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诀别(二)
我能清晰的感觉出来,死神已经逼近了麻爹。这一刻,我在小胡子身上体会到的那种感觉又猛然间强烈起来。不管是谁,都有他极为脆弱的一面,即便他强到极致,但是在垂死的时候,他和普通人没有多少区别。
只不过这种感觉,让我伤感。
我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有些情绪在这个时候无法控制的住,我仍然想要拖着麻爹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即使他死了,我也要带着他走。
我刚一动,麻爹冰冷的手就微微的用了下力,示意我不要再走了。他微微闭着眼睛,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几乎把耳朵都贴到了他的嘴边,才隐约听到了两句话。
“我家在李陵山,可惜,我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了”
“麻爹”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下来。
“卫少爷。”麻爹紧闭的双眼突然一下子就睁开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别人常说的回光返照,但是他的精神仿佛瞬间就好了很多。
“麻爹,你坚持住,不会有事,你练过功夫,一定不会有事。”我连忙就抹掉泪。
麻爹的眼睛完全睁开了,那道浓重的连心眉仿佛也舒展开来,他扭头冲着我就笑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的神情又变了,好像变回了那个我所熟悉的有点驼背又有点猥琐的老头儿。
“卫少爷,不要怪老子啰嗦,把老子烧了以后,赶紧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麻爹和以前一样,面部表情丰富起来,一边对我说,眼睛上的连心眉一边挑动:“另外说一句,不要走老子的老路,当年在省长女儿那件事上,老子几乎后悔了半辈子,雷家的小姐其实还是不错的,回去把她娶了,安稳过日子。还有,见到她时,替老子跟她问个好”
这些话如果放在过去听,我会觉得麻爹啰嗦,同时又会觉得温暖。但是此刻,这些话就像一根一根锋利的针,扎的我心口疼。
“另外,老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合适,卫少爷,你赶紧走吧,把老子放在这里就好,不用再拖到木塔那边烧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拖不动”
麻爹可能真的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只恢复了一瞬,当他说完这些话之后,眼神突然黯淡到了极点,抓着我的那双冰凉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他脸上那种带着些许猥琐的笑,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他闭上了眼睛,嘴巴里发出不甚清晰的几个音节。
“卫少爷,好好活着”
我的手一下子抓的很紧,但是却无法再把他拉回来。他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感觉周围空旷的黑暗,仿佛更黑了,像一大团凝结的冰,阴暗且冷。
我的脑子瞬间就空了一下,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生命中很宝贵很宝贵的一些东西。我仍然牢记着麻爹的话,当我的眼泪将要流干的时候,就一点一点的拖着麻爹,朝不远处的木塔爬去。
这段并不长的距离,耗费了很长时间。木塔已经烧塌了,我在火堆旁站了片刻,最终,把麻爹的尸体丢了进去。我的手里,只剩下那块原属于麻爹的虎威牌,银牌在火光下闪着点点银光。
燃烧的木塔肯定会吸引经过附近的人,我在周围收拾了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就朝着石壁尽头那个死角的方向走。这段路很长,我又不敢开光源,所以走的非常慢。这里是主战场,几批人都散开了,中途,有一些人从我不远处经过,我看不清楚他们,忍了很久,终于没有做声。
我一直在不断的转移,用了大概五个小时的时间,才到了麻爹所说的那个死角附近。因为没有光线,我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我静伏了很久,感觉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之后,飞快的打开光源朝前方扫视了几眼。
这个死角,应该是一个倾斜而下的大坡,坡底可能连通着暗河,从这里朝西边走若干距离,可以摸到六指大门。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长长喘了口气。这里确实很僻静,休息了一个小时左右,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到了这时候,我只能做最坏打算,用搜来的给养熬下去,熬到这里的决战结束,所有人都撤走之后,再慢慢离开。但是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会有多长,如果腿上的伤得不到妥善处理,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
我盘点了一下给养,又自己简单弄了下伤处,随后就静卧不动,节省体力。但是这种安静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就有人朝这边赶过来,从他们打出的光线来看,人数还不算少。
这些人来的很快,他们大概有七八个人,都带着装备。这时候如果我要跑,肯定来不及了,心一横,索性就完全静下来,避免被他们发现。
当这几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有曹实的身影,心顿时跳了一下。他们不知道到这里干什么,不过很快,就有两个人背着背包,到大坡下五六米的地方开始忙活。我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看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干什么。
“他还活着!”我这时候又见到曹实,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曹实站在坡上,注视着这两个伙计。他手下的人都很眼生,明显是老头子自己训练出来的班底。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交谈,曹实盯着两个伙计,剩下的人都在四周警戒,仿佛想尽快做完事尽快离开。
两个伙计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他们的手脚很麻利,前后十多分钟时间,好像就做完了该做的事,这时候曹实就开口问了一句稳当不稳当,两个伙计一起说没问题。之后,曹实就没再逗留,带着人朝别的地方走去。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藏身处旁边最多几米远的石壁上,不知道怎么落下一块石头,石头只有拳头那么大,顺着石壁朝下滚,然后落到了大坡上,又咕噜噜的滚了下去。这块石头可能是自然脱落的,但是却带给我很大的麻烦,它滚动的声音立即引起了曹实那帮人的警觉。
这七八个人都是老头子暗地里培养出来的人,功夫不错,反应很快,石头滚落的声响一传出去,他们马上就分辨出了声音的来源,几个人分头散开了,光源也被关掉。我没话可说了,这是天要灭我。这些人里除了曹实,可能都没有见过我,但是老头子不可能不给他们看我的照片。
那些人也在犹豫,可能是全力分辨刚才的声音究竟是偶然的还是人为的。如果在平时,估计他们不会太冒险来查看这些,但是他们刚刚在坡下面做了些手脚,不想出现遗漏。僵持了几分钟之后,我就听到了有人移动的微响。
几道光线一下子在我周围照亮了黑暗,同时还有黑洞洞的枪口。这些人看到我的一刻,都是一愣,紧跟着就把枪口一起对准了我,回头发了个信号。
曹实带着两个人过来了,他完全就想不到我会躲在这个地方,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惊讶就大过了其他人。而且他的眼神立即变的不安,朝身边的人看了两眼。我知道,在某些时候,他也用不动这些人。
而且,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人可能来救我。
我仍然不肯就范,尽管面对着几个人,但还是举着手里的枪对着他们。我刚刚举起枪不久,就有人飞快的扑过来,把我的枪给下掉,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协助他,把我按在面前的石头上。
“放手吧。”曹实在旁边说:“他腿上好像带着伤的,跑不了。”
曹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望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丝不解,他不知道我是如何流落到这里的。这时候,我就看到曹实的目光,他对着我很轻很轻的摇了下头,意思是让我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有人给我弄了下伤处,曹实在一旁看,他不是以前的曹实了,离开了江北,他也压不住阵。此刻如果过多的和我交谈,不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他们给我重新打了个简易夹板,然后两个人就架着我准备动身。我记着曹实的目光,所以没有随便乱动。
他们行进的方向好像是六指大门那边,我估计着,那里应该是老头子所在的位置。他们一直在沿着暗河的河岸走,可能是全力躲避路途上的风险。
“不要碰到他的伤腿,这个人有大用。”曹实回头对架着我的伙计说:“从这里到那边,要走两三个小时,你们都小心点。”
这句话无疑是在提醒我,要我暂时稳住心,因为至少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中途可能会有机会。
他们极力的隐藏自己的行踪,但是在行进中不可能不要光源,那样会严重的影响速度,整个队伍只有领头的人开了一支不亮的手电。当我被人架着走了半个小时左右,从左边就猛的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响。
开枪的人明显枪法非常好,一枪就把拿着手电领路的人给做掉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诀别(三)
这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就让我感觉是苏日的人,因为那种枪声好像是五六式发出的。领路的人被放倒之后,其余的短暂的慌乱了一下,曹实飞快的退了退,掩护我就地伏倒。那边开枪的人显然也很有经验,枪响之后就没再继续,肯定是怕曹实的人通过枪声分辨出他的具体位置。
两三分钟后,又是几声枪响从那边传了过来,曹实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他紧张的看了看,眼下只有按来路朝后退,他手下的人开始还击,但是双方都没有打开光源,这样的对射显得很乱。
砰!
突然间,我们的头顶上就炸开了一个耀眼的光团,光是白色的,覆盖面很大,亮度也很强,把原本漆黑一片的环境照的如同白昼。这是对方甩过来的照明弹,顿时让曹实这几个人暴漏在强烈的光线下。
猛然爆裂的亮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我趴在地上抬起头,不由自主用手挡住半张脸。亮光蓬勃到顶点的时候,那边砰砰的响起几声枪响。我不知道开枪的人里面有没有苏日,但是对方的枪法非常厉害,借着亮光又放倒了两个人。
“走!”曹实感觉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打死在这里,他紧紧按住我的头,等到头顶的亮光开始逐渐衰弱的时候,让手下的人顶着,然后带着我就朝后跑。他手下的人可能对他还不怎么放心,认为他还会私自放了我,所以听到曹实的话之后显得迟疑。
“看什么看!给我顶住!”曹实发怒了:“那边的人要是冲过来,我先毙了你!”
曹实一口气带着我跑出去很远,我就找机会跟他说:“老曹,对方的枪法很好,可能是苏日的人。”
“你认识他?”曹实估计还不知道苏日是谁。
我简短的说了一下,曹实就摇摇头,说不一定。阴沉脸手下也有几个枪法非常好的人,可能是过去在偷猎队里混过的,他们刚刚在这里混战的时候,老头子吃了大亏。
“天少爷。”曹实的语气有些无奈:“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老曹,我没想到,你也能来,真的很好,很好。”我真心替曹实感到欣慰,原以为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会被老头子处死。
“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走。”曹实回头看了看,打开一道很微弱的光,几乎把我背在身上朝前跑。他想跑到刚才石壁的死角那边,死角那里埋的有炸药,其它几个地方也有,都是老头子派人埋下的,想把大批的敌人引到那里之后引爆。
曹实的身体很健壮,但毕竟背着我在跑,不可能像正常情况那样跑的飞快。我们只跑了十分钟左右,他留在后面的人估计就全被打死或者打散了,追击的人明显跟了上来。曹实太阳穴上鼓起一道青筋,只想了想,就灭掉光源,背着我调转了一下方向。
“老曹,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已经到这时候,天少爷,别再犯倔。”
我不知道刚才照明弹闪起的时候,对方有没有清楚的看到我,但是他们在后面追的很紧,曹实已经灭掉了光源,他们失去了追击的目标,却锲而不舍。曹实闷着头一个劲儿的跑着,他也没有麻爹那种本事,一路上踉跄着摔倒了很多次,但每次摔倒的时候,曹实都拼命用胳膊支撑着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尽力避免碰到我。
身后追击的人可能不知道曹实已经完全调转了方向,他们还在后面追,而且亮着光源。他们不怕我们放冷枪,只要这边枪声一响,对方就能顺着枪声知道我们大概的位置。曹实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还击的意思,只是拼命的跑。
正跑着,我就感觉曹实脚下被绊了一下,然后整个人控制不住重心,猛的向前扑倒。紧接着,曹实的额头好像磕到了石头上,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这一下磕的很重,曹实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下,而且很快就有血顺着他的额头滴到我的手背上。
“老曹!你怎么样!”
