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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面     我的民国不可能这么萌txt下载     我的民国不可能这么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 小插曲

    三月一号中午,林有德把地图上甲米地三个字旁边摆的印第安人偶拿走,换上一个说书俑。

    神姬营参战才两天,波拉维夏就率领西班牙殖民军残部向东退向内湖省,向取义并没有朝内湖省攻击彻底抹杀这只残兵,而是选择了继续向西进攻,在美国舰队和神姬营的策应下拿下了甲米地。

    之前西班牙军队围攻甲米地那么久都没能克复,主要是他们不舍得将神姬投入作战。

    实际上,规模越小的战争神姬作用越大——这个小,主要是指双方投入的总兵力,和交战地域的范围。像美国和墨西哥的战争,虽然双方投入的军队也就那么几万人,但交战地域广阔,于是神姬的作用就比较低了:神姬就算装备增幅翼,也不可能长途飞行,实际上,除非必要,神姬一般是不会装备飞行设备的,那样等于白白浪费精神力。

    但是在菲律宾,整个吕宋岛也就那么大点地方,马尼拉和甲米地之间的距离更是近得可怕,这种规模的战争,投入神姬效果会非常的好。

    但西班牙人被美洲独立战争打怕了。这神姬的补充非常的困难,新发现的神姬要养个十几年才能作战,而能不能发现新神姬那还要看老天爷,运气不好的话就连中国这种幅员辽阔的国家都很可能几年没有新神姬被发现。所以西班牙人一直不舍得投入神姬,总督波拉维夏三天两头就和国内的贵族在电报里扯皮。

    林有德可没这个顾虑,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聂雪秋看着那么生猛,断然不会轻易就折在菲律宾那么个破地方。

    结果聂雪秋不负林有德的期望,单枪匹马面对独立军的三名神姬,斩两人俘一人,把菲律宾猴子的胆子都给吓破了。然后甲米地就毫无悬念的拿下来了。

    攻进甲米地以后,向取义下令放纵部队抢劫三天。

    向取义的思路林有德很清楚,内湖省比较穷,没什么好抢的,甲米地富裕,占下来就发达了。

    虽然是借着大义的名分起事,但向取义那帮人本质上还是黑社会,打仗就和“开片”一样,为的是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

    林有德可不想自己的南洋军也变成那样。一旦放纵部队去抢,今后想要约束起来让他们不抢那就难了,所以攻克甲米地前林有德连着发了几个电报,告诫陈海辉要严格约束部队。但具体执行得怎么样林有德就不知道了。

    林有德还是那个态度,自己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这样他也乐得轻松。

    吃过午饭,杜琪峰又拿着新的电报走进林有德的书房。

    “何宇照、陈洪达报告,他们已经于今天清晨驱逐了圣费尔南多的独立军,确保了到马尼拉的陆路交通。”

    “很好,这样马尼拉湾就成了我们的内湖。”林有德又把地图上一个印第安小人给换成兵马俑,这样马尼拉湾周围重要的地方就都站上了中国风格的土偶,“命令陈海辉,部队原地休整之后,准备和神姬营一起撤回荷浪牙波。”

    “撤?”杜琪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向取义都知道没有陈海辉的海陆丰支队顶住西班牙人大部分的攻击力量,马尼拉恐怕守不到神姬营抵达,所以严格约束自己的部下不许和海陆丰支队起冲突,甚至明确的告诉几个心腹:“他们是我们的贵人,要什么就让给他们,金钱女人军火,我向取义不是好人,但知恩图报这点绝不含糊。”

    现在林有德却放着这么好的刮地皮的机会不要,命令海陆丰支队回撤,难怪杜琪峰不解了。

    林有德盯着杜琪峰看了一会儿,笑了,他走上前拍拍这实际岁数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的肩膀,道:“阿峰,你以为我们这一撤是亏了?你啊,要把眼光放远点,我们要赚的,可不是甲米地那点地皮钱。”

    杜琪峰还是一脸的将信将疑,林有德摇摇头,不再解释。

    反正杜琪峰很快就会看到成果了,林有德心安理得的想。

    **

    荷浪牙波,与像烧红的烙铁一般打得火热的马尼拉不同,这个小城飘扬起十八星旗之后就没再听到枪声。不但如此,在马尼拉上演的哄抢和大混乱并没有在这里发生,灰衣服的南洋军接替殖民当局,开始管理城市的治安。

    林记商行出钱赎回了最初那晚上的混乱中民众从洋人那里抢走的大部分实体财产,比如名画和小姐们的名贵洋装什么的,至于洋人们被抢走的银子大洋,南洋军摆出“难以核实”的理由,不予赔偿。

    洋人们被南洋军集中到原西班牙兵营里保护起来,对此不少士兵表示不理解,陈洪达不得不深入士兵们当中去做思想工作,告诉士兵们:洋人吃了我们那么多血肉,现在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而且杀完以后洋人就不会和我们做生意了;所以我们让这些洋人活着,就是要要用他们换取平等的和洋人做生意的机会,然后用我们中国人的商业头脑让洋人把他们吃进去加倍的吐出来。

    陈洪达确实从林有德那里学到了土鳖风的思想政治工作精髓,没有什么大道理,都是士兵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些士兵的骨干,之前都是林记商行的雇工,在他们看来林记就是赚了洋人很多钱,才能给那么高的工资,所以陈洪达一说很多人就点头。于是这个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没几天南洋军保护洋人生命安全的消息就传出去了,结果各地躲着藏着的洋人们都开始向飘着十八星旗的荷浪牙波和圣费尔南多跑,马尼拉那些被抢完了还剩条命的洋人也都逃难来了。

    很快两座城市就挤满了洋人,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南洋军不得不在城郊设立难民营,收容这些洋难民。

    三月二号,何宇照陈洪达两人收到林有德的电报,说各国驻广州公使希望能得到聚集在两地的外国侨民名单。于是两人带着部队就开进了圣费尔南多城外的难民营,搭起登记点开始登记难民信息。

    登记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洋人们规规矩矩的排着队等待登记,两边是荷枪实弹的灰衣士兵。

    贺老六端着花机关,一副军官派头的在监督手下维持秩序。他身上的军装皱巴巴的,老头那么多年穿衣服邋遢惯了,能洗干净再穿就不错了。不过,他身上有三件东西擦得锃光瓦亮的:一是他领口那对玄武领章,老头仔细的用砂纸打磨过,现在亮得跟镀了一层银子似地:在他看来这领章可是顶戴花翎一样的东西,自然得好好保养;一是他那大盖帽上的帽徽,陈秀才说了,这是南洋军精神的象征,贺老六不太懂这个精神,只是凭着本能觉得那一定是非常重要,所以也打点得细致;最后就是他那花机关了,贺老六打理机器本来就是一把好手,这会儿这枪上好了油擦得锃亮,他的部下几次要求摸一摸打几枪,但贺老六都没允许,宝贝得很。

    这会儿贺老六看着洋人在南洋军的枪口前规规矩矩的排着队,心里感慨,不由得低声呢喃:“我活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洋大人低声下气,这天真要变了。”

    突然,他眼角瞥到有个新兵在啃肉包子。

    “那谁!你怎么回事?执行任务呢你吃什么包子!”贺老六风风火火的冲过去,一把把那新兵的包子给夺了下来。

    “哎,这……这又没什么大事,不就看着洋人排队么,我吃个包子没啥啊,排长,你这不讲理……”

    “放肆,纪律就是战斗力,你这样破坏纪律,像什么军人?回营三天禁闭,这包子我先收着了,还有没有?有就拿出来,别到时候我给我发现了,要你好看。”

    新兵还想分辨,一看周围其他士兵都用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当时就憷了,软了下来——贺老六这威望是冲杀冲出来的,绝逼不是一个新兵蛋子能挑战的。

    贺老六接过新兵从行军包里掏出来的另外两个肉包子,留下句“待会任务结束找我要”,回头就往他刚才站的那个小土包走。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洋人的小女孩站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帐篷外面。

    小女孩抱着个开了线的破布娃娃,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蛋也黑得像煤球,一头金色的长发都变了颜色,看起来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她的小脚光溜溜的,上面满是水泡和磨出来的伤口。

    看到小女孩那双脚,贺老六本能的心理一紧,步子也慢了下来。

    接着他发现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包子。

    于是贺老六蹲下来,把包子递向小姑娘:“来,要吃吗?”

    一开始小姑娘像被吓到的小动物,往后推了几步,她留下的那满是血和浓的脚印让贺老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贺老六从兜里掏出一张卷烟用的报纸,垫在地上,把包子放在上面,然后站起身退后好几步。这招看起来没啥用,小姑娘仍然呆在原地,戒备着,不肯上前拿包子。

    这时刚才那新兵抱怨了一句:“那是我的包子……”

    “闭嘴!”贺老六回头喝了一声,顺手掏出一个鹰洋抛了过去,“这包子算我买下了。”

    新兵接住鹰洋,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他支吾了片刻,把那鹰洋颠来倒去两三回,终于说道:“别这样,排长,我开玩笑呢。”

    “哼,”贺老六撇撇嘴拧过头去,可想了想又转了回来,冲新兵伸出手,“好,那把大洋还给我!”

    老兵们里当即有人开始窃笑,各种强忍笑声导致的“扑哧”声不绝于耳。

    “你们笑什么,他自己说是开玩笑的啊,哎你们笑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小姑娘趁着贺老六跟自己的部下磨嘴皮的当儿,不顾一切的扑向地上的包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就连她刚刚一直死死抓着的娃娃掉地上了,她都似乎没有注意到。

    小姑娘狼吞虎咽的样子,别说贺老六了,其他南洋军士兵看了都不免腹诽那帮袖手旁观的洋人。

    贺老六看着愈发觉得这洋人的小姑娘可怜,他悄悄的绕到小姑娘身后,捡起那个开了线的布娃娃,掏出他总是随身带着的小针线包,把布偶露出外面的棉絮往里塞了塞,就开始缝。

    小姑娘吃完包子回头找布娃娃的时候,贺老六刚好咬断缝衣针后面的线。

    “怎么样,我给你缝好了,我这针线手艺还是不错的吧?”

    贺老六对自己的针线手艺那是相当的自信,他十七岁出来闯天下,照顾自己的活计那可是样样都精通。

    可小姑娘却没说话,只是呆滞的看着被修好的娃娃——其实她也说不了,她根本就听不懂贺老六那地方口音特别重的中文。

    突然,小姑娘张嘴嚎啕大哭起来,她伸出手死死的拽住贺老六军装的衣袖,嘹亮的哭声传得整个难民营都差不多能听见。

    陈洪达一路小跑过来,大声质问:“贺老六,你干嘛呢?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孩子怎么回事?”

    “报告,陈秀才,这孩子看来饿坏了,而且没人管。”

    贺老六赶忙站起来,他本想给陈洪达敬礼,怎奈手给小姑娘死死的拽着动不了。

    陈洪达皱着眉头,他扭头用英语对列队围观的洋人喊话,喊了几句没人应。于是陈洪达换了法语再喊了一次,还是没人答话。

    “该死,”大秀才一脸无奈,“难道要用西班牙语喊?可我不会西班牙语啊……”

    这时候队列里一个中年洋人用英语开口了:“这个孩子在马尼拉郊外上的我们的马车,她的父母我们谁也没看见,不过我们收容他的时候,远处一幢庄园正在燃烧,所以……”

    “既然是跟着你们来的,”陈洪达质问道,“为什么不顺便照顾一下她呢?”

    “军官先生,我有四个孩子,我得先保证我的家人的生活。”

    陈洪达骂了一句,贺老六来回看着白羽扇和那个洋人,终于忍不住问了句:“陈秀才,那洋鬼子说什么?”

    不等陈海辉答话,小姑娘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看起来是哭喊得太用力,呛到了。

    贺老六赶忙又蹲下去,用轻柔的动作拍着小姑娘的背。

    这一幕陈洪达看在眼里,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六伯,这姑娘爸妈都死了,要不这样,你来照顾她吧?”

    “啥?我老婆子在广州呢,我可照顾不了小孩子。”

    “没事,我这就打电报,让林大哥把你老伴送这边来。”

    “可……这……”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孙子嘛,孙子没要成,先要个孙女预演预演,过过瘾,就这么定了。”

    说完陈洪达扭头要走,贺老六还想分辩,结果被陈秀才塞了一句:“军人以什么为天职?”

    “报告,服从命令。”

    于是贺老六就这样多了个洋孙女。

    老伯叹了口气,把小姑娘抱了起来,皱着眉头盯着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姑娘也不哭了,用宝石绿的眸子盯着中国老伯看。

    过了半晌,贺老六开始用袖子擦拭小姑娘的脸,于是那些被泪水冲刷了一遍的脏东西都转移到了贺老六的袖子上,露出小姑娘那原本白净粉嫩的皮肤。

    贺老六又盯着小姑娘看了半天,突然“呵呵呵”的傻笑起来。

    “还别说,”贺老六举着小姑娘原地转了个圈,“这洋人的小丫头看着是可爱啊。好,好好,先有个孙女疼着。哎呀,白捡个漂亮的小孙女。”

    也不知道是被贺老六抱着转哄得开心了,还是单纯被老头那淳朴的笑容传染,刚才还在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也抽着鼻涕,咧嘴笑起来。

    这一幕被当时来采访难民营的《威尔士王子岛报》的记者捕捉进了镜头,并且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并且被命名为《笑容》。这张照片被疯狂的转载,并且经常会和马尼拉街头的惨状摆在一起。

    1897年5月,美国国会通过决议,停止对据守马尼拉的“暴民”的武器和资金供应,原定提供的援助改由在荷浪牙波的南洋军接收。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1897年三月,林有德对南洋发生的这个小插曲浑然不觉,他还有的是东西要操心呢。

31 林有德的试验场

    巴从菲律宾归来,是三月中旬的事情。

    林有德一看女孩那瘦干干的凄惨样,原本在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没了。

    他轻轻握住女孩的手臂,捏了半天没说话。他脸上的表情都被巴看在眼里,女孩紧紧抿起的嘴角旁,浅浅的酒窝悄悄探出了头。林有德平时没事总喜欢拿巴开涮,说些“你要是经常笑一定能迷倒万千少年”的轻浮话,现在女孩不动声色的笑了,他却在皱着眉头看着女孩的手,心疼的直叹气,完全没察觉到。

    “好好休息,”心疼了半天林有德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回头叮嘱身后待命的女仆长,“多买补品,一个月之内要把她给我喂得和之前一样肥。”

    说完林有德总算松开了女孩的手,杜琪峰早就在旁边等着了——不管林有德多么擅长忙里偷闲,多么擅长把手里的活放给手下,但摊子大了,必须要他出面的事情还是一天天多起来。

    把毕恭毕敬的对林有德一鞠躬,然后一转身就站到林有德身后。

    “您需要贴身护卫。”女孩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之前我离开那是迫不得已,现在请容许我继续履行职责。”

    林有德转身盯着巴看了一会儿,知道这姑娘意思已定,就耸耸肩,扭头对女仆长说道:“还有参汤吧,弄来给她喝点,阿峰,你去叫那几个洋人等等,上点好的蛋糕什么的应付下。”

    说完林有德就迈步走出长廊,来到院子里那棵正在盛放的木棉树下。树下有石头的桌椅,林有德一屁股坐下,又伸手把还想站着的巴按到旁边的椅子上,才一副拉家常的口气说道:“菲律宾那边情况如何?我这里拿到的都是二手的报告,还有洋人报纸上的消息,你给我说说那边怎么样了。”

    “我离开的时候,波拉维夏已经率领殖民军残部投降,部队已经进入了扫荡战,平定整个吕宋岛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其他各岛状况差不多,但是向取义的部下太放纵了,抢得太凶,和占领地的居民矛盾很大。另外聂雪秋对向取义不约束部下的行为非常不满,几次发出罢战的威胁。”

    林有德微微蹙眉,他接到的报告里从没提聂雪秋要罢战的事,看来报喜不报忧这个国人的好习惯是具有普遍性的,林有德的部下们也没能免俗。所以林有德不满的瞄了杜琪峰一眼,杜琪峰赶忙解释:“我也没接到这方面的报告,回头我发个电报狠狠的批评下那边的人。”

    “嗯,措辞要严厉。另外,你再发个电报给向取义,告诉他神姬营已连续作战近一月,人困马乏,装备也需要较大的维护与整修,所以将随同海陆丰支队一起撤向荷浪牙波。”

    之前林有德就想撤走自己的部队,反正现在的状况,多山并且相对穷困的北吕宋才是他林有德的地盘,南部那满是种植园的平原就让给向取义。但向取义以“威胁尚在”为由,竭力反对,林有德手里的那点宝贝部队才不得不留在南吕宋作战。现在西班牙人已经投降,独立军树倒猢狲散,聂雪秋那个楞头青又和向取义起了冲突,干脆顺水推舟撤兵。

    林有德寻思着,神姬营就放在荷浪牙波,那个地方是未来南洋军的重镇,聂雪秋就秘密弄回国,好好管教管教,非得让这姑娘改掉那个二愣子脾气不可。

    当然林有德这么想还有点私心,聂雪秋那姑娘长得贼标致,有很有点对林有德一见倾心的味道,一口一个林大哥叫得那个甜,叫回来假以时日,说不定就会成为林有德第一个不靠金手指折服的妹子。

    搞不好还是唯一一个,林有德不无悲观的想,在上个时空,他对泡妹子这事已经绝望了。

    至于雪代巴,这妹子在林有德身边呆了一年多了,给了那么大的信任,结果连幕僚名单都没上,林有德对她已经没有奢望了。

    其实林有德只是刚好没碰上升级,不然他会惊喜的发现自己的“技能书”上又多了一张人物卡。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有德撇开脑中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眼前菲律宾的事情上。

    “在荷浪牙波和圣费尔南多甚至我们控制的北吕宋,南洋票的使用情况如何?”

