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章:杀机
柳乘风远远眺望着那艘船只越行越远,他隐隐感觉到,船上似乎已经有人感应到了他,凝望片刻,柳乘风随即漠然的旋过身,淡淡的与这巡检闲聊。
“最近一些时日,港口要加强戒备,近来是多事之秋,不得玩忽职守。”
柳乘风脸色凝重的告诫着赵承,继续道:“所有出入的佛朗机人全部都要报备,那些寻常的商贾和教士可以放他们自由行动,可是有人踏入了我大楚的国境,就必须通知锦衣卫那边,知道了吗?”
巡检赵承连忙应承,道:“殿下吩咐,下官哪里还敢玩忽职守,况且所有进出的商船都要登记造册,出不了什么问题。”心里却不禁在想:“殿下突然严查各处关卡,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有大动作?”
其实赵承多少知道一点近来的不寻常,他毕竟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又负责这船只的出入,所以隐约知道附近的军港早在一个多月前水师便出港了,虽然那水师营寨里仍然传出震天的操练声,可赵承却知道,这里头的水师官兵十不存一,都是做样子给人看的。
按道理来说,水师出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如此大的规模,又做得如此隐秘,分明是有什么内情。
赵承隐隐觉得这和现在殿下吩咐的事有关。
他立即严肃起来,虽然他已经猜测出了几分,却不敢去多问,有些东西自然藏在心里的好。
柳乘风巡查了一会。便回了宫,整个港口又恢复了喧闹,唯有赵承觉得事情不太对,所以立即召集了衙中的官吏,做好强加巡检的准备。
与此同时,议政府一项法令也同时颁发,所有对楚国告贷的藩国。利息从原来的每年收取改为按月收取,各国无论是还贷又或者是缴清利息都可到户部的司库局办理。
说穿了,这就是把还贷的绳索套的更紧了一些。就是逼大家还钱。
而各国自然是傻了眼,还钱?大家原本是来借钱的,哪里来的银子还?就算不还本金缴清利息。只怕也有些吃不消,如安南国,每月便需拿出五万两银子上下来还这贷款的利钱,五万两银子莫说是现在,便是换在五年前,安南国收支最平衡的时候,那也是一笔天文数字,毕竟安南每年的国库岁入也不过纹银数十万,布匹十九万绢,粮食二十三万担。家底就只有这么多。这一月五万的利息,岂是安南这种藩国所能支付的起的?
其实钱庄开始放债的时候,各国都有些谨慎,可是人一旦靠借债度日,渐渐的胃口也就越来越大起来。当知道有个钱袋子给你撑腰,人便有了惰性,于是各种**便会催生出来,最后的结果就是借债越来越多,如滚雪球一般的壮大,等到断了炊。他们才傻了眼。
钱对大多数藩国来说是还不起的,其实钱庄早就有打算,也没指望他们还,每次借贷,其实都已经让各藩国拿了矿产、港口关税来做抵押,按照钱庄的意思,这些所谓的贷款,本来就是变相来购买各国矿山和港口的。
不过眼下时局却是变了,楚国显然对那些矿山没兴趣,这让各藩国的藩王和使节们更觉得雪上加霜。
而安南王黎晖原本是想联络真腊王,摆出一副愿共弃前嫌的姿态,借以向楚王柳乘风施压,谁知柳乘风放出了消息,说是凡事都有例外,钱庄未必对所有的藩国都不出借银钱,只是具体给予哪些藩国特殊待遇却还在斟酌,如此一来,那原本也是猴急且有意缓和安南矛盾的真腊王顿时彻底断绝了和黎晖的接触。
不过等到这个消息出来,迎宾馆里已是一片沸腾,数十国的藩王和使节们凑在一起,也开始琢磨起来。
楚国这是欺人太甚,不给大家活路,到了这个份上,肯定是想要谋夺各国切身的利益,大家岂能束手就范?
安南王黎晖领了头,连那一直避而不见的真腊王居然也到了场,除此之外还有亚齐、多佛等国的使节也都到了,这事儿闹得不小,迎宾馆连忙遣人去通知议政府,而议政府这边似乎并没有动静。
之所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是因为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人家凑在一起说说话,你这东道主怎么管?不过据说这些人的言辞之中,多有对大明和楚国的不敬之词,其实不用据说,议政府里的三位议政大臣只需想一想,便可知道这些人凑在一起会发什么牢骚。
牢骚自然是牢骚,议政府没兴趣去管,消息报到了柳乘风那边,柳乘风显然也没有兴趣去搭理,朝中刚刚来了消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陈泓宇的快报,此时不但廉州乱,京师也乱,京师那边的矛盾已经彻底激化了,皇上几次在听政时发表自己的看法,都被内阁大臣们挡了回去,这小皇帝自然勃然大怒,原本想去寻张太后告状,谁知张太后却站在了内阁一边。
张太后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管怎么说,小皇帝毕竟还没有熟悉政务,内阁不可能按着他的意思去办,眼下小皇帝听政即可,亲政还要再缓一缓再说。
可是朱厚照显然是个不甘心的人,在发了脾气之后居然破罐子破摔,直接称病,再不临朝。
小皇帝表明的是一种态度,意思是告诉大家,既然不听他的,那么索性他就撒手不管,非暴力不合作。
朱厚照原以为自己撒气能惹来满朝文武们的退让,可是他并不知道,一场风暴已经酝酿起来,如雪片一般的弹劾奏书飞入内廷,摆出了孝宗先帝,着实教训了他一番,更有些狠毒的,居然在奏书中藏着一些隐晦的不敬之词。
无非是说朱厚照不是生病,是因为爱好美色。甚至还有人说皇上是被奸臣误导,更阴毒一些的则是发挥了想象,说是皇上虽然尚在幼冲,年龄不大,可是与太子妃大婚已有一年有余,宫中也选了不少妃子,可是为何仍然没有子嗣?这是因为什么缘故,有人给出了答案,说这是因为皇上荒淫,以至坏了身体,为江山社稷计,请皇上无论如何也要保养自己云云。
朱厚照至今没有子嗣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是内心里只怕也有些惴惴不安,可是有人居然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朱厚照的性子终于爆发了。
在他看来,这些大臣,端的是给脸不要脸。当年的时候,父皇独宠朱厚照的母后,结果有人上书弹劾,说张皇后专宠于御前,只育有一子一女,这不是国家之福,请朱佑樘广纳妃子,多诞子嗣。现在朱厚照妃子倒是多了,却有人骂他荒淫,更是把朱厚照那么一点可怜的**也都扒了出来。
他立即去内宫见了张太后,张太后虽然在国事上偏向内阁,可是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沉默,他既没有说大臣的不是,也没有说皇上的不是,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皇帝是天子,如何与臣子相处,难道也要来问哀家吗?
从这一句话来看,张太后还是很记仇的,其实她早就对一些清流不满,只是含蓄不发,再加上孤儿寡母又需要在国事上仰仗这些人,甚至可以向他们做出妥协和退让。可是在这件事上,她的立场虽然模糊,其实却是出奇的坚定,朱厚照是他的儿子,有人骂到这个份上,将来可是要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张太后虽然也担心抱皇孙的事,可是这并不代表可以让人公开拿出来借题发挥。
得到了这句话之后,朱厚照终于挺直了腰杆,他先是下令西厂拿了几个言辞太过的言官,随即命人廷杖。
而西厂也借着这一次机会大放异彩,刘瑾亲自坐在午门的门洞里头,坐看监刑,七八个言官,当场被打死的就有四个,其余人全部打入了大牢候审。
正是因为这一次机会,刘瑾也水涨船高起来,新皇上憋了一肚子的气,必须给予一点厉害让大臣们瞧一瞧,而刘瑾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朱厚照手里的鞭子,四处挥动,西厂一夜之间,一跃在厂卫之首,几乎所有御用大案,全部落在了西厂手里。
先帝在的时候,厂卫没有用武之地,是因为先帝用的是德行治臣民,所以厂卫在如何跋扈,那也只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可是现在新皇帝名为正德,可是他就算再有德也没有用处,因为内阁已经把持了超纲,所以他决心以厂卫治大臣,大臣们夺了他的权,他便重用厂卫去要那些言辞太过的大臣性命。
东厂的萧敬表面上对朱厚照恭顺,其实却是站在内阁一边,与内阁暗通款曲,不足以得到新皇帝的信任。锦衣卫虽然对皇帝忠心耿耿,而且朱厚照也是信任有加,可问题是锦衣卫武官不可能时刻陪伴皇上周围,猜度他的心思,随时候命。所以朱厚照最终的选择是西厂。西厂日盛,竟是扶摇直上,而那渐渐成熟的刘瑾也自然炙手可热起来。
其实这个结果,柳乘风早已有过这样的猜测,所以当接到陈泓宇的书信,柳乘风并不觉得奇怪,他看罢了信,不禁渭然长叹,再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了,只是不知这最后的结果,是谁胜出呢?
“看来这廉州的事,必须尽快解决,一旦出了事,太后控制不住局面,只怕非要传召自己入京不可。”柳乘风心中暗咐,随即目光中闪掠过了一丝杀机。
第九百零一章: 要嘛战斗 ,要嘛去死
吕宋。
吕宋是由群岛组成,四处都是暗礁,所以深水港反而不多,佛郎机人乘船抵达这里之后,便开始四处寻找殖民地点,修筑堡垒,可是修筑堡垒并不容易,首先这里必须靠海,佛郎机人是海上民族,对吕宋土人最大的优势就在舰船,所以堡垒若不靠海,一旦有事就很难得到补给、救援,吕宋虽然海岸线极长,可是要寻到一处靠近深水的陆地却也不太容易,在经营了十几年之后,佛郎机人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区域——伊莎贝拉公主港。
如今这里,几乎是佛郎机人活跃的聚集区,至少在吕宋,佛郎机人大多在这里活跃,在这里,佛郎机人修建了三处堡垒,堡垒之中搭设了炮台,港口依靠着堡垒依山而建,西面朝着深蓝的大海,佛郎机在吕宋的一千七百人规模的军队,就驻扎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七艘舰船供这支军队使用,而在堡垒附近,则是佛郎机人得聚集区,那些渴望东方冒险的佛郎机人在这里进行着各种的生业,有往返的商贾,有四海漂泊的水手,除此之外,还有雇佣了一些土人奴隶的工坊。
对佛郎机人来说他们的本业原是发现大陆,并且进行抢掠,至于经商,显然兴趣不大,比较抢掠能产生暴利,而单纯的经商比起这暴利来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这里不比他处,随着大明海贸的兴起。抢掠已经变得极为困难,佛郎机人已经招受了几次报复。损失不小,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也不得不改变策略,选择在另一方面与大明竞争,大明的商品多以奢侈品为主,如丝绸、瓷器、茶叶,有了这些高端商品的带动,导致连大明的其他货物。都烙上了高端的印记,寻常的铁器也是价格高昂,再加上聚宝商行为主导,控制了货物的价格。这就导致大明的商品往往居高不下,而佛郎机人索性与之竞争,尤其是在布匹方面,佛郎机人的布匹与大明的布匹质量相差无几,可是价格上却比大明低上不少,一些佛郎机人看中了商机,纷纷在吕宋、爪哇等地修建工坊,将货物贩卖到南洋各国。
不过现在,在吕宋的伊莎贝拉公主港里,当地的总督却是遇上了一件尤为棘手的事。消息已经传来,总督的使者在廉州遭到了扣押,罪名也已经确认,勾结乱党,图谋不轨,一行使节数十人,都将在廉州处以极刑。
明教的目的是迫使楚王造反,而佛郎机人的目的则显得更加简单,廉州是明朝货物出入的唯一口岸。搞乱了那里,对佛郎机人有极大的益处,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达成了默契,佛郎机人给予明教的活动份子进行掩护,顺便借了明教的刀来进行颠覆破坏。
这次行动自然有着极大的风险,在伊莎贝公主港内部,争议也是不小,毕竟这不是玩笑,一旦被楚国察觉,就极有可能招致报复,可若是这件事成功,对于佛郎机人的益处实在太大,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最后大多数人还是冲昏了头脑,决心采取行动。
可是现在被楚国人察觉,事情败露,使节团已经被扣押,而且面临的是杀头的危险,吕宋总督终于忍耐不住了,在内部的压力之下,他决心向楚王提出抗议,抗议他们即将进行的暴行。
这便是他们逻辑的可笑之处,他们不介意杀人,甚至在抢掠过程中,杀人都是家常便饭,他们采取对廉州的行动,更是不会去思考这么做会导致多少流血的事件,可是一旦别人反击,他们便立即变得振振有词起来,理由有很多,要嘛是狡辩这些使节们正直、善良,要嘛就是搬出上帝,宣扬上帝的慈爱,当然,口气之中不乏威胁之词,远在西洋的西班牙国王殿下已经知悉了此事,楚国的贸然行动将会触怒到国王殿下的威严,一旦使节们被处死,这将导致一场战争。
善意的劝说,上帝的仁爱,再加上各种的威胁,这一封国书承载着许多的信息,直接送去了廉州。
不过就在最近,更确切的说就在昨天夜里,吕宋总督被他的仆人叫醒,廉州的消息已经传来,使节已经处以了极刑,显然楚王不太吃总督这一套,甚至连国书的回函都没有一份,就以及擅自采取了最强硬的措施。
这一夜,公主港里的重要人物们都没有睡,他们在总督府里先是狠狠抨击了楚国的野蛮之处,可是很快,一个问题又摆到了案头上,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进行强而有力的报复行动,毕竟这一次被处以极刑的是使节,更是西班牙国王册封的侯爵,是加泰罗尼亚大公的嗣子,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被杀,难道只能袖手旁观?
总督是措辞最强硬的一个,因为使节是他派去的,而这位使节显然也是实权人物,现在因为他的错误导致了使节的死亡,西班牙贵族们定然会对他产生种种的疑窦,因此他极力要求报复。
可是反对的人也很多,最重要的是,如何报复?
单凭吕宋的这一千五百名士兵?这显然杯水车薪,就算是西班牙国王殿下带着天主的旨意发动战争,以王国的极限,也至多将五千名士兵在一年之后派到这里,和风头正劲的楚国人争雄,简直就是找死。
不过这里头也不乏有聪明人士,他们和总督的立场是一致的,其实大家都知道,在南洋他们处于弱势,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只不过是因为大明和楚国对他们视之不理而已,一旦开战,对谁都没有好处,可是在措辞上,他们必须强硬,这是政治问题,不是军事问题,必须用政治的手段来解决它,可是措施强硬是一回事,采取报复手段又是另外一回事。
结果大家在总督府争议了整整一天,却是一点结果都没有,总督欣然接受这样的局面,他多次在各种场合进行强而有力的回应,将来能给国内造成一种硬汉的形象,同时,有人发出异议,导致报复行动流产,最后他又可以推卸掉这个责任,不管怎么说,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是无可争议和指责的。
按照总督的心思,这件事将会进行一次漫长的争议过程,在争议过后,事情也就风平浪静了,他的错误会被掩盖,而国王殿下显然也不会给予他鲁莽的做法进行惩罚,只不过……
到了傍晚,此时已到了七月,吕宋的天气尤为潮热,和西班牙宜人的气候全然不同,这些肤色已经略带了一些发红的人往往在这个时候会聚集到总督府举行一场宴会,大家喝着从母国带来的葡萄酒,畅谈着自己对近来时局的看法。
总督在宴会中出现,与一些贵宾进行私下磋商,显然总督大人仍旧和他白日的看法保持了一致,他无可争议的强硬立场确实为他增加了不少形象分数,至少在军官之中换来了好评,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悄然到来。
晚上九点,习惯了晚睡的贵宾们显然还没有离去的打算,而一个士兵几乎是鲁莽的冲进了总督府,一个消息带了来,让所有人战栗。
在公主港附近的海域,出现了大量的武装船只,总数在三百以上,打的是楚国的水师旗帜,而且他们抓住了一个佛郎机商贾,利用他前来报信,向总督府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佛郎机人因为阴谋引发动乱,楚王要求所有的佛郎机人解除所有武装,成为俘虏,人身自由暂交楚国当局处置。
第二,佛郎机各处堡垒、港口的管理权全部移交楚国。
第三,位于南洋的佛郎机最高官员必须负荆请罪,前去廉州,解释事情的经过,再由楚王殿下酌情对其进行处罚。
事情……似乎大条了。
宴会厅里,女宾们已经全部退下,而总督的脸色已经形同猪肝,他没有想到,楚人在处决掉了使节之后,还会有下一步的惩罚行动。显然人家打算动真格的,这一次是打算一锅端。
接下来该怎么办?
