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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妓女生涯全文阅读

作者:康素珍     我的妓女生涯txt下载     我的妓女生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次动情

    在我门前的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香椿树。不知不觉,香椿树发芽了,院里飘散着一股特别的香味。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才知道已经到了阳春三月。

    春天是多么美好啊!在接客的间隙里,我经常一人坐在香椿树下静想心事:我已是十七岁的姑娘了,正像人们常说的#39;十七八,一朵花#39;,与这香椿树一样,青春旺盛、浓绿飘香。可是,香椿一年一度,还在枝繁叶茂的时候,而我的青春、我的前程又在哪里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呢?

    这天刚吃过晚饭,我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刚要往屋里走,忽见从门外走进一个人。在灯光的照耀下,他那美丽的仪容马上吸引了我。他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一张瓜籽脸,白里透红,鼻梁上戴一副白色的水晶眼镜,镜后闪动着一双欢欢的眼睛,分头梳得铮亮。他那匀称的身上,穿一身黑色美国呢西装,领口系一条五色的带横杠的领带,上面别着一个黄金卡子。真是一个标准的风流男子。

    这个陌生的美男子见到我,目不转睛地足足看了一两分钟,面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茶房宋妈见到他,忙喊:#39;香君,崔老爷来啦!#39;

    这喊声提醒了我,他一定是香君的常客。几个月间,我已深深知道了香君的脾气,她是个没底的醋瓶子,最爱猜疑嫉妒,为了少听她的刺头话,我忙走进自己屋。

    刚一进屋,那客人却挨脚跟进来,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坐在床上,随随便便斜靠在我的被摞上。

    没等我们说话,香君紧跟着进了我的屋子。见了她的客人,她不敢发火,反倒向客人卑贱地一笑。扭脸再看我时,可就唱戏的吹胡子来火了!她阴沉着小圆脸,从鼻子里#39;哼#39;了几声,那意思最明白不过:我的客人,你凭什么要夺过来,今晚你要抢占了,我跟你没完!

    我理解香君的心情,便走到崔先生面前,委婉地说:#39;崔先生,我的好姐夫,香君姐来请你了,快跟她走吧!#39;

    这客人也不答话,走到门口,喊开了鸨儿,马大安闻声急火火地跑过来。一见这怒气冲冲的客人,忙点头哈腰打招呼:#39;啊,这不是崔寿春先生吗?#39;

    崔寿春质问马大安道:#39;马老板,谁给你们规定的这个条款,只许跟一个姑娘睡,不许我们跳槽。你知道吗,香君是个#39;白虎#39;,也不嫌害臊,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在哪里,只想把别人绑在裤腰带上!今天我就要睡在这屋里,不走了!#39;

    原来,#39;白虎#39;是指阴部没毛的女人。据说,这种女人命相最毒,会克男人。所以,妓院里最忌讳这种缺陷。

    马大安一听,心里豁然大亮了,怪不得香君接客最少,有的嫖客跟她睡一宿就走了,没有再来二次的。闹半天是个克星啊!他冲香君一瞪眼,像哄猪狗一样,喝声:#39;滚!#39;香君被嫖客揭了短处,又被老鸨一顿训斥,只得垂头丧气走出我的屋子。

    农历三月初三,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我和崔寿春一见钟情,他为了和我结合,宁愿和香君这个醋瓶子决裂,使我当时的心里很受感动。他钟情地对我说,他一见我就醉了,就像见了梦中理想的情人,所以跟我一见如故。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也第一次打心眼里喜欢他,动了真情。也许是年龄渐大情窦初开,也许是在绝望中遇到了心上人,我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睡前,我主动向崔寿春唱了段#39;妓女告状#39;:

    正月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两边排;

    阎王老爷上面坐,细听奴家诉苦来:

    ………

    七岁八岁裹金莲,九岁十岁把奴卖;

    十一、十二学拉唱,十三、十四开了怀;

    挣下银钱老鸨哈哈笑,

    挣不下银钱皮鞭沾水拍………

    唱着唱着,我哭起来,崔寿春也红了眼圈儿。这一夜,我们真诚相爱,说了半宿知心话儿。

    第二天一早,崔寿春对我说:#39;昨晚我听了你的#39;妓女告状#39;,打心里难受。我想,为了保持我们长久的爱情,今后就要设法不叫别人占有你!#39;

    我不解地问:#39;我是个妓女,哪有这个自由啊?#39;

    崔寿春也不答话,把马大安从门口喊进来问:#39;我想把香玉姑娘包下来,不知每天要多少包身费?#39;

    马大安一听乐颠了,眼珠一转说:#39;她每天至少要端五十个盘子,五五二百五,再加每宿二十五块的住宿费,每天至少二百七十五块吧。每月就要八千多块,你如果包的时间长,就按八千块算!#39;

    崔寿春草草一算说:#39;每月八千,一年就是九万六,这样吧,我给你开张十万元的支票,你到交通银行去支。这一年里,可不许让她接别的客人了!#39;

    马大安一听,真是喜出望外,连说:#39;好,好,一言为定!#39;

    我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他自称商人,哪来这么多银子呢?喜的是我能跟这漂亮的心上人长期在一起,成了一个最幸运的妓女了。

香君遭贬

    在妓院,妓女就像厕所里一块擦屁股纸儿,不用了随手一丢,香君此时的遭遇正是这样。过去,尽管她模样一般,脾气尖刻,可马大安就有这一棵摇钱树,虽然见钱不多,可毕竟能靠她养家糊口啊,所以,处处让着她。我这一来,就像戏班里添了个名角,红火极了,马大安就把她丢下不管了。自从听说她是#39;白虎#39;,那更是捅了肺叶子,认为养了个丧门星,传扬出去就是祸害,眼看她快二十了,妓女的青春期已过,便琢磨着把她倒出去。

    香君自从那天受了打击,傲性小了,风凉话少了,脸也蔫了,人也瘦了。整天守在大门口,闷声不响地接客,说是接客,实际是劫客,一般妓女都是等在屋里,嫖客由茶房指引,任意挑选姑娘。自从她受了数落,好多人知道了她的缺陷,名声坏了,她怕接不到客,挨老板的鞭子,所以只好到门口去劫。

    这天晚上,从门外进来一个新疆二杆子,他长得身高体胖,头戴新疆小帽,脸上红扑扑的,浓眉毛、鹰鼻鹤眼,脸下部是络腮胡子,是个典型的新疆老客。香君赶紧迎上去,殷勤地把客人领进她的屋子。

    端盘子接客,妓女一般都是与嫖客身挨身、肩并肩,百般亲热,以讨嫖客的欢心。一双眼则是秋波不断,撩拨嫖客的**。香君自然也会这一手,她用尽浑身解数,千方百计讨好客人,逗得客人**大增,把她搂在怀里,不住劲地#39;吃鱼儿#39;。可是,客人渐渐发现,香君是强装笑脸,硬抖精神,她眼圈红红的,满脸苦笑,像有什么心事。

    逛窑子的嫖客,跟妓女虽是#39;露水夫妻#39;、人走茶凉,可他们就愿听姑娘#39;灌米汤#39;,什么#39;情深似海#39;呀,什么#39;恩爱如山#39;呀,明明知道这是跟谁都说的奉承话,可十个有十个都是听了高兴,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无论是多老多丑的嫖客,妓女都要装出满腔#39;真心#39;、热情,才能把嫖客打发痛快,嫖客们最不爱看妓女的虚情假意和冷脸子,这是他们共同的心理。

    这客人见香君神情反常,便有几分不高兴了,问道:#39;姑娘,你怎么有点不高兴,要看我不顺眼的话,就别接我,何必……#39;

    香君忙打断对方的话,用涂满口红的嘴堵住了嫖客的话头,她看看外面无人,为了解除误会,便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客人一听香君是#39;白虎#39;,#39;扑哧#39;一声笑了。他解开怀,只见从两个奶头中间一直往下伸延着一溜长长的黑毛。他又解开腰,让香君往下看,那道像刷子似的黑毛从胸前一直通到腿裆里。他嘻笑着问香君:#39;你知道这叫什么?#39;

    香君来妓院几年,也是经多见广的,答:#39;这是#39;青龙#39;吧?#39;

    嫖客高兴地说:#39;对了,青龙遇白虎,那是城隍庙里的鼓锤儿天生一对呀。#39;

    原来,因为生理关系,有的男人从前胸到腿间,长着一溜黑毛,被称做#39;青龙#39;,迷信说法#39;青龙对白虎#39;,逢凶化吉。

    新疆客见香君高兴了,又哄她说:#39;你不要难过,你怕**把你贬到三等妓院,是不?今天我碰到你,算是有缘,我是新疆跑兰州的长途客人,手里有的是钱。只要你把我打发高兴了,我可以赎你从良!#39;

    这一句话,感动得香君不知说什么好。她想:#39;我真是幸运,碰上了财神爷,而且正是降白虎的青龙,我要跟了他,后半辈子就算见了天日了!#39;想到这,她高兴地扑通跪在地上,恳求那嫖客一定要设法为她赎身。

    那嫖客一把把她拉起来搂抱着,挑逗地说:#39;妹妹呀,我太爱你了,以致不能自禁,你怎么也是我的人啦,咱俩先试试婚,我就马上赎你出去。#39;

    这话最明白不过了,他是想#39;偷油#39;吃啊。妓院有条明确院规,#39;端盘子#39;只是招待,是不许发生性关系的,有的嫖客趁没有#39;外眼#39;(监视)时,在端盘时和妓女发生关系,叫做#39;偷油#39;。这种事一般是不大出现的。因为一来有老鸨或茶房提防着,二来妓女也不敢这样做,犯了院规,老鸨要狠狠惩治的。这会儿又是大白天,人来人往,门又不能插,给香君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呀!