    对林有德这个问题,巴显得很茫然,她无疑是个聪明的姑娘,但时代的局限性让她看不懂林有德在南洋推行的经济政策,她还保留着日本在西南战争和甲午战争发行战时军票的那套观念,以为林有德弄的这个南洋票也是类似的敛财手段。所以对林有德居然关心这点,女孩显得很不解。但她仍然如实回答道:“市面上仍然有大量的西班牙银元流通,但是因为供销社和南洋银行的建立,市场上也有很多人使用南洋票。至少我看见不少人在用。”

    林有德满意的点点头。面对巴满脸的疑问,林有德也不打算解释,很多东西跟这个年代的人解释不清楚。

    林有德在南洋采用的经济政策,实际上是解放后陈云在上海的稳定物价的举措和卡多佐在巴西的雷亚尔计划的杂交品。他首先开设供销社,利用自己控制了当地对外贸易的便利,垄断了进口产品,尤其是纺织品等进口生活必需品的销售,利用低价不限量的供货和军队查抄来打击当地商人的投机倒把,确立供销社在南洋军占领区经济生活中的垄断地位。

    同时,林有德在供销社效仿巴西总统卡多佐设立了“双标价”制度,供销社的每件商品都有两个标价,一个是银元等硬通货的标价,一个是南洋票的标价,南洋票的标价要明显低于硬通货。

    1994年卡多佐还是巴西财政部长的时候,就是用这种双标价制度来建立人们对新货币雷亚尔的信任,这个经典案例让林有德意识到,货币真正值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相信它值多少。1994年的时候,巴西政府根本没有实力维持国内货币与美元的固定对接,像过去那样通过金融方式来保证新货币雷亚尔的购买力无疑会之前巴西政府推出的多种新货币的覆辙。于是卡多佐反其道而行之,先用行政命令的手段,让雷亚尔拥有稳定的购买力,让人们相信这个货币值那么多钱,然后再和那些国际银行团打金融战。

    因为巴西人相信雷亚尔的购买力,这种新货币终于让巴西摆脱了连续十年的高通胀,将经济从百分之两千的通货膨胀率中解救出来。

    所以林有德参考了这套做法,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垄断货源和枪杆子,以利润损失为代价,让南洋票先拥有稳定的购买力。

    为了以比较优惠的价格购买供销社的产品,当地人就会到南洋银行以一比一的比率将银元兑换成南洋票。只要林有德的军队对这个地区的控制保持稳定,南洋票必然最终取代银元在整个北吕宋流通。而林有德则会获得大量的硬通货储备,可以用这些储备来购买军火和各种物资,更重要的是,这些储备可以让南洋银行在金融领域更有话语权,可以把南洋票推广到更多的地方。

    所以说,知识就是力量这个说法,不仅仅局限在理化等科学知识上,先进的经济学和社会学知识从某种意义上说,更能促进势力的扩张。关键的区别在于,理化等科学知识,要转变成可以用到的力量,需要大量条件的配合。比如当时的工艺水平,不是说你带着现代步枪的设计回到古代就能造步枪的,整个工业体系的建立灰常的复杂,拍一下脑瓜就出来一堆新武器那基本是痴人说梦。

    但文科的知识要转化成力量就简单得多,你需要的只是一个比较广泛的实验场地,然后再根据执行过程中的具体细节调整策略——关键还是要有一颗善于随机应变的心。

    林有德就是要把北吕宋作为自己的试验地,而他还有个优势,那就是他那棵快要点满的商业技能树。

    用枪杆子撬动经济杠杆,再用经济杠杆反过来促进枪杆子,林有德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不错。

    在大略了解了南洋票的推行情况后,林有德将关注点转向别的方向:“聚集在圣费尔南多的外国人,都登船回国了吗?”

    “大约一半的人走了,剩下的一半似乎选择留下来。依我看外国人对南洋军的印象很好。”

    林有德点点头,有人留下来是好事,留下来的人多,将来局势稳定之后吸引外国人来投资就更简单,到时候南洋票在北吕宋通用,来投资的外国人也必须兑换备用,那样他林有德的银行就多了一个集资的来源。

    林有德还想问点什么,女仆就端着参汤上来了。林有德闭上嘴,安静的看着巴将参汤喝完,然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好了,也不能让鬼佬等太久。”林有德顿了顿,看着巴笑道,“你看我,刚刚光顾着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忘了说了。巴,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32 在盛夏(1)

    1897年,广州的夏天特别的热。

    林有德穿越到这个异时空已经整整两年了,但他仍然无法习惯没有空调——不,连电扇都没有的日子。没有电扇就更不会有电冰箱了,连弄点冰镇饮料喝都做不到。

    林有德暗自下定决心,等自己控制了广大的疆域之后,就把自己的指挥部搬到一年四季都像开了空调一样凉爽的地方去。

    但那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为了应对眼下的炎热,林有德发明了背心,发明了运动短裤,还在龙渊阁里建起了游泳池。

    但这些仍然挡不住酷热,尤其是挡不住晚上的酷热。入夏以来,林有德已经连着好多天晚上没找妹子了,就是因为太热,不想再干更火热的事情了。

    这天上午,林有德一个人穿着背心短裤,摇着大蒲扇,在书房里看地图。这时候,巴端着凉茶走进了书房。

    “还真是热啊,林先生。”

    “对啊,我最怕热了。”林有德随口应了一句,随后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自从宫崎寅藏改名为雪代巴之后,她在事业方面一直都对林有德鼎力相助,但在林有德个人生活方面,这姑娘一直抱着不管不问的态度。像给林有德端茶送水之类的活儿,还有照顾林有德生活起居之类事情,巴的态度都是如非必要就绝不出手。

    今天突然来句“还真是热啊”,还给林有德端来了凉茶,这太不自然了。往常端凉茶都是女仆队的事情。

    林有德盯着女孩直看,但女孩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如故,好像压根没注意到林有德的目光。

    巴从前线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的调养让她的体态渐渐恢复到了之前的丰盈,归来时那苍白的肌肤也有了血色和生气。不过林有德觉得,除了这些看的着摸得到的变化,这姑娘身上还有些地方发生了改变,但他琢磨了半天,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

    这时候巴已经把凉茶倒好,端到林有德跟前。

    “林先生,我想,我有办法让这里变得凉爽一些。”

    “诶?”林有德眨巴眨巴眼睛,去年的夏天一样把林有德热得半死,却从没听巴说过这话,“这……啊,好啊,我太欢迎了。”

    林有德刚说完,巴就一挥手,于是书房当中的桌子和博物架统统被推到了墙边,把屋子正中间空了出来。接着少女一甩巫女服的水袖,挂着御礼的结绳就从水袖中飞出,挂到了屋子的门窗上方。

    两把花折扇从水袖里滑进少女掌心。

    随着折扇打开的轻响,少女以巫女舞特有的缓慢动作,在书房中央翩翩起舞。虽然没有御神乐的伴奏,虽然舞步比交谊舞更加缓慢,咋一看似乎毫无激情,但女孩的舞姿散发出某种迥异于林有德所知的所有舞蹈的韵味。

    她在房间中轻轻的、慢慢的旋转,双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飞舞的水袖曼妙如纱。

    丝丝的凉意抚摸着林有德的面庞,等女孩停止舞动,阖上折扇的时候,刚刚还在书房中肆虐的酷暑竟然烟消云散。这是一种和吹空调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的将此时屋内的凉意和机械制造的低温区分开来。更妙的是,这屋子还保持着和外界间的空气流通,透过敞开的门窗,带着窗外自然气息的微风徐徐而来,吹得人舒服得很。

    “每跳一次舞大概能持续十二小时。”巴收起扇子,对林有的说,“因为我的能力偏向战斗,所以只能影响和这房子差不多大的空间,不过,应该够用了吧。”

    林有德赶忙点头:“够了够了。太谢谢你了,巴,帮大忙了。”

    “举手之劳,不足谢。”

    林有德真的很想吐槽既然是举手之劳你以前怎么不帮忙。这样想着,不知咋的他的贫嘴个性突然发作了,来了一句:“夏天能制冷,不知道,天冷的时候,巴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暖和暖和啊?”

    “咦,冬天的时候您不是有很多可以用来取暖的女孩子吗?”

    林有德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巴的意思是“冬天不是有很多女孩给你暖床吗”,他张大了嘴,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盯着巴。这姑娘平时接人待物和杜琪峰很像,认真得很。面对林有德和陈海辉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黄段子,她一向都应对得非常的游刃有余,该笑的场面也会很配合的笑,但林有德从没看见她主动和人打趣,上次她卖萌还是两年前,打发那个地痞无赖的时候来了个“汪”。

    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有德伸出手,摸了摸巴的额头。

    “没发烧啊。”

    “那是当然的,神姬的血统越强,就越不容易得病,所以像我和聂雪秋这样的神姬,平时基本不会感冒。”

    “据说笨蛋也是从来都不会感冒。”

    对于林有德这句玩笑,巴只是微笑——这倒是很符合她平日的作风。

    **

    几天后陈海辉从南洋归来,一进林有德的书房,首先就是感叹:“我靠,好凉爽啊。看这御币,是巴弄的吧?”

    林有德点点头。本来林有德是想让陈海辉和他的海陆丰支队留在菲律宾,镇守圣费尔南多,但陈海辉却认为杜琪峰手下那个叫何宇照的年轻人更熟悉当地的情况,和林有德的得意门生陈洪达也配合得比较默契,应该把菲律宾全部放给他们管理,就不要再空投一个不懂行的人过去了。

    林有德想想也对,当时让陈海辉带队过去,单纯是因为林有德手边没人,杜琪峰的人物卡内政很高其他都是渣,肯定不能丢过去带兵的,陈海辉至少有高魅力,能靠个人魅力凝聚军心。至于巴,她过去肯定要冲杀在第一线,精神很可能一直都处于疲惫状态,要指挥作战怕是有些难度。

    现在那边局势已定,何宇照和陈洪达两个年轻人又表现得不错,丢给他们确实是个好选择,大不了出问题再换人好了。

    就这样,陈海辉把海陆丰支队的指挥权交给何宇照,回到了广州,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第一批休探亲假的海陆丰支队官兵——这是陈洪达的建议,他认为应该让这些经历血战之后的官兵回一趟家松弛下绷紧的神经。

    而林有德批准这个建议却另有原因:海陆丰支队损失惨重,阵亡甚多,虽然林有德派杜琪峰亲自带队去发放讣告做阵亡将士亲属的工作,抚恤金也好不吝啬的往高里开,但负面的影响肯定还是会有。这时候让幸存战士衣锦还乡,可以有效的冲淡当地的悲伤氛围,稳固林有德苦心经营的兵源地。

    这些幸存士兵经历了血战,又经过林有德带出来的第一期白羽扇速成班学员的动员,觉悟方面应该都不成问题,他们的回归配合杜琪峰在当地的工作,对扩展林有德在海陆丰地区的群众基础肯定大有裨益。

    当然这些林有德没跟任何人说。

    看陈海辉归来林有德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在林有德现在的组织里,男性当中只有陈海辉一个人会以平起平坐的态度来对待林有德,杜琪峰对林有德敬佩有加,感觉整天就是以一种仰视的态度来对林有德,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在当了大哥之后,林有德才切实的体会到有个敢和你开玩笑敢顶撞你的家伙在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菲律宾怎么样?”林有德小有兴致的问刚进门的陈海辉。

    “热,潮湿,蚊子贼多。”陈海辉顿了顿,加上一句,“还有女人胸部都太小了。”

    “诶,这样啊。所以你一回来就跑去工厂跟卡特琳娜求婚了?”

    “对,然后被她丢出了十多米远。”说着陈海辉撩起额前的鬓角,把额头上的大包指给林有德看,“好在我撞上的是块软木板,要撞到铁架上,你就要折一员大将了。”

    “你才打了几仗啊,就自称大将了。我告诉你啊,聂雪秋可是在电报里跟我抱怨,说你排兵布阵在小范围内都还行,一旦指挥区域扩大到以平方公里算,就一塌糊涂了。”

    陈海辉也不恼,而是爽朗的大笑,笑完才答道:“那是啊,我这都是打仗的时候边打边学,东一鳞西一抓的,没系统的学过啊。”

    “怎么,想出去读军事学院了?我出钱送你去德国,去卡特琳娜的家乡学学打仗?”

    对于林有德的提议,陈海辉连连摆手。

    “我又不懂德语,去德国你还得给我找个翻译。不如我去英国吧,英国的军队打下了差不多整个世界,料想这方面应该很强。”

    “那就英国。”林有德抓起铅笔,迅速写了一张指示账房准备留学资金的便条,盖上自己的印子,就按铃叫人来取。

    看林有德这么爽快,陈海辉一时也没了言语,他端起茶杯,刚抿了口茶,巴就从门外走进了书房。

    林有德一不小心手一抖,把铅笔的笔芯给摁断了。

    陈海辉的反应更直接,他一口茶喷了好几尺远,然后丢下茶杯一个劲的咳嗽。

    好容易喘过气来之后,陈海辉代替还在惊讶的林有德开口问道:“今天这怎么了?这……这怎么有种要六月飞霜的感觉?巴……不,雪代小姐,您这是……”

    巴很奇怪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洋装,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怎么了?这身洋装我穿着不合适吗?”

    “太合适了,但和你平日给人的感觉完全两样啊!”陈海辉毫不犹豫的答道,“你看你平时,要么就穿中国的汉服,要么就穿旗袍,要么和服或者巫女服,我记得你唯一穿过的西式服装就是燕尾服了吧?”

    “对,”终于从震惊中醒转的林有德附和道,“男装。那时我们还说能把男装穿出如此自然的感觉的女孩子实在稀世罕见什么的。”

    “嗯,”巴一边端着装点心的盘子往林有德他们桌前走,一边点头道,“好像真是这样。不过,我毕竟也是女孩子,会想试一试这种轻飘飘的西式洋装也没什么奇怪的吧?还是说,我穿起来不好看?”

    陈海辉在桌子底下踢了林有德一脚,林有德一扭头,正好看见他一脸的坏笑。

    “好你个林有德呀,我在前线舍生忘死,你在后方倒也没闲着,攻城略地成果斐然啊。”

    “她直到一个月前还和你一起在前线好不好?”林有德赶忙分辩,“她回来这些天,我和她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呀!”

    “没错,什么也没发生。”巴用一贯的平稳语调给林有德帮腔,说话的同时她把盘子摆上桌,就转到林有德的椅子后面,站在平时她陪林有德处理公文的固定位置上。

    站定的同时,女孩用日语小声嘀咕了一句:“只是心情稍微发生了一些变化而已。”

    “那啥,”女孩的话音刚落,林有德就有些尴尬的挠着后脑勺,也用日语说道,“我可是懂日语的哦。而且我听力很好。”

    上个时空,林有德顺利告别朝九晚五的生活后,他的收入很大一块来自为动漫资讯志撰写动漫评论和日本文化专题,不懂日语在这一块混不长久的,所以他为生活所迫,自学日语,最后竟然过了N1……

    由于背对着女孩,林有德不知道此时女孩脸上的表情,他想回头看,却又因为尴尬和不好意思,而无法转动自己的脖子。明明他林有德穿越之后早已达成美少女破处“百人斩”,并且向着更高的目标高歌猛进中,现在却连回头对着女孩的脸调侃两句都做不到。

    片刻之后,林有德听见巴小声用日语说道:“您真狡猾。”

    “我哪有。”

    “您有。”

    “我只是没机会用而已,你看,原定的日本之行因为日本的动乱而取消了……”

    “嘿嘿嘿嘿嘿!”陈海辉用茶盅的盖子敲打桌面,打断了林有德的话,“别欺负不懂日本话的人啊,你们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悄悄话呢?坦白吧,进行到哪一步了?”

    “真没有,我碰都没碰过她。”林有德继续否认,反正这是真事,他也不怕巴有什么想法。

    陈海辉看了看林有德,又转过眼去盯着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伸出手,拍了拍林有德的肩膀道:“别犹豫了,就今晚吧。”

    林有德清楚的听见身后的巴抽了口气。

    没等他说点什么,巴先开口了:“林先生,如果我的感觉没错,有个会让你感到棘手的人已经到了龙渊阁门前。”

    林有德和陈海辉对视了一眼,才问道:“谁?”

    “孙雯。”

33 在盛夏(2)

    林有德摸了摸下巴。

    这孙雯来得突然,但林有德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现在自己手里有钱、有兵、有根据地,革命先行者同学不来找他要兵要钱那才比较奇怪。

    该来的总是要来,早晚问题其实不是问题。

    女仆进来通报有人投了名帖,林有德听到名帖打的名号后,暗自吃了一惊:这孙雯竟然用本名来投帖。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广州地区神姬营被拉走还没调来补充,兵力正好空虚,孙雯本身就是神姬,身边又有好些神姬追随,其中不乏擅长反侦察和反刺杀的妹子,确实不太需要担心清廷想对她不利。

    上个时空孙大炮一直没被干掉有点开挂的味道,让人严重怀疑清廷密探的能力,这个时空孙大炮真的开挂了,清廷想杀杀不掉,行动成本太高。

    这边的清廷真是悲了个剧。

    林有德让女仆把孙雯一行带到小花厅稍后,女仆下去后,他转向巴。

    “这个孙雯,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有德知道的那个孙中山,是几十年时间沉淀之后,留在教科书里的形象,这个形象充满了后人的解读和扭曲。何况这是个异时空,此孙雯非彼孙文,林有德觉得有必要在接触前通过与孙雯有直接接触的巴,对她做一个更深入的了解。

    巴沉思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的答道:“孙雯小姐……是个很无私的人。也许她……不,她确实没有林先生……”

    “还叫什么林先生啊!”陈海辉打断了巴的话,“亲昵一点嘛,没关系的,在这都不是外人。”

    林有德在桌子底下踹了陈海辉一脚,用嘴型对他说:“你给我闭嘴。”

    可没想到巴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笑道:“嗯,那么,就……就像夏芳兰小姐那样,叫您有德?”

    “啊,嗯,这样就好,反正我也总是直接叫你名字。继续刚才的话题,孙雯没有我什么?”

    “孙雯小姐可能比不上有德你的雄才大略,也没有你那样的眼光和睿智,但她在两个方面绝不输您。那就是勇气和意志,另外,我个人觉得,孙雯小姐还有一个要比有德你更强的地方,那就是品行。”

    林有德笑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然答道:“我林有德确实品行不端,海辉和我或许算是物以类聚,可品行端正的巴你不也一样一直留在我身边了吗?”

    女孩一下哑然,陈海辉在旁边一个劲的偷笑。

    林有德干咳几声,说:“我们还是聊孙雯吧。”

    “嗯,说孙雯吧。孙小姐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人,虽然有德你在这两年间不断的表现出你对孙小姐的一些看法,但我至今仍然相信,她不会做出知道起义可能失败就丢下同志们离开的行动。我觉得孙小姐的问题就在于,她太过于轻信别人,对势态的估计总是过于乐观。我听过孙小姐的演讲,和有德你高谈天下形势的情形做个对比的话,孙小姐的演讲更有激情,更具感染力,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激昂与自信。”

    “那我的演讲呢?”林有德抬头看着巴,小有兴致的问道。

    少女凝神思考了片刻,才答道:“有德你的演说,有一种好像天下的运势都在你的掌握中的感觉,你的演说充满了由严密的逻辑构成的雄辩,让人情不自禁的认为‘未来很可能真的就是这样’。”

    因为那是另一个时空真实发生的历史,然后又有那么多历史学家的马后炮解读,当然雄辩了。

    “我一开始,”巴继续说道,“会留在有德你身边,首要的原因就是,我很想确认你的话可以相信到什么地步,你是只会说大话的空谈家,还是有真材实料的雄才。第二个原因就是,我总觉得,你很奇怪,明明轻浮、满脑子下流的思想,但……在王天麟死的时候,我又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货真价实的感伤与愤怒。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真心想要振兴你的国家,你身上这种矛盾,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是谁规定色鬼不能胸怀大志的?兼济天下的一定要是正人君子吗?”

    林有德刚说完,巴就笑了。

    “您说得没错。”

    “怎么又变成‘您’了?”