绅士们目瞪口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条件,分明就是让他们投降,并且任由他们的敌人进行处置,楚人能处决那些使节,说不定下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他们。
难道进行战斗?
西班牙的绅士们不是一直都擅长以少胜多吗?
总督眯着眼犹豫不决,白日他口若悬河的强硬措辞此时再也听不到了。
可是他明白,这个条件太苛刻,决不能答应,一旦答应,国王将会丧失对南洋经营了数十年的一切基础,商贾们会损失惨重。
第九百零二章:成败只在今日
清晨拂晓。
天边的太阳冲破了万道迷雾,乍现出了一丝光亮,这鱼肚白般的亮光越来越耀眼,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那一轮红日,终于露出了轮廓。
世界顿时清晰起来,海面上,无数艘舰船一直衍生到海平线下,这密密麻麻的舰船张着风帆,风帆上标志醒目,一叶叶风帆如一字排开,一眼看不到尽头。
定远号上,水师都督李奉先拿着远望筒朝着前方的陆地眺望,水师都督的旗舰极为庞大,配有五叶风帆,四十余门火炮,便是压舱的大石也重达万斤。
宽阔的甲板足以跑马,而李奉先坐在甲板上,屁股下是一柄太师椅子,四周拥簇着武官和旗号兵,放下了望远筒,李奉先眼睛眯了起来,随即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都督的话,已到了辰时。”
李奉先冷冷一笑:“看来佛朗机人是不打算请降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古铜色的肤色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喜怒,随即道:“我等奉楚王之命清除南洋海盗,现在这些佛朗机人既然不肯降,那就只能动强了。做好进攻准备吧。”
他一声令下,旗号兵顿时开始行动,向附近的舰船发送旗语,而接到了旗语的其他舰船则向更远的舰船发出指令,一时之间,这巍然不动,任其在海上飘荡的舰船纷纷开始行动。海面上喧嚣一片,半降的风帆全部张起。掌舵的舵手开始控制着船的方向,火炮手做好了准备。便是那些负责冲锋的陆战人员也开始集结,冲锋用的舟船已经吊起,随时放入海中。
水手们光着身子喊着号子,与此同时,一艘艘船开始缓缓有了动作,最前的七十余艘炮船一字排开。脱离了阵列向伊莎贝拉公主港缓缓驶去,前舷切开了水面,泛起波涛,一艘艘庞然大物在海面上投下了巨大的倒影。宛如一头头狰狞的海兽,向着目标慢慢蠕动。
所有的炮船已经做好了准备,当港口进入了射程,他们先船一横,将船身面对着港口,随即一门门火炮伸出了船身。
李奉先没有动,过去了一个时辰,天光已经大量,前方的哨船已经传来了消息,港口处的佛朗机士兵也在做相应的战斗准备。显然……他们是打算负隅顽抗了。
李奉先的耐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消逝,命令也终于下达——进攻!
“呜呜……”
牛角号声传出,掩盖了大浪拍击沙滩和船身的声音,随即,火炮终于发出了怒吼。
七十余艘炮船已经包围了海湾的突出部,在那里,佛朗机人设立了炮台,不过这种炮台应付海盗尚可,对付这庞大的舰队未免有些太不像样子。那炮身上锈迹斑斑,显然已是许久没有使用,那是十几年前锻造的炮管。
佛朗吉士兵们此时一个个缩在炮台里,屏住了呼吸,碧蓝的眼中,他们看到那海面上一艘艘庞大的身影,以至于大多数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在牛角号吹响之后,炮声便传出了,无数的火炮喷吐出火蛇,那突出部的炮台立即便被炮雨覆盖。
与此同时,本阵中的舰船上一艘艘登陆沙滩用的平底冲锋船放下了水面,冲锋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提着火铳,上了刺刀的士兵,每艘冲锋舟负载二十一人,以小队为单位,小队官持剑在前,其余人划动着船桨向沙滩靠近。
密密麻麻的冲锋舟遮天蔽地,如母鸡下蛋一般,竟有千艘之多。可是对佛朗机人来说,眼下他们最大的威胁是那一艘艘露出水面高达四五丈的炮船,在经历了一轮轰炸之后,他们试图反击,可是他们发现,许多老式的火炮射程根本不够,倒是有一些今年替换下来的火炮勉强能覆盖,可是这无异于是杯水车薪,就算偶尔打中,对这巨大的舰船也不会有致命的伤害。
而炮台这边,早已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尸首和坑坑洼洼冒着黑烟的土地。
坐在甲板上观战的李奉先关注着战局,等到无数的冲锋舟靠近沙滩时,他放下了望远筒,整个人无精打采的道:“战局已定,胜负也已经分晓,这些佛朗机人真是不堪一击,也就是比前些年盘踞在龙尾岛的海盗要强一些,攻入他们堡垒的时候知会本官一声,本官去休息了。”
他长身而起,伸了个懒腰,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别看这位水师都督只是坐在这里,可是为了顺利攻取这处港口,他和一些参谋武官们已经研究了一夜的战术,确保能以最低的伤亡夺取这处港口,现在他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便没有兴趣再观战下去。
“都督,那些佛朗机人如何处置?”
有人不禁询问。
李奉先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殿下此前就有诏令,若是他们肯降,那么我大楚冤有头债有主,只诛首恶,不伤无辜,可是他们负隅顽抗,那就不必客气了。”
李奉先顿了顿:“除了妇孺,其余人等不必客气。”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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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州。
矛盾显然已经激化了,几乎所有的藩王和使节们已经暗中串联起来,事情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无路可退,此时各国与楚国的矛盾,甚至远远大于各国之间的内部矛盾。
以黎晖为首,各国开始磋商起来,他们决心采取几个措施,首先便是上表大明朝廷,向大明朝廷诉说冤屈,其次便是联合起来,给这新来的楚王一个下马威。
三日之后,楚王便会在宫中设宴犒劳各国使节,众人密议之后,已经有了主意。
此时已到了八月,天气越来越炙热,南洋人倒是不觉得什么,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炎热的天气,不过对从京师里来的柳乘风却觉得有些水土不服,他这几日染了一些小佯,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清早与议政府的会议也没有参加。
不过外朝的消息,柳乘风却时刻在关注,这几日风评浪迹,连那些藩王们突然也偃旗息鼓一般,柳乘风当然清楚,这是最后的平静,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后宫里调养着身体,为这场宴会做准备。
这场宴会之后,整个南洋将会诞生一个新的格局,这个格局将会对楚国,对这南洋大小国家产生极大的影响。
虽然在榻上,李东栋偶尔也会来和柳乘风聊天,都是商量一些细则,李东栋显得有几分担心,现在廉州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楚国能不能突破这个瓶颈,就看这一场宴会了。
要让人就范,哪里有这么容易?楚国所需要的东西都是各国的命根子,人家会轻易拱手相送?
柳乘风对自己的信心其实也不太足,躺在病榻的时候,他有时会突然想到一些主意,随即立即命人发出密诏,让人去做好准备,不管怎么说,该尽的力气都已经尽了,能不能成功就看这场宴会了。
八月十九。
宫中设宴,此时楚国的镇南宫宫门大开,寻常的藩国王宫不少,如朝鲜的景福宫,如安南的长寿宫,可是楚国的宫名却是取了镇南二字,意图很明显,总之让不少藩国听了心里不太舒服。
只是楚国富庶,虽然地寡,却也不是善茬,又有大明这尊庞然大物在,各国虽然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在脸上。
清早的时候,百官们已经进宫了,众人先是见过了柳乘风,柳乘风抖擞精神在银殿中问了些政务,随即便请各国使节和藩王入宫。
银殿之中,已经摆上了一条条餐案,餐案上尚未上酒菜,却是摆了许多时鲜的蔬果,各国的藩王们上座,其余使节和楚国的官员们则是陪坐在下首,柳乘风自然高踞在银案上没有下来。
气氛在一开始的时候,倒是颇为和善,安南王黎晖今日也颇给柳乘风面子,对柳乘风拱手行了个礼,柳乘风是藩王,他也是藩王,都是经过了金册册封,按理黎晖是不该给柳乘风行礼的,他这一礼表明的就是一个态度,安南愿意位居楚国之下,以楚国马首是瞻。
这是很善意的举动,不过柳乘风脸上虽然笑呵呵的,可是深邃的眼眸中却是掠过了一丝冷色。
在他看来,黎晖的潜台词却是,安南可以做一个退步,那便是位居楚国之下,可是楚国也不要想再有其他非分之想,这是安南国最后的底线。
柳乘风这个人做生意颇为擅长,因此性子里也有几分商贾的性子,他可不在乎这面子上的光鲜,他真正在意的是实在的好处,没有实在的好处,就算人家尊自己为皇帝那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宴会才刚刚开始,柳乘风倒是不急,他心里明白,好戏才刚开始,这些藩王和使节们早晚会按耐不住。
第九百零三章:梦想
廉州这边的人都爱喝茶,或许是因为地方潮热的缘故,茶水能消可生津,又能替身醒目。所以若是寻常的贩夫走卒多会随意泡些凉茶来吃,达官贵人们就讲究得多了,这已渐渐成了一种习俗,甚至在饭前都要先斟上茶水。
今日的酒宴自然是按着楚国的规矩来,上好的茶水一一斟上,这些各族的藩王和使节倒也都露出笑容,纷纷抱起茶盏。
汉人开海贸后已将饮茶的习惯渗透入南洋各处,毕竟是优势的种族,自然会得到其他种族的效仿,单单说几句汉话,穿几套丝绸,摆几件瓷器显然还是不够的,这饮茶也是效仿的手段之一。至于之乎者也,仁义礼信,这种东西感兴趣的却是不多。
说起品茶,大家倒是都眉飞色舞,生怕自己茶水的知识不够,引起别人的鄙视,所以诸人轻轻吃了口茶,于是便继续寒暄,将这话题传到了茶水方面,柳乘风作为东道主,这茶水又是汉家之物,自然需做出一些介绍,面带微笑道:“今日上的茶乃是最新的茶水,叫庐山云雾,此乃大明十大名茶之一,起于先宋,素来以“味醇、色秀、香馨、汤清”享有盛名。诸位想必没有去过庐山,可是吃了这茶,想必单凭这香醇就能联想到庐山那千山烟霭中、万象鸿蒙里的胜景了。”
黎晖不失时机地赞美道:“此茶本王在升龙也曾吃过。可是现在尝起来,却还是觉得廉州的味道更为纯正。想必若是亲临庐山。此茶的味感更为醇厚了,只是可惜……可惜……”
别看黎晖五短六粗。肤色又黝黑,可毕竟是王族出身,不但汉话说得圆润,便是说起话来也有几分汉韵。他摇头直道可惜,倒是显得真有几分情真意切,他是藩王。就算是进京入贡,那也只能取道京师,不得随意在路途上驻留,特意跑去江西。却是容易招致大明朝廷反感的。
大明对各藩国一直奉行的是外松内紧的国策,别看平时对他们千依百顺,宣示仁德,可是内里却也提防得紧,表面上是说四海皆兄弟,内里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黎晖才道可惜,只怕这一辈子,也别想去见识见识这茶水的产地了。都说庐山秀丽,心虽向往。奈何不得入其门。
柳乘风的眼角微微瞥了黎晖一眼,不由莞尔笑了起来,他手搭在桌案上,道:“是啊,大家都是好茶之人,孤王倒是想与安南王一道去见识见识那庐山胜景,这天下广煲,无穷无尽,可是有些东西却是限制了人的足迹。就如咱们南洋吧。孤王若是想去升龙府踏青,只怕也会坏了安南国的规矩,想去亚齐看看海峡,却也只能想想而已,若是天下为一家,你们可以畅通无阻来我楚国,孤王也不必和你们打招呼,随时远赴诸位的国家里畅游该有多好?当年我天朝也并非只是一族,诸位想必也知道,先秦之前,天下七分,百国林立,各国相互征伐,生灵涂炭,当时的情形和现在的南洋又有什么不同?车不同轨、书不同文、币值不统一,以至于游子们畅游,却被缚住了手脚。商贾们做生意,这一路过去却不知要交多少次关税,武士们各为其主争锋相对,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柳乘风说到这里,底下的人精们终于明白柳乘风话中的意思了,黎晖脸上掠过了一丝冷色,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冷脸藏起来,为了掩饰,他借故去喝茶来掩盖自己的不悦。其他人比他也好不了太多,各自只是用心地听着,他们知道,这楚王借题发挥,已是按耐不住了。
倒是楚国的官员们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笑脸吟吟,时不时微微颌首,自是做出一副认同的样子。
不认同才有鬼了,在这个问题上,谁敢和柳乘风对着干,楚王明天就可以让谁完蛋。
柳乘风说得兴起,继续道:“其实孤王以为,南洋包囊了楚国在内,其实都是兄弟之邦,且不说别的,就说文化,这南洋不学习汉字的国家有几个?再说这喝茶,大明的茶文化也早已风靡四海,还有吃穿用度,其实也都略有相似。诸位想想,当年春秋战国之人书不同文,风俗迥异,都能合二为一,建大兴之世,难道南洋诸国就不成吗?孤王有些浅薄的想法,想听诸位高见,孤王认为,这南洋各岛各国,应撤销边界,使各国百姓可以相互往来,融为一体。其二:各国可以统一文字、车轨,货币,以便利商贾通商。其三,各国可以共弃前嫌,将各马合二为一……”
柳乘风侃侃而谈,各国的藩王和使节却是面面相觑。
楚王之野心,他们算是真正明白了,先说这所谓的书同文,既然要同文,那么该用哪种文字,其实连想都不必想,肯定是汉字,因为汉字在南洋流传最广,早已风靡。楚王提出这个条件,分明是要借着这书同文来渗透各国。
再说这什么没有边界,那便更加不太靠谱了,一旦边界消失,各国是没有任何优势的,因为廉州的富户占据了整个南洋的九成,他们可以游猎四国,招募人手,随意开取矿山,可是对各国来说,他们所能提供的,只怕也只有廉价的劳力和矿山了。
最值得大家警惕的则是所谓的各马合二为一,楚王既然提了出来,那么这支庞大的联军该由谁掌控?各国欠了一大屁股债,莫说是维持这支庞大军队的开销,便是每年拿国库的税银拿出来填补欠款都不够,能养得起的也只有楚国,最后的结果就是,联军的操练、补给、指挥尽数收入楚王囊中。
楚国已经控制了各国的财政,又化解了各国的边界,若是再控制军队,那么各国的贵族和王族,能落个大明朝同宗藩王的下场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这事关着王族的根本利益,根本就没得商量,可是大多数人都只当作没有听见,黎晖却有些按耐不住了,他突然道:“楚王殿下的心思是极好的,可是本王以为,此事真要施行,只怕难如登天。”
黎晖硬生生地给柳乘风浇了一盆冷水,也让那些脸色不太好看的藩王和使节们顿时打起了精神。
柳乘风却没有生气,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和颜悦色地看了黎晖一眼,笑吟吟地道:“哦?是吗?何以见得?”