    嫖客见她不敢答应,又进一步鼓动说:#39;妹妹呀,你多替哥哥想想吧,我还要急着出门经商,你要答应了,事过之后我马上带你走。要是不答应呢,今天可来不及了,那就只好分手!#39;

    只见香君犹豫不决,仍不答话,他又进一步使开了激将法,他把衣兜一拍道:#39;嘿,老子有的是钱,干嘛非要你这白虎,不过是试试你的胆量,看你是否真心实意。你要真心跟我,我们回民可不在乎什么白虎,有的还特意用剃头刀刮掉呢,唉,咱俩算是无缘,过了这村再没这店,告辞了!#39;说着,就往外走。

    香君这下子急了,一把将他揪住,陪着笑脸说:#39;先生不要着急,你要不肯负我,真心要我,我就豁出去了!#39;

    新疆客信誓旦旦地说:#39;这还有假?咱们来一回,我马上就带你从良。#39;

    像做买卖一样,经过一场交易,香君轻轻关上门,两人就着床沿,在白天里发生了关系。

    事有凑巧,偏赶院主姚俞生到厕所解手,经过香君的屋子,别看他一只眼,却特别管事。他隔着玻璃窗只一瞥,就看清了屋里的一切。他怒冲冲地推门进屋,那新疆客见来了人,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坐在桌前喝开了茶水。香君可吓坏了,浑身不住地筛糠。

    常说:#39;一个眼的好闹性。#39;姚俞生的狠毒劲儿,胜过春熙院的苏貌华,人们背地里称他#39;活阎王#39;。他把门帘挂起来,冲外面大声喊:#39;马大安,给我滚出来!#39;

    马大安忙颠颠地跑进屋,没等站隐,姚俞生就向他大声喊:#39;我不能要你这偷油的姑娘,给我败坏家门,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39;

    听了这话,马大安立即明白了。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便走到那个嫖客前说:#39;先生,既然你喜欢她,就花钱把她买出去,这样也就一丑遮百丑了!#39;

    新疆客一听,反倒哈哈大笑了,撇着嘴说:#39;哼,笑话!我一个阔商人,要谁,也不能要一个婊子呀!#39;

    马大安一听来气了,把脸一沉:#39;既然你不要这个姑娘,为什么来偷油讨便宜呢?#39;

    这时,门外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嫖客。新疆客冲嫖客们说:#39;你们听听,他这不是污蔑咱们吗?这是不可能有的事,即便有,也是周瑜打黄盖打的愿打,挨的愿挨。端了盘子,老子给盘子钱!#39;说着,掏出五块钱,往桌上一扔,夺路而去。

    马大安被弄得下不来台,一股气都撒在香君身上,冲香君扇了几巴掌,踹了几脚,打得她在地上打滚,哇哇直哭。

    姚俞生在一旁火上浇油,说:#39;马老弟,她在这里,人也丢尽了,房也弄脏了,还留她干什么,趁早卖到三等窑子里得啦!#39;

    马大安满脸堆笑地答道:#39;我也早有这个意思。现在,谁都知道她是只白虎,还怎么接客呢?好,我马上就把她送到东头的三等妓院去!#39;

    听到这个消息,我只是同命相怜,悲愤地想:#39;香君虽然为人尖刻,有不少毛病,可她也是个受苦受难的姐妹呀,她接连受了两次打击,我应该去安慰她、解救她。#39;

    当我赶到她的屋门口时,却只看见大门外的两个背影,马大安逼迫她去了三等妓院。

甜蜜的岁月

    自从我和崔寿春相好后,我的屋子焕然一新。嫖客舍得在我身上花钱,我身上又没有存钱的地方,就把屋子装饰起来。中堂挂一幅老寿星,对联是:#39;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39;桌上茶壶茶碗,都换了上等的江西瓷,靠墙添了一对玻璃花瓶,插着新折的花枝。

    自从包下了我,崔寿春除了出去经商,早早晚晚都要赶回来,一日三餐和我在一起,我们如胶似漆,昼夜不离。我们吃饭,有时是马大安让伙房给做,有时是派人到街上去端,反正都是崔寿春付钱。

    转眼过了几个月,这天是农历六月初五。早上,我们吃着圆笼烧麦,茶余饭后,我向崔寿春提出一件盼望已久的要求:#39;崔先生,从到了民悦里,我还不知道兰州的太阳是圆是扁。我听说这里的鹰滩是有名的风景区,你能不能领我游玩一天?#39;

    崔寿春爽快地答应了,就去找马大安商量。马大安不好拦阻,可又怕我们逃跑,就要求和我们一起去。

    我跟他们搭车,稀里糊涂来到黄河边。看着那混浊的流水,却不见一只船。这时,走过来一个赤脚的男人,肩背上一个用几根木棍捆成的木架,后面有两个大皮囊。崔寿春向我介绍,这就是兰州特有的羊皮筏子,是黄河里的一种简便运输工具。崔寿春和他讲好价钱,我们乘筏子顺流而下。

    我第一次畅游黄河,只觉心胸宽广了,眼也不够使了。崔寿春看我那个高兴样儿,更是说不出的痛快,便给我讲开了他最近听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日本侵占东三省以后,一个叫大洋马的年轻女人,和母亲一起逃到了兰州,住在铁桥北街。为了维持生活,大洋马只好在这里打起野鸡来。

    三年前的春天,大洋马陪一个商店的帐房先生来鹰滩游玩。他们逛公园、下饭馆、坐羊皮筏子,都是大洋马掏的钱。大洋马因为爱这个年轻漂亮的帐房,情愿#39;倒贴#39;,拿出了平日打野鸡赚来的积蓄。

    这帐房先生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个好皮囊,他整天就会吃喝嫖赌,把钱都糟光了。他见大洋马一掏就是一大迭票子,就起了歪心。趁逛鹰滩时,他把大洋马引到一个山洞里,用甜言蜜语,和大洋马办了一场好事儿,然后趁机卡住大洋马的脖子,把她活活卡死了。事后,他掏净大洋马的钱,把大洋马拖进河里,顺流冲走了。直到去年,这个案子才突然暴露了。

    听了这个故事,引起了我的联想,我故意逗他说:#39;崔先生,你也要学那个帐房先生吗?#39;

    崔寿春拧着眉,脸上带着几分怒容说道:#39;我再穷再坏,也不会那样做。那帐房先生真是天下少有,简直不是个人!#39;

    我听了,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马大安也大发议论道:#39;多惨呀,打野鸡可不是好玩的,没有妓院老鸨的保护,难免发生意外。看来,什么都得有组织、有人管啊!#39;

    他这几句评论是#39;中堂画加横批儿话(画)中有话#39;。我俩都没有吭声。

    这天,我们在鹰滩转了两个多钟头,每人吃了两碗兰州的牛肉拉面,兴高采烈地回到民悦里。

    送走了干热的夏天,又迎来凉爽的秋天。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像一个自由女神,不用接送各色客人,一心一意地陪伴在崔寿春的身边。崔寿春为人豪爽,有求必应。他挥金如土,把大量金钱抛给了马大安。

    九月初的一天早晨,他拉着我的手,向我告辞道:#39;妹妹,常说当差不自由,自由不当差,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要出一趟远门,把商店的帐目清理清理,再向朋友借几个钱来,我就把你赎出去。等第二趟回来,你的苦难也就到头了,你我成就了夫妻,咱们在兰州自己开一个商店,你就是老板娘,我帮你治好病,你还可以生儿育女,到那时,咱们就成了兰州的一个小康人家!#39;一番话,说得我的心都醉了。

    自他走后,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想他想得入魔,一心盼着崔郎早点回来,帮我跳出这个火坑。可是,我望穿双眼,再也看不到心上人的影子了!

地窖的酷刑

    在妓院,妓女年岁一大,就懂得动感情了,在接待的许多客人中,她们大都有自己心上的情人,有的是公开的,有的是秘密的。爱谁恨谁,是她们内心深处的世界,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向往和追求,但大家共同的目标是寻个好丈夫,早日跳出苦海,获得自由。

    这天,我到厕所去解手,发现面前的烂纸堆里有张二寸长、一寸宽的照片。我把它捡起来,见上面是一个留分头,椭圆脸的男子,从他穿的单衣来看,像是夏天照的。

    正看得出神,从外面慌慌张张走进一个姑娘,她的圆脸胖乎乎的,涂着胭脂和口红,月芽型发式上,插着红色的晚香玉花。身上穿一件粉红色的泡泡纱长褂。我认出她是姚俞生的姑娘,名叫姚双喜。她是姚家有名的红姑娘,平时少言寡语,文文静静的。

    见我正拿着照片看,她的脸马上泛起红晕,笑嗬嗬地说:#39;好妹妹,快把照片给我吧!#39;

    我调皮地把照片往背后一挡,说:#39;你得告诉我,这人是谁?我才能还你!#39;

    双喜没有办法,只得老实#39;交待#39;说:#39;他姓范,在小西湖面粉厂当会计,他性格温柔,俺俩挺对脾气。就这么回事,全告诉你啦!可不许往外讲!#39;说完,抢过照片,羞答答地跑了。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送走端盘子的客人,刚要睡觉,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喊,好像是双喜的声音。我忙开门一看,见一个姑娘正慌慌张张打门口经过,我忙拽住她的衣襟一看,是一个叫爱玉的,她也是姚家的姑娘。

    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长叹一声说:#39;唉,双喜姐和面粉厂的一个会计好上了,没钱为她赎身,她就想从大门里逃跑。把门的都是老鸨们喂熟的狗,逮住一个逃跑的妓女赏五十块大洋,上去就给捉住了,他们捂住双喜的嘴,交给了姚俞生。姓姚的那个活阎王,一定轻饶不了她,我们只有联合起来向姚俞生和马大安求情!#39;

    我和姚爱玉一起叫开马大安的门,向他说明情况,求他帮忙,在我们的再三央求下,他才答应试试看。

    马大安领我们来到姚俞生住的东屋,只见屋里空无一人,迎门墙边靠着一张方桌,上面杯盘俱全。北头有两张棕床,床上无人,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马大安示意我打开床中间的一块木板。我攥住铁环,往上一提,露出一个洞口,靠洞口放一张木梯,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成都有惩罚妓女的暗室,宝鸡有残害妓女的天葬,兰州原来有整治妓女的地窖啊!

