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人
【1】病人
这座高耸的断崖兀立在海岸边,周围怪石嶙峋,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断崖那头传来大海猛兽般的咆哮。
姚梵想,我要么爬上去,要么转身离开。
带着咸味的湿冷海洋水汽从崖上扑落下来,侵蚀着姚梵身上单薄的衣衫,衬衣已经被水气染湿了,贴在身上,又因为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更加得不舒服起来。
他尽量忘记那湿冷得不快,把注意力集中在攀岩上。
触手处尽是湿滑的岩石,每一脚踩下,姚梵都担心这些被海水腐蚀了千百年的岩石会突然碎裂,不服输的他终于攀到了这座断崖最难攀登的地方,这是石山常年被海雾腐蚀风化,坍塌下来的乱石构成的一段怪石嶙峋的陡峭斜面。
“无论如何我也要爬上去!”
克制住自己手脚的颤抖,姚梵咬牙打定主意,手脚并用的攀了上去。
他感觉自己的表现像电视里那些极限攀岩运动员般出色,所以有点得意。
只是,他和那些攀岩运动员比起来,唯一不同之处是,他没有安全保护的绳索,如果就此摔下去,他不知道会怎样,或许,他早已知道后果,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姚梵只是很享受眼下的得意。
十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攻克了这最后的一截石崖,气喘如牛的站到了崖顶,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胸膛起伏、手脚颤抖、甚至整个躯干都因为用力和紧张过度而出现无法克制的抖动,手指因为抠的过于用力,骨节已经发白、疼得有些僵直。
他略带狰狞地裂开嘴,对着自己笑了笑,随即不顾一切地站上悬崖最边缘,野兽一般远眺东海。
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道白色的海天分际线在那天与海的连接处如一条白龙般抖着身上粼粼的水光在翻滚起伏,姚梵舔了舔嘴唇,想象了一下那白龙的味道。
大约是因为眼睛被正午海面的阳光反刺得有些难受,他便低头向发出隆隆咆哮的崖下看去,崖下的海水呈墨绿色,如融化的宝石一般,依旧和他上次来看时一样美。
姚梵自言自语:“若能葬在这里倒是极美,只要尸首不被鱼吃了,绝对要比几万元一个穴的公墓要强许多。”
胶州湾里五月的海风吹的人浑身皮肤都绷紧了,姚梵的衣裤很快被吹干,领口、袖口、裤管、吃进了无数海风、涨的满满当当。他的思维与情绪、也如海风一般、把身体和头脑慢慢填满。
像一株悬崖边上的枯松,随时都有可能被风从腰间吹折落入大海,可他脚下却如发芽生根般,扎在石缝中一动不动。因为脑子很乱的缘故,他继续在挺立在原地,试图整理出一点思路来。
海浪一浪又一浪,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水声,在崖下的礁石上撞成粉碎的无数白沫,接着又是一浪,再一浪,一浪浪永无止歇的大海誓要与这断崖分个你死我活。
姚梵继续往崖下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身躯逐渐悬空,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快要失去体重一般。悬崖下那场历经千年、波澜壮阔的浪与山的大战,以一种史诗般的魔力要把他强行拉入那混乱的虚空。
这时姚梵的脑子终于空灵了。
……………………
他,不敢再往下看了!
他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现在才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打从这个月初开始,姚梵就时常觉得身上不舒服,常常的感到手脚麻痹,这种症状到了月底之后已经发展的相当严重。
从月初时自己在办公桌前坐久了时常感到手脚发麻,到月中发展扩散到浑身僵直!甚至有一次因为肌肉僵直而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站在地铁车厢里错过地铁站!
这次错过站头的经历实在吓倒了姚梵,他毕竟还年轻,虽然生活的并不比同龄人好到哪里,可也没有落后同龄人太多,所以他舍不得这光怪陆离的诱惑红尘,所以他怕死,所以他更不想马上就死。
姚梵当晚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去了青岛市立医院作体检,生怕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抽验血的时候,当针头扎进静脉,姚梵甚至还出现了幻听。
“血魂请示宿主,是否要启动血祭。”
姚梵发誓,自己当真是听得明明白白,这声音就响起在他的耳边,可任凭他惊惶地左右张望,也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在哪。
当他急切的询问抽血的护士,是不是也听见了这样的一句话时,护士同情地看着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看您精神比较差,也许是神经衰弱吧,我们医院的精神科有全国最好的心理咨询医师。”
姚梵冷冷的望着这个年轻护士,又冷冷地回以一笑,可却掩饰不了他心中的不安。
“谢谢,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即使讨厌这小护士对自己的判断,姚梵还是很有礼貌,这是他从幼儿园就养成的礼貌。
姚梵总共花了一千二百元,做了全套体检,血常规,尿常规,神经功能,肌肉功能,心电图、ct、肝肾b超……
一辈子从没得过大病的姚梵,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医院做这么多项目的体检,但他毫无抵触情绪,并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医院产生了极大地依赖感。
他要活。
经过连续长达五个小时的各项身体功能检查之后,姚梵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结束体检离开了医院,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这份体检报告,甚至到了有些失魂落魄的地步,上班也心不在焉。
两天后,姚梵一大清早就开车来到青岛市立医院拿体检报告,可是报告上却明确的写着四个呆板的汉字——一切正常。
姚梵手握报告,当时就感觉浑身抽搐,那频率近来愈发频繁的浑身僵直症状再一次发作了。
姚梵在内心凄苦的喊道:“难道是不治之症?我得了绝症?!”
脑洞大开的姚梵站在原地,惊恐的脑补了自己凄惨的后半生,这僵直继续发展下去难道是要半身不遂?然后全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
一想到自己会变成电视里常常见到的那种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瘫子,姚梵这个山东大汉一米八五的身躯也不禁因为恐惧而颤抖了起来!
“我不能那般的失去尊严!不能!!!”
僵硬挺立在原地的姚梵几乎要惊声尖叫,可此刻他突然发现浑身已经僵直的就连嘴巴也张不开了!
“完了!呵呵!完了!我真不该经常出去喝那么多酒!我真不该到现在都还没戒烟!我真不该吃着大学里排球队的老本,不经常出门锻炼身体……”
姚梵在僵直中挺立着、精神错乱般的忏悔着,等到这阵子僵直过去,他浑身的内衣裤已被汗液浸湿。
心灰意冷的他出了医院就驾车漫无目的在这座海港城市胡乱的游逛,没人知道他要干嘛,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终于,他来到了这座大学时代常常攀登的无名石山,茫然而熟练的爬上了这座断崖。
姚梵面对崖下的深渊想起了尼采的那句“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但此刻的他毫无大学时那种探索未知的兴趣。
姚梵恐惧得闭上眼对着大海疯狂的咆哮起来。
“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我没有胆子跳下去!!!我真的做不到啊!!!
啊!!!!!!!!!!!!啊!!!!!!!!!!!!!啊!!!!!!!!!!!!”
“宿主为何如此激动?”
“宿你大爷!你是谁!”姚梵再一次听见了这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他神经质的嚎叫起来。
“宿主是否要血祭穿越?”
“血祭你……”还没等姚梵把后面的“妹”字骂出口,四周时空就一阵扭曲,他感觉自己被吸进了一条白色隧道,在这条被白光包裹的隧道中,自己过往种种成长经历如电影回放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他终于摔倒在湿滑的石崖上,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浑身说不出得酸痛,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姚梵才好不容易双手撑地直起身来,低声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发疯了……那个小护士说得对,我需要去看精神科大夫。也许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那声音、那僵直、那些都是幻觉。”
打定主意后姚梵决定原路返回,却发现那乱石斜坡异样得陡峭,完全没有自己来时的那番故地重游的熟悉感觉。
“怪不得我觉得下山的路不对劲,原来是搞错下山的坡面了!不然的话,这里该是能看见下面的公路才对!我的车还停在路边呢。”姚梵一边嘴里在骂骂咧咧的抱怨着自己的糊涂一边绕着山崖走了起来,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周围一片陌生,景象完全不是姚梵来时的模样。姚梵也越来越恐惧,他觉得自己是中了邪。
但越是如此,越是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他好不容易找个了斜面,手抓脚抠的攀下了石崖,却发现公路不见了,自己的车也不见了。
“这是哪里?公路呢?”面对这些不合情理的陌生景象,姚梵心里开始有些恐惧,自言自语道。
“报告宿主,这里是1875年。”
“你,你,你你是谁!1875?清朝?穿越?……不!不!不不!我一定是……幻听了!那小护士说的对,我确实应该去看精神科大夫。”
“我是血魂,很抱歉,近期我的逐渐形成,似乎让你的身体感到了不适。”
“……你是说,我最近身体的麻痹僵直都是你造成的?!”
血魂无语,算是默认了。
“你是什么怪物!你要干什么!我还年轻!还不想死!求求你不要缠着我啊!”姚梵终于不顾风度的恳求道。
血魂却很有风度的说:“简单地说,我是一个超时空反物质寄生生命体,我能让你自由穿梭在两个平行时空之间。每次穿越的代价是100毫升你的鲜血,这叫做血祭。”
姚梵神志彻底错乱了,他暴怒的高声吼道:“这不是和某本叫作《1949我来自未来》的小说一样了嘛?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是中华亿万万英魂的灵魄凝结的神迹!?”
血魂不理会姚梵的自言自语,只是自顾自的坦坦然道:“这里是清朝,请宿主注意安全,你一旦死亡,会连累我也消失的,我经过万万年的生长,可不希望刚刚诞生就被抹杀。好了,当你要回去的时候再叫我就是。”
“慢着!慢着!”姚梵赶紧叫住血魂,毕竟,此时的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向血魂打听个明白。
接下来整整半小时,惊魂未定的姚梵都在自己脑海中与这个神奇的血魂进行不动嘴的精神意念交流,在确定了对方这个智慧生命的身份后,姚梵苦思冥想了半天才接受了这个超现实的现实。
他艰难抬步,将信将疑的向青岛老城的方向走回。
他要确认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得了精神分裂,抑或是真的穿越到了清朝。
第2章 逮捕
【2】逮捕
之前的攀登消耗了姚梵极大的精力,这番从远郊向城内地跋涉更是把姚梵累得够呛。
路漫漫腿累断,皮鞋几欲磨破。回城的路上荒草丛生,一些疯长的草杆比人还高,却唯独找不着公路所在。
姚梵这一路上一边自嘲一边骂街,在杂草荆棘之中艰难跋涉,抱怨着世界太不公平。
“小学时我一次都没当过三道杠大队长!中学时也从来没考过第一名!大学时也没泡到校花!凭什么我要被穿越!凭什么我要被血魂附身!这不公平!……”
西裤被棘刺拉的起了毛,小腿肚子被扎得难受极了,脸上也不小心被草叶挂出了血道子,嘴已经因为疲劳而咧开,唇上一道干枯的血口子疼得钻心……姚梵此刻已经相信自己是真地来到了异时空。
望着太阳再次确定自己的方向没错,姚梵苦笑着,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青岛老城所在的方位走去。
姚梵大约走了五六个小时,若不是大学时排球队的经历给他打下了良好的身体素质,他根本坚持不下来。
途中经过几个看着很寒伧的村落他却没敢进入。他下意识的觉着自己这身打扮大约不会讨这年头的大清农民喜爱。
“我的皮肤太白,菊花太窄,性取向太单一,绝不能在这种危险的世界乱跑……”姚梵煞有其事得郑重告诫自己。
终于,他从高高的草头上远远望见了一个城寨,那城寨从草头上冒出来,不管用什么样的分析方式,那城寨看上去都绝不是什么影视城或者主题乐园的风格。
“乖乖!我记得这是青岛博物馆里旧胶州城墙的建筑风格!看来血魂说得是大实话,我居然真的穿越到了清朝!乖乖隆地咚……我该干点什么?
……既然已经来了,肯定要逛一逛!不然来回一趟,小爷我200cc的血岂不就白白没了。”
姚梵呆呆的站在草丛中,大脑里好似在开一场乡村庙会,满地狼藉、乱糟糟的。
他思前想后还是无法决定此刻究竟应该做些什么,进城?不进城?这是一个问题……
自己是该坦坦然的穿着这身对于这时的人们来说绝对的奇装异服入城,还是说应该设法绕城一圈好找个合适的无人处爬进城去看看究竟?
糟糕得是,姚梵只顾着想却没有觉察周围的环境,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个穿着潦草胸前写有‘勇’字的清兵正在向他悄悄摸过来。
随着一根小臂粗细的枣木棍结实的抡在姚梵的头上,他立刻像个空麻袋般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脑海里刚刚兴起的那番时空倒爷的挣钱大计顿时灰飞烟灭,耳边最后听到的一个词是“……逮到了……”
好不容易等他醒将过来,睁开眼恢复意识的姚梵第一时间叫苦道:“啊呀呀、头好疼!这是谁干的!谁居然泼了我一头一脸的水……”
“堂下何人?为何在城外偷偷摸摸,窥看我胶州港。”一声问话打断了姚梵的自语。
姚梵听见这番不论不类的问话,缩了缩脑袋,抬头睁眼,带着一头冷水环顾了四周,伴着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姚梵看见,这是一间半开放的大厅,坐北朝南青石铺地,大厅中央两旁各有四根撑屋顶的木柱高高竖立,木柱有一抱粗细撑起中堂的屋顶。至于这柱子,居然简陋到连红漆都没刷,就这么杵在地上的圆形石槽里,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很快朽烂掉。
这中堂屋顶构造古朴,两侧又高出旁边的堂屋屋顶,将天光从那两侧高低错开的空隙中透下来,两侧地上有排水的石道沟渠,眼下正干巴巴的。
大厅两侧的墙上挂着些半红半黑的棍子,还有些铁链、头枷等等报不出名字的玩意,看上去黑乎乎、阴森森、冷冰冰。大堂中央挂着块匾,上面却不是写着影视剧里常见的“明镜高悬”,姚梵认得上面四个大字是‘两袖清风’,他莫名的下意识反应,觉得这标语不靠谱。
“糟了,我被清兵抓了俘虏!”姚梵反应过来。
“这地方简陋得厉害,哪里像电视里的那些装饰华丽的清朝衙门大堂,莫非是清朝的乡村派出所?……我现在该怎么办?跳起来逃跑?当堂血祭穿越回去?”
旁人看着像是一刹那的功夫,可姚梵的脑海里实在已经转过了十几个逃生念头。他定了定神,终于在瞬间打定了主意。
“反正都已经过来了,就算是要杀我的头,起码也得要送老子上专用刑场吧?有赴死的路上那些时间,怎么说都够自己穿越回去了。”
想到这,姚梵忍住头上被打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和满肚子想要喷出口的脏话,整理了一下语言,对着堂上那位脑后留着根黑油油的大辫子,下巴上留着山羊胡的官员不亢不卑地道:“我……在下名叫姚梵,是从西洋欧洲而来。在下请问大人,为何我一个堂堂欧洲归国华侨,满怀拳拳报国之心,回城路上却会被打闷棍,还绑来衙门问罪?”
边说边想的摸索着说完这番鬼话,姚梵自己都感觉那遣词造句很生涩,觉着自己的大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于是说完后,姚梵就摇摇摆摆的、努力站了起来,虽然心里还惧怕着,担心突然被旁边衙役突然抡棍子打断腿,可他还是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儿来。
这是一个现代人应有的样儿,他是自己的主人,他是一个来自伟大的人民政权的自由公民。
只是他的两只手还被绑在背后抽不出来,那负手而立的样子就像在宣告,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堂上那位老爷显然是没见过这般上了堂还要耍横的,他很想嘲笑姚梵一番,然后扔下一根判签把姚梵屁股打烂。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眼瞅着姚梵面皮白净的模样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对方浑身上下的西装、皮鞋、衬衫、西裤、打扮考究做工精致,显然是堆了不少银子在这套行头上。这个时代能有这么一副罕见洋鬼子打扮的人,最起码也是个二鬼子。
“嗯,那是一定得!他是二鬼子!”
这位老爷做了这般判断后,心里很自然的开始没底了——这大清国,逢洋无小事。
于是老爷语气明显的和蔼起来:“堂下的小子……那么说,你是西洋归来的华侨?那又如何不在上海南京,会来在我青岛口城外?据兵勇说你奇装异服窥探城中,定怀有不轨之心,你有何辩解?”
姚梵看看两边的兵勇,只见那一个个脸长的犹如烤焦的红薯皮——黑黄丑陋,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些黑黄的小矮子们有的叉着腰、有的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似乎随时可以拔刀出鞘。
感觉自己进了野蛮人巢穴,姚梵心里的惧怕越来越浓,他赶紧从记忆里扒拉出大学里业余看的那点历史资料,寻思着1875年的青岛还没割给德国人,现在青岛还仅仅是个叫做青岛口的小小渔村。因为港口运输的逐渐兴旺,于是清政府在此渔村设立了海关分关并派有千余名驻兵,称为胶州港。
姚梵思索:“青岛口这时有海关分关、分卡、代办处一共多达九个,另外此地还设有各洋行办事处,平日里货物运输频繁人员往来众多,我胡说一通未必就会说错,只是须要把细节说的有十二分的细致便是。我记得曾经有位名人说过,说谎这门学问即使大方向离谱荒谬也无不可,但是细节一定要真实得令人发指才好。”
想明白此节道理的姚梵清了清嗓子、小心的开始撒起谎来:“回禀大人,我是跟着商船回国的,这次从上海过来,是要来山东寻祖。
大人不知,我华夏游子久居海外,多年未见故土,实在思乡心切啊!所以在下才跑去城外望景。在下站在那城外海边山崖眺望胶州湾,心中情感汹涌,只觉人生二十余载恍如一梦,实在好生感慨!”
姚梵判断,这番谎言对那些形容丑陋的兵勇未必有用,可是对于堂上那位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官老爷确是够了。
果然,那官员困惑的追问道:“寻祖?”