黎晖心里却在琢磨,自己站出来顶撞楚王固然有危险,可是此时自己挺身而出,却也能得到各国的好感,这是双刃剑,况且谅这楚王,也未必敢对自己进行报复。
沉默片刻,想好了措辞,黎晖才道:“各国习俗迥异,并非同出一源,况且平素又多有摩擦,想要合而为一,实在比登天还难。殿下方才说要开放边界,既然没了边界,何以成国?各族可以随意进出,只会加深矛盾,闹出事端。殿下又说,要统一文字,须知各国也都有各自的文字,虽然比不上汉文优美,却都是祖宗流传下来的,岂是说废就废?还有,殿下说要建立联军……”
黎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目光迎向柳乘风道:“这联军若是组建,连口音都各自不同,那么谁来操练?谁来指挥?不过……”黎晖不无挪揄的道:“若是这联军交给我安南来操练指挥,本王倒是同意,只是可惜本王同意,殿下和在座的诸位会心甘情愿吗?”
黎晖用的是一种隐晦的反问方式,他表面上是说若是交由安南来指挥调度,其实也是暗暗讽刺柳乘风,另一层意思就是说:既然大家不肯安南来指挥调度,那么若是让你楚王来掌控,你楚国倒是满意,可是在座的其他人包括他黎晖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这是根本利益的问题,根本容不得商量。
显然黎晖又觉得方才的口气未免有些重了,于是呵呵一笑,道:“当然,这只是本王的一点浅薄见识,本王毕竟不是饱学之士,没有楚王殿下这般高瞻远瞩,各国林立的情况既然存在,那么就有它存在的道理,岂是人力可以强行将各国扭在一起?殊不知春秋战国之后,是秦国用武力将各国统一,可是现在那万世一系的大秦又在哪里呢?”
在座的藩王使节们听罢,纷纷点头,柳乘风举出秦国一统的例子来进行旁证,可是黎晖却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同样把秦国的典故拿出来,这是告诉柳乘风,强扭的瓜不甜。
柳乘风不由哑然失笑,在座之人中对大明最为了解的只怕也只有这黎晖了,毕竟安南国汉化程度最深,想不到现在这黎晖竟是能巧妙运用,早就听说这个家伙有些难惹,今日倒是见识了。
第九百零四章:绊脚的石头
安南王的顶撞,并没有惹来柳乘风的反感,因为柳乘风本来就对黎晖这个人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恰恰相反的是,从一开始两个人就不可能是朋友,而是不折不扣的仇敌,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出言反对自己,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柳乘风见气氛有些僵硬,于是举起茶盏道:“方才孤王不是在说笑,倒是想不到安南王殿下竟有了这么一大番的道理,还是喝茶吧,孤王请诸位入宫,只是以茶会友,以酒交心,这茶水吃完了就该吃酒了,时间不能耽误。”
众人一见柳乘风松口,顿时便都哄堂大笑,显然柳乘风的面子多少还要给一点的,虽然大家都各怀鬼胎,可是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和睦的姿态。
黎晖此时说到了兴头,哪里还肯干休,他与其他几个藩王和重要的使节交错了个眼神,随即道:“楚王殿下,大家有幸坐在这里,不过是彼此闲聊,喝茶吃酒毕竟只是小节,岂能因为逞口舌之欲而荒废了彼此交心,今日承蒙殿下盛情款待,索性借着今日,本王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方才柳乘风试探了一下,现在只怕要轮到这黎晖来试探了,柳乘风暗暗警惕,却是闻言笑道:“安南王殿下但说无妨。”
黎晖正色道:“原本各国欠的是聚宝钱庄的债,白纸黑字写的也是清楚,可是现在这些债务由楚国接管。这债主是谁,大家其实并不关心。可是此前借贷的时候各国就和钱庄达成了共识。一旦这债还不清,便可拿抵押的矿山偿付钱庄损失。如今说句实在话。殿下屡屡催促各国还清贷款,而各国也确实没有余力偿付,本王想要问的是,这笔帐是否可如此前与钱庄的协议一般,没收抵押的物品?”
黎晖打的主意是壮士断腕,既然还不起这些帐。那么索性割让出一些土地和矿山出去,总好的过闹得内外交困的好,土地虽然是他们的根本,可是割让一部分却还能勉强接受。只要这些帐偿清,就有回旋的余地了。
柳乘风喝了一口茶,微微皱眉,道:“钱庄有钱庄的规矩,可是楚国王庭也有楚国王庭的规矩,既然债务已经转移给了孤王,诸位要割让土地和矿山,孤王却是万万不敢承受的。诸位难道不知,天朝里的言官们此前就弹劾过孤王,说孤王侵吞各藩国的土地吗?若是今日再让诸国以土地和矿山还账。岂不是正好给人落了口实?安南王殿下,你要理解孤王的难处。”
黎晖冷冷一笑,又去和其他人用眼神交流,众人听了也有些发急,不能拿抵押物来偿清这笔钱,大家都要完蛋,坐在一旁的真腊王忍不住道:“我等自然能理解楚王殿下的为难,可是眼下各国国库都有些紧张,只怕这帐……”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其实这帐不还也可以。”
众人愕然。一个债主对他们说不用还账,想必所有人第一感觉不是惊喜,而是错愕了,不只是错愕,在错愕之后多半还要仔细的想一想债主有什么阴谋。
柳乘风扫视了满是狐疑的藩人们一眼,一字一句的道:“孤王不是说了吗?孤王是有梦想的人,若是能实现孤王的梦想,凡事都好商量,不只这些银子不必还,往后各国的王室,楚王每年还给予一定的赏赐,比如像安南、真腊这样的大国,每年宫室的用度楚国国库可以拨发纹银五万,想必也足够开销了。”
赏钱?
黎晖不禁恼羞成怒,这姓柳的把大家当成什么了,当成了叫花子吗?虽说大家现在的身家和叫花子也差不了太多,可是这帝王的尊严终究还是铭刻在黎晖的骨子里,黎晖冷笑道:“宗庙和社稷,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本王纵然不肖,也不至于拱手让人,楚王殿下海事局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这一句话算是很不客气了,黎晖此时也是急了,方才柳乘风还是旁敲侧击,隐晦的提出此事,可是话没说三句,这一次又明目张胆的提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柳乘风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有谁不知道?自己若是再退缩半步,只怕这柳乘风真要欺到头上拉屎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直接回绝,不给这柳乘风留半分的情面。
柳乘风眉头微微一皱,便向其他人询问道:“你们也是如这安南王若想的一样吗?”
各国的藩王、使节们纷纷点头,此时再不表态,那就真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那吕宋来的使节鲁莽,忍不住道:“这世上只听说过君王与社稷共存亡的道理,却从未听说过社稷覆亡,君王苟且的典故,下官在吕宋时,曾听过本地的汉人们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何故欺人太甚?”
柳乘风双手一摊,该说的他也说了,该客气的也客气了,他的脸不禁拉了下来,对方既然不买账,柳乘风已经没有耐心赔笑下去,他冷冷道:“欠账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你们既说无钱,孤王设法为你们免除赊欠的款项你们又是群情激昂,这又是什么道理?实话和你们说了吧,孤王请你们来,便是让诸位做一个选择。”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显然已经翻脸了,黎晖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安南宁愿死战,也不愿受人欺凌。”
他带了头,其他人纷纷趁势起哄,在他们看来,实在惹得急了,大不了便赖账,各国只要团结一心,那也是幅员万里,带甲之士超过百万,他楚国就是仗着有大明撑腰那又如何?
柳乘风的脸色更是冷若寒霜,死死盯着黎晖,道:“这么说,安南王殿下是要赖账了。”
眼见各国都以自己马首是瞻,黎晖心中颇有些得意,正色道:“若是有银子,自然会如数奉还,只是无奈府库中没有丝毫存银,殿下想要,本王也无处筹措。再说了,这些年你们汉人的商贾剥皮敲骨,在安南挣了多少银子去?殿下若是宽限则罢,若是不宽限,大不了安南驱逐汉商而已。”
毕竟安南是大国,连说话都有底气,黎晖手里头,也毕竟有十几万大军,实在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再加上各国的支持,他倒也一点都不害怕。
那真腊王刘正眼珠子也是一转,自然猜出了安南的意图,这两国虽然打生打死了这么多年,可是眼下他也明白,唯有他和黎晖同气连枝,今日的事才能糊弄过去,他呵呵一笑,道:“本王与安南王不谋而合。”
真腊国的国力亦是不浅,有了安南王和真腊王撑腰,宴会之中更是群情激奋,众人又是鼓噪起来,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坐在右侧的一干楚国大臣此时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事情居然闹到这个地步,各国居然联合在了一起发难。一直没有吭声的李东栋此时不禁咳嗽一声,随即温和的道:“诸位……诸位……都是兄弟之邦,说这些气话有什么意思?今日楚王殿下设宴,便是要与各国加深联系,何必要说这些气话,都坐下,坐下说话。”
柳乘风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的盯着黎晖,黎晖明显感受到了从柳乘风眼中散发出来的杀机和轻蔑,黎晖显得有些头皮发硬,这里毕竟是柳乘风的地头,没准自己真要吃亏,其实他不过借此要挟楚国就范而已,此时李东栋给了他一个梯子,他自然借坡下驴,干笑一声,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随即坐下,举起茶盏来吃茶,一副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柳乘风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强压了心中的怒气,继而笑了起来,道:“有什么事,都等吃了酒水再说。”
那些藩人们心中又是忐忑不安,又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国能知难而退,再不抱方才的幻想,又怕因此触怒到了楚国身后的那庞然大物,当真招致了报复。于是众人也都重新坐下,场面瞬时冷清起来。
正在这时,高强一身戎装带刀进来,军靴踩在地砖上,咔咔作响,藩人们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向高强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柳乘风在这里埋伏了刀斧手,可是见只有高强一人进来,门洞那边也不见绰绰人影,这才安心一些。
高强到了殿中,朝柳乘风单膝跪下,道:“卑下见过殿下,南洋送来了紧急军情……”
柳乘风眉宇一挑,道:“有什么军情难道不能待宴会结束之后再报吗?高将军,你太没规矩了。”
高强却是纹丝不动,正色道:“事关重大,只怕……只怕……”
柳乘风不耐烦的道:“既然如此,那么立即禀告吧……柳乘风不耐烦的道:"既然如此,那么立即禀告吧……
第九百零五章:假慈悲
高强听了柳乘风的吩咐,眼角却是向左右的藩人们看了一眼,颇有几分忌讳的意思,道:“殿下,能否移去偏殿再容卑下禀告,此事牵涉到了南洋,只怕……只怕……”
他满是吞吞吐吐,不过字句圆润,不带有任何乡音,殿中的藩人们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不禁在嘀咕,南洋出了什么事?何至于让这宫中的禁卫将军如此慌张、谨慎明朝好丈夫。
于是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柳乘风却是哂然一笑,道:“在座之人都是我大楚的友邦近邻,孤王若是移步去偏殿,岂不是慢待了贵客,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高将军,平时你一向爽快,怎么今日却是扭扭捏捏,学那妇人姿态了?”
高强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既然不避嫌,那么卑下就说了,方才水师和锦衣卫各传来一个消息,我大楚水师的消息是,水师在一月之前已经包围了吕宋所在的佛朗机人港口,奉命讨伐佛朗机人,在对方确认负隅顽抗之后,水师开始进攻,四个时辰之后攻占了该港,剿灭佛朗机人数千,自此之后,各地驻扎的佛朗机人闻风而降,爪哇聚集的数万佛朗机人也全数俯首就缚,水师传来捷报,已经押解了这些俘虏在回程的路上。”
柳乘风听罢,脸色平静,且不说廉州的水师能否与全盛时期的佛朗机人争雄,在这南洋,楚国毕竟是水师第一强国,清剿佛朗机人是柳乘风下达的命令。这么做是因为佛朗机人首先坏了规矩,其次便是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斩断佛朗机人神头南洋的触手,以继续维持贸易的垄断地位。
可是在殿中的藩人们看来,此时已是十分不安了,散落于南洋的佛朗机人足有近十万之多,不只是吕宋、爪哇,便是亚齐、多佛、暹罗等国也都有渗透。这些身材高大的白种人战力十分强悍。往往先是寻找借口或以船只搁浅的理由上岸,随即便开始修筑城堡,等待后续的士兵抵达之后。便开始进行殖民扩张,当各国发现事态严重时,也曾派兵围剿。譬如最有名的是吕宋的一场战役,吕宋王亲率四万大军围攻伊莎贝拉公主港,而当地的佛朗机士兵不过一两千人,佛朗机人又征兆了一部分佛朗机商贾和水手作战,总数也没有超过五千,根据炮台和堡垒的优势,几乎将吕宋四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爪哇那边,佛朗机人的问题更加严重,爪哇国王的王宫都曾被佛朗机人攻陷,此后爪哇国王不得不任由王城被佛朗机人洗劫。默许佛朗机人在爪哇的活动。
佛朗机人的战斗力,自然不是南洋各国所能比拟的,现在楚国水师自称只用了四个时辰,就攻夺了伊莎贝拉公主港,这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爪哇这些曾深受佛朗机人其害的藩王和使节们。此时心里不禁暗暗乍舌,若这消息是真的,那么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楚国只要捏捏手指头,便可以教他们万劫不复明朝好丈夫。
倒是安南、真腊这样的南洋强国,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他们毕竟没有和佛朗机人有过多的接触,虽然南洋都流传着佛朗机人厉害的传闻,可毕竟传闻就是传闻,他们自持自己有十数万精兵,自然不把佛朗机人看在眼里,在他们看来,无论是楚国水师又或者是佛朗机人,其实也不过尔尔而已,纵然可以在海上称雄,可是上了陆地,黎晖、刘正倒也不觉得可怕。
柳乘风闻言微微一笑,道:“是吗?这么说今日是个好兆头了?传诏下去,议政府要做好迎接凯旋将士们的事宜,所有立功的将士,也都要给予厚赐,对死伤的将士更是要从重抚恤。”
柳乘风的手搭着茶案,继续问道:“不是说锦衣卫还传来了消息吗?锦衣卫传来的是什么消息?”
高强此时的眼睛却是撇向了安南王黎晖,这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几分同情,黎晖恰好捕捉到了高强的异常,他不由奇怪地看了高强一眼。
高强道:“锦衣卫的消息事关安南王,从安南传来的消息,说是安南在一月之前,在西贡等地发生了叛乱,为首之人是个李姓的大族,他们聚众十数万,夺取了数十个州县,如今已是步步紧逼,北上直取升龙府……”
“啊……”正拿着茶盏喝茶的黎晖顿时色变,双手不禁一颤,茶盏没有抱紧,手中的茶盏随即跌落在地。
高强继续又道:“而在安南王城升龙府,权臣赵信亦是勾结反贼突然举事,与反贼里应外合,带着自己的部众杀入了王宫,诛杀了不少王族,便是安南王的王世子也在这一次叛乱中被诛杀,幸好丞相黎洪应变及时,总算弹压住了城内的局势。”
黎晖已是面如土色,悲愤不已。整个人身如筛糠,不断地在瑟瑟发抖。
若说出了叛军,他倒还能接受,可是王城之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被诛杀了许多王族,甚至连自己的世子也被叛军杀死,这样的打击霎时让他把持不住了。
“你……胡说!”黎晖并不相信,或者说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他不禁冷笑,打断高强。
高强恭恭敬敬地对黎晖道:“厂卫的消息从未有过纰漏,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殿下若是不信,这消息只怕再过几日就会传来,到时殿下自然得知。”
黎晖又是打了个颤,其实他当然知道,楚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故弄这个玄虚,他随即想到,叛军是从西贡开始蔓延开来,而西贡本就汉商影响最深远的地方,一伙叛贼只是十几天功夫就壮大到了数十万人,就能攻打州县,声势浩大到这般的地步,若说在他们身后没有人撑腰,甚至给予资助,黎晖绝不相信。
黎晖顿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这些所谓的叛贼根本不足为患,而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定是这些楚人,他们这么做便是给南洋各国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杀自己这只鸡吓在座的那些猴。
黎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竟有几分把持不住,差点要昏厥过去。
完了,全完了,他曾想过许多种楚人对付他的手段,可是没有想到竟会采取这个办法,而这个办法几乎是釜底抽薪,是要他黎晖的老命。
黎晖此时真不知自己是该站出来戳穿楚人的阴谋,亦或者是委曲求全的好,若是站出来戳穿固然能痛快,能宣泄自己的情绪,可是对事情于事无补,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这么一怒,引来楚人更大的怒火,他们给予叛军更多的资助,鼓动叛军直取升龙府,他黎晖将无立足之地。
可是忍气吞声吗?
