能知道呢,莫非赵将军府里还有能证明你整夜都在床上躺着的人不成。”那太监望着宁渊道。
宁渊想说话,却忽然间滞住,能证明他整夜躺在床上的人自然是有,只是那人的身份……他轻轻摇了摇头,呼延元宸身份摆在那里,且与自己的关系敏感,实不能将他拖出来。
“既然无人证明,那一切便都算不得数,何况还有这封情信佐证,你要本宫如何相信你?”长公主的声音越发冰冷,“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你可知有损皇室女眷声誉,是死路一条?”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做过。”婉仪郡主到底在宫外见了什么人,宁渊没心情去关系,可这明白着是诬陷他的事情,他决计是不可能承认的,“这封情信实数伪造,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可将婉仪郡主带上殿来让草民与她对质,草民相信婉仪郡主也不会冤枉了无辜才对。”
“婉仪已经被看管起来了,事到如今,你莫非还想当面叫她难堪不成。”长公主怒道:“本宫在搜出这封信时,婉仪她也在场,且并未有过半句辩驳,难道这还不够吗!”
“诬陷便是诬陷,清者自清,看来今日,公主殿下是不打算放过草民了。”宁渊抬起眼,明亮地看着长公主,“那不知公主殿下要如何给草民定罪?”
“定罪?”长公主轻哼一声,“你难道是认为,本宫一介妇孺,没有那个权力给人定罪吗?那你便是大错特错了,实话告诉你,为了保住婉仪的名节,本宫就算是来日背上骂名,今日也定然不能让你活着踏出宫门,齐公公!”
长公主一声令下,那齐公公忽然从袖袍里掏出一个瓷瓶来,而之前的那些侍卫,也全然跑进了殿内,重新将宁渊围住。
“母亲,母亲不可啊!”昭仪郡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仓惶地站了起来,抓住长公主的胳膊,“宫规对宫人尚不可私审私刑,何况是对平民百姓,此事尚不能做下决断,母亲若是将这孩子处置了,来日皇上知道了如何是好!”
“今日处置了这小子,我便自个去皇上那请罪,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难我这个姑母!”长公主疾言厉色地望着昭仪郡主,“就算此事不能做下决断,可为了婉仪的名声,本宫也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不然留他活在世上,婉仪要是再因此偷走私会,一旦被人撞见,不止婉仪,我皇家亦会声名扫地,到那时再后悔便晚了!”
长公主一把挥开昭仪郡主,对齐公公喝道:“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把这个剧情写完的,一看已经六千字了,也快十二点了,为了在半夜之前更新,于是今天先这样啦,童鞋们明天见,mua~
第171章
围着宁渊的侍卫们在这一刻,统统将手伸了过来,想要将宁渊拿住,宁渊想不到长公主竟然这般跋扈无理,说动手就动手,虽然突兀了些,可他却没有要坐以待毙的道理,双袖一震,并指成剑,运起内劲就朝其中两个侍卫中间的空隙破去。
那些侍卫功夫看着都不低,宁渊料想自己并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但对于突出重围这事他还有些信心,他已经想得很好,只要被他闯出了这里,就立刻直奔欢庆殿,司空玄昨夜在宫中赴宴想必此刻也没有出宫,现下说不定也只有他和舒惠妃有能力将长公主挡上一挡。
情况也同宁渊预料的不差,那些侍卫即便有些身手,可单打独斗也不是宁渊一合之敌,他轻轻松松就震开了两人,从包围圈里脱身出来,然后头也不回,直接朝殿门口掠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身影以完全不逊色于他的速度直追而上,刹那间就横到了宁渊面前,抬起手对着宁渊面门一掌拍来。
宁渊急忙也抬起手掌,二人掌心相接,宁渊还来不及将内里送出去,便感觉到有一股排山倒海的真气由对方掌心直灌过来,摧枯拉朽一般竟然十分轻易就将他凝聚起来的内劲冲得七零八落,并且余势不减地突入他的经脉,宁渊只觉得一股剧烈的疼痛从经脉里传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后退了好几部。
“涅槃心经!”齐公公似乎看出了宁渊所修炼的功法,一时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收掌之后,趁着宁渊吐血的功夫,他再度欺身而上,一指点在了宁渊脖颈的脉门处,彻底封住了他的穴道。
“哼,好不自量力的一个小子,齐公公曾经是先皇身边的护卫,受先皇遗命与先皇曾经专属的金吾卫到了本宫麾下保护本宫,这些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岂是你靠着那三两下功夫能跑得了的。”长公主慢步走了上来,冷笑着看了已经被制住的宁渊一眼,又对齐公公道:“此事便交给你了,务必要让他消失得无声无息,切莫给本宫找些麻烦!”
“母亲!”昭仪郡主还想上来说话,却被长公主喝住,“你闭嘴。”长公主怒道:“现在你随本宫去见婉仪,本宫还有话想问那个丫头!”说罢,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昭仪郡主没办法,齐公公和那些金吾卫只听长公主一人的命令,她有心想救宁渊却也不能,只好在跟着长公主离开之前,招过一个贴身的小太监,让他立刻去外边通风报信。
瞧着那太监迅速离开的背影,昭仪郡主又回头朝殿内望了望,轻道一声“真是作孽”,才抬步跟着长公主去了。
宁渊被封了穴道,又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押着,当真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此时他终于有些慌了,额头上也浸出了冷汗,看着齐公公弯下腰,捏起他的下巴,将那个小瓷瓶里腥臭的液体往他嘴里灌。
瓶子里也不知是什么毒药,刚入了口,宁渊便觉得舌头麻了,原本还想用舌头抵着不往下咽的想法也泡了汤,齐公公见已经将毒药给宁渊灌了下去,又让人取来一个大麻袋,将宁渊从头套到脚,栓紧后由这些人扛了起来,朝最近的宫门口走去。
而等昭仪郡主差遣出去的太监将舒惠妃和司空玄找来时,整座寝殿已经人去楼空。
“遭了,眼下此处无人,八成是迟了!”舒氏扯过那领路的公公道:“这位公公,你可知道长公主将那位宁公子怎么样了?”
“奴才,奴才不知啊!”太监哭丧着脸,“郡主殿下让小的出来报信,小的只知道那位公子与六殿下走得近,才会来找殿下和娘娘,公主殿下今日生了好大的气,只怕……”太监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打量着舒氏的脸色,“不如,不如惠妃娘娘直接去面见公主殿下吧,殿下应该在后殿之内,要不要小的前去通报。”
“不,不必了。”舒氏抬手阻止了太监,她纵使与长公主接触不多,可在这皇宫里生活这么久也多少知道长公主的性格,“眼下人不在这里,十有□□是已经被长公主发落了,就算本宫向公主询问只怕也讨不了好,还是救人要紧,本宫现在就去见皇上,阿玄你立刻出宫,去联络赵将军和唐夫人,想来长公主还没胆量在皇宫中害人性命,有他们在宫外帮着搜寻,兴许还有一丝转机。”
司空玄脸颊绷得紧紧的,他对宁渊忽然被长公主派人拿住的事情感到十分震惊,听见舒氏的话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舒氏也再度看了空旷的寝殿一眼,匆匆退出了这处宫苑,直奔养心殿。
而与此同时,在码头边一艘雅致的画舫之上,几个衣着华贵的人,也在说着同一件事情。
孟之繁今日穿了一身白狐皮裘袍,手里执着一柄茶勺,轻轻搅拌着眼前一方小炉上煮在紫砂壶里的茶汤,袅袅茶香飘了满室,坐在他对面的两人深吸了一口气,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道:“这雪顶碧瑶茶,便是要冬日喝起来才有味道,听闻今年贡品拢共只有半斤,皇上自己留了一两,赐给太后一两,余下的全都犒赏了当朝三公,孟国公,景国公,宁国公一人一两,从前老夫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今日当真是托了孟世子的福,才能一尝这绝世珍品。”
司空旭在另一边轻笑着附和道:“我同庞大人想法一样,正巧昨夜又下了雪,这初雪景致,再配上这等好茶,便是神仙也难以享到这番乐事。”
“二位到底实在奉承我,还是在讽刺我。”孟之繁嘴角带着笑,端起紫砂壶来在三人面前的小盅里尽数满上,“若不是有喜事,我也不会这般慷慨的将如此珍品拿出来,定要好好留存着,逢年过节再一点一点奢侈才好。”
听见孟之繁提到好事二字,庞松便忍不住般偷偷一笑,“早些时候我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小子被长公主派人请进宫去了,只怕这个时候,事情该了解了吧。”
“此事若能成,也是孟世子的功劳。”司空旭端起茶盅细抿了一口,“若非孟世子知晓婉仪郡主的那档子事,咱们也不能借着这个机会移花接木,让长公主来替我们除掉心腹大患,只是我总担心……”
“四殿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孟之繁微笑道:“有那封伪造的情信,加上婉仪郡主的证词,宁渊就算是再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过得了这一劫,长公主那个人不光刚愎自用,还十分护短,她怎么都不可能放着自己孙女的话不停,转而详细宁渊的辩词。”
“我所担心的就在这里。”司空旭皱眉道:“婉仪那个丫头我虽然接触不多,却也了解,以她的心性,若是不愿意配合我们,临时反口的话……”
“不可能。”司空旭还未说完,孟之繁就摇了摇头,“郡主殿下不可能反口,除非她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去死。”
“四殿下,老夫也觉得你是多虑了。”庞松跟着笑道:“孟世子怎么不会想到婉仪郡主有反口的可能,只不过对郡主来说,一边是自个的情郎,一边是个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反正长公主横竖都要对付一个,即便是郡主再善良再心软,也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保住一个陌生人而把情郎供出去吧,或者说,用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去换她情郎的平安,这份买卖难道不是很划算吗。”
司空旭点点头,“也对,到底是我多心了,实在是宁渊那小子太过诡计多端,所以我这心里才总是不踏实。”
“没什么不踏实的,所谓一力降十会,任凭他有再多的诡计再灵巧的嘴,在绝对的优势与强权面前,半分作用都没有。”孟之繁重新将紫砂壶放在炉火之上,“知道有人败坏自己掌上明珠的名声,长公主为了保住婉仪的名声,唯一的做法便是斩草除根,她身边跟着前朝的大内第一高手齐公公,还有一群先帝的金吾卫,宁渊这回,即便是插翅,也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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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飞速奔驰在白雪皑皑的山道上。
山路并不宽,两边密林参天,雪水在大树的枝桠上凝结成一颗颗纤长的冰棱,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好看,只是从那马车急匆匆赶路的情形上看,无论是赶车的车夫,还是车内坐着的人,都没有兴趣左右张望欣赏雪景。
原本在华京城里不算大的雪,深山里却积了很多,可赶车之人不光有技巧,拉车的马匹也是油光澄亮的良驹,以至于在厚厚的积雪上也能健步如飞,马车的速度也丝毫不逊于平地奔驰。
宁渊已经被从麻袋里放了出来,可手脚皆被粗麻绳绑住,嘴里也塞了布条,若是以往,这类普通麻绳宁渊若是卯足了劲,是可以挣脱开的,但如今他不光在于齐公公对掌时受了内伤,仅剩下的一点内力还要对抗被硬灌下去的毒药,因此除了躺在那里出汗,什么事都做不了。
可惜,纵使宁渊已经拼命在抵抗毒药的蔓延,但这毒药药性极烈,加上马车的颠簸,宁渊还是觉得身上的力气再被一丝丝抽走,四肢也早已失去了知觉,若不是尚有意识残留,也能隐约感受到车底传来的震动,他恐怕都会相信自己已经往生了。
齐公公就坐在他旁边,瞧着宁渊脸色苍白的模样,忽然张开嘴轻声说话,也不知是说给宁渊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原想将你直接丢进江华运河里了事,奈何河畔赏初雪的百姓太多,未免节外生枝,也只能带着你来这凉山了,你放心,我自然会为你寻一处好墓穴,总不至于叫你暴尸荒野就是。
说完,齐公公又像想起了什么,蹲□子,将手指按在宁渊的脉门之上,细细感受了一会宁渊已经变得如游丝般的脉象,眉头轻皱道:“果然是涅槃心经,若是换了旁人,被灌了那样多秘制的毒药,早就该往生了,这小子偏生还撑着一口气。”他拂了拂光溜的下巴,“真是奇怪,这小子并非阉人,又是如何练成这等奇功的?”
他正想着,马车忽然哐当一声停下了,赶车的车夫,也是他属下之一在外边喝了一声:“齐公公,咱们到地方了!”
齐公公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直接将宁渊拎了起来,跳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处十分壮观的峡谷,不光陡峭深邃,两边还都望不到头,顺着峡谷向下望去,隐约能看见谷底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峡谷河,蜿蜒盘旋,一路向深山中流去。
“这里是凉山深处,号称一线天,不光人迹罕至,听闻偶尔有失足从此处掉下去的猎户,便再也没有爬上来过,又叫绝地一线天……将这地方当做你的埋骨之地,想来也是极好的。”齐公公低头看了宁渊一眼,忽然对守在不远处的几名手下道:“你们到周围去戒备,本公公同这小子有几句话要说。”
那些手下立刻行礼,然后转瞬朝四周分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齐公公此时才将宁渊丢到雪地里,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又拿出他嘴里的布条,望着他满头大汗,依旧在轻微喘气的脸轻声道:“我不知道你这小子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也很好奇你身怀的涅槃心经到底是从何处而来,但是你既然练了这功法,又被我察觉,只能说明你我二人有缘……你喝的毒药是宫廷秘制的奇毒,服下之人大多十死无生,可冲着这缘分,我也愿意给你一线生机,只是能不能抓住,便要看你自己的了。”齐公公说完,从袖袍里掏出一枚漆黑的丹丸,捏开宁渊的嘴巴让他吞了下去。
“什么人!”刚让宁渊吞下丹丸,齐公公忽然便察觉到身侧有一股劲风扑来,他侧过脸,看见的却是两排如刀锋般雪亮的牙齿和散发着腥臭的血盆大口。
“那些臭小子,让他们在周围戒备怎么还放了一只雪狼过来!”突然出现的是冬日里深山常见的雪狼,不过眼前这只的体型看起来要比其他雪狼足足大了一倍,牙齿也又尖又长,十分凶猛,张嘴便朝齐公公咬来。
齐公公怎么说也是从前的大内第一高手,雪狼虽然凶猛,可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只靠着蛮力的畜生,轻飘飘一侧身让过了雪狼的扑继,然后他轻哼一声,一掌拍在了雪狼身侧的肚子上。
那一掌他运足了内劲,只瞧着狼皮上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了开去,雪狼惨叫一声,一连在雪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直直撞向宁渊。
“不好!”齐公公瞧着不对劲,急忙冲上前去想阻止雪狼的滚势,可为时已晚,在他手指触到雪狼的毛皮之前,巨大的狼身已经同宁渊躺在雪地上的身子撞在了一起,然后一人一狼就这么飞出了悬崖,直直朝峡谷底部掉了下去。
“遭了!”齐公公脸色大变,猛地扑倒悬崖边上,可看见的只是峡谷底部湍急的河水,再没有了其他的东西,想必那一人一狼早已被河水吞噬了。
“我有心给那孩子一线生机,却又被这突然出现的畜生所搅,莫非是他命该绝于此……?”趴在悬崖边上,齐公公凝神望着下边的河水,喃喃道。
“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周围戒备的手下听见动静,又立刻跑了过来,见齐公公在那一动不动,不禁问道。
“没事。”齐公公站起了身,喃喃自语了一句,“师父,莫非涅槃心经,当真要从此彻底失传了吗……也罢,想必这就是天意。”他摇摇头,转过身,对手下人喝道:“事情已经了了,回宫向公主殿下复命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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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午开始,呼延元宸就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
他放下手里的刻刀,揉了揉额头,同时皱眉望着自己的胸口。
除了眼皮,他还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心慌,心也跳得厉害,一扯一扯的,竟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错觉。
“莫非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找不到原因,呼延元宸只能将事情联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上,赵沫他们折腾了大半夜,他似乎是快要天亮时才睡着的,早上又醒得早,可以说是几乎没怎么睡,原本想着回了驿馆要好好补上一觉,可又不知哪里冒出了灵感,坐到桌边拿出抽屉里一个已经雕刻了一半的玉筒,一路刻到了现在。
闫非推开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年糕走了进来,道:“少主,这是你昨天打的年糕,没吃完,我便带了一些回来,让厨房热了热,现在吃正好。”将年糕在桌子上放下,闫非又瞧见了呼延元宸手里的玉筒,不禁笑道:“少主不是才将前些天雕刻的玉筒送给宁公子,怎么现下又刻上了?”
“这样的身外之物,多备几个也不嫌多。”呼延元宸道:“而且今天早上我送给阿渊时,他也很是喜欢,再刻几个又何妨。”
说完,他拿起玉筒来仔细检查上边雕刻的花样,已经送给宁渊的那个上面雕刻了岁寒三友,而眼下这个刻的却是梅兰竹菊四公子,不知是不是呼延元宸雕工长进了些,瞧着比上一个要精致许多。
闫非朝呼延元宸雕得认真,正想说一两句鼓励的话,忽然听见外边一阵吵闹,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可以看见是有人要闯进驿馆来,却被守在门边的护卫死死拦住了。
“周石?”闫非奇道:“他这个时辰来做什么……”他原想说是不是宁渊早晨收了呼延元宸的礼物,所以现在派周石送回礼来了,可是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周石在下边扯着嗓子叫到:“呼延大哥!我家公子出事了!”
呼延元宸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立刻仓惶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步夺门而出。
“惠妃娘娘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公子被灌了药,只怕此刻已经被送出城了,赵将军眼下,也已经带了人出城去寻了。”周石通红着一双眼睛,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公子不知是因为何事得罪了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他要公子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早晨不还好好的……”闫非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而呼延元宸整张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他额角浮着青筋,用力抓着周石的肩膀道:“所以现在还没有人的消息吗!”
“惠妃娘娘亲自去求长公主了,可长公主就是不说公子的下落,还一口咬定是我们公子罪有应得,六殿下也几乎将宫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才想着可能是被送到了宫外。”周石一面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夫人一听这事就晕过去了,若公子当真出了事情可怎么得了!”
“闫非,立刻去备马来,跟我走!”呼延元宸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个形状奇异的小哨,吹了一声,很快便瞧见一道雪亮的白影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屋子的床沿上,黄豆大小的眼睛正同呼延元宸对看。
“雪里红能帮我们找到人,立刻跟我走!”
呼延元宸纵使心中焦急,可是也莫名有种庆幸感,幸好,幸好他在今天早晨亲手将那枚玉筒束在了宁渊头上,否则的话碰上这样的事情,众人除了像个瞎子似地乱转,将会一点办法也没有。
雪里红天赋异禀,可以在千里之外找到自己的羽毛,利用这个特性,从前雪里红曾经帮呼延元宸和宁渊悄然送过了不少信件,而为了让自己随时都能找到宁渊,呼延元宸在雕刻那枚玉筒的时候,曾经留了个心眼,镶嵌了一小株雪里红的羽毛在里边。
哪知道他这一番私心之举,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帮了大忙!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为我们的猪脚同学担心,所谓的猪脚光环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的,在无数小说里,那些所谓的废柴男主都会在某个山旮旯,意外有所奇遇,然后这样那样,然后出来就变成打不死的小强了,嗯~(泥垢又不是在写打怪升级文!)