“没事。”曹实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马上就撑着身体站起来,继续向前。但是这一下真的把他撞晕了,刚跑出去几步,他就被迫停下来,身体跟着晃了几下。
“老曹!你休息一下!”我挣扎着要从他背上下来,但是曹实不肯,他说了声没事,就尝试着慢慢朝前走,一步都不愿意停。
“老曹,你休息一下,你累垮了,我们都逃不掉!”
“天少爷。”曹实停下脚步,朝后看了一眼,轻轻喘喘气,就继续背着我走:“不能停,我怕。”
“你怕什么?”我也下意识的朝后面看,曹实知道后面追击的人的底细吗?对方有什么很厉害的人物?
曹实没有立即回答我,走了一会儿,他就渐渐加快了脚步,我又问了一遍,他才跟我说:“天少爷,我怕我们一停,就会被人追上。”
“后面的人没有那么神,我们关掉了光源,这么大的地方,他们就算睁着眼睛摸,也要摸好久。”
“不是那样说的,天少爷,我不想让你冒险。”曹实的脚步突然就放慢了,他对我说:“天少爷,你自己走的动吗?我去把后面的人朝远处引,你自己走。”
“不行。”我一听就马上阻止曹实的想法:“如果后面追击的人是阴沉脸手下的神枪手,你的光源一开就会被打中!”
“没什么,天少爷,真的没什么。我死了就死了,从年轻的时候就出来混,我们这样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我就怕,在这个地方我死了,再没人管你。”
“全他妈是废话!”我听到曹实的话,心里立即就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麻爹,想起他被钉在木塔上的样子。
“天少爷,我不瞒你。”曹实被我骂了,反而笑了一声,边走边说:“从前在八爷手下做事,下了无数坑,带出无数货,跟人斗了无数场,什么都见的多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
这时候,从很远的地方突然传出一声隐隐的爆炸声,具体的情况我们看不到,只能听到这道声响。曹实马上闭了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这里的激斗还在继续,老头子几处设伏,刚才的声音估计就是他把敌人引过去之后的炸药引爆声。
曹实只看了一眼,就背着我继续走,对我说:“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会有很多选择的余地,但有的时候,走出去的就没有回头路,要么就一口气一直走下去,要么就累死在半路上,天少爷,你见过鱼卡子吗?”
“知道。”我已经听懂了曹实在说什么,鱼卡子是一种抓鱼的东西,有个漏斗型的口,把它放到水里,鱼钻进去不难,但想要重新钻出来,几乎就没有任何可能。
“我就是鱼。”
我们一边走,一边不住的观察后面的情况,追击的人距离我们很远,他们没有集中起来沿一条路去追,而是四面散开了。尽管距离很远,而且又没有发现我们,但是曹实还是加快了脚步。
如果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会重新走到木塔那边。我想了很久,才对曹实说:“麻爹死了。”
“什么?”曹实一下子就顿住脚步,转头问我:“麻爹,死了?!”
“是,他,他死了“
我断断续续的把经过讲了讲,曹实沉默了,他可能也知道麻爹的真实身份,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的是,曹实听到麻爹死讯所流露出的难过,竟然是在顾虑麻爹死了之后,老头子会少一个得力的帮手。
但是我没法去指责他,他就是老头子的人,如果不忠于老头子,他去忠谁?
“天少爷”
曹实一句话没说完,我就感觉他脚下一下子踩空了,身体就朝着左边猛的陷了下去,那种感觉,就好像地面上是一层很薄的石皮,被猛然踩破了。
周围顿时塌了一片,曹实背着我,动作大打折扣,我们两个人朝下陷进去,曹实匆忙中伸手一扒,扒住了什么东西,用尽全力才暂时止住我们下陷的趋势。我们一起像被挂起来一样,双脚完全悬空了。
我们不知道脚下是什么东西,但是肯定不能掉下去,曹实一只手支撑这么重的重量,显然不能持久。没有一丝光线,曹实另一只手紧紧拽着我,使劲的朝上提。
我能感觉到曹实所扒的地方也不是很牢靠,我悬空着,两只手来回乱找,却摸不到可以支撑身体的地方。这时候,曹实就叫我不要乱动,他抬腿蹬住了什么,然后一用力,把我提到他的腿上,接着就大口喘了一下,屏住呼吸,全身的力量仿佛集中到了胳膊上,全力把我托了起来。
“上去!”曹实最后一次发力,一下子就把我推了上去,但是我在上面滚动了一下,就感觉他所扒住的地方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冲击,哗的塌了,曹实也随即掉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路走好
“老曹!”我忍不住就喊了一声,连忙从身上翻出手电,打亮了照下去。
“不要过来!朝后退!”下面传来曹实的声音,很急迫。
这是个不太大的坑,也不算特别深,当我打亮手电朝下看的时候,入眼就是一片沙子。曹实落在沙子里,双腿一下子就被淹了进去。再看下去,我就发现这些沙子是缓缓流动的。
“上面不牢!朝后退!”曹实就像是僵在了沙子里一样,除了说话,连动都不敢动,在这样的沙子里,越挣扎就会陷的越快越深。
我顿时就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这样的沙坑,我听人说过不止一次,而且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沙子里夹杂着石块,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陷进去的人仅靠自己很难脱身。
“老曹!快上来!”我一下子就有些慌,趴在边缘,朝曹实伸手,想拉他。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三米多,根本够不着。我收回手,就匆忙的在身上找可以用的东西,没有背包,也没有绳子。
曹实的神情也紧张到了极点,他随着流动的沙子越来越远,渐渐就朝沙坑正中心移过去。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力保持静止不动。我一把就脱下身上的衣服,撕成条,结成一条绳子甩了下去,曹实伸手拽着绳子,我就在上面拉他。但是我的一条腿用不上劲,力量很单薄。
我们之间的绳子越绷越紧,我真的感觉支撑不住,曹实每拉动一下绳子,我的身体就被他朝坑边拖近一点。我趴在地上吃不上力,就勉强站起来,使劲的拽着绳子朝后拖。尽管我已经用上了吃奶的劲儿,但这不足以把曹实从沙坑里拉出来。
砰!
绷得很紧的绳子突然就从中间断开了,我失去重心,连滚带爬的摔了出去,左腿被连碰了几下,钻心的疼,但是我咬着牙不出声,又回到了坑边。这一下让曹实也很狼狈,沙子几乎没过了他的小腹。
“老曹!快!接上绳子!”我把断了的绳子整了一下,重新丢下去。但是这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曹实的神情竟然镇定了很多,他没有伸手去接绳子。
“天少爷,不行的,你救不了我。搞不好还会害了你,把你也带下来。”曹实可能看出来坑沿那里并不牢固,如果我一意孤行的要救他,很可能会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我也很可能会随着一起掉下去。
“别废话!快!”我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救他上来,但我不可能看着他陷进去不管。
人的本性,最原始的本性,或许就没有改变的可能。这种本性会消退,会深藏,却不会消失。
“天少爷,你听我说。”曹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如果想明白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活着不轻松,死了也不沉重。”
“快结绳子!”我尽力又朝前爬了一下,但是坑沿的一片石皮卡拉拉的朝下掉,我不得不朝后缩了缩。这只不过是一步距离,却猛然间让我觉得离曹实更远了。
“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入这一行,一夜暴富,一夜暴毙,都是常事。”曹实就像石化了一样,呆在沙子里,任凭流动的黄沙一点点的淹过自己的小腹:“你说麻爹死了,其实我羡慕他,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去想,对得起谁对不起谁。”
“老曹!上来!”
“天少爷,从你离开江北之后,我就一直很为难。”曹实不理我的话,接着说:“我不能不听八爷的话,但是又不能害你,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他妈想一头撞死,就觉得死了干净”
“老曹!”我随着他的话,也不由自主的想起过去的事,想起他在班驼重伤,半死不活,想起他在七道栏被我狠狠抽了一巴掌,想起他杀了老头子的人私自放我走,想起他对我讲述完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之后安然回去送死
我曾经无数次怀疑过曹实,觉得他不干净,但是此刻想想,他有一丁点对不住我吗?他没有,他始终在夹缝里做人,甚至比我活的都难,都累。他和麻爹是一样的,他对老头子绝对的忠诚,但是这种忠诚要挑战自己的良知底线,这种艰难的抉择真的很痛苦。
“我没爹没娘了,只有双子的父母还在,天少爷,我相信你能活下去。”曹实慢慢说:“你答应我件事,如果可以,替我照顾一下他们,不要给他们送钱,看看就行。”
“上来!”我越来越急了,因为曹实已经被沙子慢慢埋到了胸口:“你不上来,我就跳下去拉你!你知道我什么样!你惦记双子的爹妈!你知道双子怎么死的吗!他是被老头子送到鬼门关去的!”
“什么!”曹实的眼神突然就爆出一点亮光,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因为在每个知情人的认知里,曹双是被许晚亭的人弄死的,包括我在内。如果不是借助碎片,我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些。
“先他妈上来再说!”我又把绳子甩给他。
“无所谓了,双子不管是怎么死的,我都没什么可说,如果他真是八爷处死的,那就证明他做错了什么。”
曹实眼里的那点亮光又暗了下去,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他的心完全死了,不再计较什么,不管曹双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了。
“非让我跳下去拉你是不是!老曹,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快上来!来不及了!”我心里又急又火,真的有种想跳下去拉他的冲动。
“天少爷!”曹实突然就从沙子里拔出自己的手,他手里捏着一把匕首:“你不要动。”
曹实把匕首架到自己脖颈的动脉上看着我,他眼睛里涌动着泪,开始一滴一滴的朝下流:“你回去,照顾双子的父母,我在这里替双子给你磕头”
“曹实!你上来”每一次流泪之后,我都感觉自己的泪已经干了,但是我看到曹实哭了,眼眶顿时就发酸,两颗眼球马上被泪水给淹没起来,我朝坑边爬着,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朝他伸手,把绳子朝他那边扔。
“这辈子,咱们注定去不了桂林了。”曹实忍不住就哭出了声,他抽泣着对我说:“天少爷,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你要自己走。”
“曹实!我操你妈!你给我上来,你他妈给我上来”我趴在坑边大哭,坑沿上的石头不断的往下掉:“我他妈下去拉你!行了吧!你上来不上来”
“天少爷。”曹实伸手擦掉脸上的泪,他止不住自己的哭泣,但是勉强笑了笑,抬起头对我说:“别管我了。”
我看到曹实捏着匕首的手猛的颤动了一下,锋利的匕首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老曹!你要干什么!”