黎晖此时心中正在挣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余的藩人更是大惊失色,安南国是南洋大国,怎么说出叛军就出叛军?其实许多人也都多多少少猜测出了一些什么,只是这种事没有实证也是无可奈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真凭实据又能如何,安南国的叛乱是安南内部早已有之的矛盾,这一次之所以闹得如此轰轰烈烈,既因为有楚人的暗中资助,却也有安南自己的原因。
可是大家扪心自问,哪个藩国里会没有潜藏的危机呢?便是连大明都有明教、白莲教图谋不轨,更别提其余各国了。今日锦衣卫可以暗中扶持安南的叛军,明日就能扶持各国的叛军,只要楚人愿意源源不断的给予资助,要颠覆一个藩国何其容易。
众人忐忑不安,心中打着各种的盘算,两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撼,第一个证明了楚国水师的威力,足以让人生出畏惧心里,第二个消息则更是56书库裸,几乎等于告诉大家,谁若敢不听话,安南便是他们的下场。
连安南都如此,那些地不过百里,户不过十万的藩国就更不堪一击了。
再加上这一次是安南王黎晖领头,现在众人失去了领头之人,现在也只能各谋出路。
柳乘风的目光则是在众人面上逡巡,随即眼睛微微一眯,淡淡道:“安南的叛贼,实在是太嚣张了,安南无论怎么说,都是大明的藩国,是我大楚的兄弟之邦,孤王奉旨镇守南洋,岂能不闻不问?安南王,你稍安勿躁,心中不必牵挂,这件事,孤王会酌情处置,无论如何也会保全安南的宗庙,殿下以为如何?”
柳乘风此时颇有几分猫哭耗子的意味,不过无论怎么说,这句话对黎晖几乎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心中的怒气被自己强行压下,忙道:“谢楚王殿下,诚如殿下所说,本王毕竟是大明金册册封的藩王,又与楚国互为邻里,楚国万不能见死不救。”
第九百零六章:妥协
宴会到了这份上,其实已经彻底冷场了,虽说大家依然有说有笑,可是这笑容之中未免有几分忐忑。
至于黎晖,已是一脸的死灰,宴会散去之后,他落寞地出宫,先前和他颇为热络的一些藩人,竟都在刻意地疏远他。
大家亲近黎晖,是因为安南是大国,实力强横。
可是现在黎晖的藩国都已经差点颠覆,他这宗庙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还会跟这么一个人打交道?
商贾现实、升斗小民们现实,这些藩王和使节们更加现实,此时的黎晖犹如丧家之犬,况且在殿中又得罪了楚王,这么倒霉的一个人,谁还敢碰?
现在大家急需回到迎宾馆去消化掉今rì得到的消息,以保证能做出最明智的决策,保全自己的宗族。所以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谁也没有窃窃私语,等出了宫门,各自坐上了马车,随即马车帘子一拉,便将自己藏在了车厢里。
其实现在大家要弄清楚就是消息的准确xìng,若是消息不准确还好,一旦那高强所报的两个消息千真万确,那么大家就得各谋出路了。
迎宾馆里,酒宴散去的藩人们都没有歇息,回到了迎宾馆之后,各国便各自召集了部署和属官,开始商议此事,一直到了天sè渐黑,仍是通宵达旦,迎宾馆里的文吏们到了深更半夜。仍然看到许多院子里亮着灯火。
过了几天之后,消息终于姗姗来迟。安南的信使已经抵达了这里,他们火速抵达了迎宾馆。与黎晖密议之后,只过了半个时辰,这位众人瞩目的藩王便穿上了礼服,带着一干护卫乘着马车出了门,一队人直接往楚国王宫绝尘而去,那些jīng明的藩人们一见这个情形。顿时便明白了,只怕安南来的信使已经确定了这个消息的可靠xìng,既然事情已经确凿,黎晖作为安南王。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紧紧抓住楚王这根稻草,楚王悄悄授意就可以让安南陷入内乱,那么只要能讨好他,也只需捏捏手指头,就可以让安南稳定下来。
看来……消息果然准确。
抵达这里的藩人,都是人jīng中的人jīng,只从黎晖的举止就看出了不少端倪,消息证实之后,所有人又开始慌了,于是又是通宵达旦的闭门商议。
原本在藩人们眼里无比灿烂繁华的廉州。如今天空上像是压了一层密不透风的乌云,乌云压顶,似有暴雨的前奏,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黎晖是在深更半夜从楚宫回到迎宾馆的,他显然不希望张扬,趁着夜sè进入了迎宾馆回到自己所处的院落便闭门不出,倒是有几个藩人想去打探口风,却都被挡了驾,据说有人看见黎晖回来时。整张脸都是苍白如纸,一点血sè都没有,连走路都是微颤颤的,依靠着侍卫的搀扶才勉强成行。
安南王入楚宫与楚王说了些什么,所有人无从知道,不过也有人猜测出了些端倪,这一夜,又不知多少人在不安中度过。
次rì清早,廉州的报纸送了来,大家才知道了真相,在报纸的头版,各报都是一个言辞,将安南王狠狠的夸赞了一番,说他明事理,识大体,安南愿以楚国永为兄弟之邦,而且安南王已经同意了楚人的种种条件,愿意消除边界,在国中广设汉文学堂,支持楚王殿下创立联军的倡议。
与此同时,楚人则许诺给予安南王室每年贴补用度,愿保证安南国的王族的一切特权。
所有的藩人看到了这报纸,都是浑身冰凉,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安南人已经做了表率,现在楚人就盯着他们了,若是不同意,最后会换来什么结果,怕也只有天知道。
安南一直是南洋强国,连它都愿意服软,谁还敢再推三阻四?若是违拗,只怕最后的结果不会比安南或是佛朗机人的下场更好,可要是顺从,至少还能保证名义的王族身份和一部分的王族特权,这其中的选择,实在有些艰难。
谁都不愿意承担风险,可是也不愿意丧失自己的既得利益,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各国只能再看看风向再说。
紧接着,真腊国王被请入了出宫,王宫的使者直接到了迎宾馆前来请人,真腊王刘正哪敢怠慢,忐忑不安的入了楚宫,他原本的主意是先看看再说,可是楚人已经点了名,他就是想不去也是不成了。
在去王宫的路程之中,真腊曾经做过许多打算,权衡了许久的利弊,真腊毕竟和佛朗机人不同,他们土地广葆,并没有海岸线,所以并不怕南洋水师的威胁,可是刘正真正担心的是真腊内部,真腊和安南相比好不了多少,常年的征战,早已大大的激化了内部的矛盾,此前在国中就曾有几次起义,不过真腊依靠着不断向聚宝钱庄贷银,也都度过了一次次的危机,可是现在不同了,一旦楚人或者锦衣卫在暗中捣鬼,那楚王又愿意倾力资助国内的叛党,甚至收买一些将军反叛,刘正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了火山口上,稍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
坐在马车里,刘正哀叹连连,等到下车入宫之后,却发现楚王根本没有见他,他被领着直接去的是楚国议zhèng fǔ,议zhèng fǔ里,李东栋只是眯着眼看着他,气势十足,随即一份协约摆在了他面前,李东栋倒是没有极力说服他全盘接受,只是淡淡道:“殿下有诏令,真腊与我大楚也是兄弟之邦,楚王殿下一直期望与真腊永结同心,只是不知真腊国王殿下意下如何?”
刘正的脸都绿了,他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从未有人胁迫到他这个份上,这还是第一次。
可楚人越是强硬,越是让刘正感受到对方的底气,刘正几乎是微颤颤的拿起了那份协约,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遍,里头的内容和安南人的协议并没什么不同,他心中努力在挣扎,时而打算冒险,时而又担心整个王族的命运,整个人晕沉沉的呆立了半晌,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楚人当真能保证真腊王族的利益吗?”
“楚国的宗庙若在,真腊的宗庙就能保全!”
在得到了确认之后,刘正咬了咬牙,终于点了点头:“既如此,小王愿与楚国共进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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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和真腊的妥协,使得事情很快就明朗起来,其余各国只能选择低头,这消息传出,整个楚地都已经疯了,报纸中几乎每rì都在述说此事,以至于这消息甚至传到了大明,学而报更是大篇幅的进行报道。
而消息传出,顿时也让天下的商贾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南洋,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块沃土万里,幅员千万的土地,自此之后,在南洋行商将会更加便利,更重要的是,从前许多不能做的生意,如今也已经完全放开。
各国的关税,必须由楚人决定,这就意味着,汉商的货物将会以最低的关税进入,而其他各国的商贾,如那些佛朗机人亦或是大食人,就算他们的货物再jīng美廉价,可是只需针对他们的关税稍微上扬,就足以让他们血本无归。
而且楚国已经开始发行纸币,意图是用纸币来节省银钱交易的麻烦,自此之后,各国都将通行这种纸币,这就意味着,将来交易更加便利,而且这纸币将由楚国聚宝钱庄发行,信用也是绝无问题。
如此一来,商贾们不但可以自行前去南洋各国购置产业,随意收购矿山,倾销货物,也不必担心人身安全是否会有保障。
在以往,廉州与各国做生意的模式往往是从廉州抵达各国的口岸,随即便在大明的租借地卸货,再在租借地与藩人们进行贸易。这样的贸易往往手续复杂,况且在大明内部,大多数已经开始用银票进行交易,可是在藩人们眼里,他们只认同金银,便是大明的铜钱,他们也不愿意接受。
自此之后,整个南洋将会成为一个整体,一个新的契机,似乎已经来了。
商贾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在打定主意之后,各地的商贾已经开始筹措了,现在天下最值钱的并非只是货物,而是矿石和原材,南洋蕴含着无数的金银铜铁的矿石,更有无数的原木,此时若是不趁机去购置些土地,开些矿山,更待何时?
廉州城里,如今已是水泄不通,从大明各处赶赴来的商贾显然已经超出了预期,所有的客栈已经住满,大家现在都是引颈相盼,等待着官府把一些细则颁布出来,只要出了细则,大家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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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另一起风暴
柳乘风显得有些疲倦,他已经连续几夜没有睡好,不过现在是紧要时刻,只得强撑着rì夜进行各种朝会。
现在商贾要求王庭拿出具体细则的呼声已是越来越高,而楚国这边也正好趁热打铁,眼下最紧要统一行政,将这南洋重新进行行政规划,否则按着原来各国奉行的一套,只怕非要乱套不可。
不过此事的细节,议zhèng fǔ已经拟定好了,议zhèng fǔ将整个南洋分为了四十余府,如安南,就分为了南越、北越二府,真腊也是一分为二,至于吕宋,则分设三府,按大明的前例,每府派驻知府管理,而要任知府,既可采用汉人也可任用藩人,不过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有楚国认可的资历,比如需jīng通汉话,能书写汉文,读过诸子百家的书籍,并且有一定的资历。
一般情况,知府由本国举荐,再由议zhèng fǔ进行审核,若是审核通过则进行委任,若是审核不通过,则由议zhèng fǔ重新任命。
这个条文倒是照顾了一些藩人的利益,至少给予了他们提名的权利,而议zhèng fǔ牢牢控制着决定权,同样掐住了各国的命脉。
除了行政的划分,接下来便是律法的制定了,各国的律法不一,很容易让人钻空子,所以刑曹开始根据大明律进行了律法的制定,同时请了各国前来讨论,以保证这律法至少在表面上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而柳乘风对这些并不关心,他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那便是即将迎来的裁军和联军的招募,按照柳乘风与各国达成的协议,各国除了藩王王室的护卫之外,不得保留任何军队,所有军队全部裁撤,又或者抽调一部分jīng锐编入南洋联军,联军共设两大营。分别是汉军营和藩军营,汉军营只招募汉人青壮进行cāo练,藩军营则五花八门了。其下分设安南营、真腊营、吕宋营、爪哇营之类,每营的编额为五千,营中又分马步炮三军。统一cāo练之后,分派各地驻守,如安南营,往往都会派遣往爪哇国驻扎,爪哇国大多驻扎在吕宋,如此一来,藩兵们总是驻在他乡,甚至连语言都不通,平素又都关在营中cāo练,粮饷全靠楚国进行调配和输送。就算想要闹事也闹不起来。
当然,汉军营的武官都是汉人为主,而藩营则会适当增加一些藩人,于是柳乘风便又有了一个想法,设立武官学堂。武官学堂可以由汉人和藩人的贵族之中选拔,让他们接受一些军事方面的知识,同时潜移默化他们的思想意识,使这些平时无所事事的藩人贵族们寻点事情做。
在待遇方面,柳乘风给藩人贵族一向是优渥的,毕竟拉拢住他们。能缓和一定地矛盾。
将细则敲定的差不多,柳乘风才松了口气,这灯火通明的议zhèng fǔ大堂里,柳乘风伸了个懒腰,不禁对李东栋道:“事情做成了,孤王也能松一口气,忙碌了这么久,孤王也该享享清福,孤王要歇息几rì,剩余的事,你们自己酌情办理吧。若是实在有难以决断的事,再来禀告吧。”
李东栋的心情大好,这一次等于是蛇吞象,廉州不用刀兵便一下子控制住了整个南洋,而且控制之深并不比郡县制要差多少,现在是皆大欢喜,商贾们又瞄准到了商机,工作机会也大大增加,更多涌入的汉人趁机可以得到安置,他这领议政,实权也从一个弹丸小国一下子扩大到了整个南洋,各口岸的关税、庞大军队的运转协调、大量官员的任免大权也都落在他的手里,可以说他这领议政,其实权柄上已经不比他的族兄要差多少了。
他抖擞jīng神,点了点头道:“殿下是该歇一歇了,其余的事交给我们来办即可。”
本章节 狂人 手打)
走出这议zhèng fǔ大堂,外头的阳光洒落下来,让柳乘风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自己这半年的辛苦显然没有白费,事情如自己计算的一样,现在柳乘风最急需的便是时间,假以时rì,他将在这片土地上创造出一个奇迹。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有些血液沸腾了,他曾为大明朝解决了财政问题,缓解了大明的心腹之患,可是柳乘风却知道,其实在大明的内部,仍有一个巨大的隐患,这个王朝太平了太久,人口剧增,而土地却从不曾增加,人与土地之间的矛盾已经rì益尖锐,在这样的生产力情况之下,人口增多只会导致矛盾积累到无法缓和的程度上。
而楚国的出现,便成了大明朝的一个窗口,一旦人口增多就会造成流民,流民们在从前无法解决,可是现在却有了个出路,那便是下南洋,如此一来,大明朝的人口问题得到了缓解,而南洋由于有大量汉人的涌入,这些人也将成为楚国在南洋的坚实基础。
柳乘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回到了内宫深处,他确实有些累了,而且他已经有了打算,这几个月什么事都不去做,寻个机会带着王妃和郡主一道去游玩,去哪里好呢?柳乘风暂时没有想到,其实到了这里这么久,他虽是对楚国的人丁和南洋各国的情况都了若指掌,可要说在这廉州里头有哪里好玩的去处,又或者楚国境内有什么风景名胜,他却是一窍不通。
“朵朵这个丫头最是贪玩,想必早就打听清楚了,到时候去问她便是。”
柳乘风心中颇为欢快,居然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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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一直都是京师关注的对象,至少对舆论来说一直如此,楚国稍有风吹草动这里的报纸立即就能报道,从前的时候,楚国弄出个什么开考取吏,就差点笑掉了不知多少人的大牙,一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而楚国在南洋的进展,如今也成了眼下最新的时闻。
据说就因为这个消息,整个聚宝楼里的所有货物价格都上扬了半成,聚宝楼的报价随着rì益的完善,已经越来越成熟,所以现如今的起伏并不是很大,可是如今这一次上扬,实在是因为巨大利好消息的影响。
南洋牢牢的控制在楚国之手,这就意味着货物的原料价格将会更低,按理说价格越低,货物的价格也该下跌才是,其实道理却不是这样的,原料下跌,货物暂时却是保持不变,商贾从中赚取的利润便多了不少,在这种利好消息的带动下,商业的活动更加活跃,有余钱的商贾加大了投入,就算没有余钱的,也都向钱庄告贷扩大生意的规模。
再加上佛朗机人被赶出了南洋,汉商再无竞争,这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这消息对商贾们来说是绝好的消息,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却并非是什么好消息。至少对各衙门的官员来说,总是觉得有些荒唐,当年大家以柳乘风欺压藩国的借口把柳乘风赶了出去,谁知道这倒是让柳乘风腾出了手来收拾各藩国,不过眼下大家虽然对柳乘风心怀不满,却也是鞭长莫及,更不必说,这朝廷里已经酿起了一起风暴,此时此刻,大家的注意力还是不得不关注到朝局上头。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西厂近来威势越来越高,引起了内阁的不满,刘健是什么人?他在弘治朝的时候一言九鼎惯了,现在突然太监的掣肘,自然决定反击。
恰好,一桩大事的发生让刘健抓住了机会,刘瑾渐渐当权之后,随即便推举了自己的兄长为游击将军,内阁这边原本不同意,可是刘瑾再三鼓动皇上,最后朱厚照亲自发了话,这件事才算定了下来。
而这位刘公公的兄长不太怎么样,他赴任的地点是辽东,原本刘瑾的心思是希望他在辽东呆个几年,再想办法弄出点功绩,随即再调回京师。这些年,辽东承平连蟊贼都不见几个,所以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可是问题出现了。
此时的大草原上,和承平rì久的大明不同,漠南诸部拥戴李若凡击垮了瓦刺,而这野心勃勃的女人竟是并不满足现在的处境,就在年初的时候,对鞑靼人发起了进攻,一时之间,双方杀得不亦乐乎,而大明则采取了漠视的态度,显然不愿搀和这场战争中去。
到了四月,形势开始恶化,漠南诸部一举击败了数万鞑靼jīng锐,随即势如破竹,一直杀入了鞑靼人的腹地,战场从大同一线,一直到了辽东一带。
刘瑾的兄长早想立功,而鞑靼人眼看孤掌难鸣,竟是给这位镇守在边镇的将军许下了贿赂,请明军出马,于是这位脑子昏了头的家伙竟真的带兵前去助战。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鞑靼大败,一股明军亦是丢盔弃甲,更重要的是,原本一直奉行中立的大明也压力倍增,漠南诸部已经送来了措辞严厉的国书,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这件事实在让朝廷目瞪口呆,他们原来只知道这位刘将军蠢,但是没有想到居然愚蠢到这个地步,一个将军居然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擅自出战,这个人当真不怕死吗?
