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怪异水晶
当小胡子看清了那个平躺的人影时,即便沉稳如他,也顿时乱了一下。因为他看到的水晶或冰块中的人影,是他的弟弟。但他心里的慌乱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这不可能,不可能是弟弟,此时此刻,他的弟弟正在遥远的内地,努力过自己平淡的生活。
尽管小胡子知道这并不可能,但他还是有种深深的不解,或者说疑惑。他对于卫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算闭上眼睛,也能从人群里找到对方。因为接触的多了,对一个人的熟悉,已经不完全来自眼睛,还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小胡子很少会对亲眼看到的东西产生错误的判断,但是这一次,几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相信,那个静静躺着的影子,就是弟弟。
就在这个时候,格桑梅朵竟然扑倒在坑边,她朝那道影子伸出自己的双手:“阿爸!”
“你说什么?”小胡子的疑惑一下子就升级了,他看看格桑梅朵,又看看那道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人影。
“这是我的阿爸!是他!”格桑梅朵的情绪虽然非常激动,但是她没有任何的不正常,她指着坑下的影子,急匆匆的对小胡子说:“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阿爸怎么会在这里!”
放到任何人身上,这时的情景都会把人绕晕,随着格桑梅朵的话,小胡子不由的再次仔细看着那道影子。他真的不会看错,那是卫天的影子,从头到脚,甚至隐隐中有一种气息飘散出来。
“阿爸葬在了我的家乡,他怎么会在这里!”格桑梅朵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连小胡子也知道,此时此地,格桑梅朵不可能拿自己的父亲来开玩笑信口胡说。
“如果我说,我看到的不是你的阿爸,而是另外一个人,你肯定不会相信。”小胡子对格桑梅朵伸出手:“把相机拿来。”
人的眼睛可能有时会根据环境而出现视觉上的偏差,相比之下,还是照相机更靠谱一些。他接过格桑梅朵递过来的相机,拍了一张照片,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可以对比,他又让格桑梅朵也拍下一张。
两张照片被调了出来,但让他们预料不到的是,这个六边形的坑,或者说那块水晶或冰块,好像是一个拍摄的盲区,照片的取景范围内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拍下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格桑梅朵不信邪,又接连拍了好几张,然而每一张都好像照在了空旷的雪地上。
“不用照了。”小胡子阻止住了格桑梅朵,他想把这具封在里面的尸体带回去,但尸体外的包裹物肯定带不动,只有将其融化或者凿开,带走尸体。
格桑梅朵和父亲的感情很深,尽管后者已经去世了十多年,尽管格桑梅朵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父亲,但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趴在坑边,呜咽似的哭着。小胡子慢慢的下了坑,他用合金管触碰那块包裹尸体的东西,硬度很高,应该是水晶之类的玩意儿。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小胡子拍了拍格桑梅朵:“站远一些,这里没有别的东西了,带走它,我们马上离开。”
格桑梅朵此刻对小胡子的话很听从,她仿佛知道,只有这个男人才能解决问题,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慢慢从坑边朝后退了几米。
小胡子用合金管当成凿子,试着在水晶的表面凿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之后,水晶仍然浑然一体,连一点点印记都没有留下。
“不!不要!”这时候,站在几米外的格桑梅朵猛的抬起头:“不要触碰它!”
几乎就在不到一秒钟之后,小胡子已经生出了反应,刚才用合金管凿动的一下只是试探,力道并不是很大,但这一下试探却如同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产生巨大的效应。水晶体本身没有任何损坏,然而周围的六边形坑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硬生生撕裂了。
小胡子飞身就从坑下跳了出来,他的脚步还没有站稳,整座九层血塔仿佛从中咔咔的断裂,向两边慢慢的倾倒,断裂处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那块六边形的水晶,顺着裂缝掉落进去。小胡子能看到这一切,却没有任何阻止的余力,他飞快的跑到格桑梅朵身旁,几乎一把把她抱起来,沿着倾倒的九层塔朝地面飞奔。
他就像一道在将要坍塌的建筑物里飞速穿梭的影子,速度达到了人类的极限,一口气从九层顶端冲到了血塔的底座,然后又朝前猛跑了十几米远。小胡子不知道撕裂了血塔的力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股力量大的难以想象,它不仅让血塔从中断裂,随着轰然倒塌下来的石块,这个空间的地面如同泥捏的一般,一道裂痕顺着血塔中间的缝隙延伸扩张,似乎要把整片冰城乃至上面的雪峰群分成两半。
在这种远超人力的力量下,坚硬的地面和冰墙都不堪一击,地面的裂痕很快就变成了三米左右宽,前后上百米长。血塔的一部分完全落入了裂痕中,包括那块六边形的水晶。小胡子带着格桑梅朵全力躲到旁边安全的地方,这种塌陷和断裂有毁灭性的力量,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周围才渐渐恢复了平静,九层血塔完全消失了。
小胡子确定安全之后,接近了那道扩张到四五米宽的裂痕旁,裂痕下黑乎乎一片,看不到底,仿佛一个连通到地心最深处的深渊,掉下去的石块包括六边形水晶已经没有影子。
就在这一刻,小胡子感觉到,那块包裹着诡异尸体的六边形水晶,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如果这块水晶找不回来,那么之前在血塔上的所有经历也将化为泡影,能得到的只有几张留在相机里的白茫茫的照片。
但小胡子的性格一直很果断,当知道无法再得到什么的时候,就会马上离开,避免更多的意外发生,尤其是格桑梅朵的状态,很不稳定,必须先把她彻底安置解决好。之后,他带着格桑梅朵从已经断裂的冰墙进入冰城,他们放弃了沿途的一切,格桑梅朵像一只温顺的羊羔,紧紧跟着小胡子。然而在经过那堵封着察那多尸体的冰墙时,格桑梅朵还是迟疑了,她顿住脚步,默默的注视了片刻,以商量的口吻问小胡子,能不能把它带走。
小胡子的潜意识里有种感觉,这具被格桑梅朵称为察那多的尸体,绝对是让她产生变化的一个诱发因素,如果想要彻底的解决,可能这具尸体也是重要的根源。小胡子考虑了一下,终于决定带走尸体。尸体已经枯瘦的不像样子,掂在手里只有二三十斤重,小胡子让格桑梅朵走在前面,自己用一件衣服兜住尸体,跟在后面。
他们顺利的按原路走出了冰城,当望到雪峰群外透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时,格桑梅朵的脸色好了很多,只是额头上那颗红的像血一样的红痣有些扎眼。
“哥们儿,告诉我,这颗红痣是不是很别扭?”
“没有。”小胡子深深吸了一口冰凉又新鲜的空气,说:“真的没有。”
这颗红痣带给格桑梅朵的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压力,它像是一颗钢珠,紧紧的嵌在她的额头里,在红痣刚刚出现的时候,格桑梅朵觉得自己的头皮都紧了三圈,现在虽然好了一些,但仍然感觉很不舒服。
他们又顺着原路走向进入雪峰群的入口,在经过黑布条下的字迹时,格桑梅朵又顿住了,她伸出手指,在那些字迹上一笔一划的临摹,仿佛在追寻当时写下字迹的察那多的心境与感受。
“不要再写了。”小胡子感觉这些字迹很不祥,硬拉走了格桑梅朵,一直走出去很远之后,格桑梅朵仍在不住的回首眺望这些字迹。
他们离开了几天时间,雇来的两个司机并不多嘴,他们干了很多年,明白很多事情,信奉的原则就是拿自己的钱,干自己的活,所以小胡子和格桑梅朵出现的时候,两个司机就收拾了下东西,问接下来要到什么地方去。
当格桑梅朵告诉他们先离开这里时,那个名叫扎西的藏族司机的目光就闪烁了一下,他是个很沉默的人,除了开车,几乎一句废话都不多说。但是他盯着格桑梅朵,确切来说是盯着格桑梅朵额头的红痣看了半天,神情变的有些复杂。
格桑梅朵显然也注意到了扎西的变化,她用藏语问了几句,扎西开始还不说,被格桑梅朵追问久了,才嘟噜出一大串藏语。小胡子听不懂这些,一直到两个人交谈完了,他才去问格桑梅朵。
“扎西注意到了我额头的红痣,他知道我在进入雪峰群之前是没有这颗红痣的,他以前见过类似的痣,而且那颗痣出现时发生的事很古怪,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他知道这种痣是怎么回事吗?”小胡子感觉到一点惊喜,常年在藏区四处跑的人,见识要比正常人多的多。扎西不一定能解释格桑梅朵额头这颗红痣是怎么回事,但至少可以得到点线索。
第二十章 夺舍
他们本来是打算马上动身的,但小胡子想立即把关于红痣的事弄清楚,所以四个人又停了下来。格桑梅朵的心神似乎很乱,当小胡子询问她的时候,她的言语不太利索,说的也不清楚,就让扎西亲自来说。
“要说这些,可以一边开车一边说,不会耽误。”扎西经常受雇,和内地的人打交道比较多,所以汉语说的挺流利。
坐上车之后,扎西就开始讲述,事实上,他过去所见过的关于痣的事,和格桑梅朵的情况不太一样,而且痣的颜色也不同。只不过痣这个东西是随着人的降生就出现的,鲜少会有人某一天突然长出一颗显眼的痣,所以格桑梅朵骤然出现的痣就勾起了扎西的回忆。
那件事发生在几年前,发生地并不是扎西的家乡。当时他刚刚受雇于一批来自内地的游客,当任务完成的时候,目的地距离扎西的舅舅家很近,所以他顺路就去住了几天。不过扎西来的很不凑巧,他刚去的时候,舅舅一家人热情的款待,但两天之后,舅舅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扎西的表弟,被一头突然发疯的牦牛给活生生撞死了。
这件事让舅舅家悲痛欲绝,让扎西本人也很不自在,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到来给对方带来了厄运。带着一种内疚自责的心理,扎西拿出了刚刚受雇得到的一笔报酬,并且在丧事中跑前跑后,任劳任怨。在他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内疚减轻一些。
在当地,一直盛行的丧葬方式是土葬。提起西藏的时候,很多人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神秘的天葬,但是广博的藏区内,天葬并非唯一的丧葬方式。丧葬其实和周围的自然环境有比较大的关系,当地林木比较多,就盛行火葬,树葬,河流多,就盛行水葬。至于天葬,那是藏传佛教广泛传播之后的产物,因为奉行轮回转世的观点,所以佛教徒认为人死之后,留在世间的一切都会成为转世的障碍,应该把尸体彻底的处理干净,为转世扫清障碍。
这场丧事让扎西滞留了十几天,一直到丧事完全结束,死者入土为安的时候,他才打算过两天和舅舅开口说离去的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一个老牧民出去放牧的时候走丢了几只牲口,因为找寻牲口,所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经过表弟的坟地时,就发现坟地好像被挖出了一个洞,而且坟里面有一双惨白的手,正不停的把里面的土朝外抛。
这种情景好像是埋在土里的死者正拼命的挖洞朝外爬,老牧民被吓坏了,屁滚尿流的跑回来敲扎西舅舅家的门。最开始的时候,家人还认为老牧民在胡说八道,但老牧民坚持自己看到的一切,后来,家里人就决定去坟地看一看,扎西也亲自到场。
等看清了坟地内的情况时,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呆住了,而且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表弟的坟头上,清晰的出现了一个大洞,坟空了,尸体已经无影无踪。他们拼命的找,几乎把周围十多里范围内地毯式的搜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这是一件让人惊恐又头疼不解的怪事儿,本来打算离开的扎西又走不了了。家里人还有一些亲朋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来回的找,第三天黄昏的时候,整整跑了一天的扎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一大群愤怒的人拿着石头棍棒,把舅舅家整个围了起来。
“当时我真吓坏了,那些人气的眼珠子都是红的,他们围住家,嚷嚷着把表弟给交出来。”
最后,村子里的长者出面抚平了这些愤怒的人,让他们好好的说。这些人来自五十多里外的另一个村子,他们说,扎西的表弟在昨天突然就闯进他们村子里一户人家,持刀杀了几口人,还抢走了一副珍贵的老唐卡。
两个村子离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有人认识扎西的表弟,他们最开始只看到扎西的表弟一身鲜血,匆忙从那户人家里逃窜出来,之后才有人发现几口人被杀了,一副据说传自七世纪松赞干布时期的唐卡不翼而飞。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扎西的表弟已经无影无踪,死者的亲戚朋友愤怒异常,一起过来讨公道。
扎西的家人顿时就晕了,他们解释说扎西的表弟已经在十几天前就死去,但对方不信,几个目击者信誓旦旦的说,当时从死者家里逃窜出去的,肯定就是扎西的表弟。扎西的家人根本解释不清,矛盾再次激化,对方认为他们在包庇杀人犯,最后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作证时,对方才半信半疑的停止了过激的举动。
扎西的舅舅气的要吐血,失去心爱的小儿子,已经是难以承受的悲痛,尤其是死者死后不安,又出现这种无比奇怪的事,让所有人心里都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两个村子里的长者商议了一下,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要弄清楚。
扎西的表弟一下子成了两个村子关注的焦点,那几天,村子里的人几乎什么都不干了,日夜不停的在寻找扎西的表弟。有一次,扎西和几个村民在离村子大概十几里的地方,看到了表弟的身影,但对方跑的很快,转眼就没影了,根本追不上。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一瞬,扎西清楚的看到,那真的是自己的表弟,不会有错。
最后,一个从这里经过的喇嘛参与了这件事,他没有带任何帮手,孤身一个人抓到了扎西的表弟。当他抓着人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轰动了,把喇嘛还有扎西的表弟围的水泄不通。
“我说了,你会相信吗?我曾经跟朋友说过这件事,他们都认为我在瞎编。”扎西看了看小胡子。
当时,已经死去了十几天的表弟仿佛仍然是活着的,但是他的脸庞上浮动着一层灰蒙蒙的死气,而且在额头上有一颗呈黑红色的痣,在扎西表弟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这颗痣。
邻村的人看到扎西表弟时,就恨不得一起围过来把他打死。但是那个喇嘛阻止了他们,喇嘛说,杀人抢走唐卡的,其实并不是他。
紧接着,扎西的表弟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软塌塌的瘫倒在地,这一次是真的死去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周围那些人没有办法,总不可能再对一个死人拳打脚踢,对方还不相信,经过几个人先后的检查,确定扎西的表弟完全死透了,才无可奈何的暂时罢手。
这是件很无奈的事,接下来双方又闹了两次,还得重新办丧事。扎西真的受不了了,趁这个机会辞别,那个喇嘛也要离开,到两百多公里之外的下坎巴寺去,扎西想要知道一些情况,所以离开村子之后就好说歹说的把喇嘛拉上车,捎他一程。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喇嘛,少言寡语,扎西询问了很久,喇嘛总是问十句答一句,而且回答的话让扎西难以理解,所以一直到最后,扎西也没能真正弄明白发生在表弟身上的诡异情况是怎么回事。
“事后我也打听过,不过那些人只知道一点皮毛,他们说,这好像是”
“是什么?”小胡子追问道。
扎西看了看坐在前面那辆车上的格桑梅朵,慢慢道:“夺舍。”
小胡子没有说话,因为扎西所说的这个词,对他来说无比的陌生。他想了想,抛开别的人不说,那个当时亲手抓住了扎西表弟的喇嘛,应该知道很多。
“那个喇嘛,是在下坎巴寺吗?”小胡子问扎西:“你还记得他的长相,或者说记得他的名字吗?”