    我走下梯子,只见下面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面灯光明亮,空气阴森森的。洞内的北墙根放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铁筷子、小刀子、白粗瓷碗,桌下蹲一个带盖的大痰盂子。姚俞生和他妻子、还有帐房、把门的以及没有接到客人的妓女,分成两排,有坐有站,那种凝重的气氛,真像个阎王殿。

    双喜站在桌前,赤着身、光着脚,雪白的嫩肉上,青一条、紫一条,都是鞭痕。肿胀胀的脸蛋上,布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血印子,头发乱蓬蓬的,乍一看,就像《西游记》里青脸红发的鬼怪,谁见了都要吓一跳。那些姐妹,一个个变颜失色。

    平时,双喜沉默寡言,连活阎王姚俞生也夸她老实得像绵羊。这会,她却挺着身子,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愤怒。

    姚俞生的妻子叫邓贵芝,她在娘家就吃这行饭,所以跟丈夫一样,心毒手辣。她走上前去,劈劈啪啪,狠命地扇双喜的脸蛋子。

    十几个妓女,不约而同地跪下来,为双喜求情。

    双喜被打恼了,像一头咆哮的狮子,破口大骂起来,并发誓永不接客。

    姚俞生气白了脸,他大喝一声:#39;给我把这婊子放倒!#39;顺着他的话音,从他身后跑出两个男的,一个是帐房先生,一个就是马大安,马大安没有去当说客,反倒成了帮凶,我气得牙根发痒,可又没有办法。

    他和帐房先生拧手踹脚,把双喜按倒在地。活阎王从桌上拿起那双四角八棱的铁筷子,邓贵芝抻住双喜的一只手,双喜还在不住声地骂着。只见活阎王用筷子夹住双喜的一个手指头,用力碾了几下,#39;嘎巴#39;一声,这个手指头的骨头断了。他咬着牙,一连夹断了双喜的五个手指头,双喜疼得昏死过去。

    过了一会,双喜又醒过来,仍是破口大骂,邓贵芝也不说话,从桌上拿起那把刀子,照着双喜左边的嘴角,猛地一插,刀尖就从右边的嘴角露出来,连舌头串在一起,半张着嘴,再也骂不出声来。

    这时,姚俞生冲宋妈一摆手,宋妈像一条驯熟的哈巴狗儿,忙端出桌床下的痰盂,打开木盖,顿时,一股屎尿的奇臭充满屋子。姚俞生冷笑着说:#39;你今天骂得累了,我赏你吃点晚餐吧!#39;

    他一扬下巴,宋妈马上把痰盂凑到双喜半张的嘴巴前,灌起屎汤来。不一会,就灌了个底朝天。双喜那**裸的肚子,被撑得圆圆的,等那两个帮凶放开手时,她早已咽气了。

    姚俞生掩住鼻子,连说:#39;好臭,好臭,快把她扔进黄河里去!#39;

    趁男人们拖运尸体的工夫,邓贵芝这个毒女人训起话来:#39;你们都看见了,往后谁不服管教,谁敢偷偷逃跑,双喜就是你们的下场,我非用刀子割掉你们的舌头不可!#39;这触目惊心的惨景,吓得我们一个个都尿了裤子。

伤心的自毁

    甘肃的秋季比较凉爽,门前香椿树的叶子已经由绿变黄,秋风一吹,衰败的叶子飘落下来,被人随意踩踏。

    自从双喜被害惨死以后,我的心情也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整天飘摇不定,烦闷无聊。姐妹群里又添一笔新债,心上的人一去不回,我预感到将面临一场灾难。我就像被遗弃的落叶,再也无人理睬,自己正当豆蔻年华,却总觉像个老太婆了。

    这天快近中午时,我去找马大安,想要件过冬的夹袄,刚走到院里,却见从门外走进两个当兵的男子,一见这老虎皮,我就感到讨厌。刚要快走几步躲开他们,却被他们迎面拦住了。

    他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39;你是马香玉吧?#39;

    我一怔,忙答:#39;是。#39;只得把他们领进自己屋。心想:#39;他们怎么认识我?可能是听人介绍,慕名而来吧!#39;

    正猜想着,一个军人递过一张相片说:#39;这个人你认识么?#39;

    一看这相片,我心里一哆嗦,他正是我那心上人崔寿春!我忙颤着声音问道:#39;他……他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儿?#39;

    两个军人不正面回答我的话,却问:#39;你知道他是什么人?#39;

    #39;他是个商人呀!#39;

    #39;哈哈哈哈。#39;两个军人放声大笑说,#39;什么商人,他是部队的军需,你懂吗?就是管部队后勤供应的,据他招认,他在你身上花去了两万五千元军款,你可把他坑苦了。现在,他犯了死罪。我们查查这里还有什么金银首饰,好拿回去缴公!这样,也能减轻他的罪行!#39;

    几句话像晴天霹雳,惊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恨,恨自己不该在他面前动情,让他陷入爱情的深渊;我悔,悔自己不该爱上这样的人,以至使他走上贪污的道路;我怕,怕失去了他,会失去永远的幸福永远的爱。我支撑不住这几股压力,嚎啕痛哭起来,一直哭昏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一看,却见马大安坐在我屋里。我问道:#39;那两个当兵的哩?#39;

    马大安得意地说:#39;我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姓崔的贪污,与我们何干?不管什么人,只要有钱,我们一律相待。他迷上我家姑娘,那叫色不迷人人自迷,何必来找我们!香玉呀,你真傻,如果我晚来一步,你可能把金银首饰全交出来,那不是白白吃亏吗?你要知道,妓女与嫖客,哪有什么情?走了穿红的,又来挂绿的,就像这洗脸水,用了一盆泼一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39;

    马大安这一番教训,说得我心里好别扭。我又想起凤仙姐的话:#39;妓女也是人。#39;做人就应该有良心,对那些玩弄我们、只图痛快的嫖客,不能讲良心、掏真心,可对自己爱上的人,还能不讲良心、不掏真情吗?

    又一想,我的真心,确实害了崔郎,我要不在他耳边甜言蜜语,在他面前吹拉弹唱,在他枕边百般奉承,他能把一切献给我,为我贪污巨款,惹来杀身之祸吗?这样看来,我又是祸根了!

    可是,叫我不爱,却又难以办到,因为我也是人啊!我需要爱情,需要温暖,我要用自己的笑脸、自己的歌喉,献给自己的心上人。往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遇了,那么,我还留着这个好脸子、好嗓子,献给什么人呢?倒不如当个哑叭,不会歌、不会唱,再不去招蜂惹蝶了!想到这,我忽地冒起一个绝法儿,暗暗地下了狠心。

    小时候,我在华迎大剧院学戏时,见老师们都不让别人给倒水。据说要在杯里放上一块耳髓,嗓子就毁了,所以他们时刻提防有人使坏。如今自己情愿变成哑巴,何不试试这个法儿呢!

    打这以后,我专门准备了个掏耳勺儿,利用端盘子,捎带给客人掏耳髓。我把掏出的耳髓,攒在一个纸包里。

    9月7日夜里2点后,我把客人们打发走了,婉言拒绝了要求住宿的客人,看看外边没人,忙倒了一杯温开水,把那包耳髓倒进去,搅拌均匀,一口气喝下去。一个小时后,只觉嗓子像着了火,烧得发烫,疼痛难忍。为了压住热火,我就拼命喝凉水,喝得肚子都涨鼓鼓的,还是烧得厉害。我试着一发音,啊!嗓子真哑了。尽管我使尽力气说话,但那声音听起来像蚊子嗡嗡似的。

    第二天,到吃早饭的时候了,我还不敢起床,我怕马大安发现我弄坏了嗓子,往死里整治我。

    正在害怕,马大安走进我的屋子。原来,他见我这几天精神不好,没有个笑模样,也生怕出什么事,就来看我。当他发现我的嗓子已说不出话时,立刻火冒三丈,先打了我几个耳光,又#39;飕#39;地一声,隔着门帘把我扔出屋子。

    那些姐妹们正在院里吃早饭,见这情景,都围了上来。马大安让他妻子拿来一条绳子,把我吊在香椿树上,他刚举起手里的皮鞭,却被姚俞生攥住了手腕子。

    姚俞生用教训的口吻说:#39;你不看这是什么时候,客人们眼看就来啦,咱还怎么接客?晚上有的是时间,你打死她,我也不管!#39;

    姚老板说话最管用,马大安的手又搭拉下来,松开吊我的绳子,对我气悻悻地说:#39;哼!晚上再跟你算帐,先准备端盘子!#39;

又一次逃跑

    9月8日这天,我心里像翻江倒海,一刻也不能平静。

    表面上,我还得装着笑脸,迎接客人。心里却在不停地思考着:这会我还像个人样,今晚后半夜,说不定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凤仙、仙鹤、双喜这些姐姐们,可能就是我的榜样,一想她们用刑被害时的那个情景,我就心里打颤。不行,不能伸着脖子任刀割,我宁愿拼着一死,也要逃出这个鬼门关。

    我下了狠心,豁着命准备第三次逃跑。拿定了主意,这才感到肚里#39;咕噜噜#39;直响,从早上起,半天还没有吃饭哩。我怀着强烈的求生**,溜到伙房,拿了两个凉馍头啃起来。

    自从我出事后,马大安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我,为了麻痹他,晚上,我照常留下一个客人。我见马老板还特意去门口帐房嘱咐了几句,那意思可能是要他们留心大门吧。我心里暗笑,你们把我当成了双喜,却不知我还有一套别的本事哩!

    这天早晨,马老板在吊打我以前,就拿走了崔先生给我买的手表和全部首饰,大概是准备继续整治我,所以没有还我。我恍恍惚惚跟嫖客睡了一觉,估计有两点了,便假说去厕所,悄悄出了门。

    出门不多几步,就是那棵大香椿树,它的树枝一直伸到房檐。我住的房子后面,就是一个小街,只要一到街上,就万事大吉了。我来不及多想,忙在树下脱掉鞋子,抻紧上衣的下摆,在腰里挽了个疙瘩,把脚在树干上一别,几下子就爬了上去。沿树枝上了房,溜到房后,顺着房后墙往下滑,两脚终于着了地。幸运的是,从一丈高的房上溜下来,没有伤着筋骨。第一步逃跑成功了,我只觉有说不出的兴奋和紧张。可是,这条巷子里有两盏路灯,不便行动,我便顺着墙根往外溜。

    刚到街口,猛听一声喝问:#39;谁!#39;吓得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抬头一看,是一个端枪巡夜的黄狗子警察。坏了,怕曹操,曹操就到,哎,一切全完了!