“是,回青天大老爷的话,我祖上是山东泰安人,全族都在顺治初年随着下南洋的商船,从这青岛口出海,沿着南洋、印度、阿拉伯、非洲、一路漂泊到了欧洲定居生活。
我姚家在欧洲修铁路,办工厂,造洋车,卖洋货,活的甚是滋润。可是眼见这洋人罔顾礼义廉耻,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我大清不熟悉他们那些个蝇营狗苟的内情,万里行船来我天朝侵略,敲诈我大清百姓和朝廷。家族里见了此情此景,真是义愤填膺!
家中诸位长辈命我回国来,这一来是寻祖,二来是要看看,有没有机会办些实业,好富国强民。至不济,也作些个贸易,好起到沟通中外的桥梁纽带作用,给我大清便宜地购来洋人的好机器。”
姚梵这番胡言乱语地瞎编,感情丰富地把自己都感动了,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三分这番鬼话。
入戏的他近前一步勾引上官道:“大人,若您家中有人为商,或是有需求什么商品,找我就是了。
不拘什么西洋货色,只要洋人有的,我都有!不但有,还能便宜的给您运来!落地价起码比洋鬼子的货要便宜两成!”
姚梵这番诱之以利且略带忧国忧民的套话一出口,效果非常之好。
也不知姚梵这话里究竟哪一句打动了这位官员,总之一听姚梵是个有钱的洋行商人,还是祖祖辈辈旅居国外,这番是要回来认祖归宗,那官员心中涌起了一股自豪之情,来了劲头。
他怔怔得迟疑注视姚梵,仅仅片刻思索后,就下令兵勇上前与他速速松绑,还招他堂后单独说话。
看着那大人从堂上转身走向后堂,青绸官袍在脚后一甩一甩犹如裙摆,姚梵不禁有些惊讶,心说这官儿的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其中莫不是有诈?
可姚梵转念一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咸菜老母鸡,他肯给我松绑总是好事吧?去后堂说话总比在这堂上受审来的好吧?
第3章 州判
【3】州判
来到后堂,姚梵见这客厅般的方屋倒是挺宽敞,屋里放着几张木椅,整体感觉有些阴暗简陋。
心中还有些害怕和提防的姚梵,见这官员坐下后居然对他伸手示意要他落座,姚梵便大着胆子在这官员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看茶。”州判大人居然命令下人给姚梵泡茶,这态度挺温和的,也让姚梵不再如开始般紧张了。
姚梵是个有眼色的人,最起码也是看了不少洗脑清宫剧,此刻他连忙一掏口袋想要找点小玩意来贿赂一番,这年头,见面礼总是要有的。
姚梵摸到手机感觉不太合适,便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签字钢笔,如献宝一般双手奉上,试着换上电视里常见的贪官脸谱表情,谄媚地道:“承蒙父母官大人热情招待,我这次出门没带什么礼品,这支钢笔是我贴身珍藏,从西洋带回来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大人收下,下次我来必定将这份见面礼给厚厚补上。”
这州判当是惯熟于这套把戏的,闻言便笑眯眯毫不忌讳的伸手接过钢笔。州判大人一入手这钢笔就觉得不寻常,定睛细看,只见那笔盖子上刻着英雄二字,字很小却刻得清楚得很,可见工艺非常精湛。笔杆两端都是镀上了金色,中间是印着木纹的塑料。
姚梵一看这州判的眼神,就知道他满意了,连忙赶上吹嘘道:“这钢笔是请了那欧洲最好的钟表师傅精心镂刻上去英雄二字,这两个字最为适合州判大人造福一方的父母官身份。今日里宝剑赠英雄,这支西洋钢笔可谓是找到了最好的主人。”
姚梵这番扯淡居然说得这位州判大人脸上乐开了花,笑道:“你倒会说话,这礼物虽不贵,却难得你这份心意,我便收下了罢。”
姚梵见这州判倒是好讲话,便索性指导他使用起钢笔来。
在姚梵的指导下州判打开了钢笔盖子,先是简单得在手心上纵横画了几道,见一笔笔黑线细细匀匀的,确实是西洋钢笔,而且还是做工极好的。这笔盖上套子之后气派非凡,加之那英雄二字清晰地刻在金属笔帽的笔夹上,如同带着魔力一般把他熏得既陶陶然又飘飘然,于是他心中高兴起来。
姚梵本着王婆卖瓜的精神道:“大人,您也知道那寻常的西洋注水笔使用麻烦,总要压一下才能写一行两行的文字,我这笔却是西洋宫廷御用的,不用按压便能自流墨水。”
姚梵这话没错,真正意义上简便好用的现代钢笔其实是要到1910年后才出现的,在此之前的钢笔确实都是边写边按的麻烦货色。
这州判点头不语,心里想那寻常钢笔在洋货商人手里起码也值个五两银子,自己虽然见过有洋商带来但从未亲自用过,听说那东西很不好使。
而姚梵赠与自己的这杆金光闪闪的钢笔他以前还从未见过,确实是个新鲜物事,怕是的确如他所说,是西洋宫廷的御用物事,那样得话,怕是要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即使自己平日不用钢笔写字,也值得拿出去给同济显摆一下,享受一把虚荣的感觉。
这青岛口的州判面色愉悦起来,对姚梵温言道:“你不必客气,我也谈不上多大的父母官,只是管这青岛口的州判罢了。青岛口此地,归莱州府治下即墨县县令赵署年赵大人管辖。”
紧赶着一番交流之后,姚梵从这官员口中知道,此时的青岛口还只是山东即墨县治下的一个小渔村,因为水路便捷使得港口日趋繁荣,清廷便设了青岛口海关,这官员便是这青岛口最大的官,称胶州州判,实际上却和那即墨县西边的胶州县无关系,只是单辖这个胶州港,从七品衔。
“鄙信孙,字茂文。不消说,看兄弟长相就知道年纪尚轻,我比你痴长几岁,姚兄弟今后便叫我孙大哥就是。”孙州判的态度转变的如此迅速令姚梵有点受宠若惊,心说这年头的文官居然看得上商人,还称兄道弟起来了,实在稀奇。
姚梵口中连忙道:“孙大哥抬爱,折煞姚梵也。”
孙茂文对商人倒是没有什么歧视,这年头商人虽是肥羊但也分三六九等,像姚梵这般的体面二鬼子算是最高一等的商人,和那红顶官商一般都有大靠山,只是红顶商人背靠朝廷大员,二鬼子商人背靠洋人。寻常官员不是惹不起这些商人,而是惹不起他们背后的靠山,怕招来大麻烦。
孙茂文见姚梵灵活,说话倒也文绉绉的像是读过书,便愈发的喜欢他,微笑点头道:“之前我青岛口治下的团勇行事多有莽撞,还请姚老弟不要介意,那些蠢物素来便是如此,大惊小怪的。”
姚梵见孙茂文态度极好、说得谦虚,连忙道:“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孙茂文随手拢了拢那马蹄袖口,将钢笔塞进了袖袋,双眼紧盯着姚梵问道:“姚兄不知是乘坐哪家洋行的货船来的胶州?”
姚梵心说这是要摸底调查啊,只得继续撒谎。
“小弟回大哥的话,小弟是乘坐美国旗昌轮船公司去烟台的货船,在青岛口海边下了船,那旗昌公司的货船自往烟台去了,待到船只回返,便接我回上海。”
孙茂文又试探了几句,倒是没有追问姚梵如何在海边下船却不进城、反而往城外溜达的细节,只是问了姚梵家族有几代人,人丁多少,在欧洲做什么营生。
这样问也正常,毕竟封建社会里判断实力的标准不是看个人,而是看家族的整体。
姚梵为了取信于孙茂文便把谎撒开了往大了扯,细细描述了一番欧洲的景象,把刚结束的普法战争如何打的天翻地覆,普鲁士宰相俾斯麦如何暗中操作西班牙选择普王威廉一世的堂弟为国王意图破坏普法的盟友关系。那拿破仑三世如何勃然大怒决定兴兵讨伐。接下来那普鲁士如何用克虏伯新造的可以轰击3500米的线膛钢炮打得拿破仑三世溃不成军,十万法军在色当崩溃投降后法国国内随即爆发革命,法兰西第二帝国如何就此完蛋,第三帝国如何成立。
姚梵把历史如说书般渲染了一番,顺带着将欧洲的风土人情什么的也都给说了一通,还把姚家吹嘘成给各国提供商品的跨国商团,听来犹如野史小传般引人入胜。
这些个历史旧故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大约是不值一提的教科书式的知识。可这番话却立刻将孙茂文镇住了!
孙茂文对于欧洲那是一窍不通,说白了,这年头的大清国,举国上下就没有通的。就连大清上下用来了解西方的那本魏源1842年写的那本海国图志,也是局限于当时的认知能力而错漏百出。
他见姚梵说起海外如数家珍,语气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将那普鲁士威廉一世和法兰西拿破仑三世这一大帮西番皇帝和国王说的有模有样,期间穿插各种拿破仑三世和其情妇的珍闻轶事,还有那威廉一世如何兴建工业励精图治的故事也被渲染的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消除了陌生感带来的恐惧之后孙茂文也浑身松弛下来了,他心里叹道:“幸好刚才没有冒失的上刑,否则听他这般口气和见识,像是他的家族在欧洲和洋鬼子的皇帝都称兄道弟,遮么一来,指不定到时要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
孙茂文虽然现在心里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二鬼子会来胶州湾青岛口这么一个小港,可对于这年头的一个从七品小官来说,能够听闻这些个新鲜的世界时事,偏偏又是些西洋军国重事、王室内幕,实在是值得他将姚梵当成身份平等的贵客来看待。
孙茂文坐在姚梵一桌之隔的椅子上寻思,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此人白白净净穿的又仪表堂堂体面过人,若说他是匪类那是既缺乏合理性也说不通的。
那些马匪和捻贼余孽孙茂文绝不是没见过,都是些粗鄙不堪的农人,哪里有姚梵这般干净利落的西洋行头和白净细嫩的好皮囊。
在姚梵处在昏迷中时兵勇们也翻过他的口袋,孙茂文查验下来知道他口袋里没有武器和信件,甚至连银钱都没有!反倒是塞了一堆看不懂的西洋玩意。孙茂文见这些东西古怪,便唯恐沾上洋人的甚么说不清楚的妖术邪法,便吩咐兵勇莫要动这些物件,只继续放在姚梵的口袋里。
况且姚梵醒来前孙茂文上前仔细看了他的头皮,只见额上头发下面的皮肤一片雪白,居然比额头还白,根本不可能是刚刚蓄的发。
要知道这大清国人都是金钱鼠尾的辫子,时间一长头皮晒得和额头一般黑,绝不可能长成姚梵这样白净。孙茂文虽然畏惧并厌恶着洋人,可对于出过洋的人却有些羡慕和佩服,更何况姚梵这样的祖居海外的极品二鬼子。这可不是大清国眼下那些对洋人开放的口岸里入了洋教的假洋鬼子可以比的。
孙茂文诚恳的道:“姚兄孤身一人来山东寻祖实在不智,虽说山东前些年已平了捻匪,可是乡间还不太平,常有马匪山贼出没。抢掠如风,杀人如麻。但凡出门在外,总要带些家人,再雇些个会拳脚的护院伴当,多人同行方才妥当。”
姚梵见孙茂文居然还关心起自己来了,连忙顺着杆儿往上爬:“孙大哥说得是,小弟我确实是考虑不周。”
孙茂文见姚梵态度谦虚,浑没有那些个教会里二鬼子的高傲做作,心里便愈发高兴,起了结交之意。这年头要是能够认识一个出过洋经过大世面的人,不管在官场上还是民间都是极好的谈资。仅仅姚梵之前地那番吹嘘,孙茂文相信若是自己拿出去当谈资,原样显摆一番,头上定然能挂上“通洋务”的光环。一想到山东巡抚大人眼下正在济南办机器局,孙茂文的政治敏感性顿时起来了。
孙茂文说道:“既然这样,姚兄就在青岛口这小城里住下,待到旗昌公司的轮船折返,为兄送你上船。如若你打算继续寻祖,就去西边胶州县城住下,雇上些伴当再出发。
还有,既然姚兄已回了大清,这身打扮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有伤风化。出了我的府衙不远就是劝业街,你且换身打扮,再买个辫帽带上,方才妥当。”
姚梵连忙起身抱拳感谢道:“多谢孙大人指点。”
一番谈话之后,约定晚上与孙茂文一同吃酒再叙。姚梵便蒙混过了这一关,告辞出了青岛口的府衙。
衙门里只剩下孙茂文一个人在后堂把玩着手里的钢笔自言自语:“看此人谈吐不凡,见识渊博,可举手投足、作揖行礼无不生疏,这么说来,他倒真是从西洋来。可他身上连银子都没带,这又是怎么回事?晚上须得好好敲打一番,看看他究竟有些什么油水。若只是个寻常洋行帮办,来青岛口混营生,那将来也是可以用的着的……”
第4章 当铺
【4】当铺
话说姚梵这里出了府衙,望着府衙门口那空地上竖着的两个站笼,刚刚感觉轻松下来的姚梵顿时浑身又是一阵战栗。
“还好我反应得快,皮囊看着也还算干净,这次才没有摊上不明不白的官司,否则此刻我该是站在这站笼里面了。
我看书上说清朝这站笼最是狠毒,这玩意看似简单其实酷虐,人被那枷栲卡住脖子吊站在里头,一般撑不住两三天就要死。比起需要上报刑部的秋后问斩,清朝官员更喜欢用这种方式直接把人弄死,还不用担干系……
姚梵看的心里既悲凉又害怕,不由得浑身抖了一个冷战,于是赶紧将目光从这两只不知沾了多少人性命的站笼上移开,举步在城中转悠起来。
只见这时的青岛口还只是个小小的渔村小港,城墙低矮,城中房屋规划凌乱,黑瓦白墙的中式院落鳞次栉比、一簇一簇地充斥在城围中。
“这1875的世界看起来情况还不算太坏,我要抓紧时机,赶紧在两个时空里倒腾些东西,速速的赚钱成个富翁。然后嘛,呵呵,我就能在2011坐享荣华了!天知道什么时候,我这身穿越时空的本事就会消失呢。”姚梵走在城中黄土与青条石混杂铺就的土路上边走边想。
这一路上招眼可见的人们身上穿着破烂,面黄肌瘦者比比皆是,姚梵暮然回首,发现身后总是有人在盯着他看。
姚梵也在观察这里的人。
这里的穷人们看上去大多有种营养不良的症状,个个都面皮黑黄得厉害,身材高大的人稀少得很。姚梵估计他们的平均身高大约不到一米六。像姚梵这般一米八五的个头大约是城里顶高的了。
这些穷人们看上去倒是都不需要减肥,可是瘦归瘦却都没有什么神采,人人由内而外地从眼里带出一种麻木与卑贱,那身上仿佛**裸的刻着贫穷二字。
这里男人们的脑后都系着一条枯槁脏黄的猪尾巴。一根根本不属于华夏的腌臜玩意极度肮脏得扭曲缠结着从后脑头皮最顶端垂下来。
男人们的额前、两鬓和后脖发根都是刮的精光连成一片,露出长着短发的黑黄色脏兮兮的头皮。
姚梵发现这大清国确实是个能够很简单得“以貌取人”的地方。那些看着生活较好的人头皮刮得干净,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粗棉或粗麻纺就的土布,生活更好些的则穿着绸的马褂。至于穷人,姚梵实在辨不出他们身上那油乎乎脏兮兮的衣服原本是棉还是麻。
当奇装异服而又干净整洁的姚梵观察着这里的人们时别人也在观察他,几个小孩子远远地如尾巴一般拖着鼻涕跟在姚梵不远处,满怀稀奇地看着这个假洋鬼子一举一动。原来在他们的眼里姚梵不但服装奇异就连走路都很奇怪,昂首挺胸两手甩动如同唱戏一般,不知不觉中,后面的孩童便嘻嘻哈哈的学着姚梵那怪异的动作刻意甩着手走了起来。
在路人的注目礼下姚梵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他面带微笑信步转入城中一条较繁华些的街道。
这条街口的一个朱漆木头牌坊上画着些姚梵看不懂得典故和看得懂的花鸟,牌坊下面两边地上却堆着些蠕动的破烂,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赤足褴褛黑乎乎的乞丐聚在这里要饭。
这些看来半死不活的肮脏乞丐或跪或躺的聚在泥地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白是白的,可这愈发衬得他们的眼神像痴呆的干尸般令人恐惧,他们有的跪在地上手拿豁口的葫芦做的瓢碗举着,有的敲着竹梆子唱着姚梵听不懂的要饭歌,另外还有许多身上有不同程度残疾的人也在念经一般地呻吟乞讨,总之这种或瞎或瘸形容丑陋肮脏至极的合唱组实在是称得上恐怖的一景,他们趴在泥地上目光死死地粘着姚梵,口里尽力挤出极尽可怜的声音“大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王母娘娘保佑大爷,大爷给点东西吃吧……”。
姚梵半是同情半是提防地戒备着这些仿佛没有魂魄的躯壳,暗自提醒自己不是来做慈善的,走马观花稀奇看罢,他怀着内疚的心情快步走开了。
一路走过来,姚梵看得出这条街应该就是青岛口最繁华的地方了,这里路边墙角还蹲有头上擦着草标自己卖自己的穷汉,其中颇有些辨不清性别的肮脏小孩也是头上插着草标,看来人**易在这里并不违法。
这条街上少有的一些抛头露面的女人,却是涂着红脸蛋散着胸口衣襟当街揽客的野娼。姚梵好奇的目光顿时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两个俗丑的女人卖力地对着姚梵喊:“大爷过来坐坐,这里有好茶好瓜子招待。”说着还故意把衣襟拉大了扯开来,露出白花花的前胸肉。
姚梵面带笑意加快脚步从街面上快速走过,此刻的他虽然心里还有些惧怕但是已经找到了感觉,毕竟,这里还是中国,虽然看着有些诡异而且野蛮落后,可终究还是中国。
这大街不长,一趟走下来姚梵心里有了底。这胶州虽然不如现在的上海那般繁华但也已经有了城市的雏形。
一路上的成衣店、估衣店、剃发店、竹器店、肉铺、鱼铺、织鱼网店、盐铺、米店、杂货店、帽子店、皮货店、当铺、瓷器店、药铺、酒馆、饭铺、糕饼店、茶坊、木器店、车马行……各种店铺的存在明确的告诉姚梵这里已经是个繁华的小市镇了。
总之姚梵算是大开眼界,实地发现了一番清朝小市镇的商业业态构成。
“看来这城里主要是居住着商人和手工工匠,还有富裕的城居地主。至于农民和渔民当然不会住在城里。这里逛下来倒也算热闹,难怪朝廷在这里设了9个各种代办处和分海关。”
转念又一想,晚上还要和州判孙茂文吃饭,姚梵心里犯了嘀咕。
“这吃饭总不能要当官的花钱请我吧?可我一个时空旅者,哪里有这里流通的银子使用,就连穿越者必备的手表之类神器,我身上也没带,只怪我平时都是用手机看时间,从没考虑到穿越的可能性,实在是丢了北朝龙空等一干穿越党的脸,这可怎么是好。”
想来想去捉襟见肘的姚梵决定,无论如何先去骗一把再说。
自己一个来自21世纪的现代人,总不能为了一点小钱就拿自己的血去浪费吧?一顿饭钱就要逼得自己再次穿越的话,那以后还怎么有脸混论坛。
想到这里姚梵抬头挺胸,如百米赛跑运动员鸣枪前作准备动作一般,左右晃了晃脑袋、抖了抖肩膀、拍了拍衣服、颠了颠腿、抖擞精神向一家名叫万年当的典当铺杀去。
“实在骗不成,老子撒腿就跑。”姚梵莫明的想。
这家名为“万年当”的当铺不太大,在这条街上已经算是门面光鲜的了,镂空的窗户格栅上贴着明纸并没有用玻璃,令人看着感觉有种古旧得沧桑。
姚梵在门前迟疑了一下,心一横,伸腿就往里走,进去就看见伙计站在高高的黑漆木柜台后面,正吃惊地望着他这身二鬼子打扮。
姚梵进了店铺之后眼珠子就咕噜噜地乱转,先把这店铺打量了个干净,随即大刺刺找了个靠窗户的椅子,叉开着两条大长腿摆谱地坐下,中气充沛地嚎了一嗓子:“伙计过来!大爷有宝物!要暂寄你处换些银子!”