“天少爷,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曹实手里的匕首一下子就割断了脖子上的血管,鲜血蜂拥而出,把他身边的沙子染的猩红。他的笑容和眼泪,也瞬间定格在这一刻,定格在这片仿佛永远都走不出去的黑暗里。
他的眼睛里还有泪,他的嘴角还挂着临死前的笑,但是他没有呼吸了,沾满了鲜血的头颅无力的垂了下来。
“曹实!我操你妈!操你妈!你给我活着,给我活着”我的心仿佛也在这一刻被锋利的匕首狠狠捅了一刀,那种痛,比死去都要难以承受。我拼命的朝他伸手,想拽住他,拉他上来。
我的脑子完全空了,只有他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麻爹临死前都会说同样的话。
我哭着,不停的哭着,看着曹实被沙子一点点的淹没。被鲜血染红的沙子,淹过了他的胸口,淹过了他带着血的脸,我不忍再看,却不得不睁着眼睛,紧紧盯着他。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再看他一眼的机会。
沙子,把曹实完全淹没了。沙坑染血的沙子也渐渐的流动消失。我再也看不到他,看不到曹实了。
我仰面躺在沙坑旁,心里的那种难以承受的痛越来越甚,一阵阵抽搐般的疼。我忍不住,忍不住哭,牙齿把嘴唇咬的出血。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经历了无数次的欺骗,还是会去相信一个人。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总是固执的认定,这个世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曹实这样的人,总还是有的。
没有力气了,我身躯里每一丝力气,仿佛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我就躺在这里,望着头顶,一直到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流尽,我仍然一动都不想动。
我想,就算我能活下去,但是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忘记曹实临死前的面孔,那张带血的脸,已经深深刻在我的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止住了眼泪,然而当我一转身,重新注视着沙坑的时候,就好像又看到曹实被流沙淹没前的一刻。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开始朝下流。
“老曹!”我趴在坑边,哭着对那片沙子大声的喊道:“一路走好”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决战(一)
老曹,一路走好,走好
我不知道在心里默默念了多少遍,一直到最终精疲力尽的时候,才重新仰面躺倒。我走不动了,就想在这里睡过去。
我听到远处有隐隐的响动传过来,但是已经懒得再去看是什么人,手电依然亮着光,冰冷的石地仿佛吸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热量,我感觉手和脚都麻了。
很快,一些人就围了过来,可能是之前我手里打开的手电吸引了他们。他们没有开枪,拿光线照着我,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紧接着,对方紧张的交谈了几句,有人大步朝我这里走,站到我面前,用衣服盖住强烈的光线。
这是个很友善的动作,我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面孔黝黑的人,我认识他,是苏日的一个伙计。
我突然就觉得曹实死的很不值,之前一直追着我们的,很可能就是苏日的人。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谁敢停下来等对方走近了分辨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苏日的伙计朝我伸出手,想拉我起来。我猛然攥紧拳头,狠狠砸到身旁的地上,这能怪谁?
这些人架着我开始走,路上跟我简单说了些情况。眼前的这些人是第一批跟着苏日进来的,老头子在藏宝地设伏,主要对付的是阴沉脸,但是当时出现了一点意外,埋下的炸药不知道是被流弹击中还是怎么样,提前就爆炸了。爆炸引起了混乱,三批人很快就打成一团,散到了四周。
现在他们都在全力寻找自己的人,也全力在寻找敌人,伤亡都很大。
“不要再朝前走了。”我不想多说话,但是他们现在行进的方向,是石壁尽头的那个死角,老头子的人在那边埋了炸药,要引人过去。
但是旁边的人告诉我,苏日就在前面,必须赶过去汇合,然后再商量。我没拦着他,此时的环境和我自己的情绪让我感觉曹实说的那句话,真的没错,活着并不轻松,死了也不沉重。他们在这个地方已经走出了经验,只有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打开光源引路,其余的遥遥跟着。
中途,他们和另一批人汇合,然后一起去找苏日,在距离死角大概不到二三百米的地方,三批人碰头了。我看到苏日的时候,他的胳膊上受了点伤。老头子的人善于近战,苏日的手下枪法好,但是阴沉脸的队伍里也有过去偷猎队的人,给苏日他们造成威胁,苏日的伤就是那些人留下的,而且折损了不少人手。
不过没有人能在苏日这种神枪手手下占多少便宜,他主要对付的是阴沉脸,只苏日一个人就不知道放倒了对方多少伙计。
“你不该进来的,这里很乱。”
“外面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了,但是那边的坡下,被提前安了炸药。”我简单说了下卫长安的事,他的人本来就素质不高,没有了压阵的,时间长了自己就会散掉。
“去看看,能不能把炸药挪一挪。”苏日叫了两个人过去那边看,然后看看我的伤腿,微微皱起眉头:“我叫人送你先出去。”
“好。”我没有反驳,确实,我这个样子留在这里,苏日没法不管,但又会拖累他。
苏日的人也不多了,但是他还是挑了几个,想把我送走,我们还没有动身,从西南方向就传出了爆炸声,爆炸声不会太远,苏日的人顿时紧张起来,也不敢冒然带着我朝来路走。
随着这声爆炸声,枪声顿时密集起来,周围的人马上就找有利地形隐蔽,两个伙计把炸药朝坡面下方挪动了十几米,就匆匆跑回来。这样的枪声肯定是很多人挤在一起混战,而且等了一会儿之后,大片的枪声就慢慢朝这边移动过来。苏日把我拉到他身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枪。
“他们的大队都碰到一起了。”苏日小声说:“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混战的人分两个方向朝这边移动,一下子就把回去的路给堵死了。到了最后,双方距离近到我可以清楚的听见夹杂在枪声中的惨呼声。这几乎是我见过的最惨烈的一次激斗,不时都有人倒下,我躲在苏日的身后看,两批人里有一批一边打一边退,这可能是老头子的人,他们的初衷估计是想引阴沉脸到这里来,但是阴沉脸仿佛在拼命。
大概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双方的人拼掉了大半,其中当然也有临阵逃走的,总之纠缠在一起混战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他们的位置也在逐渐的朝大坡那边靠。苏日的人几次想动手捡便宜,但是阴沉脸和老头子始终没有露面。
这时候,从阴沉脸的阵营里,就有两三个人影飞快的穿梭,他们的身手非常好,尽管老头子的手下都是暗中训练出来的,但是很短时间里就被放倒了几个。我想着,这应该就是阴沉脸队伍里的好手了,麻爹之前单独出来,就是想做掉他们。
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肉搏,这种肉搏一开始,枪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会误伤自己人。枪声虽然渐渐消失,但激斗更加残酷,更加血腥。老头子的人有点顶不住,麻爹和曹实都死了,没有可以致胜的强手,三个阴沉脸的伙计肆无忌惮的在左右冲杀。
噗
一个老头子的伙计被对方一拳打的吐血,紧跟着就被拗断了脖子。此时,一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出的影子出现在面前,阴沉脸的这个伙计身手很硬,抽手就朝这条影子扑过去。
但是这条隐伏在黑暗里的影子显然比之前所有人都可怕的多,我看不到他们两个具体打斗的情景,然而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候,阴沉脸的伙计就吐着血从黑暗里踉跄的摔出来,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咽了气。
这一幕在混乱中可能被一些人忽略了,但是我却清楚的看在眼里。那个影子会是谁?他很厉害,老头子的队伍里,除了麻爹有这样的本事,还会有谁?必然是老头子本人!
“卫八!我要杀了你!”我还没有看到老头子,但是已经紧紧握住了枪。
然而那条影子始终都在光线的死角里行动游弋,他只挑阴沉脸队伍里的好手下手,没有人能斗的过他,几分钟之后,又一个伙计被活生生打死了。
“你终于肯露头了!”
我听的很清楚,那绝对是阴沉脸的声音,就在这道声音还没落地的时候,阴沉脸的身影已经从不远处的黑暗里飞快的闪过来,他冲着那条影子而去。
“概米度!”苏日一看到阴沉脸,马上把枪口暗中对准了他,但是阴沉脸移动的速度太快了,如果这一枪打不死他,就等于把我们的藏身地完全暴露出来,说不定就会引来反扑。
“卫八,把我引到藏宝地,你不敢露头了?”阴沉脸飞快的追着那条影子:“今天跟你算总账!”
他们一前一后的追逐,瞬间就消失在黑暗里,其余的人跟着跑,也很快就不见影子。刚才还血雨腥风的战团立即沉寂下来。苏日提着枪站起来,对我说:“后面的路应该没有太多危险了,我叫人送你出去。”
“我不走。”我也握住枪,扶着石头站起身,当我看到那条疑似老头子的身影时,就打消了一切念头。
一切都该到真正了解的时候,要么是我死在这里,要么是他死在这里。虽然我很想活下去,去看我的母亲,去找小胡子和雷英雄,去看看雷朵,但是就在麻爹和曹实相继死去间,我就明白了,有些东西,真的是注定的,不是说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现在走了,或许能够逃一条命,但如果老头子在这场争斗里胜出,那么他离开盘龙山之后肯定会重整旗鼓,那时,我将仍然会陷入没有尽头的逃亡中。
“不要说了,走吧。”我阻止还要劝我的苏日,他不明白为什么我前后的转变会这么大,但是看到我不容置疑的表情时,苏日就闭上了嘴,他让两个人带着我走在最后。
从这里到大坡,最多三百米,在没有明显险情的情况下,可以很快走到,但是我们顾忌着坡下的炸药,所以没敢冒然冲过去。当我们小心翼翼走到一半的时候,大坡下面就传出一声巨响和刺眼的光,我似乎能看见无数从人体上脱落的血肉在爆炸的光亮中横飞。
“他们都不会好过。”苏日回头看看我。
炸药被挪动了十几米远,无疑把原本还算安全的地域也覆盖进去,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自然看不到爆炸时真正的场景,但是我们能预想到,阴沉脸乃至老头子残余的人,估计也在爆炸中死的差不多了。
我们马上就加快了速度,一直走到大坡附近时,就看到有几具尸体在燃烧着,还有一些勉强活下来的人,但是被炸的肢体不全,非常惨,正在拼命的哀嚎翻滚。
这些都无法吸引我的目光,因为我在跳跃且微弱的火光中,一眼就看到两个人正踩着坡沿上一片凸起的石头拼杀着。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决战(二)
这两个人全凭着真功夫在斗,我的目光立即顿住了,仿佛跟不上他们移动的速度。我看到了阴沉脸,也看到了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们斗的很凶,似乎就是一对不可化解的死敌,根本不管手下人已经伤亡殆尽,也不管周围的环境有多恶劣,只想一拳把对方打死。
激斗中,他们似乎没有察觉我们已经悄悄的靠近,两个人起伏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他们的身手都强到极点,距离这么远,我仿佛还能听到拳头带动衣角的破空声。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决战了,尽管他们带的人差不多全折在这里,但是像老头子这种人,只要能活着,他就有办法出去,有办法重新拉起一票人。
“卫八!我等了很多年了!”阴沉脸不如老头子那么沉稳,因为他不仅仅是想要轮转石,更重要的是,他和卫勉一样,对老头子有彻骨的恨:“轮眼就在这里,打死我,你带走,打不死我,你就死!”
“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这里还有一批人没死绝,就算你斗赢了,能活下去吗?”老头子的语气完全也变了,他不像过去在众人面前那样豪爽且暴躁,他的声音很沉,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我不管!杀了你,这一趟就没有白走!”