    这个警察用枪口指着我的鼻子问:#39;深更半夜,你干什么去?#39;

    我支吾着说:#39;探亲#39;

    警察嘿嘿一笑说:#39;胡弄吃八整饭的去吧,我还不知道,你是逃跑的妓女,走,跟我从前门回去!#39;

    一句话把我吓瘫了,我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39;警察老爷,你行行好吧。我是你手里的一条鱼,你让我到水里,一撒手就能活了,快饶我一条命吧!#39;

    这警察一摆手说:#39;快起来,我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这个,有话好商量!#39;

    我站起来,又深深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说了几句好话就要走。

    这警察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我的袖子,不高兴地说:#39;亏你还是整天接客的妓女,怎么就这么不开眼?连个烟钱都不给,哪有这么便宜的事!#39;说着,右手手心向上平伸过来。

    见他伸手要钱,我可为难了,只好慢慢解释道:#39;大爷,我这会儿就一个空架子,我的金银首饰,昨天都被老板拿去了。不信你就搜搜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尽都归你。#39;

    那个贪心的警察,果然在我身上搜查起来,我因为是从被窝里出来的,穿的是内衣,结果什么都没有拿到。

    警察立即把脸拉下来说:#39;那咱只好公事公办了。我是公路巡警,管的就是这一段。我要放掉你,你们的鸨儿报告了警察局,我可吃罪不起,走吧,我还把你交给马大安去!#39;说罢,掉头领我往通往前门的大街上走来。

    我磨蹭着跟在他身后,脑袋里像过电一样,绕了不知多少圈儿。不行,决不能再吃回头食儿,再落在马大安手里,还有我的命?我宁愿叫枪打死,也不能叫老鸨治死!

    想到这,我猛的调转头,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警察迟疑了一下,在后面紧追起来。他一边追一边喊:#39;站住,再跑就开枪啦!#39;我不管这些,还是拼命地跑。

    #39;砰#39;!警察真的开枪了,不过,枪子是在我头顶上飞过去的,我反正豁出去了,只要打不死我,我就要跑。

    这声枪响,招来五个穿长袍的便衣队,他们四下围追堵截,不一会,我就又落入他们手掌之中了。

    这几个便衣警察哈哈笑着说:#39;今晚没有白转,又抓到一个活的,走,把她交到警察局,跟咱们局长领赏去!#39;

    这个武装警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一定后悔刚才的一枪,丢了自己一大半赏钱。

警察局的交易

    我从来没有在兰州的街上转过,对这里的地理不熟悉,况且又在夜里。六个警察把我夹在中间,拐弯抹角,到了警察局。他们把我领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留下一个便衣看住我,有的去打电话,有的找屋去睡了。西北九月的秋风非常凉爽,我穿着单薄的内衣,缩在墙角里,身上冷得一阵阵发紧,只有睁着眼等待天明。

    天终于亮了,从南门外走进两个人,一个马大安,他横眉立目地用眼瞪着我,恨不得把我吞下去。另一个我不认识,他瘦小的身材、小圆脸、双眼皮、长睫毛,嘴上留着八字胡,身穿蓝呢子长袍。腋下夹着一条香烟,他冲我笑着,嘴里露出几颗金牙。他们谁也没和我说话,就到北房去了。

    过了一会,从北屋里走出昨夜逮我的那个警察,他向我高喊:#39;马香玉,进来过堂啦!#39;

    进了北屋,我见东边床前放着一张黄色的长桌子,桌子后面太师椅上,坐一个小胖子,一身警官打扮,桌上放着左轮手枪。

    再看那小圆脸,他腋下的那条烟不见了。他掏出一盒,抽出一支,殷勤地给小胖子点着,恭敬地说:#39;于局长请吸烟!#39;

    于局长深吸了一口,问这小圆脸道:#39;仇保长,你怎么也来了?#39;

    被称作保长的小圆脸忙答:#39;今早天刚亮,我就被马老板叫醒了。他向我报告,说有个妓女偷了他两根金条逃走了,正说着,有个警察通知我们,说他们逮住这个妓女,现押在局里,我们就赶紧来啦!#39;

    听了这话,我又急又恼。马大安,你的心比狼还狠,比蛇还毒,你不仅要抓到我,还诬告我偷了你的金条,要是在这里说不清楚,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着想着,那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出来了。我索性一边啼哭,一边把外面的内衣、单裤都脱了下来,只剩下一条裤衩,让他们搜查。

    于局长便让仇保长把我脱下来的衣裳搜了一遍,当然什么也没搜出来。

    仇保长拿着我的衣服,好言好语劝我:#39;孩子,别哭了,快把衣裳穿上,跟你爸爸回去吧。你放心,他保证再也不打你啦,你说是不?#39;他把头转向马大安。

    马大安向局长深深鞠了一躬说:#39;局长,叫您费心了,我就不打扰您啦。常说山不转水转,有情后补,有情后补!#39;

    于局长一听这话外之音,又紧接着追问:#39;马老板,到底怎么个补法呢?#39;

    马大安连声说:#39;好说,好说!#39;他一抹鼻子,趁机伸出一个食指,意思是要送局长一百块钱。

    于局长马上顺水推舟说:#39;好,既然有仇保长保着,你就把她领回吧!#39;

    这下我可急眼了,这不是拿着羊羔往狼嘴里送吗?我急中生智,抢上一步,俯在桌子底下,抱住了胖局长的大腿,撒起赖来:#39;局长大人呀,救救我吧,我情愿在这里也不回去,只要不让我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39;

    我连哭带闹,把局长弄得束手无策。他无可奈何地说:#39;快起来,有什么过不去的?咱们慢慢商量!#39;

    我爬起来,抹着眼睛,看他们怎么处理。

    仇保长劝我说:#39;你不回去,是怕挨打,不要紧,有我保着!#39;

    于局长口气又变了,说:#39;算了吧,有保长保着,还是回去吧!#39;

    我看见他桌上的那把手枪,忽然有了办法。猛地一伸手,想去抢手抢,于局长看来是行伍出身,手疾眼快,忙把手枪紧紧握到手里。

    我又借机发起刁来,嚷道:#39;于局长,你就枪毙了我吧,再不,我就撞死在这里,反正是不回去了!#39;

    于局长为难地对仇保长说:#39;她就是不肯回去,你看,怎么想个法子安顿她?#39;

    马大安狠狠瞪了我一眼,对仇保长说:#39;老兄,既然她已经变心了,回去也呆不出好来,可我不能连根烂,当着局长,我把她转给你,你看怎么样?#39;

    于局长一笑说#39;这倒是个办法!#39;

    仇保长不动声色地说:#39;我要她可以,不知马老板要多少钱?#39;

    马大安说:#39;去年,我是五两黄金买的她。你要,就给四两吧!#39;

    仇保长还没说话,于局长就从中撮合说:#39;不行,你要得太多,给你五十块现大洋得啦,我给你们写契约。#39;

    马大安只好表示同意。仇保长高兴地当场给他兑现了五十块大洋。于局长立刻为我们写了契约,在给我们宣读时,我知道了仇保长名叫仇永植,他也在南城壕开了一个#39;云升里#39;妓院。从此,我由马香玉改为仇香玉。

两根金条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黑社会,越是坏人越当官,越是有钱越有权。仇永植就是这样。他开的妓院,是南城壕最大的妓院,他是妓院老板的代表,国民党政府把这种人当作宝贝,让他当上了南城壕的保长。

    仇永植领我来到南城壕西头,这里离民悦里不过二三百步。云升里坐南朝北,两扇朱红的大门,镶着金边。中间是一排排的蘑菇钉子,门洞里和民悦里一样,有一间门屋,估计不是帐房先生就是把门放哨的地方。绕过画着仙鹤的屏风,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院落,有两排砖房,各屋都挂着门帘,门口钉着门牌号数。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琉璃窗里面,都挂着红绸子窗帘。

    平房后面,还有两层楼房,两三家搭班租住的鸨儿,都住在那里。西北角有一座大厨房,旁边亮棚里有一个大锅炉,供院内众人喝开水。仇永植告诉我,他手下有十几个姑娘,从外面的排场来看,比民悦里条件好多啦。

    仇永植把我领到锅炉房的一间屋门前,对我说:#39;只剩下这49号屋子还闲着,你先在这里凑合住吧!#39;

    一进屋,我就感到憋闷,这小屋只有几平方尺,光秃秃的墙壁上,被锅炉的煤烟薰得发黄,一张褪了漆的方桌上,布满灰尘,上面放着脏乎乎的茶壶茶碗,那茶壶还是半拉嘴儿。双人床上,铺着蓝布单子,被子上没有被罩,落满一层烟灰,屋里没有痰盂,更没有净面的脸盆。到了这屋就像进了三等窑子,怪不得没人肯在这间屋子,我真成了武大郎下楼梯越滚越低了。

    刚来妓院几天,我端盘子接客还多一些,可客人们一见这寒碜的房子,一听我不能唱歌的哑巴嗓子,都觉得憋气。慢慢地,客人越来越少了。我这才尝到了当下等妓女的滋味。无论在春熙妓院,还是妓院一条街、民悦里,我都是一流的红姑娘,穿好的,吃好的,尽管受尽了各种痛苦,但表面派头蛮大,滋长了一种当红姑娘的虚荣心。如今,我是一落千丈,谁都知道我是个半哑巴,是个五十块大洋买来、不值一条狗钱的下等妓女,吃的、穿的、住的自然不如别人。

    这天晚上,来了一个大个子嫖客,要在我屋里住宿,当知道我会喝酒划拳时,又叫来了许多酒菜,和我脸对脸吃喝起来。

    那客人喝得醉熏熏的和我山盟海誓,谈情说爱,我施出平时的手段,百般奉迎。

    睡前,我帮他脱衣,他忽然止住我,从兜里摸出一根金条要送给我。

    我执意不接,知道事出有因,便问他:#39;哥哥,常说#39;无风不起浪,事事皆有因#39;。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送金条给我哩?再说,我们妓女对于钱财,也没多大用处。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39;

    那个嫖客面带愧色地说:#39;哎,真难说出口。我是个商人,有的是钱,我只有一个嗜好,就是逛妓院,为这得了花柳病,听俩油子嫖客说,这种病只有靠人吸吮才能治好,所以就求你来啦!#39;