第172章
雪里红是一只极通灵性的鸟儿,几乎不要呼延元宸下什么命令便一飞冲天,辨认清楚了方向直朝前而去,而呼延元宸与闫非,周石三人骑马紧紧跟在后边,一路踏雪飞驰,甚至惊到了城外不少走在官道上的行人。
雪里红一路飞一路长鸣,好让下边的人不至于跟丢,雪里红速度很快,但闫非牵来的马匹都是千里良驹,一直牢牢跟在后面,三人也不知跑了多久,巍峨的华京城早已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而周围的地势也渐渐变高,转入了山道。
“少主,再往前走便是凉山了,看来宁公子是被带进了山里!”闫非朝呼延元宸喊道。
呼延元宸默然地将头点了点,手里的马鞭用力挥了两下,马儿高鸣一声,跑得更快了。
兴许就在前面。呼延元宸心里想着,他有这样的感觉,宁渊就在前面,他们马上就能找到他了。
“快看地上的雪,这是车轱辘的印记,什么样的人会在下雪天把马车赶进深山老林里,定时这条路没错!”周石也跟着兴奋起来,他从小便和白氏姐妹贴身侍奉宁渊,如今宁渊出了事他们比谁都着急,如果不是白氏姐妹要帮着照顾晕过去的唐氏和慌乱的宁馨儿,恐怕也会跟着来了。
原本正飞在半空中的雪里红忽然翅膀一抖,将速度和高度降了下来,轻轻落在雪地上,三人也立刻拉紧缰绳,马儿缓缓停下后,四周不再是狭窄的山道,反而变得很开阔,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道左右看不到尽头的峡谷横在那里,如悬崖峭壁般,极为险峻。
三人跳下马,见此处雪地上有许多脚印,想来是有人来过这里不错,他们朝四周张望,却没有见着半个人影,周石不禁急道:“真的是在这里么!”
“雪里红应当不会弄错。”呼延元宸眉头紧皱,看着雪里红,雪里红也会意一般,扑腾着翅膀在雪地上跳来跳去,最后跳到悬崖边上,长喙在雪里啄了啄,忽然拎出一个精致的玉筒来。
呼延元宸立刻瞪大了眼睛,上前去拿起来那个玉筒,手指都有些发抖。
束发的玉筒落在雪地里,可是宁渊人呢?
“少主,这里有血!”闫非忽然在不远处发出一身惊呼,呼延元宸身子一颤,立刻也跟着跑过去,果真见着有一连串零星的血花,从雪地里一直蔓延到悬崖边上,然后消失不见。
“这……这……”周石慌了神,“莫非……莫非少爷他……”
呼延元宸定了定神,道了一句:“先别慌。”然后蹲□去,抓了一些被血染红的雪块,先是放到鼻下闻了闻,然后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这不是人血。”他起身斩钉截铁道:“人血不会如此腥臭,这是狼血!”
对于狼血,呼延元宸再熟悉不过了,大夏以隼鸟和苍狼为图腾,呼延元宸早在成人礼上就亲手杀死过不下一只野狼,对于狼血十分熟悉,绝对不会辨认错。
“狼血?”周石的表情却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更加难看道:“狼血……这里怎么会有狼血,也没有找到少爷,莫非少爷……”
“莫要乱猜,这里只有这样一点血迹,根本什么问题都证明不了。”呼延元宸按捺住心底的慌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稳,“阿渊束发的玉筒落在这里,人却不在,这里似乎有打斗的痕迹,一路蔓延到悬崖边上,再加上这些断在悬崖边的血迹……”呼延元宸就算心里极其不愿意承认,还是用低沉的嗓音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阿渊是受到了野狼的袭击,打斗中,失足与那头狼一起坠入了峡谷。”
“以这周围的状况来瞧也只有这种可能了。”闫非也附和道:“只是这峡谷这样深,如果宁公子真的掉下去了,这该如何是好,不如属下去周围找找看有没有能绕到峡谷底部的路。”
“不用费这个功夫了。”呼延元宸摇摇头,表情严肃道:“这峡谷名唤一线天,是凉山中的一处绝地,根本没有下去的路。”
“那该如何做。”闫非愁得抓了抓脑袋,“这出来得仓促,又没带绳子,而且这峡谷这样深,就算带了绳子,只怕也不够长……少主你要做什么!”在闫非惊讶的眼神里,呼延元宸忽然脱下了身后的披风,直挺挺地站到了悬崖边上。
“周石,你立刻回城,通知赵沫将军这里的情形,至于闫非你,顺着这峡谷好好找找,也许能找到一条下谷的路也说不定,若是实在没有路,也不要莽撞跟过来,直接回城去等我回来吧,若是三日后我还未回来,那么便不用等了。”呼延元宸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间拔出一柄随身的短剑,忽然对着眼前深幽的峡谷纵身一跃。
“少主!”闫非吓了一跳,急忙扑倒悬崖边上,眼见呼延元宸将手里的短剑牢牢□□悬崖边的峭壁里,带着一溜烟的火星朝峡谷底部滑去,等已经接进下边湍急的河水时,他手腕用力,硬生生用短剑卡住了下坠的身形,朝上边挥挥手,示意闫非自己没事,然后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里。
闫非呆呆地看着呼延元宸的身影消失在了水面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少主突然就弄这么一出,他要如何回驿馆去向其他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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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妖怪!烧死他!烧死他!”
“这样的妖怪竟然能混入京城来,实在骇人听闻,睿王和王妃能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当真是功德一件啊!”
“点火!”
灼热的火苗从身下蹿升而起,烧灼的疼痛感让人几欲求死,宁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在火苗的舔舐下从身体上剥离开,想要惨叫,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一面用力喘着气,一面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一刹那,宁渊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半天才恢复清明。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盯着头顶上方用青竹搭成的屋顶,一时有些没弄清楚眼下的状况。
他难道不是应该死了吗,被灌了毒药,又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来……对了,他想起来在从悬崖上跌下来之前,那位齐公公好像对他说了什么话,又塞了一颗药丸给他服下,但当时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自然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再后来他好像被某个东西撞上,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身子入水的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吱呀”一声,宁渊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处境,耳边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侧眼望过去,同样是用青竹制成的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走进来以为须发皆白,穿着麻布衫的老者,老者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砂锅,阵阵米香从那锅里传来,似乎是刚煮好的米汤。
闻着那味道,宁渊才感觉到一阵排山倒海的饥饿感和虚弱感接踵而来,像是好几天都没吃过饭了一般,老者将米汤又倒进一个瓷碗里,走到床边,看样子是想喂宁渊吃东西,不过当他一双眼睛和宁渊四目相对时,显然愣了一愣。
“哎哟!”他惊喜地道了一声:“小伙子终于醒啦!”
“你是……”宁渊将嘴唇张开一条缝,刚吐出两个沙哑地不行的字,老者却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还边吆喝,“嘿大个子,小伙子醒过来啦!……发什么呆啊,难道我还会诓你不成!快些将斧子丢了,居然还有心情劈柴禾……哎哟!”
老者像被踩了脚一般发出声痛叫,随机骂骂咧咧的好几句,不过那些声音都被一个急速靠近的脚步声给彻底盖过去了,接着那扇竹门用比刚才不知道大了多少的力气猛地推开,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几乎就要挡住了所有从门外落进来的光线。
因为逆着光,宁渊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过却能辨认出轮廓,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呼延……”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人就猛地冲到了床边,接着把他整个人从床上捞起来,紧紧地包进怀里。
熟悉的体温,和身上特有的味道,即便依旧没有看见脸,宁渊也能料定此人必定是呼延元宸无疑,他还来不及奇怪为何呼延元宸也会出现在这里,男人宽阔的脊背,却没来由地轻微颤抖起来。
“阿渊……你终于醒了……”呼延元宸声音沙哑,也在微微抖着,“已经一个月了,若你再不醒来,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个月?”宁渊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呼延元宸虽然激动,可显然体谅宁渊虚弱,并未抱得太紧,他动了动身子,终于从他怀里挤出来,呼延元宸身上只穿了一件十分简陋的短褂,估计是方才在劈柴的缘故,双臂上盖了一层细汗,看上去很有光泽,脸上的胡子想必有段时间未打理了,冒了一大圈胡茬出来,却不难看,配合着左脸上那道疤,更加有一种奇异的野性美。
“可不是吗,小伙子你昏了整整一个月,这个大个子就在我这里赖了一个月,你要是再不醒来,我瞧着他没准会给急死。”老者也跟在后边走进来了,用近乎调侃的语气道。
“我难道没死吗。”宁渊盯着呼延元宸有些发红的眼睛,心中虽然震动,可更多的是疑惑,“我不是……”
“按照常理来说,服了那般烈性的毒药,早就该十死无生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这小子天生运气好,体质特异不说,骨子里竟然还藏着一缕阴毒,那毒药喝下去,被阴毒所阻,才没有彻底要你的命,加上后来又有人喂你服下了解药,不然你早该到阎王爷跟前报到去了。”又有一道声音跟在那老者身后从门外传来,宁渊扭头去看,见着外边又走进来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身形消瘦,面白无须,穿着的还是大街小巷里十分常见的算命先生的服饰,胸口硕大的太极双鱼图上边还打了个补丁。
可宁渊在看见那中年人的一刹那,却仿佛被雷击一般呆在了原地。
“玉竹先生!”
玉竹先生其人,说起来还是宁渊的老相识,确切点说,是上一世的老相识。
这人的身份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但在宁渊眼里,他的地位却要比普通江湖术士神秘得多,就在上一世,宁渊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修炼不成任何一种内功,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巧遇这位玉竹先生,也是这位玉竹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宁渊异于常人的体质,告诉他有关阴脉阳脉的秘密,并且也警告过他,他极有可能会因此送命。
后来,宁渊曾想再向这位先生打听有关自己特殊体质更多的内容,与可否有改变的方法,这位先生却不知所踪,再也不得相见。
不料这一世却能再遇到。
“奇了,头一次见到你这小子时,我虽然明知道你我二人从未见过,却也觉得眼熟,现下你也认得我,这是个什么道理?”玉竹先生摸着自己的下巴,显然对宁渊能叫出他名字这件事十分惊奇,片刻之后,他摇摇头,对身边那老者道:“也罢,我便是测算过了他会在今日醒来,便来这里瞧上一瞧,既醒了,便按照我给他开的那方子,一天服药三次,连服一个月,方才能将体内的残毒排干净。”
说罢,又瞧了宁渊一眼,居然就转身出了门,当然在出门之前,也没忘记顺手拎上摆在墙角的一个小酒壶。
老者见状,喝了一声“又偷我的酒”,迅速骂骂咧咧追上去了。
到这时,屋子里才重新安静下来,宁渊愣了一会,才向呼延元宸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呼延元宸端过了老者留在屋里的那碗米汤,用小勺一勺一勺舀着,吹吹冷,温柔地递到宁渊唇边道:“先吃些东西,你边吃,我慢慢边跟你说。”
宁渊乖乖张嘴,清淡中一股氤氲的米香溢满了口腔,呼延元宸用指腹擦了擦宁渊嘴角流出来的米汤,才缓缓开口道:“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一日,呼延元宸为了寻找宁渊的踪迹,跟着跳入了峡谷下冰冷的河水里,也不知往前游了多久,可除了两岸的悬崖峭壁外,什么都没有,而天色也几乎已经黑尽了,就在呼延元宸准备放弃,想找个地方上岸,再顺着悬崖爬上去时,忽然瞧见不远处竟然有类似灯笼的火光。
在好奇心之下,他朝那火光游去,便遇见了之前出现在房间中的那名老者,彼时老者正拿着个竹楼在水里捞鱼,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人显然吓了他一条,不过在他听见呼延元宸的来意之后,便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老者的背后居然是一处山洞,呼延元宸跟着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到了一个群山环抱的山谷之中,而被老者从水里捞起来的宁渊,就安置在不远处的篝火旁睡着。
“我也只知道那老先生姓陈,他隐居在此处有些年头了,那位玉竹先生是这位陈老的旧友,偶尔会来找他喝酒,因为你中了毒,即便服了解药,可在冷水里泡久了身子虚弱,当晚就发起了烧,陈老便找来玉竹先生给你医治,而我用雪里红将消息通知给闫飞后,也央求陈老留了下来陪你。”
等呼延元宸说完,宁渊一碗米汤也喝完了,呼延元宸立刻又拿出一块方巾来替他擦了嘴。
大概了解到事情到底如何后,宁渊还想问两句,可一阵困意又紧跟着袭来,呼延元宸仿佛看出来一般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你身体未愈,还是应当多加休息,当下还是养精神要紧。”
宁渊就又这般在床上躺了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才攒够了力气下床,而玉竹先生也再度来了,给宁渊诊了脉,又在他正吃的排毒方子里加了几味药材,告诫他一定要再修养一个月才能彻底恢复。
宁渊不知道这处山谷是哪里,只知道是在凉山的某个地方,而陈老显然是这篇山谷唯一的主人,这里除了三间用来住人的竹屋外,其余的便是菜地与药材田,平日里都是陈老一个人在打理,不过自从呼延元宸来了之后,这里的苦力便换了个人。
想来陈老是觉得,宁渊是他主动捡回来的,白吃白喝不打紧,可呼延元宸是自己凑上来的,却不能让他吃了干饭去,反正那样孔武有力的小伙子也不稀罕一点力气,于是这谷里上下的杂活,从跳水劈柴到喂鸡赶鸭,便全由呼延元宸包了。
宁渊每天喝完玉竹先生开的那三贴药之后,无事可做时也想帮帮忙,可呼延元宸死活不让他插手,好像宁渊现在做点杂活就能给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一般,尽管能感觉到对方的体贴,宁渊还是不禁莞尔,因此在那些闲得无聊的日子里,宁渊除了用雪里红和唐氏等人通信,让他们不要挂心自己,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懒洋洋地抱着毛团,靠在呼延元宸专门做给他的躺椅上晒太阳。
毛团是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狼崽,浑身雪白,听陈老说,那天他随着河水一起飘来,之所以没有沉下去淹死,是以为一只死去的母狼在下边垫着他,而毛团就是从那只母狼尸首里爬出来的遗腹子,原本因为胎中不足,冬日里天气又冷,狼崽出来没多久就断气了,陈老原本想挖个坑给埋掉,但没想到一直摆在宁渊身边的小狼崽,不知是不是受了宁渊体温影响的关系,竟然又渐渐有了心跳,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如今这狼崽显然是将宁渊当成它的娘了,总喜欢粘着他,比狗还爱撒娇,呼延元宸说浑身雪白的狼少见,搞不好是什么异种,因为是公狼,还给它取了个挺威武的名字叫雪牙,不过因为狼崽软糯糯的模样,宁渊还是喜欢管它叫毛团。
日子就这般又过了一个月,期间玉竹先生来了三次,最后一次单独在屋子里替他诊完脉,玉竹先生点点头道:“也不枉费了那些珍稀药材,毒总算是排干净了,我一直好奇却未曾问你,你尚之毒当真奇特,若非已经服过解药,恐怕以我的医术也回天乏术,你可知你服的是什么毒药?”
宁渊摇摇头,“我只能说这是一种皇宫内的秘制毒药,其余的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多谢先生了。”
“好吧,既然与皇宫有关,我这样的山野人士也不好多问,只是……”玉竹先生重新将手收回袖袍里,“只是我瞧着你的面相当真奇特,不知从前可否有人同你说过,你的身上怀有死气?”
宁渊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到了许久之前,在江州城外玉灵山的灵虚寺中,灵虚尊者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先生你说,死气?”他有些忐忑地重复了一句。
“之前瞧见你身上有死气,我原以为是你尚奇毒,险些入了鬼门关,身上才带着死气,如今你体内毒素尽消,这死气却依旧凝而不散,不得不让我怀疑你身上是否从前就带有死气。”玉竹先生顿了顿,“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给你算上一卦。”
宁渊一伸手,示意无妨,玉竹先生便从袖袍里掏出一摞用红绳穿着的铜钱,左手掐了个印决,右手将铜钱在桌上一溜烟抹开,然后再用力往桌上一拍,铜钱立刻腾空而起,再叮叮当当落回桌面,变成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凌乱模样。
玉竹先生不停掐指算着,片刻之后,他忽然露出十分惊讶甚至有些恐惧的表情,怔怔望着宁渊道:“这怎么可能,卦象显示你竟然是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在江州篇埋下的伏笔要慢慢抖开了,关于宁渊的体质之谜与重生之谜,还有那位陈老先生在前文里不止出现过一次,看有没有童鞋能猜出来他在前文里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小提示:启蒙导师)=V=
第173章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当初听见这话从灵虚尊者嘴里说出来时,宁渊也曾惊讶和诧异过,但是却没有当做一回事,毕竟他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所谓死气之说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大多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同样的话如今又从玉竹先生的嘴里说了出来,这却不得不让宁渊开始思虑了。
玉竹先生表面看上去没有灵虚尊者那般仙风道骨,但因为上一世其对于宁渊的命运一语成谶的关系,宁渊还是信他的,不禁问道:“先生可否解释得详细些,从前也有一位高僧替我批过命,他说我本该已死,却依旧活在世上,所以命理线中出现了一处断点,而且我此生会遇一大劫,那劫数,是否就是这次之劫?”