扎西是个聪明人,听了小胡子的话,就知道小胡子想去找这个喇嘛。他详细的描述了这个喇嘛的长相,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如果你要去下坎巴寺找他的话,大可不必问的这么清楚。”
“为什么?”
“下坎巴寺里只有他一个人,到了就可以找到他。”
扎西说,在下坎巴寺周围,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概还知道点关于下坎巴寺的事情。下坎巴寺不大,不过在很久之前,寺里还有一百多个僧人,一直到他们收容了一个游方的苦行僧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这是一座格鲁派的寺庙,在收容这个苦行僧之后,周围几个大的寺庙都施加压力,逼迫他们赶走苦行僧。
下坎巴寺里,肯定有人在暗中抗衡来自外界的压力,庇佑这个苦行僧。警告无效之后,下坎巴寺被人强行拆除了百分之八十的建筑,寺里的僧人被迫离去,到了最后,仅剩下那个苦行僧和一个老喇嘛坚持不肯离开。
再之后,下坎巴寺就完全静寂无声了,如果不是扎西意外的遇到了那个喇嘛,他肯定不知道还有下坎巴寺这个地方。
“到下坎巴寺去。”小胡子停止了交谈,跟扎西交代了目的地。他要去找那个喇嘛,搞清楚发生在格桑梅朵身上的怪事。
第二十一章 下坎巴寺
“到下坎巴寺去,这没有问题,我记得路。”扎西一边开车一边转头对小胡子说:“不过,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做什么都问不到的心理准备?”
“是。”扎西点点头,说:“那个喇嘛脾气古怪,他像一块石头,除非是接连不断的问他,他才会说一句两句,而且说的话很难听懂,再多问,他就不肯说。”
关于这一点,小胡子其实已经想到了,在空旷广袤的藏区内,能一个人独居在一个寺庙里,长年累月的伴一盏青灯,拜一尊古佛,那是难以形容的寂寥。能够容忍和承受这种寂寥的,估计都不是很正常的人。
随着扎西的提醒,小胡子也感到了一点棘手,冒然去找这个脾气古怪的喇嘛打听这种事,对方很可能连见都不见他们。但小胡子想试试,他暂时不想把格桑梅朵带到别的地方去解决问题,在一些人数众多的寺庙里,或许也有其他一些大德高僧,然而他们目前所做的和所经历的事,是一个禁忌,缄口是最好的选择。
小胡子重新回到了格桑梅朵所坐的车子里,车子行驶着,格桑梅朵接连几天担惊受怕,显得很疲惫,这时候已经窝在后座上睡着了。小胡子本来觉得在冰城内的经历,会把格桑梅朵吓退,会让她逃窜一般的离开自己跑回拉萨,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们暂时分不开了,格桑梅朵这个人无形中变的很重要。
扎西把他们带到了将要接近下坎巴寺的那条路上,四个人在一户放牧的藏民那里借火,这样可以节省一些燃料。喝着干牛粪火烧出的酥油茶和砖茶,放牧的老牧民对小胡子产生了一些兴趣,这个地方其实已经很偏僻了,少见外人,尤其是外地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小胡子都轻描淡写的遮掩过去。他的这种隐隐拒人的神情和举动反而更加引起对方的好奇,甚或说是一些好感,老牧民很热情的询问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如果路途不明,他可以指路。
两个司机默默的喝茶,格桑梅朵望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胡子想了想,说要到下坎巴寺去。对于这座小寺,他很陌生,想从老牧民嘴里事先得到一些情况。
“为什么要到那里去?”老牧民惊讶的说:“那是一个被佛陀厌恶抛弃的地方,不要接近它,人接近它,就好像一条纯净的雪山河流进了污秽。”
下坎巴寺早已经不被周边的寺庙以及藏民所承认,他们不把这里看做一个供奉三世佛的庙宇,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因为许久许久之前流浪到这里的那个苦行僧人,是他破坏了一切。
在老牧民不解的目光中,小胡子他们上路了,这一次中间没有再做停留,一口气就赶到了下坎巴寺。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大部分的建筑在之前被强行拆除,没有重建,只用石头在残存的几栋房子外围起了一道围墙。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下坎巴寺围墙外的那道简陋的门紧闭着,扎西在外面试探着喊门,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好像不在。”扎西回头对小胡子说,寺里只有那一个喇嘛,如果他外出的话,几个人就只能在这里等,即便再小的一座寺庙,也没有人会粗鲁无礼的不经允许破门而入。
这种等待一直持续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正午时,一个人影远远的出现在了下坎巴寺的西面,扎西翘首观望了片刻,之后就对他们说,是那个喇嘛回来了。他和喇嘛有一面之缘,所以远远的就迎了过去,想先和对方沟通一下。
喇嘛的身影越来越近,逐渐清晰,他沉默而稳重的一步一步走过来,看似走的很慢,但扎西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对方的步伐。他指手画脚的说了很多,那个喇嘛一直没有回话,当他走到了车子前时,顿住脚步。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喇嘛,脸庞黑红,个子不高,但非常结实,就像一辆裹着布片的轻型坦克。他的额头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眉毛很浓,如同用墨笔勾勒出的两条粗黑的线,他的脸颊上有一道已经很难辨认的伤疤。
小胡子和喇嘛对视了一会儿,他没多说什么,该说的话,扎西已经跟喇嘛说过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看这个喇嘛的心情,看他愿意不愿意说点实质性的东西。
足足有五分钟之后,喇嘛一言不发的朝寺门走去,扎西在身后对小胡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小胡子的脚步动了,想跟上去再和喇嘛交流一下。但是喇嘛走到了破旧的寺门前时,回头对小胡子说:“你进来吧。”
只有小胡子跟着喇嘛走进了门后的下坎巴寺,剩下的人包括格桑梅朵在内,都没有得到允许。小胡子反手关上了寺门,喇嘛在前面带路,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了一间充当佛堂的小屋前时,喇嘛突然闪电般的回首,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像一根涂金漆的降魔杵,砸向小胡子的喉咙。
小胡子的反应非常快,架住了喇嘛的胳膊,紧接着,他们就在这座小屋前激烈的打斗起来。但这种打斗仿佛是无声的,喇嘛的两条胳膊粗壮,却灵活的有些诡异,像两条粗壮的蛇,常常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击小胡子。
这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但小胡子却感觉出,这个喇嘛好像并不是真的要打死或打伤自己,他动手的目的,如同一种试探。
果然,在他们激烈的打斗了片刻后,喇嘛突然飞快的后退了两步,停下手里的动作,在这种极耗体力的打斗中,他仍然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可以和你谈谈。”喇嘛的态度转变的很快,前一刻还对小胡子动手,这一刻就像一片和风细雨,他转动脚步,走到了旁边一座隐修室外,推开了门。
小胡子的判断没错,喇嘛并没有敌意,他跟着对方走进了隐修室。所谓的隐修室,是僧侣冥想修炼的地方,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能盘坐入定。两个人面对面的坐下来,喇嘛说:“你是个练过功夫的人,刚才的试探不会惊吓到你,如果你被我制服了,那么迟早,你也会被人轻易的杀掉。”
“谁会杀我?”
“朝圣者。”喇嘛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三个字。
小胡子的表情没变,但心里的惊讶却汹涌而来,这个喇嘛看出了什么吗?他竟然直接就说出了朝圣者。
“直觉告诉我,你知道朝圣者,果然是这样。”喇嘛接着说道:“我可以对你说我知道的所有的事,就像面对佛陀一样,敞开自己的心门,你一定疑惑,我为什么会这样做。那个带你来的人告诉过你,我是个沉默寡言的怪人。”
“是,我确实疑惑。”
“在你的车子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因为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气息,察那多大师的气息,你沾染的气息,是外在气。”喇嘛的目光朝寺外望了一下,说:“更重要的,是外面那个女人,她有一种内在气,我很怀疑,她身上附着着察那多大师的灵识。如果察那多大师的灵识能够附着在她身上的话,那就证明她得到了大师的认可。”
小胡子马上就明白过来,喇嘛所说的车子上的东西,一定就是察那多已经干枯的不成样子的尸体。
“如果她是一个受认可的人,那么你为什么不和她直接谈话?”小胡子感觉这个喇嘛真的太奇怪了,张口就说出了这么多,察那多这个人已经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鲜少有人会知道,仁波切活佛了解这些,是因为他的年纪在那里摆着,但眼前的这个喇嘛才多大?
“正因为她是受认可的人,才不能和她谈,外来的灵识会干扰她,她可能会不正常。”
这个喇嘛给小胡子的感觉,就像一座黑山,沉重却显得很踏实,这种感觉会让人生出信任。但是他仍然没有掉以轻心,不说信不信对方,至少要把来龙去脉先问清楚。
“你知道察那多?你怎么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有察那多大师贴身的两件法衣,还有他常年使用过的银盘,但我没有见过他,关于大师的一切,都来自我的师傅。”
这个喇嘛的师傅,叫边巴林锵,他曾经在噶扎寺修行过,当时,他是一个独特又另类的年轻人,经常在寺庙里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经常闯祸。不过边巴林锵闯了很多次祸,却从来没有受到过严厉的惩罚,因为噶扎寺一直有一个人在庇护他,这个人就是察那多。
按照边巴林锵当时的年龄和身份,和察那多根本搭不上话,但察那多却在噶扎寺成百上千的僧人里,对边巴林锵格外的看重维护。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边巴林锵是一个很有证悟力的弟子,这是修行中无比重要的一个因素。
每当边巴林锵闯祸,下面的人回报上来的时候,察那多都会极力的回护他,而且察那多有些惋惜,格鲁派各大寺院中一贯奉行的是转世承袭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边巴林锵日后的成就将会超过所有人。
第二十二章 晋普阿旺(一)
在当时的噶扎寺中,很多人明面上不敢违逆察那多,但背地里却都很不解,他们根本看不出边巴林锵到底有什么证悟力,能得到察那多如此的器重。察那多的解释,是说边巴林锵还未到开悟的时候。
边巴林锵很年轻,而且有点仗势胡作非为的势头,最后面对上上下下不断的谴责和怨怒,察那多只好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边巴林锵一共在他身边呆了两年,两年之后,察那多离开了噶扎寺。
之后的事情,小胡子都知道,察那多游走四方,违背了一个虔诚佛教徒所该做的事,继而受到了严厉的制裁,紧接着,仁波切进入了噶扎寺,取代察那多的位置,继而又传来了察那多的死讯。
在察那多事件的背后,还涌动着一股暗流,是噶扎寺内的一些人针对边巴林锵而来的,他们厌恶这个被察那多称为很有证悟力,将来成就会超越所有人的年轻僧人,他们的借口是察那多已经成为异端,一直受他庇护的边巴林锵必然也不干净。最后,是刚刚进入噶扎寺不久的仁波切活佛出来说话,边巴林锵免去了其它的惩罚,但是被永远逐出噶扎寺。
当边巴林锵被逐出噶扎寺的时候,他的性格和举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很好理解,就如同一个一直被父亲所宠爱的孩子,猛然间得到了父亲蒙冤致死的消息,他难以承受,而且在内心最深处始终坚信,自己的父亲是清白的。
其实在边巴林锵的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秘密,关于察那多的秘密。他在察那多身边呆了两年,后一年的时间里,察那多的变化,边巴林锵知道的最清楚。在察那多的佛仓里,有一条通往寺外的密道,这个密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边巴林锵不了解,但察那多经常借这条密道外出,少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半个月。
对自己所做的事,察那多没有完全隐瞒边巴林锵,他对这个小自己几十岁的年轻人有一种独特的亲近和信任,不过他讲述的不仔细,只是告诉边巴林锵,自己在做一件大事。
“察那多大事所做的这件大事,师傅知道的不详细。不过,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已经不仅仅关乎护教,而且关乎世间的存亡。”
边巴林锵在追寻察那多的脚步,也想知道察那多究竟在做什么,他坚信察那多是不会错的,这是个宽容温和的长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充足的理由和良善的动机。但是察那多所做的事情太隐秘了,边巴林锵被驱逐后的二十年世间里,一直没有停止脚步,却一直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就在边巴林锵准备继续寻找下去的时候,他仿佛顿悟了一般,他觉得追寻察那多的脚步,不如读懂他遗留下来的东西,就如同过去的圣物藏一样,大师的遗物中说不定会有发现。边巴林锵落脚在下坎巴寺,但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会殃及他人,下坎巴寺受到制裁和排挤,边巴林锵几次想要离开,都是寺里的一个老喇嘛挽留他。
当下坎巴寺被拆除了大半,寺里的僧人都走光的时候,边巴林锵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开始数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察那多的遗物。他活的岁数也很大,在自知将死的时候,为了留一个人继承自己的意愿,才收下了小胡子面前的这个弟子。
“我叫晋普阿旺,我谨遵师傅的意愿,不曾松懈过。”
“我叫向腾霄。”小胡子想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因为晋普阿旺所表现出的镇定,让人难以想象,他半生都在寻索和察那多有关的事,但他明知道察那多的尸体就在小胡子的车上,却依然保持波澜不惊的神情,这种从容和镇静,比小胡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面,可能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因素,小胡子不想隐瞒晋普阿旺。
在边巴林锵死去之后,晋普阿旺完全投身到了他未完的心愿中,他走过很多地方,四处寻访,期间得到过一些线索,但都不是关键性的,这就导致了寻找没有止境,不知道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察那多大师的遗蜕,是在那里找到的?”
“格丹里。”
晋普阿旺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告诉小胡子,边巴林锵曾经费了很大功夫,才得知了察那多身亡的具体位置,他去过,晋普阿旺也去过,但他们根本就没有找到小胡子和格桑梅朵所走过的那条深入雪峰群深处的路。
不仅如此,晋普阿旺说,在察那多死后,格鲁派,甚至还有另几个秘密组织的人,都曾经深入调查过,他们无一例外的顺着传闻中察那多身亡的地方寻找下去,却无一例外的空手而回,因为这些人都找不到进入雪峰群深处的路。
“那条路就在山口的不远处。”小胡子也有点不解,当时他和格桑梅朵进入雪峰群深处的过程很自然,就是顺着一条路一直走进去的。
“我的朋友,就是外面的那个女人,她是怎么回事?”小胡子问出了此行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她所遇到的,是夺舍吗?”
“不,不是。”晋普阿旺摇头,紧接着就给小胡子做了很详细的解释。
所谓的夺舍,是藏传佛教密宗的至高秘法,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人在苦苦的修炼,因为他们都认为,这是一条转世的捷径。
道家的还阳,与藏密的夺舍,其实属于同一理论。他们认为,人的肉体只不过是一具皮囊,是灵识所暂时寄托的一个居所,皮囊会腐败,灵识却长存不灭。普通人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肉体灭亡的时候,灵识归无居所,只能被动的随业力轮转,但是经过修持的人,则完全不同,他们可以在肉体灭亡时,将不灭的灵识迁移到另一具躯壳中,这是一种迁移,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掠夺。
“夺舍,属迁识秘法,是迁识秘法最顶端也是最玄妙的一部分。”晋普阿旺说:“它来自印度,是那若六法之一。”
那若六法,是噶举派,也就是俗称的白教从印度得到的佛教秘法,当迁识秘法修行到夺舍的至高境界,夺舍本身也修行到至高境界时,会产生难以想象的效用。一些藏密上师在肉身灭亡,将要转世时,按正常的程序,也要和常人一样,经过入胎,出生,成长(这就是藏传佛教转世承袭的根本),为了能缩短过程,继续弘扬佛法,他们会把灵识迁入另一具刚刚死去的肉尚,进入第二世。
这种夺舍转世说,在现在的人看来,只属于很玄很玄的故事或小说,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因为不符合科学理论。但是科学理论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又有多少?