伙计见来人摆谱甚大,又是光鲜的洋鬼子打扮,满口官话,只怕是个有来头的假洋鬼子,于是只得破例开了柜门,从那个能够带来心理优势的高台后面转出来,小心走到姚梵面前哈腰问道:“这位客人,您要当什么?”
姚梵捋了一把西装袖子,献宝般取出手机郑重的高高捧在手里,绷着面皮唱戏一般拿腔作调道:“当一万两!”
那伙计几乎要笑出来,脸上抽搐着道:“客人说笑了,这盒子怎么值得一万两。再说了,就算值,我也做不了主,要请老板定夺。”
姚梵不给他好脸色,反而把脸黑了,用加倍的中气高声喊道:“那你啰嗦个甚么!叫你们老板出来!”
伙计无奈,又不敢得罪这看起来很有谱的深井冰二鬼子,连忙去后堂叫出老板来。
那老板出来后,发现姚梵是个体面地假洋鬼子,态度立刻端正起来,忙令看茶。
姚梵打量了一下这个老板,此人穿着湖绸的长袍,也不怕热,上面还罩着藏青的马甲,衣饰干净。带着富贵相的浓眉紧紧挨在一双细细的眼睛上,唇上八字胡被精心的修去两边与口角相齐,颌下淡淡青髯长约一拃,稀疏的长在下巴上,忠厚的紫棠脸,看着倒是令人感觉精明而又老实。
双方经过自我介绍,姚梵知道这老板名叫贺万年,姚梵又把自己之前对孙茂文说的一番鬼话再次拿出来复习了一遍。于是贺万年也知道了姚梵是个大有来头的海商。
听闻姚梵是西洋巨商家族出生,贺万年的表情显然殷勤了好些,开口闭口的都是姚兄。
姚梵心说既然你都称兄道弟了那我就可以开始骗了。
“贺老板请看,我来给你演示一下这个电算器。”
姚梵一捋袖子,点开手机的计算器功能,右手食指如飞的连续点着,开始用手机做起四则运算来。
贺万年识得阿拉伯数字,知道洋人用的就是这个方法计数,看着屏幕上的阿拉伯数字以千万计,可计算速度连眨眼功夫都不用,而这块被称为屏幕的发光的玉板如此神奇……
贺万年不止一次地见过洋货,那火柴、钟表、毛呢、再稀奇古怪,终究不会脱出人类的认知常识,可是姚梵手里这样的珍奇洋货他却是第一次见。贺万年真心感觉这电算器简直就是天上的宝贝,机巧不可方物。
第5章 门面
【5】门面
贺万年捧着手机越看越心惊,只觉得自己在姚梵面前矮了半截。他小心翼翼的既不敢用力,怕捏碎了,又不敢一只手握,怕跌下来,只得双手捧着。
在姚梵指导下,贺万年自己动手算了起来,越算越是心惊。
“姚兄,这个,这个东西叫什么来着?”贺万年热切的问道。
“电算器!”姚梵不得不再次重复。
“我们姚家在欧洲有门旁系生意,就是专门作这些电算之具卖与欧洲皇室贵胄。贺兄你要知道,那欧洲皇室的银钱流水以千万计,若没有电算器帮忙,那么就是算个三天三夜也算不完。”
贺万年如获至宝般将“电算器”捧在心口,热切的问:“这盒子上为何能显出字来?这是什么仙法儿?”
姚梵见贺万年入了套,心说入套就好!立刻口沫横飞、嘴角歪斜的使劲扯淡:“这个是欧洲最先进的电气计算仪,上面显示阿拉伯数字的这个是电气屏幕,其中有无数机关,驱使天地电气为其算用,至于其他再多的,我就不能说了,其中奥妙也只有欧洲西洋的科学家才知道。我这次来青岛口有些仓促,晚上又要与此地的州判大人应酬饭局,故此先把它押在你处换些银钱花用,等过两日我的货船从上海来青岛口,自然就赎当了。”
说罢姚梵接过一旁正对着计算器啧啧称奇的伙计端来的茶碗咪了一口道:“要说你贺老板也是有福气的人,若不是我临时周转不开,又岂会拿这价值三十万金法郎的电算器抵押在此?那样你又哪里能有机会开这个眼界,瞅到这个当今世界第一了不起的西洋玩意?”
贺万年擦了把热汗,欣喜地说道:“姚兄这个电算器着实稀罕,着实了不起!可是小店从来没当过这种东西,实在吃不准价钱,请问姚先生您是打算活当还是死当?”
“自然是活当,十天半个月的周转,顶多也就一个月。”
贺万年道:“既然是活当,不是要卖,那一万两银子可有点贵了,您也别和我说什么三十万金法郎。小店本小利薄,那可是无论如何拿不出的。
不如这样,我给您周转个两千两如何?当期一月,月息两分一厘。如果愿意死当,那我咬咬牙,给您凑个三千两出来。”
姚梵心说自己这不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目的已经达到,那不就得了。
“我要的是现银,你有吗?”
贺万年笑道:“这大清国,您要现银还不如带银票好使,京城四大恒的票子随您挑,就在这条劝业街上,现成有恒利的金店,姚兄什么时候要换现银都可。”
姚梵闻言便放心了,干脆地道:“那便算两千两罢,手头周转几日也就行了。不过这钱务必要有零有整,方便我花销。”
于是贺万年小心翼翼地将手机用他的贴身帕子包了起来,送进后面的库房。之后出来填了当票,又取出银票分好大面额和小面额,再有些散碎银两,连当票一起,放在一个附送给姚梵的白罗经布的帕子里,姚梵点了无误,包好收起。
得了银子后姚梵继续坐在店里没走,翘着二郎腿喝着茶与贺万年聊了起来。
“贺老板,这里哪儿有商铺出租,另外我还需要库房,也是越大越好。
刚把手机藏进店后库房的贺万年坐下笑道:“这您可是问对了人了,这劝业街后的那条太平街上,我有三个铺面,其中一个米店刚刚搬去福海街,铺面空了出来,您不妨和我去看看,看得上的话,那您就从我这租去便是,价钱好商量。”
姚梵心急,立刻道:“说去咱们就去。”
贺万年笑道:“您就穿这身去?”
姚梵醒悟,讪讪道:“这身西服确实有点不合时宜,贺老板的意思是?”
“姚老板您要是不嫌弃,我店里前几天结了个当,有一领不错的湖绸长衫,八成新,您可以看看,要是合意便算我送您的。”
姚梵笑道:“不讲究,我们做生意的穿得太好也没意思。不过送我可不敢收,该多少钱您说话。”
贺万年客气的道:“姚兄见外了不是?您这话哪儿说的,当初这衣裳当了二两银子,您就还给二两得了。”
说着贺万年就吩咐伙计取来,姚梵一试正合身,暗青的湖绸半新不旧,宽袍大袖地套在西服外面倒是不觉得紧。
边上伙计讨喜的道:“嘿,合身,就像是得意给爷预备了的。这衣裳要放旧衣铺,少说也要五两不二价。”
姚梵笑笑谢过贺万年,直接就套在西服外面了。
二人于是起身,姚梵光着头,脚下穿着黑皮鞋配着身上青绸衫,脑后也没辫子,怪模怪样的与头戴黑缎红线**瓜皮帽的贺万年一起,抬步就走到了太平街。
“姚兄您看这铺面怎么样?”贺万年继续套近乎地喊着姚兄,站在街边摊着手指着这太平街上的铺面对姚梵道。
姚梵不言语,等他把边门锁打开。
姚梵推门进去,见里头是个二进的四合院,前后两个院子里各自用青砖铺了十字小路,沟通东西南北各个长屋。青砖上已经生了苔藓,可以看出这里大约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这里的前院较大,面积大约一百来平,后院小一些,总也有八十平。前院四角分别种了一抱大槐树和三株细细的小垂杨,后院却光秃秃的没有种树,只是放了两个齐腰高的大水缸。算下来,前边连街的铺面加上后边两进里所有屋子,纯室内面积大约有七百多平方。
姚梵没工夫一个个屋子去看,直接就问贺万年:“这租金怎么算?”
贺万年回答得干脆:“半年18两,一年34两。”
“行,那我先租一年的。”
说着姚梵就掏钱算与贺万年,心说这年头的房租真够便宜的。
“贺老板,这屋子只能当店铺用,要放货地方可就不够了,你知道哪里有大仓库么?”
贺万年把银子揣进口袋里头,道:“这青岛口要说大库房,就数码头边上的几个货栈最大,可那都是南北各家商行的产业,您要租些地方出来放货是可以,可断没有整个仓库租出去的。
“我的货多,地方小了放不下。我要是想在此间建个大仓库,手续该怎么办?”
“这青岛口城墙里围的地皮,一亩不过二十两银子,地界好的最多要四十两,地界差的十一、二两就能拿下。
至于那城墙外边、码头边上的地,原先二两一亩也能就手,如今却要七两朝上。
至于城外的石滩荒草地,除了草,什么都不得长。那里闹捻的时候最便宜,一两二钱一亩,现如今价钱有点起来了,但也不超过二两。
至于耕地,我觉乎您大概没兴趣的。”
“嗯,我只要盖仓库,就选在城外那石滩荒草地吧,毕竟那里地价便宜,离城里又近,方便照顾。”
贺万年爽快答应道:“那我这两日就帮姚兄问问地牙子,有合适的地皮我就叫他们给您留着。至于手续,您既然认识孙州判,他一准能帮上忙。”
“行,那贺兄帮我留意询问,到时候可少不了要重谢您。”
“瞧您说的,打我的脸不是。姚兄千里迢迢从西洋回来寻祖,我这举手之劳的襄助本就应当,谢什么。”贺万年笑道。
姚梵现在觉得贺万年对本地的地价和诸般生意相当熟悉,心里对他颇有好感。
贺万年心里感觉姚梵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巍巍然而独立,仿佛天地间不群不靠的一颗参天大树。
他觉着姚梵看起来完全不同于这大清国的商人。这大清的寻常商人,若非市侩钻营便是奸诈谄媚,甚少有人如姚梵一般身上透着股子正大之气、果决之气。
想来他在胶州港租了门面,今后还要建仓库,那必是要在此地做长久的买卖,实在值得自己与他好生交往。
姚梵从贺万年嘴里问明白了这青岛口的土地行情,终于知道这会子的土地价格对自己来说完全没有阻力。如此一来自己的时空贸易就更加毫无阻力了。
对这院子里的各屋姚梵只粗粗看了一眼,见都简陋的很。
姚梵迈步往院外走,临走前托付贺万年帮他找些伙计收拾店铺,粗置些桌椅板凳床铺之类的合用家什,贺万年满口答应。
于是两人分开,姚梵抬头看天色不早,便迈开大步向府衙走去,要去请州判孙茂文吃晚饭。
来至府衙门口,早有人候着了。
姚梵这个二鬼子外形扎眼的很,那孙府的家人远远地就辨认了出来,迎了上来。
“姚爷,我家老爷请您去施家饭店,他随后就来。”
姚梵点头,随手从袖内袋中拿了一枚一两的银綶子赏了这名家人,姚梵读书时看过清朝人的做派,知道这赏银是清朝的规矩,也是做人的口碑,所以早就在袖袋里放了些散银。
这孙府家人点头哈腰的将银子塞进腰带缝里,用兴奋的颤音道了声谢,一溜小跑地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还不断地躬身回头,殷勤招呼姚梵小心脚下的路面脏泥、臭水、崴脚坑。
一般来说清人给赏钱不多,电视剧里一两银子地出手实在是王侯或者大户望族的派头,一般给三五个铜子或者十个乃至十几个大子就是很慷慨了,可姚梵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这孙府家人平白得了一两银子的厚赏自然是心花怒放。只是不明白姚梵这般大方显然是个巨富,为何却没有乘坐车马?
姚梵跟着这个孙府家人来到施家饭店,见这两层木楼上下都挂着红灯笼,门前一溜四个,各自上面写了斗大的单字,正是“施、家、饭、店”。
第6章 勾结
【6】勾结
这施家饭店大约是经营了有些年头,铺面很大,楼上楼下。店里靠墙摆着酒缸瓦罐,青砖地白灰墙。
姚梵在包间里坐定,看这全木质的包房虽然陈设简陋,倒也干净。
他点了一桌好菜,便安心地等着,没等面前的茶凉,就听见包房外有人说“就是这里。”
姚梵听得明白,那是孙府家人的声音。
接着就听见孙茂文的声音:“让姚兄久等了。”
姚梵立刻从椅子上站起,一撩布帘迎出门外作揖,说:“哪里哪里,孙大哥公务繁忙,我等您是应该的。”
孙茂文对姚梵的礼数还是满意的,他停步拱了拱手,指着身后二人给姚梵介绍道:“这位是青岛口海关巡检刘子铭刘大人,这位是胶州守备韦国福韦大人。
姚梵见二人一文一武都是胶州有实权的地头蛇,便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给二人作揖,那二人礼貌的抬手还礼,于是四人落座。
孙茂文落在首座,清了清嗓子,简单介绍了一下姚梵。接着饭店把姚梵前面点的席面流水价端了上来,四人交杯换盏地扯了些闲篇。
酒过三巡后,大家的自我介绍也已经完成,互相熟络了。
胶州守备韦国福大手握着酒杯,对姚梵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位姚兄是海外回来寻祖,却平白吃了我手下兔崽子一棍,这杯酒,我给兄弟赔个不是。明儿个校点时,定要军棍伺候那些瞎了眼的蠢才。”
姚梵举起酒杯,诚挚地道:“韦大人体察下情,心怀百姓,在下不敢当。那犯错的士兵也是忠心办事,还请大人不要责罚他们。”说罢一饮而尽。
海关巡检刘子铭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操着一口南方话,他眨着眼对姚梵道:“据说姚兄的家族遍布泰西诸国,熟知洋务,今后要在咱们胶州做生意?”
姚梵老实地应道:“确实如此。”
刘子铭见姚梵不上路,便直接挑明了说:“那姚兄将来是打算走洋关呢?还是走常关?”
姚梵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其中是个什么个道道。
孙茂文放下筷子,晃着头对刘子铭解释道:“他姚家以前是在泰西诸国间做买卖,从来不曾回国,这次只派姚兄一人回来寻祖访宗,对大清国的事情并不知晓。”
刘子铭点点头,一捋颚下稀疏的胡须说:“那不要紧,我说与姚兄知道便是,是这样,国内海运,走常关,交船钞货税,也就是各项厘金、港捐、牌费、泊税。至于海外货物则要走洋关,那是英国人赫德管,与我大清自管的常关没有干系。”
姚梵醒悟过来,问道:“哪个便宜呢?”
刘子铭分别望了望孙茂文和韦国福,见二人含笑吃菜,便笑着对姚梵道:“那洋关苛刻,申报、查验、征税、复核各项事端繁琐的紧。不过按理说,洋货都要走各个通商口岸的洋关。即使在通商口岸报了关的,转来胶州港上岸,亦是走胶州港的洋关报税。”
姚梵陪着笑道:“我的轮船要是不在几大通商口岸报关,直接来胶州走常关,刘大人可有办法么?”