而内阁也敏锐地感觉到,机会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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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决战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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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内阁没有轻动,刘健毕竟是历经宦海之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刘瑾这样的奴婢能有今rì,并非因为此人有什么功劳,亦或是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刘瑾不过是皇上的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是皇上唯一制衡大臣的工具。
而在刘瑾背后,是一群当年东宫的宦官,这些人也都深受皇上信任,朱厚照对他们信任有加,他们与刘瑾同气连枝,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推出较为jīng明的刘瑾,增加自己的权势。
所以想要掰倒刘瑾,单单弹劾是不成的,当今不是先帝,越是弹劾,反而会得到皇上的袒护。
刘健在听闻辽东的消息之后,又怒又是好笑,好笑的是世上居然有这么个蠢人,怒的是一个游击将军,居然直接破坏了眼下大明的均势,漠南蒙古诸部如今声势浩大,随时可召集数十万游骑,若是这一次给了他们口实,令他们有了叩关而击的机会,大明现在虽然已经开始注重武备,新军的规模也到达了十万,再加上数十万边军,实力雄厚,可是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与这新的草原霸主对敌,实为不智。
刘健立即将几个重要的心腹请到了自己府上,开始谋划应对的事宜,在他们看来,眼下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刘瑾。刘瑾此人越来越嚣张,在内宫之中与萧敬的权斗已经夺取了萧敬的许多权利。在外朝,仗着皇上这块招牌。几次受命廷杖大臣,也让满朝文武闻虎sè变。
更重要的是。有一些不知羞耻的大臣似乎也看出了刘瑾和他背后的权势,竟是不知羞耻拜入他的门下,这样的人自然极少,可是也不是没有,刘健认为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在刘健的书房里,书房的门窗已经禁闭。空间其实并不大,不过为了机密起见,刘健只能如此将就,现在西厂无孔不入。比之东厂、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健xìng子本就谨慎,这一次又是极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刘健坐在书房里沉默了片刻,目光分别落在了李东阳、刘大夏、马文升三人身上,谢迁要在内阁当值,所以暂时来不了,而这书房里的几个人,都是刘健的左膀右臂。
不过刘健对这件事的看重,让马文升显得有些不悦。在他看来,刘瑾终究是个奴婢,朝廷重臣为了几个奴婢这般小心翼翼、大动干戈,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他强忍着没有说,不过除掉刘瑾也是他的愿望,只不过在除掉的手段上不认同刘健而已。
刘健吁了口气,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道:“宾之,你来说说吧。”
李东阳点点头。随即道:“今rì礼部那边蒙古汗已发来了国书,责问大明偏袒鞑靼之事,这件事想必大家事先也知晓,是因为游击将军刘先擅作主张,不经请示朝廷,居然出兵助鞑靼人,结果大败而归,损伤官军两千四百余人,原本呢,消息是报到了内阁,可是刘公一直压着,如何处置还想听听诸位的意见。这刘先擅自行动,这欺君罔上是板上钉钉了。可是刘先是西厂掌印太监刘瑾争取提拔的,此人与刘瑾又是亲戚,刘瑾任用私人,识人不明,当然也要追究。可是他一直颇受圣宠,要想借此掰倒他,却是不容易。所以刘公召集来商量个对策,这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李东阳说话的时候,不禁偷偷去观察马文升和刘大夏的脸sè,随即道:“京师中已有八虎的传言,他们仗着皇上的恩宠,肆意胡为,早已惹来了不少怨气,我等深受先帝厚爱,临危受命,扶葆社稷,岂可对刘瑾这些人坐视不理,只要拿下了刘瑾,其余的几个宦官都不堪一击。(首 . 发)可是刘瑾不同,此人现在掌握陛下起居,又掌印西厂,宫中大小事务,如今都受他的安排,不可不慎,因此若没有完全的法子,只怕也动不了他分毫。”
马文升眉头一挑,忍不住道:“无非是个阉人而已,他胡作非为,臭名昭著,既然要整倒他,只需列数条罪状即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刘健听罢,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马文升多少还是有些书生意气了,其实这不只是马文升一人的想法,弘治朝的大臣,大多都报有这种书生似得幼稚。究其原因,其实还是先帝把大家惯坏了,总是以为只要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无懈可击的罪证,便能得到公道。
刘健心理却明白,事情并不简单,不过他也并没有反驳马文升的意思,只是含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万事还是有备无患的好,谨慎一些终究不会有错。”
马文升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
一旁的李东阳不禁道:“刘公以为如何呢?”
刘健把大家都叫来,自然是心中已有了腹稿,他呵呵一笑,道:“要除掉刘瑾,首先就要让陛下知道这一次那刘瑾祸国的危害,所以老夫的意思,是暂时不必弹劾他和他兄长,而是等……”
“等?”马文升皱了皱眉。
刘大夏也呆了一下,刘大夏是兵部尚书,这一次那游击将军刘先在既无旨意又无兵部指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如是按刘健所说的那样等下去,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身为兵部尚书,刘大夏觉得惩罚这刘先责无旁贷。
李东阳却只是舔舔嘴,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显然,他似乎已经洞察到了刘健的意图。
刘健微微一笑,道:“等并非是放纵,而是等待最佳的时机,以老夫的预计,那蒙古汗只怕立即会向朝廷致函,兴师问罪,等到那时候便是山雨yù来了,皇上为了息事宁人,自会主动要求彻查此案,而后内阁才从刘先入手,狠狠的连同刘瑾一网打尽。不但内阁要给皇上压力,那蒙古汗也必须给皇上足够的压力,皇上毕竟初承大统,骤然遇到这么大的事,不免会有些惊慌失措,到了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马文升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么做确实更稳妥一些,却又不肯吭声。
刘大夏假装在吃茶,也没有发表意见,不过对他来说,他所要的只是结果,刘先一定要处置,而刘瑾是这刘先的兄弟,若不是因为这刘瑾,又怎么会有这糊涂的刘先,乘机扳倒刘瑾,对他来说是百里无一害的事。
李东阳却是若有所思,不禁道:“若皇上并没有惊慌失措呢?”
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皇上的心态,蒙古那边要求严惩,内阁这边也趁机把事弄大,按理说确实没有问题,可要是皇上不吃这一套,又或者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那又该怎么办?
李东阳总是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妥之处,可是太子自从登基之后,先时虽然乖乖的听政,可是对这新皇帝的xìng子,李东阳却还是觉得有些没有摸透。
刘健却是自信满满的道:“皇上毕竟年少,又是新近登基,还是个小孩子嘛,一个小孩子,没见过什么大风浪,这心一乱,事情就简单了。老夫左思右想,也唯有如此了,不过眼下最紧要的就是,那刘瑾毕竟rì夜都在皇上跟前,实在不成,我们便去太后那请懿旨便是。”
刘大夏不禁点头,对刘健的话深以为然。
李东阳却也不再吭声了,他觉得刘健的主意确实可行,眼下还是暂时纵容那游击将军刘先,等时机一到,再趁机整倒刘瑾为好。
只是李东阳是极为谨慎的人,虽然觉得可行,却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刘健叹了口气,道:“老夫说句实在话,这个主意可不可行,老夫未必会有什么把握,若是柳乘风在,或许此事有更大的把握,这楚王毕竟对陛下颇为了解,知道皇上的xìng子,罢了,不提这个人,此人能安心做他的藩王,是他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
刘健随即道:“所以蒙古人现在的这份国书,暂时先压一压,等他们没听到回音,定然会递来措辞更为强硬的一封回函,到了那时再动手吧。”
众人默默点头,只有李东阳道:“是了,听说太监张永,与刘瑾很不和睦,这个人,可以联络一下,或许可以借他拿下这刘瑾。”
李东阳说罢,心里觉得有些后悔,他心里清楚,张永也是八虎之一,素来为大臣们所不容,自己这个意见,只怕大家都不会赞同,在清流们眼里,与张永这样的阉宦打交道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果然马文升不禁皱眉,忍不住道:“我等皆是清贵之躯,岂可与竖子相谋?”
刘健先是有些赞同,听了马文升的话似乎又觉得有理,淡淡的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虽然说的是再议,可是那平淡的表情却分明是告诉李东阳,这件事没有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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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帝心
京师里到了九月,天气就开始变冷了,廉州来的消息似乎越来越轰动,说是近来正在吸纳不少人手,月钱也是水涨船高,不过京师这边除了一些商贾会去那里走走看看,寻找一些商机,但都是寻常的贩夫走卒,走南洋的人却是不多。
不过说是山东、河南等地倒是有不少人口南迁,背井离乡虽然与传统相悖,毕竟是人离乡贱,可是人终究是有价码的,谁都有寻求更好生活的愿望。
若是在以往,朝廷肯定会有人不免跳出来抨击,不过现在朝中似乎出奇的沉默。
柳乘风固然可恨,和清贵的读书人并非是同路人,可是当他们见识到了八虎,才突然知道柳乘风是何等的可爱,至少柳乘风这个家伙,你不去招惹他,他是不会寻衅滋事的,虽然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在他身上发生,可是不至于扒开大臣的裤子打人屁股。
可是在这沉默背后,一场暗流却在悄悄的涌动。
蒙古那边,见国书递到京师来一时石沉大海,于是又是一封措辞更为强硬的致函递来,致函之中极为强硬,而这时候,事情终于炸开锅了。
即rì,蒙古汗的致函递入宫中,同rì,雪片般的奏书同时入宫,所有的奏书目的只有一个,游击将军刘先在朝廷毫无授意的情况之下贸然调动军马,这样的行径不但危害到了大明对蒙古的国策,同时行迹也如同谋反。
当然。这谋反不只是说刘先,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刘瑾,刘先乃是刘瑾安插,自是对刘瑾马首是瞻,若无刘瑾授意,一个小小游击将军如何敢做下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于是坊间流言四起。都说刘瑾反,请诛刘瑾。
这一次事轰动无比,不但蒙古已经派了使节大有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朝臣和报纸也几乎是同时跟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导演好了的,正德朝安生了这么久。突然一下子就像烧开了的热油一般沸沸腾腾。
内阁的三个学士也已经开始入宫,不过他们显然并没有去寻皇上,而是直接前去见张太后,在他们看来,皇上对刘瑾多有包庇,眼下皇上必定会慌了手脚,此时若是再得到张太后支持,刘瑾必死无疑。
其实不只刘健这些人,早在几天之前,萧敬就已经悄悄地去太后那边吹了风。张太后对刘瑾也素来不喜,此事把握极大,只要懿旨下来,萧敬就可直接奉旨前去拿人。
而在正心殿那边,朱厚照的表现却是出奇的沉默。这新皇帝刚刚登基,也曾一腔热血,可是当发现皇帝似乎也不是什么吃力讨好的差事,当发现自己许多事不能拍板的时候,这满腔的沸腾热血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朱厚照不喜欢正心殿。觉得这里太过死板,宫室也太朴素,于是想在宫中开辟出一块地来建自己的宫室,可是这事没有得到内阁支持,也只能作罢,朱厚照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索xìng就迁到了别处居住,一个月也未必会到这里来一趟。
朱厚照的心思,谁也没有猜透,他和先帝不一样,先帝是圣心难测,所以大臣们很难体会琢磨到先帝的心思,可是朱厚照却是xìng格古怪,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清早的时候,朱厚照却还是见了两个大臣,这两个大臣在内阁大学士们前去见张太后的功夫直奔了这里,朱厚照似乎对这二人颇有兴趣,特意的在正心殿见了他们。
二人的觐见,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二人一个叫张彩,此人也是成化年间的翰林,如今累官至礼部侍郎,朱厚照对他颇为青睐。
而朱厚照青睐的人,自然也有其长处,这张彩气宇轩昂,肤sè白皙、须眉蔚然让人看得很舒服,更重要的是,朱厚照曾经打起了修筑新宫的主意,却是招致了许多人的反对,唯有这张彩站出来为他据理力争,说是现在府库丰盈,内库也是殷实,皇上修新宫,拿的也是内库的内帑,并没有什么妨碍,朱厚照听到之后,很是欢喜,连说此人是忠臣。
另一个乃是焦芳,焦芳年老,如今差不多已经年届七旬,比刘健的年纪还大一些,他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相貌自然不比张彩,不过这位老臣现在累官至吏部侍郎,却也是个狠人。在朝中属于那种无人能惹,也无人敢惹的刺头。
焦芳初入宦途时可谓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官运亨通。还在他当编修时,一次有人与当时的大学士万安人闲聊,万安不小心说过一句“不学如芳,亦学士乎”。意思是说,像焦芳这样不学无术之人,也想当学士吗?后来此话传到焦芳处。焦芳勃然大怒,说:这一定是彭华在背后算计我,我如果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把彭华给刺杀了。彭华听后非常害怕,连忙将此信传给大学士万安。万安最终不得不进焦芳为讲学士。
就这么一个敢扬言要刺杀大臣的家伙,后来的仕途却也一直不太顺畅,因为招人嫌,堂堂翰林讲学士居然被贬到了贵阳去任官,此后好不容易召回京师,rì子过得也不太舒服,他先是在礼部,却为礼部不容,后来到了吏部,总想在先帝面前表现自己,可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却认为他为人狡诈,因此一直压着他,焦芳心中生怨,他是河南人,而满朝文武以江浙人为多,马文升也是江浙人,焦芳认为马文升因为自己的籍贯而对自己万般的刁难,所以焦芳对马文升可谓深痛恶绝。
其实焦芳真正忧虑的是自己的年龄,他是庶吉士出身,无论是资历还是出身都有内阁的希望,可是因为在朝中树敌太多,以至于他到了这个年龄,还只是在吏部里打秋风,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再有入阁机会,只怕这辈子只能挂个侍郎致仕了,时间不等人,活了半辈子,他实在是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因此新皇帝提出要求新建宫室的时候,满朝文武尽皆反对,可是焦芳却是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与这张彩一道极力地支持这件事,朱厚照听说了焦芳的言行,对他也很是感激。
今rì入宫,二人就是来陈说建立新宫殿事宜的。
朱厚照比从前长高了一些,胡须也越来越浓密一些,不过他的jīng神也不太好,想必是昨夜一宿未睡,所以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在和焦芳、张彩二人说了一些自己对新宫殿的想法之后,这两位大臣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认为皇上富有四海,这宫殿确实该修,尤其是焦芳,直接道了一句:“皇上,老臣看这正心殿,竟是不如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宅院堂皇,还有那内阁大学士刘健,他的宅邸连绵,竟是占了半条的街市,宅邸中装饰奢华,很是气派,一个做臣子的,却比君王更会享受,这倒也罢了……”
焦芳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彩站在一边嘴角浮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他眼角不由看了焦芳一眼,随即跟着道:“陛下是天子,焦大人的意思是,臣子能享受,天子难道就不该享受吗?陛下富有四海,这起居之所,当然要有天子的气派。”
朱厚照听罢,顿时脸sè乌云密布,眉头一皱:“这些人,当真可恨。”
焦芳淡淡地道:“陛下不必动怒……”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他们不许朕修宫殿,又经常向太后告状,朕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太后为何总是偏信他们?”