在有关夺舍的传闻中,东科尔活佛杰瓦嘉措是有史可查的一例,当时他圆寂之后,从凉州送葬至东科尔寺,送葬过程中,活佛的灵识迁入另一只出殡队伍中的死者躯体内。这个死者是一个十几岁的汉人,复活的死者吓坏了所有队伍里的人,但是他却神色安详的抚慰众人,让他们不必惊慌,他说自己是活佛。这个人的身份还得到了认定,认定其就是活佛转世之身。
晋普阿旺当年在扎西舅舅家所遇到的,是真正的夺舍,但施法者一直没有露面,他的目的可能是那副传自七世纪的唐卡,在所有人眼里,杀人者是扎西的表弟,其实真正的杀人者不会有人知道。
“夺舍秘法掌握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会产生混乱,但这没有办法。”
藏传佛教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演变,派系林立,夺舍秘法并不是格鲁派特有的密宗至法,因为它本身就来自印度,经白教传播,除了主权的格鲁派,其它一些隐秘的派系中,肯定也有秘法一直在流传。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胡子已经明白,格桑梅朵所遇到的不是夺舍,夺舍只能夺取没有主人的躯壳,她遇到的,应该也是那若六法中迁识秘法,只不过是迁识秘法的初级阶段,和真正的夺舍还有距离。
至于当年的察那多有没有修持到迁识秘法的至高夺舍阶段,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按他临死前所处的环境,拥有夺舍的能力也无济于事,虽然真正的夺舍所夺取的不仅仅是人体的躯壳,还包括飞禽走兽,但死寂的冰城内,没有可夺舍的对象。
“那我的朋友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的心里有一颗种子,根源的种子,只有种子发芽生根成长的时候,才能明白种下种子的人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毫无疑问,如果格桑梅朵的心里有一颗种子的话,那么这颗种子一定就是察那多种下的。她没有遇到夺舍,但肯定遇到了迁识,自己的思维情绪会受到影响。
小胡子自己思考了一会儿,才抬头问晋普阿旺:“这是不是伏藏?”
第二十三章 晋普阿旺(二)
如果不是在之前去噶扎寺的时候,曾听仁波切活佛说过末世预言伏藏将要出现的预感,小胡子也联想不到这么多,因为他对藏区不熟悉。
“现在还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伏藏。”
伏藏是无法寻找也无法断绝的东西,也无法猜测,整个伏藏包括的东西很多,特别是一些关系重大的大伏藏,要有伏藏者的发愿,有实质性的授记,有主动的摸索,有被动的觉醒。心中的种子有可能是一种埋藏的媒介,但不能成为伏藏的明显标志。
晋普阿旺向小胡子详细询问了格桑梅朵的事,后者如实的讲述了一遍。晋普阿旺考虑了一下,说格桑梅朵究竟是不是接受了发愿灌顶,这不能判定,但她肯定受到了察那多的认可。
这种认可其实就是部分灵识的迁移附体,而且这种认可背后的含义,一定是察那多想要传承一些事情。
当晋普阿旺询问格桑梅朵在出现不正常的昏沉状态时说过些什么的时候,小胡子也没有做隐瞒,晋普阿旺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虽然没有亲自见过察那多,但是目前与察那多关系最密切的人,而且他也在寻访察那多当年想要做的事,这和小胡子的初衷与动机并不冲突。
“我不能理解。”晋普阿旺说:“她得到了察那多大师的认可,除了寥寥无几的信息之外,却没有任何意识上的觉醒,如果是这样的话,认可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我觉得,这是认可的一种防范。”小胡子回忆当时在冰城内和昏迷的格桑梅朵对话时,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正如晋普阿旺所说,既然得到认可,就会得到一些传承,或者是实物,或者是信息。假如格桑梅朵当时是孤身一人的话,那么察那多种在她心里的种子可能马上就会发芽成长,呈现出察那多想要传承下来的完整信息,但是就因为小胡子也在旁边,这种认可受到了阻滞。察那多明显不希望除了格桑梅朵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些,所以格桑梅朵无法被动的觉醒。
也正因为这样,当格桑梅朵偶然觉醒出一星半点信息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思维被压制的感觉。
小胡子和晋普阿旺都是寡言的人,此刻却在隐修室中不断的交谈,他们达成了共识,察那多明显被朝圣者追杀过,虽然他脱困了,用一具模糊的尸体冒充了自己,还将追杀者全都屠灭,但他自己也没有活多久。
所以只有在格桑梅朵完全处于安全的状态下,她所得到的精神授记才会一点点的出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觉醒的时间难以估算。”晋普阿旺说:“完全安全的状态,并不是她单独呆在什么地方就算安全,那种安全,其实来自她的心境。”
两个人都觉得,格桑梅朵已经成为了发掘察那多,或者说发掘与末世预言有关的事情的重要环节,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尽全力让格桑梅朵所受的精神授记觉醒,借此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晋普阿旺没有藏私,他大概讲述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所收集来的一些信息,关于察那多的情况不多,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有关朝圣者的。
“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忽视的神秘组织,他们无形无迹,却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晋普阿旺一直尽力隐藏自己的动机,在几年前寻访到藏南地区的时候,他无意泄露了一点口风,结果不久后就遭遇到一次危险的追杀。借此可以想象到,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彻底离开这件事,永远的离开,走的越远越好,要么就顶着朝圣者的阴影,一路寻找下去。
一个从古传承至今的神秘组织,始终没有绝灭,说明每个时期中,这个组织内都拥有一批意识坚定,信仰无法更改摧毁的成员,或者说信徒。人是精神动物,如果一种信仰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那么这个人的举动就会出人意料的顽强而且执着。
小胡子和晋普阿旺交谈了两个小时左右,晋普阿旺想仔细看看格桑梅朵,他们离开了隐修室,但当两个人走出下坎巴寺简陋的大门时,外面只剩下了两个司机,格桑梅朵已经无影无踪。
“她走了。”扎西一溜烟的跑过来,对小胡子说:“走了有一个小时了。”
在小胡子和晋普阿旺交谈的两个小时里,格桑梅朵的情绪有了起伏不定的波动,尤其是小胡子进入下坎巴寺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格桑梅朵焦躁的在两辆车子之间徘徊,扎西还有另一个司机都不多嘴,虽然察觉到了格桑梅朵的情绪不对劲,但也不好发问。
接着,格桑梅朵就匆忙的离开了,扎西在后面问她,只得到了一句回答。
“她说她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听到这里的时候,小胡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飞快的检查了一下留在车里的背包,背包被打开了,里面的那只转经筒已经被格桑梅朵带走。
“追!”小胡子立即就跳上了车子,格桑梅朵是唯一可依靠的线索,不能让她出现任何意外。
车子顺着格桑梅朵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下去,两辆车子左右分开,拉大了寻找范围。下坎巴寺周围很荒凉,大概十几分钟后,格桑梅朵奔跑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她奔跑的很慌乱,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当她看到遥遥开来的车子时,这种慌乱就达到了顶点。
车子很快就追上了格桑梅朵,小胡子跳下来一把就抓住了她,格桑梅朵和在冰城一样,目光惊恐且混乱,她有点失神的感觉,拼命想甩脱小胡子的手。紧接着,晋普阿旺也跑了过来,他盯着格桑梅朵额头上那颗红痣注视了片刻。
晋普阿旺的到来,让格桑梅朵稍稍安静了一点,但小胡子试图把她抱上车的时候,她又开始挣扎,她手里紧紧抓着那只转经筒,像武器一样抡圆了左右劈打。一直注视她的晋普阿旺闪身过来,双手结印,一下子按到了格桑梅朵的额头。
格桑梅朵顿时就平静了下来,眼神中的惊恐和混乱像一根根随风飘起的蚕丝,一点点的褪去。当她的目光恢复柔和时,人也没有知觉了,软软的倒在小胡子怀里。他们把格桑梅朵送进车子,小胡子她手里取下了转经筒,这是个罪魁祸首,是影响格桑梅朵的元凶。不知道转经筒对格桑梅朵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竟然让她丢下一切奔跑。
“这是察那多大师的遗物。”晋普阿旺没有接触转经筒,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陈旧的转经筒上,残留着察那多的气息,或者说是一种很难消退的佛性。察那多晚年时好像背弃了佛教,不过从根本上说,他还是个佛教徒,一种宗教在内心深处刻下了烙印,这种烙印就将是永恒的,会被暂时的掩盖,却不会消失。
如果察那多没有发生过行为上的错乱,那么这只转经筒放到今天还是很有价值的,起码算是噶扎寺的一件圣物。小胡子曾经仔细的观察过这个转经筒,但他看不出什么。他把转经筒交给了晋普阿旺,晋普阿旺握着转经筒闭上了眼睛。
“这是只普通的转经筒。”
晋普阿旺接着就打开转经筒,里面是一卷写在丝帛上的六字大明咒,这并不出奇,几乎所有的转经筒内都装有六字大明咒经卷。
“这会不会是一种暗藏的授记?”小胡子问道,转经筒对格桑梅朵的吸引力大到难以想象,说明这个东西根本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对我们来说,这卷六字大明咒其实是无所谓的。”晋普阿旺把丝帛矩新塞了回去,说:“即便是一种授记,也只有她才能看得懂。”
格桑梅朵心里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去,就无法再消除,除非她彻底死去。小胡子看着还在昏沉中的格桑梅朵,心就紧了一下,格桑梅朵何时会觉醒,发掘出察那多的遗留信息,还很难说,不过她开始觉醒的同时,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会成为朝圣者全力追杀的目标。
“我可以尝试牵引她开始让种子觉醒。”晋普阿旺也在前面转头望着格桑梅朵,说:“不过没有把握,就和你们可以轻易找到进入格丹里雪峰群的路,而别人却找不到这条路一样,这是一种机缘。”
“尽力吧,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小胡子的目光和晋普阿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仿佛又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共识。从某种角度来讲,格桑梅朵是被动的,也是无辜的,一旦用外力强迫她进行觉醒,那么小胡子和晋普阿旺,就要承担起保护她的责任。
“还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也许我不该说这句话,这只是我的直觉。”
“什么?”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还有你的时候,就觉得”晋普阿旺顿了顿,回过头说:“她会害死你。”
第二十四章 通灵蛊
“她会害死你。”
晋普阿旺的话让小胡子的心无形中沉重了一下,他不知道晋普阿旺这句话的依据是什么,对方只说这是一种直觉。但这种直觉并非空穴来风,小胡子不是一个遇难退缩的人,他认定的路就会一口气走到底,承担起保护格桑梅朵的责任,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他们下一刻会遇到什么。
“死,是什么概念”小胡子此刻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的迷茫,他触摸过死亡,却完全忘记了死亡降临时的感受。
“死,是生的开始。”晋普阿旺显然很喜欢小胡子这种性格,他可能有点后悔直言出自己的直觉,给小胡子带来了不安:“不要想那么多,这只是我的直觉,很可能是虚幻的。”
“不要紧,我的命在自己手里,不是谁要带走就带走的。”小胡子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很深的无奈,尽管晋普阿旺的话只是直觉,但望着格桑梅朵那张已经安详下来的脸庞,还有额头那颗朱红的红痣,小胡子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将要和格桑梅朵一起面对生死的时候,他会怎么样。
几个人暂时开车返回了下坎巴寺,晋普阿旺想要想办法稳定住格桑梅朵,然后再用外力勾动她被动觉醒。
下坎巴寺里面非常的简陋,两个司机被安置到了别的地方,晋普阿旺在隐修室里铺上了一条粗麻毯子,把格桑梅朵放了上去。这没办法,晋普阿旺常年过的都是修持生活,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而且都是席地而卧,整个下坎巴寺里没有一张床榻。
“你能否和察那多的灵识直接进行沟通?”小胡子询问晋普阿旺,他觉得如果能这样的话,或许会简单很多,在冰城的时候,他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已经不行了,灵识失去寄托,无法长存,察那多大师的灵识可以遗留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这一次格桑梅朵昏迷的时间很长,并不是她不能苏醒,而是晋普阿旺有意阻止了格桑梅朵醒来。他要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来勾动格桑梅朵心里的那颗种子,从某个方面来说,格桑梅朵其实是被植入了另一个人的另一段记忆,这种记忆在没有觉醒之前,深埋在她的潜意识中。
“你打算怎么做?”
“用这个。”晋普阿旺掏出了一个只有两寸来长的扁平小盒子,小盒子是用挖空了骨髓的羊骨头雕成的,晋普阿旺把小盒子打开后,小胡子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接下来他就发现,盒子里其实是有东西的,只不过很小,再加上隐修室内的光线很暗,所以差点忽略过去。盒子里静卧着几只很小很小的黑虫子,有点像没有翅膀的苍蝇,它们的身体乌黑发亮,有一道红圈。
几只长着红圈的黑虫子就和死了一样,僵卧在盒子里。这种像苍蝇一般的小虫子,再加上一只骨头雕成的盒子,就隐隐透出一种微微诡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小胡子看了看晋普阿旺。
“这是一种有可能挖掘她潜意识里隐藏的秘密的东西。”晋普阿旺可能是孤寂的太久了,当遇到和自己性格相仿的小胡子时,就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谈兴很浓,他嘴角露出一丝笑,说:“你知道苯教吗?”