说着,姚梵解开马褂脱扔在一边的椅子上,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微笑注视着刘子铭。
刘子铭眼睛一亮,心说这二鬼子确实精明,孺子可教。笑道:“广州江苏各港,多有不忿洋关苛厉的义商,大船泊于海上,以小舟入常关,各地常关哪里知道那是洋货,也是照入无误的。货物也无需停放洋关的关栈等候报关费时费心,只是直接往内陆运去便是。唉,只苦了我等常关,哪里知道会凭空多出这许多公务,可谓是帮洋关省了不少耗用,却出力不讨好。”
姚梵强忍心中大笑,否则当真是要把嘴里的酒喷在刘子铭的脸上了。
“一个**裸的走私官员,亏还有脸说的这么体面,真也算无耻到家了。”
当然姚梵嘴上还是很体面地道:“既然如此,我姚家的货物,也希望走刘大人辖下常关。只是这样一来,凭空的给大人添了许多琐碎事务,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三位大人。”
刘子铭笑的像是个老狐狸,两眼眯缝成一条线,掌心向上攥着手指道:“哪里哪里,为国分忧,何累之有啊,哈哈哈……”
姚梵心想,如此倒是好赚头。那洋货偷偷走常关入境,能少交一点关税当然好。而那常关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放进走私货。至于那按照国内海运货物标准收的关税,自然也是不会算进公簿,全部落了官员的口袋。
三人见姚梵识趣,顿时兴致高了起来,再三举杯共饮后,开始询问姚梵一年有多少货物、什么种类。
姚梵琢磨了一下,答道:“什么都有,布料、钟表、白糖、铁锅,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总之,一年几万箱总是有的。”
刘子铭点头道:“若你走通商口岸,那是值百抽五,虽然之后运往各地海港洋关,复关不收税,但值百抽五,已是很高了。”
姚梵道:“可是各地洋关只要疏通好了,像是生丝之类,两包并成一包,也是有的。”
刘子铭摇头,训导姚梵道:“还是常关方便,虽然诸般捐费名目多了,可大都是定税,论船而算。于货值相较,百中取一罢了。再加上百中取二的常税,怎么说也不超过三分。总是要比值百抽五的洋关来的划算。”
姚梵点头道:“那是那是,今后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提点晚辈。”
四人既然已经把话挑明,暗中勾结了,便交杯换盏的寻醉。喝的兴起,孙茂文建议大家吟诗助兴,为海外游子接风洗尘,体验大清以文载道的盛世文风。刘子铭对此颔首认同,韦国福不置可否,但显然也不怵这一出。
姚梵心说这是要给老子显摆他们的功名啊,官阶虽低,可到底还是浸淫了许多年酸文,若是不时时拿出来秀一下文化,这几位岂不白读了十几二十年圣贤书。
孙茂文摇头晃脑的先来了一首五言,
石肥春水明,
墙长夏草瘦。
岑中人归来,
贺我大清寿。
众人唱了声彩,姚梵也对孙茂文刮目相看,“原来这清朝的官员文学水平不赖的啊。”
接着刘子铭依旧是摇头晃脑,跟着来了个七言,
八仙过海此水秀,
齐鲁风光馆阁清。
走马观花人不见,
云拂香照杜康稠。
于是众人又唱了声彩,姚梵挺佩服地想“这些官儿虽然**,但一操起文字功夫,果然都是好底子。”
轮到韦国福,他略略思索一番,也学着二人摇头晃脑,吟了个打油诗。
提督点缺乐开怀,
走马上任到蓬莱。
不求名来不求进,
千里为官只为财。
姚梵之前两首诗听下来后深感这年头的文人着实厉害,几十年的故纸堆里泡下来,区区诗文小道伸手就来。
可听了韦国福这诗后,姚梵几乎要把嘴里的小菜喷出来,连忙扔了筷子,涨紫着脸,一味的拍手掩饰。好不容易强咽下嘴里的炒猪肝,方才喊出一叠声的好来,声音大的几乎要撑破屋顶。
孙茂文暗暗叹气,对韦国福的粗鄙无文深为不省,但口里却反其道而行,大赞道:“好!韦兄不愧是将军气魄,爽利痛快,一句话道破这官场天机。”
刘子铭心说这孙茂文纯属吃多了撑的,你要韦国福这个武人吟诗,岂不是等于肥猪拉磨,这下可是把咱两的脸面也丢了一半去。
刘子铭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对姚梵道:“姚老弟,你久在泰西,想来家学也是渊源的,不知学了多少我天朝母国的礼乐文化?你在西洋,每日里受洋文熏陶,定是有新意的。你且不用拘泥韵脚,便在此试一首,为兄不才,可以帮你点拨一二。”
孙茂文捋了下胡须上沾的酒,慢悠悠地道:“正是如此,姚兄年轻,在这道德文章上还大有前途,将来再捐个官,更是上可光宗耀祖,下可沟通士绅,因此这诗书一道,平日不可不多加锤炼。”
姚梵哪里会作诗,那平仄韵脚,没有十几年的浸渍,断难做的好。他想来想去,觉得要想不丢人,也只好剽窃篡改一首了。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胶州湾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一首太祖的《浪淘沙-北戴河》,被姚梵改了三个字成了《浪淘沙-胶州湾》,可这词的气象却哪里是三个字能改得了的!
韦国福听罢当先大喝了一声“彩”,说道:“我虽做不得好诗词,可还是听得出好赖,姚兄这首词大气,当是绝好的。”
刘子铭捻着胡须赞道:“好词,好词,把我胶州气象说的透了,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妙啊!当真如同亲见了这胶州大海一般!姚老弟果然是饱读诗书、家学渊源啊。”
孙茂文心中却是一惊,收了收醉意,借着举杯的功夫,定睛打量姚梵,心想:“魏武挥鞭……换了人间……此子好大的口气!他日此子若是为官,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为患……那……。”
想到这里,孙茂文先是一个冷颤,随即立刻嗤笑了一下自己:“此子商贾之家出生,诸事言利而已,纵然词中有滔天之志,不过是盼得富甲天下罢了,我这番心思,却是多虑耳。”
想通了此节,孙茂文举杯,将姚梵适才吟出的浪淘沙用中平之气当众复诵了一遍,把酒一饮而尽,啧啧的赞道:“好词!好词!我等有幸结识姚兄这样的青年才俊,当真痛快。
依为兄说,姚兄有这样的锦绣底子,便是去考个举人也够了。王子安曾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为兄今天能结识姚兄,实在是应了这话,我心里高兴,这杯酒我干了。”
姚梵亦谦逊的微笑举杯,一饮而尽。
可是他低头一想,心里恻恻起来。
“姚梵你这是作死啊,怎么不用脑子!这词中曹操都出来了,阿瞒的发家史……还有谁不知道吗?
这词里还念叨神马碣石遗篇……萧瑟秋风……洪波涌起……日月星汉……你是要作甚?
最无脑的是那句“换了人间”……
险啊!……这要是搁在乾隆等朝,自己有八个脑袋也不够文字狱砍的。幸好这一桌都是‘千里为官只为财’的晚清小地方的小官吏,不然自己真是现作现死!”
想到心惊肉跳处,姚梵不禁暗暗擦汗,连忙岔开话题:“小弟我也是行船中看到咱胶州海天寥廓奇美,在咱大清治下,宇内升平。兼之今日,我姚氏漂泊百年,终得回到家乡,有幸与诸位父母官一席宴饮,实在令我心神荡漾!方此际会,发此感慨,三位大人谬赞了。
要说我这散词,比起三位大哥作的好诗文,实在是不值一晒,不值一晒!来来来,我给大哥们敬酒!”
三人大笑,连说姚梵过谦。
第7章 春眠堂
【7】春眠堂
这番吟诗完毕,孙茂文命店家取出纸笔,他亲自把四人今天的诗词抄录了一遍。
随后四人复饮了几壶,姚梵又问了孙茂文建设仓库的手续,孙茂文拍胸脯的对姚梵做了保证,表示有他在,这种小事完全没问题。
酒酣菜罄后,韦国福便建议去找些乐子耍耍,孙茂文和刘子铭也纷纷表示此事风雅,可以一行。
姚梵回想起白日里于路边见到的野娼,那副红脸蛋和卖笑德行,不由得背心发凉。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对于这种事,那是万万不能推脱的,须知,这也是交好大清官员的不二法门。不管你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这个时候决不能装逼摆出矫矫不群的架势,那样是一定要与别人生分的。自己这时候断不能作这般的傻事。
于是四人前后逶迤一线的出了施家饭店,姚梵在后面结了账,出门就看见孙茂文和刘子铭上了轿子,韦国福骑在马上指着后边对姚梵说:“姚兄便骑那匹马。”
姚梵虽然没骑过马,但是看着这马这般矮小,倒也不怕,便跨上了这匹瘦小如驴的矮马,使劲抓着缰绳,壮着胆子催将上去,落后一个马头与韦国福并辔而行。这矮马性子极好,慢吞吞肉木木的,看来是调教的相当驯服。
大约是觉得新辟了财路,韦国福今天着实是喝的不少,他骑在马上面朝姚梵,兴致勃勃的道:“姚兄有才气,有财路,你韦哥着实欢喜你,今后兄弟在这胶州城,若是有遇着甚么不开眼的货色,便只管找来守备营衙门,你韦大哥与你摆平。”
姚梵诺诺的应了,心知这些官员的应承最不可靠,倘使来日真要找他办事,到时少不得还是要花银子打点,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层关系在,总比没有人情要来的强些。
一行人很快来到城北的一处僻静街坊,只见那门前挂着两盏不大的红灯笼,上书春眠二字。姚梵心里暗叹,觉得古人雅致,若是此处挂上欢乐洗头房、幸福足浴城、倍爽飙歌厅之类的牌子,自己不免要把刚才喝的酒吐一半出来。
姚梵借着酒劲点评道:“春眠不觉晓,果然应景。”
孙茂文下了轿,施施然的腆着肚子向里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笑道:“办这风雅之事自当是越风雅的所在越好。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可这春眠堂的女子,教养谈吐不是路边黄鱼野鸡可以比的。
海关巡检刘子铭见姚梵愣神,卖弄知识道:“姚兄久居海外定不知晓,我大清百姓管那路边站着的大脚妓女叫作黄鱼,管那租了房子开门挂牌子卖自己的流娼叫做野鸡,那些都是下面粗人去的地方。不过,呵呵呵,有些同济倒是颇喜欢那个调调,哈哈哈……”
刘子铭笑着卖弄完自己的渊博学识,孙茂文接上话来,也哈哈笑道:“刘大人焉知英雄不出草莽?须知那野鸡道台也是有的。”
刘子铭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姚梵不明就里,只是笑着附和着众人,跟了进去。
韦国福像是常来常往此地的,领着三人一直走进最里面的三进院落,一路过去,老鸨和龟公便苍蝇般的盯着韦国福这帮人的屁股后面绕。
“韦大人您可真忍心,要我那香云闺女日日的盼望,才几天不见您来,可怜我那闺女儿小脸儿都瘦了。”只见那老鸨面颊的肉在跳动,屁股带劲的扭着,手指紧紧地攥着帕子,极尽谄媚巴结着韦国福。
韦国福嘿嘿淫笑,一脸的满意,捧着肚子扭头对众人道:“大家伙儿自去寻相好儿的罢。”
接着韦国福又叮嘱老鸨:“我这姚兄弟是海外回来的,你定要找个上等姑娘好生伺候着他,莫要坠了我大清国的体面。若是谁恼了我这位兄弟,我非剥了你的骚皮子喂狗。”
说罢,韦国福对姚梵这边努了努嘴示意,那老鸨顿时眉花眼笑地应承道:“韦大人的兄弟,那就是我亲叔叔,我就是贴上自己这几十斤,也要把他伺候的舒坦了。”
姚梵听这话口味极重,一瞬间肉麻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姚梵拘束,韦国福笑着对他挤了挤眼,姚梵揣摩他的意思,是叫自己放开了搞?便跟着一个龟公进去东厢房里,孙茂文和刘子铭也腆着肚子,跟着小乌龟向北面堂屋里走去。
院子里的老鸨跟上来,自来熟的搂着姚梵的胳膊,亲昵的道:“我说怎么没见到公子的辫子,原来公子是海外来的国宾,失敬失敬,今儿既然韦大人说了,那我定是要挑个尖尖儿好的亲闺女服侍公子,就是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胖瘦高矮有没有讲究?可喜欢清谈不喜?”
姚梵面上发窘,赶紧回答道:“便找个会聊天的罢。”
老鸨笑道:“那定是要三姐儿服侍少爷才好。”
老鸨对旁边哈着腰的小乌龟道:“领姚公子去三姐儿屋里头。”
姚梵进了这屋,见屋里收拾的倒还干净,于是往圆桌前坐下。那三姐儿给他深深纳了个福,等见他坐下了,便优雅的起身,轻轻坐到姚梵身边的圆凳上,抬眼问姚梵:“公子要点几个碟子?”
姚梵知道,这些高级妓女的收入,基本全靠果碟和茶水,卖肉的钱一般来说全归妓院,便道:“你看着办吧,泡壶你们这里最好的茶,我们随意聊聊便是。”
姚梵打量着那三姐儿,看她穿着水绿的湖绸单衣,身段风流窈窕,尖下巴的瓜子脸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大眼睛颇为传神,略施脂粉的画着淡妆,着实称得上容颜秀美,而且举止也端庄。
她听了姚梵这般的交代,就对一旁那哈腰候着的小乌龟吩咐道:“你去叫妈妈给送四个果碟儿来,要今日送来的最新鲜的,再把那新到的明前上好龙井取来,我与公子泡了尝尝。”
那小乌龟磨蹭着不走,姚梵会意,扔给他一块碎银,大约有一两多,小乌龟眉开眼笑地道谢,连忙慌的一溜烟跑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折回来,手上端了个朱漆木盘,上面放着四个小果碟儿,里面分别盛着瓜子、话梅、糖腌冬瓜条和几个不知道什么馅儿的点心。放下盘子,小乌龟又跑了一趟,这次他左手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陶小茶罐儿,右手拎来一个装滚水的白瓷茶壶。
三姐儿接过来,便开始用扣在桌上茶盘里的白瓷茶盅给姚梵泡茶,姚梵看她手段雅致,像是练过茶道一般,看着就令人觉着舒服。
小乌龟体贴的带上房门,于是只留下姚梵和三姐儿独处。
于是姚梵放松下来,打量起屋里的陈设,见这屋里四壁挂着美人画轴,其他如花瓶等装饰物件看上去也都是一般般的仿制品,便把注意力放回在三姐儿身上。
“公子您尝尝这明前的龙井茶,听客人说,在胶州,咱们春眠堂的茶可是味道好,要比茶楼里的还中吃呢。”
姚梵略闻了闻,有点甜香,感觉这茶确实还行,他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三姐儿见公子没有留辫子,公子莫非是信教的?我看您虽不留辫子,倒也俊的很呢。”三姐儿挺巴结,恭维着姚梵。
姚梵没搭理三姐的话头,重起话题道:“三姐儿,你在这胶州生活多久了?”
三姐从容应道:“奴家在胶州已经待了五年了。”
姚梵问:“适才我听孙州判说什么野鸡道台?这是什么典故?你可知道?”
三姐扑哧一笑,用有些生涩的动作磕了一颗瓜子,用指甲剥开,取仁儿送到姚梵嘴边,姚梵硬着头皮吃了。
三姐见姚梵高大帅气,鼻梁挺拔,星目皓齿,心里颇为爱慕,这下他红着脸吃了自己磕的瓜仁儿,更是让三姐不由得心里欢喜起来。
“孙大人那倒不是编排人,我听说,此地胶州边上即墨县,那县令赵署年赵大人的前任姓刘,原是个南京的商人,因为喜欢了个名唤桂花,租房挂牌子的流娼,一来二去的就娶了家去。那野鸡做了夫人,自然摘了牌子不再出来卖,只是撺掇着刘大人捐个官儿。刘大人说他虽然识得半箩筐的字儿,可作起文章来狗屁不通,如何做得官老爷。”
姚梵点头道:“可不是这个理么。”
三姐笑道:“可这个叫桂花的流娼却是非要刘大人捐官儿,刘大人没奈何,只得随这桂花去了北京,没曾想这桂花着实是有门路的人,她托人花了三千两,给刘大人捐了个四品道台,可是公子你也知道,咱这大清国,那捐官多的如牛毛一般,俗话说,万年的候补道,一万年排不到。就是这个理儿了。”
姚梵问:“那这刘大人又是如何当上州判的呢?”
三姐说:“想那寻常乡绅捐官儿,无非是求个光宗耀祖,今后在乡里走动,有个官身也体面些。可没曾想这流娼却有门路,居然寻得了一封北京某王爷的书信交与山东巡抚。原来,这流娼的亲娘是那王爷现在正得宠的奶妈子呢。”
姚梵笑道:“那王爷还没断奶,如何会写信?”
三姐掩口笑道:“既然是王爷,那么就算胡须一大把,想吃奶,也总是吃得的。”
姚梵觉着此事开始荒唐了,问道:“那后来刘大人就当上官了?”
第8章 三姐儿
【8】三姐儿
三姐道:“山东巡抚大人哪里这么好哄,见面后,看那刘大人的行动、跪拜、拱揖全都不对,一举一动无一不碍眼,立刻知道这东西上不得台面,此事里定有腌臜,便没有安排差事与他。把他打发去了下面莱州府,让府台大人去应付他。”
姚梵笑道:“那后来是王爷出面说话了吗?”
三姐道:“北京的王爷,哪里会来山东出头。倒是那知府大人,经常说自己头疼,那刘大人说他老婆桂花会治这头疼病,于是就带那刘夫人桂花去知府大人府上,当时说给府台大人按摩需要屏退众人。那府台大人的太太和二房觉得奇怪,就在外间点破窗户纸去看,却见里面二人赤条条的在打架。”
姚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这么一来,刘大人还能当官?”