苏日的人都一动不动,显然是想等老头子和阴沉脸拼到最后时再出来收拾残局。但是我的头上禁不住一个劲儿的冒汗,我承认,我对老头子的恨一点都不亚于阴沉脸和卫勉,然而老头子究竟有多厉害,苏日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凭现在苏日剩下的这些人,能收拾老头子?我很怀疑。
情况仿佛一直都是在按我想象的那样发展,阴沉脸的自大和对别人的轻视,是他最大的一块硬伤。他总觉得自己比老头子年轻很多,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但是他所面对的,是卫家的人上人。两个人像两道鬼影子一样相互纠缠激斗了片刻,阴沉脸就陷入了劣势。老头子不如麻爹那样彪悍,却更深沉老辣,像一张致命的网,死死缠住阴沉脸。
“如果这样下去,概米度撑不了多久了。”苏日轻轻的把枪口探了出去,我知道,一旦那边分出了生死,苏日就会毫不留情的射杀胜出者。
就在我们这短暂的低声交谈间,老头子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他们闪的有些远了,看不清楚具体的过程,但是阴沉脸突然就踉跄了一下,一条胳膊被老头子一把扭住。老头子飞快的一收一放,阴沉脸这条胳膊暂时就算是废掉了。
阴沉脸拼命挣扎出来,转身就想躲远一些,但老头子比他更快,拳头砰的就砸出去。这一拳相当重,阴沉脸顿时又被打倒了,他飞快的一翻身,我就听到他手里发出一声枪响。
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如果是正常人,根本躲不过这一枪,但是老头子的身体怪异的扭了一下,这一枪顿时就落空了。而且他不会再给阴沉脸第二次机会,一脚踩了过去,把阴沉脸握枪的手死死踩在脚下。
我听不到细微的声音,但是觉得阴沉脸的指骨应该都被踩碎了,不过他很硬气,死憋着不肯出声。这样一来,他几乎完全废了,两只手都受到重创。老头子还觉得不放心,他又拗断了阴沉脸这条胳膊,伸手卡住对方的喉咙,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
阴沉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能想象的出,他的脸色肯定更加难看。他被老头子捏着喉咙,两条废掉的胳膊使不出一点力,软塌塌的垂着,只有双腿还在乱蹬。
“概米度不行了!”苏日在我前面果断的扣住扳机,把枪口对准了老头子,我们这边没有光线,无法精确的瞄准,但对于苏日这种拿了一辈子枪的神枪手来说,仅凭那种感觉,就能命中目标。
从苏日开始说第一个字,到他扣住扳机,只有一秒钟时间,但是这一秒钟里,我的脑子却如同飞转了无数圈,我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恨老头子,我恨不得他立即就死,但是我想报仇,亲手报仇。
“等等!”我忍不住就伸手拉了苏日一下。
砰!
在我拉苏日的同时,他已经打出这一枪,枪口喷出火光。老头子本来是背对着我们的,但是他飞快的一转身,把阴沉脸提到了自己前面。紧接着,阴沉脸就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鸣,他中弹了,子弹可能就打在背部。
苏日这一枪已经暴露了我们的藏身处,他马上就半跪着立起身体,举着手里的枪。
“不要打死他!”
我的话让苏日又是一怔,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两次阻挠射杀老头子。他的犹豫非常短暂,随即就把枪口压低了一些,但是这也给了老头子反应的时间,他一把丢掉了阴沉脸,嗖的就朝旁边的石头后蹿过去,同时抬手朝我们这边一甩。
砰!
枪声响起,老头子明显就在那边猛的踉跄了一下,我前面的苏日也突然捂住脸,不由自主的朝后仰倒。其余的人都忍不住了,他们打开了光源,从几个方向包抄过去。我伏下身体,照了照苏日,他捂着脸的指缝间不断朝下滴血,等他拿开手的时候,脸上已经模糊一片,左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中。
“他很厉害!”苏日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他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可能脑袋很昏沉。我连忙扶住他,他使劲晃了晃头,这个时候顾不上查伤,也顾不上包扎,苏日匆忙的掏出一卷绷带,在额头上缠了几圈,把受伤的左眼盖住。
就在他紧张处理伤口的时候,那边已经传来两声惨叫,我猛一抬头,就看到老头子的身影在凹凸的石头间浮动了一下,一个苏日的伙计根本反应不过来,脖子几乎被扭成了九十度。
苏日的人大部分都围过去了,我先前的预感顿时变成真的,这些人不能说没本事,但是根本不是老头子的对手,尤其是聚拢到一起围攻老头子,马上遭到很致命的反击。我不知道刚才那一枪让老头子受了多重的伤,不过惨叫声接连不断。苏日拖着枪就站起来,朝那边赶过去。
我身边还有两个苏日的伙计,但是他们对我非常不满,甚至说有点愤恨,如果不是我想亲手报仇阻止苏日,可能情况完全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两个伙计不管我了,他们跟着苏日就一起朝那边赶。
苏日的人习惯用枪,可能没有太多近战的经验,他们不知道对付老头子这样的高手不能近身围攻,否则会死的很惨。前后十来分钟时间,围过去的人就有六七个被老头子做掉了。
老头子的身影依然快如风,而且他知道这边有神枪手,所以一直都紧紧贴着苏日的人,苏日一时间也束手无策,他紧张的注视前方,找机会放了一枪,但是没有打中老头子。就在这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又有两三个人被老头子放倒。
“撤回来!”
苏日无法再隐忍下去,他大喊一声,把枪口对准了前面,只要自己的人迅速回撤,他就有比较多的机会去击杀老头子。
这一声大喊无疑又完全暴露了苏日的位置,我就看到老头子在两块石头间一晃,紧接着,苏日也生出警觉,他飞快的一躲,却没能彻底躲过去。苏日刚刚站稳的身躯晃了晃,右胸口插着一把雪亮的短刀。
他完全站不稳了,直直的就倒了下去,我的心跟着一沉,苏日倒下了,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家,谁能挡住老头子?我迅速在地上滚了几下,举枪对着前方。苏日的人开始朝后撤,但是这时候明显就来不及了,老头子一条腿有些不利索,速度却仍快的惊人,他开始追击撤走的人,谁都没有还手反抗的余地,老头子就像一头凶猛的下山虎。
一个正在后撤的伙计被老头子从后面追上,一把刀飞快的划过对方的脖子,我一直都在注视着,就在这个伙计开始倒下的同时,我举枪就朝老头子开了一枪。我的枪法不好,虽然抓住了机会,却没能打中他。
四下分散的人接连开枪,但是这改变不了什么,老头子砍瓜切菜一般的把人一个个的放倒。苏日手下这些伙计斗不过老头子,却很有血性,他们不肯丢下苏日逃走,然而正因为这样,局势更加恶化。倒地的苏日就像一块磁铁,吸着旁边的人不能走远,让老头子有了可趁之机。
到了最后,只剩下原本照看我的两个伙计,老头子的精力旺盛的惊人,经过这样一番剧斗,他仍然非常敏捷矫健,他躲过这两个人射出的子弹,飞身扑过来,抓着一个人的头发把他挡在身前,另一个伙计慌神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躲在一块不大的石头后面,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老头子正好暴露出一个侧面,我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的就伸出了枪。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决战(三)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决战(三)
老头子的侧面完全暴露出来,我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举枪就打。可能是我的动作大了点,让老头子有了警觉,枪口喷出火花前不到半秒钟,他猛地提着身前的人转了一下。这一枪顿时就打在了那个伙计身上。与此同时,不远处另一个伙计也放了一枪,老头子不可能再抓着手里的人挡子弹,但是他贴着这个人的后背无比轻盈的转动,将这一枪避了过去。
这两枪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间隙,都在一瞬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一个年岁过百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身手和反应能力。
砰!
不远处的伙计枪法也很好,刚刚放过一枪之后,接着又开了第二枪,老头子一条腿上受了伤,但是仍然腾空一翻,右手唰的就甩了一下。我们周围只剩下了死者丢在地上的手电,就在这些微光中,我看到那个开枪的伙计啊的叫了一声,额头上多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最后两个伙计全都挂了,老头子的目光慢慢转向了我这边,他仍然把那个死去的伙计挡在身前,黑暗中,我看到老头子透射出来的目光像一头孤狼。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任何顾虑和恐惧,扶着石头站起身,举枪对着他。
“好!好!好!”老头子的语气顿时就恢复到了我印象中熟悉的语气,粗声大气,暴躁武断,他躲在尸体后面,只露出一丝犀利的目光:“小兔崽子,没有白养你这么多年,终于出息了,敢对我开枪。”
“卫八”我握着枪,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我最渴望也最害怕的一刻终于到来了。我孤身面对着当年威震李陵的卫八,把所有的恩怨都在今天,在盘龙山了结。
我死,或者他死。
“小兔崽子,你现在举枪,已经迟了。”老头子一字一顿的说:“我卫八,才是最后的赢家。”
我没有说话,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卷进这个大事件里的几乎所有的龙头在前后两次血拼中都挂掉了,阴沉脸和苏日都倒在老头子面前。
“小兔崽子,放下你的枪。”老头子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很多,就像过去我犯了错,他臭骂我一顿之后跟我讲道理那样:“你知道很多事,也知道卫家无后了,拿到轮眼,轮转长生有你一份!”
我依然没有说话,但是心已经完全死了,死灰一片。我依靠了二十多年的养父,真的就是这样,他的生命里,只有阴谋和欺骗。这个大事件显然到了最后关头,但他仍然在骗我,共享轮转长生,多无稽的承诺。
“卫八。”我抬眼看了看四周横卧的尸体,手指在扳机上越扣越紧:“我不欠你的,过去的养育恩情,一笔勾销,我要和你算另外一笔账,司南小镇的帐”
“你不行”
呼!
我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而且紧张,老头子太熟悉我的脾气了,就在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时,猛然把面前的尸体朝我推过来,我的视线和枪口一下子就被挡住,尽管我推开或者避开这具尸体只需要一秒钟时间,但对老头子这种人来说,一秒钟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我不由自主拖着伤腿朝后退了两步,老头子已经接着这一推之力飞快的扑上来。
砰!
一声枪响从不远处传过来,而且射击的目标明显是老头子,这一枪虽然没能打中他,却让老头子不得不抽身。与此同时,我面前的尸体已经倒下了,我就看到刚才那块发生过激斗的地方,隐隐的晃着一条影子。
是阴沉脸,他的腰上被打了一枪,已经无力再站的笔直,但是他就扶着石头,手里的枪随着胳膊来回颤抖着。开一枪只需要扣动扳机,然而阴沉脸仿佛用尽了全力,再也无法第二次射击。
老头子再一次暴露了,他显然没有想到阴沉脸会在这个时候爬起来朝他开枪。而且我也看得出来,阴沉脸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可能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凭着最后一口气,想杀了老头子,否则以他的心性,如果没有大碍的话,肯定会摸到近处,掌握大部分主动之后才临危一击。
老头子预见到了危险,他的身体开始不停的闪动,在来回的翻腾中,一道闪着寒光的短刀风驰电掣一般甩向阴沉脸。阴沉脸摇晃的身影就像被迎面重击了一下,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只有四肢还在微微的抽动。
砰!
老头子击杀阴沉脸虽然只是一瞬,但是仍然让他闪动的身形顿了顿,我砰的就开了一枪。这一枪没有打中他的要害,却打在他另一条腿上,老头子凌空滚了一下,再落地的时候立即就站不稳了,两条腿全部都受伤,支撑不住身躯,那条被我打伤的腿一弯,仿佛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快的像电光火石一样,老头子跪倒的同时,手腕就甩了一下,随即,我就感觉到握枪的手掌猛然一痛,枪也握不住了,应声落地。我的手掌几乎被一把短刀扎透,鲜血顺着五指朝下滴。我捂着受伤的手,条件反射似的一退,脚下没有站稳,顿时摔了一跤。
跪倒在地的老头子就地翻滚过来,一脚就把我失落的枪给踢开,他的手里又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刀,粱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艰难的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我,慢慢朝前走了一步。
“只要有一把刀,我谁都不怕。”老头子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他就用刀尖指着我的鼻尖:“我是卫八!卫家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
“来!杀了我!”我心里的恐惧已经随着这一系列变故而淡化了很多,还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死,麻爹,曹实,还有很多很多人都死去了,我为什么不能死?