苯教,是在佛教流入藏区之前,覆盖面最大,影响力最大的本土宗教,它非常古老,据说发源于古象雄。但在象雄王朝渐渐衰败,失去了对原有版图控制力的情况下,特别是在吐蕃崛起于高原之后,苯教被藏传佛教取代。
原始苯教奉行多神信仰,这种古老的宗教因而显得没有系统,比较混乱,随着时代的演变,原始苯教经过变革,增添教法,演化为雍仲苯教。
“现在依然有人信奉苯教,他们信奉的苯教就是从雍仲苯教发展而来的,一种叫古苯,也叫黑苯,古苯一直保持着纯正的苯教传统,另一种叫新苯,也叫白苯,新苯融入了一些佛教元素。”
因为原始苯教时间太久远,很多东西几近失传,所以它比西藏的佛教显得更加神秘。晋普阿旺说,在最古老的苯教被改革为雍仲苯教之后,仍然有一批旧教徒坚定的承袭最原始的传承,恪守原始苯教。就好像在科技发达的今天,生产机械化批量化,不过却依然有人坚持笨拙而效率极低的手工制作,但正因为这样,纯手工制品稀少而贵重。
“可能有很多人都认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些过去被永远淹没了,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就比如世人皆知松赞干布,但在松赞干布之前,大概还有三十位藏王,那段历史是什么样子的?它存在过,却不被人知道,只是因为真相还未被完全发掘出来。原始苯教也是如此,有关他们的一些东西都被人认为失传,其实没有。”晋普阿旺说:“苯教也有伏藏。”
苯教最大的一次磨难来自藏传佛教开始兴盛的时候,在公元七世纪之前,苯教仍然是整个藏区内的基础性宗教,但在佛教流入之后,特别是在八世纪赤松德赞时期,苯教遭到了打压和排挤。这次教难使苯教失去了大片的领地和无数信徒,在抗争和被迫迁徙过程中,属于他们的一些东西遗失了,不过正是因为拥有类似伏藏的传承手段,这些遗失的东西最后还是被挖掘流传下来。
“这些失而复得的东西里,有属于原始苯教最古老的一些术法。”晋普阿旺轻轻举起自己手里的盒子,说:“这个东西,叫通灵盅。”
“是盅?”小胡子顿时对盒子里那种如苍蝇般的小虫子产生了一丝厌恶和排挤,盅,那一直都是听起来都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是的,但它很神奇。”
这个东西,是晋普阿旺许久之前流浪到安多时,跟一个小村子里的老人讨来的。通灵盅在过去一直都属于原始苯教巫师独有,它的培育和使用方法代代传承下来,晋普阿旺只略知一点皮毛,养了几只。
这种小虫子一直都处于沉睡中,要施法的时候才会将其唤醒,苏醒之后,虫子的生存时间将会非常短暂,会很快死去。这种盅的唯一用处,就是施法者与被施法者进行灵识上的询问和沟通。
据说,通灵盅可以与一切拥有生命的活物进行沟通,最厉害的是被培育到顶级的通灵盅王,它的黑色身体外长有七道红圈,可以随意的对任何对象施法。只不过到了今天,已经没人可以培育出通灵盅王了。
晋普阿旺的几只虫子,是最低级的通灵虫,只能和灵识最发达的人进行沟通,而且成功的几率不知道有多大,因为这已经不能称作一种沟通,而是强迫,强迫格桑梅朵自己觉醒,自己说出来。
在晋普阿旺取出一只僵硬的虫子时,小胡子一下子就捏住了他的手腕,他对这些东西不了解,不知道会不会对格桑梅朵造成其它的损害。
“不会有事。”晋普阿旺拿开小胡子的手,说:“最多只是失败,通灵盅会很快死去,下盅之后无需解盅,对她本人没有任何的害处。”
看着晋普阿旺,小胡子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晋普阿旺把一只黑虫子轻轻放到了格桑梅朵鼻子前,开始低声唱咒。这是催动通灵盅的古苯教咒语,像一串从远古时代漂浮而来的念咒声。
格桑梅朵鼻子前那只很小很小的通灵虫随着唱咒,很快就苏醒了,它就像一道烟气,飞快的消失,连小胡子的眼力都没有看清楚,它究竟是钻进了格桑梅朵的鼻子嘴巴,还是直接渗入了皮肤。
晋普阿旺嘴巴里的唱咒声仍在继续,只是几分钟时间,格桑梅朵动了,她的身体在粗麻毯子上不住的扭动,如同痉挛一样,头部来回的左右晃动,无意识的发出一个又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紧接着,格桑梅朵所发出的音节渐渐的清晰,能够听懂。她的动作也随着清晰的音节而逐次升级,突然间,格桑梅朵直直的从毯子上坐了起来,她的眼睛仍然是紧闭的。
“头顶有三世佛,过去燃灯,现在如来,未来弥勒”格桑梅朵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她肯定还是没有意识的,所吟诵的是六字大明咒。
隐修室里的气氛变的有点诡异,格桑梅朵与晋普阿旺都闭着眼睛,一个如同古苯的巫师,一个如同虔诚的佛徒,唱咒和诵经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下子就把人拉回来很久之前的过去。
“神明的圣器被人取走了!它是末世预言的根本!无论人世间,朝圣者,都不能宽恕带走神明圣器的人!”
格桑梅朵的嗓音猛然尖利了一下,小胡子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牵动了神经,圣器,末世预言,人世间,朝圣者他紧紧望着格桑梅朵,希望对方能说出更多的信息。
“傩脱次!傩脱次!”
第二十五章 傩脱次
格桑梅朵最后喊出了几个字,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身子一歪,将要瘫倒。小胡子扶住她的后背,把她重新放到毯子上。随后,闭目的晋普阿旺也睁开眼睛,停止了唱咒。
“不行了。”晋普阿旺摇摇头,说:“通灵虫死去了。”
晋普阿旺培育的几只通灵虫还是不行,一旦苏醒就只能存活很短的时间,不像最顶级的通灵盅王,可以在人体里活十多天。但小胡子的心思不在通灵盅上,他一直都在琢磨格桑梅朵最后喊出的那几个字。
“傩脱次是什么意思?”
“那很可能是个地名。”晋普阿旺想了想,说:“在冈底斯山脉。”
如果问到别的人,傩脱次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对方会一无所知。但晋普阿旺恰恰知道这里,他过去在安多的一个小村子呆过一段时间,那边的村民一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信奉苯教,教他培育通灵盅的老人在闲聊时说过很多关于苯教的传说。
在八世纪的苯教法难时,一些不愿意更改信仰信奉佛教的苯教徒被迫迁徙,途径过很多地方,一直到最后才在阿里,安多等地区扎根,傩脱次是当时部分苯教徒迁徙途中聚集的一个地方。
关于这个聚集地,在后来被一些人质疑,因为傩脱次就在冈底斯山脉中,它根本不适合人居住,众多的苯教徒聚集在这里,吃光了带来的干粮之后,就面临着饥渴而亡的困局,但第一批苯教徒被迫离开之后,第二批苯教徒又从其它地方赶来,重复着前者的脚步,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迫不得已离开。
没有人知道这些苯教徒为什么会对荒芜苦寒的傩脱次这么感兴趣,不过无法生存的地方就无法传承他们的宗教和信仰,所有的苯教徒还是离去了,正因为这样,傩脱次这个地方才会被人得知。
“那个老人说,传说中傩脱次是苯教的发祥地之一,也是古象雄人的发祥地之一。那是他们的圣地,在平静的时代里,没有教徒会想起傩脱次,但遭遇了教难的时候,有的人就相信,只有圣地才能庇护虔诚的信徒,让圣教不灭。”
这个说法属于实打实的传说,不被任何历史学家所认可,因为和正史记载的出入太大,到了今天,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从小到大连骨头里都浸满了信仰气息的苯教徒才会坚信。
“她很快就会醒过来,我们先来归纳一下目前仅有的信息吧。”晋普阿旺对小胡子说:“她在昏迷中,又有通灵盅作为觉醒的媒介,说出的话不会有任何虚假。末世预言的根本,神明的圣器,这是什么东西?察那多大师到过格丹里雪峰冰城,你也去过,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冰城血塔的顶端,存放圣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六边形痕迹,如果那就是察那多所说的神明的圣器,它的体积有多大?能做什么用?
“我看,我们只能到傩脱次去了。”
格桑梅朵嘴里所说的傩脱次,其实代表的是察那多残存的意识信息,如果一个人在昏迷的时候还能准确说出的地名,说明其很重要。
很快,格桑梅朵就苏醒了,她由小胡子照顾,晋普阿旺则要去焚化察那多的遗体。格桑梅朵并不知道通灵盅的事,她的精神恢复的很迅速,短短十几分钟里,脸庞上就浮现出了健康的红晕。
“这个给你。”小胡子把转经筒交给了格桑梅朵,晋普阿旺说过,察那多遗留的灵识是种在格桑梅朵心里的,她的变化和外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对转经筒的执着,可能是出自一种潜意识。转经筒本身有没有什么秘密,暂时还不知道,但转经筒不会再带来影响。
“格桑梅朵要对你说声抱歉。”格桑梅朵坐在毯子上,握着转经筒,羞愧的不敢抬头,她在奔逃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拿到那只转经筒,然后拼命的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我从来不会偷拿别人的东西,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我知道,之前就答应过你,离开冰城后,会把它交给你。”
格桑梅朵可能从小胡子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无名的宽容,她的羞愧就消失了,轻轻吐吐舌头,说:“哥们儿,对于格桑梅朵无意识的错误,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小胡子忍不住背着格桑梅朵露出了一丝笑,就像当初面对懵懂无知又傻的有些离谱的弟弟一样。但这丝笑容很快就凝固在嘴角,因为他想起来晋普阿旺的直觉,也想起了之后必须要走的路。格桑梅朵可能还完全不知道,她就像当初的卫天一样,被迫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身不由己。无论是察那多的残存意识,或者是末世预言的伏藏,都会成为朝圣者拼死追杀的对象。
再接下来,他们的计划和人员进行了一些调整,扎西和另一个司机肯定不能再用了,任何泄露和不慎都会引来麻烦,在传说中,朝圣者是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就像身边的空气一样。小胡子可以开一辆车,但晋普阿旺和格桑梅朵都不会驾驶。
晋普阿旺离开了两天,他带回了一个人做帮手。这是个汉人,和小胡子的年纪差不多,皮肤却跟晋普阿旺一样黝黑黝黑的,晋普阿旺说他叫李能,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小胡子没有多问,他知道晋普阿旺这种人和自己一样习惯了孤独,如果不是可以过命的交情,绝对不会带过来参与这么机密又重要的事。
李能很热情,对着小胡子还有格桑梅朵笑,笑的非常灿烂,露出一口白牙,给人的印象很好。但是他开口一说话就不行了,天生的口吃,一个你好说了差不多半分钟。
扎西把他们拉到了日喀则,小胡子又花钱找了空车,添加了冰镐和冰爪之类的装备,格桑梅朵觉得不需要再找向导,反正已经知道傩脱次的大概位置,可以自己摸过去。但晋普阿旺和李能都表示困难,延绵上千公里的山,一个大概的位置可能会把人走死。
在接近目的地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个叫郎金的镇子,这个镇子非常小,但在附近来说,已经是个很繁华的地方了。晋普阿旺穿着僧衣,比较容易行事,他出去稍稍打听了一下。傩脱次这个地名已经从尘世中湮灭了,除了一直信奉古苯的些许虔诚老教徒之外,没有人知道。
“再到前面问问吧,离这里一百五十多里外,有个小村子,那可能是接近目的地之内最后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天气还算是不错的,如果再耽搁一段时间,群山间的气温降低,会给行动带来更大的困难,他们抓紧时间上路,赶到了这个小村子。这是个靠放牧为生的村子,人口不多,晋普阿旺没有冒然开口就问,他观察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村子里的村民也是佛教信徒,晋普阿旺的身份被人们重视,但是他问起傩脱次的时候,这个老人表示不知道。
最后,这个老人说,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问问他的大伯,碰下运气,看看他的大伯知道不知道这个地方。
“他他他还有大大大大伯?”李能冲着小胡子咧嘴笑笑,表示有些惊讶,因为这个老人看上去已经七十来岁的样子了,如果他的大伯还健在,该有多大?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老人的大伯甲央是村子里的骄傲,已经活了一百零七岁了,是村子里唯一去过拉萨,大昭寺,还有拉卜楞寺的人。
一百零七岁的甲央老人已经不能和从前那样东奔西走了,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平时除了每天清晨在村子里慢慢的蹒跚走上一圈,其余的时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对这样的老人来说,转经筒是陪伴他们一生的东西,转经筒千百次的转动构成了他们简单又平凡的一生。
对于晋普阿旺的来访,甲央老人起初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有点自夸般的和晋普阿旺说起自己当年去往拉卜楞寺的经过。但是当晋普阿旺打听傩脱次的时候,甲央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
这个已经一百零七岁的老头儿使劲的睁开被眼皮皱纹遮住的眼睛,手里的转经筒像筛糠一样抖动着,看样子他有点急躁,如果不是碍于晋普阿旺的身份,说不定会兜头把身旁的酥油茶碗给扔过来。
“走!走!”甲央老人转过头,不再看晋普阿旺,还有站在门边的小胡子和格桑梅朵及李能,他不停的用藏语重复着走这个词,似乎在驱赶他们。
晋普阿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对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自有他的办法。晋普阿旺肃穆的告诉甲央,询问关于傩脱次的事,是噶扎寺仁波切活佛的旨意。
甲央老人一听这句话,显然被震住了,干瘪嘴唇蠕动了两下。
第二十七章 冈底斯的往事(一)
甲央老人的年纪确实太大了,萎缩的神经让他的反应有点迟钝,而且难以掩饰,在场的几个人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晋普阿旺抓住这个机会,一直在劝慰对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总之意思就是没有佛爷搞不定的事,佛爷就是甲央老人最坚强的后盾和保护神,让甲央老人放宽心。
对于这种虔诚的老信徒来说,没有什么比佛爷更神通广大的,但是甲央老人仿佛顾虑非常深,他犹豫了很久,说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傩脱次这个地方。
谁都能看出甲央老人在说谎,但是对一个一百出头的老人来说,小胡子和晋普阿旺都没有办法,晋普阿旺说这是违背了仁波切活佛的旨意,甲央老人的嘴唇再次颤抖了几下,却仍然一言不发。
之后,晋普阿旺再问什么,甲央老人干脆一个字都不说了,只是闭着眼睛摇动转经筒。他们几个人一直在这里耗到天黑,什么情况都没有问出来。
这完全就没办法了,他们离开甲央老人住所之后,李能就结结巴巴的在旁边对晋普阿旺说,可以拿他的通灵蛊去试试。
“不行,通灵蛊身上就一道红圈,你没看出甲央老人对这个事情很抗拒?即便能下蛊,肯定什么都得不到。”
本来几个人已经暂时不抱希望了,但是当天深夜,甲央老人的侄子就叫人匆匆忙忙的来找晋普阿旺,他说甲央老人晚上突然发病了,病很重,老头儿可能非常后悔,觉得自己欺骗了带来活佛旨意的喇嘛,所以受到了惩罚。
当晋普阿旺他们再次赶过去的时候,甲央老人已经卧床不起,他说觉得一直有一个黑影子在跟着自己,要掐自己的脖子,还说这是对佛不诚的报应。
这场病不知道是不是甲央老人的心理作用,在晋普阿旺表示活佛会宽恕他的时候,甲央老人萎靡不堪的精神就好了一点,晋普阿旺开始念经,反正谁也听不懂,甲央老人竟然就在这阵诵经声中慢慢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甲央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他在忏悔自己的罪过,这一次,晋普阿旺一问就奏效,甲央老人终于开口了。
然而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个很重要的消息,至少对小胡子和晋普阿旺他们来说,这是个重要的信息。甲央老人一生中和傩脱次有过三次或近或远的交集,这三次交集带给他的都是恐慌,所以他很忌讳别人和他说起这个。
第一次真正和傩脱次产生联系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因为甲央老人生活的地方,是傩脱次附近最后一个人们的群居处,所以村子里从古到今,一直流传着一些关于冈底斯山的传说。甲央老人不是苯教教徒,不过在他少年的时候,偶尔听自己的祖父说起过傩脱次。
自然,他祖父对傩脱次的所知,也来自七世纪苯教法难时教徒迁徙而流传下来的传闻。
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值甲央老人壮年,但时间过去的太久,他记不得具体是在那一年,只记得那一年是藏历的土兔年。晋普阿旺对身旁的小胡子眨了下眼,他推算了一下,甲央老人所说的那个土兔年,应该是在1939年。
那一年临近年底的时候,一些外国人在两个藏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甲央所在的村子,他们在村子里打听关于傩脱次的情况,因为除了甲央,别的村民几乎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所以最后,甲央就成为询问的主要对象。
这个时候,甲央的祖父已经去世了,在去世前几年,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想要寻找位于冈底斯山中的傩脱次,传闻那里才是苯教和古象雄人真正的发祥地,他带着甲央寻找了一段时间,但因为条件太恶劣,老人受不了颠簸和波折,最终没有真正到达傩脱次。
两个充当外国人向导的藏人告诉甲央,说这些都是来自异国的信徒,想走访被称为万山之王的冈底斯。当时的甲央心性很淳朴,他一听是来自外国的教友,就非常的热情,他压根就没有想过,如果对方是虔诚的佛教徒的话,为什么要寻找传说中苯教的发祥地。
其实这个事情也不能怪甲央无知,因为冈底斯山这里一直都是热闹的,特别是在主峰冈仁波齐附近,朝拜冈底斯的人络绎不绝,而且还有每十二年举行一次的马年朝山大会。