“这些事情我不敢下断言,我只能说,你活着,却是已经踏过了黄泉之人,好比人站在生死线上,一脚踏入阴间,一脚依旧留在阳间,这样的情形当真奇特,我估摸着那位高僧所言的大劫,应当是你另一只留在阳间的脚也跟着踏入阴间之时,但到底是不是这一次的劫数,我一个江湖方士,却也不好说。”玉竹先生想了想,接着道:“可若你往后真碰上了什么大劫,既能说是劫数,但也可说是转机,倘若那劫数既然能让你留在阳间的脚踏入阴间,同样也能让你已经踏入阴间的脚再收回来,不过是看你如何把握这机会而已。”
“多谢先生。”宁渊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这些日子也多亏玉竹先生诊治方能痊愈,还是起桑重地行了一礼。
宁渊已经在这山谷里休养了两个月,如今身子渐好,便也该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陈老满脸戚戚然,好像很舍不得他们一般,给他们指了出路,又嘱咐他们得空了一定要回来瞧瞧他这个老头,毕竟他一个老人家住在这等僻静的地方,像呼延元宸这般便宜还任劳任怨的苦力可不好找。
离开之前,陈老与玉竹先生送他们二人到谷口,陈老从身上翻了翻,掏出一块玉佩来送给宁渊,道:“这是老人家我年轻时从庙里求来的,不值钱,如今我这个年纪也用不上了,索性送给你吧,能保平安。”
陈老说得没错,那玉佩的确是最次等的毛玉,雕工也十分粗陋,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老旧得很,但宁渊却不注重这些,而是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腰间。
从这处山谷出去,除了来时那一条连接峡谷的山洞隧道外,还有另一条十分隐蔽的山路,加之路口又有藤蔓挡着,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也成全了陈老悠闲的生活,宁渊与呼延元宸绕着山道小径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绕出了凉山,来到山外的一处官道。
天气已经开春了,早已不似冬日阴冷,山中一些树木枝桠也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这一路走来虽然很长,但有周围的景致欣赏,宁渊也不觉得劳累,等二人上了官道,呼延元宸便唤住宁渊停步,说他已经让雪里红带了信回去,想来周石很快便能赶车来接,不用再走了。
“你家里人都很挂心你,莫非我让他们保守秘密,断然不可将有关你的消息泄露给外人知道,恐怕不止周石,你娘和你妹妹也必定会跟着过来。”呼延元宸将宁渊拉到路边的树荫下静静等着。
早在宁渊清醒之后,便将宫里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呼延元宸,为了避免长公主知晓宁渊还未死后不依不挠,所以除了家人以及赵沫之类可以信任的人之外,他们并未向外透露宁渊尚还活着的消息,这也是宁渊的意思,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才能更好地观察是什么人再给自己下绊子,并看准机会反戈相击。
“到底是什么人在设计害你,你可是有头绪了?”呼延元宸见宁渊的发丝有些凌乱了,便伸手松开了他的发带,仔细用自己的手指帮他捋着。
“谁想害我,其实我多少猜得出来,让我想不通的是婉仪郡主。”宁渊轻声道:“我与她素来无冤仇,她为何会助纣为虐,帮着他人行陷害之事,想来也是匪夷所思。”
这些日子宁渊虽然在修养,可也没少思虑那日的祸事,婉仪郡主明知这是陷害,却始终用一种默认的态度坐实了这通陷害,要么算计宁渊的主使者便是她,要么就是,她可以从陷害宁渊这桩事中得到什么好处,并且这好处可以让她蒙蔽了自己的良心,才能眼看着无辜之人受累而不加以制止。
宁渊是不相信婉仪郡主会主动来算计自己的,因为她与自己并无冤仇,这说不通,那么便只有第二种可能,婉仪郡主会从中得到某种好处。
再联想到那日长公主扣在自己头上的罪名,宁渊觉得,这“好处”委实也不难猜了,想必是婉仪郡主当真与什么人有私情,也曾暗地里做下过夜间相会的不检点行当,偏偏被某个有心人抓住了把柄,使婉仪郡主为了保护自己的新上人,不得不坐视自己背了黑锅,替她的那位心上人去死。
当然,这一切暂时还只是宁渊的猜测,事实到底如何,还得回京之后再查探一番。
宁渊正想着,忽然觉得脑后一紧,呼延元宸竟然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玉筒来,开始替他束发。
“那个是……”宁渊一眼便认出了玉筒是那天早晨呼延元宸才送给他的,只不过被长公主闹了这么一出,醒来后早已不见,他以为是仪式在峡谷下湍急的喝水里了,如今呼延元宸再拿出来,由不得他不惊讶。
“这次我替你找回来了,可下次若是再弄丢,我便拿你试问。”呼延元宸故作严肃地开了个小玩笑,重新将那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玉筒牢牢束在宁渊头上。
而此时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也从华京城的方向匆匆跑来。
赶车人正是周石,瞧见路边的人,他不禁又狠狠挥了两下鞭子,直到马车在宁渊附近停住,才立刻跳下车奔到宁渊身前道:“少爷你没事当真是太好了!”
周石跟在宁渊身边久了,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坚毅汉子,如今却眼眶发红,眼里还带着泪花,显然是从心底挂念自己,看得宁渊也是一阵感动,刚要说话,脚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嗷呜”,接着周石咦了一声,见有一只半尺大的雪白狗儿正用力咬着自己的脚腕,可惜那狗儿还小,也没什么力气,眼瞧着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周石皮糙肉厚当真没有半分感觉,还好奇的提住那狗儿脖颈后的软肉将它拎了起来,道:“这是哪来的小狗?”
“这是雪牙,我从山里捡来的。”宁渊没有点破雪牙狼的身份,毕竟对常人来说,狼比狗儿要可怖多了。
宁渊原不想将雪牙带出来,而将它留在山里的,可惜这家伙小归小,却灵性得很,一路扯着宁渊不让走,宁渊无法,只得在腰间吊了个小口袋,将它装在里边省得在山上跑丢了,而方才雪牙大概是见着周石急冲冲跑过来,又一把抓住宁渊,以为他是来找主人麻烦的坏家伙,便急匆匆从兜里跳出来想要护主,可他个头实在也太小了些,不光护住行为被人当成了挠痒痒,连它自己都被当成了一只普通小狗。
其实若按照普通野狼的生长速度,两个月足以让一只狼从狼崽长成两尺来长的少年狼了,但雪牙跟一个月前相比除了长胖外,体格上倒没有明显变化,也是一个让宁渊十分奇怪的地方。
周石没看多久就将雪牙交还到了宁渊怀里,让开身道:“少爷快上车吧,夫人和小姐想必这时候也等急了。”说完,又压着声音道:“少爷放心,我已经得了呼延大哥的嘱咐,少爷这次回来除了咱们自己人,别人都不知道。”
宁渊点点头,招呼呼延元宸跟着自己,埋头上了车。
几个时辰后的正午时分,马车终于进了城。
两个月前的冬日风光已经尽去,春光正好,又不燥热,因此即便是正午,大街上也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宁渊透过车窗上半透的纱布,见着外边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搭了个棚子,棚子下边摆着长桌,桌上垒了如小山般高的蒸笼,大批百姓在桌前排起长队,看样子是有人在开摊赊粮。
“周石。”宁渊问了一句,“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有那样多的地方在赊粮。”
“那个啊。”周石朗朗的声音传进来,“是宁国公府有喜事,他们家的大公子宁逸才同婉仪郡主订了亲,所以开了好几个地方摆摊赊粮,说是要赊上一个月。”
宁逸才和婉仪郡主?宁渊眉角跳了跳,没有多说。
马车一路去了赵府,在宁渊出事后,唯恐唐氏和宁馨儿也被人算计,所以赵沫做主将人接去了将军府。唐氏已经得到了消息宁渊今日会回来,早早便在后门边等着了,见马车驶进了小巷,宁渊刚掀开帘子,还不待跳下车来,唐氏一串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一面迎上去一面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此生被宁如海所负,唯有一儿一女是毕生依靠,那日骤然听闻宁渊出事,气急攻心下险些晕了过去,好在后来又接到消息说宁渊安然无虞,即便这样,整整两个月不见,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焦不已。
宁渊安慰了唐氏许久,才让她情绪平复下来,很快赵沫和赵氏也迎出来了,说已经给宁渊备下了屋子,让他好生休息,如今赵府没有外人,也不用担心消息走漏。
宁渊便在将军府里安心休息了几日,同时透过赵沫也算将这两个月来外边的变动了解个透彻。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出了好几件大事,而这几件大事,件件都同宁国公府有关。
先是宁国公的嫡亲孙女宁珊珊,这位珊珊小姐有一天带着侍女逛街,在华京极为出名的一家珠宝首饰店鼎翠阁挑选首饰的时候,为了一支十分精巧的簪子同另一名女子起了争执,不过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鼎翠阁的老板还是将那支簪子卖给了先来的那名女子,宁珊珊当时便不高兴了,不过她身为大家闺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十分不悦地带着侍女离开。
那位得了簪子的女子却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店里又晃了一圈才准备回家,谁知那女子刚跨出店门,还没走多远,忽然被不知从那里窜出来的一群大汉抓住就往路边的小巷子拖,欲行不轨之事,女子大声尖叫,加上路上有不少行人,终究是没有叫那群大汉得逞,只将女子的衣衫扯得乱七八糟后才一哄而散。
那女子也是个烈性子的,遭受了这等屈辱,回到家后先是以泪洗面了整整一日,然后二话不说在房梁上悬起一条白绫便上吊自尽了。
女子的父亲姓白,在江州经营一家很大的粮油铺,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商贾,且很有善心,逢年过节总给华京城的穷苦百姓们免费送东西,在周遭街坊们心中很得人缘,见到他都会尊称一声白老爷。白老爷一生无子,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一向奉为掌上明珠般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就等着给她找一门好夫婿,将来给她抱外孙。
可如今女儿骤然在大街上遭遇了这等羞辱之事,回来之后竟然还自尽了,简直让白老爷天打五雷轰,刚办完女儿的丧事,就红着眼睛,披麻戴孝直奔皇宫门前跪下,手里举着一张血书,扯着嗓子大喊要伸冤,要告御状,要宁国公府血债血偿。
原来,那日非礼白家小姐的几个大汉中,好些人都穿着宁国公府的家丁服,而之前也有人目击白小姐在出事之前曾和宁国公府的大小姐起过争执,于是事情的猜想便很顺理成章,定然是宁国公府家的大小姐被白小姐占了东西,心里不痛快,于是才使坏指使手下人来报复白小姐。
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历来位高权重的人,哪里没有个横行霸道的时候,可惜白老爷因为人缘好,刚开始还是他一人跪在宫门前,后来街坊邻居们一传十十传百,竟然个个都陪着白老爷来伸冤了,黑压压在宫门前跪了一大片,这回事情可算是彻底闹开了,一时宁家小姐刁蛮跋扈,逼死良家闺秀的说法甚嚣尘上,老百姓个个都将宁珊珊骂得猪狗不如,原来的华京第一美人变成了华京第一毒妇,甚至就连路过宁国公府门前时,都要吐两口口水。
同时朝中一些看不惯宁国公的官员,也趁着这股子风潮在此时上折子弹劾,说宁国公府养女不教,戕害百姓,草菅人命,简直是士大夫中的耻辱,宁国公也被皇帝招入宫中问话,当然,这件事闹到最后,虽然以证据不足盖棺定论,宁国公也未免非议,给了白老爷一大笔银子算是抚恤,并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惩处,可宁珊珊却因为此事在华京城中的名声变得臭不可闻,老百姓提到她就没有不骂的,宁珊珊本人也为了避风头,被宁国公送到百里之外的尼姑庵思过去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同样也是宁珊珊的兄长,宁国公嫡孙宁仲坤捅出来的篓子。
自从出了宁珊珊的事情后,宁国公本就带病的身体,遭这么一折腾更是气急攻心,变得卧床不起了。
宁国公的身体一直都是国公夫人吴氏照料的,可吴氏年纪也大了,加之一直宝贝的孙女骤然间在华京名声变得臭不可闻,对她的打击只怕是更大,于是吴氏便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了宁仲坤来做,也意思是让宁仲坤多在宁国公面前进点孝心,让祖父认识到他这个嫡孙的好。
吴氏不可谓用心良苦,可惜宁仲坤居然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也不知脑袋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在宁国公服用的汤药里边下毒。
宁国公原本状况见好,却在服下了宁仲坤呈上的汤药之后吐血不住,大夫诊治之下说宁国公是服用了砒霜,这可是一桩大事,宁国公的庶长子宁华阳立刻下令封锁全府,逐个排查,最后查到了宁仲坤身边的小厮,小厮承认他是受了宁仲坤指使外出购买了砒霜,而作为佐证,除了在宁仲坤房间里搜查到了剩下的砒霜外,宁华阳还查到了他们所购买砒霜的那件药铺老板的证言,老板直言看出了来买砒霜之人身份不一般,担心惹祸上身,于是擅自更改了砒霜的剂量,又在里边拌入了糖粉,才使宁国公没有服下太多,保住了一条命。
这件事往小了说,算是家务事,可往大了说,却又涉及谋害杀人,宁华阳没法决断,便在第二天上朝时将此事奏报给了皇帝,皇帝听后勃然大怒。身为嫡孙,却谋害祖父,这在素来重视孝道的皇帝眼里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差点没有立刻赐死宁仲坤,后来想到宁仲坤总归也是宁国公的嫡孙,如今宁国公昏迷未醒,总要等他醒过来自己发落为好,便只下令将宁仲坤丢进天牢,什么时候等宁国公醒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受审。
宁国公一对嫡孙女接连遭殃,又因为嫡子死得早,一时间整个国公府近乎成了庶出的宁华阳的天下,虽然皇帝还没有下诏封他为世子,可眼下瞧来册封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只等宁国公醒了之后上折子,在这之前,宁华阳又将国公府里最后一个不定因素给清扫了出去——他对外宣称吴氏想念孙女,怕宁珊珊一个人在尼姑庵里住得不习惯,连夜派人将吴氏送出了城,竟也将人送进了尼姑庵。
解决掉一对嫡子嫡女,又送走了喜欢和自己作对的嫡母,事情到了这一步,才有人领会到其中玄机,宁府这接二连三地出状况,会不会都是宁华阳为了承袭爵位,一手包办的?正当他们起了疑心,想要探寻其中八卦的时候,第三件大事,便卡在这个节骨眼上爆了出来。
便是宁华阳长子宁逸才与宫中婉仪郡主的婚约。
这消息一出来,就算有人要怀疑宁华阳,也立刻打消了和他作对的念头,转而变成了拉拢。
婉仪郡主可是长公主的外孙女,长公主常年幽居深宫,瞧着不过是个不问世事的老妇人,可谁都知道皇上敬重她,哪怕是太后都要给她三分颜面,能同长公主成为亲戚,等于当上了皇亲国戚不说,还给自己找了个大靠山!
“宁逸才不过是个庶出子弟,长公主竟然看得上他?”宁渊抿了一口茶水,对赵沫道:“这可当真是奇了。”
“原本应当是看不上的,可你也知道,出了把你牵扯进去的那档子事后,长公主唯恐婉仪郡主的秘密暴露,只想尽快将人嫁出去,而这个时候宁逸才主动上贴求亲,在长公主面前指天画地说得极为诚恳,婉仪郡主竟然也同意,长公主见婉仪郡主自己同意了,宁华阳也眼瞧着就要成为下一个宁国公,宁逸才说不定也能成为国公世子,世子妃的名头也不算辱没了婉仪郡主的身份,便也点了头。”
说到这里,赵沫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说婉仪郡主的那位情郎,会不会就是宁逸才?”赵沫早已知道宁渊被长公主对付的来龙去脉,有这样的猜测也属正常。
“断无这样的可能。”宁渊道:“你忘了,六殿下生辰那日,宁逸才可也是去参加比武招亲了,你可瞧出婉仪郡主对他有过半分动容吗?”
“是没有……可既然不是情郎,这婉仪郡主为何又要同意婚约,当真让人想不透。”赵沫皱起了眉头。
“为了保住那人的一条性命,连累另一个无辜的人当替死鬼都能无动于衷并且心安理得,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婚约。”宁渊笑了笑,“这位婉仪郡主,虽然缺德了些,倒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55章又被投诉被锁了orz……我已经厌倦了修改一些明明不是H的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了哭瞎_(:з」∠)_
第174章
“受了别人这样大的算计,你居然还能说出她的好话,当真是心宽,莫非在华京呆了这些日子,你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给转了?”赵沫调侃道。
“报自然是要报,可在这之前,总也得瞧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宁渊想了想,道:“那宁逸才与婉仪郡主既然许了婚约,那婚期可曾定下来了?”
赵沫点头道:“长公主心急,宁家也赶早不赶晚,便将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宁渊掐指算了算,“那岂不是只剩下五六天了?这样短的时间,想来他们也是害怕夜长梦多,婚事出现变故吧。”
“这可说不准,有时候会不会出变故,同夜长梦多可是没什么关系的。”赵沫嘿嘿一笑,“这就看你有什么打算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宁渊莞尔,“总归是人家唱戏唱得热闹,咱们这看戏的,若不送上点鲜花聊表心意,也会让人觉得太刻薄了不是?”
当天夜里,华京天牢中到访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历来关押一些犯事官员和贵族子弟的最下层,看管此处的牢头曾得了宁华阳不少好处,让他盯着点被关在这里的宁仲坤,不允许随便放人进来探望。可牢头觉得宁华阳纯属多虑,宁仲坤这人平日里仗着是宁国公的嫡孙,为人处世很是张狂,在华京一群公子中不得人缘,如今遭了难,哪里会有什么人来探望,因此牢头收钱收得勤谨,却清闲得很。
但这一次,他显然是清闲不起来了,因为忽然前来探监的这位,实在是不怎么好拦。
“本世子与仲坤兄是自幼的交情,为什么不能探望?皇上只是将仲坤兄发入天牢待审,为未曾定罪,你这老头三番两次找理由阻挠本世子进去,却是什么道理?”景逸负着手,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老头,看得老头双腿发软。
“小的,小的怎么敢阻挠世子您的路啊……只是……只是……”老头都快要哭出来了,人家景国公世子身份摆在那里,要探个监合情合理,但他如果放人进去了,事情传到宁华阳耳中,必然会说他这老头收了钱不办事,宁华阳找他的麻烦可怎么好。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再敢拦着,明日我便入宫去一张折子呈给皇上,问问皇上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景逸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牢头是真怕了,立刻让开一条道,景逸哼了一声,带着身后两个随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到底是关押官员的地方,这最下层的地牢同上边关押平民的比起来要赶紧许多,也安静许多,景逸一路走到最深处,才在一间牢门口停下,叩了叩牢门上的链子。
牢房里的草床上,背对外边睡了一个年轻公子,公子头发散乱,衣裳也肮脏不堪,听见叩门声,他身子震了震,侧过脸朝外看了一眼,见着景逸,显然是被惊了一跳,差点从草床上跌下来。
“莫要看我,我可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只不过是带个人进来而已。”见宁仲坤像是要开口,景逸抢先发出声音,并且朝旁边迈开一步,将跟在自己身后的随从让了出来。
“你是……”宁仲坤声音哑得不行,看来在牢里过得并不舒爽,见那随从缓缓抬起了头,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也瞪大了。
“你……你不是死了吗……”宁仲坤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一样,抖得像个簸箕,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看来我离死期不远了,竟然都见着鬼了,完了完了……”
景逸摇摇头,啧了好几声,对乔装改扮的宁渊道:“若不是为着你,我才不会到这来,你自己同他说吧,我到外边去帮你守着。”说吧领着另一个随从走开了。
宁渊蹲□,似笑非笑地对宁仲坤道:“堂兄当真是奇了,我们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可你怎么知道我是死是活呢?”
宁仲坤听到这句话,脸上恐惧的表情总算褪去了一些,战战兢兢又盯着宁渊的脸看了半晌,不确定道:“你是活人?”
宁渊侧过眼,望着墙上火把透过自己在地上垂下的影子,宁仲坤看见那影子,原本紧绷的身子立刻像泄了气般瘫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你哪有那么容易死……肯定是那个孟之繁诓骗我的……那小子当真不得好死……”
“孟之繁?”宁渊眉头浅浅皱起,“堂兄你在说什么?”
“算了,你来得正好!”宁仲坤却没答他的话,反而是仓惶爬到牢门边上,近乎是用声泪俱下的语气道:“我是被陷害的,陷害的,你要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我既然到了这里,便断然不会丢下堂兄不管的。”宁渊出言宽慰了一句,“可我这段时日都不在京中,许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而不了解实际情况,听闻堂兄之事后也着实吓了一跳,堂兄既然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不如详细与我说说,我也好替你平冤。”
“好,我说!我说!”宁仲坤头点个不停,“你想知道什么?”
“你方才好像是提到了……孟之繁?”宁渊声音微微扬起,“将宁兄你牵扯进来的不过是国公府里的家务事,何以能同孟之繁扯上关系,这里边……”
“怎么扯不上关系!”宁仲坤忽然激动起来,“我就是被那小子给害了!”