“你以为我不敢!”老头子已经察觉出我的变化,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变化,他也感到了一些惊恐,藏宝地的决战可能算是结束了,但是他必须要把我带出去,如果我在路上给他找麻烦,他也会不好收拾。所以他想压倒我,从精神上制服我。
但是我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谁,他杀了我的父母,对于他,我已经没有过去的敬和畏。我不顾就指着鼻尖的刀,盯着老头子带着寒光的眼睛,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
“你再动一动!我就杀了你!”老头子又把到朝前探了探,刀尖完全就贴到了我的眼前。
我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我的眼睛已经说明一切,我没有任何畏惧的看着他,仍然在努力的站起来。在老头子的印象里,我可能从来都没有这样倔强过,尤其是面对着他慑人的目光和刀子时。
“我杀了你!”老头子握刀的手骤然收了回去,高高扬起,朝着我的脖颈闪电一般的刺过来。
我没有和过去一样,面对危险时条件反射般的闭上眼睛,反而露出一丝冷笑。老头子可能真的算无遗策,身手过人,他隐忍老到,城府似海,但是他也有弱点,那就是对轮转长生的狂热,他为这件事拼杀了一辈子,会在这个时候把我杀掉?
我脸上带着讥讽的冷笑让老头子暴怒,但是不出我所料,他不敢杀我。他握刀刺向我的手中途猛然一变,刀柄重重砸在我脸上。这一下砸的很重,把我砸的一头栽倒在地上,嘴角随即就开始冒血。
我慢慢擦掉嘴角的血迹,固执的从地上再次开始爬起来,脸上仍然挂着那种不屑的笑。我恍惚记得过去听过一句话,无论再深沉的人,只要他有欲望,就有弱点,真正无欲的人,才最难战胜。
卫八,不过如此。
我的倔强让老头子无法忍受,他又一巴掌把我狠狠的抽倒,我还是挣扎着要站起来。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我的脸颊完全肿了,老头子的目光也越来越冷,他如同在注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尽管我已经忘记了一切恐惧,但他的目光仍然让我心里忍不住一寒。
“我废了你!拖着你走!”老头子的怒火仿佛一下子就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阴森和狠毒。
他伸手就拉住我一条胳膊,收放之间,这条胳膊就脱臼了,疼痛让我忍不住想叫出声,但我紧紧咬着牙,额头上淌着黄豆大的冷汗,瞬间就把衣领打湿了一片。这种疼痛不仅难熬,而且让我隐隐中预见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我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
但是在老头子面前,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紧跟着,他就抓起我另一条胳膊,这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眼眶被冷汗浸湿了,我不怀疑他会废了我,只给我留下半条命,带出去养着,以便取血。
然而,老头子硬拉住我的胳膊之后,就没有再做什么,仿佛僵在了那里。我一直等了有一分钟,他仍然一动不动,我终于忍不住了,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决战(四)
当我睁开眼睛时,眼前就是老头子如同石化一般的身影,但是当我的视线稍稍转动了一下,就看到他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出现了苏日的影子。高大魁梧的苏日一手捂着胸口上的短刀,一手举着枪,对着老头子的后背。
“你该死上一万次!”苏日的身躯也是摇摇欲坠,但他体魄非常好,强行支撑着,他的同伴几乎都死了,周围到处是尸体。
这一次,我真的无法再阻拦苏日了,如果不是之前我一意孤行,阻挠了苏日,情况不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唰!
这时候,老头子猛然就地滚倒,拖着我的手腕就转了一圈。几乎就在他动的同时,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子弹打出一串火花,老头子滴溜溜的在地上滚着,把我的胳膊一下子就扭到背后,我也不由自主的被扭倒了。
老头子躲到我的背后,动作一气呵成,且随手就把手里的刀给甩了出去,苏日的眼力很好,用枪管拨开飞过去的刀子。我的一条胳膊脱臼,另一条胳膊被老头子扭着,几乎用不上任何力,我微微的一转头,拼尽全力,一口就咬了下去,正咬在老头子的小臂上。
当一个人身体只有一个部位可以对敌的时候,那这个部位绝对是很可怕的,因为它聚集了人体几乎所有的力量,还有心中的怒火。我咬的非常用力,老头子显然疼痛难当,他抬手就抓住我的头发,但是我咬着就不肯松口。很快,我就感觉到有一股腥咸的血从牙印间渗出来。
“小兔崽子!”
老头子疼极了,手上也顿时加力,我凭着一股倔劲在和他抗衡,无论他怎么用力拽我的头发,我都不松口。我们两个人扭打到一起,在地上翻滚着,苏日大步朝前走了两步,却仍然无法开枪。我肯定不是老头子的对手,如果这真的是性命相搏,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弄死我。但是他有顾虑,他不肯让我死。
他的顾虑是我唯一的依仗,我要全力拖住他,给苏日创造机会。我脸颊上两块咀嚼肌硬的和石头一样,老头子猛的一发力,我几乎就听到唰的一声,一大丛头发带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被抓了下来,那种彻骨的疼痛淤积在我神经里,我叫不出声,无法宣泄,随即也用力一撕,硬生生从老头子小臂上咬下一块肉。
老头子也不是铁打的,他的手臂触电一般的接连颤抖了几次,我噗的吐掉嘴里的碎布和血肉,又要张口去咬。老头子一拳就把我打到了一旁,我感觉头颅被似乎被打裂了,借势用那条好着的腿用力去蹬,而且是朝老头子伤腿上蹬,他终于有点承受不住,我能感觉的出,他已经恼怒到了极点。
我一边蹬着,一边想全力挣脱出来,身体在地上扭动了一下,把被扭到背后的胳膊转到身前,老头子的手肘一下子就捣在我的脸颊上,这一击几乎给我造成了短暂昏迷,只是潜意识里还有逃脱的概念,就地拼命的滚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我滚出去之后,一直寻找机会的苏日果断的开枪,老头子迫不得已朝我相反的方向滚。我真的感觉自己的意识有点模糊,大脑受到了震荡,眼前的情景像虚幻了一样,天旋地转。我躺在地上无力的来回晃动脑袋,几次想要爬起来,却都没有成功。
苏日一连开了两枪,子弹在地面上激起了火花,老头子在地面上滚着,比徒步奔袭都慢不了多少,他也无法和苏日这样的人远距离对峙,唯一的办法就是贴身近战。
我转了一下头,就感觉鼻腔和嘴巴一起朝外冒血,模糊的视线里,苏日的影子和老头子的影子不断变幻着,重重叠叠,他们都握着那杆枪在拼命的争夺。我猛的一用力,坐了起来,鼻血像水龙头一样哗哗的流,而且当我坐起来时,强烈的眩晕感和头部的剧痛影响了身体的重心,随即就又无力的栽倒。
如果仅凭力量,苏日可能不会逊于老头子,但是老头子的经验比他丰富的太多。老头子这样的龙头是靠自己的拳头一点点打下的基业,不是雷英雄那种后起之秀用人和钱硬砸出的地位声望。一杆枪横在两个人中间,苏日就显得很吃力,一声金属摩擦的声响骤然发出,老头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把刀子,贴着枪管划下来,逼得苏日不得不松手。
老头子夺到了枪,马上调转枪口,但是苏日的反应也快的惊人,他一步冲过去,一只手卡着老头子拿到的手腕,粱手无比熟练的关掉枪上的保险,卸掉弹夹。两个人都有伤,大口喘着气,却丝毫不让,此时此刻,稍一退让就代表着死亡。
老头子不耐烦再夺枪了,他翻转手腕,手里的刀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划向苏日,苏日被迫再次松开了手。老头子拖过了枪,横着一扫,直接把苏日扫倒,但是苏日跟和尚一样,有一股蛮力,尤其是在生命遭到严重威胁的时候,潜力被彻底激发出来。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倒下的同时拼命握住枪管,借着身体倒地的惯力,全力夺枪。老头子的小臂毕竟受伤了,掉了一块肉,手上拿捏不住,被苏日夺走了枪。
苏日拿到枪的同时,转枪口开保险击发,弹夹被卸掉,只剩下枪膛里一颗子弹,这颗子弹一下子就打穿了老头子的腿,老头子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却没有任何停滞,握着刀子朝前一扑,深深刺进苏日的小腹,跟着就是一拉,苏日用枪管挡住老头子的手,挡的很及时,否则这一下不啻于开膛破肚。
“没有人斗得过我卫八!”老头子几处负伤,且都是重伤,尤其苏日那一枪,几乎真的把他打瘫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出他的嗓音已经狰狞,捏着被鲜血染透的刀子,跟苏日僵持。
他们之间的打斗也无比的快,我使劲晃着脑袋,也不再勉强站起来,就那样翻滚着朝前爬,我摸到了之前丢失的那把手枪,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几乎贴着老头子的后背飞过去,他又和苏日激烈的扭动了一下,紧接着,我听到苏日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声。
他的伤更重了,小腹上多了一道吓人的伤口,几乎看到了内脏,胳膊上也出现一条刀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两条手臂不甘的垂了下来。
我不知道苏日是不是死掉了,但是老头子还活着,他一打滚就翻出去很远,想借着一些隐蔽物逃脱我的枪口。我立即用一条好腿半跪在地面上,举起了手里的枪。我的双臂也都带着伤,扣动扳机时会牵连伤口,影响精准度。
我心里多余的念头全部都抛掉,也不管追击老头子会否再遭到还击,我只想打死他。我完全站了起来,拖着已经不像样的左腿,尽全力朝前追过去。老头子在地面上翻滚,渐渐就脱离了微弱的光线覆盖范围。如果被他隐入绝对的黑暗中,我想我再没有任何机会能杀了他。
“卫八!”我大吼了一声,一枪打了过去。这一枪精准度不高,却歪打误撞,似乎打中了老头子的后腰,他的动作顿时迟缓了很多,我颠簸着追了上去,在距离他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又吼了一声。
老头子停止了挣扎和翻滚,他趴在地上,缓缓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光线已经不清晰了,我也不想再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用枪口对准了他的头。
他慢慢的翻身,坐在地上,他浑身也全是血,连一头花白的头发都沾满了血迹。我可以不看他的脸,但这一头染血的白发,却瞬间触动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他,我恨他,彻骨的痛恨,但是有的事情,却不受控制般的在脑海里浮现。
我再一次想起了他和薛龙头斗的最凶的那两年,我由方叔带着,隐藏在江北附近的乡下,老头子得空的时候,会去看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候,我会骑在他脖子上摘果子,和他一起玩纸牌,一起给我养的小鸡小鸭喂米
那个时候的我,可能死都不会想到,我和他之间,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十恶不赦,他不值得自己再流泪。我不想哭,但是眼泪却不争气。
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养了我二十多年,真的是没有一点点感情,纯粹把我当成一个取血的工具吗?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瞬即逝,我怕自己动摇。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的时候,我总会这样想那样想,然而等它真的落到自己头上时,先前的想法可能一瞬间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老头子,我找了很久很久的老头子,就在我的眼前了,只要我扣动扳机,立即就能打穿他的头颅,打穿他的胸膛。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终结
卫天!扣动扳机!让一切都终结在你手里!
我打消了那个可笑又可悲的想法,不管老头子对我有没有一点半点感情,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太多太多的人因他而死。
“小兔崽子。”老头子慢慢抬头看着我,我一直说服自己不去看他,但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移动到了他的脸庞,他的眼睛上。
这时候的他,好像就是当初我离开江北时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他老了,今天睡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小兔崽子
这个称呼,我从小听到大,却没有任何一次听起来如此心酸。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重伤之余面对枪口装可怜,但是他真的显老,老到不堪一击。
“我的命就在这儿,你拿去!”老头子努力想要站起来,但是不可能。最终,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就那样坐在地面上,两只手颤抖着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朝这儿打!”