三姐也笑:“那夫人和二奶奶就急了,冲进去把那刘夫人光着屁股打出二门,又叫粗使仆妇把她打出辕门。
结果,也不知后来是怎么着,过了不多日那刘大人就落了实差,来了即墨县当县令了。”
姚梵笑道:“这真是应了那句‘不怕头巾染绿,只为顶戴将红’。这么说,这野鸡道台的确名副其实。”
三姐道:“公子这结语说的妙,这大清国的官儿,正是如此这般的腌臜不堪。”
姚梵心里打算盘,心想这大清国这般腐朽透顶,自己倒是可以用钱开路。今后有钱了先捐个官儿,接下来不管是要致富还是要造反,总之诸事有官身作掩护,都会顺当些。
姚梵接着又和三姐聊了些本地的趣闻,三姐口舌便给,回答得落落大方而又知书达理。姚梵见三姐聪慧,倒像是读过书的人,便问她:“三姐儿,我见你懂得不少,像是识得字读过书的,可又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三姐低下头坐在那儿不言语,手里绞着帕子,看起来内心纠结,突然地,她便垂泪起来,虽然不出声,但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却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姚梵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也猜出三姐一定是身世坎坷,赶紧安慰她道:“这世道天下,黑白颠倒,好人家没有好报,奸邪毒辣的人为所欲为。你在这个时候蒙尘,绝不是你的错,是这个社会,人吃人。”
三姐听姚梵说话贴心,表情正义、透着真诚,便抬起头,含着泪对着姚梵道:“公子说的对,这社会,正是人吃人的。”
于是三姐便当说闲话般,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三姐一番话把姚梵听得是心惊肉跳:
原来,三姐是江苏高邮县人,出生在一个苏姓地主家庭,家资颇富。家里头,除了苏三姐和二姐,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大哥。
三姐的父亲一向在外经商,于杭州做生丝的买卖,收入也不少。一日她父亲突然得了重病,大约自己也觉得挺不过去了,便来信要家里着人去杭州,好当面交代后事。于是三姐的大哥便找了一个口才便给的同乡,一同去往杭州探病,没曾想,他们刚到杭州,三姐他父亲便去了。
三姐的大哥托付这同乡,把她父亲留下的五百多两现银带回去给母亲,自己留在杭州变卖父亲的商铺、存货等等生意资产,共计变卖了两万多两银子。
不多日,他大伯就从老家过来杭州,帮助他大哥料理后事,他大伯提出,担心三姐的大哥年纪小,路上不安全,于是三姐她大哥便同意他大伯的建议,让他大伯带银子回老家与母亲。
可是谁料,等她大哥从杭州回了老家方才知道,原来那同乡并未带银子回去,早就跑的没影儿了。而他大伯也不知去向。
她母亲对三姐的大哥说,大伯从河南跑回老家来找她,说是听说他父亲病故的消息,要去杭州帮忙料理兄弟后事,临走前,借口办丧事急需银两,要她母亲把家里的田产房契统统抵押,作得五千两银子带去杭州。他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便一切都听了他大伯地安排。
三姐的大哥顿时傻了眼,这要是拿不回银子,一个富足人家转眼间就要倾家荡产,一家人岂不是立刻就要流落街头?于是他大哥便去河南找他大伯,可他大伯是捐了河南濮阳县县令的,这番见了侄儿,非但并不承认拿了银子,反诬他侄儿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凭据,就来血口喷人,勒索钱财,诬陷尊长,一连三天地站笼,活活站死了她大哥。
三姐她母亲闻讯后,当天就吐血死了,他大伯借口需要钱发丧三姐母亲与大哥,命人将三姐和二姐卖了与人贩子,那人贩子就把两姐妹带到了山东,卖进了勾栏。
苏三姐这番身世,直把姚梵听得寒毛直竖,毛骨悚然到了极点。
这下子,第一次,姚梵在这个时空,从心底感觉到了一种深深地恐惧,这比他之前过堂受审还要可怕的多。
原来这大清国,是个吃人的活地狱!
之前,姚梵还以为自己是个后世来的强人,心想在这愚昧的朝代,以自己的本事,从商则钱途一片灿烂,从政就呼风唤雨,哪怕就是要揭竿造反,那也是不在话下。可今夜闻得苏三姐这番遭遇,着实如洪钟大吕,把姚梵给当场震醒了。
姚梵皱眉沉思:“我以后在这清朝里活动,可是一定要诸事小心!否则就是被人卖了,估计自己还在帮着数钱呢。这腐朽的王朝,简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可姚梵作为一个现代人,脾气硬,又好管闲事,他越发明白这大清国的可怕之处,却愈加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这吃人的王朝在自己的手上完结。把中国从封建社会的活地狱里解脱出来。
“哪怕早一天也行啊!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善良的同胞,在这浓稠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慢慢的死去!”
三姐见姚梵沉思不语,赶紧使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强笑道:“三姐儿真是对不起公子,我无端端说了这许多自己家的苦恼事儿,一定让公子听得心里烦了。”
姚梵抬头凝眉,看着三姐的眼睛真诚地道:“不烦,真不烦。”
说着,姚梵伸出手来,怜悯地紧握着三姐的手。
三姐没有避开姚梵,她的身份不容许她拒绝自己的客人。
可她突然发现,姚梵那只男性的骨节粗硬的大手,紧紧地!握的她好痛!但是却带来了一股滚烫的暖流,从她手里瞬间流淌到了心上,立刻把她心里那种苦痛的愁云冲破了,一种强烈的依赖感和安全感如火花般在三姐身上绽裂开来,几乎要令到她浑身快活地发抖,三姐从姚梵的眼里看到了爱怜,她把眼睛转开,脸一下子臊的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心在前所未有地狂跳,砰砰砰,让她快要喘不过气起来。
姚梵没有察觉三姐的变化,自顾自的继续道:“三姐你说的这些对我是个警醒,你不说,我都还浑浑噩噩的呢。我可是要谢谢你,三姐。”
三姐微微翕动着鼻翼使劲喘气,在心里问自己:“三姐你是怎么了,你是病了吗?为什么心里这样难受啊?”
姚梵握着三姐的手继续道出心里话:“三姐,我真心谢谢你,所以我想着,想要给你赎身,嗯,你估摸着,这大概要多少钱?我好与那老鸨谈。”
三姐愣愣的看着姚梵,红着脸道:“什么?公子,你……你当真是要给我赎身?”
姚梵坚定地道:“是!我要给你自由身,自由以后你可以来我的商号帮忙。你既然识字,平日里可以帮我算算账什么的,这应该难不倒你的。若你还有其他可以信得过的亲戚,你也可以去投奔,我可以给你盘缠送你去的。对了,你家二姐在哪?我还要帮你家二姐赎身!今后你们姐妹有了自由身,互相有个依靠,便可以相依为命地生活了。”
三姐听了姚梵的这番肺腑之言,那泪水如落雨一般,流得停不下来,她从凳子上起来,端端正正得扑通一声就正跪倒在姚梵面前,伏地磕头道:“公子要是能带三姐离开这里,这样的大恩,三姐儿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三姐儿只愿能有来生,三姐儿愿意生生世世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三姐儿回公子的话,三姐儿当初卖进这春眠堂的价钱是十七两白银。那寻常赎身,三五十两的也有,一二百两的也有,这个要问妈妈。”
姚梵连忙把她拉起来,说道:“你来了五年,再怎么吃用也花不了许多,这钱我出得起。嗯,说办就办,我现在就找老鸨赎人。”
姚梵打定主意,走过去拉开门,对门外喊道:“老鸨子,老鸨子,过来这里,大爷我有话要说。”
姚梵今年26,属牛,工业自动化专业毕业后,就进了青岛钢铁集团,负责自动化生产线生产管控方面的技术工作,这活不光要靠知识,平时与人打交道也不少,不管是外国工程师还是本地车间工人,几年接触下来,姚梵也有了不俗的相人本领。再说了,学自动化的人都练就了能软能硬的不俗能力,大学里有句顺口溜“嫁汉就嫁自动化,软件硬件都不怕”,说的就是姚梵这种性格。
第9章 赎身
【9】赎身
那老鸨听姚梵叫她,不知道什么大事,急匆匆赶了进来,进门就问:“公子您叫我?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老鸨看三姐见到她进来后就跪在地上,以为她惹恼了姚梵,厉声骂道:“贱货,你说!你怎么恼了姚公子了。”
姚梵伸手在身前挥了挥手,拦住话头:“这里没她的事,我与你说,本公子看上你家三姐了,想要收她回家。我也不啰嗦,你开个价码吧。”
老鸨转过念来,寻思着,这姚公子之前是和州判大人、巡检大人、守备大人一起称兄道弟来着,*不可谓不硬,这赎身的要求,自己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要卖个好价钱。
想明白此节,老鸨那张涂满白粉的肥脸笑的像是要挤出油来。
“闺女啊,你可是好福气,能够跟了姚公子,这可是攀上贵人了!”
转脸,她就抖着一脸肥膘和手里的帕子,对姚梵讨好地笑道:“姚公子您可要好好待我们家三姐儿,我这闺女,可是我家的顶梁柱,可是最最疼人的了。我把她从小养这么大,把她养的白白嫩嫩,还又知书达理,可是熬干了我的心血。
您是不知道,三姐儿每月的嚼吃用度、胭脂水粉,这些花费海了去了,就是巡抚的闺女,也比不上她呀。可就这样的大花销,若是与我这个为娘的在她身上的用心比起来,那还不到一个零头呢!为了要养出这样一个好闺女,天天儿的,我是用了无数的心血……”
姚梵听她说的不像人话,灵机一动,便照着影视剧里恶霸的形象,板着脸上肌肉,硬生生挤出一对三角眼来,又把腮上的肉绷紧了好拱出下巴来,再撇下嘴角,完全装出一副贼杀才的混蛋样,阴森森恶狠狠打断道:“少特么跟我废话,我听说,你当初花了17两买了她?这不,我今儿个翻个倍,给你34两,这帐咱就算是结了。”
这老鸨气的脸上肥肉直哆嗦:“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姚公子,您可不能欺负人,这三姐儿从十岁送来我这里,我把她养这么大!今年刚刚才开了脸出来做清谈,可是一点回头银子都还没见着呢!她虽不是个处子之身,可是躺过这床的男人,那也是一个巴掌的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
姚梵掏了一把西装口袋,掏出自己穿越后一直没舍得抽的一包泰山,用一次性火机点起来后,用后世电影里的流氓腔不屑地道:“你别他妈和我来这套!那你说,你他妈想要多少?我可告你,今儿个我要是得不到三姐儿,老子要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白道黑道,老子有的是办法,定要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姚梵知道,不管在什么社会,老鸨龟公、地痞流氓等类人都是些社会渣滓干的营生,这种人惯是欺软怕硬的,你要不装出有*,比他还蛮横,那必然要吃亏。另外,他还有些担心,万一这老鸨子不愿意赎人,或者干脆狮子大开口,让此时囊中羞涩的自己接不下来这盘子。
这老鸨见姚梵突然蛮横,摆出一股子纨绔的戾气,老鸨虽然是惯于混世的,可也是受着地方官吏管辖,尤其是那守备韦国福,那种带兵的粗鲁武人可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这些狗官,平时再怎么奉承,一到关键时刻,还不是只认银子不认人。
她琢磨着,这姓姚的小子敢这么横,定是与韦国福还有孙州判刘巡检勾结的足够深,这些头上带顶子的衣冠禽兽,她可是一个也惹不起。
因此她可不敢和姚梵翻脸,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脸上立刻做出被欺压的愤愤表情,带着苦情的哭腔说道:“我一个没依没靠的老婆子,守法的良民,怎么就遇上您这样不讲理的大爷了呢?
我这小本生意,现下刚才有些起色,全靠我养的这好闺女三姐帮衬,您要是把她带走了,这不是要我的老命了吗?我本本分分的做着生意,可没招谁惹谁啊?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家,我也不怕!”
姚梵没想到,自己用来压价的蛮横言语,竟然遇上牛皮糖,而地上跪着的三姐,此时也有点害怕姚梵的这番表演,偷眼往姚梵脸上看。却见姚梵抿着嘴对她回以微微一笑。
三姐之前还被姚梵的那股子痞气吓到了,心说自己这番莫要是出了狼穴又入虎口不成?可这下看见姚梵的眼神和微笑,那其中的英武与正义,还有那种尊重,令她顿时莫名的生出一股子信心来。
“姚公子一定是在演戏!他不光是义人,还是个绝顶聪明的义人,我须得配合他一下。”
三姐想到这里,抢将上去抱住老鸨的腿,叫道:“王妈妈,你养我五年是不错,可你今年二百两卖了我的处子身,这钱比你花在我身上的多了几倍。虽说我今年开春才出来陪客清谈,但这两月里,我可是帮妈妈你卖了不少的果碟茶水啊,论赚的,也快要有两百多两了。王妈妈,你可不亏啊!
现在我手里还有十五两银子,另有一只客人送的银钗,这些都给妈妈留下,只求你便宜卖了我与姚公子,叫我从了良吧。”
姚梵这才知道老鸨叫王妈。只见老鸨王妈气的脸色通红,一跺脚道:“女大不中留!罢了罢了!姚公子你拿出个一千五百两,三姐你便领了去罢!”
说罢她又补充道:“这可是我心疼这闺女,才有这低价!不然,以三姐的相貌口齿,一年就能挣着这个钱!”
姚梵皱了皱眉,这个钱他不是没有,可是这老鸨十七两买来三姐,五年后倒手一千五百两,也特么的太暴利了。
可是按照净资产收益率来看,老鸨的开价倒也正常。三姐这样知书达理,会清谈聊天的女子,在妓院里的利润高峰期正是头上三五年,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话,五年后正是榨干了第一桶金,等干个七八年人老珠黄,那就该转手卖进下等的娼寮,当作给畜生泄欲的工具来用了。
听到老鸨说要一千五百两,三姐如闻晴天霹雳一般,她恐惧的看着姚梵,心里感觉这个价钱实在是太贵了,姚梵大约是拿不出的,或者是不舍得拿出来的。
原先她自己也以为,赎身银子至多不会超过二三百两,谁知道居然是整整一千五百两!这大概也只能说是三姐这两个月的表现太好了,成了老鸨眼里的摇钱树。
三姐还待开口继续哀求,姚梵却觉得这个价钱还能接受,居然比个手机还便宜。
“不能为这点钱,看着三姐哀求老鸨这样的人渣。”
于是姚梵立即点头,说道:“行吧,看你做生意也不易,一千五百两就一千五百两,不过我身上可没有随身带着这许多的银票。这么着,我先给你五百两定金,剩下的,等我的货轮这个月来了再补给你。”
王妈想了想,点头道:“那行,不过在这之前,三姐得呆在我这。”
姚梵道:“这段时间,你与三姐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许让她再接客。”
王妈点头,说道:“既然收了公子的定金,自当如此。”
姚梵当即转身,背着老鸨掏出手帕包,抽出张五百两的银票,转身给了王妈。
“你给我写个收条。”姚梵吩咐道。
王妈得了银票便告退出去。
姚梵扶起三姐,两人重又对坐回凳子上。
“三姐,这几日你只管安心住在这,等我货船到栈,就把剩下的银子送来,你别急。”
三姐痴痴的望着姚梵,仿佛望的是菩萨一般,姚梵紧紧握着她的手,那种滚烫的触感几乎要让她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于是她如同托付了全部命运一般,淡淡答应道:“公子你莫急,我等得了。”
二人正说着,王妈拿着收条回来了,上面定着,如果二十日内,姚梵不把剩下一千两银子送来,这五百两定金就算是赔偿给了王妈。
姚梵看着没问题,便要王妈按手印上去,王妈只得又去寻了朱赤的印泥来按上。
姚梵见了手印,立刻变脸,笑眯眯得对王妈道:“这倒是辛苦了王妈,我之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王妈别记恨。等我给三姐赎了身,定要摆酒请您来吃。”
王妈惊讶地看着姚梵,大约是姚梵地变脸太突然,任她平日里口齿厉害,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这姚公子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先前进门时,我看他是个儒雅读书人;刚才问价钱,他看着又像是个惯常横行的恶霸;可这会子一抹脸,他又笑得人畜无害,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有这般变脸的本事,家中一定是有当大官儿的家长。”
王妈想到此,冷笑道:“公子说笑了,老婆子我可不敢教您这般抬爱,万一您发火,给我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婆子这身子骨可折腾不起。”
姚梵无声得仰面冷笑,望着王妈,把王妈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孙大人,刘大人,韦大人都在此过夜吗?”姚梵摆出上位者的谱问道。
他这一开口,王妈才算摆脱了姚梵带来的那种说不上来的心理压迫感,松了口气,嘴里应付道:“孙大人办完事,已经走了,不然孙夫人闹将起来,面子上可不好看。刘大人一连抽了十二杆大烟膏子解瘾,一时半会大概是醒不过来。韦大人向来是过夜的。”
姚梵想自己一时半会也没处过夜,干脆就在这里睡一宿,便挥挥手道:“王妈你去吧,我今晚也在此过夜。”
第10章 倒卖
【10】倒卖
王妈走后,三姐便开始铺床。
姚梵红着脸道:“三姐你别误会,我自己睡,不用你陪。只是床只有一张,麻烦你今晚别睡,坐在床边守着我。”
三姐也红着脸道:“公子是正人君子,我知道。”
姚梵歪头想想,觉得三姐这话倒也对。
“嗯,所以今晚我就借你的床用用,明天我走了你再补一觉吧。”
姚梵这番做了个好人,便将心思转到思考穿越生意上来。在这混沌一片的清朝末年,也唯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把这好人好事继续做下去。
这张罗床做工简单,仅仅四个柱子上顶个木板,又刷了红漆。姚梵上床躺着,和坐在床边圆凳上的三姐聊了半宿方才睡着。
姚梵睡着后就作起梦来,在梦里,仿佛看见自己被清兵捉拿,送去菜市口凌迟处死,自己启动血魂穿越,可不知怎的就不灵了,那凌迟的小刀,一刀刀的下去,割的他咬牙切齿,顿时把他从梦里惊醒过来。
三姐本来趴在桌上,用手撑着腮帮子打盹,这番也被姚梵的动静惊醒,连忙上来问。
姚梵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发现自己从头到脚浑身都是汗,想到刚才的噩梦更是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三姐小声道:“姚公子,可是做了噩梦了吗?”
姚梵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的被子太厚,大约是三姐怕他着凉,又添了一床压在上面。
姚梵推开被子问:“三姐,现在几点了?”