原来,自打宁珊珊莫名其妙出事后,宁仲坤也感觉到了一丝来自对自己地位的威胁,他总感觉自己的妹妹是被人预谋陷害,可是又找不到什么证据,加上吴氏也勒令他要规行矩步,郁闷之下,三天里有两天,宁仲坤要跑到江边的画舫里来喝闷酒。
一日宁仲坤正在包厢里喝着,孟之繁忽然来了,他只当对方是巧遇,也邀孟之繁一同喝酒,所谓酒后吐真言,这一来二去,三四分醉的时候,宁仲坤便将心底的抑郁之气向孟之繁吐了个彻底。
其实宁仲坤所担忧的,不外乎是自己将来的地位。他一直没有被册封世子,宁华阳那便又风光占尽,所以他一直有种危机感,好在国公夫人吴氏一直站在他这边,他又有个漂亮的妹妹,按照吴氏最先的设想,只要能给宁珊珊寻个好婆家,最好能是有权有势的皇子,有个身为皇子妃的妹妹,对宁仲坤成为世子之事将大有裨益,因此宁仲坤虽然觉得危机,却也没太当一回事,料定了自己迟早能成为世子。
而现下宁珊珊的突然出事,不外乎在他头顶上炸了一炮,一下将他给炸醒了。
如今宁珊珊成了华京中人人喊打的毒妇,又被送到了尼姑庵,只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就算是平民小户,谁又敢娶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放在家里摆着,少了宁珊珊这个助力,宁仲坤一下子变得举步维艰起来,他知道自己虽是嫡孙,可还没有宁华阳那边两个庶出的儿子又本事,宁国公也一直不喜欢他,如果这样下去,最后真被宁华阳成了世子,那他这个嫡出的,岂不是要变成整个华京城的笑柄了。
宁仲坤苦水吐得勤,孟之繁也当了个好听众,原本宁仲坤也只是想吐吐苦水而已,结果孟之繁听完后却对他道,其实想成为世子也没那么困难,反正如今宁国公还未向皇帝请旨到底册封谁,如果这个时候宁国公忽然归天,那么皇上册封世子的规矩便也只能按照嫡庶的顺序来,是绝对不会便宜宁华阳的。
宁仲坤听后只觉得好笑,说宁国公虽然久病缠身,可身子到底还算硬朗,怎么可能会忽然归天,可就在这个时候,孟之繁讲出来的话却活活吓了宁仲坤好大一跳,他压着声音说,国公爷他老人家自己不归天,难道你还不会送他归天吗。
孟之繁在京中众位公子眼里一直是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骤然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将宁仲坤吓得六神无主,连连摆手说孟之繁是疯了不成,哪只孟之繁不光表情没变化,还与他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说宁仲坤是国公府的嫡孙,在没有册封世子的情形下,只要国公爷一死,他就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这一点绝不容置疑,到那时整个国公府便以他为尊,就算别人知道老国公是他送走的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孟之繁还举了好些个历史上那些弑父篡位的皇帝的例子,不停向宁仲坤灌输所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宁仲坤脑子本就不太灵光,见孟之繁说得头头是道,原本觉得这事荒谬的想法竟然渐渐动摇了,觉得兴许可行,加上因为宁国公长期偏爱庶子而冷落嫡孙,一直没有请旨册封他为世子的情绪一上来,也转变成了一种对宁国公怨怼的恨意,辞别孟之繁后,便借着酒劲,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买了砒霜。
“我承认,我是喝多了酒,又被猪油懵了心,那孟之繁胡乱说两句我竟然当真了,可我虽然买了砒霜,却没有往祖父的汤药里下呀!祖父为什么会中毒,我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宁仲坤已经声泪俱下。
宁仲坤的确是揣着砒霜回了府,原本想要借着服侍宁国公服药的时候将他“送走”,可临到了头,他却又害怕起来,终究心底的恐惧盖过了野心,没有将砒霜真的掺进去,但不知为何,宁国公服下他呈上的汤药后,还是吐了血,这之后的事情便很顺利成章了,宁华阳从他房里搜到了买来了砒霜,一道折子参到了皇帝那里,他这位曾经的嫡长孙,立刻以谋害祖父,大逆不道之罪锒铛入狱。
“我原本是不甘心自己坐牢的,想着终究是受了孟之繁的怂恿,便想拖他下水,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都说孟世子那样好的人品,怎么可能怂恿别人害人,都说我是想污蔑孟之繁那小子。我至今都想不通,我与孟之繁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来害我!”宁仲坤抹了一把脸,“我被关到这里来后,孟之繁也来看过我一次,我原以为他是要来看我的笑话,怎想着他居然向我打听你的事情,还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所以方才瞧见你突然过来,我能不吓一跳么!”
“竟然是这样?”隔着牢门,宁渊摸了摸下巴,“如此看来,堂兄你当真是被陷害的了?”同时陷入沉思,原本他以为在长公主那里下绊子给自己的人是司空旭,怎料如今却又扯了一个孟之繁进来,想到自己同孟之繁那啼笑皆非的梁子,他为了得到呼延元宸,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这说得通,可忽然插手宁国公的家世又是个什么道理?
“宁渊,你要想办法救我出去,我已经听说了宁逸才要娶婉仪郡主,宁华阳他们本就得势,如果这桩婚事成了,你也知道这对你会十分不利吧。”宁仲坤抱着牢门上的立柱,巴巴对宁渊说着,“眼瞧着宁华阳他们是和孟之繁抱成一团了,我瞧着孟之繁似乎很恨你的样子,如果他知道你没死,还不知道会扯着宁华阳做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你恐怕连华京城都呆不下去了!”
“堂兄放心,我既然到了这里,肯定不会坐视你被人陷害的。”宁渊换上了一副表情,皮笑肉不笑道:“只是我还得要堂兄你的配合才行。”说完,他在宁仲坤耳朵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通,宁仲坤听得眼睛一愣一愣地,半晌才道:“这……这可行吗?”
“堂兄只管照着做便是。”宁渊道:“如果你想从这里出去的话。”
宁仲坤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间将牙一咬,“行,老子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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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你今日午膳都只用了一点点,晚膳也未曾动,这银耳莲子羹好歹吃一点吧。”一间装点华丽的闺房里,一名表情担忧的宫女拖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望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婉仪郡主。
婉仪已经脱去了沉重的外袍,松了发髻,一头乌发捶在鬓边,显得脸颊更加苍白,若宁渊在这里,当可发现这位婉仪郡主同司空玄生辰那日比起来完全瘦了一大圈,脸上红润不在,脸颊两侧也凹陷了下去,给人一种十足的病态。
“春雨。”婉仪没有接过那碗羹汤,而是一面梳头一面道:“离成亲还有几日了?”
“还有两日。”宫女春雨的表情也不尽好看,想了想,还是道:“其实郡主你又何必答应,那宁家公子虽然的确是一表人才,可奴婢总觉得他眼角眉梢中透出算计的样子,比起谢……”见婉仪忽然横过眼睛来瞪了他一眼,春雨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立刻闭上嘴。
“若你再这般不小心,有朝一日被外祖母听到了,我也保不了你。”婉仪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尽我所能保他平安,只可惜今生终究有缘无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到底我手上也背了一条人命,等顺了外祖母的心意之后,我也势必要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小姐你……”春雨其实早就知道了婉仪的打算,此时听见她将此事明说出来,嗓子立刻就哑了,想着规劝一句,窗户边却传来一阵扑腾的声音,接着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大鸟落在了窗沿上。
“郡主你看,好漂亮的大鸟!”春雨惊呼起来,婉仪也转过头看去,见着那只鸟不光通体雪白色,头顶上还有一簇鲜红的羽毛,又神骏又奇特。
“咦,奇怪,那大鸟脚上好像绑了什么东西。”春雨眼睛尖,见那大鸟好像不会攻击人的样子,便壮着胆子悄悄靠了过去,从那鸟儿腿上解下来一张纸条,而当纸条被取下来后,鸟儿又扑腾了两下翅膀,展翅高飞走了。
春雨将纸条交给婉仪,婉仪展开一看,立刻脸色大变,想也没想便站起身,“快,春雨,咱们出宫!”
“啊……”春雨吓了一跳,“郡主不可啊,你忘了公主殿下不是才……”
“这个时辰外祖母已经睡了,而且自从我答应婚事后,外祖母便将盯着我的暗哨全部撤走了,如今正是安全的时候,咱们走密道,不会被人发现的!”婉仪郡主好像一刻都等不了,胡乱在身上批了件斗篷,就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春雨见主子这样,实在没办法,用力跺跺脚,也摸出一件斗篷给自己披上,快步跟了上去。
“你说什么?那丫头又偷偷溜出去了?”长公主豁然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齐公公,“难不成,那丫头又是……”
“所以奴才才来向公主殿下请命。”齐公公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郡主殿下以为公主殿下没有再派人盯着她,所以并未刻意隐藏行踪,走得很快,现下应该已经通过密道出宫了,奴才是要阻拦还是跟随,还请公主示下。”
“本宫便知道!”长公主用力一拳敲在卧榻的软垫上,“怪不得之前处置那个宁姓小子的时候这丫头不声不响,本宫当时气昏了头没有想到这一茬,后来虽然有所怀疑,可瞧婉仪她安安分分的样子便没多想,只将暗哨安排得更加隐秘留意她的动静,谁知道原来当真是另有其人……好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竟然敢移花接木,找个替死鬼来期满本宫!”
听见长公主这么说,齐公公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一礼正要退下,谁知道长公主却道:“备轿!本宫也想去见识见识,那个登徒子到底是谁,敢如此厚颜无耻勾引皇室千金深夜私会!”
“这……”齐公公现出为难的表情,“殿下,这个时辰宫门早已落锁,若是要走密道……那密道只怕轿子过不去……”
“锁了便让他们再开,这样的事情还要本宫额外吩咐不成!”长公主显然脾气不耐,“让人盯紧点婉仪,绝对不能让人跑了!”
长公主以为这次一定能抓住婉仪郡主那位正儿八经的“情郎”,可惜,事情却并未如她的意,她坐着的轿子刚出了宫门,便有人前来回报,说他们将人跟丢了。
齐公公脸色变了变,长公主亦是撩开轿帘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你是在对本宫说,你们这些金吾卫……被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给甩掉了!?”
“属下万死,只是属下在跟随途中碰到了阻挠,对方人手极多,且功夫不弱,等属下们将那些人逼退,郡主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长公主吓了一跳,“婉仪莫不是碰上了歹人……”
“殿下放心,应当不会。”那人道:“属下们虽然跟丢了郡主,可最后是见着郡主上了一辆马车,瞧郡主的模样,似乎与那马车的主人极为熟悉,而后等属下上前查探时,在马车停留的地方发现了这个。”说完,他呈上一块玉佩。
玉佩雕工精巧,用的也是好玉,正面是一个篆体的“宁”字,而背面,则被雕上了一个“才”字。
长公主的脸色当即便不好看了,“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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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其拐八绕,最终在一栋极为普通的民宅前停下,婉仪郡主由侍女春雨扶着跳下了车,回头看了车夫一眼。
赶车的车夫是个俊朗的小伙子,他挥了挥手,示意婉仪进去,又一抖缰绳,将马车赶走了。
婉仪捏了捏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纸条,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屋子并不大,陈设也简陋,只在正中央的桌子上点了一盏小油灯,一名穿着青色长袍的青年背对着门坐着,脊背挺直,长发在脑后整齐地被一枚雕工精巧的玉筒束着。婉仪瞧着那玉筒,觉得似曾相识,而听见开门的声音,青年也站了起来,静静转过了身。
“你……!”看见青年面孔的一刹那,婉仪立刻惊恐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把这些人团成一团一网打尽啊……华京篇预计会在本月之内结束~
第175章
“郡主殿下。”宁渊正儿八经行了一礼,“小生这厢有礼了。”
“你……你……”婉仪郡主显然被吓得不轻,嘴唇都泛起了一层青色,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
“郡主莫不是想问小生不是死了吗?”宁渊起身笑道:“小生吉人天相,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倒是惊着郡主了。”
婉仪郡主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半晌才回过神,嘴唇颤了一会,对身后的春雨道:“你在外边等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可是郡主……”春雨想要辩驳二句,看见婉仪的眼神,又瞧了宁渊一眼,点点头,道了一句:“那奴婢在门口守着。”
婉仪郡主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宁渊,拿出了那封他收到的传书,问道:“是你借着那人的名义,用这封假信将我叫出来的吗?你是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份的……莫非,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宁渊重新坐下,嘴角依旧带着笑,“我也不过是猜测的而已。”
婉仪郡主一愣。
“想必郡主读过不少诗书,应当明白兵不厌诈这四个字。”宁渊道:“当然我也不是胡乱猜测,只是先前曾看出了一点端倪,便侥幸一试,不想真的一击即中。”
“你。”婉仪郡主抿了抿嘴唇,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膝盖一软,噗通便朝宁渊跪了下去,“那日的事情,错在我,与那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也全不知情,宁公子若是想要报仇,只管冲着我来便行了,只求千万别将他牵扯进来。”
“我相信你说的话。”宁渊看着跪在面前的婉仪,却没有让她起身,自己被她害得险些丢了性命,这一跪他还是受得起的,“我与谢长卿虽算不上太熟稔,可交情总是有些的,也了解他的脾性,他那人虽说高傲猖狂了些,却一直是个死板的夫子性格,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陷害他人之事的,更何况是草菅人命。”
说到草菅人命四个字时,宁渊加重了语气,婉仪郡主的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瞧着婉仪郡主那明明苍白害怕得不行,却硬撑着没有哭出来的脸蛋,宁渊心中的想法真是百转千回,他被眼前这人害得差点丧命,无论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按照宁渊往日的个性绝对是会让对方血债血偿,可一来婉仪郡主事出有因,也并非真正的歹毒,二来事情又和谢长卿有所牵扯,念及自己与谢长卿的那么些交情,还有田不韦为了高郁两肋插刀不惜得罪人的情分,宁渊对于婉仪郡主的所作所为虽然生气,却当真没有要找她报仇雪恨的心思在里边,而且宁渊也知道,与其花费精力同婉仪郡主牵扯太多,还不如借着这条线彻底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擒贼还得先擒王呢。
关于婉仪郡主那位神秘的相好到底是谁,在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宁渊已经思虑了很多遍,并且联想到谢长卿身上十分顺理成章,早在司空玄成人礼那时,席间婉仪郡主就三不五时地把目光往宁渊他们这一桌瞟,当时宁渊还以为婉仪郡主是在看自己,如今想来,她其实看的是与自己同处一桌的谢长卿,并且在他和呼延元宸寻了赵沫与景逸回来后,也意外撞见了谢长卿在同一个躲在树后边的女子说话,女子的容貌宁渊没看清,却清楚地看见了那女子穿的粉色纱裙,现在再一回忆,当日穿着粉色纱裙的可不就只有婉仪郡主一个吗。
当然,猜测归猜测,哪怕是再明显,宁渊也知道草率不得,因此才假借谢长卿的名义弄了一封无署名的约见纸条,看能不能将婉仪郡主诈出来,并且为求逼真,他还是请景逸出面找上翰林院,胡乱编了个由头让谢长卿亲笔写的纸条,不想一诈既成,婉仪郡主当真出来了。
“你先起来吧。”瞧着婉仪一直跪在地上,宁渊摇摇头。
婉仪抬头看了宁渊一眼,见宁渊的表情真没有要生气的样子,才战战兢兢站起身,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如果你与谢长卿之间有了情分,我虽然诧异,却也不难理解。”宁渊道:“谢长卿那个人,虽然严肃了些,长得却是仪表堂堂,又是新科状元,你们之间既然有了情分,何不禀明长公主,让她做主请皇上赐婚,又何必做出私相授受之事予人把柄。”
“我……”婉仪郡主垂下头,片刻之后才道:“我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情分,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宁渊一愣。
“我是喜欢他没错,也向他表明过心迹,可他总说自己只愿意娶一平民女子相伴终老,而不可能与宫门王府有任何牵扯,所以这份情义,他从来未曾接受过。”
“那你们……”宁渊诧异道:“既然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又何以会……”
“长卿他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到江华运河边祭拜亲人。”婉仪打断了他的话,“他并不知道我已经摸清楚了她的行踪,也每次都跟着他,当然我也不会去打扰他,只是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看看他而已,等他离开之时,我也会回宫……除了这样,我实难找到与他见面的机会了。”
“原来如此。”宁渊点点头,“所以你也会答应此次宁国公府的求亲,如今看来,却也是情喇中了。”
“也算是了断自己一遭无妄的念想。”婉仪郡主说到这里,眼睛一垂,竟落出两滴眼泪来,“不过我也从未想过当真嫁与那宁逸才为妻,只是想着自己既然已经背负了一条无辜性命,再舍弃了这幅身子也没有什么,等成了亲,了却了外祖母的夙愿之后,我自会以死赎罪。”她抹了抹眼角,又重新抬起头,“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多少也让我安心些。”
“也罢,我今日将郡主请到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要挟你的人是谁。”宁渊终于问出了今日最想问的话。
“是四殿下。”婉仪郡主倒也没犹豫,“他说他已经知道我夜会长卿的事,如果不想让这件事捅到外祖母那里,连累长卿受害,就让我按照他说的做……陷害你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可我不能眼睁睁见着长卿出意外……”
“你可知道四殿下背后又有什么人在出谋划策?”宁渊继续问。
“其余的我便不知道了。”婉仪摇摇头,“我极少出宫,也只有四殿下在进宫时才能接触到他,他身边有些什么样的人我是一无所知。”
“这样吗。”宁渊思虑片刻,“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夜里出宫时,可曾被相熟的人发现过?”