这是一条神奇又神秘的山脉,不仅苯教,印度教,古耆那教,袄教,皆以此处为整个世界的中心,很多宗教的信徒都把到冈底斯山冈仁波齐朝圣作为毕生的心愿。如果一个教徒亲自来过冈仁波齐,那么说出去将会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虽然甲央老人所在的村子远离冈仁波齐,平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但对于冈底斯山的一些事情他还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对这些来访者很友善,当对方问完傩脱次之后,又提出希望甲央可以给他们带路,甲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下来,那些人很高兴,给甲央的家里赠送了很多平时根本见不到的东西。
在进山之前,甲央一无所知,只单纯的认为这些人是膜拜神山的,但随着路程的深入,他就发现那些外国人中,有人的御寒大衣里面穿的是军装。事情过去很多年,甲央还记得军装是什么样子。
说着,甲央老人伸出颤抖的手,在面前划出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可以理解为佛教中的万字(佛教中万字的写法有两种,一个是右旋万,一个是左旋万),但是也可以理解成第三帝国的纳粹党标志。
这是甲央老人后来才发现的事,他说那些人的军装上,有这个标志。小胡子还有格桑梅朵他们立即就明白了,这些来自异国的信徒,很可能就是二战期间纳粹的党卫军,而且是党卫军中的特别部队,他们在寻找古人类文明遗迹,同时还在寻找雅利安人的根。
当时的气候已经很恶劣,让正在壮年的甲央都吃不消,不过那些人的装备在当时的年代来说都是最精良的,甲央曾想过退缩,但是一想起收了别人那么多东西,他很不好意思,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硬着头皮继续走。
这些人精良的装备和顽强的意志战胜了恶劣的环境,甲央一路带他们走到了当年祖父带自己走到的地方,这里还不是真正的傩脱次,但是据祖父说已经不远了。傩脱次传说中是两座山之间的一个大峡谷,至于峡谷是什么样的,从来没有人知道,当甲央遥遥指着已经被冰雪覆盖的远方那两座如同犄角一般的山时,这些德国人露出了惊喜。
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让甲央带路,给他留了一些给养,让他在这里找个地方等,等队伍回来的时候再把他们带回去。这支队伍一共有二十五个人,全部都向前去了,留下甲央一个人。这种等候让甲央受了老罪,但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时,是绝对不会独自逃走的。
那些人之后的情况,甲央并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大概有七八天左右,就在甲央为所剩不多的给养和燃料发愁的时候,队伍回来了,确切的说,是唯一的一个人回来了。
那是个很高大健壮的德国人,他的御寒大衣已经丢失了,露出了里面的党卫军制服,像发疯了一样连滚带爬从远处跑了回来,他当时的样子把甲央吓的够呛,但两个人语言不通,无法进行沟通交流,而且以当时那个德国人的状态,可能也无法进行正常的交谈。
甲央觉得,这个德国人可能疯了,但他仍然想把对方救活,他用最后一些燃料生了一堆火,那个德国人再次苏醒之后,体内的精力丧失殆尽,他嘴里反复嘟囔着几个音节,甲央完全听不懂,不过他牢牢的记住了这几个音节。
这个德国人很快就死了,甲央当时就非常犹豫,因为还有二十四个人至今不见踪影,他想进去找,却又不敢,只能留在这里继续等,希望还有突然返回的幸存者。最后一直等到给养快要消耗光的时候,甲央才确信,那些人回不来了,他们很可能已经死在了诺托次。
二十三个德国人再加上两个藏人,这支队伍的遇险其实和甲央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足足二十五条人命,让带他们进来的甲央有一种负罪感,他很害怕,等自己独自回来之后,就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起,唯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殃及自己还有家人。
但是他对这件事始终有很深的疑惑,不知道那二十多个人遭遇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唯一一个逃回来的人在临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他忍不住心里的疑惑,把那几个熟记在心的音节告诉自己的重孙,让他去打听一下,看看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八章 冈底斯的往事(二)
甲央老人只对重孙说了这几个音节,至于其它的事一个字都没有吐露。在这种极为偏僻的村子里想要翻译几句外语也是很困难的事,他的重孙不得不跑到外面去打听,没有书面字迹,只有几个记忆了很多年的音节,翻译的不知道对不对。
那是一句德语,按照甲央老人记忆的音节翻译出来,就是四个字,神的庙宇。
“神佛会驱除你心中的阴影,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你,或者你的亲人朋友。”晋普阿旺宽慰了甲央老人几句,转头看了看小胡子,从傩脱次逃出来的那个德国人所说的神,是什么神?这不确切,如果傩脱次真的是隐秘的苯教的发祥地,那么他们所信奉的神不止一位。
“对神佛讲出你心中的忧虑,你会更健康的生活在神山脚下。”
甲央老人被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心病给吓坏了,可能越是风烛残年的人,对待生命和时间久越珍视,看得出他还想再活一百零七岁,所以甲央老人没有再做任何隐瞒,接着讲了下去。
关于那些德国人的事情,甲央守口如瓶,村子里的人当时还好奇的询问几句,时间久了,人们就把这些淡忘,甲央本人也刻意的回避这段记忆,彻底尘封起来。大概十来年之后,也就是建国时期左右,藏区的形势有些紧张,甲央所在的村子因为偏远,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但是从外面回来的人还是带来了些变天的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陌生的藏人来到了村子,他们也是在打听一些事情。可能是人的常识,一般到陌生地方询问某些事情的时候,大概都会寻找那些年纪最大见识最多的人,三个藏人找到了另一个老人,没有问到他们想知道的事,但是却听到了甲央曾经带人进入群山里的往事,他们接着又找到甲央,问了些别的情况后,话锋一转,直接扯到了傩脱次上。
傩脱次这个地名顿时牵动了甲央尘封的回忆,他马上矢口否认,说对于这个地方,自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甲央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三个藏人察觉了他言语中的不实,一再追问,但甲央始终没有承认。
当时正是白天,那三个藏人没问出结果,暂时离开了,但是甲央质朴却不代表很愚笨,他能看出对方离开时流露出的眼神有些不善,再加上牵扯到了那些往事,让甲央心里很不安生,他随即就带着自己的家人悄悄离开了村子,在外面躲了几天,家里人很不解,然而甲央却有苦难言。
他们再回到村子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刚刚回来,就听到村里人在谈论一件事,前几天到村子来打听消息的三个藏人死在了村子外面。村子里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把尸体放在村外,看看会不会有其朋友过来找他们。
甲央去看过那三具尸体,三个藏人死的有一点奇怪,他们的身体外面没有任何伤痕,给养什么的都充足,但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看到三具尸体的时候,甲央的心就砰砰的乱跳,他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觉得这三个人的死,和他们打听傩脱次有关。
这是甲央第二次和傩脱次发生接触,那个时候他觉得三个人的死亡和傩脱次有关,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然而后面的事情,就让甲央更加印证了自己的这种感觉。
三个藏人的死去并没有影响村子的正常生活,该过的还是要过。尽管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天天被人猜测议论,但是时间一久,还是被遗忘了。
建国之后,大概就是七九或八零年的时候,宁静的村子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他们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村子里稍有见识的人就觉得,这是一批搞地质勘探找矿的人,因为前一年就有一批与他们相似的人,到山里去找矿,不过那批人什么都没问,只是暂时在村子里落脚,住了两天就走了,所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支队伍一共有十七个人,十六个男的,还有一个女孩,对于其他人,甲央的印象不深,但是对那个女的,他很注意。那是个年轻的汉族姑娘,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很活泼可爱,爱笑,一笑起来就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看到这个姑娘的时候,甲央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他的小女儿在十八岁的时候得病死去了,像剜掉了甲央心头一块肉一样疼。他觉得这个汉族女孩和自己的小女儿长的很像,她们都有可爱的小酒窝。
这支队伍在村子外搭帐篷住了几天,白天会到村子里来走动一下,那个笑起来就有两个小酒窝的姑娘尤其活跃,和村民混的很熟,甲央知道了她叫唐月,是个北京女孩。因为死去的小女儿的原因,甲央对这个姑娘非常好,把家里一坛藏了很多年的鸡爪谷酒都拿出给她喝。
甲央当时的身体很好,尽管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但非常健康,健谈,他像一个祖辈一样,时常和唐月聊天,唐月讲了些内地的事,让甲央很开心。他在闲聊中询问过唐月他们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地质队的人,不过唐月嘻嘻哈哈的说笑着就遮掩过去,一直到今天,甲央都不知道这批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队伍住了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唐月又一次和甲央聊天,当时甲央已经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了,唐月在这次闲聊中,似有意又似无意一般的向甲央询问,山里有没有一个叫傩脱次的地方。
甲央的心又一次颤抖起来,之前的两次经历让他对傩脱次这个地方说不出的厌恶,这是心里的一块心病,即便很像小女儿的唐月询问,甲央也无法忍耐,他的表情变了,匆匆忙忙结束了这次聊天,他的态度让唐月有点吃惊和不解。到了第二天,唐月和另一个男的来找甲央,甲央看看唐月,不由得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三个因为打听傩脱次而死的藏人,他不愿提及这些,也不忍唐月会因为这个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当唐月和另一个人说起傩脱次的时候,甲央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奉劝他们这个季节不要进山,很难走。
这两个人不知道相信不相信甲央的话,不过他们很清楚,从甲央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情况了。当天,队伍开始收拾行装,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出发上路,他们的方向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山口。在队伍离开村子之后,甲央越发的替唐月开始担忧起来,他不能明说,但又想尽力阻止这一切,想来想去,甲央开始后悔,他觉得之前就应该对唐月说真话,因为他对那三个藏人的死亡一直怀着怀疑的心理,怀疑与傩脱次有关。
甲央不忍心看着唐月会出什么意外,当队伍出发许久之后,甲央坐不住了,他立即起身,从一条近路绕向山口,希望能够在那里截住唐月的队伍,把情况说明。甲央的心里很焦急,不过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赶路的时候有点力不从心,所以耽误了时间,走到天黑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队伍的影子。
甲央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趁夜继续朝前赶,他所走的小路是在山腰上,一直走到将近凌晨的时候,他借着月光,居高临下的就看到小山的山脚下搭起了几个帐篷,明显是队伍半夜露营的地方。
他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当时就从山腰的近路下来,准备和唐月说之前自己经历的情况。但是只走了不多远,他隐隐约约看到两个在露营地守夜的人突然丢下手里的东西,绕着一个帐篷开始跑。
紧接着,几个帐篷里的人都钻出来了,一个一个跟着两个守夜的人绕帐篷跑,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就越跑越快。甲央不知道这些人大半夜在干什么,立即止住了脚步。
这肯定不是半夜出来跑操,甲央看了一会儿,就察觉出不对劲,这些绕着帐篷兜圈子的人虽然跑的特别快,但是他们的脚步很僵硬,连手臂摆动的姿势都有些机械生硬,看上去就像半夜发癔症梦游的人一样。
皎洁的月光下,这一幕越发的令人感觉诡异,十几个人闷着头顺着着帐篷周围二三十米的范围内,和一串被人驱赶的行尸走肉一般不住的绕圈子,没有人说话交谈,就是低着头跑。因为距离还远,甲央看的不太清楚,不知道那些跑来跑去的人里面有没有唐月,但他又不敢再靠近。
甲央躲在远处足足窥视了有三个多小时,正常情况下,普通人以这种速度不断的跑上半个小时可能就是极限了,然而这些人一直跑了三个小时,速度却没有减慢。
这时候,奔跑的人里面有一个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随即就一动不动,其他人却像不闻不见一样,竟然就踩着他的身体继续跑下去。
第二十八章 冈底斯的往事(三)
倒下去的人再也没有起来,完全没了动静,被跑来跑去的人不知道踩了多少脚。甲央的头上渐渐冒出一层冷汗,队伍里有两个年级比较大的人,其中一个已经头发花白,倒下去的说不定就是这两个里面的一个,是这样不停的剧烈奔跑而活活累死的。
甲央感觉很吃惊,也很害怕,他开始的时候认为这些人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但冈底斯是数教共尊的神山,传闻是几尊神的居所,没有任何污秽泄气。恐惧打败了甲央,他顾不上再去挽救唐月,揉揉已经蹲的发麻的腿,悄悄顺原路朝回逃。
说到这里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甲央就露出了一种极度自责的神情,他和唐月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在内心最深处,就把对方当做自己当年死去的小女儿来看待,没能阻止挽救唐月,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无法释怀的一个心结。
“这不怪你。”晋普阿旺此刻只想让甲央老人快点把事情说完,随口就说了一句。其实这真的不能怪甲央,因为在危急生命的时候,绝大部分人心里的念头就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甲央当时顺着原路跑回村子,踌躇了很长时间,数次产生了再回去看看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这个时候带村里人过去,他们看到的,很可能是一地尸体,这一来一去十几个小时,那些人肯定已经被活活累死了。
无奈之下,甲央只好又把这件事深深压在心里,山口那边平时很少有人涉足,村子里的人也不到那里去,一直过了大概有一个多月时间,又出现了一些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路过村子的时候就打听前面那批和地质勘探队一样的队伍,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朝山口那边去了,后来的这些人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就朝山口赶去。
不出甲央所料,这批人拉回来了一些已经腐烂的尸体,拉尸车经过村子的时候,甲央老人不敢露头,躲在屋子后面偷偷的看,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这些已经冰冷腐烂的尸体里,很可能就有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可爱姑娘。
尸体被拉走之后,后来的那批人并没有停止行动,有村民觉得好奇,想去看,但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山口,暂时把那边封了起来。时间一长,村民失去了兴趣,只有甲央经常暗中关注,不过他也得不到相关的消息。
这批人前前后后忙活了大概有好几个月,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撤走的,偶尔有村民路过才发现,封锁消除了,山口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件事到这里就划上了句号,一辈子经历了三次这样的事,甲央老人彻底对傩脱次这个地方深恶痛绝,连听都不能听,所以当他头一天听晋普阿旺问到傩脱次的时候,就会有那么敏感而激烈的反应。
甲央老人一直把晋普阿旺当成仁波切活佛派来的使者,他如实说完这些,就好像放下了一块背负了很多年的大石头,轻松了许多。晋普阿旺想了想,虽然已经把甲央给忽悠住了,但凭他这个岁数,走几步路就要喘半天,不可能再出去带路,所以他让甲央老人把自己知道的路线在地图上标出来。
他们从甲央老人这里离开,找了个地方商议了一下,各种情况都摆明了,傩脱次乃至通往傩脱次的路上,都是危机,德国人和三个藏人是怎么挂掉的,暂且不知道,但地质队那些人死的就很离奇蹊跷。
小胡子的见识不可谓不多,但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内地的省份里行走,对于藏区这块古老的土地,所知有限。这块高原一直受地理的影响,对外来事物和文化接受的比较缓慢,正因为这样,许多古老宗教里面神秘诡异的东西都流传了下来。
“喇喇喇喇喇喇嘛”李能使劲嘬着烟屁股,咽了口唾沫问晋普阿旺:“你你你你也不知知知道这回事?”