姚梵当了手机,已经没法精确掌握时间了。
“姚公子,鸡叫三遍过了,已经天亮。”
姚梵听闻便起了床,三姐连忙去打水,姚梵洗了脸,嘱咐三姐,一旦有事,就设法通知万年当的掌柜贺万年。自己与贺万年有生意关系,想来能落个照应。
见三姐记下,姚梵便离开春眠堂。
三姐一直送到了门口,凝着双目望着姚梵远去的背影,口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地道:“姚公子,我等你。”
姚梵接下来便去了恒利金店,这恒利金店名字叫金店,可却不是像现代的金店一般卖金银首饰,而是个钱庄,大约也就相当于清朝的银行,只是业务更杂一点。
这天色刚刚放亮,路上行人不多,可这家开在劝业街上的恒利金店倒是早早的开了门,中国商人信奉早起的鸟儿有食吃,素来勤快。
姚梵进了金店,只一个要求,把身上的银票全部换成黄金,恒利现时的金银比价是一比16.59,外加三分的火耗。
姚梵留下些银子作为零用,将剩下的一千四百多两银子换了2.65公斤的黄金。这些黄金做成的金元宝、金锞子、金条、碎绞子被恒利金店装在一个不大的厚棉布袋子里,交与了姚梵。
姚梵揣着黄金,哪敢多留,只是吩咐恒利的早市伙计,多多备下黄金,十日后自己还要来换。
用束口的绳子扎紧了的小金袋子,被姚梵塞进了马褂里的西服口袋后,他便急匆匆得向着城门奔去。
到得城门口,只见守门的兵丁中,正有一位是昨晚韦国福带的亲兵。
那亲兵认得是姚梵这个二鬼子,知道此人与孙州判、韦守备等人勾结的甚好,昨晚上还一起去吃喝狎妓来着。
于是他连忙儿地上来打千,嘴甜地说道:“白大贵给姚爷请安。”
姚梵笑眯眯得把他扶起来,从袖袋里掏出十两银子与他。说:“大贵兄弟,这银子拿去给弟兄们吃酒,我今日去城外,要寻我家祖宅旧址。”
白大贵一掂这份量,顿时笑开了花,送了姚梵出城有二里地的路,一路上给姚梵说着自己主子韦国福在青岛口如何得威风,似乎这威风也是他的一般。临走时,白大贵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姚梵千万小心,若是看见匪徒,或者长得像是敲闷棍的野贼,须得拔脚就跑,不要啰嗦。
姚梵一一应了,三言两语将白大贵支回城,自己一路寻摸着就跑向前日穿越来的大青山附近。
到了地头姚梵就血祭穿越回到了2011,很轻松就发现了自己的那辆qq还好端端的停在公路边的空地上,姚梵点着车后立刻直窜回青岛市区。
一番折腾下,姚梵把手头的这些清朝的纯度不高的黄金分别在7家金店里出手,现在的黄金牌价每克三百多,虽然姚梵的黄金纯度不高,可2.65公斤也换回76万多现金,加上姚梵原有的五万多存款,这就有了八十多万做生意的本钱了。
姚梵现在还没买房,住在父母家里,他可不敢把车子卖了,天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特异功能就会消失,万一遇上些意外,自己好歹也得给自己留点退路不是?
得了钱后,姚梵琢磨着:“往清朝倒腾些什么好呢?难道直接换成白银,再拿回去换黄金?这也太低能了吧?按照市价来算,80万人民币只不过才五千两不到的白银!这可是自己花1400两银子兑来的黄金价格啊,实在太傻帽了,自己一次只赚300%?
想来还是工业品妥当,大清国造不出,自然价格就贵。
嗯……得不犯政府忌讳……要暴利……还得是大清国的刚需,销路要好……最好是顺带着能提高清朝人的社会文明程度……好吧,这点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姚梵先在纸上列了个计划,之后在阿里巴巴上奋战了一下午,终于搞定了所有采购。
接着姚梵买了五条中华烟,散与厂里的保安门卫还有仓管科,打好招呼后,就等着货物来齐。
大约一周左右姚梵的货物就全都堆到了厂里的仓库。姚梵不敢耽搁,立即请了长假,雇了本地一家物流公司,将货物全部运到他印象中距离1875的青岛城不远的孤山边上,找了个一处看不见监控探头的空地卸下。
物流公司的人尽管很纳闷,这么多箱货物连夜运到这里,这究竟是要做什么?不过既然货主要求卸在此地,那就只管照办便是。
到了天亮,姚梵的货物已经一箱箱的全部卸在了马路边的空地上,纸箱叠纸箱,摞的足有一人多高。
姚梵四顾无人,立即按照血魂的吩咐,割破手指,在纸箱周围布了血祭大阵,启动血祭穿越去了1875。
过来后姚凡发现,这里是一片乱草丛生的荒坡地,不远处的草地有被牲畜啃过的痕迹。姚梵心说这有点麻烦了,得赶紧把货运走,否则怕是要被早起放羊割草的人偷走。
姚梵顾不得失血后的些微眩晕,立刻向胶州城里奔去。
到了城里,姚梵立刻跑去万年当,找到贺万年,要他找人和车马帮自己运货。
“万年兄,赶紧招呼车马,越多越好,我的货堆在城外,共有1011箱。”姚梵喘着粗气道。
贺万年看着气喘吁吁的姚梵,傻了半响问道:“怎么有这许多箱货物?哪里运来的?”
姚梵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回头我细细的说与你听,老贺,你跟着我,保你发大财!”
说罢,姚梵看着贺万年的眼睛,果然,他的发财许诺很有效,贺万年立刻吩咐店里的伙计们,出去雇马车、独轮车、力夫,一个吩咐下去,安排得井井有条。
姚梵告诉了贺万年货物所在的大概地方之后,便一路直奔守备营衙门而去。
到得门前,问明白韦国福在里面,姚梵一把便塞了足足十两白银与门子,不等门子通报便直闯进去。
那门子得了厚赏,那里还肯拦阻,只是在姚梵前面带路一般的跑着,口里假意唤着“爷慢点,慢点,等我通报。”穿过院子到得后堂,门子更加快速度,跑进去禀报。
等姚梵冲进后堂,韦国福也从三进里屋出来了,他一边整理着上身巴图鲁马甲的搭袢,一边惊奇的问姚梵道:“姚老弟什么事这么急?”
姚梵望了一眼那门子,韦国福便对那人道了一声“下去”,将那门子摒退。
姚梵便将自己捏造的故事说了出来。
“韦大哥,小弟不才,已经用小船将海轮上的货物运上岸,堆到了城外。货物太多,我没敢走常关,生怕事不密,到时候传出消息去,连累挂落了三位大人。”
韦国福一听是走私,精神抖擞道:“好说,好说,此刻那货物可有人看着?”
姚梵点头道:“我正是为此事来的,那海边石山后头草坡上,鬼知道会不会有马匪,这番运进城里,想必要一天的光景,还请大人派些信得过的亲兵过去看守,顺便也知会刘大人一声,过来清点货物,核算税款。”
韦国福也不耽误,点了十五个亲兵,骑上马,和姚梵一道往城外去了。
到了堆货的地方,姚梵松了口气,这荒郊野外的荒草地,倒是少有人来,除了贺万年派来的运货伙计,箱子没有被其他人动过。
韦国福见着那许多现代的纸箱,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摞着,问道:“姚兄,这些个箱子是什么做的?”
“粗纸罢了。”
“居然用纸,姚兄这货可真气派,里面都是什么货物?”
姚梵道:“货物共分四种,胰子、自行车、手表、布匹。”
韦国福问:“值得多少?”
姚梵道:“棉布450锭,每锭100米,也就是大约三百尺,折三匹不到,按照英国洋白布40码一匹卖2.6两来算,一锭不到9两银子,450锭大约4000两。”
韦国福摇头道:“姚兄这布运来的太也少了些,我听说那英国洋布商运一船就是五六千匹,每次运七八船到港。”
姚梵心说我这不是土布,是机器布,比英国机器布更细致的60支精梳棉布;细致不说,布幅的宽度可是1.5米,不是洋布的1.2米;而颜色和花样也不是白土布或者白洋布,是清朝乃至现今世界任何一国根本印不出来的花布彩布。要卖多少价钱全由我定。
不过话说回来,清朝百姓最关心的还是价格,姚梵也不知道他的质优价高棉布销路如何。他决定试一试,要是销路不好,那就当洋白布来处理掉,即使那样也有超过五倍的利润,但下次就不倒卖这个了。
第11章 计税
【11】计税
姚梵继续说道:“那肥皂有204个大箱,每个里面八个小箱,每箱72块,一共十一万多块。”
韦国福悚然道:“这肥皂竟有这许多!”
姚梵道:“按一块值半钱银子算,大概是五千两。”
韦国福道:“你这是洋皂,可不是土胰子吧?洋皂贵的紧,听说在上海和京城,洋人卖的细胰子,也就是洋肥皂,一两银子只能买十块。”
姚梵心道韦国福这狗东西看着是个大老粗,可对市价还真精明,道:“这是因为市面上少,我这里运进许多来,自然价钱会便宜下来,不能按那种贵地算。”
姚梵明白,自己的香肥皂买来是每块八毛五,假使按照一钱银子一块来卖,这也是50多倍利润,就是不知道清朝人有多少人愿意花钱买肥皂来洗澡,他对销路没什么把握。
韦国福问:“那自行车是什么物事?”
姚梵道:“那是给有钱人骑着玩,拿来强身健体,消遣时间的铁车。听说英国人往北京卖了几辆,开价太高,玩的人自然少,我这里进了330辆,打算便宜卖,一辆一百两就出手。
韦国福高兴地道:“那值三万三千两。”
姚梵想,如果这些价格300一辆的自行车真的能一百两一辆的出手,自己的利润是将近二百倍的,可他还是受制于心中那个困惑,销量……
姚梵继续道:“还有就是西洋机械表,一共四千个,眼下市面上洋怀表大约三十两银子一个,这些表大约值个七八万两的。”
韦国福低头粗略算了下,抬起头满意的道:“那姚兄这次运进来的货值,大约是十二三万两银子,大约要交3千两银子的税吧。”
姚梵道:“韦大哥,我斗胆问一句,这3千两银子,您不知能摊到多少?”
韦国福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我也不瞒你。海关那里是大头,占了六成,我和州判大人一人两成。姚兄弟,你这船一个月能来几回胶州?”
姚梵知道,韦国福正在忙着算他自己的月入,笑道:“现在这条商路刚开辟,接下来还要把货脱手,回笼货款,算下来,一个月能有两回。”
韦国福心说这样就不错了,自己一个月就能平白的多出一千多两银子来,一年就是一万多两!比起朝廷发的俸银、薪银、蔬菜竹炭银、灯红纸张银,这一年加起来一百两上下的蚊子肉,要强上百倍!
这青岛口的兵额才一千四百人,少得可怜,自己虽然吃着一千员额的空饷,但也要把其中一半的贪墨拿出来孝敬参将衙门那些上司,自己就是再怎么吃空饷,一年也吃不出一万两来!
之前他和孙茂文刘子铭勾结的那些走私海商,每次来船总是零打碎敲,竞争不过周边开价更低的海港,一年的进项加起来不过一万两上下。现如今有了姚梵这条粗路子,愿意走胶州这条路作走私,可是把他乐坏了。
“姚兄你只管放开了!作大这买卖!这胶州港里,有你三位老哥哥在,决计出不了妖蛾子。”
姚梵笑道:“那我就先谢谢韦大哥了,今后咱们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商业伙伴,有钱大家赚,咱们一起赚大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韦国福闻言,哈哈大笑,一脸的络腮胡子欢喜的抖动着。
“姚兄弟是个爽快人!你这个弟弟,我是认准了。”
就这么着,当天一番折腾,贺万年带来的车马和力夫总算是把1011箱货物全部搬运进了青岛口小城,手表和肥皂放在姚梵租赁的太平街上的四合院,布匹和自行车堆放在临时租赁的港口仓库中。
接着姚梵便与带着仟子手赶来验货的海关巡检刘子铭一起,把货物数量种类清点核算了一遍。
刘子铭一边盯着仟子手查看箱子,一边不满的道:“姚老弟你这真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那常关里,你刘大哥向来说一不二,别说就这1011箱货物,便是多出十倍也没人敢放个屁。
你这般谨慎反而是让人误会你夹带了什么东西,以为我与你勾连着私吞了多少银子呢。这银子虽说我拿六成,可是一半都要花在常关的上下打点上。你放着顺坦的常关不走,千辛万苦的从那乱石海滩上运过来,可不是白花了这辛苦钱么?”
说着刘子铭对着他从海关带来的仟子手喝道:“都把狗眼睁大点,看清了数目,谁要是回去胡吹,我定不饶他。”
喊完后,刘子铭对身边正在不停道歉的姚梵道:“你这番自作主张不经码头就把货运上岸,关里便有些狗东西要嚼哥哥我的舌根。兄弟今后须得记得,凭它多少箱货物,都只管大胆地进港来,莫要再添乱子。”
姚梵连连道:“刘大哥说地是!”
接下来仟子手便要开箱验货,显然,看惯了木箱的他们,对纸箱有些不适应,对那黄色胶带纸也大惊小怪,不知道怎么开,姚梵只得掏出口袋里的钥匙,亲自上前划开来。
等到打开一个手表盒,刘子铭口唇微张,显然是大吃一惊。
姚梵见刘子铭见到那手表吃惊不小,像见了宝贝一般。心里早料到会如此,于是在边上偷偷拉了拉刘子铭的衣角,使劲的对他眨巴眼睛。
刘子铭会意,咳嗽了一声道:“这些西洋表这么小,太不气派,比起市面上三十两一个的洋核桃差了远了,这么短的带子,挂在腰上也着实不方便,怎么也没个长点的挂表链子呢?这东西能值个甚?不过既然算是个表,依旧还须按洋核桃的关税,便以每个值二十两银子记税吧。”
点检清楚之后,接着刘子铭便与姚梵计算货值,最后商定下来,各种货物的税收一共是三千五百八十三两白银,姚梵和刘子铭商定,明天姚梵把银票送去海关。
姚梵临走时使劲握了握刘子铭的手,刘子铭哪里会不明白,便背着手,大刺刺的出门上了小轿,心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份额外孝敬是无论如何少不了的。
姚梵送走刘子铭,见贺万年还在一旁站着。
姚梵走上去笑道:“贺兄帮我操办了一整天,一定累坏了,走,我请你和诸位伙计下馆子。”
贺万年见姚梵几天下来,便运进了这么多货物来胶州,知道他的能量可怕,笑道:“这么多货物,没人看着不行,我看这样,咱们叫人去馆子把酒菜送来,便在店里吃如何?”
见姚梵点头同意,于是贺万年便叫伙计去定酒菜。
姚梵觉得,是时候拉个生意上的帮手了。
于是姚梵一手拉着贺万年,一手举着长嘴的铜质油灯,二人转到院子后面堆着货物的里屋。
姚梵关上门,转身对贺万年道:“贺兄,实不相瞒,我这次过来,却是忘了带银票,又要你帮忙了。”
贺万年笑道:“我说实话,兄弟既然有这么多箱货在此,任谁都愿意帮你周旋这个头寸,兄弟愿意给我这个生意,是我该谢姚兄才是。”
姚梵闻言眼睛一亮,笑着转身,从一个已经被打开验货的纸箱里,取出一个手表盒子来递给贺万年。
贺万年打开,啧啧称奇道:“这西洋的表,如今做的越来越精致了!只是……这表为何没挂表链子?可是要自己配呢?单单这么短的带子,有何用……”
姚梵不说话,动手将表带在贺万年腕上扣住,贺万年方才明白过来,嘴都合不拢,连声啧啧赞叹:“妙极!妙极!巧啊!真是巧妙!姚兄你说这洋人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真真地想得出,把一个大铁核桃做的这般小巧轻薄!居然是要为了戴在手腕上,你别说,这倒是也不觉得手沉呢!”
姚梵盯着贺万年眼睛问道:“贺兄以为这表值得许多银子?”
贺万年歪了歪脑袋,举着手腕,将手表在油灯前正光、反光、侧光看了半天,用非常笃定地语气说:“市面上英吉利、法兰西诸国舶来的铁核桃,都是巴掌大小的厚重蠢物,和这种小巧精致的货色不能比。若是姚兄交给我来出手,卖三百两一个不成问题!若是姚兄你交给各府城的洋货店,慢慢的高价出手,便是标价五百两也能卖掉,那样虽然利高,只是未免出货太慢。”
姚梵笑了笑,心说这贺万年好毒的眼睛,自己记得,历史上在中国卖出的第一块腕表是劳力士,貌似是以500两银子卖给了光绪的帝师,这贺万年定价的本事倒是强,猜的可是真准。
“若当给你,你出多少?”
贺万年笑道:“值三押一,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只能一百两一个,若是死当,取半价。”
姚梵点头,轻轻拍了拍贺万年肩膀道:“贺兄啊,我姚氏一族漂泊海外,今天能回到大清国着实不易,而我要想重新扎根故土,更不是易事。不瞒哥哥说,小弟从打一开始,第一次见到贺兄你,我就觉得你我二人投缘。”
姚梵见贺万年炯炯的看着他的眼睛,便继续释放善意,拉拢道:“我回来山东后,老实说,所识朋友不多,更少有投缘的,所以我实在是打心眼里愿意结交你贺兄,可不知贺兄愿意与我作挚交乎?”
第12章 合股
【12】合股
贺万年抬着眼看着姚梵那张诚挚表情的脸,感动地道:“姚兄这般的海商巨贾、名门大族,愿意抬举我贺万年一介不入流的边港小贩,我贺万年与有荣焉!姚兄有话便直讲罢。”
姚梵见贺万年已经上了路,心里满意,试探道:“贺兄你做当铺买卖,一定有很多出货的路子。”
贺万年得意地道:“我们开当铺的,虽不敢说沟通四海,确也联通三江。这大清国上上下下的典当行,不敢说通联,但也总有些点头的交情,我这里收当的物件,靠着同业的拆换和各类商号的收购,不敢说能卖到全国,但要货通南北七八个省,总是没问题的。”
姚梵感觉有戏,说道:“实话不瞒贺兄,我姚家却是只能沟通大清外面的西洋四海,要说这神州上下的五湖三江,却是没有销售网络。这次家族派我回国有个顶要紧的事情,便是组建国内的销售渠道。我只问一句,贺兄可愿意与我一起干这大买卖?!”