“相熟的人?”婉仪摇头,“为求稳妥,我每次出宫都是走一条密道,也会蒙面,几乎没有被人发现过……对了,有那么一次。”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一次我正准备悄悄回宫的时候,在河岸边上不小心撞见了几位从画舫上下来的公子。”
码头边的高档画舫历来是一些华京中的贵族子弟喜欢光顾的地方,婉仪郡主会碰到这些人也是情喇中。
“那些画舫大多通宵达旦地笙歌不停,一般到了那个时辰,河岸上都没有了人,在画舫里饮酒之人也大多不会再出来了,那日我却不巧碰到了几个刚要下船的公子,只是我面纱蒙得严,又披了斗篷,想来他们应当没有认出我才对。”
“他们有没有认出你,这可说不准,只是那些公子里,可有你认得之人?”宁渊问道。
“有,有一个我识得。”婉仪郡主想了想,“是孟国公府的世子,孟之繁。”
果然,宁仲坤这样说,如今婉仪郡主也这样说,看来自己今次遭的这桩晦气,铁定和孟之繁脱不了干系了。宁渊唱出一口气,像是松了口气般,忽然对婉仪郡主说道:“郡主你当真甘心嫁入宁国公府吗,若是你不愿,我或许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必须配合我。”
“我能有别的选择吗,此事明面上只是我与宁国公府的婚事,可里边却夹着四皇子的影子,若是他们因此迁怒长卿……”
“不会的,这点你大可放心,他们已经误导长公主将罪名扣到了我的头上,此时再将谢长卿挖出来,只会打自己的脸,莫说别的,当长公主意识到自己被当枪使之后,恐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
“……我不嫁。”婉仪抿紧嘴唇,“若有选择,我不会嫁。”
“那好,便请郡主成婚那日,稍微配合我一下了。”宁渊轻笑,“我一定不会让宁逸才与你成功拜堂的。”
婉仪郡主离开后,宁渊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又坐在屋子里等了片刻,很快,呼延元宸穿着一身夜行装,领着闫非进来了,低声道:“事情很顺利,宫里出来的人将那块玉佩捡回去了,想来此刻已经送到长公主手里了。”
“若是能见到,真想瞧瞧长公主殿下的表情。”宁渊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接着就等到宁府娶亲那天再来唱大戏吧,这些个小人抱成一团喜欢给人下绊子,就别怪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很快,就到了宁国公的庶长孙宁逸才娶亲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临时有事,只有三千字更新啦,而且时间仓促埋得紧迫,可能写得不太好,明天有时间会再顺一顺,明天恢复六千,么么哒~
第176章
在普通百姓眼里,宁国公府很重视这桩婚事,不光提前了许久就开始在城中摆了许多摊点赊粮,更是从婚期的前三天夜里开始,就在宁国公府的大门前摆起了流水席。
所谓的流水席,是一种极为奢靡的庆祝方式,在府门前的大街上摆上二十张大圆桌,各类珍馐好菜轮着上,但凡是路过的百姓也好,官员也好,乞丐也好,都能坐下来大快朵颐一顿,吃饱喝足就走,然后把位置让给新来的人继续吃喝。
这样敞开大门的流水席十分能聚集人气,却也要花不少银子。华京城虽说是富庶之地,但穷苦百姓也有很多,一旦听闻哪个贵族家里会摆不要钱的流水席,连着华京周边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互相约着成群结队来这里吃白食,宁府虽然摆了二十个大圆桌,但除了餐桌上正大快朵颐的人,在一边排队等着入场吃饭的人却从街头排到了街头排到了街尾,加上宁国公府贵为三公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脸面可不能掉,该有的珍品一个不落,鲍参翅肚一应上全,如此豪华的席面甚至吸引了一些本就有钱的城里人,只一天的流水席下来,花费便要达到上万两银子。
三天的流水席摆下来,宁华阳虽然心痛口袋里的钱,但好歹场面是做足了,因为这几天整个京城里人人乐道的都是这桩婚事,也算是给他大涨了一回脸面,尤其是在婚期这天一大早,他便接到皇宫里传来的圣旨,说晚些时候如果政务不忙,皇帝会御驾亲临。
宁国公神志不清,卧床不起,如今整个宁国公府已经是他在当家,如果皇帝来了,也只能是他负责接待,这可是在皇帝跟前大大长脸的好机会,对于宁华阳来说又怎么可能放过。
“快些,都将衣裳打理整齐着些,彩礼都抬好咯,唢呐都擦亮,马上就要出发了!”虽然只是郡主出嫁,可皇帝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一应规格都是按照公主的待遇来的,甚至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李义高派来当了司礼的太监。宁府迎亲的队伍足足有好几百人,那些琳琅满目的彩礼更是价值连城,看花了一大清早就出来围观接亲的那些百姓的眼睛。
宁逸才早就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骑在了高头大马上,面对四面八方老百姓的恭喜不断拱手。他此番心里可是乐得不行,一旦将那位备受宠爱的郡主娶回家,他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一想到宁国公最后的帽子会落到自己头上,宁逸才便忍不住咧嘴。
“奇怪,二少爷呢,怎的还不出来?”李义高清点了一遍接亲的人数,皱眉望向站在府门口满意望着这一幕的宁华阳,“宁大人,按照咱们大周的规矩,将新娘子从娘家背出来那可是新郎官兄弟的活计,二少爷可缺不得啊。”
宁华阳一愣,在人堆里扫了一圈,果真没见着的确是要同去接亲的宁烈,不禁皱眉问向身边的管家,“烈儿那小子又在胡闹些什么,吉时将至,难道他想耽误工夫不成!”
“老爷宽心,奴才去瞧瞧。”管家刚转身要走,便瞧见一个家仆迅速从院子里跑来,对他附耳说了几句,管家脸上立刻现出一种无奈的表情,回头对宁华阳道:“老爷,二少爷好像是昨天夜里酒喝多了,现下正在闹肚子,蹲在茅房里出不来,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啊。”
“糊涂东西,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宁华阳恨铁不成钢地一拂袖,昨夜是宁逸才的成婚前夜,因此一群富家子弟特地找上门来约宁逸才出去喝最后的光棍酒,宁烈自然也陪着去了,可如今宁逸才都能一大早神清气爽地爬起来,而因练武体质素来更加硬朗的宁烈却出了问题,他自然懊恼。
“如此可不好办了。”李义高皱眉道:“婉仪郡主身份贵重,规矩可不能费,宁大人,还是请你一同走一趟吧。”
按照大周嫁娶的规矩,新娘子从迈出闺房的门,一直到踏入婆家为止,脚都不能沾地,会不吉利,所以大多是由新郎的兄弟背着新娘走,如果新郎没有兄弟,这义务也可由新娘的兄弟代劳,可是婉仪郡主的兄弟全是皇子殿下,宁逸才迎娶郡主已属高攀,又能有多大的脸让皇子来替他背媳妇,所以便只能由宁华阳这个父亲上了。
宁华阳皱眉想了想,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说吧他便走上前,上了原本该是给宁烈骑的马。
眼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李义高才高喝一声:“起轿!”整个迎亲队伍立刻吹拉弹唱全数奏了起来,一路走一路响,好不还快。
等到迎亲的队伍已经走远了,之前跑来向管家传话的那名家仆又悄悄退了回去,迅速跑回后院,对着站在一处隐蔽树荫下的年轻男子道:“二少爷,话已经传到,现下老爷和大少爷都已经走了。”
“很好。”宁烈挥挥手,示意那名家仆下去。
宁华阳和宁逸才都走了,那么至少在他们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国公府里便是他宁烈最大了,一朵云适时飘过来挡住了正在冉冉升起地太阳,宁烈抬头看了一眼,讥讽地勾了勾嘴角,然后转过身,朝宁逸才所居住的东厢迅速迈步而去。
震天的鼓乐声响彻了大半个华京城,在皇宫门口,围观的百姓比起宁府门口还要足足多了一倍,当然这人一多,其中闲话也多,人们议论纷纷,说得最多的却是婉仪郡主这一嫁,对宁华阳和宁逸才这对父子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明面上来说,这桩婚事是极好的买卖,宁华阳虽然是庶出,可如今宁国公府嫡孙落狱,宁逸才和郡主成婚等于是变成了皇亲国戚,身份将大为不同,继承宁国公府也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若是放到暗地里来说嘛,在许多在华京八卦界耕耘多年的三姑六婆眼里,这婚事是好是坏实在是有待商榷。
原因没别的,自然与长公主身上的一则八卦相关。
按照皇室规矩,公主成婚之后是不能居于皇宫之中的,如果婆家的府邸够规格,会直接随着驸马住进婆家,若是婆家的府邸不够规格,将会另建一处公主府给公主和驸马居住,而这位长公主殿下,在很多年前的妙龄佳期,不光曾经有过一处公主府,也有一桩啼笑皆非的姻缘。
话说当年长公主成亲,嫁的并非是名门望族子弟,甚至连商贾富户都算不上,而是一个地位低下的书生,那个书生有多地位低下呢?按常理来说大周以儒林立国,读书人的地位很高,可这也得建立在身为读书人多少有功名在身的情形下,即便不是秀才,多少也得混一个监生,但长公主嫁的那个书生,不光半点功名都没有,居然还是个靠写江湖话本为生的。
虽然可以一同摆在书斋里售卖,但江湖话本和儒林典籍绝对是有云泥之别的两样东西,在那些正统读书人眼里,江湖话本内容不光粗俗不堪,也多在一些下三滥的地方流传甚广,例如酒馆,例如青楼,所以连带着,撰写这些江湖话本的人,往严谨了说的确是可以算到读书人那一卦去,可身份却比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卑贱千百倍,同戏子之流一样属于下三滥,在正统读书人眼里,只有没有才学没有抱负的庸俗之人,才会用肚子里那么一丁点墨水撰写那些粗俗的东西为生。
长公主会嫁给那么一个人,在当时老百姓的眼里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惊天大闻,没有一个人理解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跟那些觉得不可思议的男人相比,在一些名媛贵妇的眼中,虽然她们在人前也同样对长公主的选择表现得颇为诧异,可心里却又隐隐有些嫉妒,原因没别的,只因长公主嫁的,是在当时江湖话本界中最出名的一位作者——笑笑兰陵生。
内容粗俗狗血的话本子,在满肚子文邹的男人眼里或许一文不值,却私底下是很多深闺妇人的乐趣来源,尤其是这位笑笑兰陵生的作品,内容大多绮情艳丽,那些描写深闺小姐与山野精怪,小家碧玉与肌肉猛男之间**的香艳故事,看的这些平日里无时无刻不被教导要规行矩步的女子们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长公主会挑中这位夫婿,便也是因为她十分喜爱对方写的本子,加上那人也是个俊秀非凡的翩翩公子,皇帝虽然对长公主的选择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膝下那么多孩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便是万千宠爱着长大的,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于是长公主就在一票男子鄙视的眼神里,和一票女子嫉妒的表情中,同那位话本界第一鬼才的笑笑兰陵生拜堂成亲,住进了公主府。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婚事,觉得长公主完全是在胡闹,等她想明白了,估计立刻就会与那写话本子的和离,然后另挑乘龙快婿再嫁。
事实也几乎同这些人想象的一般无二,果然到了第二年,长公主生下一个女儿后,忽然莫名其妙又搬回了皇宫,更是下令将原本宽敞华丽的公主府三天之内夷为平地,而那位驸马爷好像也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虽然长公主从来没有对外公布任何消息,但这一点也不能阻挡谣言的产生,一时间华京上下说什么的都有,夫妻不和啦,沾花惹草啦传得天花乱坠,被说得最多的一个版本,是说长公主在成婚之后,终于认识到了想象与现实之间可怕的差距,并且越来越看自己那位写粗俗话本子的驸马不顺眼,觉得是对方污了自己的名头,于是下令悄悄将驸马爷杀了,然后躲回了皇宫。佐证方面也很多,最明显的一点,便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驸马爷,而且笑笑兰陵生的所有作品也都从话本市场上绝迹了。
谣言传得多了,便也变成了真的,老百姓虽然不敢明面上说,可都在暗地里议论长公主歹毒,说她作出弑夫这样的孽来,一定会遭报应,这辈子也注定要孤独终老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事实也仿佛是在印证当初的谣言一般,长公主果真没有再嫁,就算有人上门提亲也全数婉拒,一个人带着女儿独居深宫,极少出来楼露面
随着时间的流失,有关于他的八卦也渐渐消弭,终于不再被人提起,直到她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昭仪郡主要成亲的时候。
同自己的母亲相比,昭仪郡主所找的夫婿要正常的多,不光正常,还是当年的新科状元,才貌兼备,前途无量,只是可惜,同样是在婚后第二年,也是等昭仪郡主产下一个女儿后,她的丈夫却突然暴毙。
一时间,曾被时光掩埋的有关长公主的所有八卦又在民间开始暗地里盛行开来,都说这是长公主之前造的孽,结果现在报应到昭仪郡主身上了,简直就像是个诅咒。
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眼瞧着昭仪郡主的女儿,婉仪郡主也要成亲了,于是重新温习有关这祖孙三人的八卦自然而然也提上了议程。人们都在猜测,如果长公主当真有如此不幸的诅咒在身,连带着自己的女儿都是截然一人,那会不会同样应验到孙女身上,既然如此的话,这宁逸才将婉仪郡主娶回去,岂不是要迎回一个大煞星?
当然,对于这些被三姑六婆们议论得津津乐道的八卦,宁逸才是全然不知的,他只知道,等和婉仪郡主拜了堂,这辈子就正儿八经吐气扬眉了,往后说不定还能成为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所以当看见自己的父亲将身着华丽嫁衣,蒙着盖头的婉仪郡主从宫门口背出来时,他一时眼热,竟然激动得落下两滴眼泪来。
“瞧那小子竟然落泪了,想必此刻心绪一定很激动,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回去之后势必掏心窝子对婉仪好,你一颗心终于也可以放下了。”站在宫门旁边,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的太后对身边的长公主道:“你用不着为婉仪太过担忧,这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总板着一张脸了。”
“太后说的是,但愿那小子能当真对婉仪好。”长公主整张脸硬得仿佛像块铁,被太后提点了一句,才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但眼神却越发阴沉了,她捏了捏自己收在袖袍里的一块玉佩,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
婉仪郡主坐上婚轿后,迎亲的队伍又开始吹打起来,没有打道回府,反而继续往前走,这也是规矩,但凡是盛大的婚礼,总要花费大半天在游街上,得让近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宁家在办喜事,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他们从皇宫所在的华京正北,一路热闹到南大街,再绕到西大街,最后迂回到东大街,终于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之前,回到了宁国公府门口。
此事大街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若不是有禁卫军开路,只怕迎亲队伍连进都进不去,皇帝还未到,只是皇后,长公主,还有前来观礼的好几位妃嫔与皇子皆已到了,宁逸才早已等不及,立刻跳下马,走到那顶红轿前,亲手撩开轿帘,俯□去,打算背轿中人入府拜堂。
新娘子第一次入婆家们可是大事,管家已经捧了一大摞的红包在门口候着,只等宁逸才背着婉仪郡主进门,他便可以开始朝百姓堆里大撒红包,不少围观的老百姓也都伸长了脖子,鸦雀无声,等着开始发红包的时候大抢特抢。
一步,两步,三步,宁华阳站在一边,抚着胡须,满脸堆笑地看着宁逸才终于要背着婉仪进门了,却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官差模样的人骑着马急匆匆赶来,下马大步流星到宁华阳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宁华阳听闻后脸色骤然大变,迅速对那官差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低声吩咐了几句,官差出现得突然,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原本正在好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间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叫了一句:“不好了!宁家嫡少爷在天牢里自尽了!”
轰的一声,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宁华阳脸色顿时惨白,刚想出声辩驳一句,人群里那人却接着叫道:“宁家嫡少爷是被人陷害的,听说为了自证己身在天牢里以死明志呀,连血书都留下了!”
这一叫,人群议论得更厉害了,宁华阳一双眼睛阴鸷地在人堆里扫来扫去,想找出那个散播消息的人,可周围都是黑压压一片脑袋,他哪里找得到。
方才那个官差的确是从天牢过来的,告诉他宁仲坤居然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宁华阳的确是吓了一跳,压根不相信那个一直贪生怕死的宁仲坤会自戕,不过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只要宁仲坤一死,便再没有人能同他争什么了,于是他吩咐那官差,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压下来,断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只当没这回事,等拖过了今天便行,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宁仲坤而坏了宁逸才的婚事。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人群里居然有人会主动爆出消息,难不成是有人同尚在天牢里的宁仲坤串通一气,故意搞破坏?
宁逸才停下了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门槛,脸色阴晴不定。他侧过眼望向宁华阳,见宁华阳对他狠狠一点头,他立刻明白了意思,抬起脚就要往门槛里迈,便在这个时候,他耳朵边传来一道闻言又森冷的声音,“站住,你若是再敢往前迈一步,看本宫不差人打断你的腿!”
宁逸才仓惶地抬起头,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出大门,走到他面前的长公主,有些傻了。
“按规矩,历来若是家中新丧,便断然不可办嫁娶喜事,不然于风水无益,还会祸及新人,你这小子自己轻狂便罢了,莫非还想当着本宫的面,拉婉仪陪你冒险不成!”长公主居高临下指着宁逸才的鼻子,满脸愠色,宁逸才心下恼怒,却又不敢顶撞于她,只好一面称是一面维诺地退了一步。
宁华阳这时陪着笑迎上前来,搓手道:“公主殿下息怒,此事不过是谣传罢了,仲坤那孩子犯了错,好好地在天牢里思过呢,又怎么会……”
“你打量着本宫好糊弄是吗,那你告诉本宫,方才那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事情!?”长公主又伸手一指那名官差,“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事情,一字一句告诉本宫,若是漏了半个字,本宫便拔了你的舌头!”
那官差一直在天牢里做事,哪里见过长公主这等尊贵的人,被她一指立刻吓傻了,噗通跪在地上抖个不停,“宁……宁家嫡少爷在……在……”在了半天,还没在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此时也领着在里边等待的众人迎了出来,看见外边这一团乱糟糟的,也看着宁华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华阳的脸色此刻已经青了一片,他知道事到如今是瞒不下去了,不然皇后或是长公主只要随便派个人去天牢里探一探,立刻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躬身道:“臣实在羞愧,臣的侄儿不在狱中好好思过,却做出了自戕这等糊涂事,还是在这样的大日子,连累郡主蒙羞,实在是臣管教无方。”说完,宁华阳还顶着一张无比羞愧的脸跪了下去。
“自戕?”皇后半掩住嘴,显得十分惊讶,“那人可是去了?”
“这……”宁华阳转着眼珠子,一时答不上来,长公主见状冷笑一声,“也不指望你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齐公公,立刻带人前去天牢,探清楚情况再回来,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婉仪不能拜堂!”
说完,她转过眼睛,重新盯着宁逸才,那目光中实打实的怒火让宁逸才羞怯的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
分明在求亲当天这位公主殿下还对他客客气气的呀,难道是自己在不经意下做出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天了噜又被锁了一章!明明什么都没有啊!我去晋江疯魔了吗!!!