    “我还不适应不用敬语和有德你说话,一不注意就变回来了。”

    林有德耸耸肩,“您”就“您”吧,他其实觉得这种东西没什么所谓,毕竟他来自一个在大多数情况下互相之间都是以“你”、“喂”、“那个谁”来称呼的时代。

    林有德刚要站起来,巴却又开口了。

    “另外孙雯还有一点特殊的地方,她血统纯度在我之上的神姬,战斗力却不如我甚至不如一些下位的神姬。她的能力很特别,这种能力让她可以清楚明确的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其他人。在神姬之间,上位神姬对下位神姬也拥有类似的影响力,我们可以完整的把自己对某件事的看法传达给血统纯度较低的神姬,这也就是普通人所谓的‘精神污染’,而孙雯拥有对普通人传达想法的能力。”

    “也就是说他能给普通人洗脑?”

    林有德蹙眉,要是真的这问题可就大了。

    但巴摇摇头。

    “完全不是这回事,不管是上位神姬对下位神姬也好,孙雯对普通人也好,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完整的准确传达自己的想法,对这想法做出什么样的判断,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回应,我们是没有办法干涉的。‘精神污染’只是旁人的误解罢了——而避免这种误解,正是这种能力最大的优势之一。”

    林有德这才放下心来,可他心中随即又生出些许的疑问。

    “这种能力,会不会有副作用啊?比如让她内心藏不住事什么的?”

    “并不会,在孙雯自己不愿意的话,周围的人是没办法窥知那些话的内容,但人们还是能感受到孙雯内心的情绪,这点是藏不住的。另外,孙雯也不具备窥视人心的能力,有读心术的神姬目前世界范围内只有一位,却不是孙雯。”

    “原来如此。”

    这下林有德就有底了,可巴似乎还不放心,所以继续介绍道:“追随孙雯的人当中,很多人就是因为感受到孙雯的内心,敬佩她的光明磊落与正直,才选择跟随她的。”

    林有德咂了咂嘴,在上个时空他就在奇怪怎么孙中山坑死了一批又一批人还有人死心塌地的跟他干,上个时空的真实情况林有德自然无从得知,可看起来这个时空这位孙雯,是以德服人的典型。

    显然她和花天酒地玩妹子起家的林有德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林有德除了最贴近自己的幕僚班子,其他部属有多少能算死心塌地,他自己都没底,可这孙雯,估计身边都是一帮死士。

    不好办啊。

    林有德站起来,在摸着脑袋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两圈,终于拿定主意。

    “好,就让我们去会会这孙雯。”说完林有德刚要往书房外走,却中途变了卦,“不,不能我们过去会她,要她进来找我。来人啊,传话给孙小姐,我在书房内恭候她的光临。”

    女仆领命走了后,陈海辉有些担心的问:“需不需要加强下警备,她身边可是好几个神姬。”

    “她应该不会把全部人都带过来,那样太显眼。”林有德镇定自若的说道,“而且我有巴在身边,足够了。”

    **

    孙雯一行男女对半一共八人,浩浩荡荡的就进了林有德的书房。

    孙雯有种邻家女孩的感觉,不算太长的披肩发在后脑扎成一束短马尾,马尾的根部系了一个醒目的白蝴蝶结。她身上的衣服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孩的服装都不同,更接近林有德熟悉的那个年代的女性装扮,据说这就是她为了强调自己救国的志向,专门设计的“中山装”,可惜林有德寻思了半天没想明白这衣服的设计哪儿和救国有半毛钱的关系。

    本来林有德想坐在书房里等孙雯进门,好好的充一番大爷,可想了想觉得自己没迎出去,而已让人家自己进来拜会这点,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就已经算是不敬了,这已经充分的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没必要再多做什么表示。

    所以孙雯进来的时候,林有德正站在书房正中间,双手在身前交叉,一副恭迎贵客的态度。而他身边,雪代巴表情庄重,垂手而立,陈海辉则毫不掩饰自己的低级趣味,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把孙雯脖子以下的部分反反复复的扫了好几遍。

    “上等货欸。”陈海辉小声嘀咕了一句,正好传进了林有德的耳朵里。

    林有德举双手赞成陈海辉的看法。

    孙雯一看见雪代巴,就高兴的唤着“寅藏”,张开双臂向巴迎了上来……这时候林有德第一次对巴描述的孙雯的能力有了亲身的体会,他明确的感受到了孙雯对巴的思念,以及重逢的喜悦。

    巴上前两步,却在即将和孙雯相拥的刹那一个转身,赏了孙雯一个侧脸。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兴中会的总理孙雯孙小姐,我的旧识,而这位,是我的主人林有德林先生。”

    巴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孙雯相当的尴尬,一时间愣在那里,因为巴这态度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她已经是林有德这边的人了,孙雯已经成为旧识——成为过去的回忆之一。

    林有德没想那么多,察言观色不是他的强项,他只当孙雯被巴这种见外的态度打击到了,按着既定的计划拱手作揖道:“孙小姐,久仰久仰。”

    没等孙雯答话,她身后一名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发话了:“哼!久闻林掌柜对付女人很有一套,今天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雯,我们还是不要和他废话了,省得到时候连你也给迷了心窍!”

    “少白!”孙雯呵斥了一句,林有德这才知道那白面书生竟然是广州四大寇之一的陈少白。

    呵斥完友人,孙雯转向林有德,也像男人一样双手抱拳道:“承蒙波士顿安良堂大香主司徒美堂兄的极力建议,雯特前来拜会林先生。”

    林有德“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如此,难怪她没去菲律宾去找向取义而是冒险跑到还在通缉她的广州找自己,原来是司徒美堂从中牵线搭桥。

    “另外,司徒美堂兄还建议我,见到林掌柜之前,不要以电报或者任何形式通知您,他认为那会让您主动避开与我见面。”

    司徒美堂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林有德根本就没有避开孙雯的打算。相反,他准备和这位革命先行者来一番正面交锋,看看这姑娘的理想,能否斗得过百年以上的社会学发展和历史学的进步所沉淀出来的雄辩。

    “孙小姐,”在了解了孙雯来找自己的来龙去脉之后,林有德说道,“我们就不要绕什么弯子了,就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吧。”

    说着林有德转过身,优哉游哉的走到自己那张太师椅前一屁股坐下,还一掀大褂的长摆,翘起二郎腿。

    “来吧,孙小姐,来说服我。用你的理想与激情,说服我支持你的事业。”

    **

    孙雯的演说,果然很有感染力,林有德差点就被打动了。

    差点。

    看孙雯激情澎湃的说完,林有德扭头先看了眼陈海辉,结果这正牌的大少爷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然后林有德扭头去看巴,结果发现女孩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看来在自己两个幕僚身上,孙雯的演说没起作用。

    林有德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孙小姐,很精彩的演说啊。”

    “您过奖了。”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希望您能解答。”

    “请说。”

    “您要如何争取到大多数国人的支持呢?”

    “清廷不得人心,当我们举事成功,国人必当群起响应。”

    孙雯的能力,让林有德明白这姑娘是真这么想,当即他就有摇头叹气的冲动,他知道早期那帮革命青年都很天真,但没想到天真到这个地步。这干脆就是彻头彻尾的理想家,志存高远但实干能力无限接近零。

    “那么,就算这样好了,”林有德说,“第二个问题,当国人群起响应之后,孙小姐,这革命军的武备从何而来?又如何保证粮饷的供应?”

    “这正是我们有求于您的地方,林先生,我从司徒美堂兄那里……”

    “于是!”林有德打断了孙雯的话,“我们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我为何要支持你?”

    孙雯身后陈少白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这样翻来覆去的说车轱辘话有意义吗?支持就支持,不支持拉到。”

    “少白!”孙雯再次呵斥自己的跟班。

    “雯,他根本就是在耍赖皮嘛,我看,司徒美堂是看走了眼,这么个赖皮玩意怎么可能是怀有救国之志的人呢?”

    林有德一听这话,就大笑起来。

    “久闻革命党都是一群聪明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我林有德,不过就是想让你们从那不切实际的空谈中醒悟,认识一下现实,到成了耍赖皮了。醒醒吧,各位,不管你的演说多么的动情,你开出的空头支票多么的诱人,人民,都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支持你的!”

    在林有德经历的上一个时空,很多人以为一个小胡子能在西方世界中掀起狂澜,成为一国的元首,是因为他的演说,是因为他煽动了雅利安人的民族情绪。但实际上,普鲁士的人民支持小胡子,最大的原因是小胡子让他们的工资摆脱了经济危机之后持续不断的下滑态势,渐渐恢复甚至超过了经济危机前的水平。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欧洲人尚且如此,十九世纪末的国人更不能免俗。

    林有德的一番话,让陈少白很是不屑,但孙雯看起来却若有所思。

    “那么,”末了,孙雯问林有德,“您认为,什么才能唤起国人呢?”

    “老祖宗不是早就告诉我们答案了吗,孙小姐?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林有德顿了顿,对孙雯咧嘴笑,继续说道:“孙小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某明天要去海陆丰,您如果有兴趣,不妨跟来看看。”

    “我们没那个时间!”

    陈少白刚开口,就被孙雯的第三次呵斥打断了。

    “少白,”孙雯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已经向林先生展示了我的信念和理想,而林先生也认真的听完了,现在,我们有义务去了解一下林先生想要对我们表达的东西,这也是礼尚往来嘛。”

    孙雯这番话说得极其诚恳,一下子就把陈少白的诸多不满给压了下去,年轻人哼了一声,拧头望向书房的窗户。

    而林有德此时此刻终于确信了一件事,这个时空中,名为孙雯存在,在人格和人品方面,确实灰常的强大,远不是他林有德能比的。但是,这个年代需要的不是高尚的理想家,而是能屈能伸并且厚脸皮的实干家。

    林有德看着孙雯那张俊俏的脸,心想:就让我来给你好好上一课吧,嘴皮救国的理想家小姐。

34 在盛夏(3)

    龙渊阁后街新落成的大讲堂中,二十多名年轻人正在窃窃私语。

    “那是孙雯?”

    “不知道啊,不过刚刚听她叫旁边的人少白,难道是四大寇的陈少白?”

    这些年轻人都是丘逢甲的广州格致学院的学生,不过他们现在要上的却不是格致学院的课程。这些人都是经过仔细的遴选,获准进入林有德的白羽扇培训班的学员,是未来的政工骨干。而他们议论的对象,正是今天早上来拜访林有德,并且受邀来旁听下午课程的孙雯一行。

    就在年轻人们看着后排那些陌生脸孔,兴致勃勃的议论的当儿,他们的班长庞东明突然站起来吼了一声“安静!”

    庞东明身穿林有德设计的格致学院学生服,胸前别着菲律宾战役纪念章和蓝色的优异服务功勋章。林有德非常彻底的贯彻他那套“先有形,再塑神,最终达到神形兼备”的主张,这方面的细节做得那真不是一般的到位,各种勋章奖赏在南洋军参战之前就全都制定完毕,反正做勋章给荣誉称号也不是什么高成本的活计,低投入高回报,何乐而不为?

    班长这么一吼,整个讲堂当即安静下来,林有德和他的助教巴就那么一前一后的走上讲台。

    “起立!”

    唰的一下学生们都站了起来,整齐有力。

    “我们为什么而读书?”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二十张嗓子里涌出的铿锵有力的声音让大理石建成的讲堂都颤动不已。

    “坐!”

    又是一片整齐的声音。

    孙雯和陈少白对视一眼,后者不屑的哼了一声。

    讲台上的林有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上个时空他总认为陈少白是个狂生,这个时空的陈少白给林有德的感觉却更接近纨绔——没错,就是网络小说里一开始总是狂得要死,最后被主角踩得体无完肤的悲剧型角色。

    至于孙雯,此时林有德非常确信,那个姑娘不一定会被自己的理论折服,却一定会认真的听取和思考林有德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个时空的孙雯,有领袖的气度和胸襟,却很遗憾的缺乏领袖的才干——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在原来的时空,林有德对作为历史人物存在孙中山没有任何的好感,比起孙中山的理想主义,他更崇尚太祖爷的实干主义,但在这个时空,面对今天才见面的孙雯,林有德却明确的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种魅力。要不是他林有德已经有了自己的根基和事业,说不定他就会选择追随这女孩,用自己的能力来补足她缺失的部分了吧。

    从领导者变成领导者的军师——嗯,一旦接受这个设定,貌似也很带感嘛。

    但可惜的是,林有德已经动手了,他已经是身负整个组织的命运的最高领导人,除非孙雯主动来归附,不然两人绝没有合作的可能。

    林有德觉得挺可惜的。

    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让孙雯从自己这里偷师点先进的理论和思想,让她今后的道路上少受点挫折,那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所以林有德才给孙雯安排了这次旁听。

    林有德清了清嗓子,学着大学时代他特崇敬的一个老教授的派头,双手压着讲台说道:“同学们,相信大家都已经认识你们的前辈庞东明了,作为这个班的前身,白羽扇速成班的幸存者,他今后将和你们一起接受完整的政工教育。现在我提议,全体起立,为那些牺牲在菲律宾战役中的同学们默哀三分钟。”

    三分钟后,林有德打开讲义,而趁着默哀的当儿,巴已经将今天要讲的主要内容一条一条写在黑板上了。

    “昨天我们讲到,群众工作的基础,是让群众获得看得见的实际利益,并且探讨了如何利用这些利益去引导和发动群众。而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如何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迅速让人民群众获得看得见的实际利益。”

    林有德本人并没有亲自下到海陆丰的根据地去实地考察,他做出决策的依据一是杜琪峰的报告,二是上个时空太祖爷的《湖南农**动考察报告》,而他的决策也是在太祖的相关理论上,结合他穿越之后的实际情况,和他自己的思考改良而成。

    林有德在海陆丰农村实行的这套系统,充分利用了他手中林记商行本身的实力,以及他的金手指:他的商业系技能现在攀得很高。而且这套技能,经过林有德这两年的观察和实践,他发现这套技能对本身就高收益的行当影响不大,这套技能不能直接提升营业额和利润,但对于那些利润较低的行当,影响就比较大:这种行当一般都要薄利多销,或者对同样的人反复销售,所以林有德技能中那一堆提升顾客满意度的技能就能充分发挥作用。

    所以林有德建立的农村基层体系,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把尽可能多的农户绑到林记的战车上,纳入他的技能影响范围,在此基础上,充分的参考中国近代各个时期的农村改革实践,建立一个到基层的堂口组织。

    之所以采取堂口的组织形式,是因为这比较贴近广东地区农民的认知。

    每当林记扩展到一个新的地方,首先会以金钱收购土地,并且在收购来的土地上大幅度降低地租,同时推出凡是减租的地主都可以用减掉的田租认购林记的股份的政策,由于林记效益谁都看得见,这部分策略的推行一般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接着林记会收购地方上农民手中自有的耕牛,卖出耕牛的农户可以选择少拿一些钱,以加入林记的堂口,其他农户则可以用出劳力或者给份子钱的方式来加入林记的堂口,大家在堂口的调度下轮流使用耕牛,并且由堂口组织兴修农田水利——由于农民在参加堂口组织的劳动时,算是林记的雇员,工作效率就会提高,但林有德故意把这归结为“这是为了自己干活所以大家都更卖力”。

    收获之后,由于田租降低,农民手里除了明年的备粮之外,还会有可供出售的余粮,这些粮食由堂口统一收购,然后进入林记的流通体系——这个时候技能就发挥效果了,粮食不是什么太暴利的商品,但贵在谁都要买,林有德的技能一加成,林记的米铺就门庭若市回头客甚多了。

    农民手里有余钱之后,由于堂口提供耕牛,堂口会放利息很低的苗贷,自己生病或者出了什么问题,堂口会组织登记时以劳力入堂口的农民到田里帮着种田,于是农民存钱备不时之需的**就大大减少了,这笔钱转化成的购买力则大大提高。

    这时候,林记的堂口开设的供销社就体现出了价值,农民消费林记生产的产品,手中的余钱又进入到林记本身的金钱流通当中。

    一个闭合的循环由此构成。由于大部分和商业相关的流程,都在林有德技能的影响下,加上林记本身采取比较先进的管理体制,这个循环过程中,产生的效益非常的惊人,这直接导致了林有德的财力在两年间快速的膨胀。

    财力的增强和与之相应的声望的提升,又使得林记在新地区的扩张变得更加顺利。最初的时候林有德的基层人员还需要借助拜关公之类的传统活动来推行新政策,现在林记的新政基本就是自动向周围辐射,往往在一个地方的堂口刚建立起来,很快就有别的地方的农民跑过来要求加入,地主们也很乐意减租入股林记吃分红——因为那确实比收租赚得多,甚至有些年轻的地主直接把土地都抵押给了林记入股,然后搬到广州林有德的龙渊阁附近住下,过花天酒地的日子去了。

    最妙的是,林有德这套不怕人学,反正学了效果也没他的组织执行起来效率高效益好。有金手指的男人你伤不起啊。

    “所以,同学们,你们看,这整个流程下来,其实我们没有多花一分钱,初期的投入基本一年就都回流了,用句俗话来形容,这就叫做空手套白狼。我们仅仅通过策略的改变,就完成了让当地人民生后取得比较显著的好转的任务,期间没有向人求过一分钱的赞助,不,准确来说,这个过程我们赚到了不少钱,市场的扩大,使得我们的工厂也相应的扩大,这样我们就收容了更多的产业工人,而由于我们林记的工厂本身福利高,这部分产业工人的生活也得到了提高。”

    “只是一个政策,”林有德竖起食指,“世界就发生了改变。”

    “我有个问题。”

    “说吧,天华。”

    “既然农民和地主都很欢迎我们的这套革新政策,为什么林先生您一直在教导我们要做好武装斗争的准备呢?只要不断推行新政,扩大新政的区域不就完事了?”

    林有德笑了,不愧是陈天华,越接触这个时代的爱国青年,就越觉得他们在上个时空死得可惜,如果早一点团结在某个有大能的人旗下,这些夭折的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将来会结出多少硕果啊。

    他又看了眼孙雯,心想:这些未来会牺牲在你的暴力革命中的年轻人,就由我来拯救,中华民族最优秀的血脉,由我来保存。

    “天华,”林有德收起突然涌起的心绪,正色回答学生的问题,“林记的新政,在广东农村能得到比较顺利的推行,最大的原因,是广东长年开埠通商,广东农村的地主,已经资产阶级化了。我们的政策,实际上满足了资产阶级的需求。但在广阔的内地,地主仍然保留着封建本质,一些地区甚至出现地主做生意赚了钱之后,返回头去在家乡扩大地产的现象,他们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让出自己的土地。这时候,就必须要依靠军队。另外,新政毫无疑问的会让中国富强,中国富强,势必折损列强的在华势力,列强需要的是作为东亚病夫的中华,而不是作为世界强国的中华,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要和列强开战吗?”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怎么,怕了吗?”林有德笑着反问。

    讲堂里的年轻人互相看看,都笑了,那年轻的笑容中蕴含着的大无畏,便是一个民族的脊梁骨。

    这时候,又有人举手提问道:“先生,我们的新政,是不是一个资产阶级改革?如果是的话,将来我们的农村是不是也会发生英国那样的圈地运动?”