老头子真的太了解我了,他肯定不想死,却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动作,他没办法逃脱,只能瓦解我的意念。
我曾想过无数次,真正抓到老头子的时候该如何处死他。但是此刻,我的手指虽然扣着扳机,却仿佛没有力气把子弹打出去。
也就在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麻爹还有曹实,在临死前不久跟我说的那些话。他们很为难,难做人,这种为难简直痛苦到想让他们一头撞死去逃避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他们一样,丢下手中的枪,撞死在这里。但是不能,苏日就在我身后躺着,生死未卜,他的伙计全都死在四周,和尚不知道是否活着,还有麻爹,曹实一个又一个人影在我眼前晃动着,如果不是老头子,他们会死吗?
还有我的妈妈,从未见过面的爸爸,他死的那么惨
我不能容老头子活下去,尽管手里的枪重的像一座山,但我也要把这座山搬掉。如果他还可以活着,那么总有一天,我会无法面对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眼泪把我的脸打湿了,我噗通一声跪倒在老头子面前,我仍举着枪,但是心里的杂念,已经越来越淡。
终结吧,是该终结的时候了。
“卫八!这一跪,欠你的,都还给你!”
砰!
我流着眼泪,没有闭上眼睛,缓缓掏出那只放着卫勉眼球的小瓶子,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响,呼啸的子弹,老头子的胸前顿时如同绽放开一团妖异又猩红的花,染红了头顶的黑暗。
他中了一枪,却仍然坐的那么端正,子弹穿透了胸膛,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不断淌出的血,又抬头看了看我。
砰砰砰!
我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猛然扬起了头,枪从手里滑落。我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一下子沉重了很多很多。
再没有任何声息了,一点都没有,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说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煎熬,但是我能感觉的到,我不再是卫天。
几分钟之后,我低下了头,老头子已经躺倒在地,他的胸口几乎被子弹打烂了,只有一双苍老且如孤狼般的眼睛,仍然圆睁着。
“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
据说,这是当年流传在李陵山周近的一句民谚,如今,它成为了绝唱。卫长空死了,和麻爹一样,再也回不了家。
昔年那个庞大强势的家族,完全绝根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果,我也曾经算是卫家的人的话。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老头子的尸体,轮转长生,虚无缥缈。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就感悟到,所谓的长生,不可能也不应该存在,它从未存在过,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那么多人争斗了那么多年,只不过给这个纷乱的世界留下了一个无稽的故事而已。
只是个故事。
我感觉自己脱力了,却一刻也不能停,我爬到了苏日身边,他还有一丝鼻息。我又接着爬了很久,在那些尸体身上找回一些能用的东西,我费力的把苏日拖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给他消毒上药包扎。
我找回了弹夹,抱着苏日的那杆枪守在旁边,我没再看时间,在这个地方,能活下来的人总归会活下来,不能活的,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我记不得究竟过了多长时间,苏日醒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又昏迷了。我不能再指望他自己清醒过来之后自己走出去,我用很多衣服把他兜起来,然后背着他的枪,在地面上爬行着拖他走。
这样走的非常慢,半个小时过去,可能我只爬出了一二百米,但是我相信我能走出去。相信只是相信,这些路,都要我一寸一寸的爬过去。我的手肘磨烂了,却固执的不肯停下。又过了很久,我看到了远处有光线,还有一些人的影子。等那些人距离越来越近之后,我看到一个被人扶着的身影,他的光头在光线的照射下,像一盏灯。
我连喊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着把手里的手电拧到最亮,然后胡乱挥舞着,那边很快发现了我,有人过来看了一下,随即就朝后面喊。被人扶着的和尚一听是我,一把就推开身边的人,瘸着一条腿蹦了过来。
“卫大少!”和尚扑到我身边,挤出一个招牌似的憨笑,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一瞬间就涌出了泪。
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和尚哭。
和尚过来之后,张猴子也马上招呼着人抬我们,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身体和神经全都撑不住,见到自己人,我很快就昏了过去。临昏迷前,我还没忘记招呼张猴子带人到阴沉脸死去的地方找轮眼。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外面,正在被人抬着赶路。我稍稍一动,就觉得浑身上下那里都疼。
“苏日怎么样?”
“一只眼睛肯定是不行了,胸口的伤不在要害,小腹上的伤看着挺吓人,仿佛开膛破肚一样,其实也要不了命,卫大少,你忘了,在班驼的时候,曹实拖着一截肠子还走出了大漠”
我的眼神立即就黯淡了,这一次,很多人都回不去了,曹实也回不去了。
和尚可能也是拼着一口气带人找我,等找到我之后,他也顶不住了,被人抬着走。路上他和我说了一下,但是我没心听,对我来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是过去,不重要了。
我问张猴子有没有找到东西,他说阴沉脸的尸体是找到了,但是轮眼没有随身带着,因为当时急着把我和苏日抬出去,所以他们也没有继续找下去。
“好吧,好吧。”我转头看了看仍然昏睡的苏日:“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让它的主人去找它。”
最终,我们离开了盘龙山,到最近的城市去治伤。确实如和尚所说,苏日活了下来,我身上的伤也不致命,只不过需要时间去恢复。但是和尚的情况有些严重,我听下面的伙计嘀咕,即便能好,但也好不彻底。
我们都躺着起不来,只有张猴子一个人好胳膊好腿,我交代他去做善后的事,抄老头子现在的老窝,拿到轮转石。
老头子这股势力,其实等于完全垮掉了,所以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张猴子带着人拿到了被老头子之前夺走的那套轮转石。我暂时还起不来,就让他暂时放着,然后又叫他回长沙拿回了第一次来盘龙山时得到的几块轮转石,等我伤好了之后再处理。
我没有急着回南方,就留在这里养伤,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打算。我在这里住了大概十天左右,雷朵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她带着一身风尘,那张花一般的脸庞依然有淡淡的忧郁,但是当她看到我的那一刻,露出了一丝笑。
从马尔康那边也很快来了人,他们直接去了盘龙山,要寻找轮眼。前后找了很久,那批人回来了,顺便接走了苏日。至于找没找到轮眼,我没有问,他们也没有说。这是属于他们祖先的东西,找不到就算了,即便找到,也会被当做圣物一样供奉起来。
我一直在这里住着,除了每天跟和尚一起被人放在轮椅里推着出去走一圈,几乎就没有别的事做了。张猴子感觉奇怪,说这里条件并不好,干嘛还留在这儿。我就告诉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完。
一直过了大概四个月,我身上的伤好彻底了,和尚也养的差不多,但是他的一条腿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走路会一瘸一拐。我吩咐张猴子准备了一些东西,带着人还有搜来的轮转石,重新回盘龙山。
中间的过程不多说了,手下的伙计们按我的吩咐,把轮转石运到了当时的决战地。搞爆破的人弄好了炸药,足量的炸药。之后,人全部都散开了,张猴子想劝我再想想,但是我已经决意要毁掉这个东西。
轰隆
炸药引爆了,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里,轮转石被炸成了无数粉末。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爆破的火光,又转头看向四周,这里死过人,很多人。
“你们都是为了这件事死的,无论好坏,一死万事空。”我喃喃的说:“这东西,留给你们陪葬”
第二百五十八章 没有终点
一整套的轮转石,还有另一套其中几块,化为齑粉,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成套的轮转石了。从这一刻开始,轮转长生,将永远成为过去,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当我看着尘埃落地的决战地时,就有些恍惚。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妈妈,也看到了小胡子,我做完了该做的事,把这个延续千年的大事件彻底的终结。
但我没有一丝轻松,没有一丝喜悦,尤其是看到远处的黑暗时,我就想起了麻爹,想起了曹实,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眼泪,扭头从这里离开了。当我离开了盘龙山,回到那个真实的属于自己的世界中时,我就想着,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再来这里。
我们一起南下,在路上的时候,和尚就问我,有什么打算。看着他的眼神时,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仍然惦记着小胡子,无比的惦记。但是我们都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有在死亡的边缘拼死挣扎过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珍贵。启动碎片多少都带着危险性,和尚想找小胡子,却不肯再让我冒险。
“卫大少,你过你的日子去。”和尚摸着光头笑了笑,他走路已经走不利索了,却坚持不肯用拐杖,宁可拖着一条腿慢慢的走:“南京那边的生意,我不打算做了,很没意思,把那个东西借给我,让我四处走走。”
我的话少了很多,即便跟和尚在一起,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口无遮拦。我摇了摇头,这个活,只能我来做,我可以把和尚送走,但是当他要回来的时候,仍然需要我的血。我的血离开身体时间过长,就没有那种神奇的作用了。
我们在江北这里停了一站,我不打算到长沙去,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叫张猴子先回去打理他们的地盘,雷朵不肯走,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在做这件大事,她一直都被迫隐藏着,窝在屋子里,那里都不能去。她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我看得出,她害怕孤独,很害怕。
再回到江北的时候,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物是人非了。我带着人再一次来到元山,把这里当做启动碎片的出发点,这是个长期的活,下面那些伙计开始简单的归置一些东西。我和雷朵走在一条几乎看不出的小路上,一直走到了一面山坡的顶端。夜色深了,我们就坐在一块石头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一颗流星飞快的从天边划过,雷朵就匆忙的对我喊道:“快许愿!快许愿!”
说完话,她就低头闭上了眼睛,我不信这个,看着流星急速的离开天空,离开视野。过了很久,雷朵才慢慢睁开了眼,我看到她眼里含满了泪。
“许了个什么愿?”
“我希望,我们都活着。”雷朵带着泪冲我笑了笑:“希望爸爸活着”
活着,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我如同入定一样,我想了很多。这件事可能算是划上句话,但是只要我还活着,我的路就仍然延绵,我要走下去,继续走下去。
其实这条路是没有终点的,除非有一天,自己的眼睛永远闭上了,再也不会睁开,那时候,可能才算是终点。
“你的爸爸,会回来,活着回来。”我对着雷朵说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又对自己说了一句:“哥哥,也会回来。”
第二天开始,我就启动了碎片,有两个伙计和我同行,带着不少必备的装备,遇到险情也不至于不知所措。伙计们在远处支了几个帐篷,当我最后一次转头的时候,就看到雷朵站在帐篷前,她说过,她会永远等下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样的寻找会持续多久,如果做最坏打算,可能我生命里剩下的时光,都要在这种离奇的跨越中度过,从这里,到那里,在从那里回到这里。
和尚一瘸一拐的在远处挪动了两步,冲着我扯开嗓子喊道:“卫大少!能行!我有预感,一定能行!”
多美妙的安慰,我在心里问着自己:卫天,你能行吗?在那种毫无规律的跨越中,能够完全跟小胡子他们保持相同的地域和时间跨度,几率有多大?
但是,我不会放弃。
寻找就这样开始了,目的地在几个不同却又熟悉的地方来回变换,偶尔会出现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或者明显的线索,在每个地方寻找的时间大概是三天到五天左右。这样的寻找,其实就和普通人买彩票一样,连自己都知道那种希望有多么渺茫,但是装着一张彩票,心里多少都有些希望。
有了希望,人才不会觉得特别累,不会觉得无法支撑下去。
一切都在之前的预料中,不断的寻找,带着希望出发,带着失望而归。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半年之久,下面守在元山的伙计来回换了几批,只有雷朵跟和尚,始终坚持着不走,有时候,我就很想对他们说一句,回去吧,我自己找。但是看到他们的眼神时,我又忍住了,执着或者说固执,并非我一个人的专利。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启动碎片了,这一次跨越的地域很陌生,我确定之前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块土地可能位于西北,但并不是那种荒无人烟的无人区,隔着很远,我们就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包谷延伸出的绿茵把黄土地遮盖了一部分。
有庄稼的话,附近肯定会有人烟,我们走了不久,就看到了有人迹的地方。这是个很穷的地方,按照之前的惯例,我们要打听这是那里,是什么时间。但是我觉得自己已经不习惯和陌生人交谈了,所以每次都是两个伙计过去打听的。
一个伙计朝那边去,我和另一个就在附近寻找一些可能存在的线索。一直过了很长时间,负责打听情况的伙计才回来,他蹲在我们两个面前,摸着脑袋想了想,说:“这个地方,叫李拐村,属于扶土山人民公社。”
“扶土山人民公社?”