    听了这话,我顿时像刀子剜心,我想起了宝鸡的茉莉姐,想不到,今晚我也碰上了这么个无耻的男人。

    这个嫖客见我不答理他,又说:#39;你是嫌少吧?那,我再添上一根!#39;说着,又掏出一根金条,递到我眼前。

    #39;啪#39;,我把那刺眼的赃物用力一打,金条都落在砖地上。

    这个嫖客恼羞成怒,打了我几巴掌,又砸起桌子上的壶碗,并大声叫骂起来。仇永植忙提着裤子跑出来,追问砸窑子的原因。

    这嫖客简直死不要脸,他欺我嗓子哑喊不出来,就顺嘴乱编说:#39;我花二十元住宿,她却不和我同床,有这个理儿吗?#39;

    仇永植开了多年窑子,觉得这话奇怪:#39;香玉又不是刚刚梳头,她怎敢不和你同床呢?再说,她这阵子接客少,还怕交不了差哩,能这么做吗?#39;

    吵闹声惊动了各屋的妓女和嫖客,他们都跑出来围了一片。仇永植还没开口,就听人群后面有人喊:#39;闪开,我看出了什么事!#39;

    大家一看,见一个留分头的男子,四方脸白里泛红,浓眉毛,大眼睛,长得挺精神,人们都认识他,他就是这里的红姑娘金贞的老相好、特务队长王焕成。

    王焕成也不和仇保长搭话,径直走到嫖客面前道:#39;朋友,不要发火,有事好商量,今天先走,我让老板明天给你补一宿,走吧!#39;说着,就往外推那个客人。

    这嫖客反倒更神气了,说:#39;真是仨鼻子眼,多出一口气,我们的事,你管不着,快一边去!#39;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王焕成#39;蹭#39;地一声拔出了枪,用枪口对准那嫖客的鼻子尖,喊道:#39;老子偏偏要管。你不是共匪就是土匪,怪不得这样横。香玉,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39;我哽咽着,把这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焕成一听,忍不住#39;噗嗤#39;笑了,又马上板起脸,用枪口磕了一下那小子的鼻子,骂道:#39;他妈的,真不要脸皮。你家也有姐妹,你干嘛不把这两根金条便宜了她们?#39;

    围着的嫖客和妓女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呐喊助威:#39;给他一枪得啦!#39;

    #39;脱下他的衣裳,揍他!#39;

    那小子脸吓得蜡黄蜡黄,汗水直往下掉,连声求告:#39;饶了我吧,我情愿包赔损失!#39;

    仇永植一听包赔,马上来了精神,追问道:#39;你说,你砸了我们的窑子,怎么赔法呢?#39;

    那嫖客忙答:#39;花一百块请客……#39;

    人们七嘴八舌地喊:#39;不行,出这点血不行,扒了他的衣裳!#39;

    在众人的压力下,这小子没辙了。最后把那两根金条掏出来,求老鸨饶他走人。

    仇永植接了两根金条,把他想像狗一样,轰出门去了。

    人们又都返回自己屋里。仇永植叫我谢了王焕成,又讨好地拿出一根金条说:#39;老兄辛苦,咱俩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39;王焕成把金条塞进兜里,乐颠颠地走了。

再遇知音

    在云升里,一晃就是两三个月,寒冷的腊月到了。

    别人的屋里,都是红火热闹,惟独我和一个叫仇大臭的姑娘屋里冷冷清清。仇大臭长着一张四方大长脸,左嘴角有绿豆大的一颗黑痣,所以也不招茬儿。常说鹰找鹰,鹞找鹞,我们这两个不吃香的姑娘,就常往一块凑。这天,她在我屋里,一边打十点半,一边等客。

    云升里的茶房是个男的,满脸麻子,人们叫他张拐子。忽听他在外面高喊:#39;见客啦!#39;出门一看,见姐妹们都往金贞屋门口跑,大臭脚步大,跑在前面,我在后头不紧不慢地随着。

    刚走到门口,我就和一个高个子、四方大脸、手拿文明棍的男人四目相对了。他惊喜地喊了我一声#39;香玉#39;。我忙答:#39;啊,你是瘦鹏哥!#39;姐妹们见我们是老相好,都扫兴地散去了。

    魏瘦鹏在院里对我说:#39;两个月前,我到民悦里去看你,马大安说你得病死了,为这我难过了好些天,心里纳闷,一个年轻轻的姑娘,怎么会突然死掉呢!#39;

    我听了一阵心酸,我们妓女,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不也跟死了一样吗?我们花好月圆时,老鸨像宝贝一样捧着我们;花落时,就把我们踩在泥里,恨不得我们马上死掉。哎,当妓女太没落头了!我低着头,发着呆,恐怕别人听见了笑话,忙领魏瘦鹏来到我的屋子里。

    魏瘦鹏虽然跟我睡了一宿干铺,但我对他的印象极深,我觉得他心地善良,对人体贴,跟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使我体味到了父辈的温暖。我见了他像见了亲人,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发现我的嗓子坏了,追问起原因。我嗓子里像堵着一块棉花,哽哽咽咽地向他讲了怎样毁嗓子,怎样打官司,怎样来到云升里,怎样受歧视冷落……

    瘦鹏静静地听着。听完我的诉说,便推心置腹地开导我说:#39;不要难过,你才十七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不受苦中苦,哪知甜中甜呢!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我虽然不太富裕,但还能帮你一些忙!#39;

    我摆摆手说:#39;经济上我倒不在乎,粗茶淡饭,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受,我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一个人失去了爱情,看不到出路,才是最苦闷烦恼的了!#39;

    瘦鹏体贴地说:#39;你的心情我都理解,儿女之爱,人之常情,你要坚强,要从苦闷中解脱出来。我当过高中语文教师,这样吧,我教你识字好么?#39;

    我不相信地说:#39;别开玩笑了,我当了十几年睁眼瞎子,还能学会识字吗?#39;

    瘦鹏严肃地说:#39;常言说:#39;铁棒磨成针,功到自然成#39;。知识就是力量,你学了字,有了知识,心胸就宽阔了,对世界上的事情,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了!#39;

    这话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是一片真心,便默默点了点头。

    魏瘦鹏高兴地说:#39;咱们一言为定,眼看过春节了,我没有家,不回去,除夕你等我,咱们一块过年!#39;俗话说:孩子的屁股嫖客的嘴,没个准儿,他临走的几句话我也没往心上搁。

    大年三十早晨,我扒着门一看,见别人的屋门口都换上了崭新的漂白门帘,惟独我和大臭的屋里没有。我羞赧地撤回屋,坐在床上。这时,一阵阵饭茶的香味飘来,我又发起愁来。照妓院规矩,三十晚上吃团圆饭,厨房的师傅和茶房们,要向姑娘们要过年的赏钱,我手里没钱,怎么有脸去吃人家做的肉菜呢!

    正在发愁,忽听张拐子在外面高喊:#39;香玉,魏先生来啦!#39;说着,高高打起门帘。

    只见我的屋门口停着一辆洋车,魏瘦鹏和张拐子把车上装的崭新的床单、被子和一些杂物抱进屋。

    打发走洋车,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对张拐子说:#39;你到街上给我找一个在兰州混饭的苏联粉刷工,让他在午饭前把这间屋刷好。再给我登上记,三十、初一,我要在这住两宿。其余的是你们的赏钱,去吧!#39;张拐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在大臭屋里给瘦鹏端盘子,等到半晌,张拐子等人就把我的屋子拾掇好了。进屋一看,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墙壁刷得雪白,上面贴了几张山水画。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太平洋床单,摞着新做的缎子被子,七八平方米的小屋里,顿时显得干净整齐。看到这一切,我感动得流出了热泪,一头扑进魏瘦鹏怀里。

    瘦鹏一边安慰我,一边让我看几件东西,他打开方桌上的一个纸箱子,一件一件地往外拿,有晚上吃的元宵,下酒的火腿、腊肉、香肠、点心,摆了一方桌。他又从纸盒里拿出一本书,在我面前一晃,我高兴地一把夺过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里电灯亮了。瘦鹏又从纸箱里拿出一对用缎子裱糊的红灯笼,有篮球那么大,他在里面插上红蜡烛,点着挂在门口两边,这两盏红灯,照着门框上新贴的对联,显得格外的红火耀眼。

    从成都开始,我进妓院已有五个春秋了。五年中,顶数今年红火热闹和最值得纪念,我的心情从没有这么痛快过。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魏瘦鹏出来为我捧场,就像一次无声的示威,我的身价在云升里大大提高了。

    晚饭时,没等我和瘦鹏出屋,做饭师傅便为我端来饭菜,我和瘦鹏痛痛快快喝起酒来。

    饭后,我穿着瘦鹏给我定做的大衣,高兴地在屋中翩跹起舞。这时,姐妹们纷纷挤进我的屋子,把间小屋塞得满满当当。魏瘦鹏就像这里的主人,谈笑风生,给大家讲故事、出谜语,又拿出一包美国泡泡糖,举行有奖游艺晚会。

    姐妹们都出神地听他讲故事、看他表演,他的秃头像一个智囊,包容着无穷无尽的知识;他简直是一个魔术师,把姐妹的心都抓住了。我想起他的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不禁暗下决心,我一定好好向他学习,拜他为师。

    讲啊、猜啊、唱啊、笑啊,不知不觉到了天明,那夜的情景,我至今如在眼前,这是我青年时代最愉快最幸福的一天,也是我人生征途上的转折点。

奇怪的自杀

    弹指之间,到了949年3月,我已经十八岁了,在这段时间里,魏瘦鹏经常来妓院,手把手地教我识字,他不在时,我就拿出那册识字课本,偷偷学习。魏瘦鹏还为我买药治嗓子,在他的关心下,我的嗓子又恢复了正常。他像一个良师益友,怜爱我,保护我,他虽然已是五十六岁的人了,比我大三十八岁,但这道鸿沟并没有把我们的心隔开,我从没考虑过他的年龄,在我心目中把他当做老师、朋友、丈夫,现在,我与他的感情,比崔寿春还要深厚。