    “问得好。我记得你叫……”

    “姚雨平,平远人,昨天才由丘逢甲先生推荐过来。”

    这下林有德想起来了,昨天看到丘逢甲的推荐信,他还惊讶于姚雨平竟然早生了五年。

    “英国的圈地运动,不应该也不可能在我们中国农村上演。同样是资产阶级化,但每个地方的具体情况的不同,会导致历史进程有着相当的差异。英国的国土面积只有我国的十几分之一,加之西欧的农耕文明一直都比不上我们中国,所以英国的农村土地少,农民数量也少,圈地之后,城市里的工厂能容纳得下这些丢失土地的农民

    “而我们中国呢,幅员辽阔,农村地广人多,我们的城市和我们的工业,绝对消化不了那么多农民。但资本主义的发展需要大量的产业工人,这些工人从哪里来呢?从解放农村的劳动力来!

    “大家看,去年夏秋两季收获的时候,我们林记就组织了木牛流马收割队,在我们控制的农村地区进行分区收割,收割下来的稻谷也由我们提供机关机脱壳,磨面也由我们的机器磨坊来完成。过去大多数农民用不起这些机关术的产物,只能自己收割,脱壳,工作效率低下。封建地主也因为互相之间不通有无,无法用规模化的联合作业来降低批量使用机器的成本,所以木牛流马一般只是大商人和军队官府用作运输的东西,极大的浪费了生产力。

    “而去年,我们控制的农村却出现农忙时期许多回乡帮忙的人没事干的情况,这些人最后都参加了军事训练,成为了南洋陆军海陆丰支队的士兵。将来,随着我们根据地的扩大,必然有更多的农村劳动力被解放出来,他们就是我们的兵员、我们的产业工人。”

    林有德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年轻人——包括孙雯都连连点头。

    这时候,班长庞东明突然没有举手就直接提问道:“先生,为什么跟我们讲这些,我们的职责不是在前线负责强化军心吗?我们只要知道如何给士兵们进行政治动员不就行了?”

    林有德笑着摇摇头,道:“东明,你参加的短期速成班,确实是为此而设立的。那是因为开战在即,但我对你们的期望不止于此。我希望,你们在座的所有人,将来孤身一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年以后,就能让那个地方全都是我们的支持者。”

    林有德的话在年轻人当中掀起一阵私语,有人有疑问:“能做到吗?”

    “当然能,”林有德自信满满的答道,“记住,知识就是力量,你们要好好利用。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庞东明一听马上喊道:“全体起立!”

    又是唰一下。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预备,唱!”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拥抱时代,我们是初升的太阳,用生命点燃未来,南洋的炮声,唤起了民族的觉醒,壮丽的事业,激励我们继往开来。光荣啊,爱国青年团,母亲用爱国主义为我们命名,我们开创新的世界。”

    在这首林有德亲自“创作”的格致学院爱国青年团团歌的旋律中,坐在讲堂最后排的孙雯沉默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之后几天,林有德领着孙雯一行到了海陆丰。

    他们落脚的第一站,是个徐姓的大村庄。一听说林掌柜来了,村民一下子全都挤到了堂口来,很多人还扛着锄头之类的农具,一身的泥巴,显然是刚从地里赶回来。

    林有德不得不让自己的卫队和女仆队在前面开道,才能领着孙雯在村里参观。

    参观到一半,孙雯突然发问道:“林先生,有些人家的门口挂着的那个黄色的小旗帜是……”

    “那个啊,那说明他们家有人正在南洋军中服役,旗帜上有几个小星星,就有几个人在当兵。”

    “那,那些红色的旗呢?”

    林有德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那说明,他们家有人在南洋军中牺牲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跟在并肩而行的孙雯和林有德身后的陈少白,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别人身死他乡,林某人却在后方享清福,玩女人,你发这个旗子,是想昭显你的虚伪吗?我看……”

    还没等陈少白说出他看什么,一声爆喝就从旁里传来。

    “混账!**的再说一遍?”

    话音未落人群里钻出一个光头壮汉,壮汉虽然没有穿军装,但他衣服上别着的玄武标记仍然表明了他的身份——林有德为了不刺激清廷,命令回国的南洋军不穿军装,但军官需将领章别在胸前,方便出事的时候就地集结士兵统一指挥。

    “老子的兄弟就在南洋死了,但他死得心甘情愿!林记来以前我们过得什么鸟生活,和现在比那叫生不如死。只要我老爸老妈子能继续过这种日子,我那兔崽子还能去上学,我死又何妨!老子粗人一个,别的不懂,就认知恩图报这个理!”

    “对!”

    “三哥打死这混账!”

    周围一下子群情激昂起来,最开始跳出来的壮汉啐了一口痰在陈少白脚边,咒骂道:“妈的,要不是林掌柜在,军队又有纪律不让打老百姓,我***揍死你。”

    这话音刚落,人群里又跳出一个精瘦的老头,老头高举拐杖大喊:“阿兵哥不能动手打,我来打!打死你这混球!”

    眼看拐杖就要落下,林有德发话了。

    “好啦,各位。这位陈少白姑且还算是我的客人,给我个面子吧。”

    这话效果立竿见影,最初跳出来的壮汉啪的一下对林有德立正敬礼,群众们也迅速安静下来。

    孙雯见状马上上去把陈少白从人群里拉了出去。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了。

    当天晚上陈海辉跑到林有德在堂口的临时住所,神秘兮兮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白天我安排那出不错吧?”

    林有德这才恍然大悟,陈海辉还勾搭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这下,你再搞不定孙雯,就别跟我说你是广州第一大情圣。”

    “卧槽,我本来就不是好不好。”林有德赶忙分辩,他确实不是,那只不过是金手指的功效罢了,哪里比得上陈海辉这货真价实的情圣的功力啊。

    陈海辉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信。

    **

    在海陆丰晃了半个月之后,林有德回到广州。

    回到广州第二天,孙雯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广州,她给林有德留了一封信。

    她在信上这样写道:“林先生的理想和信念,雯已经充分的了解了。如果雯没有扯起兴中会这面大旗的话,此时应该会选择加入林先生麾下吧。但是雯已经走上了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并且有了许多追随着,雯不能背弃他们的信任。未来,雯将继续暴力革命的道路,也许有一天,雯会做出足以向林先生夸耀的实绩。到那时候,请务必允许雯邀先生共饮一杯,畅谈国事。”

    看完信,林有德看巴很关心信的内容,就随手转给了她。巴细细读完,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她会走,是因为担心她身边的人无法与你相处融洽,以我对兴中会的了解,他们的成员里,颇有几个和有德你的相性相冲呢。孙小姐既不忍心看下属与你发生矛盾,又不忍心就这样抛弃这些追随自己的人,就只能选择离开。她太过于善良了,总是容忍追随者们的任性与胡闹,想要创造属于大家的‘大同’。”

    “你这么一说,她倒是颇有点圣女的味道了。”

    “嗯,有时候我也觉得孙雯小姐像是个殉道者。”

    “那么,就让我们为她祈福吧。”

35 在盛夏(4)

    由于西班牙殖民军已经投降,美国的亚洲舰队不再担心和西班牙卷入战争,开始放手用直接火力支援华人部队的地面战斗,并且将吕宋岛上的华人主力不断的输送到菲律宾其他各岛。

    到1897年八月底,菲律宾全境都已经飘起了十八星旗。由于五月的时候美国议会通过法案,只承认南洋军并且只向南洋军提供武器和支援,所以向取义没办法,只好让他那帮乌合之众也打起南洋军的旗帜,并且采用南洋军番号。

    林有德和向取义约定,他的部队改用南洋军番号之后,必须收敛在地方上的劫掠,毕竟美国国会的法案就是因为向取义之前抢太凶了,吃相太难看才出台的。向取义也算老谋深算,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就遣了一批心腹到采用南洋军番号的队伍里坐镇整训,然后另外组织乡团,在南洋军前面抢掠,等南洋军进来再上演一出兵抓贼的好戏。

    另外,向取义的部队军服的颜色和林有德的部队不同,林有德的部队军服都是下了大力气做的,一水儿军舰灰,怎么洗不掉色。向取义的部队本来就是灰白色的,加上染色染得马马虎虎,行军打仗时间一长就哗啦啦的掉色,久而久之菲律宾各处的老百姓甭管中国的还是当地的,都关向取义的部队叫白皮狗,管林有德的部队叫灰大头。

    八月底的时候,在菲律宾共编有南洋军陆军两镇又一个海陆丰独立混成协。属于林有德的第一镇控制了北吕宋和棉兰老岛大部,其他都是向取义的第二镇的地盘。装备方面由于美国提供的退役枪支和其他军援都是直接在苏比克湾卸货,先交给林有德的第一镇,再转给向取义的第二镇,所以占着先挑选东西便宜,第一镇的武装比第二镇要好得多,但第一镇的兵员却比第二镇要少很多。

    另外神姬营完全被林有德抓在手里,神姬营的本部设在荷浪牙波,向取义需要调动神姬都得先打电报到广州跟林有德请示,再由林有德下令调兵。对此向取义的对策就是,把将风营控制在自己手里。司徒美堂对这个状况也毫无办法,他也是当世人杰,怎会不知道要让广州和香港两个集团取得力量上的平衡,才能继续维系这个联盟,所以也有由得向取义把北美华侨组成的将风营抓到自己手里。司徒美堂本人对这种利益分配倒是看得很淡,波士顿的安良堂以及安良堂之上的致公堂总堂在整个菲律宾战役中就基本没怎么获利。

    总的来说,洪门三地联盟目前还是团结在共同的目标下。

    由于菲律宾的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林有德这个夏天最后的时光中,又闲了下来。每天他就到龙渊阁后面的讲堂给年轻人上上课过过当老师的瘾,下课就到处闲晃,打发时间,悠哉的很。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推倒巴了,女孩毫不掩饰自己对林有德的好感,平时也多了很多亲密的举动,并且把原本由林有德的贴身女仆队负责的事情基本都接了下来,但每当林有德欲求不满想抱抱她的时候,她就会用神姬的能力把林有德弹开。

    巴给出的理由非常的冠冕堂皇:她已经发誓在达成目的,让黄种人不再在世界上受歧视之前,绝不追求**的欢愉。林有德看女孩态度坚决得很,最后也放弃了。奇怪的是,在林有德暂时放弃了推倒巴的打算之后,他对自己女仆队的那些女孩子忽然就没了兴趣,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跟这些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开黄笑话,玩一些色色的游戏,但却再没有推倒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林有德自己总结了一下,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有了更高的追求。金手指白送的妹子推起来有什么意思,倒贴妹推起来哪会有快感?只有巴这种不吃自己金手指的妹子,在一点一点追求到手之后,才有疼爱的意义啊!

    林有德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动别的妹子最大的原因根本没那么复杂,只不过是因为在意巴罢了。对于金手指影响下倒贴的妹子,林有德根本就没有抱有一星半点的喜欢的感情,但他是真的很中意巴这姑娘,于是他就获得了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能力……

    有趣的是,从菲律宾回来的陈海辉也一下子规矩了,尽管在夜总会里他依然风流如故,每天晚上开苞不止,却再也没有对哪个女孩摆出追求的架势,只是把那些女孩当炮友。与此相应的是,陈大少三天两头去找卡特琳娜求婚,但每次都会被卡特琳娜以各种姿势从工房里丢出来。

    有一天陈海辉很自豪的对刚好到工房视察的林有德说:“我已经总结出规律了,人在空中的时候,可以通过摆动四肢,利用动量守恒来调整身体的姿势,这样就能有效的降低着地时受到的伤害……”

    然后林有德上去拍了拍陈海辉的肩膀说:“你真倒霉,我这位温柔多了。”

    “也许我应该用采用更激烈的方式?”站在林有德身后的巴很认真的询问道,“那样的话或许能给您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防止您下次再犯?”

    “巴,我只是想搂一下你的腰而已。”

    “谁知道您会不会得寸进尺。”

    总之,这个炎炎的夏日,站在林记商行和南洋军的组织结构最顶端的两个男人,在妹子身上都初尝败绩——其实也不算败绩啦,只是事情没有按他们的预想发展罢了。

    顺带一提,巴对林有德的称呼又变成了您:最初她竭力想要用“你”或者“有德”,但每次都一放松就变回来了,最后只好作罢,继续用敬语了事。

    **

    九月初,华商菲律宾公司成立,于是华人控制的菲律宾有了名义上的管理者。紧接着,西班牙政府派出公使团,正式开始和华商菲律宾公司就战争中被俘的西班牙官兵的归还问题展开交涉。

    交换名单中,理所当然的包括被巴俘获的西班牙驻菲律宾修女团幸存的最后一名神姬。林有德狮子大开口,要一大笔赎金,结果西班牙政府拿不出来,扯了半天皮之后,最终以林有德提出的价格的十分之一成交。

    哪知道这笔谈好的交易,在西班牙来领人的时候出了篓子。

    当时那位神姬小姐当着来接她的西班牙使节和凑热闹的各国记者的面,问林有德西班牙花多少钱赎的自己,在林有德如实相告之后,大小姐不乐意了,觉得自己的价值被低估了,闹着就是不回国。

    把这事处理完,九月竟然过了一半了,立秋之后,中秋佳节眼看着就在眼前了。

36 灼眼的妖姬(1)

    谭钟麟对自己在中秋节的白天还要穿戴整齐规规矩矩的在广州城外吹冷风很是不满,但是朝野上下现在都看得出来,朝廷是靠着军队和神姬才得以维持,所以谭钟麟身为大清朝的封疆大吏,还是得一大早起来,到广州成为的机场,等待乘坐云舟——西方叫飞空艇——的新任神姬营主官,以及神姬营的补充兵力的抵达。

    虽然只是秋天,但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的反常,夏天热得要死,秋天却早早的有了凉意。谭钟麟还穿着夏季官服,在寒风中站了那么会儿,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旁边的奴才见状赶忙拿着斗篷上来,老头却瞪了他一眼道:“我还没老到连这点风都受不了的地步!”

    谭钟麟在冷风中干站着,他身后那群两广总督府的官员和广州城内的乡绅们都不敢落座,只能一起站着,年轻一点的还好,那些年岁比谭钟麟还大的宗族长老们都颇有些腹诽的味道。

    如果那神姬营新主官仅仅是一营都统的话,决然无法让广州城的显贵们如此齐聚一堂,会有今天这样的盛况,除了她的顶戴花翎和兵权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身份。

    调任广州的新神姬营主官,是当朝工部右侍郎兼直隶按察使袁世凯的妹妹袁慰婷,聂士成战死后,袁世凯遍独揽新军操练,目前可以说控制着大清朝最强的常规武力。而这袁慰婷本身资质非常出众,能力强横,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下一任帝姬最强有力的竞争者——这神姬营的帝姬,并非世袭,神姬也没办法世袭,旧帝姬死去后,新帝姬会在比武中诞生,然后由当朝皇帝加冕,成为国家的象征。

    一个国家两个皇帝,这便是这个时空的中国与日本两个东方国家与其他诸国的不同之处。而中国和日本的区别就在于,日本的帝姬拥有干预天皇决策的能力,这主要是因为日本国小,在进行近代化军事改革之前,没有能有效制衡神姬的力量。而中国幅员辽阔,中原王朝一直在名义上保持数以十万计的常规武力,神姬的作用就大大的降低了,所以自宋以来,中国的神姬就开始从属于帝王,年号也不再随着帝姬的更替而更替,转而由帝王决定。

    但由于帝姬本身的实力不容小觑,帝姬的身份仍然对人们,尤其是对那些朝廷重臣有着莫大的威慑力。因为帝姬有意的话,就能轻易的做掉他们,而自己却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谁会为了一个随时能被其他人取代的官吏而制裁身为国家最强力量象征的帝姬啊。

    于是身为帝姬强有力竞争者、身后又有手握重兵的哥哥的袁慰婷,自然怠慢不得。

    而这袁慰婷架子也大,广州的显贵们吹了差不多一个上午的风,她的云舟才姗姗来迟。

    云舟缓缓降低高度,并且放出着陆用的支架,支架上用于强化的炼金术符文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了地面上的显贵们一脸。着陆前几十名装备整齐的神姬从云舟中跃起升空,以战斗队形掠过降落场。增幅翼卷起的旋风吹得显贵们都缩起脖子,呼啸中隐约能听见有人低声咒骂了句什么。

    然后云舟的支架碰触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几乎同时,早就在待命的军乐队开始奏乐,演奏的自然是那首改编自《德皇威廉练兵歌》的《大帅练兵歌》。

    乐曲声中,云舟的上部装甲开启,飞行的时候收纳在内部的旗杆缓缓升起,上面三面旗帜迎风飘扬。最上端的自然是大清国的黄龙旗,往下是北洋新军的五色都督旗,再往下,才是御赐神姬营的营旗。袁世凯这当哥哥的,现在还对清王朝保持着人臣的礼数,可他的妹妹却堂而皇之的把北洋的军旗僭越到了御赐的黄底神姬营营旗上方。

    看到此情此景,当下几位道光年间的老举人老员外就开始摇头,凭空生出许多国将不国的感叹来。

    老学究们摇头的同时,袁慰婷腰配宝刀,全身披挂,出现在云舟上伸出的跳板的最上端。和倾向于使用能力形成护盾抵抗攻击的雪代巴不同,袁慰婷装备的主要是实体护甲,实体护甲单就防御力来说,要优于护盾,因为毕竟有经过炼金术强化的装甲作为防御的“支撑”,在那之上展开的防护能力对神姬的精神消耗要小得多,但缺点也明显:只能保护神姬一个人。

    不过这些对在场的显贵们来说都不重要,他们更关心的是,只是一个走过场的到任仪式而已,放出神姬低空通场那是为了立威可以理解,这今天的主角全身披挂杀气腾腾是要干什么?许多人都看谭钟麟,广州巡抚鹿传霖还凑到谭钟麟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这……袁都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谭钟麟白了鹿传霖一眼,那意思在明白不过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袁慰婷也不说话,只是站在跳板的最上方向下俯瞰,她那未加拘束的长发在秋风中飞扬,像黑色的斗篷。

    她的右眼闪着妖红色的异样光芒。据说她早年听哥哥袁世凯说西洋开发出了一种魔导道具,可以成倍增强人甚至神姬的动态视力,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作为武器使用,她在查证这种道具确实存在后,遍抽刀自残一目,换装了这炼金术和导力科技融合而成的结晶。

    从此以后,这红色的光芒便成了那些与袁家为敌的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梦魇。

    灼眼的妖姬。

    现在,她正在用那散发着妖异光芒的眼睛扫视着下面的人群,宛如神祗在睥睨苍生。

    最终,红色的光芒落在广州神姬营那些没有被聂雪秋拉走的神姬们身上,这些负罪的神姬从云舟落地时起,就全都跪在地上,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

    “杀。”

    非常简单的字句从妖姬口中吐出,轻描淡写得好像在闲聊天气。

    但是屠杀开始了。

    妖姬的部下们从天空中俯冲下来,用手中的武器向这毫无准备的神姬们开火,没有半点的迟疑与怜悯。神姬们那美丽的躯体像脆弱的鸡蛋一般被打碎,鲜血和内脏从破碎的躯壳中喷涌出来,散落一地。

    屠杀仅仅用了数秒就落下帷幕了,死亡降临得如此干脆,以至于在场的显贵们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的大脑似乎还无法接受眼前的杀戮,在拼命的试图用别的什么理由来解释面前凄惨的模样。

    袁慰婷轻轻一跃,就从跳板尽头来到地面上,落地的时候她全身的战甲没有发出半点的杂音。

    “军乐为什么停了?”妖姬用红眼扫了僵在原地的军乐队一眼,冷声问道,“继续奏乐。别奏那什么大帅练兵歌,我要听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

    “这……这太强人所难了……”

    “是吗?”袁慰婷用拇指顶着腰刀的护手,喀嚓一声将刀往刀鞘外推了一寸,亮出锃亮的锋镝。

    于是军乐队的指挥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开始继续指挥乐队,可他握指挥棒的手上溢满了汗水,差点把指挥棒给丢掉。

    袁慰婷在只有管弦乐声部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也就是英雄交响曲——的乐曲声中大踏步走到还处在震惊中的显贵们跟前。

    “这……”谭钟麟觉得自己额头直冒冷汗,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这,袁大人,您这是干什么?这些神姬不曾听信逆贼聂雪秋的妖言,可谓我大清朝的忠臣,而且神姬之力乃国之……”

    “谭大人,您如何保证这些神姬完全没有听信聂雪秋的妖言?聂雪秋调任广东到反叛,足有数月,她的思想很可能已经影响了这些留下的人,到时候,在镇压叛党的战事中这些神姬临阵倒戈,谭大人,您可负得起这个责任啊?”