第177章
宁仲坤其实也不是真要自尽。
他这辈子心心念念的,还是等着成为宁国公享福呢,而且他又怕痛,别说自尽那般骇人的事情,哪怕只是用刀在自己身上划一个小口子都不会肯,所以要不是为了把自己从牢里弄出去,他压根不会听从宁渊的建议玩出这等事来。
原本按照宁仲坤的设想,他只要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血书,然后再装模作样往墙上一撞,能弄出个含冤自尽的样子出来便行了,哪只天牢里阴森湿滑,他写好血书,正要往墙上撞的时候,脚底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滩水,滑了一跤,于是假撞变成了真撞,血溅三尺,他脑门心都差点砸开了花,顿时变得人事不知。
巡视的牢头听见惨叫声,立刻过来看情形,瞧见宁仲坤躺在地上满头是血的场面,当即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宁仲坤怎么说都是宁国公的嫡孙,就算现在是代罪之身,可还死不得啊,如果他莫名其妙在牢房里丢了性命,他这牢头铁定脱不了干系,丢掉乌纱帽是轻的,往重了说,他指不定还得掉脑袋。
于是被吓呆了牢头一面通知大夫,一面让人传话给宁华阳,想问问他这事怎么办。
只是让宁华阳想不到,他原本打算把这是压下来,不想耽误自己儿子的婚礼,可惜宁渊早就安排了几个大嗓门的家伙混在人堆里,瞧准了传话的人来了,立刻将宁仲坤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抖得人尽皆知。
大周在婚嫁习俗上有个规矩,就是如果夫家有新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办喜事的,不然不光不吉利还会祸及新娘,想阻止宁逸才与婉仪郡主成婚,这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只要让大家伙都知道宁仲坤在天牢里寻死,那不管他死没死成,这桩婚事是铁定办不下去了,就算宁华阳拼着非议要一意孤行,皇室也不肯。
齐公公办事十分利索,他奉了长公主的命令,立刻带人上天牢里走了一遭,瞧见宁仲坤的惨状,一时都有些不忍心,心想这位宁公子肯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不然就算要寻思,何以用这般大的力气去撞墙,若不是墙上还贴着一层湿土,没有像石板地面那样硬,只怕宁仲坤早就一命呜呼了。
只是宁仲坤虽然留着了一条性命,状况却委实不乐观,脑袋开花,失血过多,脸色更白得像纸一样,会不会变成傻子都难说。
齐公公了解清楚了情形,不敢怠慢,拿着那封血书又匆匆回到了国公府。
宁国公府里边已经由原本的喜气洋洋变成了安静一片,正堂中,所有人齐齐坐开,皇室中有身份的人那样多,倒把如今国公府的掌舵人,宁华阳挤到了最边上,连个座位都没有,只能带着宁逸才陪着笑站着,而婉仪郡主,早已经在长公主的安排下由侍女陪着到另一处花厅歇息去了。
皇后陪着长公主坐在正中,一直在悄悄打量长公主的表情,她虽贵为皇后,可对这位老太太是又敬又怕,方才也派人回宫传信给皇帝,这里事情有变,皇帝暂时可不必来。
舒惠妃坐在皇后下首安静地喝茶,表情一派淡定,她身后的司空玄是不是会将目光从门口望出去,宁国公府虽然此时已经大门紧闭,但外边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还是能细密地传进来,只听着这热闹程度,便能知晓外边聚集的人同刚才比起来只会多不会少。
这实在正常得很,老百姓们大多是喜欢看热闹的,正常的热闹受欢迎,不正常的热闹更受欢迎,若是能瞧见什么难得的八卦或是丑闻更是值得,因此一些原本没有来观礼的老百姓,在一传十十传百知道了宁国公府发生什么事情后,都簇拥着来了。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臣下心想我那侄子吉人自有天相,应当是什么地方误会了,眼下吉时将过,未免耽误,不如……”宁华阳弯下腰,想着进言让宁逸才与婉仪郡主赶紧拜堂,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急什么,等齐公公回来之后再议不迟,吉时固然要紧,可若是让婉仪触了什么眉头,宁大人你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是……下官明白……”宁华阳脸色僵了僵,在退下的同时,朝前边正坐着的司空旭使了一把颜色,示意他帮着说说话,可换来的只是司空旭隐晦地摇头。
如今在场诸人中他地位不是最高,也轮不到他做主,月嫔死后司空旭地位已大不如从前,若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得罪长公主完全有弊无益。
见事已至此,宁华阳轻叹一口气,只能寄望于宁仲坤不会真的一命呜呼,也好让今日这场婚事能继续下去。
片刻之后,齐公公终于回来了,跪在长公主和皇后面前言简意赅将事情说了一通,然后又呈上了宁仲坤的那封血书。
血书上的内容无非是写着一些他是遭人栽赃陷害,并没有下毒毒害宁国公一类,但长公主并没有心思看这个,扫了一眼便摆在一边,问道:“你说,那宁仲坤是还没死吗?”
“宁少爷的确尚活着。”齐公公点点头,“只是伤势颇重,神智亦不轻,也不知能不能恢复。”
宁华阳听见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活着就好办,只要人没死,这婚事就能继续办下去,于是他立刻抬步上前,笑道:“如此便安心了,既然小侄性命无恙,也劳烦郡主继续在花厅等着,便请公主殿下做主,主持二位新人拜堂吧,外边还有许多老百姓等着了领拜堂之后的红包呢。”
宁华阳说得巧妙,直接将外边等着看八卦的人山人海一律说成是来分红包的,让长公主识大体些,莫要弄出耽误事的幺蛾子来。
可惜,宁华阳显然对眼前这位老太太一点不了解,长公主不光不领她的情,反而眉毛一竖,冷哼一声道:“我瞧你这人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己的亲侄子出了事躺在那人事不省,你却能嬉皮笑脸在这里看你的亲生子成婚,半点担忧之色都没有,当真好冷的血,实在让我怀疑这封控诉冤枉的血书中所写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宁华阳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他实在是料不到长公主竟然如此不给人面子,心里暗怒的同时,脸上还要始终挂着毕恭毕敬的神色,实在让人难过。
长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道:“依本宫看,今日的婚事暂且作罢,等来日重新挑个吉日,再谈不迟。”
宁华阳脸色大变,他们迎亲的队伍一个早上吹吹打打绕着全城晃了一圈,这婚如果不成了,那宁逸才不是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姑母,此事不能如此草率啊。”皇后也被长公主的话吓了一跳,瞧着事情状况不太对头,忙开口劝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如果婉仪再穿着喜服被抬回宫中,将会招惹多少闲话?虽然他们还未拜堂,可婉仪身为皇室贵女,这件事往后势必会受人诟病,影响清誉啊。”
我若是当真将婉仪嫁给宁逸才才是真正的遭人诟病。长公主心里暗道,在拣到那枚玉佩后,她方才意识到原来勾引婉仪夜间私会的家伙居然是宁逸才,而自己显然是遭人骗了,答应了这桩婚事,不等于是成全了那个又轻狂又不要脸的小子吗?是以长公主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也无比想出口悔婚,但他们皇室不比寻常人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皇帝都下旨赐了婚,这要她如何开口反悔?何况就算她当真开口反悔,也成功阻挠了这门婚事,但有心人议论起来,不会说她这个做外祖母的人如何,只会议论婉仪郡主的不是,这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可是不小的伤害。
就在这种愤怒与纠结的心态中,长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婉仪郡主上了宁府的轿子,看着宁逸才那满面红光的嘴脸骑在马上趾高气扬。
直到刚才骤然发生宁仲坤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立刻让长公主意识到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机会,可以顺理成章制止这桩婚事将婉仪郡主带回去的机会,所以她怎么可能放过。
“皇后娘娘,同清誉相比,本宫更在乎的是婉仪的安危。”长公主绷着一张脸道:“那天牢中的宁仲坤虽然性命无碍,可到底是见了血光,大婚之日见血光,本就十分不吉利了,本宫断断不能让婉仪冒险,给她自己招惹祸端。”
“可为着这样的事情就将进行了一半的婚礼暂停,实在是……”同长公主相比,皇后显然更为看中整个皇室的脸面,大周王朝建朝这么多年,还从未有皇室嫁女嫁到一半又接回去的先例,若不是对长公主怀着敬重,贵为中宫的皇后又怎能容她这般胡闹。
瞧着皇后与长公主你来我往地争论个不停,舒惠妃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她知道宁渊现下已经脱险,并也答应了宁渊帮她的忙,在长公主要终止婚事的时候帮衬上一把,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桩本就是长公主首肯的婚事为何她会反悔,但现下见着这一幕居然真的发生了,她也知道自己该开口说话了。
“皇后娘娘,嫔妾觉得……”怎料她张开嘴,一句话都未说完,一位陪着婉仪郡主去花厅歇息的后宫嬷嬷忽然仓惶地从外边跑了进来,张嘴便道:“娘后娘娘,公主殿下,不好了,后边,后边……”
那嬷嬷瞧上去很是慌张,皇后见状不悦道:“未得通传,跑进来做什么,后边又怎么了?”
嬷嬷喘了好几口气,好像才缓过劲来,扯着嗓子道:“后院荷花池里的鸳鸯全都死绝啦!”
“什么!”宁华阳第一个惊呼出声,几乎是用跑地冲了出去。
因是新人成婚,为了添个好意头,宁华阳着意在今日于后院的荷花池里放了不少鸳鸯,取鸳鸯和和美美,白头到老之意。
那鸳鸯可不是普通鸳鸯,而是十分名贵的金银鸳鸯,这鸳鸯十分难得,鸳为金色,鸯为银色,且不过成人巴掌大小,精雕细琢小巧玲珑,一只便要黄金百两。宁华阳冲到荷花池边,望着满池狼藉的模样,有些傻了。
所有的金银鸳鸯全部死光了,无一活口,正和着乱七八糟的羽毛在荷花池里随着池水飘过来荡过去,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只体型壮硕的野花狸猫,嘴里还叼着一只已经被它咬断了脖子的金鸳,蹲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用爪子梳理自己弄湿了的毛发。
“孽……孽畜……”宁华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何从来无人养猫的府邸里会忽然冒出一只野猫来,只想立刻抓住那咬死了鸳鸯的畜生抽筋扒皮,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脊背一抖,不行,现下不是管那个的时候,如果不把眼前这场面收拾掉……
但等他想到这一茬时俨然是晚了,因为皇后与长公主还有那一票的人也跟在他屁股后边来到了这里。
望见满池的鸳鸯尸首,宁逸才的脸色也跟着白了一片,皇后更是用一方手绢捂住了口鼻,语气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后娘娘,是因为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野猫。”宁华阳额头挂着冷汗,“放心,下官立刻就差人将此处清理干净,绝对不留半分痕迹……”
“清理干净?宁大人你好大的口气,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凶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宁华阳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了,眼前的场面仿佛大大刺激了长公主的气势,“好端端的一池鸳鸯,竟然能突然死绝,皇后娘娘,难道你也认为这是偶然!?”
皇后皱眉没说话,可眼前这场景换做任何一个明白人看了都明白是大凶之兆,成婚当日,用来寓意和和美美白头到老的吉祥鸟儿竟然死光了,可不是老天爷在预示什么吗!
舒氏露出好奇的眼神,看了司空玄一眼,见司空玄对她摇摇头,她不禁有些诧异,原来此事竟然不是宁渊做的,难不成果真是连老天爷都要阻挠这桩婚事?
皇后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锦帕,方才她看重皇室颜面不愿意中止婚事,多半也是因为宁仲坤性命无虞,于风俗规矩而言继续拜堂也能说得过去,但眼下瞧着这俨然是凶兆的一池塘死鸳鸯,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继续拜堂之类的话了。
不然这婚事成了,可往后如果婉仪郡主在宁家出了什么事,长公主要泼皮似地赖到她身上,她又该如何做?
“传本宫懿旨,送婉仪郡主回宫,婚事暂停,然后将今日之事告知皇上。”
见已皇后有了决断,长公主终于送下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这,这……”宁华阳却慌了,眼瞧着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皇亲国戚,怎么能让如此大好的机会就从身边溜走,忙道:“娘娘,此事纯属巧合啊,这婚事若是不成了,我们宁国公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搁,父亲他如今卧病在床,最想看见的便是孙儿们成家立业,若是这事传到父亲耳朵里,他老人家只怕……只怕……”
皇后却道:“宁大人,本宫只说婚事暂停,又未说取消,今日之事是巧合也好,天意也罢,一切还是等皇上的定夺吧。”
“下官,下官领旨。”煮熟的鸭子飞了,险些让宁华阳咬碎了一口牙齿,宁逸才也是满脸晦暗,不过宁华阳最擅长的便是隐忍,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既然如此,臣下听娘娘的。”说完,大概是知晓皇后他们打算走了,宁华阳做了个请的手势,想要亲自送人。
便在这时,在花园另一边花厅的方向,又传来一阵宫女叽叽喳喳的呼喊:“郡主等一等!郡主你不能过去!皇后娘娘让奴婢们送郡主回宫啊……郡主!”
众人回头去看,见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婉仪郡主正拎着裙摆朝这边跑了过来,他已经取下了红盖头,头顶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跑动的步伐一颠一颠,在午后的日头下闪闪发亮。
“婉仪?”长公主变了脸色,还不待婉仪郡主近身便抬手指着她怒喝道:“你这模样成和体统!真是没有规矩!”
“外祖母,我不会去,我要嫁!我今日非嫁不可!”婉仪郡主噗通一声跪下,这话刚说出来,长公主立刻变了脸色,“混账东西,身为女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不怪,外祖母,这桩婚事是你答应了的,何以临到了成婚这天又要处处阻挠!我与逸才之间早已郎情妾意,芳心暗许,私下来往多回了,熬了许久才熬到今日得以成婚,怎么能这么对我!”婉仪郡主的话音刚落,不止在场所有人,连宁家父子的脸色都变了。
“婉仪!你疯了不成!”长公主听得几近晕眩,恨不得立刻上前去一巴掌打晕这个丫头,大庭广众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名节要还是不要!
“你们之间早已郎情妾意,芳心暗许,私下来往多回了……?”皇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一双目光立刻落在了宁逸才身上,吓得宁逸才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了。
“皇后娘娘,小人冤枉!”宁逸才慌慌张张地辩解道:“小人从未与郡主行过私相授受之事,小人冤枉!”说罢他又看着婉仪郡主,扯着嗓子道:“郡主与小人无冤无仇,即便郡主想嫁与小人为妻,又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贬损双方的名节,小人实在担当不起啊!”
“你这没胆子的,当初对我说得信誓旦旦,一定会正大光明娶我为妻,让我二人再也不必费尽心机私会相见,如今尽然怂得连认都不敢认了!”婉仪郡主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间就滚了两颗泪珠子下来,“你甚至为了娶我,不惜给你祖父下毒,然后陷害你的嫡兄弟,你告诉我只有除掉了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子,你的父亲就能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个宁国公,而你也将成为世子,就不在是从前为人诟病的庶子,而会有足够的身份迎我这位郡主过门,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宁逸才呆了,彻底呆了,他看着郡主挂满了泪水的脸,觉得这莫不是在做梦。
“郡主!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诬陷小儿!”宁华阳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婉仪郡主为何会说出那种话,但此刻若是不辩解,一旦让婉仪的指控坐实了,那这番罪责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
“诬陷?”婉仪郡主冷笑一声,“本郡主身为皇室贵女,何以要诬陷一个臣子,宁大人不觉得太可笑了一些吗,本郡主所说的事情,皆是他一字一句告诉我的,还能有假!”说完婉仪郡主一把指向宁逸才。
“我……”宁逸才活了这么大,被人扣帽子是第一次,觉得百口莫辩也是第一次,若是别人说出这番话,他会立刻反唇相讥说别人是血口喷人,让对方拿出证据。陷害宁仲坤这事,他与宁华阳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那砒霜是宁仲坤买的,汤药也是宁仲坤呈上的,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牵扯到他们父子身上,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心安理得,但婉仪郡主方才的那番话又由不得他们不发毛。
的确啊,婉仪郡主身为皇室贵女,何以要污蔑一个臣子?换句话说,以她的身份说出来的话,是不需要任何证据的!
作者有话要说:宁渊目前还在“死亡”的状态,所以是不好意思露面的啦,只能躲在暗处下棋,所以这两章都没有他的戏份,但是你们要相信,这篇文,有掐架的地方,就有宁渊(咦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_(:з」∠)_)
第178章
“婉仪,你说的事情可是真的?”皇后疾言厉色地问道,今日的事情时一桩接着一桩,一件大过一件,让她实在是目不暇接,但一些事情既然被她听到了,她就不能不管。
“皇后娘娘,下官冤枉!”宁华阳已经多少悟出来了,这是婉仪郡主在故意害他们,“下官实在是不知婉仪郡主何出此言,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下官和小儿是无论如何都没胆子做的呀!”
“是啊皇后娘娘。”宁逸才也连忙附和道:“小人一直恪守本分,虽然识得郡主,可在今日之前实在是连私下说话都不曾有过,而且郡主若当真对小人有情,想嫁于小人,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欲推小人与父亲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郡主这番作为,实在是自相矛盾,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一听,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若婉仪郡主当真很喜欢宁逸才,心心念念着要嫁给他,于情于礼都不会将这等对宁逸才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抖出来,不然出了鱼死网破,她婉仪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思及此处,皇后又将狐疑的目光落在了婉仪身上,哪知婉仪却在这时冷笑一声,道:“好,实在是好,你们父子两这一唱一和,是一口咬定了我在诬陷你们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婉仪郡主紧紧抓着手里的红盖头,对皇后哭喊道:“皇后娘娘,婉仪又不能从中捞得什么好处,为何要污蔑他们父子二人!婉仪只是不知道这宁逸才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却是怂包一个,敢做不敢认,一时气愤,才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宣之于口,不然难不成婉仪会赔上自己的名节,只为了污蔑他们吗?”
皇后眉头越皱越紧,她觉得两边都有道理,实在是想不通其中关键,最重要的是,婉仪说的没错,一名女子最看中的便是自己的名节,尤其是婉仪这样的身份,拼着自己的名节不要只为了朝别人身上泼脏水,这是疯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长公主原本还想拉着婉仪郡主不让她胡言乱语,可此番见着婉仪已经将二人的事情和盘托出,那宁逸才还在百般抵赖,一时也气不打一处来,开腔道:“当真是个放肆无礼的小子,你认为只要抵死了不承认便不会有人知道了吗,本宫也知道你私下约见婉仪的事,不过是顾着婉仪的名声才一直未曾多言,哪知你这小子竟如此不要脸,还百般抵赖,如此瞧来,婉仪所说的想必也是真的了,本宫怎能让她嫁于你这等丧尽天良之人为妻!”
宁逸才莫名其妙看着长公主,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连这位老太太也要来参和一脚,刚想辩驳,却见长公主忽然掏出了一块玉佩亮到他面前,“这玩意可是你的!”
那玉佩雕工精细,上面的花纹图样十分眼熟,宁逸才定睛一瞧,竟然真是自己的,他再看向腰间,现在才发现原本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佩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那玉佩他从小便挂在身上,平日里也不回去注意,连落入了长公主手里都不知道,宁逸才绞尽脑汁的回想,到底为什么随身的东西会突然不见,思来想去半天,只找到一个契机,前两日他出门去喝酒,路上被个乞丐撞了一下,莫不是在那个时候被扒了?
“公主殿下,这玉佩确实是我的没错,但却遭我不小心遗失了,莫非现下凭着这个便要认定了我在撒谎么?”宁逸才辩解道。
“当真是满口胡言满嘴胡诌,丢了?你怎么不将自己脑袋也一起丢了,连找个像样的托词都不会,本宫便告诉你,这玉佩便是前两日你相约婉仪私会时遗落的,结果被本宫拣到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长公主原本处心积虑想替婉仪郡主蛮下这等不检点的事情,甚至不惜暗地里处置掉宁渊的性命,哪只现下婉仪自己将这丑事当众抖出来了不说,还遭这宁逸才三推四阻抵赖个不停,她便也来了火气,反正名声是守不住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宁逸才撇干净!
“还有这封血书,瞧你们这谎话连篇的模样,书上所写必然也是真事,本宫瞧着实在得好好查一查。”说完长公主又从齐公公手里抽过了那封方才只扫了一眼就撩开的血书,抵到皇后面前。
皇后狐疑地接过,接过越看脸色越僵,宁仲坤那封血书其实没别的内容,写的都是他被诬陷以来的心路历程,字字剜心,句句泣血,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动容,加上目前这混乱状况,虽然宁逸才和婉仪郡主互相抓脸还没抓出个所以然来,但皇后心里已经下了七八分论断了。
这件事,从寻常逻辑上来看的确是宁家这边占理,而婉仪郡主更像是在往宁家父子头上扣帽子,可也正如婉仪郡主所说,以她的身份,压根没有要诬陷宁家人的理由,更别说还是赔上了她名节的指控,加上长公主拿出那枚玉佩从旁佐证,足以证明在私相授受这件事上,是宁逸才撒了谎,既然宁逸才在这处撒了谎,那么别处是不是也撒了谎?