“我没有亲眼见过,仅凭讲述,也说不清这究竟怎么回事。”
小胡子他们的计划是决定好的,不可能因为某些不可预见的危险而改变,只不过格桑梅朵听了甲央老人讲的事,有些怕。但是她也没有产生什么退缩的意思,经过冰城那次遇险以及后面发生的事,格桑梅朵自己都有种感觉,觉得被扯入了一些事情里,无法再轻松的离去。
“妹妹妹妹妹妹子,你你你你别怕,有我我我呢。”李能说话结巴,但心眼一点不结巴,他看到格桑梅朵脸上的一点忧虑,马上就嬉皮笑脸凑过来套近乎。
格桑梅朵勉强笑了笑,把目光转向小胡子,她什么都没说,但那种眼神却让小胡子产生了一种当初发誓好好保护卫天一般的责任感。当初的卫天是无辜的,现在的格桑梅朵也是无辜的,当一个懵懂的普通人被迫卷入某个巨大深邃的漩涡中时,如果没有人保护,那么他们可能只有一条悲惨的死路。
小胡子也什么都没有说,然而格桑梅朵仿佛能够看懂他的目光,她又露出了一丝笑,这丝笑容很宽慰。
按照计划中的路线,车子肯定开不进去,只能拉他们走一程,几个人干脆就把车留在了村子里。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就会面临一个问题,徒步赶路,一个白天绝对走不到山口,除非连夜走,不过人不是铁打的,小胡子和晋普阿旺这样的体格体力消耗多了也要休息。假如他们在入夜之后找地方露营的话,那么露营的地段,可能和当初地质队出事的地方不会太远。
这个问题让人想起来就心里犯膈应,他们就决定走甲央老人当时追赶地质队所走的捷径,进程快一点,再把赶路的时间朝后拖一拖,尽力避开那个地段。
他们准备好了可能用上的装备,趁着大清早出发了,每个人负担都很重,连格桑梅朵也带了不少东西。其实,甲央老人当年所目睹的事可能只是个例,因为偶尔也有村民出于种种原因跑到山口去,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
但正因为这样,才让事情变的更危险复杂,出事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打听过傩脱次。
沿途中他们非常小心,小胡子和晋普阿旺就不用说了,常年流浪四方的角色,嬉皮笑脸的李能在这个时候也显露出了八面玲珑的本色,嘻嘻哈哈的和其他人说笑,其实每时每刻都在紧密观察一路上的动静。
整整一个白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个月份在内地正是草木繁茂的时候,但这里位于冈底斯的北侧,气候比南侧冷且干燥,只有稀疏的一层地辈被。甲央老人所指出的近路有点复杂,中间走错了一次路,重新绕了回来,耽误了点时间。
当天擦黑的时候,他们估算了一下路程,这个地方,大概就是当年地质队入夜露营的地方,时间过去了三十年了,即便当时出事地点留有什么痕迹,也不可能保存到今天,所以几个人直接从这里穿行过去,停都没停。
其他三个人还好,只是格桑梅朵显然撑不住了,但为了安全,还是得咬着牙继续走,小胡子拿掉了她的东西,三个人轮流背,从傍晚七点多钟一直走到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周围的情况还很正常,他们怕体力透支不好恢复,就决定找地方露营。
“我平时就睡得少,我来守夜吧。”晋普阿旺让他们休息,只要临黎明之前小胡子或者李能替他顶两个小时就可以。
但这个地方让人不踏实,小胡子还是坚持和晋普阿旺一起守着。格桑梅朵累得够呛,很快就睡着了,李能也靠着石头打盹。他们休息的地方是山脚下的一个小窝,小胡子还有晋普阿旺一左一右的坐着,就可以注视周围的情况。
在这种地方守夜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小胡子静静坐着,无意中就摸到了里面那层衣服上衣口袋里的半包香烟,那还是在冰城的时候从格桑梅朵手里夺走的。他抽出来一支,默默闻着烟味。
等格桑梅朵和李能入睡两个多小时之后,小胡子和晋普阿旺也陷入了完全的沉寂,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两块守在小石窝外面的石块。但是猛然间,两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的耳力很强,在山风中分辨出了一丝夹杂在里面的声音。
这种声音很轻微,像是夏夜草丛里面的虫鸣,又像是低低的鸟叫,虽然轻微,但夹杂在呼啸的山风里却如同一根针刺入人的耳朵。
小胡子的定力非常强,但察觉到这种丝丝入耳的声音之后,他的心就像浸泡到了一罐子陈年的烈酒中,带着一种沉沉的醉意。
晋普阿旺无声无息的拉了小胡子一把,使劲在他手上捏了一下,这一下捏的非常重,但是剧烈的疼痛让小胡子清醒了一些。
紧跟着,晋普阿旺一只手堵住小胡子的一只耳朵,又贴着他粱耳朵略带急躁的说:“遇到麻烦了!这是门巴族的里令声!”
第二十九章 杀手(一)
这种声音出现的很突然,晋普阿旺已经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但小胡子知道,这种被晋普阿旺称为里令的东西所发出的声音不能听,他立即掏出一张口袋里的纸,揉成团堵住耳朵,这样不能完全阻隔山风中传来的声音,不过好了很多,小胡子心里那种很不踏实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勉强可以支持的住。
晋普阿旺是密宗的修持者,心境和定力远超常人,但他和小胡子一样,也不得不暂时封闭一部分听力。两个人把身体伏的很低,一左一右就爬回了石窝,此刻,陷入沉睡中的格桑梅朵还有李能已经醒了,他们的目光还有动作都有点不对劲,那种怪异的声音无休无止,就像一条扯不断的线,不断从未知处飘来。
“这是黑里令!”晋普阿旺仿佛真正察觉出了这种声音,他不由的就把耳朵里塞的东西又紧了紧,使劲在李能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晋普阿旺所说的里令,是门巴族的一种民间乐器,也称作双音笛,很古老。门巴族一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信奉苯教,这种名为里令的乐器其实并不罕见,很多门巴族人都会使用它。不同的里令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有的门巴族人能够用里令诱捕山林中的飞鸟和野兽。
这种乐器的出现时间已经不明确了,但肯定非常久远,晋普阿旺曾经在一个门巴族的村子里呆过一段时间,和一个门巴族的老人有莫逆之交,通灵蛊就是门巴族老人教给他的。只有真正完全了解门巴族历史的人,才有可能知道这种很常见的乐器其实有致命的功效。
门巴族的里令其实大致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寻常的乐器,熟练掌握的人可以用特制的里令诱兽。另外一种,则被人认为失传,它传自原始苯教中的巫师,被称作黑里令,这是一种带着仿佛魔音一般的东西。
在原始苯教已经断层的历史中,曾有这样的传闻,八千名苯教徒被黑里令驱使,日夜不停的建造出古老庞大的宗教庙宇,他们不吃不睡,仿佛不知道疲惫和辛劳。
黑里令的声音一旦发出,人就像陷入了一个永远都爬不出来的漩涡,会顺着这种声音做出各种不同的行为,如果黑里令声不断绝,他们可能一直会重复到死亡为止。关于黑里令,即便在门巴族内部掌握的人也很少很少了,据说过去的一些巫师,用黑里令配合一种蛊使用,可以细致入微的控制一个人的行为。
晋普阿旺几乎直接捏下李能身上一块肉,等到对方稍稍清醒了一些,马上就被严严实实的堵住了耳朵,小胡子也堵上了格桑梅朵的耳朵,之后把她弄醒。山风中的黑里令声连绵不绝,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因为在听到黑里令声的时候就会不可自拔。
小胡子一直都在强行控制自己,黑里令声带给人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他和晋普阿旺默不作声的分辨了两分钟,几乎同时伸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那应该是黑里令声的来源处,黑里令的声音不大,所以双方的距离不算很远。两个人相互打了几个手势,马上开始行动,李能守住石窝的入口,把格桑梅朵挡在后面,小胡子和晋普阿旺已经飞快的从石窝扑了出来。
他们尽量压低身子贴近地面奔跑,跑动的路线像一条弯曲的蛇,刚刚跑出去,黑里令的声音一下子断绝了,从前面二十米左右的一块大石头后,砰的响起了枪声,因为小胡子和晋普阿旺跑动时不断的变换位置,这一枪失去精准度,但子弹仍然紧贴着小胡子的身体飞了过去。
枪声的余音还没有消失,第二枪又响了起来,枪声带给两个人威胁,但无形中也完全暴露了对方的位置,小胡子和晋普阿旺没有躲闪,越是匆忙的躲避,越会给石头后面的射击者带来机会,他们跑的非常快,几声枪响之后,已经飞扑到了石头跟前。
从黑里令声断绝之后,小胡子的心神随即就稳定,动作和反应能力急速的恢复到巅峰,他和晋普阿旺一左一右,从两面向石头后包抄过去,全力要把隐藏在后面的射击者一击致命。但是他们还没有完全绕到石头后面,就有两把闪动着寒光的藏刀晴空霹雳一般的砍了过来。
石头后面一共躲着三个人,都穿着藏人的装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冷冷的握着一把藏刀挡住小胡子,对付晋普阿旺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把枪。
突如其来的刀光并没有让小胡子惊慌,但是石头后面的三个人却让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那个六十多岁的老藏民是甲央村子里的人,叫做朗杰,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村民,他就住在甲央老人家附近,曾和小胡子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仅仅是一面。除了朗杰之外,石头后面另两个,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孙子。
此刻,老实巴交的朗杰已经完全变样了,他的面容冷酷,和一块岩石一样镇定,手中锋利的藏刀仿佛可以把面前的一切都一刀砍成两段。他的儿子出手也很犀利,和晋普阿旺缠在了一起。
单打独斗,小胡子不会畏惧任何人,他手中的合金管和朗杰的藏刀来回碰撞,晋普阿旺跟小胡子一样不惯用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一个直径不到一尺的铁环,铁环非常沉重,但被臂力超强的晋普阿旺抡动的飞舞起来。
四个人纠斗在一起,顿时让朗杰的孙子失去了目标,他咬着牙握枪站在不远处,想要帮自己的爷爷和父亲,却没有任何机会。
朗杰虽然年纪大了,但在年轻的时候肯定经过刻苦的打熬,他知道自己力量衰退,所以用巧力在和小胡子周旋,而他的儿子明显和他差了一截,尽管藏刀挥舞的很凶,却几次都差点被晋普阿旺手中沉重的铁环把刀砸飞。
当握着合金管的时候,小胡子有充足的自信,他已经察觉到朗杰那边只有三个人,没有黑里令这种东西的帮助,朗杰和他的儿子绝对无法凭肉搏战胜自己。他和晋普阿旺的经验都很丰富,死死的跟对方纠缠在一起,让不远处握着枪的朗杰的孙子干瞪眼。
很快,朗杰儿子手中的藏刀脱手而出,在半空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当啷落到了七八米之外,晋普阿旺手中的铁环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沉重却无比灵巧,在藏刀脱手的一瞬,铁环飞快的一闪,直接套到朗杰儿子一条胳膊上,晋普阿旺用力扭动铁环,一下子把对方的一条胳膊扭断了。
骨骼的碎裂声和他的惨叫交织成一片,晋普阿旺此刻凶恶的像一尊护法明王,他绕到对方的身后,抽出绞住对方胳膊的铁环,紧接着如五雷轰顶一样,一下子朝朗杰儿子的头顶砸了下去。呼呼生风的铁环仿佛有一千斤的重力,铁环落在朗杰儿子头顶的一瞬间,就有骨头碎裂声传了出来。
朗杰儿子的头骨被砸碎了,只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就逐渐失去了生机。这一声吼叫顿时惊扰了朗杰以及他孙子的心,但晋普阿旺没有任何停滞,一闪身从朗杰儿子将要到下的身躯后飞扑出来,直奔朗杰孙子而去。朗杰的孙子只有二十岁左右,完全没有他爷爷和父亲的经验,此刻他已经被父亲的惨死完全激怒,提着枪就砰砰乱放,却一枪都没有打中晋普阿旺。当枪里的子弹放空之后,晋普阿旺一下子砸掉了对方手里的枪,然后用铁环扭住朗杰孙子的右臂,硬生生的扭断。
朗杰孙子强行控制自己,但手臂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叫声,这完全打乱了朗杰的心,小胡子的合金管闪电般的刺入他的大腿,朗杰身躯一歪,小胡子的脚踩住朗杰手中的藏刀,合金管沾着鲜血的刃口顿时逼到了朗杰的喉咙上。
“你是谁?”
朗杰没有回答小胡子的话,身体上的创伤他可以忍受,但儿子已经惨死,孙子正遭受痛苦的折磨和煎熬,朗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目光已经忍不住朝孙子那边瞟去。
虽然朗杰没有回答,但小胡子已经能够猜出,三十年前死在入山路上的那支队伍,肯定也是朗杰所为。
“朝圣者就算死去,灵魂也会归入净土天堂!”朗杰猛然就大声喊了起来,他像是在明志,却又像是用自己的声音遮掩孙子痛苦的嚎叫,他不想也不忍听到这些。
“果然是朝圣者。”小胡子手中的合金管纹丝不动,但心里已经深信了那句话,朝圣者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即便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仍然有朝圣者的影子。
“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晋普阿旺拎着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的朗杰孙子走过来,石头一般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三十章 杀手(二)
朗杰的孙子忍着剧痛在拼死挣扎,但晋普阿旺的双手牢牢的控住了他,让他像一条挣扎在落网中来回翻滚的鱼一样,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你们也会死的!很快!”朗杰闭上眼睛,仿佛把生和死已经完全淡忘。朝圣者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意志坚定到不可想象的人,他们不断的杀人,不断的掀起腥风血雨,这个古老神秘的组织从来就没有断绝过。
但是小胡子能够察觉出,朗杰并非毫无牵挂,或者说对生死毫无感觉,至少,他很不忍听到孙子的惨叫,看到孙子的惨状。
这是人之常情,只要一个人身体里的鲜血还没有完全变冷,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有他珍视和牵挂的人或物。这一幕有些令人不忍看,然而小胡子心里却没有多少怜悯,他很清楚朗杰和他的孙子是什么人。
他们是朝圣者,是一群杀人的人,对待任何长有六指的人,或者接近了末世预言的人,都会毫不留情的予以杀戮,哪怕是个垂暮的老人或是初生的婴儿,只要犯了朝圣者的忌讳,那么血淋淋的屠刀随即就会割断对方的咽喉。
“地质队,是你们害死的。”
“他们不是什么地质队。”朗杰冷冷的看了看小胡子。
“他们是什么人?”
地质队是朗杰杀死的,他在暗杀结束后,肯定对尸体以及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进行了搜寻。但是朗杰一字不答,只说那是一群痴心妄想的人,是一群该死的人。
“谁该死,谁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的!”