    袁慰婷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好像道理真的站在她这边一样,直让谭钟麟身后一群人面面相觑。

    “但是,神姬毕竟是国家的瑰宝,这十余人就这样……”

    袁慰婷举起右手,打断了谭钟麟的话:“如果是镇压乱党,少了这十余神姬的战力也无所谓,如果是和洋人开战,多了这十余神姬又能如何?”

    谭钟麟在另一个时空那可是站在对抗法国对广州湾的侵占的最前线的少数清朝官吏之一,他是传统封建忠臣的典型,这番话他听着自然不顺耳,可面对眼前那尚未干涸的鲜血,他也只能退缩了。

    取得了胜利的妖姬高昂起下巴,弯起嘴角亮出狂气十足的笑容,她的右眼感应着主人的精神波动,放射出更加强烈的红色幽光。

    “看来谭大人已经充分理解了呢,来人啊,给朝廷发电报,‘查广州神姬营残部尚有反意,故防患于未然,经两广总督谭钟麟大人附议,斩残部一十二人于法场地。’”

    这个时空,由于聂士成早早的牺牲在了甲午战争中,袁世凯独揽京畿军权,她妹妹又是年事已高的帝姬最强力的候选人,再加上聂雪秋的叛逃,让袁世凯一派得到了进一步清洗新军中的异己的机会,在1897年的这个时间点上,袁氏的势力竟然比上个时空要强大许多,甚至到了可以像这样肆无忌惮的胁迫地方大员,只手遮天的地步。

    看属下领命离去,袁慰婷对护兵勾了勾手指,护兵十分伶俐的会意,将一只眼罩毕恭毕敬的递到袁慰婷手中。

    袁慰婷用纯黑的眼罩遮起她那妖异的红眼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包括袁慰婷带来的士兵们都悄悄松了口气。

    “谭大人,我在来这里之前,听说你们广州有个很有名的家伙。不知道您是否有空为我引荐一下啊?”

    谭钟麟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是准备去拜访谁。

    “袁大人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自当先休息数日,再做安排不迟啊。”可能是袁慰婷收起眼中红光的缘故,也可能是时间推移让他又恢复了官场中人的从容,谭钟麟这番应对听着和刚刚相比有底气多了。

    “不必了,我喜欢快刀斩乱麻。何况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才烧了一把呢。”

    这一下在场不少胆小的都给吓到了,神姬营残部是第一把,林有德是第二把,那第三把,又该烧谁了?

    于是很多人背地里开始为林有德祈祷,祈祷这个广州的新贵能更耐烧一点——能把火直接抗过去就最好了。

37 灼眼的妖姬(2)

    时间稍微回溯一会儿。

    在谭钟麟他们等待袁世凯的妹妹袁慰婷的时候,林有德也在等待自己的客人。

    龙渊阁周围的地界,经过这两年的发展,已然成为广州最繁华的地区——没有之一那种。这里有着包括全世界最好的夜总会和赌场在内的各种娱乐设施,每到晚上都会门庭若市,全广州的纨绔们都集中到这里一掷千金。这里有着全广州唯一的货仓式自选超级市场,所有你想买的东西都能在这里以合理的价格买到。这里还有超过二十家洋行的总部,林有德设立的“人才市场”里每半个时辰会更换招工的行情牌,从全广东甚至其他省份来广州谋生的人在人才市场的大广场上挤了一圈又一圈。这里还设立了南洋银行的总部,每天都有想去菲律宾淘金的商人和小产业者在银行门口排队兑换南洋票。

    除此之外,那些在海陆丰、梅州、清远等地把手中的地抵押给林记,然后跑到广州来经商当掌柜的地主们选的宅子也在龙渊阁附近,由于有林有德的洋枪队定期巡逻执勤,龙渊阁附近的治安异常的好,青皮之类的三教九流基本都绝迹了。

    林有德还在龙渊阁附近大兴土木,他把延伸进自己控制区的那条河汊子给深挖到可以走载重平底船,然后在离龙渊阁不远的地方建起专用码头,这样以后他的火轮就可以在珠江上和小船接驳,直接把货物或者客人送到自己的势力保护区中,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林有德站在小码头上,看着头顶那飘飞的林记大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八月底的时候,长达八个多月的鹿岛大社围城终于结束了。现在的日本军政府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铲平大社,而大社方面也没舍得用宝贵的神姬和日本军政府来个鱼死网破,以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志向。

    双方最后达成了协议,大社包括神主在内的不赞同军国主义政策的高阶神姬全部流亡海外,“永世不得返回大和”,军政府则保证那些没有明显立场的高阶神姬和所有中下级的神姬的人身安全,对她们反抗政府的行为既往不咎。

    这个协议是在其他地方大社的监督下达成的,日本军政府已经做了毒死前任帝姬的事情,于是在这件事上就不敢做什么小动作,以免彻底失信与各大社。要知道哪怕是奈良的春日大社这种支持军国化的神社,对军政府竟然毒死帝姬这点也是很不满,只不过她们对主张和中国联合对抗西欧列强的帝姬更不满,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之,鹿岛大社之围就这样结束了,包括神主在内的共6名高阶巫女于解围次日登上美国海军的巡洋舰。她们的目的地正是林有德所在的广州城。

    林有德现在迎接的正是这批高级神姬,你说他怎能不兴奋。这可是他能够明目张胆的保留在广州的神姬力量,这样就算新的神姬营长官到来,她也不敢对林有德轻举妄动。被日本流放的高阶巫女那仍然是高阶巫女,这个身份是不会变的,一旦她们有什么差池,日本就有借口再对清廷施压甚至发动战争,清廷的官员只要还有脑子,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更重要的是,神姬也有“品相”,根据血统的纯度,以及能力的倾向性,神姬的价值也会不同。虽说人不分贵贱,但这些带有女神血脉的女孩自降生之后就已经被自己的血统区分了贵贱,这种确实存在的事实就连西方那些提倡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启蒙思想家也没办法忽视。

    更有人认为神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明白世间的一切都是不平等的:有神姬血统的女孩生下来就注定她将来无论如何都比普通女孩要过得好,有高纯度血统的女孩则注定比那些血统成色不好的女孩要高贵,所以,上帝并没有将一切平等的赋予苍生。

    对此林有德不置可否,他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黑猫白猫捉得到老鼠就是好猫,神姬的血统有高低,品相有好坏,那么他就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去利用它。至于这些事实有什么样的意义,那就不是他要管的了。

    所以,重要的是神姬有品相这个事实本身。在林有德的阵营中,巴和聂雪秋都是一流的战斗系神姬,卡特琳娜精通炼金术,虽然战斗方面派不上用场但在其他地方却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属于一流的非战斗系神姬。在这三人之下,就都是二流的神姬了。

    这边的世界,自唐代安禄山用男色征服了驻扎藩镇的神姬领袖发动叛乱祸害中原之后,中原王朝就倾向于将强力的神姬都集中在京畿,只少量外派担任地方领导者或者地方防务的核心,就这些外派的还会以各种方式加以严密的监视。

    清朝也不例外,而且进入近代之后这种情况变得更加严重。鸦片战争之前广州作为开埠通商的口岸,配置的神姬营比其他地方要强力一些,结果鸦片战争中和英军拼得非常惨烈,强力神姬几乎全部以身殉国。后来太平天国起义又有地方的强力神姬倒戈,清廷对强力神姬的配置愈发的谨慎,以至于各个地方神姬营都统之下竟然再无强力神姬。

    其实这和西方列强这些年对神姬的使用倾向是一致的,由于常规武力的加强和战场的不断扩大,西方人也渐渐倾向于把神姬作为威慑力量来使用的保守思路,和清廷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能说,在菲律宾战役中大方的下令神姬营投入作战的林有德是个异类——不对,他本来就是异类,穿越者么。

    但对于神姬作为威慑力量的意义,林有德可是相当的清楚。这种威慑力不光取决于拥有神姬的数量,更取决于质量。

    所以高位神姬的缺乏让林有德非常的伤脑筋。

    现在日本人倒好,一次过给林有德送来了六名高位神姬,其中还有一个据说比巴的血统还要高许多的大社神主级别的家伙。

    雪中送炭啊。

    有这样的好事,林有德能不兴奋么?

    而且,神姬一般都是美女,出丑女那是小概率事件,林有德他最近对那些会吃自己小白脸光环的妹子失去了兴趣,但不代表他对美女失去了兴趣。人是会长进的,林有德穿越这两年多,长的最多的估计就是他的色胆。

    而不知道为什么,进入九月之后林有德就开始有些欲求不满了。去年在香港见过的法国与西班牙混血美少女霞飞后来就真的像林有德预想的那样再没有见面,好不容易跑出个聂雪秋,现在却远在荷浪牙波。只有雪代巴一个人一直留在林有德身边,却连抱都不让他抱,只在升级的时候大快朵颐的爽了一爽,但也只是吃豆腐而已,林有德的有一条底线,那就是绝不干迷·奸或者与此类似的事情,不在女孩无法表现个人意志的时候对她出手。所以在上个时空,林有德纵然阅片无数,却决不看带有前面说的那种内容的片子,对此林有德自己给自己的解释是,你可以当推土机,当人渣,但决不能连人渣都不如。

    伪善也好虚伪也罢,反正这是林有德给自己划的底线。

    所以巴到现在也只是被林有德吃过两次豆腐而已。

    这实在太不过瘾了。

    现在有新的美少女要来了,他林有德又可以饱眼福,升级的时候又有机会吃新鲜的豆腐了!

    但对于靠自己的力量泡到这些妹子这种事,林有德没有任何的期待。

    一朝为DIAO丝,十年自形秽。

    林有德甚至对自己泡到巴这事还存有疑惑:这姑娘要真喜欢自己,为什么对身体接触这么敏感,要不喜欢自己,那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那种温柔劲难道是别有用心装出来的?那种甜蜜蜜的氛围只是林有德自己的错觉?

    不懂啊不懂。

    还是饱眼福吃豆腐来的干脆直接令人愉快。

    这样想着,林有德对着正在靠岸的那艘画舫露出了好久没露出过的淫笑。

    “请您不要这样,”巴微微皱着眉头,“来的各位都是位阶比我更高的神巫女,请您务必保持应有的礼数。”

    这也是巴在和林有德变得亲密之后新出现的举动,在她从菲律宾归来之前,她基本不会去批评林有德的行为,完全把自己当做忠诚的下仆,而现在,这种对小细节的纠正以及提醒却渐渐多了起来。

    由于女孩说的东西基本都是对的,林有德也只能虚心接受。

    于是林有德收起下里巴人的笑容,抿起嘴巴板着脸孔昂首挺胸,竭力让自己的目光变得锐利。

    “看起来像只耀武扬威的鹅。”陈海辉在旁边小声评价道。

    林有德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那刚刚拿出来的威严当即崩溃,他回头给了陈海辉肩膀一拳,陈海辉大笑着躲开了这一拳,巴则在摇头叹气,而这个瞬间,就这样被在场的英国记者收入相机中。这一年林有德在这边世界的生理年龄是21岁,陈海辉20岁,两人都还是半大小子,所以这张相片后来被命名为“帝国缔造者的青春记录”。

38 灼眼的妖姬(3)

    画舫靠岸,跳板从画舫上伸了下来。

    接着四名巫女抬着一个小号的轿子从船上慢慢的走了下来。这轿子和中国人认知里的轿子有些不一样,它用来“载客”的部分既没有遮风挡雨的车厢,也没有给人坐的位置,只是一块铺着毯子的平板。

    娇小的巫女姬就跪坐在那平板上。

    红白两色的巫女服上装饰着复杂的金色纹样,华服之间露出的肌肤充满了冰雪一般的剔透感。让人想起中国传统婚礼时新娘佩戴的凤冠的华丽头饰却无法掩盖那披散开来的秀发的光泽,戴在脑袋侧面的鬼面的狰狞亦无法泯灭少女面容的娴静与端庄。

    这个女孩周身萦绕着一种气场,好似最惨烈的纷争到了她周围也会自动平息一般。

    虽然四位抬轿子的巫女都是绝色,可和巫女姬那破表的存在感比起来,立马就逊了一大截。

    “那便是鹿岛的神主,真言的巫女·久津姬。”巴在林有德耳边小声说道,“前帝姬会反对军国化,就是因为久津姬阁下使用窥天术得到的预言:彼岸之花盛放于长崎,曼殊沙华浸没广岛,三途之河横穿本州,地狱之门由武士开启。”

    林有德一听吓了一跳,彼岸花和曼殊沙华是一个东西,都是石蒜花,在中国和日本的传说里都是开满地狱之河两岸的花朵——中国是忘川日本是三途川。这预言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广岛长崎上个时空可是吃了原子弹,所以前两句林有德立刻就理解了,这第三句……难道这边的日本真的要一亿玉碎?最后一句明显把矛头指向了由武士道演变而成的军国主义思想,林有德有些怀疑这是轿子上的小姑娘自己故意加上去的,因为和前三句比起来,这句的寓意太直白了。

    不管怎样,这个小不点妹子的预言本领看来是真货,不能等闲视之。

    林有德刚这么想,小姑娘突然开口了,一口倍儿纯正的中文:“我看见了血光之灾,在这个方向。”

    说罢小姑娘抬起右手,指着林有德侧后。林有德扭头看过去,正好看见陈海辉那张不知所措的脸。

    “啊哈哈,确实是血光之灾呢。”林有德乐了,陈海辉三天两头要被卡特琳娜从工房里丢出来,说不准哪一次就会摔得头破血流,可不是血光之灾么,“你小心了啊,海辉,最近别去惹卡特琳娜。”

    林有德根本没想到,正好在小姑娘所指的方向上,广州城外的云舟着陆场几十分钟后会发生那样的血案。

    “啊,”林有德的声音似乎出乎久津姬的预料,她小声惊呼,随即反应过来,三指并拢,跪在轿子上向着林有德行大礼,“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边有人,我的双眼不能视物,如果冒犯了林先生,还请您多多包涵。”

    “没事没事。”林有德连连摆手,美少女犯点小错那都是可以包容的,何况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错,“那个,真言的巫女小姐,你看我这朋友的血光之灾会到什么程度啊?作何防范才好?”

    “非常抱歉,我的能力平时很不稳定,而且对越细小的事物,越细微的细节,就越无力。说到底,天命本就不该是人类可以窥视的,多年前帝姬向我询问天命,时隔那么多年,她依然逃脱不了那必须支付的报偿。”

    林有德一时默然。

    也就是说,要窥天命,就得做好用性命来付款的准备。

    这个代价略重,当下林有德就打消了向久津姬询问将来的打算。

    “放心好了,真言的巫女小姐,”林有德故作严肃,“我不会向你询问天命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林有德刚把这段无数起点小说里都写腻味了的狗血话语说完,小姑娘——至少看起来是个小姑娘——就露出了甜美的笑靥。

    “您果真是如我想象一般的豪杰呢。”

    “诶,豪杰啊……”不等林有德作答,新的声音就从小不点背后的画舫上传来,林有德循声望去,于是鹿岛大社流亡巫女的最后一人粉末登场。

    来人单手叉腰,一脚踩在画舫的船帮上,那架势比起巫女更像是江洋大盗、山寨匪首之类的人物,她手里拿着的长杆旱烟袋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和那咄咄逼人的姿势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充满了慵懒的气息,让人想起午后晒太阳的猫,这鲜明的反差,构成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中最重要的部分。

    其他的像是她后脑马尾根部那特大号红色蝴蝶结以及蝴蝶结边缘的白色花边啦,还有她那巫女装那把水袖整个去掉的大胆设计啦,以及怎么看怎么奇怪的、替代了巫女装一贯的红色裙裤的百褶裙啦,所有这些都只是陪衬而已。

    看到新登场这位的扮相,林有德下意识的在内心吐槽,这尼玛会有版权问题的吧……

    这时候巴很乖巧的在旁边小声说明道:“这位是鹿岛大社的大司祭,异端的巫女天空院岚。是目前世界上少有的飞行能力持有者,不借助增幅翼就能飞行,加装增幅翼和其他组件之后能实现长距离飞行。可以说,这是仅次于读心和预言的第三罕见的能力。”

    “这样的人日本政府竟然流放了?”林有德疑惑顿生。

    “因为单凭一姬长距离奔袭能做的事情太少,而且奔袭距离越长,她能使用的武装就越少,战斗时间越短,在极限奔袭距离上据说只能战斗两分钟。”

    原来如此,稀有却没用的能力,难怪日本政府这么豪爽的就把她丢出来了。

    “欸~”站在船上的女孩又发出了声音,“看来小久津姬说发誓今生不嫁的寅藏被迷住了的事情是真的啊,这好像很有趣啊。”

    说完名叫岚的女孩从船舷边轻轻跃起,一眨眼间就已经冲到林有德面前翩然落地,在极近的距离盯着林有德的脸看了几秒,随即就像是失去兴趣一般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我只是一介食客。”说着岚伸手像好哥们那样拍了拍林有德的肩膀,“小久津姬对你抱有期待,不过我只认钱干活,小久津姬支持你我就支持你,但要我干活就把钱拿来,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太清楚了。

    “岚!”岚的行为让她身后娇小的巫女姬皱起了眉头,“注意礼数。”

    “是是。”嘴上这么说,岚却完全没有要对林有德以礼相待的意思,她反而一脸坏笑的凑近林有德耳边,小声问道,“怎么样,那个寅藏可是有一副好皮囊哦,搞起来很爽吧?”

    小姐你的节操掉了一地了喂。

    但奇怪的是,林有德突然有种自己能喝这妹子成为好朋友的预感。所以他也完全放开,淫笑两声反诘道:“巴我还没碰过,不过,我看你也有副好皮囊,先让我爽爽?”

    “啊哈哈哈,可以啊,我说了么,我是看钱办事的,想要这副皮囊,就用整个国家的财富来换吧!”

    “这个要求过分了一点吧?”

    “我这种倾国的美女,用一国的财富来换,过分之处在哪里啊?”