换言之,莫非宁仲坤当真是被诬陷冤枉的,而陷害他的罪魁祸首,正是跪在自己身前这对父子?
舒氏也惊疑地看着这一切,皇后不明就里,当局者迷正常,她却是知道宁渊计划的,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宁渊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说动了婉仪郡主,可以让她这样几乎是用一种玉石俱焚的态度拉着宁华阳父子下水,这实在是让她太好奇了。
“此事本宫也无法断言。”片刻之后,皇后沉下声音,下了决断,“今日之事,回宫之后本宫会全数禀报皇上,至于如何定夺,当以皇上圣裁为准,今日闹腾成这样,婚事定然是没法成了,先行将婉仪郡主送回宫,然后等着皇上的圣旨吧。”
一席话说完,皇后一摆裙摆,转身便朝前院走,已不愿继续呆在此地。
其余人立刻齐刷刷跟着皇后的步伐,婉仪郡主也被长公主差人扶了起来,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一拂袖,也气呼呼的走了。
婉仪郡主一直低垂着头,她方才努力做出那般疾言厉色的表情,当真脸颊都僵了。扶着她的宫女各有各的表情,心里大多在想着,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这位郡主的名声是彻底毁了,瞧这情形宁国公府是无论如何不会娶她国门了,而没了名节,即便婉仪郡主出身显赫,素来好面子的各路华京权贵也不会娶这么一个人回去给自己凭白招惹闲话,难道郡主这辈子,也要同她母亲和她外祖母一样,一辈子在宫里孤独终老吗。
只是这些宫女没看见,一直低垂着头的婉仪,脸上不光没有半点为自己将来担忧的表情,反倒满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好像是终于从什么桎梏中解脱了一般。
司空旭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宁华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明摆着是想让他出言转寰,可皇后身为司空钺生母,一直防着自己,他若是贸然开口,一不小心将自己牵扯进去了怎么办。
说到底,司空旭,庞松,宁华阳等人,看上去是抱成了一团,守望相助,其实也不过是因利而聚,各取所需罢了,真到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谁还会有那个闲工夫来操心别人。
直到后院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宁华阳才一脸阴郁地与宁逸才站起来,暗骂一声,果真是个没用的皇子,关键时刻竟然半点忙都帮不上,老夫这条船当真是上错了!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婉仪郡主今日到底在发什么疯他是没本事也没精力去查了,不过其他的事情,他必要弄个清楚。他转身望着身后满池塘的死鸳鸯,怒喝一声:“给我查,这野猫到底是从哪里窜来的,给我查!”
一直等在宁府门口看八卦的老百姓不负重望,终于等来了“婚事押后”这样的重磅消息,立刻联系着长公主与昭仪郡主两段不幸的婚姻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开始津津乐道起来,说长公主还真有本事,克了自己女儿的婚事不够,连外孙女的婚事也能克,果真是报应,虽然这些民间私下议论的话一时半会传不回长公主的耳朵里,可那位殿下的脾气却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已经是怒气冲冲的。
“说!和你私相授受的那个男子到底是谁!”回宫后,长公主用力将手中的玉佩砸到地面上,一块上好的玉石立刻四分五裂,变成碎块飞了出去。
“外祖母您在说什么,孙女听不懂。”婉仪郡主安安静静地跪在她面前,低着头,语气平静无波,“您不是已经知道是宁逸才了吗,又何必再来问孙女。”
“糊涂东西,你是打量着本宫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吗!是,本宫拿到那块玉佩的时候是怀疑那杀千刀的东西的确是宁逸才没错,可等你好端端的闹了这么一出,你还当着本宫好糊弄是吗?若那人当真是宁逸才,你舍得在皇后面前揭他的短?本宫今日不过是不想让你的脸丢得太难看,让人知道你除了和宁逸才,还与别的男子有所牵扯,才不得不顺水推舟帮着你说话,可你也别把本宫的装糊涂当做是真糊涂!”长公主抬起手,看模样是要抽婉仪一个巴掌,可她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巴掌硬是没能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起来就头昏无力,怀疑是昨天下午出门办事晒太多热伤风了,没什么精神今天只好先更三千字,休息休息看看明天状况如何,大家见谅_(:з」∠)_
第179章
“傻孩子,你今日又是何苦如此。”昭仪郡主这几日身体欠佳,并未到婚场,可见婉仪郡主居然一身喜服被送回来了,问清缘由后,也觉得荒唐,“这桩婚事是你自己答应了,我同你外祖母才许下的,现下你又闹了这么一出,其他事情我也不想管了,可你往后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以今日的事情来看,同宁府的婚事眼见是吹了,可再寻他处,那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娶一个失了名节的女子。
长公主机关算计,甚至不惜杀人也要保全住婉仪的名分,谁知道却能被婉仪自己这般糟蹋,一时有些心灰意冷,也没有再训斥的心思,只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本宫日后再也不会管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可恨本宫听了一辈子闲话,如今连外孙女都要同自己一样老死宫中。”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老死宫中?婉仪郡主听见这话,心里却半点负担都没有,反而还觉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是啊,老死宫中就老死宫中吧,与其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对方也只看中自己地位的人为妻,还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了此残生。
在同宁渊见过面之后,答应帮他忙的同时,婉仪郡主自己也恍然大悟了过来,她此生心系谢长卿,已不会再钟情他人,今日这样一折腾,对她自己来说其实是好事,因为从此以后,想来再也无人拿嫁娶之事来烦她了——反正谢长卿也不会娶她,倒不如一个人孤独终老。
当然她的这番想法,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昭仪郡主,都是不可能看透的。
另一边,皇后回宫后,不敢怠慢,立刻将婉仪郡主指控宁华阳父子陷害宁仲坤的事情禀报给了皇帝,皇帝听后大感奇怪,立刻便想招宁华阳入宫问话,哪知传旨的太监刚赶到宁国公府,就得到消息,宁华阳因为婉仪郡主的事情,气急攻心,已经昏厥在床人事不省了。
人既然已经人事不省,自然没办法再回皇帝的话,太监只好又将消息带回了皇宫,皇帝虽觉狐疑,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天夜里,在庞松的府上,原本“卧床不起”的宁华阳却一身寻常打扮坐在此处,庞松和司空旭分列两边,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这孟世子怎的还不来,本就是他捅下的娄子,难道现在想要装傻吗!”宁华阳一拳头砸在矮桌上,“是他出主意要把婉仪郡主拉下水的,如今那丫头却反咬了老夫一口,惹得皇上都开始疑心老夫了,这事情该如何收场!”
“宁大人稍安勿躁,皇上怀疑归怀疑,可没有凭据,却也不能将你怎么样。”庞松在一边出言安慰。
“哼,庞大人别当这是小事,我们做臣子的,一旦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往后还能有好的瞧?”宁华阳瞧了庞松一眼,“我是没有庞大人那样好的福气,仕途一路顺风顺水,又得皇上信任,我出身本不高,走到这一步已是兵行险招,倘若出了什么差错,除了被挫骨扬灰不会有第二条路。”
说到这里,宁华阳又愤愤地吹了吹胡子,“早知如此,我便该像从前一般步步为营,如果不是听了你们的劝,利欲熏心贪功冒进,又何以落到这步田地。”
“二位别争了,难道你们就不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寻常吗。”司空旭被他们吵得心烦,开口道:“提亲那日婉仪郡主都好端端的,何以今日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长公主突然拿出来的那块玉佩,是不是太过蹊跷了?”
“如此想来,的确是这样。”宁华阳定了定神,沉声道:“我已经问过了逸才,那块玉佩是他不小心遗失的,且他的确从未与婉仪郡主私下见过,可今日听长公主所言,显然是有一个与婉仪郡主私下会面之人,故意留下了那块玉佩而让长公主见到,借此将祸水引到逸才的身上,难道今日之事,咱们竟然一开始就被别人算计了?”
“可是眼下谁会用这样的算计来破坏你宁家的好事,莫非是那谢长卿?”庞松抚了抚胡子,“毕竟他才是真正与婉仪郡主有旧之人,若是谢长卿与婉仪郡主联手破坏这门婚事……”
“没有这种可能。”几人讨论的声音忽然被门外一道平和的语气打断,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一身绛紫色长衫的孟之繁走了进来,“婉仪郡主对谢长卿从来就只是单相思,谢长卿根本没有要妨碍这桩婚事的理由,而且能将整件事安排成这样,环环相扣,搅黄了婚事又借着婉仪郡主的嘴巴咬了宁大人一口,以谢长卿的地位,就算他有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能耐,而且你们还忘了一点,莫非你们觉得那宁仲坤忽然在天牢里折腾出来自戕的把戏,也是巧合吗?”
孟之繁一面说,一面姿态优雅地坐下,表情却不似他的气度那般云淡风轻,眼角眉梢间盖着一股子凝重。
“对了,还有宁仲坤那小子,他哪有这个气度在牢里自尽,定然是有人挑唆,将这些前前后后的事情串成一串来算计老夫,这人好大的手笔。”宁华阳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老夫定要好好查一查,那宁仲坤在天牢里都见过了什么人!”
“不劳宁大人你费这个心,此事我已查过,近来除了景逸,天牢里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去过,想来便是他了。”孟之繁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景世子?真是奇了,他为何要和老夫作对!”宁华阳一愣,“他是吃饱了撑的吗?”
“景逸那人我虽然不熟稔,却也知晓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阴谋规矩,而且诚如宁大人所说,他搅黄了你宁大人的宏图大志,可是没有半点好处的。”孟之繁一笑,“所以我不觉得会是他。”
“那是有人借着景世子的嘴巴传话了?”庞松道:“景世子才从军中回京不久,与他走得近的也就只有那个赵将军,同咱们也鲜有交集,应当不会吃饱了撑的来闹事……莫非,他们其实是同大殿下一党的?”
在庞松眼里,这确实是最合理最行得通的解释了,因为目前放眼朝廷内外,能有理由同他们作对的实在不多,而司空钺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对象。
庞松早已与司空旭抱成了一团,自然一切以扶持司空旭上位为重,至于宁华阳,是后来被他们拉入伙的,他们的目的也简单,如今宁国公已经年老,他们只要帮助宁华阳挤掉宁仲坤成为新任宁国公,将来宁华阳势必会成为司空旭的一大助力。
而这一切显然并非大皇子司空钺所愿,如果对方知道他们的计划,会出手百般阻挠也就不难说了。
“你们也不必操这个心,且不说大殿下知不知晓你们的关系,他现在盯得最紧的却是新贵得宠的舒惠妃与六殿下司空玄,哪里分得出心思管其他的。”孟之繁轻笑一声,“同景世子来往勤谨的可不止赵将军一个,你们可都忽视掉一个人了。”
“谁?”几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问道。
“永逸王爷。”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孟之繁嗓音莫名有些哑,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也不自觉捏紧了,他表情虽然不为所动,可那双不断闪动着的眼神,却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起伏不定。
****
“阿嚏!”呼延元宸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咦,这都开春了,难道还会觉得冷吗?”赵沫挑了两块烫得上好的羔羊肉,放进红油蘸水里滚了一圈,才丢进嘴里,几乎是不用嚼地就吞下去了,吃完之后还咂咂嘴不禁赞叹道:“果然就该趁着还没入夏多吃几顿暖锅,以前在军营里,每次开锅一群兵蛋子都跟饿狼捕食似的,根本抢不到几片肉,哪里能像自己开小灶这样吃得满足。”
“大概是辣椒味太浓,给呛着了。”呼延元宸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他鼻头发红,好似真不太适应这股辛辣的气味。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赵沫举起筷子对着呼延元宸点了两下,“暖锅可是我大周盛行多年的饮食精粹,想想我弟弟都为了你去学了烤羊肉,你怎么也该为了我弟弟学会吃暖锅吧。”
“我瞧他压根就不是被呛的,论起呛人来,年关时烤羊排撒的香辛料可比这暖锅里多得多,哪里到得了呛人的地步,估计是有什么人在想他了。”宁渊端着个小瓷碗,一面慢条斯理啃着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红油猪手,一面道:“兴许还是孟世子在想他呢。”
呼延元宸被宁渊说得面目一阵窘迫,这好端端的怎么又莫名其妙扯到那上边去了,这桃花债可并非是他想主动招惹的,却被这兄弟二人逮着机会就一阵揶揄,他想要拉上闫非替自己说两句话,结果一扭头,闫非却像足足饿了三天三夜一样,自顾自在那吃得不亦乐乎,脑袋都快要埋进饭碗里了。
“怎么样,这暖锅够劲吧,这种自己做的暖锅,论滋味虽说比不上酒楼里边卖的,但料子可是放全了的,一点不含糊。”赵沫一面带着含蓄的笑自夸,一面瞧着闫非对自己比起的拇指,显得很是得意。
发生在宁国公府里的事情,他们中虽然没有一人在场,可那事闹得极大,不过短短半天就已经满城风雨,就算是坐在家里都该知道了,于是赵沫为了庆祝宁渊这一回合的旗开得胜,亲自下厨摆了一顿火锅,咬着藏身在自己府邸里的宁渊和也厚脸皮赖在这里的呼延元宸一同来吃。
呼延元宸原是吃不惯这一边烧火一边煮的吃饭方式,可他这两日忙着帮宁渊跑动跑西,一直没好好吃顿饭,早饿得狠了,加上赵沫将那一大锅红彤彤热腾腾的东西端出来时,望着上边翻滚着的各类肉食菜蔬,以及扑面而来的浓厚香气,便忍不住吃了一口,结果一口下去就被呛了个大喷嚏,惹得赵沫和宁渊一阵揶揄。
“不过我也不是胡乱说的,指不定现在孟世子的确是在想着他呢。”宁渊像是吃饱了,放下碗筷,端起一杯水来漱口,同时望着呼延元宸道:“只怕等他缓过劲来,就该来叨扰你了。”
“能有这么快?”赵沫奇道:“他们总该缓两天气吧。”
宁渊摇头道:“婉仪郡主的事情发生得蹊跷,孟之繁又不是没脑子,只要稍微想想便能知道是有人在从中作梗坏他们的手脚,按道理他们最该怀疑的人是我,可惜如今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死了,而孟之繁又知道我与呼延的关系,那么思来想去之后,除了要替我报仇的呼延,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手笔去和他们结梁子?”宁渊伸手一指,指尖正好落在呼延元宸身上。
“说的有理。”赵沫点点头,“只是婉仪郡主的事情刚出,宁仲坤又这么一闹,宁国公府现在只怕还有的麻烦要宁华阳去收拾呢,他们就算有这样的猜测,也暂时腾不出手来找别人的麻烦吧,尤其咱们这位永逸王爷还挂着大夏使臣的身份。”
“别人或许腾不出手来,但那位孟世子却是清闲得很。”宁渊道:“同那几个整天想着争权夺利的家伙比起来,孟之繁这人的目的要单纯得多,你们便只等着看好了。”
宁渊话音刚落,雪里红忽然扑腾着翅膀从院外飞了近来,落在几人面前的餐桌上,一双眼睛好奇地望着锅子里的美事,宁渊瞧见它脚上绑着信件,解开一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顺手递给了呼延元宸。
呼延元宸只瞧了一眼,便将那纸条扔开了,“我是不会去的。”
果然同宁渊预料的分毫不差,雪里红是从驿馆送信来的,那里的人知会呼延元宸,说孟国公世子下了拜帖,邀他三日后一同品茶。
宁渊笑了,“你是担心我会介意吗?”
“从前我只觉得孟之繁为人谦和,却不想心肠却如此狠毒,你与他从未有怨,他却害得你险些丧命,又叫我如何能去对着他那张脸。”呼延元宸说得斩钉截铁,好似对孟之繁厌恶极了般。
呼延元宸这番表态虽然让宁渊心中感动,但宁渊还是道:“那若是我说,我希望你去瞧瞧呢。”
“你想让我去?”呼延元宸眉毛一皱,“阿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孟之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亲近那些人,如果他仅仅是为了对付我,应当不用这般麻烦才对,而且眼下我已经‘死’了,他却并未和他们一拍两散,难道你不奇怪吗?”
呼延元宸不解道:“那也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宁渊摇摇头,“所以我才怀疑,他的根本目的兴许不是我,而是你。”
呼延元宸一愣。
“除掉我也好,帮助司空旭一派得势也好,以孟之繁的身份,很难为他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所以孟之繁会和他们合作,我怀疑是孟之繁知晓了司空旭与大夏太后之间的往来,呼延你别忘了,夏太后似乎一直在找机会想要除掉你呢。”宁渊对呼延元宸眨眨眼,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能忘记这般重要的事情。
“那又如何。”呼延元宸显得满不在乎,“夏太后除了在我身边安插那么几个眼线,却不能真正对我做什么,至于和四皇子这等人合作则更是可笑,他们自身都过得不甚顺遂,哪里还有工夫来算计我。”
“如果孟之繁让他们变得顺遂了呢?”宁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潇洒地抖开,语气却愈见凝重,“瞧着那些人各取所需的关系,庞松根基未稳,依附司空旭以巩固权势,宁华阳觊觎宁国公的位置,与他们协作以换来扶摇直上,但他们的最终目的便是要推司空旭上位,如今孟之繁也参合了进去,一旦司空旭当真上位了,无论是庞松亦或是宁华阳,想要的不外乎是更大的权位罢了,可孟之繁呢,他到底想要什么?若是他最后的目的是借着司空旭的权势与夏太后的黑手,将你变作他的禁-脔,你又当如何?”