    解放的炮声隆隆不断,国民党的大小官员成了惊弓之鸟,仇永植这老板兼保长,也不像过去那么神气了,很少再用妓院过去那一套家法。云升里走红的两个姑娘金贞和怜弟,都先后跟国民党的军官从良走了。妓女们争自由、盼解放,可老鸨们严密封锁着外面的消息,她们只能从嫖客嘴里听到一言半语,偷偷私下里议论。这天,我正在屋里看书,忽听门外张拐子喊:#39;香玉,出来接客啦!#39;我忙把书掖进被摞里,跑出来,客人是兰州警备司令部的李连长,他也是这里的老客。

    闲谈当中,我问起金贞的情况,他惊愕地说:#39;你还不知道,她……她死了!#39;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报纸让我看,原来,她惨死的情况还上了报纸。

    我呆呆地站着,回想着金贞跟王焕成从良前的情景:

    去年底,我进云升里不久,金贞端盘子占了我的屋子,我只好跑到锅炉房去烤火。我听到金贞屋里传出嘹亮的歌声,真羡慕啊!便隔着金贞住的八号屋的玻璃窗往里瞧:只见宽绰的屋里,白墙上贴满美人画,红漆方桌上铺着桌布,上面放着新式壶碗,花瓶里插着红玫瑰,屋里东倒西歪,坐满了便衣特务,他们一唱一和正唱着当时时兴的《夫妻相骂》:

    妻:自从嫁了你,幸福都玩完;

    没有好的吃呀,没有好的穿;

    没有金刚钻,也没有银项链;

    这样的日子,我怎能过得惯。

    ……

    夫:自从娶了你,每天听你烦;

    良心你不讲呀,名誉你不管;

    光讲吃喝玩,逼我做盗犯;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原子弹!

    ……

    邻居:你们搬了来,四邻都不安;

    不是女的哭,就是男的喊;

    骂也不相干,死也不肯搬;

    这样的家庭,简直是疯人院!

    ……

    特务队走后,屋里只剩下队长王焕成和金贞,只听王焕成扯着嗓子骂:#39;小婊子,给老子倒水!#39;

    王焕成喝醉了酒,金贞就用茶杯轻轻往嘴里灌,甜言细语地劝道:#39;好哥哥,以后少喝点吧!#39;

    王焕成不听劝告,反倒恼了,他一抡胳膊,茶杯飞落在砖地上,摔得粉碎。他#39;叭叭#39;打了金贞几个耳光,大声骂:#39;快给我跪下!#39;

    金贞挨打受屈,却不敢反抗,像小绵羊一样,乖乖地跪在王焕成身边,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她一哭,王焕成反倒哈哈笑了,他拉住金贞的两只手说:#39;打是亲,骂是爱,你说,你到底爱我不?#39;

    金贞忙忍住泪说:#39;爱……爱……我太爱你啦!#39;

    王焕成高兴地说:#39;好,那你不许哭,张开嘴,给我笑一个!#39;金贞又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噙着泪,咯咯笑着,笑得那么难看、那么勉强。

    王焕成这时咳嗽一声,忙托住金贞的腮帮,亲了一个嘴,把那口痰吐进金贞嘴里。

    王焕成得意地说:#39;你要真心爱我,就快把我这痰咽下去,这痰就是一块探路石,要试探你的真心!#39;

    金贞像一个玩熟了的鸟,甭说痰,就是火炭也豁出去了,她毫不犹豫地#39;咕噜#39;咽下去。

    金贞的痴情,赢得了王焕成的欢心。他是有名的心毒手辣的特务队长,仇永植更是变着法儿巴结他,今年正月,他没花几个钱,就带金贞从良了。

    我看着报纸,不解地问:#39;李先生,她才出去两三个月,怎么会自杀呢,你和王焕成经常在一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39;

    姓李的眨着小眼,叹口气说:#39;哎,这是金贞自找呀。你想,干我们这行的,吃谁的饭就要向着谁。王焕成和我不在一个单位,他干的是特务工作,负责向国民党告密,暗杀**。金贞恐怕累这个家,就整天劝他,说快解放啦,要多积点德,少办点缺德事。王焕成哪里肯听?夫妻就整天吵吵。那天越吵越凶,王焕成怕这事泄露出去,他的特务饭吃不成,就拿菜刀把她的头砍了几刀,又把菜刀压在她枕头底下,假说她自杀了。你想,自杀后又怎能自己把刀压在枕头底下呢?可特务们杀人像捻死一只蚂蚁,为了防止外界议论,他还故意登报说明金贞是自杀。喂,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讲!#39;

    听着金贞惨死的经过,我身上也像被人捅了一刀子。婊子有情,嫖客无义,寻了这样的丈夫,真倒了八辈子霉。我又想到自己,谁知道我会落个怎样的结果呢?要跟了瘦鹏,他会怎样呢?唉,我们妓女生活在最底层,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可谁又能公正地对待我们呢!

秘密出条子

    兰州的夏季到来了,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我们这些关在笼子里的妓女,也听到了一些外面的消息。有人说,西安已经解放了,兰州很快也就解放。有人说,马步芳最近当了甘肃省主席。据说他是个回族人,原任国民党青海省主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眼看要解放啦,谁也不愿到大西北来,他却向蒋介石自告奋勇,来当这个省主席。

    自从到了宝鸡和兰州,我很少再出条子了。这天晚上,仇永植突然美滋滋地告诉我,叫我去给一个大人物出条子。

    我化好妆,穿上粉红色的长袖泡泡沙。工夫不大,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云升里门口。我心里一咯噔,这个人物果然不简单,还有小轿车。

    从车上下来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腰里都有半斤铁。他们是专程来接我的,一直伺候我上了车。

    在车上,他们告诉我,今晚要陪伴马主席。因马主席刚来不久,没带家眷,他们一再嘱咐我要严格保密。

    轿车驶到南苑省政府,这里原来是马步芳的临时公馆。

    那几个人先在车里摸遍了我的全身,检查身上有没有行刺的暗器。搜查完毕,又从车后拿出一个皮箱,从箱里拿出一件葱绿色的丝绸长褂,让我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换上他们的服装。这使我想起嫖客们传说的皇帝召幸的故事:皇帝要在哪个宫里留宿,太监们事先要为娘娘浴洗身子,洗完后不许穿衣服,只用绸子裹起来,背到龙寝上,这也许是防止娘娘行刺的缘故吧。

    下了车,只见一座气派的门楼,门楼前一溜甬道,直通里面的大瓦房,里面像是一座三合院,后面有一座高大的楼房。甬道两旁,不远一盏路灯,照得院里如同白昼。灯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国民党兵手持步枪,上着刺刀,从门口到北房足有几十个。我跟着那个人往里走,刚进门,就见四个士兵抬着一副帆布担架,一个人蒙脸躺在上面,露出喷着香水的长长的头发。有人小声说:#39;这是在兰州唱戏的名角×××,昨夜被搞得阴部大出血,要送医院。#39;他们把那女人抬上车,便迅速开走了。

    我们顺甬道进了北屋,只见进门是三间开阔的客厅,两头各有一间内室,四周摆满了沙发、台灯,中间有两个圆桌,围了一圈转椅,桌上摆满了叫不出名的高级酒菜,有几个军官打扮的男人围坐在两个圆桌旁饮酒作乐。酒席筵中,夹杂着四个先到的妓女,她们正献媚地给这些大人物添酒夹菜。中间坐着的一位,气宇轩昂,人们像众星捧月一样敬着他。他肯定就是马步芳了。马步芳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中等个,又黑又胖。他有一张中长脸,肥头大耳,浓眉毛、络腮胡,穿一件毛巾睡衣。按妓院的规矩,我们不称他的官讳,要称他#39;马老爷#39;,不知为什么,他的秘书称他为#39;马部长#39;。

    那几个陪伴他喝酒的客人,看来是他的老部下,都殷勤地向他劝酒,还讨好地对我们说:#39;马先生真有眼光,在整个兰州城挑选了你们。划拳、跳舞、烧烟,这些你们红姑娘全占了,所以才有今天的口福。#39;此时,我这才知道我被他们选中的原因。

    桌上的白兰地酒、杜鲁门烟我是认识的,还有什么燕窝、鱼翅、美国咖啡、可可等许多讲究的食品,我是第一次品尝。马步芳喝得高兴了,和我们划起拳来。划拳讲究#39;大拳#39;、#39;小拳#39;、#39;山东拳#39;、#39;广东拳#39;,他什么都懂,因是回族,他最爱划回回们常划的#39;小拳#39;。

    酒到半酣,乘着兴致,他们又命人给我们腾出一块屋地,让我们跳舞。我们这五个人,果然都是多才多艺的姑娘,一个个倾其所有掏出绝技,为这个肥头大耳的魔王跳了#39;四步舞#39;、#39;交际舞#39;和#39;扭屁股舞#39;。

    马步芳和他的心腹们一边喝酒,一边看我们的舞蹈,乐得前仰后合,不断地哈哈大笑。他们心里最清楚,兰州即将解放了,他们的末日要到了,所以更加骄奢淫逸。他们的笑声,正是灭亡之前恐怖的嚎叫;他们的欢乐,正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魔鬼的淫欲

    马步芳等一群大小头目,吃喝玩乐,一直折腾到下一点。大概是玩得倦了,只见他一挥手,那群部下便知趣地一个个告退出去,屋里只剩下几个护兵。

    马步芳让护兵领着我们,到西厢房去洗澡。一到门口,就有两个老妈迎出来,她们领我们五个来到里间一个水泥抹的浴池里,里面早已烧好了水。

    当我们洗完穿好衣服要回北屋时,却被那两个老妈拦住了。她们板着脸说:#39;你们这样回去,马老爷会怪罪的,你们只洗了身子,还没洗肠子哩!#39;

    啊!洗肠子?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两个老妈把早已准备好的五个搪瓷缸子,分别端到我们面前,只见每个缸子里盛满了浓浓的白浆,上面漂满白沫子。

    她们见我们都迟疑地不肯动手,便解释说:#39;这是肥皂水,外族人与回族人第一次同居,先得用这洗肠子,这是伊斯兰的教规。#39;

    唉,简直是活治人。可是,在这杀人魔王的屠刀下,谁敢说个#39;不#39;字呢?我们只有捏着鼻子、闭住气喝下去。

    这浓浓的肥皂水,比黄连还难喝。刚喝下不久,只听肚子咕咕噜噜,肠胃像在搓衣板上搓的衣服,揪心地疼痛。胸部一阵阵恶心,终于忍不住了,一个个#39;哇、哇#39;地吐起来,不到半个小时,就都把晚上吃的东西一古脑都吐净了,这才不觉得那么恶心了。我们再相互一看,每人眼里都流出了眼泪,原来这就叫洗肠子啊!