说到这里,朱厚照不禁道:“昨夜递来的那些奏书,朕都看过了,他们说刘瑾谋反,朕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其实在入宫之前,二人就已经知道奏对之中皇上定会问起此事,焦芳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满是忧心忡忡,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不免想,皇上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么点事就已经六神无主了。
焦芳近来颇得圣宠,与朱厚照打的交道也多,早已摸清了朱厚照的xìng子,他微微一笑,道:“陛下何必来老臣,陛下聪颖,这刘瑾是否谋反,陛下难道会不知道吗?”
他这一句话,可谓是这jīng妙到了极点,不但暗暗给了朱厚照一记马屁,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他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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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谁才是天
朱厚照听罢,默然无语,他此时真正有些动摇了。/
别看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平素都在父皇母后的羽翼之下,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而群臣们突然发难,蒙古那边咄咄逼人,便是太后那边的心思也难测,此时的他,顿时感觉自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立。
这不是信不信任刘瑾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在这压力之下,朱厚照至不至于牺牲掉刘瑾,以此来息事宁人。
感情上,他与刘瑾朝夕相伴,这其中的感情自是深厚无比,只是……
朱厚照吁了口气,他原以为做了皇帝,自己便有了诸多的权利,可是谁知道,得来的全是无形的压力,这些压力令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们下去,朕再想想。”朱厚照显得郁郁寡欢地摇摇头,将焦芳和张彩驱了出去。
这焦芳和张彩二人一齐出了正心殿,却都是满腹心事,他们有预感,在这场风暴之中,若是不能有一些作为,只怕到了最后,他们也将成为牺牲品。
看上去,这一次针对的好像是一个游击将军,可是看内阁种种的动作,分明是在对付刘瑾,可刘瑾并非是孤立的,刘瑾的背后是八虎,是那些新帝登基之后的一群新贵。
若只是如此,二人倒也不觉得什么,刘瑾这些人确实不是东西,和他们没必要厮混在一起。至多也就是利用他们一下而已,他们就算死了。焦芳和张彩这样的人连眉头都不会为他们皱一下。
可若真只是单纯的对付八虎倒也罢了,焦芳和张彩却是深刻地知道。内阁表面上是对一个游击将军动手,往深里一点是对刘瑾动手,若是想得更深则是对八虎动手,可是在这背后呢?
背后的真正目的不是那游击将军,也不是刘瑾,更不是八虎。这些人不过是皮毛,只是工具,内阁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皇上!
这才是焦芳和张彩二人觉得可怕的事。他们宦海一生,什么样的事不曾见过?在肤浅的人看来,似乎内阁要打击的只是八虎,可是莫要忘了,八虎是皇上的心腹,是这场相权和皇权争夺战的前锋走卒,八虎做的事正是皇上要做的,八虎和内阁争锋相对,也是皇上心中所思所想,八虎打了大臣的屁股。广布耳目,监视大臣,那也是皇上所乐见其成。
若是把事情重新梳理一遍,事情就很清楚了,内阁权势滔天,以顾命的名义对所有的事指手画脚,而小皇帝年幼,面对这些老jiān巨猾的大臣几乎毫无反击之力,在这种情况之下。小皇帝必须得有自己的帮手,而在深宫,皇上的帮手除了太监还能有谁?对小皇帝来说,那些能够获得他信赖,成为他左膀右臂的太监也只有刘瑾这些人。
于是西厂建立,在皇上的纵容甚至是暗中默许授意之下,以刘瑾为首的西厂与内阁争锋相对。/
若是这件事想明白,那一切问题显然都明了,内阁的目的不是游击将军,不是刘瑾,也不是八虎,而是这新皇帝,他们所希望的皇帝是一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皇帝。
朱厚照显然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所以才决心除掉刘瑾,剪除皇上的羽翼,让一切事回到原来的轨道。
这才是真相,任何进了中枢的大臣或是掌权者,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因为道义而去与人争锋相对,他们一旦对人动手,唯一的可能就是争权。
正是因为洞悉内阁的真正目的,所以张彩和焦芳才这般忧心忡忡,他们的目的也是政权,内阁要争权压倒皇权,而他们对内阁早已垂涎三尺,早已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
可是他们虽然出生清贵,都是庶吉士出身,要资历有资历,要功劳有功劳,偏偏是在内阁这个体系下为同僚所不容,若是按照他们接下来的人生轨迹,想必至多做一个不太紧要的尚就该告老还乡,老老实实滚地回老家养老了。可是他们显然不太甘心,刘健、李东阳、谢迁是何人?他们也不过是庶吉士,资历大家都是相同,为什么他们位极人臣,自己却是灰头土脸?
正是因为这种不甘,才让二人在皇上决心修筑宫殿的事上让他们感觉抓住了机会,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直接倒向了皇上,所为的,就是当皇权得到巩固时,他们借助着这份皇上对他们产生的依赖直接问鼎内阁。
二人能不能入阁的前提就是在这皇权上,皇权若是能巩固,能压倒内阁,他们就有出头之rì,可要是内阁权势rì益壮大,他们两个大臣中的异类,只怕也就遭殃了。
所以……
刘瑾不能倒,他若是完蛋,二人只怕也就彻底地完了。
“焦公。”
出了正心殿,张彩看了焦芳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太后那边会如何?”
张彩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没有问那些弹劾的奏,也没有问蒙古的国,他只问太后,是因为角逐双方的真正仲裁者只有张太后,所谓的弹劾奏,所谓的蒙古国,其实都是内阁拉拢张太后的手段,只要张太后觉得铲除刘瑾能安定人心,能让边镇稳定,那么张太后懿旨一下,谁都保不住刘瑾。
可要是反之,若是张太后觉得问题还不太严重,不肯在这个时候拿出行之有效的手段,那么刘瑾的xìng命就算保住了,而接下来,就是西厂疯狂报复的时候。
焦芳抬头,看了看天,今rì天sè极好,万里无云、晴空万里,这天气和人心一样,能看到现在,却总看不到以后,或许这一刻碧空万里,下一刻便是暴风骤雨。
焦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到了他这个年纪,他这样资历的人。早已养成了将机锋藏在心底深处,脸sè却总是让人琢磨不透心中所想的本事。
他轻轻抬了抬眼皮子。语气很是平淡的道:“其实张太后如何去想不重要,而是皇上怎么想,张大人,皇上才是天哪。”
他说出这么一句话,若是寻常人,或许会觉得奇怪。现在皇上没有亲政,上头是太后,下头是内阁,掣肘重重。皇上怎么想,其实还真不太重要,更不必说小皇帝只是一下子就被人打乱了阵脚,完全一点应对的手段都没有,靠他,真能决定刘瑾的生死?
可是张彩毕竟是位列中枢之人,只是稍稍一想,顿时便明白了,小皇帝之所以犹豫不定,是因为没有人给他足够的勇气和信心。没有人让他痛定思痛,只要有人藏在皇上背后悄悄为其谋划,这场决斗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说到底,太后能否决断,既在于内阁对太后施放的威压和影响,同时也在皇上,皇上真要铁了心,张太后毕竟还是个母亲。母子连心,决定权还是在皇上。
张彩不禁变得有几分激动起来,内阁动了手,其实又何尝没有因此而露出破绽,一旦事情不能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结果,最后内阁收不了场,最后极有可能因此而阵脚大乱,到了那时候……自己……
张彩动容道:“老夫明白了,若是如此,何不如……”
焦芳呵呵一笑,手掌轻轻拍住了张彩的肩,慈和的道:“你是说去寻刘瑾授以机谋?老夫看这就不必了,放心,那刘瑾自然会送上门来的。”
他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小太监飞跑过来,朝二人行了个礼,道:“二位大人,刘瑾刘公公素来仰慕二位大人风采,急盼一见,,不知二位大人肯赏光吗?刘公公就在前头的偏殿里恭候……”
这小太监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彩不禁惊诧的看了焦芳一眼,他隐隐觉得,这焦芳比他从前想象中更加不简单,在这佝偻老态的身躯里,似乎深藏着一股子让人不可小视的力量。
焦芳却只是温和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公公带路。”
这公公在前引路,焦芳和张彩则在后头跟着,这里是宫禁之地,一般情况臣子入宫觐见之后是不许随意逗留的,不过今rì是例外,所以这太监只敢领着他们往幽暗的小径里走,不过这里不是后宫,并不会撞到贵人,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妨碍。
焦芳在后头为张彩揭开谜底,道:“这刘瑾是什么人,他能有今rì,靠的全是皇上赐予,伺候皇上的事,他能不上心吗?所以老夫知道,方才你我与皇上奏对的话,只怕刚刚从嘴里出来,就已经被刘瑾的心腹悄悄去给刘瑾报信了。刘瑾现在是万夫所指,如履薄冰,他毕竟只是个阉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弄些yīn谋诡计可以,可是这种大阵仗,他哪里见过?只怕此时比六神无主的皇上还不如呢?这个时候他听了你我在皇上为他说了句好话,自然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只恨不得立即请你我去给他指点一条生路了,所以老夫方才才说,不必你我去寻那位刘公公,这刘公公便会寻到你我的头上,眼下无论是内朝还是外朝,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一次,内阁要整死刘瑾,我们便趁机整垮内阁!”
焦芳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一双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光泽,他等这一rì,等的已经太久太久,现在,终于轮不到他这一个被人排挤的边缘角sè,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而此时,刘瑾在偏殿里头焦灼等待,原本他那兄长犯了事,内阁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还以为是内阁不愿招惹自己,因此刘瑾为此还得意洋洋,可是现在非议和弹劾甚至是国排山倒海般的入了宫,他才傻了眼,其实一开始,他还是觉得问题不会很严重,可是等到内阁学士们直接入了宫去寻张太后,刘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完了,人家根本就是蓄谋已久,早已处心积虑想要把自己往死里整。
这个时候的刘瑾,可谓是坐卧不安,一方面他安排人在打探皇上的反应,一方面又让人去太后宫中打探,皇上那边让他有些失望,而太后那边得到的消息更是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据说三位大学士已经在太后宫中呆了一个多时辰,太后身边只留了一个女官,其余的宫人尽皆屏退,现在虽然还没有动静出来,可是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张太后对身边的人不太放心,对自己也有提防,所以才会把所有人屏退出去。
大事不妙了。
他如热锅的蚂蚁,一下子负着手在这空荡荡的殿里团团的转,一下子又停住脚步,抓起桌上的茶几要喝,可是手抱着茶盏,又突然想到什么,茶水也忘了吃了,旋即又放回去,重重叹气之余,又陡然的咬起牙关发出冷笑。
磕磕……磕磕……
外头传出敲门的声音,声音清脆而又带着节奏,这是刘瑾心腹的暗号,刘瑾顿时回过神来,绝望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期望,,连忙道:进……进来。”
进来的不是太监,而是焦芳和张彩二人,这二人一前一后,神sè淡定从容,瞄了一眼已经六神无主的刘瑾,刘瑾就差扑了过去,直接拜倒在地,道:“杂家死到临头了,那些个杀千刀的个个想置杂家于死地,唯有二位大人为杂家说了几句公道话,今rì请二公来,便是想请二公为杂家指点迷津,救我一救……”
堂堂西厂掌印太监,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架子和脸皮,把最谄媚和求告的话一口气都倒了出来。
焦芳和张彩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了几分从容,会心一笑,不过对刘瑾,他们虽然不太瞧得上,却也知道刘瑾的重要之处,焦芳连忙将刘瑾扶起,和颜悦sè地道:“久慕刘公公大名,刘公公太客气了,快先起来说话……四千字一章送到,哎,赶了一天的路,悲剧啊。RQ
第九百一十一章:大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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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还生嫩得很,甚至在焦芳和张彩的骨子里,对这刘瑾都有一股子鄙夷之心。
但凡这个家伙稍稍有一点手腕,也不至于刚刚有了些小权就上串下跳,把这天下不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遍。
不过焦芳和张彩心里却是清楚,此人就是把银枪,虽然不太中用,可握住了枪杆,也能徒具杀伤。
所以对待刘瑾,焦芳和张彩二人带着格外的恭敬,他们蛰伏了太久,素来被同僚所轻,现在,他们要借着这个臭名昭著的太监翻云覆雨了。
所以焦芳将刘瑾扶起,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态度甚是恭敬,随即道:“刘公公的大名,老夫也早有耳闻,刘公公为皇上效命可谓尽心竭力,谁知却遭人这般陷害,老夫岂可坐视不管?来,大家坐下说话吧。”
不得不说,焦芳所表现出来的气度很有一股子安定人心的作用。
刘瑾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连忙请二人坐下,不过这里并没有茶水招待,因此他身子倾了倾,目光落在焦芳身上,道:“太后的懿旨随时有可能下来,若是刘健那厮鼓动了太后娘娘要对杂家不利,杂家就必死无疑了。皇上那边素来对内阁有敬畏之心,虽然一再说能保全杂家的xìng命。可是真正事到临头,也未必能说得上话,杂家现在是一只脚伸进了棺材板里了,不知二位大人能救杂家吗?”