宁渊说得有理有据,禁-脔两个字蹦出来时,赵沫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没办法想象呼延元宸这人变作他人禁-脔的模样。
“我……”呼延元宸想不到宁渊能说得如此露骨,尴尬之中也有些气恼,想要反驳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托词,竟然僵在了那里。
“你能否认掉这种可能性吗。”宁渊又问了一句。
“不能。”呼延元宸垂下脑袋,虽然他觉得宁渊说得虽然夸张了些,虽然他觉得以他的本事那些人就算得势想要控制他也没那么容易,可往严了说宁渊所担忧的事情却也是不无可能的。
“很显然,你不能否认,而我更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才想让你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宁渊放缓了语气,“你就当不是为了自己,也当是为了我,我怎么能坐视别人在打着你的主意而无动于衷。”
这话听得呼延元宸心中一热,的确,宁渊若不是挂心他,又怎么可能放他去和孟之繁见面。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一动不动地对视着,那氛围让赵沫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他想了想,不舍的忘了才吃了一半的火锅一眼,起身道了一句去拿些水来,然后迅速拽起闫非一并将他拉出了屋子。
“当然,若是你真去见他了,也得守着规矩,切莫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宁渊收回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又变得有些矫情了。
可在呼延元宸眼里,宁渊这种故作正经的矫情偏生也是让他觉得十分可爱之处,一时有些按捺不住,身子朝宁渊挪近了些,揽过他的肩膀,就想将人亲上一口,结果凑得近了,瞧见宁渊脸上表情古怪,甚至还用折扇挡住了自己的嘴,他愣了愣,目光忽然看向一边还沸腾得欢快的火锅,抬起手哈了一口气,闻着自己满嘴的香辣味,又悻悻坐了回去。
他这副模样瞧在宁渊眼里,竟然有一种深藏不漏的可爱冒了出来,宁渊含着笑,忽然之间自己凑了上去,在呼延元宸反应过来之前,就封上了他的嘴。
呼延元宸眼睛瞪得老大,想不到宁渊会突然如此,正想将人推开时。宁渊舌尖却已经顶开了他的牙齿,灵巧的将一小片散发着清韵气息物事送进了他嘴里,两人舌尖相互缱绻的时候,那股清韵气息也渐渐扩散开,将暖锅的气味一扫而空,只觉得唇齿留香。
难得宁渊主动一回,呼延元宸断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没了之前的顾虑,他一面带着笑,一面伸手搂住宁渊的腰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唇舌才带着一道银丝分开。
宁渊气恼地擦了擦有些发红的嘴唇,想着呼延这人怎的给点风就是雨,着实不要脸了些,呼延元宸却还停留在方才的别样滋味里,他将依旧留在自己嘴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发现竟然是一片青翠的薄荷叶。
原来如此。他了然般点点头,看来往后自己也要随身备着点这样的东西,不然若是将来同宁渊生活在了一块,吃烤羊排和暖锅这等重口味食物的时候多着呢,若次次都顾忌着嘴里香辛料的味道,两人当真是再也不要亲热温存了。
****
三日后,孟国公府。
呼延元宸的马车在孟府大门口停下后,守门的下人好似完全不意外般,立刻上前服侍车上的人下车,恭恭敬敬弯腰低头,领着这位他们世子的贵客入府。
呼延元宸没有同宁渊相处时那般打扮随和,而是妥帖地穿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即华贵又繁琐,脸上面具也戴得端正,他虽是在宁渊的劝说下才来赴约,却也有自己的心思,宁渊此次的祸事,说白了也正是他惹出来的,他索性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与孟之繁打开天窗说亮话,若让孟之繁知晓自己与他绝无可能,孟之繁若是明事理,能自行了断了这念头,便是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写火锅梗的时候,艾玛我肚子那个饿QAQ好想吃火锅三更半夜简直是在自虐QAQ
马上要虐孟白莲了哟,小伙伴们有没有很期待呢=V=
w⊙w⊙W⊙L⊙w⊙x⊙s⊙O⊙R⊙g第180章小说网⊙ORG
当朝三公中,宁国公资历最老,景国公参赞军务,同他们二人比起来,孟国公可以说是最低调最清闲的一个,他是彻彻底底的文臣出身,这两年也从尚书令的位置上退下来了,除了世袭的爵位,不再担任任何要职,可纵使是这样,孟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也无人可以动摇,因为朝中有近半数的官员,多少都受过他的小恩小惠。
这也是孟国公最大的一个优点,爱管闲事,也爱与人恩惠,从牵线做媒,到升官提拔,小恩小惠积得多了,变成了大恩大惠,自然就会让人变得德高望重了。而在朝廷众臣眼中,孟国公唯一的儿子孟之繁,显然是继承了他的优点,为人随和,温文儒雅,不分高低贵贱,对谁都好,在一众权贵子弟中也最得人望。
不过在此事的呼延元宸与宁渊看来,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回事,用在孟之繁身上却正合适。
孟国公府下人不多,可建筑却也十分雅致,很符合文臣的脾性,呼延元宸一面走,一面悄悄记着路,直到领路的下人在一处池塘边停下。
池塘中央有一处类似于湖心岛的地方,上边有一方水榭,水榭四周挂着帐幔,看起来像是提供夏日纳凉的场所,说些用一条青竹制成的浮桥与岸边相连,隔着帐幔,根本看不清里边有什么人。
“我家少爷就在里边等着王爷。”那下人一躬身,让开了路,呼延元宸点点头,踏上浮桥,一路跟着他的闫非急忙也要上去,却遭那人拦住了。
“对不住,我们少爷说了,只能让王爷一人过去,这位小哥不如就同小的一道在这里稍后吧。”
“那怎么成!”闫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怎么可以……”
“闫非,无妨,在这里等着便是。”呼延元宸出声打断了闫非的话,“左右孟世子又不是吃人的猛兽,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闫非还想辩驳两句,可瞧着呼延元宸的眼神,便按捺了下来,乖乖站到一边。
浮桥是浮在水面上的,随着水面摇晃,又没有一个可堪扶手的东西,若是换做一般下盘不稳的人来走,恐怕走不了两步便会摔进水里,可对于呼延元宸这样有功夫在身的人,却是如履平地。呼延元宸几个大步踏过浮桥,上了水榭,离得近了,就能听见水榭里正有一阵清泠的琴声传来,他伸手撩开眼前的帐幔,见着孟之繁一身白袍,正坐在水榭中央抚琴。
孟之繁的琴技他是见识过的,年纪不大,却比宫廷乐师还要出彩,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起伏伏,乐声悠扬,却是一首让呼延元宸十分陌生的曲子。
见孟之繁醉心在琴上,并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意思,呼延元宸自然也不会先开口,而是在边上寻了个蒲团,自顾自地走过去盘腿坐下。
孟之繁的演奏仿佛正到激烈处,十指连动,琴弦齐鸣,四周随风摆动的帐幔好像也依着某种规律在配合着他的节奏,之前的清扬动听的琴声,到了此刻却透出一股金戈铁马的味道,呼延元宸眉心一动,忽然轻言道:“踏沙狂。”
孟之繁正在抚琴的手骤然停下,最后一声余韵依旧留在琴弦上震颤着,萦绕在这方水榭之内盘桓不去。
“没想到王爷竟然识得这曲子。”孟之繁声音幽幽响起,平和中带着三分惊讶,“我原以为这世上已不会再有人识得这曲子了。”
“孟公子这番想法也属正常,毕竟这踏沙狂虽为大夏开国皇帝所作,可即便是在夏国,也已失传许久了。”呼延元宸道:“我只知道踏沙狂原本是一首用箫吹奏的苍凉古曲,孟公子现下用琴声演奏,多了一份铿锵,少了一份悲咽,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王爷懂的果然极多,为了重新复原这首踏沙狂,我也花费了不少功夫。”孟之繁依旧没有转过身,而是用手指轻抚着琴弦道:“我差人远赴大夏,于民间走访搜集残页断谱,拿回来后再自己尝试着接续补缺,失败了千百回后,终于在上个月将这失传的踏沙狂复原,原想立刻便邀王爷来共赏的,怎料一时事忙,竟拖到现在。”
呼延元宸隐藏在面具下的眉毛一扬,“怎么听孟世子的意思,好像认为我很喜欢这支曲子一样。”
“难道不是吗。”孟之繁终于侧过脸,露出脸颊上俊逸的轮廓,“就像王爷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支铁箫上刻着的,‘踏沙行歌,不癫自狂’,这句话可是踏沙狂唱词中的名句,王爷日日带着那支箫,对这曲子的重视可见一般。”说到这里,孟之繁顿了顿,“不知我接续的这首踏沙狂,王爷听了可还使得。”
“孟世子琴技超绝,自然无论什么曲子到了你手上都能谈得极好。”呼延元宸说得十分客套。
而孟之繁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复,他站起来,转过身,呼延元宸瞧见他正面,不由愣了一愣,这素来以一副高贵儒雅面目示人的孟之繁,眼下除了外边那件袍子,内里竟然是空的什么也没穿,□一条纱库也薄得几近于无,完全能将他的身体线条一览无余。
但是奇异的,这原本很轻佻的打扮,放在孟之繁身上却奇异的失了风尘味,转而变成一种奇异的诱惑感,孟之繁本就长得不错,现在再打扮成这样,哪怕不是断袖的正常男子,看见了都会脸红一会,但放在呼延元宸眼里,除了羞耻和难堪,他却并没有别的想法。
“孟世子,你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呼延元宸僵硬地侧过脸。
“怎么,大家同为男子,孟某不觉得如何,怎么倒让王爷难堪了吗。”孟之繁不为所动,径直走到呼延元宸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坐下,又从一方食盒里拿了些坚果与酒水出来,道:“我不过是嫌弃天热罢了,就穿得清凉了些,想着到底也是在自己家里,却惊着王爷了。”
“无妨。”听见孟之繁这样说,呼延元宸也不好一直将脑袋侧着,终究是正了回来,却半点目光都不看他,而是看向面前的酒水,笑道:“我接到世子的帖子,本以为只是来吃茶的,世子怎的拿酒出来了。”
“茶水太过寡淡,可酒入愁肠可浇心事,我便让下人换成了酒。”孟之繁亲自动手为呼延元宸满上了一杯,“而且想必王爷也同孟某一样有着烦心事吧,这酒名唤千杯忘忧,据说只要能饮上千杯,无论什么烦恼忧愁都能一次忘个干净了。”
呼延元宸望着那澄清的酒液,却没有动作。
孟之繁笑道:“王爷不饮,可是担心酒中有毒?”他将杯子端起来,“那孟某便先干为敬。”说罢,仰首喝得一干二净,末了还将杯底亮给呼延元宸看了看。
呼延元宸定定地看了孟之繁一会,忽然笑道:“孟世子这便是见外了,你有何理由要下毒来害我?”他端起另一杯酒,也学着孟之繁的模样一口喝干。
“是啊,若是王爷疑心于我,想必今日也不会来赴我的约了。”孟之繁轻笑了一声,“今日王爷能来,孟某实在是既高兴又意外,原本我还以为,为着宁兄的事情,王爷应当是恨毒了我了。”
呼延元宸见孟之繁居然如此简单就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哦了一声,“孟世子何出此言?”
“王爷,不,呼延殿下,此处除了你我并无别人,我也知晓你素来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何不坦诚相见,说起话来也爽快。”孟之繁又给两人满上了酒,“宁国公府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与呼延殿下脱不了干系吧。”
呼延元宸没出声,只是眯起了眼睛。
孟之繁见呼延元宸不答,便当他是默认了,又道:“我便问殿下一声,关于那些事情……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你们大周不是有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呼延元宸终于开口,“既然能做下,变也该想清楚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原来如此。”孟之繁点点头,“原来你的确都知道了。”
“我只是想不透,为何孟世子你会搀和进去,帮着那些人一并算计阿渊。”呼延元宸想到宁渊险些因为眼前之人而丧命,便莫名有一股火气从心底窜了出来,语气和表情也不似如一开始般随和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如景逸那般值得打交道的人。”
“是啊,如果同以前一样,我在你眼里也不过只是个值得打交道的人罢了。”孟之繁忽然自嘲地一笑,“但是如果不能像宁渊那样,成为你的心上人,我整日挂着那样一副面具又有何用,只会嫌累得慌。”
说完这句话,孟之繁一动不动地盯着呼延元宸的表情,见他虽然戴着面具,可也能看出已面露异色。孟之繁只当呼延元宸是被他突然而来的表白惊住了,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心迹在这人面前表露出来,反正宁渊已死,自己说都说了,还不如将心事剖个彻底,说不定当真能将呼延元宸变作自己的人呢?
“呼延殿下,你莫要觉得我唐突,也许这话在你听来荒谬又不合时宜,却也是我的真心话,我早在数年之前,就对你动了别样的心思了,原是担心被你当做怪物,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直到后来我发现,你竟然同那宁渊处在了一起,我才惊觉原来你也不是不能接受男子的……如今宁渊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苦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同活着的人置气。”孟之繁越说,身子越朝呼延元宸凑近,他身上也不知抹了些什么东西,竟然隐隐有种奇异的香味窜了出来,那香味一丝丝钻进呼延元宸鼻子里,让他神智出现了轻微的恍惚。
孟之繁拉起呼延元宸的手,让他宽厚的手掌按在自己光溜的胸口上,“逝者已矣,生者却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不如就让我替了宁兄的位置,在你身边陪着你,可好……?”
另一边,孟国公府的后门处,忽然有一顶软轿停了下来,轿帘掀起,走下来一位身着红色官服,留着山羊须的老者。
守门的下人瞧见这老者,吓了一跳,忙上前作揖,恭维道:“田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来找我们老爷,只是现下是老爷午睡的时辰,不到傍晚老爷他是不会醒的,您看……”
“老夫知道今日来得仓促,可若非当真有要紧事,怎么会突然来叨扰国公他老人家。”田不韦眯起眼睛,即便是在说着托人的话语气还是那般硬邦邦的,“老夫身负皇命,在皇家书院教授六皇子殿下功课,殿下想要查阅一本典籍,御书房内却遍寻不得,老夫想起孟大人藏书颇丰,便想来碰碰运气。”说完,他还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过两日便要检查六殿下功课,若六殿下能使得皇上龙颜大悦,孟大人自然也有功于其中不是?”
那看门的下人点头称是,心里却合计起来,这田不韦遭了翰林院排挤,如今指导六皇子功课,听着是风光,却一没权柄二没油水,如今朝中几乎没有人愿意同他往来了,竟然还好意思找上国公府,脸皮也算厚的。但即便心里这样想,他也不敢在面皮上表现出来,再怎么说,田不韦如今身负皇命,又有六殿下和舒惠妃撑腰,总归还是不好欺负的,接着想到自家老爷那爱管闲事予人恩惠的个性,那下人还是一面将田不韦迎进府里,一面差人去通知正在午睡的孟国公。
“你拿着礼物随我一同进去,别毛毛躁躁的,这古画可是六殿下向皇上讨来的,若是损毁了半分,小心我打断你的腿。”田不韦在进去之前,又回头呵斥了一个随他一同前来的书童几句,那书童身子瘦削,穿着麻布衣,手里抱着一支长条画轴不断点头称是。
孟府下人怜悯地看了那书童一眼,自顾自走到前边领路去了,书童扶了扶因为点头而恍歪了的麻布帽,抬起一双伶俐有神的眼睛,露出隐藏在帽檐下的宁渊的脸来,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后,又迅速垂了下去。
湖心水榭内,呼延元宸着实被孟之繁忽然这般大胆的行径惊住了,起身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孟世子,你莫不是喝醉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孟之繁见呼延元宸躲开了,却没有追上去,而是又重新坐好,“醉了?也对,你便当我是醉了吧,可酒后吐真言,我所说的,却全是我的真心话。”他抬头看着呼延元宸,“殿下可以为了宁兄的不测而怨恨我,却也不能否认我的真心实意,而且我会这么做也全部是为了自己这段自私自利的感情,我也是在为殿下你着想,殿下你可知道?”
“我瞧孟世子当真是疯了,草菅人命的行径到了你嘴里竟然都能变得冠冕堂皇,我与你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瞧着孟世子似乎是身子不适,不如早些歇息,呼延某告辞!”呼延元宸莫名被孟之繁惹得一阵恶心,也顾不得一开始套话的打算了,转身就打算离开,可当他撩起幔帐的时候,忽然发现,他方才一路走过来的浮桥,竟然不见了踪影。
“殿下莫不是想就这样离开?”孟之繁轻笑一声,“当真可惜,殿下过来之后,我便吩咐将浮桥收了去,我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同殿下说说体己话,诉一诉衷肠罢了,等我说完了,殿下若是想走,我自然会派人将你送至大门口,绝不阻挡半步。”
“你那所谓的衷肠,却是诉在别人的血之上,又如何能诉得如此坦荡。”呼延元宸皱眉道:“我便实话实说,即便阿渊的事情与你并无牵扯,我也绝不可能接受你的。”
“阿渊阿渊,叫得这般随顺,想来殿下当真是十分喜欢宁兄吧。”孟之繁露出轻蔑的表情,“可殿下你当真不觉得自己自相矛盾么,你只会说我狠毒,说我草菅人命,可宁渊双手上所沾的鲜血,比起我来只会多不会少,殿下却这般视而不见,难道不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失偏颇吗。”
“简直不知所谓。”呼延元宸一拂袖,“阿渊何时会为了一己私利去害人?”
“害人便是害人,难道还要分一分因果缘由吗。”孟之繁脸上的笑容拉得更开了,“其实他和我不过半斤八两,都是损人利己而已,但他是单纯为了利己,我却是为了你,这点你可明白?你应当知道大夏太后一直想要对付你的事吧,想来你也应当知道四殿下一直与夏太后有所往来的事了,夏太后其实早便想要你的性命,不过是四殿下一直在同她讨价还价才未能得逞,若是最后他们谈好了价码,夏太后允诺四殿下,能助他得到太子之位,而前提是用你的姓名做交换,在大周地界,他们要是几方联手,你有多大的把握能逃出生天?”
呼延元宸摇头,“我的事情不劳孟世子操心,你当真多虑了。”
“我也不想多虑,但谁让我喜欢你,所以才不虑也得虑。”孟之繁道:“只有我在四殿□边有了一席之地,在这等事上才能帮你免于灾祸,才能在危机来临之前护着你,而这些事情,那个宁渊可曾能为你做到?他不成为你的累赘已经是万幸了!你应该感谢我替你甩掉了他,因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说到这里,孟之繁表情甚至有些扭曲起来,仿佛是长久压抑的情绪终于能够得到释放般,但回应他的,却是呼延元宸怜悯的眼神,这孟之繁果真能将不管什么事情都说成是迫不得已,说成是予人有利,从前那个温文儒雅贵公子的模样是彻底消亡了,如今的他在呼延元宸眼里,除了一个疯子再也没了别的评价,他转过身,在这里听人胡言乱语实在是听够了,只想使出水上漂的轻功立刻离开,可一口真气还未提上来,忽然就莫名其妙消了下去,这时他才发现,丹田里竟然已空空如也。
酒里果然被做了手脚!他再回头,正要出声质问,却见着孟之繁不知何时已经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脱去,将自己白皙柔韧的身体彻底展现了出来,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的蜜色的皮肤得泛着一层光泽,没了外袍和纱裤的遮挡,他身上如流水般线条优美的肌理一览无余,乌黑的头发垂撒在胸口,两点三月桃花般柔嫩的蓓蕾若隐若现,虽然能一眼看出是男人,却也是个可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动情躯体。
“你放心,酒里并未下毒,只不过是放了些麻痹散罢了,至少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让你气力全消,也使不出武功来。”孟之繁一面说着,一面光裸着身体朝呼延元宸步步逼近。
“你待如何。”呼延元宸眉头越皱越紧,果真感觉到两条腿也逐渐开始乏力,渐渐就要站不稳。
“其实我多少也预料得到,呼延你应当不会接受我的感情。”孟之繁兴许是吃定呼延元宸现下不能反抗,竟然连“殿下”的称呼都丢了,转而如宁渊一般亲昵地唤起他的姓来,“如此也罢,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好的,宁渊已死,而我往后亦不会再将你让给任何人。”他在呼延元宸面前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抬起手,缓缓替他取下了脸上的面具,然后柔软的指腹轻按上了呼延元宸紧皱的眉头,再滑到他左脸那道显眼的疤痕上。
“我已经派人守在了周围,在我们尽兴之前,绝对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孟之繁一面说着**的话,一面吃定呼延元宸现在动不了,便要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哪只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也僵在原地,因为呼延元宸原本已经不能再动的手,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方巾,捂在他的口鼻上。
鼻腔里立刻被一阵奇异的香味所充满,孟之繁不可置信地看着呼延元宸,刚吐出“你怎么……”三个字,就身子一软,整个人软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本来没打算在孟之繁的感情上下这么多笔墨的,不知不觉也写出来了,说到底,虽然他是个反派,到底也是个被高门身份绑着的可怜人而已,喜欢小攻而不得,自己的自尊又不能忍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却能有,于是才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当反派小人的坑爹之路……殊不知,每次但凡是想坑小渊渊,最后都会坑到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