情况就是这样的,这个伙计进村之后就晕菜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有一些年纪很大的老人和屁事不懂的孩子,他问了半天,都问不出什么,最后还是在一座稍像样子的屋门前看到了一块牌子,依稀辨别出这个村子的村名。
“这次跑的够远的。”两个伙计就对视了一眼。
碎片毕竟只是碎片,按照我的经验,启动碎片之后,时间跨度不会大到让人接受不了,一般都是在十年之内浮动的,超过十年的都很少很少。然而根据这个伙计带回的地名,我就觉得这一次,我们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
“有没有必要再去问的清楚点?”一个伙计征求我的意见。
我想了想,周围这片区域还没有完全找完,时间比较多,距离那个破村子也不算很远,所以我就点点头。
那个伙计马上就把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放在地上踩,在这个时代,拾掇的太整齐肯定会被人盯着看。他弄的和逃荒的差不多的时候,揣了一些巧克力还有罐头,就调头重新朝那边跑。
大概就在伙计进村子后不久,我和另一个伙计就远远的看到从北边的山路上,赶回来一些人,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他们的年纪和长相,但是能看出他们走的很匆忙,马不停蹄的也朝村子里跑。我们两个就同时预感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要不要叫他回来?”身边的伙计感觉有点不安稳。
我摇摇头,这个时候再过去叫人,肯定来不及了,进村子的伙计很机灵,就算问不到什么,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的被人打死在村里。
从山路上下来的那些人匆忙的朝村子里跑,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这里等。一直过了有两个小时,伙计才重新跑回来。
从外面赶回村子的,大部分都是壮劳力,还有些十几岁的小伙子。伙计打听事情就容易多了,他想办法混了两个小时,把情况搞的很清楚。
“那边的山里,肯定有肥坑。”伙计指着那些人赶过来的方向,很肯定的对我们说。我朝那边望了望,全是山。
几天之前,那边的山里出现了不太明显的地震,可能还有山体滑坡。不过那边的山非常荒,没有什么人,也没有造成伤亡。事情本来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村子里几个十几岁的孩子进山逮兔子的时候,就说有一座山顺着山脚裂出的口子朝外冒黑烟。
山有没有冒黑烟,没有人敢百分百的肯定,不过几个孩子凑过去观察的时候,就在一些土石里捡到了几块明显是人为打磨出来的石片。
“就是这个。”伙计从口袋里掏出不到一个巴掌那么大的石片。
这是普通的石头打磨出来的,一边的边缘很平滑,另一边明显是折断过的,石片上刻着大概十一二个符号,像文字但又不是文字。
这些符号有些眼熟,看着它们的时候,就仿佛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随即,我就忍不住握着石片站了起来,我依稀记得,这些符号,和当初我在红石坳落水之后进的那个洞里所藏的树皮上的符号,非常相像。
“古羌人留下的东西?”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危险中的平静
我看不懂这些石片上的符号,只是觉得它和树皮上的符号可能是一样的。本来,除了小胡子他们的线索,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转移注意力,但是看到了古羌人留下的符号,我就有了一些想法。
这些符号是在古羌人的文字之前出现的,也可以把它看成一种信息传承的载体,虽然我不清楚符号的具体含义,但很自然的就把它和树皮上的符号联系在一起。关于古羌人的秘密,就是从树皮的符号里破解出来的,那么这些石片上的符号,会代表什么?
阴沉脸死了,吉拉一木也不可能把通过伏藏传承下来的具体信息透露给我,古羌人对圣物的认知度,也就是对碎片跨越地域与时间的掌握,是我很想知道的。
伙计看我盯着石片上的符号发愣,就暂时停止了讲述,一直到我回过神,才让他继续讲下去。
这几个孩子找到了石片,看到了上面人为刻出的符号,就觉得这座山好像有什么东西。他们本来想继续看看,但是里面有两个胆子比较小,使劲拖后腿,最终没能成行。他们回来之后,就对大人说了这些事,不过村子里的日子过的很苦,在贫瘠的土地上干个没完,还吃不上饱饭,所以谁都不关心这个。只是来回闲聊了一阵子,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但是大人们忘了这些事,那几个孩子却记在心里,他们把两个胆子小的踢出队伍,剩下的人就打算再到那座山去看看。一共有五个孩子,五天前进了山,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大人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来回找,最后还是那两个被踢出队伍的孩子害怕了,悄悄对家里人说了实话。
村子里一部分人马上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进山去找,在中途,他们遇到了其中三个孩子,这三个已经吓的魂都没有了,他们带着人跑到了出事地点,另外两个孩子已经死透了,变成冰冷的尸体。
尸体被抬回村子的时候,引起了所有人的惊愕和不安,因为两个孩子的尸体泛着一种诡异的绿色,就好像在染料里浸泡了很长时间一样。
“是尸毒。”伙计很肯定的说:“绝对是。”
我不怀疑伙计的话,因为他之前下过很多坑,经验比较丰富,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么山里可能真的有个坑,而且,和古羌人有关。我就想着如果能走一趟,找回更多刻有符号的石片,带回去之后能否让专业人员破解出有用的信息?
“进这个坑,你们有把握吗?”我转头就问那两个伙计。
“这个不好说,不实地去看看,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一个伙计说:“不过,死掉的那两个孩子是因为什么都不懂,如果换了老手进去,肯定不会被尸毒给弄死。”
这个伙计仔细的看过那两具尸体,尸体没有别的比较明显的伤,完全就是死于尸毒,这说明,在古羌人留下这个位于深山里的墓时,可能还没有什么防盗意识。而且村民是进坑之后把两具尸体给带出来的,并没有再出现更多的意外。
两个伙计盘点了下我们随身带的东西,又相互合计了一下,他们都很机灵,只要不是遇到很棘手的意外,应该可以对付的过去。我们一直等到天黑,然后就跑到了远处的包谷地里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村子里留了一些人办丧事,另外的都下地干活去了。昨天进村的伙计又溜了过去,连蒙带骗的拐回来一个人,让他带我们进山。
从这里进山,最快也要十几个小时,路上本来挺顺利的,但是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带路的人突然就变卦了,死活都不肯再往前走,可能是被头一天抬回村子的那两具发绿的尸体吓的够呛,我们给他加东西他也不干。
一个伙计急了,带路的人看他翻脸,转身就要走,我给另外一个伙计打了个眼色,他从背后一下子把带路人给打昏了过去。我不会要他的命,只不过暂时留他在这里,免得回去之后说漏嘴,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本来我以为剩下的路已经不多了,而且我们知道方向,自己也能走过去,但是方向没错,眼前的路却消失了,很难走,摸不到可以通行的捷径,我们只能绕一座山过去。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天再一次黑透了。
据之前的分析,不久之前,这里的那场地震可能震开了原本封闭的墓道入口,这是被震出来的入口,谁都填不上,我们很容易就在山脚下面找到了这个地方。几乎只看了一眼我就判断出,应该就是这里了,因为人为的痕迹很重,甚至还有脚印留了下来。
“看看,有没有把握。”我不太在行,就让两个伙计仔细的观察一下。
他们在周围看了一会儿,但是之前的那些经验到了这里根本就用不上了,古羌人完全不按汉人的那套丧葬规制来,站在入口这里,我们几乎都是两眼一抹黑,无法判定里面具体的情况。
“应该没问题的。”一个伙计在外面朝里看了几眼,封闭的坑被震开已经有段日子了,空气质量不成问题。
“进吧。”我吩咐了一声,交代他们不要冒进,在保证生命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主要是石片。这个坑里埋的是谁,暂且还不知道,不过有石片这样的东西陪葬在里面,说明墓主肯定有一定的身份地位。
两个伙计一前一后把我夹在中间,就从这里开始进去。伙计之前的推测仿佛一点没错,这个坑的总体情况简单的很,只有一条天然形成的路,直通前方,沿途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也没有意外,否则当初那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可能一路走到放棺的地方。
我们不知道这里有多深,但是走着走着,两旁的石壁上就出现了线条非常简单的类似岩画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大概和汉人墓葬中的壁画同属一类,可能隐含重要的信息。我马上就停下脚步看,不过这个坑究竟属于谁,归属于那个年代,我们一无所知,缺乏辅助性的资料,岩画就很难看懂。
“先拍下来吧,带回去看。”
一个伙计取出相机拍照,另一个就负责把之间的经过详细的记录,我朝前看了一眼,岩画的数量不多,延伸出去大概五六米远就消失了。
等他们忙完了,我们就接着走,沿途没有类似石片之类的东西,但是有一些破损的石器,东倒西歪的躺在过道中,石器四周都有那种看不懂的符号,它们很重,要直接带走肯定不可能,只能把上面的符号原封复制下来。
等我们忙活完了,又走了片刻,这条主道就分了一个岔,不过绕不迷。但是一路走下来,情况顺利的让人有点不安生,总觉得这里面不该是这个样子。这时候,石壁上又出现了岩画,只有寥寥几幅,伙计把它们拍下之后,再朝前走不远,主道拐了个弯,一步跨过去,我们就好像面对了一个比较大的空间。手电光照过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口很大的石棺,周围有乱七八糟的陪葬,还有已经腐朽了的很大的骨架,应该是马和骆驼。
我们等于直接就站在了这个空间的门口处,还没等我再朝里看下去,前面的伙计猛然就缩了一下,回头低声对我说:“里面好像有什么光闪了一下!”
“光?”我不可能眼观六路,不过第一眼看进去的时候就没发现意外,但是这个伙计语气很肯定,而且他确信不是我们的手电照射进去之后产生的反光。他说就是一道很微弱的光,好像被布蒙着的光源,亮了一下就灭掉了。
咔咔
我们立即就不约而同的灭掉手里的手电,同时握紧了枪,三个人迅速调整了一下位置,贴着两边把入口堵住。我轻轻的挪了一步,等于从接近一百八十度的范围内扫视了一眼,从刚才光源没有灭掉时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个空间并不是特别大,但是陪葬品非常的多,却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我只停了不到半分钟,就轻轻拉了拉对面的伙计,示意退后。不管是不是伙计看走眼了,保证安全是第一位的,即便在这里什么都找不到,我们也不会有所损失。
就在我的手刚刚收回来的一瞬间,心口就猛然跳动了一下,隐隐感觉像有什么东西从前面袭来。与此同时,我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真的说不清楚。按说,在这种环境下,对来自黑暗中的任何异动甚至预感,都会让人极度紧张不安,但是我真的没有那种不安的情绪。
几乎就在百分之一秒间,那种感觉急速膨胀着,一发不可收拾。终于,我知道了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何处,因为我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犀利的破空声。
第二百六十章 第一季的尾声
犀利的破空声,像一条毒蛇,让我从骨子里感觉到一阵寒冷和死亡的威胁。它很轻微,但是却给人一种无法躲避的感觉,仿佛自己无论怎么躲,都躲不过去。然而在这种寒冷下,却隐含着一些熟悉的气息。
我一下子就直直的站在原地,脱口喊了一声:“是我!”