那腕表在贺万年的腕子上反射着油灯的光芒,皮质表链的质感舒适,金属表头华贵典雅。
贺万年细细感受着腕上手表,又听姚梵吐露了这番心迹,脑子里简直翻江倒海了,几乎就要兴奋地跳起来。
之前他陪着姚梵,看着刘子铭与他手下钎子手们检货,这些规规矩矩、四方四正、用不明质地的黄胶纸封住的箱子早已叫贺万年心动了,每种货品打开几个箱子验看之后,贺万年恨不能当时就和姚梵商量,分一些与他来卖。只是他怕自己太挂像,会被姚梵在价格上痛宰。
这番姚梵说是愿意与他合伙作这好买卖,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
说时迟那时快,贺万年规规矩矩向后一步,深深的给姚梵作了个九十度的深揖,屋里地方狭小,他差点就把头撞上姚梵肚子。
“姚兄弟,你若不是戏耍我贺万年,便受我这一拜!”
姚梵有些吃惊,想到对方很有可能答应,但没想到这贺万年这样郑重,姚梵赶紧道:“我当你贺兄是自己兄长,何苦戏耍于你。”
贺万年直起身,只见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是堆起了满脸的热忱,他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姚梵的手说:“既然姚兄认真的,那我贺万年愿意与兄弟一起干。”
姚梵见他遂了自己的计划,顿时毫不掩饰心中高兴,提议道:“那现在咱们就定个章程,咱们联手开个商号,把这些货给铺出去,商号的利润,咱们六四开,你看如何?”
贺万年郑重的使劲摇头:“这不成,这些货物都是姚兄的路子运进来的,寻常人拿也拿不到。我见那洋人,也不曾拿这般的好东西来大清卖,只是用下三滥的孬货糊弄我大清国,偏偏还就被我大清上下官绅当成宝贝!着实可气的!
姚兄愿意与我分润这里面的好处,已经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我怎么敢要四成的利,便是有两成也心满意足了。”
姚梵见他说得诚恳,倒也有些被他感动了,说道:“那便算你三成!不能再少了,俗话说是‘有钱大家赚’,这才是为商之道。”
贺万年显然高兴的很,拍马屁的道:“姚兄真是明目高瞻,这话端得是大家风范的见识!那好,我便不推辞了,拿三成!”
姚梵顺水推舟,忙与贺万年商议道:“万年兄,我现在手头紧,你先与我一万两银子周转,我用手表死当,你先拿去卖,利润全归你,价钱就按着你说的150两一个来算。”
贺万年道:“这好说,莫看我贺家的这间万年当不大,可要说三万五万的银子,那还是随时拿得出的,不过这可是占了姚兄的便宜了。”
姚梵道:“哪的话,我实话告诉你,家族里给我这些手表的分拨价是一百一十两一个,如今你愿意150两一个地收下,我还是有得赚的,今后咱们成立商号,就按进货价一百一十两来算进货成本。”
贺万年听说这里面的利润这样大,喜道:“那感情好。不过我看干脆这样,咱们现在就把这商号的架子搭起来,我投进些银子,姚兄投进些货物,就算是各自在商号的本金。然后用商号的资金购买下姚兄的货物,买不下的先算商号的负债,赊欠着姚兄的,如此一来,姚兄有了周转的头寸,商号也能立刻开始营运了。
至于上次姚兄放在我那的电算器,我马上唤伙计送来。”
这话正和姚梵心意,他立刻道:“这真是好主意!……至于那个电算器,我这就算与你利息。”
贺万年哈哈笑道:“遮么没几日,算甚么利钱,兄弟莫非为了当初那日,嫌我当铺当得银子少了,在生我的气?要不这样,你随便抽我老贺两耳刮子怎样?”
姚梵哈哈一笑。
二人接下来商议了出货的渠道,姚梵不太明白,只听得贺万年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
姚梵相信,像贺万年这样一个在清朝商场浸润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说也要比自己有经验的多,于是便放心的让贺万年去操办这个商号的章程。
二人计议已定,来到外面,只见饭店的酒菜已经被伙计送来,都是些卤肉、豆腐干、粗粮馒头、煎饼、大葱、咸面酱之类的粗食。
姚梵虽然对这些看不上眼,可众伙计却垂涎欲滴的围着边上站着,只是东家没开口,谁都不敢先吃。
贺万年叫姚梵先请,姚梵不会客气,下手就抄了个煎饼,折了根大葱蘸上酱,又塞了两片卤牛肉在里面,裹着吃了起来。贺万年也随意的卷了个煎饼。众伙计见两位东家已经吃上了,便急不可耐的动手抓吃起来。
姚梵和贺万年拿着煎饼,走进院子里月光下吃着。
“嗯,不错,香,这是哪家的煎饼,嚼着挺得劲的。”
“姚兄莫非在海外,也吃煎饼?”
“那是,俺祖上山东人,自然常吃。”
贺万年精神奕奕的道:“这是施家饭店的煎饼,其实不算好吃,明日我叫家里的婆姨给你做些贺家煎饼,叫你尝尝鲜。不过姚兄,你今晚打算在哪过夜?”
贺万年大概以为姚梵想要去春眠堂。
“我这里堆了货,我不放心,晚上我得看着过夜。”
贺万年点点头,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欲言又止。
于是贺万年吃完回家,命家人送来上好的铺盖、棉被、枕头等家常各色的一应物事,连铁锅、水吊、扫帚都送来了。
姚梵累了,便早早歇下,在院子后面当做库房的屋里过了夜。
贺家的伙计也留下了三个人,帮助姚梵店里三个新雇伙计值守货物,这三人是贺万年应姚梵租房时的嘱托,帮姚梵雇了的。
次日一早,贺万年就兴冲冲跑了过来,拿了六万两银子入股。姚梵按照自己昨晚想好的定价,手表每个作价110两银子,肥皂每块作价一钱银子,自行车作价每辆70两银子,印花棉布作价每匹三两银子。将价值14万两的所有棉布、肥皂、自行车和手表四种货物作价为股份入股,二人按照三七开的出资,正式成立了这家商号。
贺万年一算姚梵货物总价,居然是47万两有余,不由得暗自吐了吐舌头,对姚梵所代表的姚氏家族顿时心生敬意。
“姚兄,那剩下的33万8498两银子就算是商号先佘着你的,咱们先从公中取出38498两付给你,把这零头抹了去,剩下30万两的款子,你看这个利钱,该多少为好?”
姚梵知道今后要借重贺万年的地方还有很多,便爽快地接过货款,随意地道:“头三个月不需要利钱,卖了货再给我就是,我想总不至于三个月还卖不掉吧?”
贺万年道:“成,那就这样定了。”
二人继续在姚梵这关着门的店铺里商量着。
“姚兄,这手表一定好卖,我以前可是从来没见过这般戴在腕上的表。”
姚梵知道,腕表因为属于精密机械制造,加工精度和工艺难度非常高,问世70年内一直没法大规模生产,开始的几十年内,欧洲的顶级制表匠人们的每年产量,不过从几个、十几个进步到几十个,可依旧还不够本土消化。直到欧洲的精密手工机床发展到了电机驱动,加工精度和产能有了一定保证后,劳力士腕表才首先1905年进了中国,出现在清朝市场上,当时可是卖500两一个!”
“贺兄,这些都是市场上以前没有的货品,所以开拓市场很关键,你只管放手去卖,一定要尽快打开销路,价钱低一些也没关系,最主要是保证出货量。”
贺万年道:“行,我记下了,我一定快快的把货铺出去,姚兄,我这就去张罗地方,把总号开起来,接下来,你对咱们这商号可有什么指示没有?”
姚梵叮嘱道:“我还是那两句话“抓紧出货,薄利多销”,不要担心货源。”
贺万年点头,又道:“我打算在这青岛口城里先开个大铺面,咱们这总号,暂时便设在这青岛口。你看如何?”
“行,青岛海路便捷,走海运上可通津辽,下可通沪广,选在这里很好。”姚梵点头答应。
贺万年笑了起来:“姚兄上次告诉我,说是还未有表字,那咱们这个商号的名字倒是难起了。”
姚梵挠挠头:“表字这个东西在海外不流行,咱们又是商人,也不忌讳谁来取,我便自己起个罢,就叫早帆。”
第13章 姚早帆
【13】姚早帆
贺万年看着姚梵愣了半晌,磕磕巴巴地道:“梵者,宁静也,宁静者,致远也,挂早帆出海,而得宁静致远,着实是好字。不过……商号取这个名字……”
姚梵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贺兄咱们自家人就不必拍马屁了,反正要么就叫万年商号,要么就叫早帆商号。”
贺万年为难地道:“兄弟我是小股东,万万不敢占商号这个大名,不过我看早帆这个名字有点……”
姚梵对这大清朝根本没有任何好感:“要不咱们先用着早帆二字,不行的话咱们以后再改。”
贺万年见姚梵这大股东愣是拍板了,没法子,只得苦着脸同意下来,心说这名字可占着歧义,不过姚梵刚给自己取了表字,估计正在兴头上,不如过几日再劝。
姚梵在算出自己的货物值得如此巨额的白银后,野心已经膨胀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的用手中的银票拍打着大腿:“万年兄,昨天开箱验货你也看见了,这洋表是多亏了刘大人遮瞒,才得以和洋人的铁核桃论的一个价。”
贺万年道:“我看出来了,这刘大人要是手一按,按照新货重新商议定价,那就是两三千两银子的开支,刘大人手一抬,兄弟你就少交两三千两。”
姚梵说:“你从我这里点3583两出来,叫两个得用的伙计,把这昨天核算的三千五百八十三两的税银送去海关,另外我这里还有一千两银票,你使个心腹伙计给海关刘大人家里送去,只说是我的孝敬。”
贺万年点头道:“这样最好,我马上吩咐人去办。你走的这些日子里,我给你店里雇的这三个伙计,你看着如何?”
姚梵道:“都是什么底细?”
贺万年道:“三个都是胶州本地人。一个叫罗冠群,是个落第的秀才,原本在这里的王家作西席教书,一次因为酒醉骂了主家东翁的四姨太被赶了出来。此人能算会写,我看能做个账房。当然姚兄要是有机密的帐,断不可给这些还没养熟的人去做。”
见姚梵点头,贺万年继续道:“另两个都是我贺家的旁支子弟,一个叫贺世成,一个叫王传年。贺世成的祖上和我家太祖爷爷是堂兄,那王传年的妈是我祖奶奶的干女儿。反正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姚兄对他们千万莫要记挂我的面子,平日里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总要收拾的他们得体才好。至于那罗冠群是个读书人,还是要给些个脸面的。”
姚梵感觉贺万年为他考虑的周全,笑道:“行,我记下了,我现在正好要出门,便叫贺世成跟着我去吧。”
贺万年道:“好,我也该回当铺里张罗了。”
于是姚梵就此别过贺万年,叫了贺世成跟他一道,径直的往春眠堂去了。
那贺世成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小脸黑瘦,细细的辫子盘在脖子里,看着挺机灵。
贺世成从院子边上的狭窄车马巷里赶出一辆马车来,这木头马车的车厢是个四方四正的木头笼子,上面装了个木制尖顶,车前梁被磨得油光锃亮,看起来是贺家以前经常用的。
姚梵也不钻进里面,学着电视里清朝人的模样斜着靠坐在车笼前边,下令道:“世成,走你!咱们去春眠堂。”
贺世成对姚梵微微鞠躬道:“是!东家。”
说着他就在前边牵着这匹矮小的拉车马一路向春眠堂而去。
姚梵估计贺世成绝对不超过十五岁,虽然他手脚麻利看着像做惯了事情的,可是那汗毛都没脱去的脸上透着稚嫩。
“世成,你今年几岁了?读过书吗?家里父母可在?”
贺世成迈着大步,熟练地用辫梢在马头边上呼呼的哨着,却舍不得打马,显然是赶车的好手。
“回东家的话,俺今年十三,在家学里读过一年,百家姓和三字经都会读,俺爹说,俺算是能看懂半箩筐大字的了。”
姚梵听他说的俏皮,笑道:“你家贺万年跟我说,要你以后就跟着我了,你可愿意?”
贺世成边大步的走着,边回过半张脸来,嘿嘿傻笑道:“这哪有不乐意的呢,二爷来俺家一说,俺爹当时就乐开了。要说这城里的活,可比俺在乡下种地轻的多了,谁不想来城里呢。”
姚梵道:“你贺二爷跟你说的是每月多少工钱?”
贺世成道:“回东家的话,俺这不是学徒么,学徒不要工钱。在这里包吃包住的,俺就觉得怪占东家便宜了,二爷跟俺说了,等三年学徒满了,要是干得好,就给俺算一个月一两的伙计工钱,东家你放心,俺学得快,一定干得好。”
姚梵没吭声,本打算给伙计把工钱定下来的他,此刻有些犹豫。
“贺万年倒是帮我把剥削进行的够彻底的啊……不过这贺世成是他老贺家的人,再远的亲戚,也比我这个外姓人要亲近吧……我还是得收买人心才行。”
既然打定了收买人心的主意,姚梵笑着对牵马的贺世成道:“我看你挺机灵的,这样吧,打今儿个起,你就一边作学徒,一边作我的随从,我出门你就跟着,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
贺万年听姚梵这样说,脚下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拉住马头,一脸的不相信,停身对姚梵说道:“东家,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二叔当铺里,最好的老会计,一个月才八两银子!”
姚梵不动声色地道:“赶紧赶车,大街上别罗嗦,你年纪和我弟弟差不多,我觉得亲近,再说了,贴身的随从能和会计一样吗?今后街上要是遇见个地痞流氓,你要顶上去。”
贺世成闻言赶紧扭过头继续拉车,激动地道:“东家您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您,就像对自己亲爹一样的伺候,我虽然年纪还不大,可我在乡下就挺能打的,村口的黑蛋、狗娃,他们都打不过我。”
姚梵呵呵一笑道:“别吹了,以后真要遇见事,再看你有没有这能耐。回头到店里,我先给你支头三个月的三十两工钱,你叫人送去家里,孝敬孝敬你爹娘,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贺世成听姚梵说他能打架是吹牛,心里委屈,在前边欲言又止的只是低头拉着马走,心里说:“这东家人真是地道,二叔可是帮俺找了个好差事、好东家。东家你看着吧,终有一天俺要让东家你知道,俺可不怕打架,俺有力气的。”
姚梵知道,金钱收买的人心,会因为金钱而离散,但是眼下自己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胶州城并不大,除了主路用石条铺就,其余都是土路。
只一会儿的功夫,吱扭扭的木头马车就通过黄土垫平的坑洼路面来到了春眠堂。姚梵一挺身跳下车,一把捋平长袍上的褶皱,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大门就往里走。
“三姐儿~~~!三姐儿呢?”姚梵站在进门后的前院里高声道。
见是姚梵来了,那老鸨王妈陪着笑脸就迎上前来,怪模怪样的纳了个福:“哎呀,这不是姚爷吗,快请到里面雅间里坐。”
说着一扭头,对她身边龟公吩咐道:“钩子,还不看茶。”
姚梵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不用,叫三姐收拾一下出来,我带她走。”
说着,姚梵就从袖袋里掏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
王妈满脸堆笑,脸上肥肉不自然的抖着,仿佛连白粉都要颤下来一般。
“姚爷莫急,先坐下来喝杯茶。”
姚梵觉乎不对劲,扬起头,眯缝着眼看着王妈。
见她神色不自然,姚梵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王妈,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事说事!怎么着?白纸黑字的,还打算反悔?”
王妈见瞒不过去,换上一副像被人讨债过不了年关的丧家脸色说道:“姚爷,实不相瞒,三姐儿……她现不在我这。”
姚梵心里一沉,知道不好。
“你特么耍我是吧?啊?耍我?你信不信,爷我现在就一把火烧了你这脏窑子。”
王妈赶紧道:“姚爷息怒啊,我一老婆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作甚要骗姚爷你啊?这实在是遇着了过不去的坎了,老婆子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着,这王婆就假意的干嚎起来,一口一个我的心肝儿啊!我的命啊!
姚梵遇着这样的泼妇,心里又气又怒,他知道这里必然是个坑。
他强行压住心头火,扬着手威胁道:“闭嘴!?再他妈的鬼嚎,信不信老子大耳刮子扇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姚梵眼里开始冒火,脸上一副赌徒般的狰狞,边上那个叫钩子的龟公赶紧把茶递上来。
姚梵“啪”的抬手一击,就将茶碗打碎,泼散了满地。
钩子吓得一个哆嗦,往后连退两步。
王妈见了姚梵这般杀人的嘴脸,心里也害怕起来,立刻就开始讲这是怎么回事。
在门外候着的贺世成听见姚梵在里面吼,从马车笼架上抽了根应手的棍子冲了进来,见姚梵好好地站在那,便抱着棍子,虎虎立定在姚梵边上,一起听起来。
原来就在姚梵走了的次日,那即墨县号称周、黄、蓝、杨、郭五大家族里的郭家的大爷郭继修就来到春眠堂,点名要睡三姐儿。
依着王妈的话,当时任凭她怎么拦阻,告诉说三姐儿已经给人赎了身,可那郭家大爷就是不听。
王妈道:“那郭家大爷郭继修说:‘既然蓝顺正给三姐儿开了苞,我如何不能睡了?我这次定要趁着花骨朵儿还新鲜没烂,会会这知书达理的三姐儿,与蓝家大爷顺正共享同靴之好。’”
第14章 郭继修
【14】郭继修
听到这里,姚梵已经出离了愤怒。
“那你就没说,我给三姐儿已经赎了身?”
王妈站在那里,往下猛地一墩屁股,两手使劲在大腿上一拍道:“天地良心啊!老婆子如何没说这话!可那郭家多大的势力,怎么是我一个老婆子惹得起的。
那郭家继修大爷说了:‘既然人还在堂子里,那就不算赎身。’”
姚梵怒极,飞起一脚,就把院子里那张‘钩子’刚搬来的凳子踢飞出去,咔嚓一声撞碎在墙上。
姚梵厉声责问:“你这里这么多人,就没个拦阻的!”