    洗净肠子,老妈打水叫我们嗽了口、洗了脸,这才叫我们回北房伺候马步芳。

    北房客厅的酒筵已经撤净,护兵把我们引进东头的一间内室。这是一间四方方的大屋子,里面陈设非常考究,迎门是写字台,上面放着西洋的自鸣钟,一旁的大衣橱上,镶着穿衣镜,沙发、壁灯、吊灯、电扇应有尽有。北头放一张特制的双人床,那床又宽又长,横竖能睡开几个人,床上架着银丝蚊帐,显得格外华贵。马步芳正斜躺在床上抽大烟。

    我从小见爹抽大烟,也给抽大烟的嫖客点过烟。可是,像这么好的烟具我还没有见过,烟枪的圆头是黄金镶边,白金盖顶,足有一尺多长,一头是玉石烟嘴。上头盛油的是一个水晶玻璃罩,烟碗、烟板是绿色的玉石,烟盒是银色的白金。整套烟具全是金银玉石,晶莹透亮。

    马步芳看上去是个不爱说话、不善言辞的人。他沉着个黑脸,不笑也不恼,显得城府很深。他的命令或用简单一两句话,或用一个手势,手下人便围着他团团乱转,比皇帝的金口玉言还要顶事儿。

    他威严地一摆手,叫我们并排站在他床前,伺候着点烟。点烟可是一套功夫活儿,先用烟签子在烟碗里挖出黄豆粒大小的一块烟膏,在烟灯上烤,用烟签反复揉碾,烧上十几遍,炼上十来分钟,直到烧熟,烟膏泛起泡泡,用烟签就热插入烟枪内,用手捏平,再给对方扶着烟锅吸。他用力一吸,烟膏就像瀑布下的皮球一样咕碌碌打滚,大约吸上四五分钟,就又要换一个。所以,要有人倒替着烧换才能供上。

    马步芳的烟瘾真大,足足抽到下半夜两点,像酒盅大的两瓶烟膏都叫他抽完了,屋里充满了大烟的香味。据说,吸大烟能够壮阳,睡前吸了大烟,能养精蓄锐,行房时不伤身子。

    马步芳过足了烟瘾,已是夜深人静,他伸伸两只粗大的胳膊,忽然#39;哈哈#39;狂笑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和我们淫腔怪调地逗弄起来。

    他一会摸摸这个,一会又亲亲那个,又命令我们把衣服全部脱掉,我们不敢违令,只好在屋地上脱去衣服。

    马步芳哈哈淫笑着,在每人身上淫邪地猥亵一番,又说:#39;我最爱看跳舞,你们的扭屁股舞跳得好,这样光屁股跳舞更好看,来,咱们到外间屋里跳一场!#39;

    他拉开外间屋的吊灯,我们只得跟出去。他坐在沙发上,给我们打着拍子,踏着点子,看我们跳**舞。

    足足闹腾了半个多钟头,我们原来凉飕飕的身子已跳得汗津津的。马步芳像欣赏模特一样,又像猫逗老鼠一样,把我们玩够了,这才让我们回屋。

    这个胖老头子,一点也不知羞耻,在明亮的电灯下,迅速脱净衣服,把一支手枪掖在枕头底下,又拿出几个#39;金枪不倒#39;的药片吃下去,然后命我们并肩**仰面而卧。

    这一夜,简直不堪入目,比在妓院还要下流。妓院老油子嫖客玩妓女,最多是#39;一马双跨#39;。姓马的这个早已半百的老头子,却是#39;一马五跨#39;。他不准灭灯,让我们头朝外,并排躺在床上,身上一丝不挂,他像一头纵欲的黑熊,一直折腾到天明。

假嫖客

    自从接待了马步芳,再加上魏瘦鹏每星期日来给我捧场,我仇香玉的声名又开始响亮了。

    兰州快要解放了,经常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炮声。过去,逛妓院的都是国民党政客、资本家、商人。如今,这些有钱阶级朝不保夕,兰州下了戒严令,城内的商人出不去,城外的商人进不来,整天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逛妓院?因此这些天妓院成了养老院,很少有顾客光顾。

    老鸨们的脸色就像寒暑表,随着生意的下降变得阴沉起来,对待妓女们的态度也就不一样了,每顿饭是稀饭汤就老咸菜。仇永植提着篮子,发给每人一个馒头,管了饿不管饱。过去,每天端几十个盘子,烟酒糖茶管够,现在盘子让茶房掌管着,我们连根烟都难得抽到一支。仇永植的老婆整天没好气,指桑骂槐,骂我们是懒猫,光吃不干。

    这天,姐妹们闲得无聊,正为一个烟头争争抢抢时,忽听张拐子喊:#39;见客啦#39;

    大家忽啦一下子迎到大门口,见一个年轻的美男子,头戴礼帽,身穿西服,一副墨镜遮住了眼睛。他皮肤白嫩,身材苗条,很招人喜爱。当他的眼镜和我的目光相对时,便停住不动了,一直盯视着我。张拐子看出他的心意,忙热情招呼道:#39;四十九号屋里请哪!#39;接不到客的姑娘们只好又失望地散去。

    张拐子把盘子端出来后,那客人返身关上门,摘下墨镜,我惊奇地发现:他那弯弯的眼眉像用眉笔描过的,淡红色的双眼皮像是抹过胭脂,他说话尖细,带着奶音,多像一个女人呀!

    客人注视了我一会儿,微笑着说:#39;我真喜欢你这对大眼睛,长得就像我妹妹!#39;

    我高兴地逗趣说:#39;好哥哥,那今晚你就和妹妹一起睡吧!#39;他点头表示同意。

    我连忙帮他在门口帐房登了记,又打来一盆洗脸水,伺候他洗脸,我把他头上的礼帽一掀,顿时惊得我吐出了舌头:#39;啊,又是一个女的!#39;

    我想起在宝鸡接待女记者时那副尴尬的场面,拍了好多见不得人的**照片,整整折腾了我一宿,今天又来了一个这号的人物,她要干什么呢?

    这个假嫖客看出了我那疑虑的目光,忙解释说:#39;香玉妹妹,你不要多心。今天我到这里来,是找我那在东北失散的妹妹的,看你的模样,非常像我当年的妹妹,所以就端了你的盘子。假若你不是我的妹妹的话,我也情愿白花几十块钱,像姐妹一样跟你唠一宿。#39;

    我听了暗喜,心想:#39;管她哩,如今客人少,剜到篮子里就是菜,都是女人,更省得遭罪!#39;

    夜里,我们盖着一条薄被,躺在一个枕头上,我追问起她的身世:#39;姐姐,请您告诉我,你和那个妹妹是怎样失散的呢?#39;

    #39;女嫖客#39;长叹了一声,只简单地回答了几句:#39;我的老家在东北,日本入侵时,烧了我家,父母兄嫂都被烧死在烈火里。我的妹妹被人抢救出来,家里一无所有了,我们姐妹就出来逃难。我们一边讨饭一边奔波,后来在去西安的路上被乱兵冲散了!#39;

    #39;姐姐,那么,现在你又干什么工作呢?#39;

    #39;我,哦,我干的是一种为穷人解放的秘密工作,暂时不能告诉你!妹妹,你能把自己的身世告诉我吗?#39;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身边这位和蔼可亲的姐姐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于是,我把自己的苦难历史简要地告诉了她。

    这个姐姐同情地说:#39;既然老鸨对你们这么刻毒,你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她?#39;

    我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说:#39;窗外有耳,要被人听见了,打不死也得扒层皮!#39;

    假嫖客冷笑一声说:#39;你们真像一群可怜的小鸟,只知道笼子里巴掌大的事情。什么时候啦,你们还这样怕?**已经解放大半个中国啦!#39;

    我不解地问:#39;解放有什么好处?听从西安逃过来的老鸨说,**要活埋妓女哩!#39;

    那姐姐一听,气愤地说:#39;她们纯粹是造谣污蔑,故意把你们弄糊涂,不敢反抗她们!**来了,首先要解放你们,为你们安排工作,教你们读书识字,当家做主人,你们就真正见了天日啦!#39;

    她推心置腹,给我讲了许多革命道理,一直讲到天色发白,我那浆糊一样的头脑被她擦成了一块玻璃,变得明净透亮。

    我想起在宝鸡监狱见到的那个女**员,她们是那样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这个女子虽然没有挂着**的牌牌,但我认为她一定也是这样的人。

妹妹的觉醒

    自从听了那个姐姐讲的一番革命道理,我的心开始豁亮了。我朝思暮想,盼望着早日解放。我反复咀嚼着她跟我讲的每一句话,想起她再三嘱咐我的一句:#39;兰州很快就要解放,团结你的姐妹们和老鸨一起斗争!#39;对,胜利不是等来的,而是争来的,要先设法把姐妹们组织起来。

    这天吃过晚饭,按妓院平时的习惯,我们都呆在自己屋里,只等张拐子招呼再出来会客。可是,这几天一来天热,二来客人不多,姐妹们都凑在西头院角的砖地上聊天,这正是一个宣传的机会。自从我接了魏瘦鹏和马步芳,姐妹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我,没了金贞和怜弟,我这红姑娘的地位在她们心目中形成了。我走到姐妹群里,把我听到的兰州快要解放、**要拯救我们脱离苦海的消息向她们一说,那些受苦的姐妹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又跟她们讲团结起来,跟老鸨们斗的办法,她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反应最激烈的是仇大臭,因为平时数她受气多,接不到客,老鸨打她、骂她,让她吃剩饭、穿旧衣服,像猪狗一样对待她。妓女们端盘子多时,第一个先挤占她的屋子;冬天,她在院里冻得发抖,只好躲进锅炉房。听到快要解放的消息,她兴奋得喊了一声:#39;打倒仇永植!#39;

    姐妹们这一兴奋,可捅了马蜂窝。仇永植就住在后边的楼上,他习惯饭后散散步。这天,他穿着拖鞋,正在楼上的走廊里,忽然看见十几个姑娘聚到一块儿,精神有点反常,又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打倒他的口号,一下子气炸了肺。他转回屋里,从墙上摘下一根惩罚妓女的藤条,气哼哼地走下楼。大家只顾聚精会神地谈论着,谁都没有发现他。他抡起藤条,劈头盖脸地向姐妹们抽去。这些平时被他打怕的姐妹们,一见是他,吓得惊叫一声,纷纷抱头而窜。

    藤条抽到我头上,我的头顿时肿起一个大包。我一咬牙,一发狠,这时不把人们团结起来和他斗,还等什么时候呢!