    说完岚和林有德对视了数秒,然后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候负责抬轿子的巫女中有一人轻咳一声,岚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片刻之后转为“坏事了”的懊恼表情。与此同时,原本人畜无害的坐在轿子上的久津姬散发出凌烈的怒气,小不点巫女用难以想象是那个小巧身体发出的高分贝声音怒喝道:“岚!正坐!”

    “是是。”岚有气无力的应答着,然后就那样当众在码头的石板地上跪坐下来,旱烟杆也放到一边,两手规规矩矩的按住膝盖。

    “非常抱歉。”久津姬转向林有德——不对,由于她看不见,所以她只是转向她认为林有德所在的的方向而已,“我对我的下属疏于管教,回头一定会好好训导。但是,林先生,请您务必注意自己在公众场合的形象,不要辜负他人对您的期待。”

    “是,谨遵教诲。”林有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注意到旁边陈海辉投来的目光,两个色鬼就这样用目光达成了共识:有洁癖的小姑娘,这可是很有教导她大人乐趣的价值啊……

    注意到这眼神交流的巴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

    **

    从码头归来后,杜琪峰就安排鹿岛神社一行到早已准备好的龙渊阁别馆去休息,与此同时,整个龙渊阁的下仆们都在为晚上的鹿岛一行接风宴以及中秋赏月活动奔忙不惜。整个龙渊阁这会儿就像个炸了锅的蚂蚁窝,到处都是川流不息的仆人。

    现在林有德势力大了,架子就得摆起来。今晚的宴会和赏月半个广州的显贵都要来,在广州的洋商和各国驻广州的领事也都会到场,不弄大点排场林有德必然脸上无光。

    好在林有德是夜总会起家,摆排场这回事,他的下人们轻车熟路,杜琪峰更是深谙其中的奥妙,指挥调度起来倒也有条不紊。

    仆人们忙碌的当儿,林有德却异常的清闲,他和巴还有陈海辉在中庭大榕树下摆了桌麻将,搓三人麻将搓得不亦乐乎。中途终于从说教地狱中逃脱的天空院岚也加入进来,三麻变四麻,战况愈发的激烈。

    就在这时候,杜琪峰神色异常,急匆匆的走到林有德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林有德一时脸色一变,反问道:“消息可靠?”

    “可靠。”

    “怎么回事?”陈海辉奇怪的问道。

    林有德正要作答,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来,大声报告:“门外来了一大群人,其中有两广总督谭钟麟和广州巡抚鹿传霖。可领头的是个不认识的家伙。”

    林有德眼角连着跳了三下,他沉声问道:“投的谁的名帖?”

    “广州神姬营都统袁慰婷。”

39 灼眼的妖姬(4)

    林有德正和自己的幕僚交换眼色思考该怎么办呢,可没等他拿定主意,袁慰婷就领着人冲破龙渊阁的下仆们的阻拦,进了内院。

    林有德一看袁慰婷的装束,当即吃了一惊,这妹子全副武装,那像是新官上任来拜会的,根本就是把他林有德当乱党头目来捉拿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林有德的自我防卫技能就启动了,时间的流逝骤然变缓,而且视野里出现一个表明杀意来源的特大号箭头,那箭头直指冲进中庭的袁慰婷。于是林有德迅速掌握状况,他知道袁慰婷要利用跳跃和自己的神姬能力进行突进,紧接着使出居合斩。林有德对武术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此时给他反应的时间实在太充足了,他可以清楚的看见袁慰婷左脚向前踏出,并且压低身子准备前冲,也能看见她的手向腰间的刀移动。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一系列的动作必然会以正常人根本捕捉不到的高速电光火石间完成,可惜林有德这外挂男现在正以远超过正常人的速度观察和分析世界,子弹时间启动的时候,他拥有近乎无敌的动态视力和反应能力。

    在经过认真仔细的思考和反复推敲之后,林有德决定了自己的应对,他整个人向后倒去,以躲避从斜下向斜上横斩的长刀和随之而来的冲撞,另外,他还小心的选择了一下自己倒的方向,确保会倒在草皮上,并且不会撞到什么坚硬的石头。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姿势,以便倒地之后能往袁慰婷的肚子踹上一脚。

    接着子弹时间就解除了——按照林有德之前的经验,子弹时间会解除就说明他选择的应对能保自己平安无事,于是他心安理得的按照既定的计划往后倒。

    可在他倒地的瞬间,清脆的金属声响在整个中庭中响起。

    袁慰婷手中的刀已经断成两截,但神姬营的都统还是用断刃格挡住了劈断自己刀刃之后直取喉咙的长刀。

    “哦,不愧是示现流免许皆传的高手,我这把刀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买的好货色,据说是什么古传炼金术强化过的,结果还是一下就断了。受教了,寅藏先生……哦不,叫女士才对。”袁慰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道,好像她真的是为了领教下巴的武艺才出招的,“林掌柜,我听闻您是当世英雄人物,曾经面不改色的接了逆贼聂雪秋一刀,不想我只是和寅藏先生切磋一下,就把您吓到了。不过慰婷也是切磋心切,欠考量了,请林掌柜多多包涵呐。”

    林有德闻言不由得冷笑。这个时候巴已经持刀当到林有德跟前,之前一直“要干事就给钱”的喊个不停的天空院岚也站到巴侧后做支援态势,两手捏满了丹朱绘制的纸符。而察觉到事情不对的女仆队和洋枪队正在涌进中庭,林有德估计去别馆休息的鹿岛神社的其他巫女们现在也在赶来的路上,几分钟内就能到。

    这袁慰婷刚才确实是抱着必杀的信念攻上来的,但现在她已经错失下手的最佳时机。

    看起来袁慰婷也很清楚这点,所以才用切磋掩饰过去。

    这个时候被袁慰婷的突然发难吓傻了的谭钟麟等一干人终于反应过来,谭钟麟一脸的不高兴,这老名士还是有把倔骨头,袁慰婷这么不给他面子,他当然也不会给袁慰婷好脸色看。但袁慰婷似乎也不在意两广总督怎么想,只是微笑着打量林有德的两名护卫,一副在给良驹估价的架势。

    林有德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赔上笑脸冲袁慰婷作揖道:“林某是商人,不禁吓啊,袁都统。您看,我这都快尿裤子了。”

    说完林有德给陈海辉递了个眼色,陈海辉马上会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林有德也哈哈哈哈,紧接着袁慰婷也开始哈哈哈,院子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没办法也跟着一起哈哈哈。

    一时间整个院里都是哈哈哈的笑声,可院子里的气氛却丝毫不见缓和。

    笑完袁慰婷把断刃随手丢给自己的随从,然后对同样还剑入鞘的巴说道:“慰婷我也是一介武人,在日本学习军事的时候,曾于京都吉冈道场修习剑道。现在遇如此高手,希望能全力切磋一番。听闻今晚林掌柜要大宴宾客,届时会有众多洋人到场,所以慰婷希望能和寅藏小姐在洋人的仲裁下,按西洋的决斗规矩比试一场,不知道寅藏小姐是否愿意啊?”

    林有德倒抽一口冷气,这个时空西欧的决斗的传统比上个时空更加离谱,不把其中一方打残打死就不算结束,这袁慰婷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杀他林有德的威风了。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林有德自然清楚,要真的决斗了,不管巴输还是赢,结果都不是他想要见到的,所以果断认怂才是正路。

    可没等林有德答话,巴就抢先开口了:“林先生,如果巴战败了,请把找机会把我的骨灰带回我的家乡。”

    “巴……”

    “袁都统,”巴没理会林有德的呼唤,转而对袁慰婷说,“刚刚我没能尽到职责,让主君受惊了,感谢您给我一个补偿我的过失的机会,所以今晚……”

    “够了!”林有德高声爆喝,打断了巴的话,“你给我退下,巴!”

    林有德是真生气了,平时巴多么聪明伶俐的姑娘,怎么这会儿就突然抽风了呢?他瞪了一脸不甘与委屈巴一眼,上前一步强行挤开巴,再次面对袁慰婷的时候,他又是一脸笑容了。

    “袁都统,这样不好吧?今晚你们要真是决斗了,不管结果如何,今后我们就再也当不成朋友了。”

    本来林有德是可以把话说得更圆滑一点的,但现在这个气氛,他也只能继续扮演强势终止两个“习武之人”的切磋的角色了。

    对于林有德的话,袁慰婷报以冷笑。

    “林掌柜,你这样的人,借我五个胆我也不敢留你在身边呐。”

    林有德啊哈哈干笑几声,然后发挥他喜欢直奔主题的本色,把这些绕圈子的话都给丢到了爪哇岛去。

    只要有共同利益,那么一切都可以坐下来谈,这是林有德在谈判方面的基本信条。

    “袁都统,听闻令兄在小站练兵,功绩颇多,但清廷无能,发给令兄的资金层层克扣,最后并不能满足北洋新军之编练?”

    其实清廷给袁世凯的练兵经费在这个时空还是很充足的,但军费这东西,从来都不嫌多是吧,实在有多还可以中饱私囊么。而林有德现在手中赚钱的产业一大把,尤其是南洋银行发行的南洋票敛来的硬通货,都让他的财力极度膨胀,而这,正是袁世凯和袁慰婷兄妹俩不具备的。他们要钱一要靠从满清手里要,再就是刮地皮,而现在国内民生凋零——至少在经历了甲午日本军刮地皮还不到两年的北方,刮地皮能拿到的和林有德能提供的实在不成正比。

    所以林有德上来就把自己的优势给摆出来了,你们看着办吧。

    没想到袁慰婷听了这话之后竟然眯起独眼,盯着林有德看了半天,才开口答道:“林掌柜,你能有今天,果真不是运气好那么简单。刚刚多有冒犯,今晚我定携厚礼再来拜访。”

    说完袁慰婷就和半年多钱聂雪秋一样,转身就走了,连挽留的机会都没留给林有德,丢下跟着他来的谭钟麟鹿传霖等一干人,于是现场的情势变得异常的尴尬。谭钟麟气得直吹胡子,最后却只能跟林有德客套几句,也走人了。

    **

    话说这袁慰婷出了龙渊阁,一上马车就开始脱身上的铠甲。伺候的丫鬟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笑道:“这个林有德,只是个狗熊嘛,枉得小姐处心积虑要杀他威风。”

    “你懂什么?”袁慰婷以阴沉的口气对丫鬟说道,听声音她似乎相当的不悦,“你以为那个家伙是被吓得跌倒的?他几乎和宫崎寅藏同时做出反应,就算宫崎寅藏不出刀,我那一下也根本碰不到他,只怕还要吃他一脚。”

    “那……”

    “那家伙是个大麻烦,现在他实力不足只能用财力换平安,等将来他翅膀硬起来,肯定是我和哥哥的心头大患。”说罢袁慰婷重重的叹了口气,“该死,刚才就应该用上神姬的力量,直接做掉他的。我还是太轻视他了。”

    “但是,如果做掉他的话,老爷会不高兴的吧?”

    袁慰婷动身来广州之前,哥哥袁世凯就千叮嘱万叮嘱,千万不要蛮干,但袁慰婷长这么大我行我素惯了,就没把这叮嘱放在心上。此时她只是懊悔没一招干了林有德,留下了后患,本来还想斩他一个心腹让他得个教训,现在却连这个目的都达不成。

    可片刻之后,袁慰婷的心情忽的又好了起来。

    “听说,这广东的月饼和北方的不一样,软而甜,而这广州莲香楼的月饼又堪称华南一绝,今晚我们可要吃个痛快。”

    丫鬟看着心情突然好起来的小姐,撇了撇嘴,她呆在袁慰婷身边这么些年,对这个大小姐那忽明忽暗的心情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她并没有深入去想这变化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意味,自然也无从知晓袁慰婷此时的心思。

    “今天就先吃月饼,对付你林有德的事情就从长计议,我可有的是办法治你。”袁慰婷在心里想到,悄悄抿起嘴角。

40 灼眼的妖姬(5)

    龙渊阁的中秋大宴还是照常进行,这种计划好的门面大事,总不能因为掌柜摔了个屁股墩就终止。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在袁慰婷的突袭下吃了点亏,才要摆出架子来提醒某些人,林记依然是广州的新贵。

    但也不可能一点防备都不做,杜琪峰下达命令,把原本就很高的警备程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龙渊阁的警备人数增加了一倍,所有人都带了一个基数的弹药,以林记洋枪队的训练度和战斗意志,马上发动起义说不定都能把清廷在广州的常规武力一锅端。

    以山贼马匪作比的话,拥有上千人抢的林有德早就是巨寇等级了。

    陪着林有德一起迎客的巴在巫女服下面藏了整套装备,其他高阶巫女则全副武装配置在宴会场和赏月用的露台周边,就连本身战斗力不强的久津姬也在下午的时候行法式,在整个宅子里架设结界,虽然结界对强力的神姬作用不大,但却能有效的削弱一般神姬的战斗力。

    “这种规模的结界,启动以后以我的力量能维持六小时,这就是极限了。能力所限帮不上什么大忙,真是非常的抱歉。”

    面对满脸歉意的久津姬,林有德连连表示“不必在意”。

    持续时间不长,范围说大也不大,还需要诸多事前的准备,一旦准备完成发动场所就不能更改——有着这么多缺陷的这个结界,老实说用处真不是很大,但拿来应对眼前的局面,倒是绰绰有余。

    准备停当之后,林有德放心大胆的开门迎客,很快龙渊阁就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首先来的是美国驻广州领事李谢飞——这个中国化的名字自然又是此时的翻译习惯使然。和李谢飞一起来的,还有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官杜威和一个不认识的美国人。

    杜威一看林有德立刻就上来给他一个拥抱,在菲律宾战役中杜威的舰队以可以忽略不计的损失全灭西班牙驻留舰队,这使得他在美**中的声望一时无两,所以林有德也很自然的成了这美国佬“最好的朋友”。美国人没意识到,没有林有德美国也早晚要和西班牙开战,该是他的荣誉怎么也跑不了。

    拥抱完了以后,杜威拉着林有德,直接把美国广州领事同学晾在一边。

    “林,我要给你介绍个老朋友,我的老朋友。”说着杜威已经把林有德拽到了那位不认识的美国人面前。这人看起来和杜威岁数差不多,而且和军人气质满满的杜威不同,他身上有种老狐狸特有的狡黠劲,打量林有德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的味道。

    林有德突然意识到杜威的这个老朋友是谁了。

    现在的海军部副长西奥多·罗斯福,未来的美利坚合众国第26任总统,后来那位带领美国人走出建国以后最困难的环境的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堂哥。历史研究者一般叫他老罗斯福,而把富兰克林·罗斯福叫小罗斯福。

    这位西奥多·罗斯福在上个时空的历史中,是美国占领菲律宾的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拥护者,也是杜威背后的大老板,现在这个大老板亲自来见另一个大老板林有德了。

    这比林有德的预计要快一些,不过总的来说还算在预料之内。

    “林先生,”杜威牵线之后,老罗斯福握住林有德伸出的手,“杜威将军常常在信中提到您的事情,他认为您是美国在亚洲有力的盟友,所以我也一直想要和您见一面。”

    “哈哈,彼此彼此。”

    林有德说的是实话,历史上这些强者,林有德都想见上一面,这大概和习武之人渴望见到有名的武者的心情类似吧,他这个学社科的家伙,也想和那些缔造历史的伟人们“面基”上一回。

    客套完了,老罗斯福看看自己后面没有别的宾客,就继续说道:“在来广州之前,我去菲律宾考察了一番,我对林先生您在菲律宾实行的新政策非常的感兴趣。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策略,过去我们的经济学家和金融家都倾向于先有准备金再发行纸币,您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用纸币的发行来积累准备金,这很有意思,嗯,非常的有意思。”

    林有德笑了,这南洋银行他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要玩呢,要他创立什么新制度他做不来,山寨“旧有”的制度还是可以的么。把山寨过来的制度小范围推行防止出现水土不服,调整完毕之后再大规模推广,金融天才这个名号他林有德是跑不掉了。

    看林有德没说话,老罗斯福就继续说道:“另外,我在菲律宾还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南洋第二镇控制的区域,物价飞涨,通货膨胀严重——就和其他刚刚经历过战乱的地区一模一样。而在您的南洋陆军第一镇控制的地区,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这个时代对现代经济体系的观察和研究才刚起步没多久,大部分人还停留在古典经济学的思路中,新的经济学还在不断摸索。而林有德带回来的则是先进了差不多一百年的经济学理念。林有德对占领区的经济控制其实很简单,他的林记控制了占领区大部分商品的流通途径,许多商品更是从原料生产到成品整个生产链都被掌握在林记手中,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垄断。任何处于垄断地位的商业实体,都会因为它的趋利特性而漫天要价谋取暴利,但林记由于林有德的存在,其趋利的特性得到了抑制,反而具备着本属于政府机关的公共职能。

    所以林记在占领区利用自己的垄断,对物价进行人工操控,将它强制稳定在一个较为合理的范畴。同时由于货源供应充足,占领区人民购买商品的**也随之缓和,抢购行为锐减,于是控制通胀的难度就大大降低,即使是刚刚建立的南洋银行也可以轻松应对。而半年多来,南洋银行实力大增,应对通胀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经济生活的稳定,带来了经济的繁荣,与繁荣相应的就是税收的提升,这些税收由南洋军征收,但最后还是回到了林记的资金流中,一定程度上补足了因为强行压制价格而损失的利润。实际上林记在菲律宾占领区实现了税收机构·国家银行·商业垄断托拉斯的三位一体,事实上完成了林有德对国家资本主义的基本构想。

    这样的机构最大的问题就是机构本身的获利与人民福利的平衡,在一般状况下这种机构会发展成压榨人民的怪兽,最终因为内部的抗力而崩溃。但在林有德这个穿越者自上而下的监视与控制之下,林记这个日益庞大的机构似乎找到了趋利与人民福利的平衡,正成为占领区人民的福星。

    现在林有德内心有种期待,期待着林记这个目前只有雏形的国家资本主义机器能够在他这个穿越者的驾驭之下跑多远。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跟老罗斯福细说的,客套一番之后,新的客人到来了,老罗斯福和杜威也就暂时告别林有德,进院子吃他们早就想吃的“中国式蛋糕”去了。

    **

    到了晚上八点,巴核对了一下宾客名单,向林有德报告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候,大阵仗的车驾进入了林有德的视野。

    林有德不由得咂嘴,该来的怎么都会来。

    一看就是新买的马车在林有德的龙渊阁前停下,然后做西式男装打扮的丫鬟从驾驶座上跳下车,拉开车门。

    “小姐,我们到了。”

    接下来发生的景象让林有德印象灰常的深刻。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是盛装的袁慰婷下车了而已。早上的时候她给人以一种非常强烈的武夫的印象,这种印象和此时她的造型给人的观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导致了极端强烈的落差感。

    林有德觉得袁慰婷那极富侵略性的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稍一寻思之后他恍然大悟。这种感觉他在初见那位法国与西班牙混血的骑士团团长小姐的时候也产生过,两人的美丽都能慑人心魄,都有着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强烈存在感,都侵略性十足。

    不过,一个决定性的差别是,约瑟芬在装扮方面显得比较克制,她似乎在故意的往保守的方向去打扮自己,洋装上的装饰都显得非常的简约,荷叶边和蕾丝都没多少——除了裸露胸前的大片洁白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张扬的地方;袁慰婷则极力的张扬自己,纯黑色的洋装上装饰着鲜红的蕾丝与荷叶边,数量之多令人叹为观止,而且仿佛故意要和林有德脑海里约瑟芬的形象作对似地,她把胸部盖得严严实实——不对,林有德这个瞬间才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性的错误,这货的胸器撑死只有B啊!根本就不能裸露出来当武器好不好!