晋普阿旺是个出家的僧人,然而他的心有时候就和石头一样硬,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尤其是对于所谓的朝圣者,他从来没有见过察那多,但因为边巴林锵的原因,算是和察那多有关系。察那多的死,朝圣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晋普阿旺加重了手里的力量,让朗杰孙子忍不住发出更凄厉的叫声。对于朗杰本人来说,孙子凄厉的叫声就是一种逼迫他就范的酷刑。
“阿尼!阿尼!”朗杰孙子毕竟年轻,心志不可能磨砺到朗杰那种地步,随着疼痛的持续和升级,他终于开始大声的朝朗杰喊叫。
“闭上你的嘴!不要污蔑了你的祖先!”朗杰头也不回的斥责,尽管他的嘴角在不住的抽搐,好像被一把刀子不断的切割着血肉和心脏,但他仍然厉声对孙子叫道:“没有任何一个朝圣者会向敌人屈膝求饶!藏刀再锋利,毁灭的只是你的肉体!你的灵魂会进入净土!”
这番话像是说给孙子听,但同时也是说给小胡子和晋普阿旺听,朗杰的意思很明确,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朝圣者,却绝不可能再吐露一个字的信息。
此时此刻,小胡子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朗杰把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培养成杀人的凶手,他们成为朝圣者,绝对不是他这一辈的事,在他父亲祖父甚至更早以前,他的家族就守护在接近山口的村子里,如果没有事情发生,他们就是普通的村民,如果发现了打听傩脱次的人,他们立即就会变成夺命的杀手。
这也间接的说明,傩脱次这个地方和末世预言,或者说六指,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否则不会有朝圣者年复一年的守候在这里。
“你可以杀了我们,但,你们也活不了多久。”朗杰的目光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他看了看小胡子和晋普阿旺,又看了看儿子的尸体。
听了朗杰的话,小胡子顿时醒悟到,朗杰一家身为朝圣者的一分子,他们肯定还与其他朝圣者有联系,在暗杀没有真正实施的时候,无法保证暗杀会百分百的成功,所以朗杰在动手之前,一定将相关的信息留下了,比如小胡子他们的长相来历等等,这些信息迟早会被其他和朗杰有联络的朝圣者得到。
这就等于把小胡子他们完全暴露在朝圣者这个古老神秘组织的视线内,然而朗杰不会说出这些信息留在什么地方,即便去找,也不可能找到。
毫无疑问,朗杰既然敢说出这些,说明他抱定了必死之心,对于这种人,逼迫引诱都不会起作用。小胡子看了晋普阿旺一眼,是在询问对方,该如何处理这两个人。
“你们用黑里令害人,神佛也不会宽恕你们。”晋普阿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不可宽恕。”
说着,他一下子揪住朗杰孙子的衣领,手中的铁环呼的砸下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喇嘛杀人时毫不手软,连眼皮都不眨,沉重的铁环携带着呼呼的风声,朗杰孙子的头骨随即就被砸碎了,有点点鲜血和脑浆喷洒出来。
朗杰的身躯猛然晃动了一下,他眼睛里的怒火轰的就燃烧起来,小胡子的合金管还指着朗杰的喉咙,却没有马上刺进去。
“神佛慈悲,惠及世间,正因为这样,对祸乱危及众生之人,必予以雷霆杀伐!恶人我来做!”晋普阿旺丢下朗杰孙子的尸体,大踏步走了过来:“放过一个祸乱之人,将来必然会殃及两个三个甚至更多无辜的生命。”
晋普阿旺像一尊护法神,对朝圣者施以铁腕的灭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比小胡子更加冷酷。
朗杰的头颅也被打碎了,在他倒下的时候,那双眼睛始终没有闭上,眼神中的怒火依然没有熄灭。小胡子慢慢收回合金管,这不能说是晋普阿旺嗜杀,如果换做小胡子来处理朗杰,他可能也会选择杀掉对方,但肯定要经过考虑,不会像晋普阿旺这样干脆利索。
望着朗杰已经开始发冷的尸体,小胡子回想着一些事情,三十年前那支地质队,无疑就是朗杰暗中用黑里令杀掉的,至于更早之前的那三个陌生的藏人的死,估计也和朗杰的父亲祖父有关。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掉甲央老人?杀掉甲央,就等于村子里知道傩脱次的人完全断绝,即便有人来打听傩脱次,也失去了询问的目标。朗杰在村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有的是机会杀掉甲央,他却始终没有这么做。
“我们快一点,朗杰肯定留下了一些线索,其他的朝圣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得到这些线索,从而发现我们的存在。”小胡子暂时打断了思路,开始找地方处理朗杰一家的尸体。尸体处理掩埋之后,他们才回去和格桑梅朵还有李能碰头。
格桑梅朵只睡了两个来小时,但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再睡也睡不踏实,四个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当即就开始走,一直走到天色将要发亮的时候,才临时找了一个地方,轮流休息了一段时间。
在他们休息完之后,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左右,如果中间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当天下午就可以到达入山的山口。行进途中,小胡子一直在暗中观察格桑梅朵,担心她再出现什么不正常的状况,不过晋普阿旺私下告诉他,察那多的遗体已经无存了,只剩下隐藏在格桑梅朵心里的那颗意识信息的种子,而且格桑梅朵拿到了转经筒,应该不会再出问题,后面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她一步步的觉醒,发掘出更多的信息。
他们顺利的到达了山口,从这里到前面的路,甲央给予了正确的标示,而且在这个季节里,山里的路还不算难走,他们用了几天时间,一路走到了甲央当年带德国人进来时停留的地方,从这里向前,还有一段路,不过甲央没有亲自走过。
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看到了远处两座如犄角般凸起的山,在隐秘流传的苯教七世纪法难传说中,傩脱次就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峡谷里。
甲央老人没有亲自走过的那段路是最难走的,冈底斯山是地震多发带,这段路在之前若干年内可能发生过一次乃至数次震级不明的地震,地震没有改变山脉的走向,但是在地表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大大小小的地表裂痕密布在周围,有的时候一条巨大的地表裂痕会把前路完全断掉,需要绕开走,或者寻找别的路。
他们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走完了最复杂的一段路,那两座如犄角一般的山越来越近了,然而几个人只轻松了不到两个小时,顿时就陷入了困境中,他们面前的路面上交织着成千上万条长短不一的裂痕带。这里可能有别的比较好走的路,否则当年的德国人无法在比较短的时间里就走一个来回,但好走的路暂时找不到。
这个地方每走一步都带着相应的危险,小胡子还有晋普阿旺倒没什么,但格桑梅朵的体力跟不上,而且她一直在摇动那只转经筒,不肯放下,小胡子专门走在了她后面。
当他们艰难的走到了一半的时候,格桑梅朵停住了,开始的时候小胡子以为是她累的走不动,但后来才发现好像不是,格桑梅朵手里转着转经筒,盯住前面一道只有不到两米宽的裂痕出神。
“你在看什么?”小胡子轻轻拍了她一下。
第三十一章 牛皮包
格桑梅朵回过头,怔了怔说:“没有什么,走吧。”
“究竟怎么了?”小胡子对格桑梅朵前几次的变化历历在目,他唯恐对方会在眼前这片地势很危险的地方再发生点什么变化导致严重后果,所以跟着就追问。
“真的没什么。”格桑梅朵摇摇头,朝身旁那道裂痕中看了一眼,说:“只是感觉下面可能有什么东西。”
小胡子随着她的话,也朝那边看了看,这是一道很狭窄的地表裂痕,参杂在很多裂痕中,一直延伸到远处,裂痕中的断面很不平整,一眼望下去,像一个弯弯曲曲的深井,手电照下去也什么都看不到。
“算了,不要看了。”格桑梅朵拉住小胡子,她说那种感觉只是一晃而过,没有任何根据,不能作准。
前面的晋普阿旺和李能都围过来看,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格桑梅朵看见随意一句话引的三个人都不安生,也显得很不安,她说一定是自己感觉错了。
但现在的格桑梅朵不是之前的格桑梅朵了,即便是她偶然产生的错觉,也被小胡子重视,他和晋普阿旺商量了一下,就决定下去看看。他们取了一条登山用的主绳,九毫米粗,五十米长,承重一千多公斤,然后由李能下去。
小胡子和晋普阿旺一起拉着绳子,把李能朝下面放,开始的时候下落的比较快,但后来就缓慢了,可能是下面的缝隙越来越窄,不好通行,一直到绳子全部放完,李能发来了拉他回去的信号。
他上来的时候顶着一头灰,衣服的一个口袋也被石头挂烂了,张口就说:“我我我我我我”
“我什么我,下面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我我我操”李能拍着头上的灰:“妹子你你你提供假假假假情况,下面什么都都都都没有”
格桑梅朵对李能露出个表示歉意的笑容,她可能也感觉到这些天来自己还有身处环境的变化,变得有点小心翼翼,小胡子对她说没事,然后就收了绳子,继续朝前走。他们走出去大概十几米远,就被围在了左右横七竖八的地表裂痕中间,其中最窄的一条也有两米多将近三米宽,三个男人体力都很好,难不住他们,但格桑梅朵就有点费劲,小胡子和晋普阿旺先过去,两个人一起伸手接她,才把她安全带了过来。
“不行的话就休息一会吧。”晋普阿旺不想把格桑梅朵累垮。
他们就地坐下,在一块狭窄的平地上休息,格桑梅朵和小胡子并排坐着,她转头看了看小胡子,说:“哥们儿,你的动作为什么那么灵活,而且胳膊很有力气,一步就能跨那么远,从小练的?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从小练的,吃了些苦头。”小胡子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格桑梅朵对这个很有兴趣,缠着小胡子讲,小胡子不善言谈,只随便说了几句,但是从小练功的苦,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夹江后山的老和尚教小胡子练功时近乎残酷,在屋外的空地上搭了一个两米高的简易单杠,小胡子每天的必修课里,就有一项是必须在上面挂一个小时,开始的时候是两只手扒着单杠,渐渐的就变成一只手,最后就变成三根指头。
老和尚心很黑,在单杠下面插了一片被削尖了头的粗树枝,挂在上面的小胡子只要支持不住一松手,落下来的时候脚掌就会被扎穿,那是每天练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三根手指勾住单杠的小胡子几乎每次都会熬的把嘴唇咬出血。
他虽然比别的孩子早熟懂事,然而每次受煎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边紧紧咬住嘴唇,一边在心里默默问候老和尚的十八代祖宗,只不过到了今天,他的心里只有一种无声的感激,如果不是老和尚当年训练牲口一般的逼他,可能在无数次的历险中,他早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格桑梅朵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小胡子说话,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头一歪,靠着小胡子的肩膀睡了过去,连着几天都累的够呛,她真的疲惫到了极点。小胡子静静坐着没有动,他也闭上眼睛,在连日的奔波中享受片刻的宁静。
大概就是二十来分钟后,一声当啷的响动惊动了小胡子,当他睁开眼睛的一刻,立即就看到格桑梅朵的转经筒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而出,掉落下来,转经筒在石头上来回磕碰了几下,顺着倾斜的坡面就落入了前面一条裂痕中。
“我的转经筒!”格桑梅朵也随即醒了过来,她竟然直接就要朝前面扑过去,想抓住已经落下去的转经筒,小胡子伸手拉住她,晋普阿旺和李能都围了过来,这时候,转经筒在弯曲的裂痕下面当当的响了几下就无声无息,显然是落到了最深处。
“转经筒,转经筒”格桑梅朵失神落魄一般的想挣脱小胡子,她喃喃自语着,如果不是被小胡子拉着,她很可能就会跟着转经筒一起跳下去。
没有办法了,必须得把转经筒找回来,这个东西会让格桑梅朵平静,而且它本身很可能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无奈之下,他们又拿出了绳子,这一次,小胡子亲自下去,李能说一根主绳可能到不了底,至少得再加一截。
小胡子顺着两根接在一起的绳子,慢慢从转经筒掉落的地方下去,这种地表裂痕大概都是这样子,地面上的裂口宽,越下去越窄,当下去了大概三四十米的时候,小胡子身旁的空间已经很紧张了。
这道地表裂痕是东西走向,李能估计的没错,小胡子一直到将近六十米的时候,才踩到了裂痕的底部,底部是一个三十度向下的斜面,小胡子在前后看了下,没有发现转经筒,转经筒如果掉落下来,估计会沿着这个斜面继续朝前滚。
小胡子腰里拴着绳子,无法走的太远,他跟上面的人发出了信息,然后解开绳子,顺着这个斜面走,这个方向等于是在沿着他们走过的路朝回走。大概走回去十几米之后,小胡子接着照明的光线,一眼就看到转经筒,它已经被摔坏了,里面装着的那卷六字大明咒露出一大半。
而且转经筒落下的地方非常险,那是另一条从别的方向交叉过来的裂缝,非常深,转经筒卡在一块石头上,才没有继续掉下去,如果真的掉到交叉过来的裂缝中,那就太麻烦了。
小胡子小心的想把转经筒拿起来,但是他的手一触及到转经筒的时候,就敏锐的发觉,转经筒下面并不是石头。
紧接着,小胡子就感觉很惊讶,甚至还抬头朝上看了一眼,他现在的这个位置,就是之前格桑梅朵说下面有东西的地方,因为很深,李能没有真正落到底。此刻,小胡子发现转经筒并不是落在一块石头上的,那是一只蒙满了石粉灰尘的包。
这是一个黑色的牛皮包,样式很老,但质量出奇的好。它应该是一种制式的皮包,就是某个比较大的部门统一订做了很多,然后下发到下面的分支机构去供人使用。
包里面东西不多,引起小胡子注意的,是一个塑料的文件夹,里面夹了一摞纸,小胡子接着找下去,在牛皮包内部的夹层里,又找到了一张已经发黄的纸。确切说,这不是普通的纸,是一张保存的非常好的通行证。
通行证上的字迹很清楚,这是一张由公安部发的特别通行证,看了几眼,小胡子就觉得当时持这张通行证的人不一般,因为通行证上明确说明,持证者可以在各省市地区出示此证,借以得到当地公安部门乃至武警部队的配合。
看到这个的时候,小胡子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甲央老人所说过的地质队。地质队的人受了朗杰的暗算,但后来又来了一批人,可能是他们丢了这个包,因为裂痕下的地势复杂,没能找回去。
那个塑料文件夹里,有一份详细的人员名单,这个包估计属于当时队伍里的领头者,只有他才会有这种详细名单。名单上列出了十几个人的名字,看到这些,小胡子就确定,正如朗杰所说,当年的队伍,不是搞地质勘探的,因为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后缀着一些简单的信息,包括年龄,性别,原单位。
名单的排列顺序可能是以年龄为标准的,可以看出,这是支混编队伍,人员来自各个部门,排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国家文考所的研究员,另一个是北京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
名单后面的人里,有一个国家登山队的教练,一个协和医院的外科医生,其余的人,则标示的比较笼统,八个来自公安部,四个来自总参。
小胡子的心里动了动,名单上的人名一共十七个,排在最后一个的,赫然就是甲央老人曾经说过的,那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北京姑娘,唐月。
而且在整个名单里,唐月显得有些特殊,她的名字后面只有年龄,其余的全部是空白。
第三十二章 暗夜神庙
小胡子简单的看了下文件夹里的名单和一些资料,就觉得记录的应该就是那支被人看做地质队的队伍,根据名单上的信息,不用琢磨就知道这支队伍的背景是什么。队伍里人员安排的很周详,几乎面面俱到了,但小胡子看着唐月这个名字,就有点拿捏不准,不知道她在队伍里面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不过现在想这些,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了,整支队伍都已经不存在,只能透过这支队伍,猜测到某些部门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傩脱次,至于是否和末世预言以及六指有关,暂时推测不到。
小胡子又仔细在附近看了一下,这个包很可能是经过这里的人无意中失落下来的,除了包,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他就带着包和转经筒,按原路返回,给上面的晋普阿旺发了信号,顺绳子回到地面。
晋普阿旺帮着修转经筒,一边听小胡子说了牛皮包的事,时间很紧,他们没怎么耽误,继续朝前走,在路上就说着各自的猜测。小胡子有点不好的预感,因为混编队伍出事之后,有他们的后续队伍赶来,以他们的身份背景以及能量,可以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傩脱次这里真的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或者东西,很可能早被那些人给发掘走了。