    于是,我施出在剧院学的一套,左手向上一挡,挡开了他第二次抽来的藤条。右手一个窝心拳,喊声:#39;去你妈的!#39;一拳砸去,他哼了一声倒退几步。

    趁这机会,我向姐妹们喊:#39;姐妹们,团结起来,打倒仇永植!#39;

    我的鼓动发挥了作用,十几个人捏紧了拳头,潮水般地向仇永植涌去。

    仇永植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姑娘,心里非常害怕,可表面还在逞强。他远远站着,用拖鞋在砖地上一跺,左手叉腰,右手的藤条在空中挥舞,嘴里吓唬着:#39;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抽死谁!#39;

    我和大臭可不怕这个,反正我们的身上早打了几层茧子,领着姐妹们就往上冲,一到跟前,仇永植的藤条便施展不开了,大家七手八脚一下子就把他撂倒了,有几个人骑在他身上,其余的姐妹也不管什么地方,摸着哪打哪,只打得仇永植大喊#39;救命#39;。

    我们这十几个妓女一闹,很快惊动了几家老鸨的姑娘。她们都跑来看热闹,连从西安逃来的妓女共有三十多人,黑压压站了半院子。我们又向她们做了一番宣传,同是受难的姐妹,她们马上参加了我们的斗争。

    随着仇永植的喊声,他的老婆拿起菜刀、厨师拿着火棍、茶房拿着茶盘向我们而来。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以死相拼,我们发声喊,从各屋拿出板凳、衣架、簸箕和他们对打起来。

    妓女们平时挨打惯了,一不怕打,二不怕死,都急了眼,拼起命来。再加我们人多势众,经过一场激战,打得他们狼狈而逃。

    姐妹们一个个打红了眼,越打越有气,又学着嫖客的样子,砸开了窑子,挨着屋一顿乱砸,把屋里的壶碗杯碟砸得粉碎。

    我和大臭在前面领着,又喊了一声:#39;走,咱们到楼上砸仇永植的王八窝去!#39;姐妹们忽啦一声跟上来。

    这时,有两个姐妹直拽我的衣角,她们低声对我说:#39;咱们该见好就收了,得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对待!#39;

    是啊,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可不能太莽撞了。我反身又招呼了一声:#39;走,咱们回我屋里商量一下!#39;

    经研究,我们商定,三十多人集中在一个大屋里拒绝会客,晚上穿着衣服睡觉,每人准备一件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迎战。

    这样,一直坚持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茶房张拐子跑进我们屋代表仇永植和我们谈判,答应不再打骂妓女,还要改善妓女的生活待遇,这场斗争终于胜利了。

终于见了天日

    949年月中旬,兰州的政治气候和自然气候一样,逐步升级,发展到白热化。

    自我们联合闹事胜利以后,老鸨们表面对我们好多了,不再动辄打骂,馒头不再定量,每顿还能炒上一个菜了。姐妹们整天闲着没事就经常凑到一起,盼望和议论着解放大军开进兰州。

    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我更怀念过去那受苦受难的姐妹,尤其是凤仙和仙鹤姐姐,我答应要替她们报仇申冤,可是,至今这笔债还是空头支票。我于是打定主意:抓紧时间学文化,一旦出了妓院,获得自由,我就自己写成状子,为凤仙、仙鹤等姐妹报仇雪恨。这些天,我反倒沉静下来,一有工夫就自己呆在屋里看书练字。

    月日吃罢晚饭,我正在屋里学习,魏瘦鹏忽然无声无息地走进我屋里,因他是我包身老客,所以茶房连喊都不喊。我见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有什么事,便忙追问他。

    他叹口气说:#39;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39;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猛地一炸,这件事太突然了,他要去干什么呢?

    不等我再问,他便如实地讲起了他的出身历史:

    #39;香玉,你可能觉得我这个人嘴严,有些真情话过去没过对你说,希望你能谅解。我过去做过的事,不到一定火候,是不能随便跟人讲的,今天就要分手了,我说出来,请你不要难过。

    #39;我的老家是河北束鹿县。长大以后,父母包办给我娶了个媳妇,我们很不对脾气。可家规难违,只好凑凑合合过了几年,生下了一男一女。

    #39;抗战一开始,我再不愿呆在家里了,便投奔了冯玉祥将军的抗日同盟军,我有文化,曾当过高中语文教师,冯将军非常器重我,便聘请我担任他的语文老师。他是个#39;丘八诗人#39;,学习精神强,能书善写,我们既是师生,又是朋友,整天在一起谈诗论道,非常投机。

    #39;后来,他写东西、拟公文缺乏左膀右臂,又委托我当他的随身秘书。

    #39;这些年里,我和家里断了联系,孤身一人,长年在外,就像一个苦行僧。

    #39;我随冯将军去泰山,赴国外,在火烧冯将军舰船事件中,我又是目击者,仓皇之中,我侥幸跨上救生圈,才得以逃生。

    #39;蒋介石积极**,不肯抗日,对冯将军一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怕这个独夫民贼暗中害我,便通过我的乡亲、冯玉祥的老部下、现在兰州当营长的宋之贤介绍,在兰州工业试验所当秘书,对我的历史,除宋之贤知道外,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39;我在机关里,埋头工作,不问政治。**究竟如何,我不清楚。我只凭直观认为,我是国民党的人,**对于我们这号人,是轻饶不了的。

    #39;冯将军的夫人叫李德全,他的内弟叫李忠义,我和他们关系甚好。昨天,李忠义来信说,他已为我买好去台湾的飞机票,让我赶紧准备走。所以,我今晚特来向你告辞。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向人泄露!#39;

    听了他这番话,我惊愕了半晌,他原来是国民党的一个重要人物,人活着就是要设法生存下去,他的苦衷我理解,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魏瘦鹏又恋恋不舍地说:#39;咱们这两年的交往,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想带你去台湾,你能不能答应?#39;

    我坚定地说:#39;尽管我们情深义重,可是,我更爱自己的国家,爱生我养我的这块热土。我劝你也留下来,快要解放了,我们脱离妓院,在一起生活多好哇!#39;

    魏瘦鹏眉间皱起一个疙瘩,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说:#39;可是,那边催促得紧,我怎能不守信义呢?再说,我留在大陆,恐怕也没我的好果子吃!#39;

    我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惨然地分手了,他头脚走,我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过了约有两三个钟头,只觉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摩着我的脖颈。抬头一看,又是瘦鹏,他眉开眼笑地说:#39;好了,不要哭,我决心不走了,和你一起留下来。我想了一路,觉得我一直跟随冯玉祥将军,又是个文职,没有血债。冯将军早就与**有来往,应该算**国将领,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所以一回机关,我就给李忠义拍了电报,让他退了去台湾的飞机票!#39;

    这突然的变故,使我立即破涕为笑,高兴得跳起来。魏瘦鹏又说:#39;我带来了一些钱,现在趁热打铁,我立即赎你从良!#39;

    不一会儿,他把仇永植叫到我屋里,跟他交涉起来:#39;仇老板,你也知道,眼看解放了,到时你的姑娘还说不定怎么处理呢,我不愿等到那时候,这会就打算把香玉赎出去。叫我说,你捞一个是一个,不要说大价,让我把她带走吧!#39;

    仇永植知道我是个捣乱头儿,惹祸的根苗,巴不得把我推出去。脸上却装成一副为难的样子说:#39;你又掏走我一个红姑娘。唉,我这妓院垮台更快了。豁出去啦,我不陪不赚,你给五十块大洋得啦!#39;

    魏瘦鹏一拍大腿说:#39;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现点钱给你,你再一式三份,给咱们写个合同。#39;

    这事办得出奇的迅速、顺当,魏先生当场付了钱,仇永植让人写了合同,天色已晚,我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魏先生拉上我就要往外走,却被仇永植拦住了。

    仇永植皮笑肉不笑地说:#39;魏先生,这会不能让她走哇,你看合同上写的什么?#39;

    魏瘦鹏因急于把我带走,也没有细看合同,他展开仔细一看,上面写着:

    #39;……魏瘦鹏已交教养费五十元,自订合约之日起,至(民国)卅九年正月底期满之后,再付三十元,在期限之内,仇香玉仍照常营业……#39;

    魏瘦鹏一看就火啦,大声喊:#39;你红口白牙说得清楚,交五十块大洋完事,现在又出尔反尔,我找马省长去!#39;

    仇永植一听这口气不小,忙堆着笑脸问:#39;你找哪个马省长?#39;

    魏瘦鹏本意是说去找他的乡亲宋之贤的,他们原来都是冯玉祥的部下,后宋之贤来兰州,在马步芳手下当营长。他见仇老板吃这一套,索性将错就错,一拍胸脯说:#39;还有哪个马省长?我和马步芳是老朋友了!#39;

    他这几句大话,吓破了仇老板的苦胆,他见魏瘦鹏平时仗义疏财、文文绉绉,料想不是一般人物,看来果然不假。便忙点头哈腰地巴结道:#39;魏先生息怒,这样吧,合同作废,你可以马上领她走!#39;

    我在一旁插嘴说:#39;这合同我愿留着做个纪念,就不退给你了!#39;

    他想了想说:#39;也好。香玉,妓女从良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吧?#39;

    仇永植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拉什么粪儿。我知道他是要我摘下首饰,脱下衣裳,便爽快地说:#39;我知道,你的东西,我一个布丝也不要!#39;

    说完,我当着满院子姐妹的面,把全身的衣服、首饰脱光,扔在地上,只剩贴身的内衣,然后跟着魏瘦鹏,头也不回地走出云升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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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妓女生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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