王妈苦着脸道:“我们哪里敢拦,那郭家大爷是个狠主,平日出门,生怕被马匪绑了肥票,每次出郭家庄贩盐,都带着七八个干练庄丁,各个拿着棍棒大刀,我一个规规矩矩做生意的老婆子,店里除了五六个粗使的小子,其余都是闺女,如何拦得住。”
“怎么不报官!”姚梵骂道。
王妈像是第一次见到姚梵一般,重新打量了一下他,惊讶道:“姚爷居然不知道?那郭家可是世代官宦之家!这会子在这大清国里,正好模好样儿当着大官儿的就有两个!那郭家大老爷,正在江西作监察御史,郭家三爷,在广州盐法道作参议。至于族里其他捐了官身,在京里等着候补实缺的,还有好几个。
再要说,那即墨县如今的县令赵署年赵老爷,听说以前可还是那郭家大老爷在四川当督学时的门生!”
姚梵越听越心烦,心说:“我擦!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我可要小心。”
姚梵知道清朝各地方的大族之所以是大族,就是因为族里世代有人做官,官场上官官相护有照应。如此一来,家族在乡里就能横行霸道说一不二,说话不但比法律管用,就是比地方官也不差。只要不造反抗税,清朝地方官还真没胆量用国法去管他们的庄子。
王妈见姚梵沉思不言语,继续道:“那郭家大爷硬闯进了三姐儿房里,三姐儿不从,在郭家大爷的脸上抓了道口子!”
王妈绘声绘色的道:“这下可要了命了!那郭家大爷一怒之下就叫家人进来,把三姐按住,亲自掌了三姐儿十几个大嘴巴子,我的妈呀,当时就把三姐打晕了,满脸都是血啊!郭家大爷不依不饶的,叫家丁把三姐儿捆上带走,老婆子我哪里敢拦。
亏我好说歹说,拼命把话给郭家大爷说明白了,那郭家大爷才丢下一千五百两银票,说是赎身银子。姚爷,这是您那五百两银子的定钱,一分不少,可全在这了,要不是老婆子我,这点银子您都拿不回来啊!”
姚梵听到这里,杀人的心都有了,恶骂道:“去你妈的!别特么和老子玩里格楞!
他姓郭的算个什么东西?!
狗日的!当我是他家佃户了!想揉搓本大爷,瞎了他的狗眼!
想用这钱打发我?……王妈,你把三姐的身契给我拿来!”
王妈哭丧着脸道:“姚爷,那郭家大爷给了银子,当然也把三姐的身契拿走了啊。”
那叫钩子的龟公从王妈手里接过银票,端在姚梵面前作揖陪笑道:“姚爷,你还是收下吧,您可别叫我们为难,您说,您一个外来的海商,在这胶州,人家的屋檐下,人家的地盘里,要我说,还是低个头忍忍算了。
您别说是在这青岛口,就是放到整个胶州、整个即墨,或者放到整个莱州府,那郭家也是数得着的有名大户!您为个婊子,犯不着和这样的人家置气。您看!这银子可一分没少啊!这不就结了?”
姚梵此刻心中又伤心又愤怒,伤心的是三姐的命运为何如此悲惨,怒的是自己一时之间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弄死郭家。
姚梵重重一个巴掌怒抽上那能说会道的‘钩子’的脸,那经常与钢铁和机件打交道的粗硬手掌,砸得‘钩子’当场口唇出血牙齿松动,差点一个跟斗栽到地上。姚梵高大强壮的身躯踏前一步,蒲扇大的左手拿住‘钩子’右肩,跟着捏起骨节粗大的右拳,猛的捣在‘钩子’脸上,一拳就把‘钩子’锤晕过去。
“狗一样的东西,我叫你犯贱,婊子是你叫得的?”
钩子吃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又被一拳打得天旋地转,滚在地上像一条死狗。其他大小乌龟见了,都远远的往后缩。
这些龟公都是欺软怕硬的混混,怎么敢惹姚梵这样看上去横行霸道的主。他们平日里残酷折磨恐吓一下妓女还行,可看见姚梵这种非常有钱的人,还勾结官府,是断然不敢来碰的。
否则出门挨个闷棍,被一群家丁套进麻袋里活活打死,扔进海里河里喂鱼,那是可能性十足十的。而且还没人敢为他们出头,报官更是白白的耗钱。
这道理不但龟公们明白,这妓院里所有人都清楚,当时就吓得鸦雀无声,又见贺世成在边上警惕的举着棍子,就要准备打人,愈发吓的没人敢说话了。
姚梵虎视环顾,见这院子里没人敢吭气,心里愈发烦躁,便哗的一撩长袍前摆,转身就出了春眠堂。
贺世成连忙操着棍子一溜小跑的跟上姚梵,等姚梵跳上车靠定坐稳,贺世成赶紧问道:“东家,现在去哪?”
姚梵道:“去府衙。”
贺世成牵住马头,轻轻提辫,辫梢在马前打了个忽响,马车便动起来。
姚梵此时已经压下了火气,冷静问道:“世成,那郭家在此地名声如何?”
贺世成道:“这可两说。”
姚梵问:“怎么两说?”
贺世成道:“我虽是小人儿,也知道那明面上的和背地里的两种名声不一样,一是大人们口里的,一是咱老百姓口里的。”
姚梵道:“官场商场、乡里士绅之间,惯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名声做不得准,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这才是准的。”
贺世成语速快了些,有些激动的道:“东家的话着实有道理,到底您是读过书的呢。
说起那郭家,人都说他家祖上积了德,这才代代荣华。可乡里乡亲也还给他家取了个浑名,叫锅底穿。说他家能这般发达,靠的是熬私盐,贩私盐,年年都把几十口铁锅熬穿。
这诨号另外还有层意思,就是说他郭家做事狠,下手毒辣,没人敢惹。”
姚梵望着前路,心说这贺世成年纪虽然小,可到底是贺家这样的商户人家出来的,确也有点见识。
贺世成又道:“胶州、即墨两县的人都知道,周、黄、蓝、杨、郭这五家可是此间一等一的大户,各家互相间祖祖辈辈又都有过通婚,论起来都有亲戚关系。”
姚梵道:“若是有其他大户人家与郭家打起来,那郭家战斗力多少?饿……我是说,他家能有多少能打的庄丁?”
贺世成虽然年纪不大,可不笨,连忙道:“东家,您是被那郭家大爷抢走了相好儿的罢?这是怪气人的。可是东家您千万别硬来,那郭家确是本地的大族,要说出来干一架,那光是郭家大院里的家丁就能叫出三十来个呢!要是郭家舍些银钱,招呼上庄子里的佃户和盐工,那别说三十几个,就是二三百也叫得出。”
姚梵听得郁闷不已。
贺世成继续唠叨说:“东家,我年纪小,说句不该说的,您别生气。”
姚梵道:“你只管说就是。”
贺世成道:“要我说,您千万别和那郭家大爷置气,俺贺家有句老话,民不与官斗,那郭家这么多当官的,要想对您使个绊子可太容易了。俺爹说,该忍就得忍。”
姚梵冷哼一声,靠着车笼哼起定军山的段子,排解心里烦闷:
“……一不用战鼓咚咚的打,二不用副将随后跟。
只要黄忠一骑马,匹马单刀取定军!
十日之内得了胜,军师大印佩我身……”
贺世成居然听得懂,接上唱到:“……十日之内不得胜,愿将老首挂辕门……”
姚梵被呛的差点跌下车来。
好在贺世成后边唱的顺耳,正是那段:“……来来来,带过爷的马能行,我要把定军山一扫平!”
这才让姚梵压下了动脚踹这小子的冲动。
……………………
车子到了府衙,姚梵随手赏过门子,急吼吼不待通报就闯将进去。
孙茂文出来见了姚梵,开口叫下人给姚梵看茶后,便不声不响地坐在椅子里。
姚梵一五一十说了苏三姐地遭遇,最后道:“孙大哥,我人生地不熟的,来到这胶州,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有人要骑在我头上拉屎。这要是传出去,弟弟我以后断是没面目在青岛口混了。只怕将来,人人都要以为我是个软柿子,想要揉搓我了。
弟弟我想来想去,料定此事只有大哥能帮我!”
说罢,姚梵从袖口里抽出那张原本打算交给老鸨的一千两赎身银票,按在桌面上推向孙茂文。同时道:“这点小钱,是给哥哥的车马费,若是哥哥能帮我出得这个头,弟弟情愿加倍地孝敬哥哥!”
孙茂文一听是涉及郭家,眉头就皱了起来,待看见银票,眉心才稍稍舒展开,他抽过银票叠起来塞进袖子里。沉思老半天后,方才说道:“姚老弟年轻有为,家学渊源,虽是出生商贾,却文采飞扬,不似一般商贾那样的猥琐无文,哥哥我是着实喜爱与你结交的。”
姚梵见孙茂文收了银票,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孙茂文,看他究竟有什么屁好放。
第15章 韦国福
【15】韦国福
在姚梵看来,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三姐是自己在这大清第一个深入接触到的可怜人,要是自己不帮她,那自己一辈子都会良心有愧。
只见那孙茂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可是啊,姚老弟,你这事可难办,要知道,那郭家确实是个*极硬的。”
接着,孙茂文说了一下郭家的*,基本上算是给之前贺世成的话作了补充。
姚梵放下茶盅,问孙茂文:“那大哥说,此事要如何办,方能把三姐讨回来?”
孙茂文微阖双目,用指头轻轻叩着堂上方桌,心想:“这事操作起来说麻烦也不麻烦,说不麻烦却也复杂。
这姚梵是个能月月来钱的主,出手又大方,自己断没有得罪他的道理。
再者说,这姚梵也知道规矩,懂得孝敬,为了这等争风吃醋、斗气挣脸的破事。出手就是一千两,着实是有点挥金如土的意思。自己倒是可以帮他一把。
从这件事的性质上来说,这姚梵大约最多是愿意出个三四千两的银子,要是花费太多的银子,估计他也会觉得不划算,也就不愿意了。”
老谋深算的孙茂文琢磨出此事值得多少银子后,开口道:“依我看,此事倒有三个办法能下手。”
姚梵脸上露出了笑容,心说孙茂文到底是个当官的,着实是有点办法。”
“大哥请讲。”
“第一,来个软的,我帮兄弟出头,找即墨县赵署年大人出个面,就说你这定金已付,与他郭家商量交人。
第二,来个硬的,我帮你去请韦守备,着他带兵去郭家庄要人。
第三,来个黑的,我为你找海关刘巡检帮忙,他堂哥刘子谨是莱州府盐茶道巡检,只需他堂哥扣下郭家的私盐刁难一二,不怕郭家不交人。”
姚梵感激道:“大哥你这样帮我,不怕得罪郭家吗?”
孙茂文颇有不忿的说道:“这郭继修狗才,仗着朝中有人,常年私熬私贩,连他家的狗马,吃食里都加了咸盐。郭家两眼观天,何曾知道孝敬!我对他,和兄弟你比起来,亲疏立判。”
姚梵偷笑,心想:“合着,你还是跟银子最亲。”
孙茂文接着就叹气道:“可是姚兄啊,你须知道,在咱大清国要想办点事儿,没有银子是断然不行的。此事三个办法,个个要花银子。”
姚梵知道,孙茂文不直接说需要多少银子,是把此事当成了生意,想要探探自己的底,讨价还价一番,顺手捞一把。
姚梵不介意孙茂文在这事上赚一票,一来自己确实希望三姐得救,二来,孙茂文收的自己钱越多,和自己的勾连就越深。
姚梵立刻道:“大哥依你看,这事得花多少银子?”
孙茂文倒是干脆:“三个法子,任选哪个,没有个五千两大约是不成的。”
姚梵眼睛一亮:“五千两不是问题!孙大哥你说,选哪个法子最能出气?此事让我心头上火,若是不能给郭家点颜色看看,我心头这口恶气难平。”
孙茂文瞥眼看着姚梵,心说这小子原来是个受不得气的睚眦必报的性子,争风吃醋的事情也能把他气成这样。口中说道:
“那第一个法子,最怕郭家不买赵大人的帐,或者赵署年不敢出头。毕竟那郭家老爷论起来还是赵大人的老师。
第三个法子,我怕郭家在盐茶道里关系太深,仅凭刘子铭他大哥一个巡检,为难不得郭家,即便扣下他家几担私盐,隔日便又会被别人还与郭家。”
姚梵笑道:“大哥说的正合我意,我也是觉得,这事还是得韦守备出马,这才最能打击郭家气焰。”
接着姚梵话锋一转:“不过我与韦守备有过几面的交情,若是隔着哥哥去求他,反而生分了。这事还是我自个儿去求他帮忙的好。”
孙茂文心说要糟,为什么自己在姚梵面前会莫名的不由自主卖弄计谋,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呢?这样的话,自己可没法从中过一把手捞一票了。还有这个姚梵怎么偏偏会选玩硬的呢?商人应该和气生财才对啊!他若是选其他两个,断然绕不开自己。
姚梵虽然是搞技术的可也没少混科室,看孙茂文的脸色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姚梵补充道:“当然,大哥给我出了这主意可谓居功至伟,事成之后兄弟一定重谢大哥。”
听了这话孙茂文的脸色才重又焕发光彩。
姚梵又敷衍巴结了孙茂文几句之后,方才出了孙茂文的府衙。
跳上马车,姚梵对贺世成道:“走,去守备营。”
来到守备营,姚梵又是一番口舌,加油添醋的把自己的委屈给韦国福说了一通。可是看韦国福的脸色,似乎平静的很。
姚梵暗骂自己愚蠢,“想必这韦国福是以为我和郭家争风吃醋,自然他不感兴趣,我特么真是浪费唾沫。”
还没等姚梵掏银子,韦国福突然开腔了:
“唉,姚老弟,你韦大哥最近心里烦啊。”
姚梵惊讶,心说我是来诉苦的,你特么和我扯烦个熊蛋啊?
“大哥,怎么了?有话您赶紧说啊,让弟弟来帮你琢磨琢磨。”
韦国福叹气道:“眼见着我芜湖家乡的老娘寿辰就要到了,前天老家里着人来问我,今年还要不要做寿。
姚梵心里一咯噔,忙说:“要做,当然要做!”
韦国福一副英雄末路般的表情,摇头叹气道:“可你哥哥我这清水衙门,除了一群吃我喝我的大头兵,又那里去找银子呢?”
姚梵心说不妙,这场景貌似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特么是狮子大开口的节奏啊!赶忙龇牙赔笑道:“多大的事儿啊,看把我韦大哥急的,不就是做个寿么,我这个当弟弟的也该有份儿才对,大哥您说,还缺多少银子?弟弟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想法给老太太添上这份乐子。”
韦国福眼睛一亮,转了转眼珠子,又眨巴了两下眼皮,面色微红的道:“倘若只有这么一件烦心事也罢了,可这次来的家人又说,我那个老家的发妻、你嫂子得了个怪病,见天的吃药却不见好,还要靠参汤才能勉强吊着。可怜我这两袖清风的家底,哪里能经得起这样折腾,眼看着怕是今后吃不起药了啊!唉,可怜你大嫂她,没跟我过上一天富贵日子。”
姚梵先在心里狂日一个韦国福的八辈祖宗,随后谄媚笑道:“什么药这么贵?哥哥说与我,我去买了一年的份来,咱们就着人参汤卯足劲的吃。这病,咱们非把它治好了!”
韦国福此刻已经有些小小兴奋,脸泛红霞的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的想了一下,精神抖擞的说道:“要说啊,我老家那儿子也是,成天他妈的不学好!与人学耍钱,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唉,这可叫我怎么是好!
弟弟你也知道,哥哥素来廉洁的很,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不肖子呢?眼见着那钱我是还不上了,又没脸见官,只好由得那小畜生被人砍死算了。
还有吧,你说我那小舅子,简直就是个败家的玩意!学人做生意,结果亏了……”
姚梵心说,你韦国福特么有完没完,老子又不是要你出兵打仗,你特么当是出发之前向清廷要开拔费和欠饷么!
姚梵干脆的打断道:“得嘞,大哥,您别说了,我全明白。
眼下哥哥您不就是缺银子么?
那银子是什么东西?银子是王八蛋啊!
这玩意我有,不就和大哥你有一样么?
今儿个,弟弟我只要哥哥一句话,到底要个什么数!?”
韦国福张着的嘴没有合拢,下颌翕动了几下,却没出声,等他眼珠子转了两圈之后,原本愁苦的面色平和下来,突然一拍桌子,正义凛然的道:“这么说吧,弟弟你拿一万两出来,这事哥哥帮你办了。”
姚梵坏笑道:“我这就叫人送银子。”
韦国福嘿嘿一笑:“我这就点兵去郭家!”
出了守备营,姚梵志得意满的跳上马车。
“回家。”
贺世成牵马便走。
姚梵得意洋洋的哼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世成见姚梵这般高兴,凑趣道:“东家唱的这戏文着实漂亮,我见识短浅,没听过呢,东家,可是有了喜讯?”
姚梵笑道:“我搬到救兵,自然高兴,赶紧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哎!东家您坐稳了。”
贺世成赶紧牵着马小跑起来。
姚梵觉得花一万两能摆平这件事还是值当的。自己要是依着孙茂文提出的交涉方法,只怕自己前前后后指不定要填多少银子进去,关键是三姐在那郭家少不得要多受凌辱,所以能用武的就不用文的。
姚梵知道清朝与明朝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武官不再是文官面前一条狗。即使武官自卑文官自傲,可文官并不能像明朝末年那般对武官颐指气使。即使从表面上看,社会重文轻武的思想并没有改变。可满清统治体系并没有给文官留下多少插手军事的空间。所以姚梵并不担心韦国福拿了银子办不成事。
姚梵回去店里,打开后面堆货的屋子门上的锁,从里面翻出自己藏着的银票,数出一万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