也就是说,小胡子他们四个人这一次很可能是空跑一趟,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不亲眼去看看总是不甘心。
晋普阿旺修好了转经筒,格桑梅朵这次再也不敢大意了,她很小心的把转经筒藏在身上,接下来的路还是不好走,不过几个人总算一点点的熬了过来。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地表上细小的裂痕就消失了,只剩下那些很大的裂缝。这个时候距离两座如犄角一般的山已经很近,冈底斯的平均海拔在六千米左右,不过这两座山没有那么高。
距离很远的时候,看这两座山就好像并排挨在一起,但只有走近了才知道它们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路。几个人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轮流好好的睡了一觉,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继续动身。最后,他们终于真正面对这个传说中被称为傩脱次的地方,两座山之间可能有五六公里的距离,这五六公里的距离完全被一条峡谷所覆盖。
如果说傩脱次隐含着什么秘密或者不为人知的东西的话,那肯定就在这条峡谷中。小胡子抬眼看了看,峡谷里好像是一片生命禁区,没有植被,没有动物,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站在峡谷的一端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另一端,寂寥且空旷。一眼望下去,里面的一切仿佛都被收入了视线中,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找找看吧。”小胡子先迈动了脚步,这个地方是察那多留下的一种指示,他既然留下了这些,就必然有留下的道理。
他们沿着峡谷的边缘开始慢慢的走,每个人都看的很仔细,峡谷不算很深,肉眼就可以看到底部,但是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就跟想象中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现。之前的德国人还有那支带着背景的队伍肯定到过这里,他们的痕迹被清扫的很干净。
四个人就从峡谷的这边穿插到另一边,然后依然沿着峡谷的边缘朝回走,等整整把这条峡谷走了一个来回的时候,几个人有点心凉,小胡子的预感得到了证实,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但被前面的人给带走了。
“会不会还还还还还有别的地地地地地方?”李能咂咂嘴巴。
“这条峡谷范围之外,就不叫傩脱次了。”格桑梅朵紧跟着就说了一句,就好像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小胡子还有晋普阿旺信这句话。
整整一天,他们就把时间浪费在来回的奔走中,一次又一次的从峡谷这一端走到另一端,这种奔走完全就是徒劳的,当日落的时候,四个人停下疲惫的脚步,心里都和小胡子之前所想的那样,觉得这一次真有可能是白跑一趟。
如果放到别的人身上,在一个想要找东西的地方什么都找不到,那么经过一段时间的寻找之后,他们的耐心就会无形中消磨,直至最后放弃,不过小胡子还有晋普阿旺都不是这种人,习惯沉默习惯孤独的人,总有超强的耐性,接下来,他们停留了三天时间。
第四天的时候,小胡子就觉得该再做决断了,因为朝圣者的影子时常都在他脑海里浮现,这个地方呆的不踏实。他和晋普阿旺商量了一下,如果傩脱次这里得不到什么线索,那么就只能从格桑梅朵身上再想办法。其实在前三天时间里,小胡子曾尝试过,让格桑梅朵从心里那颗种子中再感觉出来一些什么,却没能奏效。
“再等三天吧。”晋普阿旺道:“如果没办法的话,只能再用通灵蛊试一试。”
晋普阿旺没有母虫,他的几只通灵虫用一只就少一只,不到真正没办法的时候,他不想浪费。
接下来依然是从日出找到日落,这条峡谷几乎被走烂了,他们得到的就是疲惫和日益增加的失望。
第五天晚上,格桑梅朵和平时一样眼睛一闭就沉沉的睡过去,这让小胡子有点羡慕。三个男人轮流守夜,小胡子接班之前一直都没睡着,心里装着太多事的人总是这样。他静静的靠着一块石头坐下来,很快就和头顶的月光,身旁的暗夜融为一体。
一直到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小胡子才慢慢起身,轻轻的走了几步,活动一下有点发麻的腿。但是当他一转身,身体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感觉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月光很清亮,小胡子转身的一瞬间,就看到距离自己大概二三十米的峡谷下,骤然多出了一幢有些坍塌的建筑。建筑很庞大,否则也不会让小胡子一眼就发现。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眼花,是错觉,因为建筑出现在峡谷下方,小胡子虽然没有亲自到峡谷下面去查看过,但这几天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次,这样一幢建筑,没有理由看不到。
但他是个很狼的人,只用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那绝对不是错觉,不是。他看到了峡谷中那幢已经出现了坍塌的建筑,它倚着峡谷的一边建造出来,给人一种恢弘且古老的感觉。建筑前四根巨大的柱子已经断了,有一道台阶,通向了建筑的大门。
这是小胡子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建筑,但是却让他感觉到这是一座恢弘的庙宇。与此同时,甲央老人的讲述又一次出现在思维中,那个幸存下来却神智失常的德国人,在临死前不住的念叨着四个字。
神的庙宇。
他顾不上再想那么多了,飞快的把睡着的人喊起来,当四个人一起面对这座出现在暗夜中的庙宇时,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形容。
“去看看。”小胡子马上就拿起了自己的东西,他心思转的很快,这座暗夜庙宇是猛然就出现的,那么也就说明,它很有可能还会猛然不见,否则早就被小胡子他们发现了。这个线索出现的很诡异,但是目前唯一寻找到的线索,绝不能耽误。
晋普阿旺拎着自己的铁环,从峡谷边缘一个不太陡峭的地方下去,后面的人都跟了过来,他们很快就下到了峡谷的底部,相隔二三十米的距离,暗夜庙宇的轮廓更加清晰,它真的存在,并非虚幻。
几个人几乎是跑着过去的,唯恐这座庙宇会像气泡一下骤然消失在眼前。在接近建筑的时候,小胡子有意踩了踩一根已经断掉的柱子,那是真实的柱子,通体用石头打磨出来的。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操”李能最先用他独特的方式表达出了心里的震惊。
站在这座建筑前,小胡子很快就把一切看的非常清楚,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建筑,它只像一个大门,就如同深山里的古刹山门一样,四根断裂的柱子中间,是一道只有十几级的台阶,铺台阶用的石条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如果顺着台阶走上去,可以看到一道洞开的大门。
建筑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地震的波及,整体看上去已经微微倾斜了,那道洞开的大门很高也很宽,里面没有任何光线透出,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就是傩脱次的真正意义了。”
几个人顿时都明白,傩脱次这个地方一直吸引着某些人,就是因为这座骤然出现的暗夜庙宇。当站在庙宇前的时候,人就如沙粒一样的渺小,这仿佛是冈底斯山中一个神的居所,古朴宏大。
“我们进去看看。”晋普阿旺回头对小胡子说。
小胡子点了点头,暗夜庙宇的大门后,处在绝对的黑暗中,谁都不知道这座神秘的庙宇中会有什么,但有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几十年前,一队装备精良的德国人就死在了这里。
第三十三章 吓死
他们只有四个人,如果进到一个陌生且明显带着危险的地方,就要顾前也要顾后,在整理装备的时候,晋普阿旺就说,可能苯教传闻中的一些信息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这座建筑,或者说神庙的大门,带有古苯寺庙的风格。不过,最纯正的原始苯教传承已经很少很少了,那种完全属于原始苯教的建筑物到今天大多无存,晋普阿旺没有见过,就连和他有莫逆之交的那个门巴族老人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是根据传说,在脑海中还原出原始苯教古殿堂的样子。
晋普阿旺和李能走在前面,小胡子带着格桑梅朵走在后面,双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出事之后,可以前后呼应,不至于被一棍子全扫进去。建筑的主体都是石头,巨大的石块,岁月的气息已经深深沁入到了这座建筑中,就算第一眼看到它的人,也能感觉出它经历了很久远的时间。
当晋普阿旺的脚步慢慢跨入了又高又宽的大门时,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光线打碎了大门内沉寂了很多年的黑暗,这时候,小胡子就能感觉到,他们现在所看到的建筑,只是一部分,因为大门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殿堂,根据这个殿堂的面积来看,建筑整体肯定不会太小。
这个空旷的殿堂简陋原始,用最简单的材料,加以最简单的施工手段,就像是把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叠加起来,最后修出了这个古殿。小胡子已经把各种感官有意的提升到极致,他的眼睛和耳朵,随时都可以捕捉到很轻微的异常。
之前的那些德国人,包括后来那支有背景的队伍,时间都距离现在很远,在古殿中看不到一点人留下的痕迹,晋普阿旺小心的带路,还算顺利,当他们一点点走过长宽都有二十米左右的古殿时,一道门和一道倾斜而下的石阶就出现在眼前。
根据小胡子在外面的目测,整个倚着峡谷一边而建的建筑,大概也就是这样的长度和宽度,如果还有其他内部空间,就说明后面的空间是隐藏的,或者说是建在地碑下的,那道倾斜的石阶也说明了这一点。
走了二十来米,周围的情况很平常,仿佛不像想象中那么危险。晋普阿旺在古殿尽头的那道门边站了一会,门后倾斜的石阶紧连着一条六七米宽的通道,可能是小胡子干惯了土活,他看见这种笔直且不算宽的通道时,就不由自主的把它和甬道联系在一起。
紧接着,晋普阿旺就在眼前的地面上看到了一些符号,符号直接刻在石地上,刻痕非常深,他不认得这些符号,但小胡子只看了看,就确认这是那种之前数次见过的最古老的古羌记事符。
“这是什么?”晋普阿旺看出小胡子仿佛认识这些符号。
“很古老的古羌记事符。”
“是什么意思?”
小胡子认真的辨认了一下,最原始的记事符到现在基本都失传了,可以辨认的没有多少,他只能认出这些符号里的一个,这个符号的含义是死亡。
而且在古羌原始记事符号中,代表死亡的符号有几个,它们所表达的具体的含义各有不同,眼前这个代表死亡的符号,有一种恶毒诅咒般的隐意。就比如说父母对淘气的孩子说再不听话打死你,和一个穷凶极恶走投无路的凶徒举着枪对着自己的脑袋说再动打死你,相同的词,意思却完全不一样。
但小胡子没有立即把这个符号的真正意思当面说出来,他不想让格桑梅朵感觉到莫名的压力和恐慌,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足够了。
站在这个位置,无法看清楚石阶下面的通道有多长,也不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脚下的石阶很结实,晋普阿旺观察了很久,才开始朝下走。倾斜的石阶大概有二十来层,等走完了石阶后,就到了那条笔直通道的入口,通道非常长,在前方朝左拐了一个九十度的角。
周围还是很安静,但是当小胡子一脚踩在通道地面上时,他的心就好像被电击了一样猛然跳动了一下。这样的跳动好像无缘无故,却带给小胡子很强烈的不安,因为在过去,他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先天预知力,对未知危险的预知,在之前有很多次,小胡子出现这种感觉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棘手的险境。
就在小胡子产生这种感觉时,最前面的晋普阿旺也回过头,看了看其他三个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小胡子能够从晋普阿旺的目光和表情中察觉到,可能晋普阿旺也对这条通道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他们两个只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晋普阿旺慢慢朝前走,当格桑梅朵抬起脚步要跟过去的时候,小胡子拉了她一下,他们俩要再次和晋普阿旺还有李能拉开一段距离。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十多米远,李能就在前面说:“我我我我我操,怎么还还还还还不到到到头?”
这条通道好像有点离谱,肉眼随着光线看过去,都能看到前方九十度的转角,但真正去走的时候,却仿佛一直走不到头。那种感觉就如同人在走,而脚下的路也在朝前移动着一样。
这样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慌,晋普阿旺的脚步更慢了,一边走一边在上下左右不住的打量,又走了不远之后,他猛然停住脚步,手里的光线一下子就定在前面不远处,这是个很明显的动作,跟在后面的小胡子也随即看到,前面的通道上,有一团影影绰绰的东西。
这团影影绰绰的东西有点模糊,但只要仔细一分辨就能看出来,那是一个靠着墙壁死去的人。
出现死人,这并不奇怪,在小胡子他们的意料中,而且看到这具靠着墙壁的尸体时,小胡子心里反而有一种稍稍心安的感觉,如果一路上什么都没有,那么他们永远不可能发现或者察觉危险来自何处,有一具尸体做参考,至少可以看看人是怎么死的,以便防备。
这具尸体可能就是几十年前死在傩脱次那队德国人其中之一,这个从他身外还没有烂掉的衣服可以看出来。据甲央老人说,那队德国人遇险的时候,天气很冷,这具尸体没有烂掉,但是和察那多的遗体一样,几乎完全脱水,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干尸。
尸体的身份已经基本确认,剩下的事就是要努力查找它的死因。这是个很高大的德国人,然而它的身体因为脱水还有其它原因缩成一团,靠在墙壁上。当他们完全看清楚这具德国人的尸体时,格桑梅朵就差点叫出声来。
事情过去很多年,人是怎么死的,暂时还没看出来,但是这具尸体的面部表情很吓人。它的眼眶是空的,眼球早就萎缩的看不见了,嘴巴大大的张着,张的非常夸张,像一条正在进食的眼镜蛇,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人除非用两只手使劲撑着,才能把嘴张到这种程度。
“嘴嘴嘴嘴嘴怎么能张这么大大大大?能把拳头都都都都都塞进去了。”李能说着就伸拳头朝自己嘴里塞,但他不可能像这具尸体一样。
小胡子和晋普阿旺没有李能那么宽的心,这具尸体大张的眼睛和嘴巴,可能在临死之前就产生并且一直保留到现在,尸体脱水成了干尸,它的表情却依然可以分辨。
格桑梅朵对这种东西见的少,不由自主就躲在小胡子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但心里怕归怕,却还忍不住想看个究竟,她只敢从小胡子身后露出一双眼睛悄悄的看。
“能看出点什么吗?”晋普阿旺蹲在尸体旁边看了会儿,抬头问小胡子。
小胡子善于思考,在他看到尸体的一刻,同时把其它情况都观察推敲了一遍。很多年前的那队德国人很清楚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而且甲央说过,他们所带的装备精良齐全。但是这具尸体除了身上所穿的衣服,身边再没有任何东西,装备,枪支,给养,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很可能就是这个德国人在通道的拐角那边遭遇到什么意外情况,情况很紧急,或者说很危险,让他惊慌失措,丢下了装备什么的,拼命朝回跑。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活着逃走,死在了这里。
“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吗?”晋普阿旺又问道。
小胡子暗中吸了口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用余光瞥了瞥身后躲着的格桑梅朵。其实对于这个德国人的死因,他有了自己的推测,不说出来,是担心让格桑梅朵更害怕。
他看出来,这个德国人当时好像并不是直接靠着墙壁死去的,根据尸体手和脚的姿势来看,他是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拼命朝后退,然后靠到了墙壁。
这就说明,当时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逼他,面对面的逼着他,让他极度的惊恐。再根据尸体临死前的夸张诡异的面部表情来看,小胡子就觉得,这个德国人仿佛是被吓死的。
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