刘瑾很嫩,嫩到了骨子里。
至少从他的一席话里就可以看出,连试探二人的居心都没有,就直接掏心窝了。甚至连皇上说不上话的事也这般开门见山说出来,这话有些犯忌讳,有些事对着有些人是不能说的。若焦芳和张彩有什么居心,他刘瑾等于又多了一个罪状。
焦芳却是不以为意地捋须一笑,目光却是落在张彩的身上。
张彩哑然一笑。他心里清楚,焦芳这是把自己推到前台来,张彩便道:“公公错了。”
“这……”刘瑾哪里听得懂这些讥讽,眉头皱起,追问道:“不知是哪里错了?”
张彩眼眸儿半张半阖,哂然一笑道:“公公以为皇上说不上话,其实是大错特错,这件事的成败就在皇上的身上,最关键的还是皇上,太后娘娘就算受到刘健等人的鼓动。那也是为皇上着想,太后和皇上毕竟是母子,母子连心,所以太后娘娘只会为皇上去考虑,若是太后娘娘觉得连同内阁来对付公公对皇上有利。那么太后的懿旨便是将公公置之死地的武器,可要是太后觉得留下公公对皇上有用呢?”
有些事,你不说明白,当局者总深陷其中,摸不到事情的关键点,不过听张彩这么一说。刘瑾顿时明白了什么,抿着嘴在咀嚼着张彩的话,随即道:“话是如此,可是太后一向对内阁言听计从……”
张彩冷笑,道:“这是因为太后娘娘认为内阁对皇上有好处,有内阁在,皇上的江山才能固若金汤。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对内阁言听计从,其实说到底,太后还是和皇上一条心的,只要皇上铁了心,太后最终还是会偏向皇上,张公公,问题的关键还是皇上哪。”
刘瑾的目光一亮,不由道:“经大人指点,杂家总算是明白了,可是皇上那边……”
焦芳趁机道:“皇上的xìng子多变且随意,况且他对内阁亦多有不满,凭着公公与皇上的旧情,只要能去动之以情,再投皇上的喜好为公公自己辩解一番,在哭告诽谤几句,皇上就能下定决心,皇上决心一下,不但公公的xìng命能保全,内阁那边也定会下不来台,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张彩补充道:“不错,公公最紧要的是造成内阁与皇上的冲突,只要内阁和皇上冲突加剧,皇上就非用公公不可,这整个朝廷都是皇上的人,皇上一旦和内阁起了冲突,身边能用的人又有几个?公公……自己好生琢磨,时间不多,到底何去何从,还需尽快下决断。”
刘瑾虽然比不得朝中这些老狐狸老辣,可是毕竟也是绝顶聪明的人,经这两个老狐狸一提点,顿时便醒悟过来,不禁拍着自己大腿道:“不错,杂家竟是没有想到。”他连忙站起来给二人行礼,毕恭毕敬地道:“若非二位大人提点,杂家只怕要万劫不复了,杂家待会儿就去正心殿见皇上,二位大人,这是宫里,有许多不便之处,下次若有机会,杂家……”
他正要表现自己的诚意,焦芳含笑道:“这就不必了,老夫也不过是不忿内阁所为而已,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公公,时间不多,还是赶紧办正事去吧,老夫先告辞了。”
张彩也连忙站起来,道:“告辞。”
二人从这偏殿中出来,张彩明显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就只能看刘瑾自己了,刘瑾若是能揣摩住皇上的心思,内阁的如意算盘必定落空,到了那时,也该有人黯然收场,有人粉墨登场了。
和张彩的跃跃yù试不同,焦芳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他只是目光瞥了远处的宫殿群一眼,那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露出不经意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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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在殿中默坐了片刻,大致心里有了些腹稿,随即便去正心殿见驾。
正心殿里,朱厚照显得很是烦闷,尤其是方才焦芳和张彩的一席话,让他很是烦躁,他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坐在这里愣愣发呆。
这个小皇帝如今终于懂得了世间的事并非是十全十美,那清澈的眼眸里,有时也会掠过一点喜怒不形于sè的威严。
而正在这时,碎步声传来,朱厚照不禁皱眉,呵斥一声道:“是什么人,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朕要静一静!”
“是奴婢……”刘瑾小心翼翼地拉开帷幔,现出了自己的身子,诚惶诚恐地道:“奴婢万死,竟是不知……”
朱厚照的脸sè才缓和了一些,面对刘瑾,不由带了几分愧疚,他的眼睛故意不去看刘瑾,语气冷淡地道:“昨夜你已经当了值,现在还没有睡?”
刘瑾点头回答,道:“还没有。”
朱厚照吁了口气,随即道:“你来见朕,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是。奴婢有话要说。”刘瑾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厚照的脸sè。
朱厚照脸sè又青又白,显然他是个怕麻烦的主儿,他当然知道刘瑾会说什么,这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东西,可是刘瑾找上了门,朱厚照只得道:“你说吧。”
刘瑾于是拜倒在地,道:“奴婢前几rì发现在边镇之中有一个贤才,此人曾上了一道对蒙古的疏论,奴婢觉得很是jīng彩,所以想请陛下看看。”
朱厚照顿时一头雾水,他原以为这个时候刘瑾会跪下来哭告求饶,谁知竟还有闲工夫来说这个。
朱厚照满面狐疑的接过刘瑾要递过来的一份疏论,刘瑾还不忘介绍道:“写疏论之人叫江彬,现为蔚州卫指挥佥事,倔强勇悍,战功卓著,多次与鞑靼人作战,功劳不小。”
朱厚照对军事一向兴致勃勃,此时听了刘瑾的话,顿时也来了兴致,他打开疏论看了一遍,便见这篇对蒙古的疏论条理清晰的分析了明军与蒙古人的优劣,并且在战法上,也多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朱厚照兴致也越来越浓厚,忍不住叫好:“此人虽是武人,可是眼光却是不错,和朕拟定的对蒙古战法竟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这样的人,怎么才任蔚州卫指挥佥事,兵部那些人真是有眼无珠,哼!”
刘瑾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厚照,连忙道:“这倒怪不得兵部,此人虽是个将才,可是毕竟现在边镇平静……”
朱厚照想到这个,便不禁想到那游击将军刘先起来,道:“谁说边镇平静了,前几rì不是打了仗吗?只是朕的脸面都丢尽了,你那兄长真是无用,现在倒好,蒙古人兴师问罪,朝廷这边也不得安生,你……哎……不说也罢。”
说罢郁郁寡欢的将疏论随手抛在案头上。
刘瑾眼眸一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道:“陛下,刘先自是罪该万死,可是这么做,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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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昨天从上海回,太晚了,所以住在南昌,清早起来赶稿,等下还要坐车回家,真是悲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第九百一十二章:死棋
“好事?”
朱厚照眉头深锁,显然他对刘瑾所言的好事并不太认同。
这已是刘瑾最后一次的机会,所以此时他也只能把心一横,咬了咬牙,道:“其实游击将军刘先擅自带兵出关,是奴婢的授意,奴婢确是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听罢先是愕然,随即大怒,那唇下生出的细密细须微微颤动,眼眸大张,怒道:“你说什么?”
他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刘瑾居然敢做出这种事,若只是刘先擅自做主,刘瑾至多是一个任用私人,举荐刘先的罪名,可是现在刘瑾直接说这刘先乃是自己授意,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刘瑾却是拜在地上哭告道:“其实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而已,奴婢是什么人,陛下会不知道吗?奴婢这些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奴婢是个废人,心中并无其他杂念,只求能一辈子侍奉陛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奴婢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陛下,朝廷出了jiān臣哪,陛下可知道,这朝政尽皆被内阁把持,这些人口里道貌岸然,实则是居心叵测,自陛下登基以来,陛下想想看,可有一道政令是陛下发出的吗?所谓的旨意,甚至连陛下都不经过,便都任由他们主张。这倒也罢了,陛下要修筑宫殿,无非是因为许多宫殿年久失修,甚至乾坤殿那边几处殿宇一到雨天便滴滴答答的透水。这事儿奴婢知道,外人难道就不知道?可是他们却是万般阻挠。说什么天子坐拥四海,说什么皇上的用度已经够大。不能再追加,又是搬出什么隋炀帝和夏桀的典故,一个个冠冕堂皇,可是陛下不知,这些人自己却是穷凶极yù,大学士刘健。在京师的府邸奢华无比,犹如仙境。大学士李东阳,在老家置地万亩,仆从如云。还有马文升。陛下几次要选秀,他都极力反对,可是自己的美妾就有数十人之多,他的那个儿子,在京师也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他们一面极尽奢华,四处招摇,一面对皇上指手画脚,更有甚者,甚至是拿着宫闱之事四处胡说八道。陛下有没有子嗣,也成了他们拿来教训陛下的借口。”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厚照的双肩已经微微颤抖,刘瑾对朱厚照实在太了解了,若只是单说大臣们道貌岸然,实则是男盗女娼,自己不干净便来指摘皇帝倒也罢了,这小皇帝属于那种冲动的xìng子,今rì怒火攻心。明天说不定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有一件事,却是朱厚照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的,那便是他的子嗣问题,现在朱厚照已经大婚了两年,后妃也有不少,可是偏偏到现在仍没有皇子诞生的动静。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平时朱厚照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刘瑾现在拿这个来说事,朱厚照顿时勃然大怒,他的双眉朝下一压,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有发作的迹象了。
刘瑾继续道:“奴婢让西厂关注大臣们的言行,都曾多次听那些大臣笑谈陛下的私事,说……说什么这是因为陛下荒yín过度,纵yù过多,还有人说陛下其实……其实不能人道……”、
啪……
朱厚照狠狠地拍案,脸sè瞬间苍白如纸,眼眸掠过一丝血红,恶狠狠地道:“他们……胡说八道。”
刘瑾咽了口吐沫,道:“以奴婢来看,现在我大明朝是君非君,臣非臣,这倒也不说了,这些人就算私德不济,若是能为陛下好还治理天下,能为陛下分忧,奴婢也不敢说他们的是非,可是他们却是尸位素餐,且说蒙古的事,我大明原本一直周旋于瓦刺和鞑靼之间,令他们保持均势,防止一家独大,如此,大明在能从中斡旋,可是自从漠南蒙古诸部灭了瓦刺,随即又大有一统鞑靼的趋势,陛下,迟早有一rì,那漠南蒙古便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而内阁呢?内阁无动于衷,竟是不闻不问。奴婢授意游击将军刘先协助鞑靼,所为的并非是奴婢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为了阻挠蒙古诸部一统?陛下,奴婢知道,您虽然未亲政,可是心大着呢,蒙古那边漠南诸部风头正健,陛下也早有与他们争雄之心,若是蒙古人当真和我大明为敌,这对陛下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喜事,陛下文成武德,满腹的韬略就有了用武之地。不只是如此,陛下还可趁机揽住军务,剥夺掉内阁的辅政权柄,奴婢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陛下啊。”
朱厚照脸sè更是缓和,不禁道:“不错,你说的不错。”
刘瑾对朱厚照的秉xìng可谓了解的一清二楚,朱厚照是个好武的皇帝,说的难听些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有天下乱了,才有他的用武之地,自己投其所好,直接把刘先擅自动兵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反而做出一副成全朱厚照的姿态,立即便能得到朱厚照的原谅。
刘瑾又道:“可正因为如此,内阁才看出了奴婢的居心,他们仗着有先帝的遗命,只手遮天,他们既不让陛下插手去做任何事,可是在外头,却又取笑陛下无能荒唐,前些时rì,更有个御使上书说什么陛下耽于游乐,是家国不幸。陛下,他们这是什么居心?正是因为如此,奴婢才冒死授意了这件事,奴婢身家xìng命不要紧,可是陛下是天子……”
“你不必再说了!”朱厚照的怒火已经到了极限,刘瑾的一番话,几乎处处都打动了他的心,首先,刘瑾先拿出一份关于行军战术的奏书出来,为的就是唤醒朱厚照的记忆,朱佑樘好武,且早就想一试身手,与蒙古人决一雌雄,这份奏书一出,立即将朱厚照早已有之的**提了起来,朱厚照何尝不想如那疏论中所模拟的战法一样,去打败蒙古人,重现太祖和文皇帝的伟业?
而接下来第二个步骤,就是对内阁进行抨击,提起了**,还必须提起朱厚照的怒火,朱厚照对内阁的怒火早已有之,刘瑾所做的便是火上添油,他知道朱厚照最大的软肋就是子嗣,所以专门挑了皇上无嗣的事拿出来说,朱厚照自然是怒不可遏。
第三步,便是讲一个道理,道理很简单,皇上现在手里无权,内阁只手遮天,对蒙古人也一直采取姑息的政策,这既是因为内阁尸位素餐,同时也是内阁私心在作祟,因为一旦起了战事,朝廷的格局将会大变,而对兵备烂熟于心的皇上就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平时大家可以在政务上糊弄皇上,可是一旦涉及到了军事,恐怕只有皇上忽悠他们的份。
这个道理讲清楚之后,朱厚照深以为然,这家伙对啥都不太感兴趣,偏偏对这战争却有着浓厚的兴趣,上年柳乘风平定宁王叛乱的时候,朱厚照就有去江西随柳乘风一同平叛的心思,若不是先帝尚在,且又在病中,一时不能奈何,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刘瑾说到这里的时候,朱厚照满肚子都是对内阁的怨恨,和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生出来的期待,在这种**和怨恨的夹杂之下,刘瑾抛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无能。
刘瑾直接告诉朱厚照,大臣们都认为他无能透顶,在暗中取笑。
朱厚照这火药桶终于被点燃起来,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同样也有理想,虽然这个理想和大臣们所期盼的不一样,可是在朱厚照心里,却一直引以为傲,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承认自己是窝囊废,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尤其是朱厚照这样的年纪,他虽然对自己的父皇自叹不如,虽然崇拜远在廉州的楚王柳乘风,可是他同样在内心深处有自己的骄傲。
当他听到自己的臣子这般诽谤自己时,这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刘瑾已经猜透了朱厚照现在在想些什么,朱厚照现在很愤怒,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成功了,成功的引燃了朱厚照的怒火,与此同时,刘瑾还知道朱厚照还有一个心思,一种十分迫切,迫切得到别人认可的心思。
如何才能得到别人认可呢。
刘瑾心里冷笑,随即揭开了自己的底牌:“陛下,或许在政务上,陛下不如他们,可要是一旦两军交战,陛下定能叫天下人刮目相看。现在蒙古人已经递来了兴师问罪的国书……”
朱厚照的眼睛眯了起来,虽然刘瑾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朱厚照却全然不觉,而是毫不犹豫的道:“你继续说下去。”
刘瑾心中大定,道:“何不如趁此机会,与蒙古人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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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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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三章:不死不休
紫禁城里出奇的平静,在这场风暴的旋窝的两个中心,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显然都没有任何的举动。
内阁的三位学士在觐见了太后之后,随即便出了宫来。而刘瑾则一直陪在朱厚照身边,也没有透出任何风声。
其实角斗的双方,都已经自觉的自己握住了胜券,现在要等的,就是结果的揭晓了。
张太后对于内阁三学士的状告,并没有对刘瑾的言行表现出太多的愤怒,这是肯定的,她当然也清楚,刘瑾虽然多有不堪,可是毕竟是为皇帝效命,张太后深知这其中的关节。
不过刘健等人也确实说动了她,不是因为他对刘瑾有什么成见,最重要的是,既然刘瑾已经闹到了皇帝与内阁势同水火,闹到蒙古人亦产生敌视的地步,那么牺牲掉一个刘瑾,对张太后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她并没有立即下懿旨,当rì天sè已经不早,刘瑾又只是个太监,要收拾他一纸诏一个武士也就足够,所以张太后大大的安抚了刘健等人一番之后,打算一切等到明rì再说。
次rì清早百官入朝。
朝殿之中,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遥遥在望,以至于刘健的心情格外的好,穿了簇新的朝服在众官员的拥簇下步入正殿,谢迁、刘大夏、马文升人等也是一个个面带得sè,他们现在的心情,多半就像那困扰了数年久治不愈的花柳一下子被老军医治好一般,从身都心,都透着一股清爽和喜悦。
眼看辰时就要过去,皇上竟是还没有到,按道理,辰时三刻就该开讲了,这是先帝留下的规矩,不过朱厚照爱睡懒觉经常迟到大家也习以为常,不过心中难免有些腹诽,这皇帝若是没有对比倒也罢了。可是现在这皇帝和先帝一比,对百官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百官们很是纠结。
朝中唯一一个愁眉不展的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伫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却总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身边的马文升见他这副姿态,忍不住凑上来低声道:“李公在想什么?”