    说起来,约瑟芬作为一个欧洲妹子确实有点人高马大的感觉,很符合大洋马这个戏称给人的既定印象。而袁慰婷虽然咄咄逼人,很容易让人从感觉上觉得她很高大,实际上身材方面非常的中国化,虽不至于小巧玲珑,但也没有欧洲人那么夸张,以林有德看来属于适中的程度。

    尤其是现在这件复杂的、极尽华丽之能的洋装,更让她显得娇小。

    但那种凶狠的、仿佛秃鹫一般的气质依然难以掩盖。

    不过美少女就是美少女,凶狠的美少女也是美少女。

    带刺的玫瑰摘起来才更带感啊。

    “怎么了?被本小姐的美貌迷住了吗?”

    一如既往的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口气,在她换上这套服装之后,这口气在林有德这死宅看来也变成了一种萌点。

    “袁都统,您这可真是惊艳啊。”

    “哼,当然。我也是女人,也有身为女人的虚荣心,在美貌方面败给别的女人,在我看来是不可容忍的。”说完袁慰婷露出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的笑容,“我啊,最喜欢胜利了,不管在哪一方面。”

    林有德撇了撇嘴,现在他很确定,这个袁慰婷和那位约瑟芬就像一对镜像,纯白的骑士公主和黑色的大魔王,靠着这种鲜明的对比,两个人的形象都变得空前的生动。

    林有德不顾巴的小声阻止,走上前去,像个西方绅士那样握住了袁慰婷的手。

    “那么,纯黑色的公主殿下哟,就让我来为你展现最辉煌的胜利吧。”林有德也露出准备吃黄鼠狼肉的鸡那样的笑容,对袁慰婷说道。

41 巫女与枭雄

    41

    这大概是林有德有生以来度过的最辛苦的中秋节。

    连绵不绝的应酬,连绵不绝的跳舞,连绵不绝的假笑,宾客们走完之后林有德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经石化了,而那酸痛的小腿更是催促他赶快滚床休息。

    所以林有德在龙渊阁的澡堂里冲洗了一下,就大伸着懒腰回到卧室,进门的时候巴正在卧室里跳巫女舞——这可以保证卧室里十二小时的凉爽。

    “辛苦啦。”林有德站在一边,以欣赏的眼光看巴跳完舞,这才上前跟少女打招呼。

    “我应该做的。”说完巴两手压住膝盖,向林有德鞠躬,按照过去的经验,女孩在这之后就会离开,到第二天林有德起床的时候才会出现。

    林有德一边打呵欠一边对巴点点头,就往摆在厢房最里面的大床走去。

    然后,他被人冷不防的从后面抱住了。紧紧压在背上的那两团东西,应该是胸部吧,林有德的大脑快速的分析当前的状况,此时屋里有胸部的人,只有一个……

    “巴?”由于太过突然,林有德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疑惑的呼唤少女的名字。很奇怪的是,这色鬼此时竟然没有立刻往他本应第一时间想到的那个方向去想,这大概是因为以巴的性格那种可能性实在太过不科学了,连林有德自己都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发展。

    “今天白天,”沉默了一会儿后,巴开口了,“今天白天我有点……有点奇怪,差点就坏了事。真的非常对不起。”

    林有德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巴说的是她受了袁慰婷的激将,要和袁慰婷决斗那件事。

    “这事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没什么好抱歉的,小事一桩。只是,以后你可别再说什么‘把我的遗体送回故乡’之类的话了,你明明比我年轻,我可不允许你死在我前面。”

    巴没说话,只是林有德背上又传来新的触感,似乎是女孩的脸,女孩那小巧的鼻尖正顶着林有德的脊椎骨,制造出一种苏苏麻麻的感觉,而女孩温热湿润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衫,碰触着林有德背部的皮肤。

    穿越两年多,林有德抱过各种各样的女孩,像这样被女孩从后面抱住,还是第一次。

    虽然巴的身体他早就在升级的时间暂停里上下其手过好几回,但像这样能清晰的感觉到女孩的体温、心跳和呼吸的亲密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明明都只是身体层面的碰触而已,女孩是不是发自真心的喜欢你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区别,这太不科学了。对林有德来说,这属于一个全新的领域。

    就在林有德醉心于新体验时,女孩开口了。

    “只要未来的路上还有今天一样的危险存在,我就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走在您前面。因为,我的才能,对于您的事业来说,有点不够用,我只能尽我的力量,去守护您的安全。”

    林有德笑了,他轻轻抚摸着环绕自己腰际的巴的手,用指尖婆娑少女那冰凉剔透的肌肤。

    “既然你无法保证,那么就由我来保证吧。我林有德,保证今后不会出现那种需要你以死守护的危急状况,像今天白天那种危险境况,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其实林有德自己也知道这是一张空头支票,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跟巴这样保证。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巴一直把脸贴着林有德的背,少女那规律的呼吸把林有德背部的神经末梢撩拨得无比敏锐。

    终于,林有德有些受不了这沉默了,他拿出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说起来,巫女擅自这样抱着自己侍奉的主君,这不算僭越么?”

    “……您欺负人。”

    “我哪有……另外,刚刚开始就闻到的这种香味……”

    林有德话说到一半,他就被巴轻轻推开了。

    “这是我问天空院借来的巫女净身用的香料,我们巫女在献出第一次之前都要用这种名贵香料净身。”

    林有德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他转身盯着巴,心说:怎么回事,净身?第一次?

    看到林有德的表情,巴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不过,既然您都保证了,那我就相信您。所以,在大业告成之前,请您努力不要让我带着处子之身死去吧。”

    “等会!”林有德抬手大喊,“这……那啥,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万一……”

    林有德自己刹住了话头,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摇了摇头,也笑了:“这种万一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巴的笑容更加甜美,她放下手,向着林有德的方向迈了一步,然后仰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看起来虽然林有德还不能吃肉,但至少能喝点肉汤做补偿了。

    就在林有德准备抱上去狂啃女孩的嘴唇的刹那,巴突然睁开了眼睛,带着杀气的目光猛的瞥向一侧的卧室大门。

    她一抬手,大门就向内洞开,在门外偷窥的一帮人立刻摔了进来。

    林有德只想抱头,果然会有这种展开么,作者你到底是要狗血到什么地步啊!

    陈海辉首先从地上爬了起来,哈哈哈一笑,然后表示:“我只是偶然路过。”

    偶然你妹啊。

    然后天空院岚果断拆穿了陈海辉,她指着陈大少的后脑勺说道:“这家伙雇佣我施放隐身术的。”

    这时候杜琪峰也拍着屁股爬起来表示:“我是被拖下水的,陈大哥说法不责众。”

    不要一脸正义使者的表情光明正大的推脱责任啊!

    林有德真有捂脸的冲动,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真能带领这帮二十岁上下的大孩子去救中国么?

    **

    1897年九月,中秋节过后,在小站行营的袁世凯收到了一份电报。

    看完电报之后,袁世凯陷入了沉思。此时的袁世凯正处壮年,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发福,但他的脑袋却早早的落入了中年脱发的窘境。据说袁世凯用了英国人送的炼金生发药水,才使得头上有足够的毛能编成辫子,但这毫无根据的传说究竟有多少可信,令人怀疑。

    唐绍仪在旁边看袁世凯沉默不语,好生奇怪。这个时候的唐绍仪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如果林有德见到他肯定会得出结论认为他很像师奶杀手费翔。

    “大帅?”

    唐绍仪刚开口,袁世凯就把手中的电文推到唐绍仪面前。小站练兵的时候,袁世凯就启用朝鲜时期的同事,旧友唐绍仪署理文案,一般的电文都会先经过唐绍仪的手,直接给袁世凯的,要么是军机系统的电文,要么是袁世凯的私人密电。

    唐绍仪迅速看完电文,随后沉思片刻,遍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慰婷这不是干得不错吗?能得到广东首屈一指的财阀的支持,对今后我们定武军的发展大有裨益啊。”

    由于此时的袁世凯手中握有的兵力比上个时空更加强大,又有袁慰婷这位帝姬候选的支持,清廷对袁世凯的忌惮也比上个时空更加强烈,所以袁世凯兼领了原本应该属于聂士成的武毅军的兵员,拿到的粮饷却没有多很多。清廷的财政很明显的向着上个时空与袁世凯的武定军,聂士成的武毅军并称北洋三军的董福祥的甘军倾斜,又严格限制袁世凯自己刮地皮,搞得袁世凯这会儿连维持行营武备学堂的资金都有些相形见绌。

    能有林有德的财力支援,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也不为过。

    所以唐绍仪不明白,大帅为什么眉头紧锁。

    袁世凯摸着他的光头,上个时空的他有没有这个习惯不得而知,但这个时空的他喜欢在沉思的时候婆娑自己头顶上凸起的一个细小的肉瘤子。

    终于,袁世凯慢条斯理的开口了:“慰婷和那个林有德达成了协议,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份每月向我们提供资金的协议,不觉得对于慰婷那丫头来说,有点太过和风细雨了吗?”

    唐绍仪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看袁世凯的目光当即又复杂了几分。看来袁慰婷出发的时候,这位当哥哥的就已经想到她会给自己带来急需的资金,而他疑惑的理由,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手段不够激烈。

    袁世凯似乎没注意到唐绍仪的神色变化,他踱着方步,在书斋里晃悠。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为慰婷脱罪的各种准备,打点好了各方门路,现在看起来,这是多心了呀。”说着袁世凯来到八仙桌前,端起桌上的茶碗,就这么站着抿了一口茶,“这林有德,到底是用的什么方法,把慰婷那丫头给制住的?”

    “也许……”唐绍仪也算袁世凯的挚友,稍微开点玩笑也很正常,“也许慰婷被他迷住了?不是说他是广州第一浪少吗?”

    袁世凯不以为然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连连摆手。最了解袁慰婷的莫过于他这个做哥哥的,那姑娘再过十年估计才会生出喜欢人的心思来。

    袁世凯放下茶碗,踱到挂在书斋里的地图前,在地图的最下方找到广州的地标,他凝视着那个地标,呢喃道:“林有德啊林有德……”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把目光对准广州的刹那,林有德的声望就升级了。

    两年前那个无名小卒,账房伙计,现在已经有资格被中国近代史上的大枭雄之一关注了。

42 下南洋

    1897年十月,林有德准备前往北吕宋视察。

    在前往北吕宋之前,他和老罗斯福经历漫长的谈判,终于就下一步的行动达成了协议——其实说是密约更加准确。

    根据这份密约,美国人将把亚洲舰队租借给南洋军使用,军舰上的美国水兵和军官将会转入预备役,然后以雇佣兵的身份继续在舰上服役,军舰也将改悬南洋军的十八星旗。这样之后与荷兰海军接火的时候,美国政府就能甩脱干系。

    所谓国际事务这玩意,历来重视形式多于实质,几乎一样的人和船,换身皮那么在国际关系中代表的意义就大不一样。国际事务就是个利益的博弈,只要双方利益存在共同的部分,那么就是可以妥协的,妥协的方法往往就是这“换身皮”。

    所以上个时空中,所谓的志愿军才会屡次上演。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西班牙内战,德意军队打着志愿军的名号介入,实际上就是正规的干涉军,但换上志愿军的名义英法甚至苏联就都闭嘴了。很简单,英法苏都不愿意和德意正面冲突,让西班牙适当满足德意的扩张**符合英法苏的利益,所以当德**队换了身志愿军的皮,其他国家就非常干脆的踩着德国人给的台阶下台了。

    后来中美在朝鲜开战,但中美两国都不愿意正式跟对方宣战,承担引发三战的风险,所以美国拉起了联合**的大旗,拽了很多炮灰来陪练,中国则换了身志愿军的皮,于是双方就在棒子的土地上真刀真枪的开战,两国之间却保持着“和平”。装傻什么的,其实是国际社会的惯例。

    这次林有德和美国人打的也是这个算盘。

    欧洲皇室基本都沾亲带故,而现在的时局,欧洲不少国家中都有人鼓吹“美国威胁论”,对美国抱有戒心的欧洲人不见得就比支持“黄祸论”的少。打西班牙这个破落户那问题还不大,打荷兰可能就会让军事实力仍然强于美国的英法坐立不安了。

    现在美国海军换身皮,挂着十八星旗打趴下荷兰海军,然后用华人攻击荷属东印度,这样的话仇恨值就都落到华人身上,美国人自然乐意。何况这个租借,美国士兵的军饷给养都是林有德提供,美国海军部还白得一笔租借费用,战事结束之后舰队会归还给美国,士兵军官也全都官复原职。这样一看,美国佬简直赚翻了。

    而林有德开出的要求是:让中国水手上船学习操舰,让中国的学生跟着美国海军军官见习。老罗斯福一听,很大方的表示,不但能让中国人上船学习,还能让你们派人去印第安纳波利斯,接受完整的军官教育。

    林有德说既然这样你干脆让我们派人把造船也学了算了,我们不要你奖学金,学费自理,只求无保留。而这个时候美国底子也没一个世纪之后那么厚实、黑科技一堆堆的,确实没啥好保留的,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谋划这些事的时候林有德隐约感觉到一种扭曲的快感,原来决定别人的命运是一件那么爽的事情,他林有德和美国佬喝茶聊天互相协调下利润分配,荷兰殖民者和几十万东印度土著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虽然两边对欧洲列强会不会参战这事都没底,但都确信荷兰这个直接对手肯定是打不过南洋军的。

    等到预定的开战时刻,南洋军在菲律宾经历了一年的整训和扩编,实力将会大大提升。更重要的是,人口稠密的广东福建两省是南洋军的大后方,林有德只要手里还有钱还有美国这个供货源,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武装华人送到东印度群岛参战,加上已经送到当地一年多快两年的那些华工的策应,南洋军基本上相当于在半个主场作战。

    相比之下荷兰人能动员起来的兵力可就少多了,而且山高皇帝远,大老远把远征军送来,兵员战斗力能保持到什么程度值得怀疑。

    所以,总体上说,南洋军也好,美国人也好,对前景都持乐观态度。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美国人之所以会下定决心支持林有德占领东印度群岛,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林有德的要求下,久津姬进行了一次占卜。这种寻物占卜实际上命中率不咋地,但这一次例外,因为占卜的结果不是久津姬提供的,而是林有德拿出来的后世的情报。

    在穿越之前林有德有一大兴趣就是在各大军坛围观各路强者嘴炮,遇到版宠卖萌也上去踹两脚。当年他在鼎盛论坛看到关于东南亚权益问题的争论,偶然间看到有大能摆出了东南亚石油的具体数据,而林有德这人有个特点,博闻但不强记,所有他看过的东西他都能记得大概,但具体细节都说不上来。

    这次林有德拿出来的就是这个“大概”,然后久津姬在这个基础上用占卜进行“校准”,一下子就把荷属东印度几个大储量自喷井的位置给标了出来。

    这边世界通常科技的发展要慢于上个时空,对石油的需求也比上个时空慢半拍,所以本来在上个时空189几年就已经出油的几个油井现在都没挖出来呢,而久津姬占卜给出的这个详细油井坐标,自然让美国人充满了兴趣。

    资本家为了利润不在乎铤而走险,资本家的政府也是如此。

    不过双方在开战时间表方面发生了分歧,美国人觉得可以慢慢来,菲律宾还没消化完全呢,不急着去打荷属东印度。这边由于英法在中国打得都挺惨的,所以都加强了对中亚的控制和掠夺,英俄并未在阿富汗达成停火,俄国、普鲁士、奥地利三国也在巴尔干地区处于随时可能擦枪走火的状态,普法和法奥之间也因为之前的战争处于对立状态。美国人主张在欧洲擦枪走火之后才动手,可林有德不同意。

    林有德目光更多的放在国内。

    上个时空的义和团运动实际上是国内积累的对外国殖民势力的不满的总爆发,这样的爆发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只不过形式可能不一样而已。这和地震类似,当地壳中的能量积累到一定地步,就一定会爆发,但是爆发的地点之类的却具有偶发性。总之那场大风暴可能不叫义和团运动,爆发的地点也可能不在山东,但它绝对会到来。

    这就叫历史的必然性。

    当国内爆发反殖民风暴之后,不管满清是围剿还是像上个时空那样把祸水往洋人身上引,列强的反应肯定都是借机进一步瓜分中国。撇开那些表象不谈,八国联军背后也有着历史的必然性,只不过联军可能是八国组成,也可能只有三到四国。

    抢在事情发展到那个程度之前,占领荷属东印度,卡住马六甲,让联军侵华的时候有所忌惮,这便是林有德现在的计划。现在的他肯定打不过联军,但能让外国人在侵略的时候多担惊受怕一些也是好事么。

    当然这些念想决不能跟美国人说,所以林有德搬出了另外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欧洲各国暂时都没有在中亚打破僵局的决心,虽然现在没有缓和的迹象,但将来他们势必暂时缓和冲突,将目光转向东亚。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打一个腐朽积弱的东方古国显然比欧洲列强互相开战来的轻松愉快么。

    言下之意就是到那个时候你们美国再想要在东南亚分多一口粥吃就难了。

    老罗斯福在和林有德争论了一个多星期,又通过亚洲舰队和国内打了很多通机密电报之后,终于同意了林有德的看法。于是一份赶走荷兰人灭亡荷属东印度土著的时间表被制定了出来,按照这份时间表,南洋军将在1897年底开始战时动员,1898年春天,雨季过去之后,荷属东印度的华人将会在堂口的组织下寻机发动起义,南洋舰队——其实就是美国亚洲舰队——将会相机歼灭荷兰人的远东舰队,南洋军随后就会踏上印尼的土地。

    林有德这次南下,正是去督办这件事。

    与荷兰开战,这可马虎不得,而且开战之后要和向取义的南洋第二镇抢时间,尽可能的多抢占战略要点,这也需要林有德做好充足的准备。再就是,美国人这样明显的撇下向取义和林有德联系,这里面虽然也有向取义多行不义的因素,林有德却不得不亲自面见向取义向他陈述开战细节,以尽可能的维持海外的华人同盟。

    由于输血行动推行过程中林有德实力有限,在荷属东印度的许多地方,华工的堂口组织都是向取义的香港洪门设立的,要是临时闹分裂可不好办。

    1897年十月底,林有德带着自己那日益庞大的随从班子,登上他商行的远洋客轮,在已经改悬南洋军军旗,却还没有来得及更换军服的美国亚洲舰队主力的护航下,离开广州。

    舰队离开广州的时候,很多广州显贵都来送行,其中竟然包括神姬营都统袁慰婷。

    在码头上,灼眼的妖姬竟然还从硕果仅存的独眼里挤出了几滴眼泪,活脱脱痴情娘送郎进京赶考的架势。

    不过,只有林有德看见袁慰婷眼泪之下的阴霾笑容,她用嘴型对他说:“来吧,给我看看你承诺的胜利吧。”