李东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面带喜sè的刘健。叹了口气道:“事情有些蹊跷。”
“蹊跷?”马文升一头雾水。
李东阳道:“按理说,这一次朝会是会取消的,可为何没有取消?”
马文升道:“今rì的朝会不是定制吗?”
李东阳却是摇头,道:“皇上与刘瑾感情深厚,现在刘瑾眼看要获罪。皇上若是毫无招架之力,以他的xìng子,必定会生些闷气,破罐子破摔,所以老夫原本以为,这一次朝会会突然取消,可是皇上没有取消,这事情就古怪了。”
马文升先是愕然。显然对李东阳的这个理论很是不解。可是随即骤然明白了什么。
事有反常即为妖,朱厚照是个少年,而且是个顽劣的孩子,这是大家的看法,一个这样的孩子,一旦得知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将要被人裁决。应该会有什么反应?
以皇上的xìng子,定会发脾气。而小皇帝发脾气的最大手段,就是取消朝会。
可是朝会没有取消。这意味着什么?
李东阳所担心的,并非是皇上任xìng,皇上若是取消了朝会,反而证明皇上拿大家没有办法,可是这朝会依旧进行,事情就不太好说了。
经李东阳点拨,马文升自然明白了什么,可他随即只是自嘲笑笑:“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担心的,陛下难道为了一个刘瑾,和天下人做对吗?”
从本心上,马文升对刘瑾,甚至对皇dì dū有一种轻视之心,一个阉人,一个孩子,难道还能闹出什么来?
李东阳心里叹了口气,也就没有再说了,多说无益,倒不如且看看皇上如何应对。
又过了一刻,朱厚照才姗姗来迟,跟在他后头的,显然是刘瑾。
刘瑾的出现,倒是让不少人份外眼红,到了这个份上,这刘瑾居然还敢出现,实在让大家没有想到。
便是刘健的脸sè,也不禁微微有些变了。
朱厚照没事人一般坐在了御椅,抿嘴不语,刘健则是站在他的身边,躬身伺候。
“朝会可以开始了,诸位爱卿,开讲。”
朱厚照如平常一样,起了开场白。
刘健目光掠过了朱厚照一眼,原本今rì的朝会,他是不想再说刘瑾的事的,反正太后那边已经打了招呼,只要太后的懿旨下来,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根本没有上去踩一个将死之人的必要。
可是现在刘瑾出现在这里,皇上又显示出对刘瑾重视的姿态,刘健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咳嗽一声,道:“陛下,今rì议的,是蒙古之事,前几rì,蒙古汗屡屡发来国……”
“国?”朱厚照还不等刘健把话说完,一改从前观政时的冷眼观看,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刘健的话道:“蒙古人咄咄逼人,那国之中很是不客气,哼,当年它们还只是联合了漠南诸部的时候,对我大明极尽殷情,现在他们逐渐壮大,竟是出言不逊,现在他们大有一统蒙古的趋势,以朕看来,迟早要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蒙人无信无义,有豺狼之心,我大明天朝,绝不能对他们姑息。”
这一番自作主张的话,顿时引得满朝哗然。
刘健老脸通红,淡淡的道:“陛下,他们之所以在国中出言不逊,实在是我大明有错在先,我大明一向与他们相安无事,平时他们的使节对我大明也甚是恭敬,可是我大明不念旧情,竟是擅自出兵,陛下,这已经是不宣而战了,是以蒙古汗庭才勃然大怒,所以微臣要求彻查这件事,其实这件事早已开始着手彻查,此事乃是游击将军刘先挑起,这刘先贪图鞑靼人的财货,擅自出兵,欺君罔上,是万死之罪。”
刘健在这里顿了顿,目光漫不经心的瞥了刘瑾一眼,继续道:“可是刘先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在既无旨意又无兵部军令甚至连蓟州巡抚的调令都没有的情况下,怎么敢轻易出兵?在这刘先的背后,一定有人为他撑腰,老臣知道,这刘先乃是西厂掌印太监刘瑾的兄弟,当年他不过是街上的一个泼皮无赖,正是仗着刘瑾,才一步步成为我大明的游击将军,此前兵部就对这个任命很是不满,可是刘瑾一意孤行,甚至威胁兵部,最后才不得已做了退让。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再说这刘瑾任用私人,平素又不知检点,屡屡收受财货,打着皇上的名义横行不法……”
刘瑾在旁听着刘健诉说出来的诸多罪状,脸sè竟是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目光灼灼的看着朱厚照,似乎在等待什么。
“刘爱卿,你说完了吗?”朱厚照突然又打断了刘健的话。
刘健目中掠过了一丝愤怒,显然他对今rì皇上的反常举动有些不满,其实何止是他,这满朝文武的官员大多都面带了愠sè。
刘健是三朝老臣,又是内阁首辅,皇上今rì竟是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表现出来,怎么不教人寒心?
可是在这大臣中间,站在不起眼位置上的两个人此刻虽然都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可是那两对眼睛,却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刘健,在他们的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快感。
这两个人自是吏部侍郎焦芳和礼部侍郎张彩。
当他们看到刘瑾也一同入殿之中,二人便已经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今rì开始,整个朝局将会发生重大的改变,他们被人排挤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轮到他们手握rì月星辰、主掌乾坤了。
想必那刘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这螳螂捕蝉的背后,竟还有两只麻雀虎视眈眈。
“既然刘爱卿说完了,是不是愿意听朕说几句?”
朱厚照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朱厚照继续道:“你说那什么游击将军刘先擅自出兵,这是欺君罔上?又说是刘瑾在背后怂恿,是吗?那么朕就告诉你,刘瑾确实是授意了刘先出兵,可是朕还要告诉你们,刘瑾是受了朕的授意!”
嗡嗡……
所有人都震惊了,朝中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件事居然是朱厚照授意,无论朱厚照有没有授意,可是一旦这朱厚照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么这就意味着,刘先只是听命行事,他的所有罪行基础都荡然无存,而刘瑾的罪名也都站不住脚了。
“皇上……”
到了这个份上,刘健才真正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可以找刘瑾麻烦,可以把罪名一股脑的推给刘家兄弟,可是一旦朱厚照把这件事揽下来,难道他还能把所有的罪名归罪于皇帝?
刘健愤怒了,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而且耍他的人还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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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新时代
“皇上,大明与漠南蒙古素来无怨,两国相安无事,皇上可知道,今rì你说的这些话……”
刘健的声音响彻整个朝殿,叫人震耳发聩。
朱厚照却也是争锋相对,不客气的打断道:“蒙古和我大明何来什么相安无事?自有了蒙古,就我大明的侵扰就从未间断,无论是北元还是鞑靼、瓦刺,哪一个不是我大明的敌人,漠南蒙古难道就不是我大明的敌人吗?他们之所以现在不与大明为敌,只是因为他们现在要攻打鞑靼,一旦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大明便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你们都是阁臣,是先帝选给朕的辅政大臣,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
朱厚照说的牛气哄哄,看上去也确实有道理。
可是满朝的官员却都是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朱厚照的话有没有道理?那想必是有的,其实这些人都是人jīng,怎么会不知漠南蒙古诸部迟早要与大明为敌?可是有些事知道是知道,这满朝的文武谁都可以说,偏偏身为大命天子的朱厚照却是万万不能说的,这话一说,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就算要和漠南蒙古争锋相对,在完全没有战争准备的前提下就去挑衅对方,这不是胡闹吗?
刘健此时心里发苦,他想不到,事情的结局竟是这个样子,可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台阶可下,除了据理力争之外别无他法。
刘健朗声道:“陛下慎言。陛下是一国之主,岂可说这样的话。这些话,莫非是刘瑾教陛下说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刘瑾身上。眼光锐利如刀,只恨不得将刘瑾生吞活剥。
刘瑾被刘健的眼神威慑,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在这天下能要他xìng命的人只有太后和皇上,刘健固然是首辅,自己可不怕他。
不过刘瑾眼睛一眨。却很快有了举动,他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随即跪在了朱厚照的脚下,哭诉道:“陛下。奴婢不过是个奴才,只求侍奉陛下就心满意足了,刘阁老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奴婢……”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朱厚照方才说出那番话,刘健不敢指责朱厚照,毕竟他是大明天子,所以便将矛头指向刘瑾,这世上错的从来都不会是皇帝,错的永远都是太监和jiān臣。就算皇上有错,那也是被jiān人迷惑,在这一点上,刘健也是这么个心思。可是他哪里想到,自己指责刘瑾,刘瑾却是可怜兮兮的为自己申辩,却让朱厚照对刘健厌恶到了极点,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不必说在朱厚照心里。刘健这些人本身就是坏人,而刘瑾与他朝夕相处,无论怎么看,也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他手狠狠拍在御案上,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瞋目怒道:“都不要吵了,这都像什么样子?像个什么样子,哼!朕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游击将军刘先出兵,并非受刘瑾指使,也不是他昏了头,而是朕给了颁了密旨,只是他办事不利,当然也要该罚,革掉他的实职也就是了,你们还想要做什么?难道还想要说这件事错在于朕?难道还要加罪于朕吗?这样也罢,你们要加罪,那便加罪吧,反正这天下的事都是你们说的算,朕只能听政……听政,朕已经听了近一年,早已耳朵起茧子了,这个皇帝,朕不做也罢,你们另择贤明,去寻你们合心合意的皇帝去。”
朱厚照发起火来,便什么都没顾忌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刘健这些人一开始还只是愤怒,可是话说到这份上,除了愤怒之外就只有惶恐了。
他们想不到,原来皇上的内心深处,还藏着这些心思,他们更想不到,在皇上的心里,自己这些人殚jīng竭力匡扶社稷,却成了擅权专断的逆臣。
这些人的心只怕已经凉透到了极点,尤其是刘健,他一向自诩自己受了先帝的嘱托,满脑子想的就是cāo持社稷,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可是总体上来说自己的全部心力却还是扑在了这个朝廷上,他脸sè变得煞白,浑身颤抖。
也有一些大臣诚惶诚恐的拜倒在地,纷纷道:“微臣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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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张太后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这宫中休憩,偶尔的时候,会去佛堂里坐一坐,从皇后成了太后,她的生活变得单调了许多。
不过时间终究还是抚平了悲痛,此时的她,眼角已是布上了鱼纹,可是肤sè依然显得年轻。
清早吃过了斋菜,她便盘膝坐在了软塌上,几个女官侍奉在她的左右,一个太监跪在塌下一动不动。
张太后看了看外头的天sè,突然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的话,现在已到巳时二刻了。”
“这时间,还真是难熬的很,以前的时候,rì子怎么就一晃就能过去,可是现在,却总是磨磨蹭蹭,真是教人想不明白。”张太后吃了一口茶,幽幽感慨。
她凤眼旋即落在那跪在地上的太监身上,道:“宁镇,懿旨拟好了吗?”
宁镇是她身前的侍奉太监,如今年纪也是不小,双鬓斑斑,因为xìng子温和,所以颇受张太后信赖,宁王连忙道:“已经拟定了,不过娘娘不开口,懿旨还不敢发出去。”
张太后眼睛微微眯起来,道:“你念念给哀家听。”
“是。”
宁镇清了清嗓子,道:“太后懿旨:兹有西厂掌印太监刘瑾,陪侍皇帝左右,多有供奉之劳,于是皇帝敕命其为宫中太监,赏赐丰厚……”
宁镇将按着张太后意思拟定出来的懿旨念了出来,这封懿旨,前头虽然有对刘瑾的肯定,可是到了后头,却也有不少口诛笔伐,最后则是命人拿问,令锦衣卫收押,择rì问罪。
一个太监,一旦进了锦衣卫的诏狱,下场可想而知。
张太后的眉头却是皱都没有皱一下,刘瑾的死活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在外朝眼里,或许刘瑾是个厉害的角s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可是在张太后眼里,他只是个奴婢,奴婢的好坏她不想管,也没有这样的jīng力,但是假若这个奴婢导致君臣不合,张太后就不得不管一管了。
张太后是个很敦厚的人,可也有她冷酷的一面,她的敦厚对的是自己的亲眷,谁要是妨碍到了她所关切的人,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张太后一边喝茶一边认真在听,待那镇宁把旨意念完,张太后才哂然一笑,道:“这懿旨可以,不必修改了,是不是现在就发?”
镇宁道:“到底是发还是不发,又或者什么时候发,都是娘娘做主。”
张太后撇撇嘴,道:“人有些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岂是哀家说做主就做主的?”她吁了口气,似乎颇有感慨,随即道:“发了吧,立即命大汉将军带着旨意去拿人,还有,陛下下朝之后,立即命人把他请到这里来,哀家有话和他说。”
张太后的布置可谓缜密,一边拿人,一边把皇帝请来,就在她和皇上说闲话的功夫,就把刘瑾办了,既给了外朝一个交代,同时也省的皇上闹事,同时更是jǐng告了那些皇帝身边的人,可别以为只要有皇上宠幸就可无法无天。
镇宁颌首点头,恭谨的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说到这里,外头一个女官却是急匆匆的进来,道:“娘娘,大事不妙了。”
张太后眉头蹙起,手搭在榻上的几案上,假意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娘娘……”女官惊慌失措的福了福身,道:“朝殿那边闹起来了,皇上与内阁几个学士吵闹的很凶,皇上还说,要百官们另择贤明,百官也是乱哄哄的,有请罪的,也有说皇上胡闹的,现在已经乱了套,皇上发了脾气,直接拂袖走了,内阁几个大臣,还有满朝的官员现在都不肯走,还留在那里,他们的脸sè……脸sè很不好……”
张太后脸sè顿时拉了下来,真是胡闹,只听说过君臣相宜,还没见过这般君臣反目的。
张太后忍不住呵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哀家不是说了吗?让他乖乖听政,这些大臣都是先帝留下来的,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些老臣?哼!”
女官道:“娘娘,大臣们似乎都想向陛下要个说法呢,据说是陛下说错了什么话,让大家……大家……”
张太后打了朱厚照五十大板,可是现在听说大臣们要说法,脸sè也带着愠怒,不禁道:“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们想要什么说法?你,去把皇上叫来说话。”
女官听罢,连忙去了。
张太后的脸sè却是深沉起来,她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随即凤目又落在了镇宁身上,语气平淡的道:“那份懿旨,不必再发了,你把它收起来。”
镇宁一头雾水,却还是点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