43 重逢(1)

    约瑟芬·霞飞站在荷浪牙波的街头,就像一道风景,引得无数路人侧目。

    她太显眼了,即使在这洋人并不罕见的城市里,也无法掩饰她那强烈的存在感。这种存在感超越了服饰、身材和长相所能达到的极致,似乎有一种气场萦绕在她身边,圣洁得让人想起纯白的百合。

    也许数百年前那位圣女贞德,也拥有同样的气场吧,所以才能引得那么多人追随她的脚步。

    有一名华人小姑娘似乎受到了约瑟芬周身的光洁的吸引,领着花篮靠近了她,用稚嫩的、怯生生的口吻说着可能是她唯一会说的西班牙语单词:“花。”

    约瑟芬看了看小姑娘手中的花环,然后她的目光转向卖花人本身。小姑娘被约瑟芬那清澈的宝石绿眸子盯得有些怯,畏畏缩缩的缩起了脖子。

    约瑟芬笑了,她拿了一个花环,然后掏出两枚一盎司的法属印度支那坐洋递给小姑娘。那是绝对超过一个花环价值的钱币,但小姑娘看了看,却摇了摇头。约瑟芬有些困惑的歪了歪脑袋,不明白那里出了问题,小姑娘说的中文她听不懂。

    这时候,旁边有人递来一张印着十八星的南洋票,约瑟芬的随从兼翻译埃尔热用口音略重的中文说道:“拿去吧,不用找了。”

    看着小姑娘兴高采烈的离去的背影,直起腰来的约瑟芬自顾自的感慨道:“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宁愿要纸币也不愿因拿银币。”

    埃尔热咧嘴笑了笑,看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他冲矗立在大街上的供销社努了努嘴:“原因恐怕就在那里,那里出售大多数生活必需品,所有商品都实行所谓的明码标价,商品有两个价格,银子的价格随着行情以周为周期进行调整,南洋票的定价却一直没变过。因为生活必需品的价格被定死,其他不受林记控制的商品的价格也比较稳定,所有货物的价格波动都被控制在某条基准线附近。这个城市的商业繁荣,正是建立在这种被限制的物价的基础上的。”

    埃尔热点了根烟,在看到约瑟芬眉头紧皱的样子后,又无奈的息掉了。

    再开口的时候马赛人的口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嘲弄意味:“欧洲的所有经济学家在这个岛上都被狠狠的扇了个耳光,而且他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自由竞争变成了过眼云烟,我想我们亲眼看见了一种新的经济思想的诞生。”

    约瑟芬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大街上秩序井然,每个路口都有身穿黑色警服的华人警察在执勤,在南洋军和林记的铁腕之下,城市里的犯罪份子被连根拔除——洪门本来就是黑社会,黑帮战争那一套他们熟悉得很。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埃尔热说道,“这地方就从一个破烂的小镇变成了欣欣向荣的城市,从这里到圣费尔南多一路上,全都是活力十足的种植园,每个劳动者脸上都带着笑容,今年二月之前的那一切就像一个从未存在的噩梦。你说得对,约瑟芬,那个东方人是个魔术师。”

    约瑟芬没有理会法国人的浪漫情怀发作中的埃尔热,她的目光被远处一队开拔中的军人的身影所吸引。

    排头的士兵扛着一面写着汉字的十八星军旗,昂首挺胸气宇轩昂。跟在军旗后面的士兵们排成四路纵队,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闪亮的枪刺森林以统一的节奏上下起伏,每次起伏都带出一片闪光。

    走在队列旁边的军官佩戴着和士兵们不一样的武器,看得出来武器保养得非常好,约瑟芬甚至怀疑那锃亮的枪管能当镜子用。与此相应的是,军官的那张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年龄相当大了,可他的步伐却丝毫不输身边的年轻人。

    军官似乎是为了协调士兵的步伐,扯开嗓子喊起了号子,军官的话音未落,士兵们就以震天响的声音加以回应,那雄壮的呼号在大街两旁的建筑之间来回激荡,同时也深深的印在了约瑟芬心中。

    然后军官起了个头,士兵的队列开始唱歌。那旋律约瑟芬非常的熟悉。

    神姬的降生是完全随机的,所以神姬的出身各种各样,有街头算命女郎的女儿,甚至有些干脆就是妓院里不幸诞生的意外。但约瑟芬出生在法兰西军官世家,从小就听着太爷爷和爷爷讲自己的光辉历程长大,她非常熟悉在他出生之前的那些战争,包括让法兰西失去洛林和阿尔萨斯的那场。所以她很熟悉那场战争中法兰西的对手的一切,包括军歌。

    南洋军竟然唱着一首以《德皇威廉练兵歌》的旋律为蓝本的歌曲,这让约瑟芬非常的惊讶。

    “埃尔热,他们唱的什么?”

    “南洋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好了,够了。”约瑟芬制止看起来还要继续翻译的埃尔热,因为她已经猜到这首歌接下来的大致内容了。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群众对这首歌的反应。

    顽皮的孩童跟在军队旁边,学着战士们的样子开步走,用稚嫩的嗓音跟着一起歌唱;大人们没有做出太多明确的表示,只是自发的让出路来,并且面带笑容看着部队开过,丝毫没有半点因为部队行进占道而不满的样子。

    约瑟芬无比清楚这样的景象意味着什么,人民的态度会影响士兵们的感觉,得到人民爱戴的军队很容易形成荣誉感和责任感,这样的军队就算战斗经验不足,就算武器装备再落后,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比如大革命之后的法兰西陆军。

    约瑟芬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江波儿,”她很久没有用儿时的昵称来呼唤埃尔热了(埃尔热的名字是让,爱称的发音很婉转,笔者根据《威尔历险记》里的译法,译作江波儿),“我在成为骑士的时候,发誓自己要遵从骑士八德,我的剑,将为守护法兰西、为了人民的福祉而挥舞。可我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是镇压纺织工人的罢工。”

    埃尔热不说话,不是法国男人没有绅士情怀,只是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早就不需要他那肤浅的怀抱。

    “我一直梦想着能早生一百年,然后在拿破仑陛下的军队中服役,在光荣的三色旗之下,为法兰西而战。”

    “可现在这位拿破仑是个中国人。”

    “嗯,”约瑟芬点点头,“我再一次体察到,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

    说完约瑟芬脸色又恢复了常态,她用凛然的语调问埃尔热:“现在正在开进的部队,是……”

    “南洋陆军第一镇第一标的尖刀营,后面那群打着不一样的旗子的是南洋陆军海陆丰混成协的一部,看起来他们是要到码头去迎接什么人。另外,我刚刚听到的消息,码头上似乎来了美国人的舰队,挂着中国人的旗帜,我在这里面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要不就是荷属东印度,要不就是印度支那。二选一罢了。”约瑟芬的口气里满是严峻的味道。

    就在这时候,五名装备齐全的神姬从天空中掠过,于是地上响起一大片欢呼声。

    “三姬空战装,两姬对地攻击装。”仅仅是一瞬间,约瑟芬就把握住了掠过的神姬的装备情况,“标准的警备配置,普鲁士的那一套。”

    埃尔热吹了声口哨:“看来有大人物要来啊。”

    约瑟芬紧抿着嘴,值得南洋军用这种阵仗来迎接的大人物……思考的答案让约瑟芬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她意识到坏事了。

    她那“咯噔”一下,让她的精神一瞬间产生了动摇,原本严密的反侦察措施随即崩了一角。

    然后有什么人的感知就顺着这一角溜了进来。

    坏了,被发现了。

    约瑟芬刚打算拉上埃尔热离开这里,一名全副武装的神姬就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声呼啸而至。接近地面的时候她背上的增幅翼反向喷射,极其一大片烟尘。

    紧接着另外几名神姬也追随着当先的一姬纷纷落地,将约瑟芬和埃尔热包围其中。

    为首的神姬手持比自己身高还要长的青龙偃月刀,浑身装甲上所有的甲片都竖了起来,露出下面的正散发着光辉的炼金符文——这表明她的装甲正处于能量蓄积到极点的临界状态,她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场神姬对神姬的恶战的准备。

    “来将何人!”一声暴喝,但约瑟芬听不懂。

    可是身后却有其他的人给出了回应。

    “鹿岛大社大司祭……啊,说起来,这不是问我的吧?”

    约瑟芬大惊,从她感觉到新的气息,到这人来到自己背后,期间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她回过头,看见一名身穿奇特红白两色“洋装”的少女。

    少女和早一步抵达的神姬将领明显不同,她完全没有摆出任何的架势,但同时,也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在约瑟芬看来,红白两色的少女战斗力怕是在那姬将军之上。

    如果只是那姬将军,约瑟芬尚有把握且战且走伺机甩脱追踪逃回海上待命的法国巡洋舰上,她准备了一副小型的增幅翼,就藏在她的胸衣里面,只要撑破胸衣展开就能飞行。

    但现在,恐怕一点逃脱的希望都没有了。

    约瑟芬审时度势的时候,那两个来捉拿她的神姬竟然丢下她争吵起来。

    “你这日本人来凑什么热闹!”

    “又不是我想来的,你突然飞跑了,大老板让我来看看情况啦。拿钱就办事,这是我的宗旨和职业操守。”

    “我看你根本就是无节操才对!”

    约瑟芬受不了了,轻咳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两人安静下来后,她拿出最郑重其事的口吻说道:“我是法国罗兰骑士团驻印度支那远征团团长,现在正在休假中。没有事先知会你们实在非常的抱歉。”

    然后红白两色的女孩拿出一个纸人,约瑟芬认出来那是一种叫做式神的东方导力道具。红白女孩对着式神说道:“她这样说了哦,老板。”

    紧接着从那纸人的嘴里冒出的声音让约瑟芬暗自松了口气。

    “她是我的老朋友了,你们要以礼相待。”林有德通过式神这么说道,“霞飞小姐,很高兴能再次和您见面。”

44 重逢(2)

    “我不同意!”聂雪秋噘着嘴跟林有德使小性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休假?还偏偏是荷浪牙波,我可不记得我们这里有什么山水可以游玩。”

    “别这么说,”林有德真的很想伸手去摸摸聂雪秋的头,这姑娘使小性子的模样让他想起许多妹控动画里那些妹妹们,“苏比克湾的沙滩还是很棒的嘛。何况我们又没有规定休假中的他国神姬不能来我们这里旅行。”

    聂雪秋老大不乐意,林有德摇摇头也不管她,径自就往会客室的方向走。荷浪牙波的南洋军第一镇总部并没有设在苏比克湾,在林有德的规划里,苏比克湾是将来海军的舰队司令部,他从现在开始就要搭海军岸勤的架子,就把陆军放到荷浪牙波郊外。林记用数月时间在一个小高地上建起了第一镇的总部兵营,现在干脆就成了林有德的行营。

    约瑟芬自然也被“接”到了这里。

    见到约瑟芬之后林有德直接就抱了上去,反正这女孩的血统意味着西班牙人的热情和法国人的浪漫,她想必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有豆腐自然吃了再说,哦哦,这小蛮腰,这压在胸口的结实触感,还有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太棒了。

    拥抱之后,林有德的第一句话显得很没新意:“哦,霞飞小姐,好久不见,您还是如此的美丽。”

    这并非客套,身穿寻常居家服的约瑟芬姿色丝毫不逊色于穿礼服的她。

    “林先生,您却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风度翩翩。”

    约瑟芬的客套让林有德咧嘴笑起来,被美少女称赞这感觉着实不坏。接下来数秒钟,宾主两人很有默契的沉默的对视,互相打量着对方。

    “恕我冒昧,”终于,林有德率先打破沉默,他很干脆的说道,“我觉得,纯白色并不十分的适合您,还是适当的加一些天蓝色比较好。”

    “非常感谢您精辟的建议。”

    林有德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然后首先在会客室的沙发落座。

    约瑟芬坐下后,巴送上了差点。

    “红茶没准备,只有上等的龙井,茶点也是广式点心。”林有德说。

    “没关系,我对中国的点心和茶都很喜欢。”

    “把这种喜欢分一点给中国的男人就好了。”

    “如果是您的话,您已经拥有了。”

    虽然只是玩笑话,但林有德还是觉得心情愉悦。而约瑟芬脸上的表情稳重如故,看不出来她有什么想法,她用端庄的姿态把茶碗和小碟子一道端起,可没有握把的中式茶碗设计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约瑟芬皱着眉头,像看什么敌人那样盯着不但没有握把,还带着盖碗的青花瓷器,一时间竟然束手无策的愣在那里。

    其实这玩意怎么喝都行,林有德也不会介意,但看起来法兰西的骑士小姐对“合乎礼数”这件事本身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看约瑟芬僵在那里,林有德强忍着笑,结果这举动被少女看在眼里。她生气的放下摆了自己一道的茶碗,用和她给人的一贯印象截然相反的赌气口吻说道:“嘲笑女士的失态是这么有趣的事情吗?我看错您了。”

    “没有没有,”林有德赶忙否认,“我绝没有不敬的意思。倒不如说,你刚刚的小失误,让我觉得你很可爱。”

    对于林有德嘴里突然蹦出来的“可爱”的评价,约瑟芬再一次措手不及,短暂的晃神之后,女孩肩膀松弛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林先生,您真是一位奇妙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有人说我可爱是在十年前,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后来他们就都用更加浮华的辞藻来赞美我了。”

    也就是说,这姑娘十岁以后就是祸国殃民级别的美女了。而这段话里面还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

    “我以为,西方的女性都很忌讳谈到自己的年龄。”

    “那是老女人的忌讳。”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玩笑和打趣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的缘故,约瑟芬竟然会说出这种对许多人来说属于不敬的话,这让林有德相当的惊讶。

    每个女孩都有许多面,你和她越亲近,就能看到越多不同的她。

    在向林有德学习了中式茶碗的正确用法之后,约瑟芬品了口龙井,却没有留下任何评论。放下茶盅的瞬间,少女板起了脸。

    “林先生,您的军队,下一个目标是荷属东印度呢,还是我驻守的印度支那?”

    林有德喜欢这种完全不绕弯子直取核心的说话方式,他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人际关系中客套婉转的部分,他觉得在这方面,说不定自己和约瑟芬颇有共同语言。

    林有德想了想,决定这部分就开门见山算了。从十九世纪初开始到一战,势均力敌的大规模战争就没有所谓突然性这回事。因为这时的军事技术决定了开战之后不管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部队都会有相当大的消耗,即使是进展顺利的进攻方,都必须准备多个波次的攻击部队,不断的将筋疲力尽的一线部队轮替下来。所以,这个时期大规模的战争基本都从总动员开始,一旦开始动员,就难以隐藏战争的意图。美国的南北战争大概算是个例外,对和平充满了幻想的北方对南方那明显的战争准备视而不见,自己当了鸵鸟。

    所以这个时代,与其考虑发起战争的隐蔽性和突然性,不如加快本身的动员速度,只要能比敌人更快的动员起力量并且集结到战区,就能掌握战争主动。普法战争就是这方面的典型,据说毛奇在检视完普军的动员和集结状况之后,就对普鲁士国王报告:陛下,我们赢得了战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法国动员并集结25万左右的部队到战场时,普鲁士军队在战区的兵员已经接近五十万。这是一场教科书式的近代战争,它印证了孙子兵法中一条重要的理论:战争的胜负,在战前的“庙算”中就已经被决定。

    所以林有德根本不准备掩饰自己的意图,林记在广东地区已经开始动员,海陆丰、清远梅州等林记控制的贫穷地区已经在秋收结束后就开始抽丁,集中进行简单的军事整训。同时林记开始在广州等城市抛售积存的货物换取现银,用于购买战争物资。现在约瑟芬可能还没收到这些情报,可很快这些动向不但会传到她的耳中,还会被写成报告,送到在东南亚有利益的国家的头头脑脑的办公桌上。

    至于开战的目标,林有德也觉得没必要隐瞒,因为他其实没有什么选择,所以任谁都能猜到是哪里。

    “我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和强大的法兰西开战。”现在的法国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所以林有德的客套话根本没收到预定的效果,反而让约瑟芬皱起了眉头,搞得林有德后悔不迭。

    自己应该已经够清楚这姑娘的品性了,这种客套话是自寻死路啊。

    但不会和法国开战这点,林有德没有半点恭维的意思。法国对林有德,仍然处于一个强势的地位,在林有德准备妥当之前,他不会主动去寻衅。

    可能正是因为清楚这点,约瑟芬并没有对林有德的客套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继续推进对话的主题:“也就是说,你们——我的意思是,林先生你和你的美国盟友——的目标是东印度群岛,我不明白,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铤而走险。法兰西和英吉利都评估过那个地方的价值,那里的人民未开化,而且人口稀少,作为产品销售的市场缺乏明显的吸引力。作为生产地,那里有着绝佳的自然条件,能产出许多利润不菲的自然产品,但是那些地方缺乏劳动力。林先生,我知道你和华工贸易有联系,我认为你完全可以用你那天才一般的经济手段,从这里获取你想要的利益。”

    “然后,”林有德抓住约瑟芬话语的空挡,从容接口道,“荷兰的士兵就会冲进我的庄园,抢走我的财富,杀死我的雇员。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甚至你们法国人,都已经在非洲和美洲干过同样的事情了,我想你们不会介意在亚洲再干一次。实际上,你们已经在做了。”

    约瑟芬不说话,林有德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的嘴唇在微微的颤抖,至于这颤抖,是源自于被冒犯的恼怒,还是来自自惭形秽,林有德一厢情愿的相信是后者。

    “霞飞小姐,你应该明白。只有我的祖国重新取回那让列强忌惮的力量,我才有可能在世界上用经济手段公平的和你们这些白人竞争。”

    约瑟芬紧抿着嘴,薄薄的樱唇被牙齿咬得发白。终于她摇了摇头。

    “您说得对,看起来,只要我没有被调回国内,我们之间成为敌人的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林有德笑笑,算是默认。

    接着他换了副轻松的语调:“不讨论这么严肃的事情了。霞飞小姐是来度假的,请允许我邀请您一同享用苏比克湾的阳光与沙滩。”

    “海湾的景致我已经欣赏过了,我还是……”

    “不不不,”林有德制止了约瑟芬的推脱,“只是欣赏景致并不叫享受阳光与沙滩。霞飞小姐您这么美丽的人,请务必来尝试一下我的新发明。”

    “新发明?”约瑟芬一脸的困惑。

    “对,新发明,那是一种为了亲近阳光沙滩大海而专门设计的泳装,我叫它比基尼。”

    约瑟芬脸上的困惑依然没有散去,她那个下意识的歪头的动作再一次把林有德萌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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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男猪脚一睁眼,就知道自己穿越了。“这大概是民国吧。”他凭着自己脑海里那由电视剧形成的印象,做出了判断。对此情景男猪脚只有一个简单直接的感想:这时旁边提着酱油瓶的老大爷开口了:“怎么了小子,刚从山里来吧?木牛流马都没见过啊?那你见到踏云机不得吓死啊!”娘民国之类的名字,我才不会用呢~我的民国不可能这么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民国不可能这么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民国不可能这么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