破空声顿时停止了,我马上打开了手电,光线照了出去,就照在我的眼前,我看到一根闪动着寒光的合金管,刃口距离我的胸膛只有十几厘米那么远,如果我刚才再迟疑哪怕不到一秒钟,它就会洞穿过我的胸口。
顺着合金管,我看到了一张脸。
这是在做梦吗?那一瞬间,我的思维几乎完全僵硬了,我曾自己默默的想过很多次,寻找走失的小胡子和雷英雄会有多困难,多渺茫,渺茫到几近没有机会。
但是此刻,合金管的主人就静静的站在我面前,他缓缓的收回即将刺入我胸膛的合金管。
“是我”
小胡子,我找到他了,就在这里!
很快,小胡子的身后出现了两个人,是十三和另一个伙计。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了鬼一样。
我看着小胡子,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是真的。他和以前一样镇静,面孔波澜不惊,只有嘴角慢慢的露出一丝笑。但是我清楚的看到,他握着合金管的手在不住的颤抖,这很罕见,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感觉到亲切,只有看到他的手因为激动和喜悦而忍不住颤抖的时候,他才像一个正常的人。
像我的哥哥。
“回家了一起回家”我也笑起来,尽管笑的很勉强。在漫长的寻找过程中,我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是可以想象的到,小胡子他们承受的压力,要比我更大。当我说出回家了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和他们忍不住就抱成一团。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复杂,尤其是在苦苦寻找一个或者几个人的时候,可能寻找的过程很艰难,但是当真正找到他们的时候,那就是找到了,他们会一瞬间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我们马上就从这里退了出去,然后在外面一个山窝停下来。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有点诧异,因为小胡子的队伍有十多个人,但是现在只看到他们三个,其余的人,包括雷英雄在内,都不见了。
小胡子跟和尚都不喜欢多说话,是另一个队伍里的伙计说的。
这支队伍的成员有点复杂,来自几个不同的势力,小胡子跟十三自然是靠得住的,但是雷英雄想办法雇来的几个人就不行了,尤其是他们被碎片送走之后,那种感觉让人忍不住就想抓狂。然而不管是雷英雄还是小胡子,都没有办法带他们重新回去。
他们没有放弃过,一直都在寻找回去的办法。但是在具体的寻找中,双方就一天天产生很激烈的矛盾,那些人把一切的根源都归咎于雷英雄身上。
他们发生了内讧,而且很严重,最后虽然平息了内讧,但是队伍里属于雷英雄嫡系的伙计,差不多都死光了。
“雷英雄呢?也死了吗!”我感觉有一点肝颤,因为提到雷英雄的时候,我立即就想到一直在元山苦苦等候的雷朵,如果我奔波了这么久,带回去的是雷英雄的死讯,我不知道雷朵还能否支持下去。
“他没死。”
“你那里的事情怎么样了?”十三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我们的家底都被带到这里来了,但是你放心,只要能回去,唐家还有一些底子。”
“不用了。”我瞬间就想起了决战地里死去的人,和被炸成粉末的轮转石:“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详细的讲,因为那些经历里,有我不愿提及甚至不愿回忆的一幕,这时候,小胡子起身对我说:“先走吧。”
我们跟着小胡子出山,他们在差不多半年前就来到了这里,一直都在这片山里寻找信息。我们走的非常快,在出山了之后,小胡子就朝偏离村子的方向走。
我们在第二天的下午,走到了距离村子大概有三四十里的地方,这里的土地也很贫瘠,但是地面上有斑驳的一片一片的草,放眼看过去,我先就看到了十多只羊,散在四处悠闲的吃草。
目光一转,我又看到了草地的一块石头上,静静的坐着一个人,他穿着一件土掉渣的衣服,抱着一根羊鞭子,盘腿坐着,很安静,望着在四周吃草的羊,他时不时都会挥动一下鞭子,招呼羊不要走远。
他的动作很熟练,像一个在这里放了半辈子羊的本地人。
我呆住了,这世界上可能有很多很多放羊的人,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能和雷英雄一样。
“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悄悄的问小胡子。
“没有。”小胡子带着我朝前走:“只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们回到了元山,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时间。雷英雄或许真的想明白了一些事,当我告诉他,一切都终结了,轮眼和轮转石都不存在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叹了口气。
所有过去的一切,都在这声叹息中了。
雷英雄他们暂时回了长沙,十三也离开了,我和小胡子终于可以安然的面对各自的母亲,告诉她们,我们该做的已经全部做完。
见到母亲的过程,我不想多说,相见自然有喜悦,但是这种喜悦背后所隐藏的痛,是常人无法理解的。这一刻,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妈妈,然而她失去我的这二十多年间所受的煎熬,可能永远都无法弥合。
我的母亲不愿意离开她住的地方,而且她不愿意让我离开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在她的印象里,不管什么原因,被迫离开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到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去,是一件很痛苦,很难受的事情。她不想我承担这种痛苦,尽管我一再说明,这不是痛苦,但她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可能吧,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惨剧,让她失去了丈夫和儿子,被迫离开了安详的小镇,从此颠簸流离。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苦。我的妈妈很爱我,她不想让我再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痛,她想让我快乐又轻松的活着。
她只要求我,如果时间允许,每年的清明回来一趟,给父亲上坟烧纸。
吉拉一木死了,苏日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这个组织的首领。他们的宗旨是不会改变的,尽全力找回属于祖先的一切,找回他们的文化,文明,以及过去。在我和苏日通话中,他告诉我,追查阴沉脸幸存的手下时,他们拿到了一部分轮转石,因为这个东西不是古羌人的,所以苏日就问我需要不需要这些。
“帮个忙,把它们全都毁掉吧。”我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
小胡子问我,对于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想买套房子,然后像其他人那样,每天做一些自己的工作,然后买菜做饭,看电视睡觉。
“那就按自己的打算去做吧。”
小胡子跟和尚一起回到了南京,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和我不一样,他习惯了流浪,或者说习惯了之前他过的那种生活。他把生意上的事交给了和尚,自己到处奔波,其实他没有什么具体要做的事,只是想一直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旅途上。也只有这样,会让他觉得充实,觉得不会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迷失自我。
他偶尔还会亲自下个坑,带一些值钱或者不值钱的货上来。虽然我知道,如果我想见他了,打个电话,就能见得到,但是我不想打扰他。我想着,只有每年到母亲那里,一起给父亲上坟的时候,才能和他一起呆几天。
雷英雄好像真的顿悟了,也好像不愿再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他没有儿子,雷朵也不可能接手他的生意。但是雷英雄仍然慢慢的放手,他把生意交给张猴子去打理,很少再去过问,只是偶尔会问问张猴子,最近有没有淘到比较稀罕的土货。
对于轮转长生,以及围绕轮转长生所发生的一切事,雷英雄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再提过。
我料理完了一切,也到了长沙,就在雷英雄家的附近,买了一套房子,两居室,七十多平方。买房子的钱和装修钱都是小胡子给的,我倒腾了那么长时间,其实没有一分钱存款。
我想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一直都想。因为我知道,其他人只是在我生命中扮演一个重要或者不重要的角色,终归会离开,只有这个人,或许可以一直陪伴我。但是在之前,我没有办法去做一个真正的自己,而现在,我想我可以了。
我像所有恋爱的人一样,我在家里上网,和雷朵聊天,有时候会打电话,约她出来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尽管雷英雄的家我不知道进去几次了,但是每次约会结束,我总是把她送到家门口,就不再进去。
她很不理解,说我有点矫情。其实我不是矫情,只是想把自己变的更正常一些,和所有人一样的正常。我知道我走在大街上,没有人会觉得我很特异,但这是我心理上的原因,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纠正过来。
我想,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正式跟雷英雄谈这件事。
小胡子给我留的钱还有很多,不用为生活发愁,但我还是想干点什么。想了很久之后,我决定开个小书店,因为我不爱看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根本不会动这东西。在我印象里,从小到大,我几乎就没有看完任何一本完整的书。正因为很少接触,所以我想做这个。
不管我自己承认不承认,但是只有我明白,之前的经历让我改变了很多很多,虽然我梦想过要过普通的正常生活,不过我想,我可能很难真正融入到那种平静又平凡的生活里去。
书店开起来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不管是道上的生意还是这种正经的小本买卖,可能我都会做的一塌糊涂。好在我不图赚钱,只求有个事做,不让自己闲到不可收拾。最开始的时候,我做的还是很认真的,找店面,盯着人搞装修,自己去进货。但是做了一段时间,我就有点不耐烦了。
书店并不大,我雇了一个叫马宝的店员,是个外地人,到长沙来打工挣钱,他老实,但是嘴巴很笨,有人来买书的时候,他就和僵尸一样,站在人家面前不说话。最惨的一段时间,可能有半个月之久,营业额天天都是零。
但是我照常给他开工资,把店里的事情都让他做,包括卖书,进货,晚上看店。我每天都会去店里,钻到店后面的一个小院子,拿着一本书出神。
在马宝眼里,我是个很好的老板,从不训斥他,也从不拖欠工资,但是我知道,我在他眼里很怪,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了三句话。
我本来是不会看书的,但是雷朵介绍给我一本叫做盗墓笔记的书,我信手翻了几页,就被吸引住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本书里有一些东西,引起了我的共鸣,我一口气就看完了一本,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朝下看。
午后的小院子里,阳光很暖,我搬了两张躺椅,和雷朵一起在阳光下看书。我看的很快,已经快了一大半了。我最喜欢潘子,也最不愿意看到潘子出现的情节。因为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的会想到麻爹,想到曹实。
“潘子最后,肯定会死”
我没有看到最后的结尾,却预料到了潘子最终的结局。我躺在躺椅上,眼前晃动的,全是曹实和麻爹的身影,他们临死前的笑,他们临死前对我说过的同样的话。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眶又闪起泪光,我不愿让雷朵看到我的眼泪,坐起来背对着她,飞快的把眼角溢出的泪水擦掉。
“哎,你说。”雷朵一边翻着书,一边问我:“你的故事,要是写成书,会不会也很好看?”
“或许吧。”我擦掉泪,转头勉强笑了笑,说:“或许会很好看。”
第一季完
明天继续
明天开始,更新第二季,相同的人物,不同的故事
第一章 引子
我的生活真的完全趋于平静了,不仅仅是因为大事件的彻底终结,更因为一些人离开了我,永远的离开,或者暂时的离开,没有了他们,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脱离了一个群体,或者说脱离了一种生活。
生活的轨迹和之前预想的基本上差不多,从最后一次离开盘龙山到现在,将近两年了。我就住着那套七十平米的两居室,跟雷英雄做邻居。书店仍然开着,已经赔了不知道多少钱。有时候我看着萧条的店面,觉得自己很失败,就想把它关掉。然而再看到僵尸一样戳在柜台后面的马宝,又觉得关掉书店不合适。
怎么说呢,他是个老实的店员,很实在很实在的那种人,这种店员一般都很让老板窝火,但是把他开掉的话,他就又要被别人欺诈。
“算了吧。”我躺在后院的躺椅上,望望老老实实守着书店的马宝,打消了关店的念头。
去年的清明,我到母亲那里住了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是最合适的,否则,呆的时间长了或者短了,母亲会不高兴。估计每年的这一个月,就是我最认真要做的一件事,其余的时间,我仍然很闲。
不过这段日子里,我还是做了一些事的。我去过李陵,卫家的族地早就无存了,我在那边买了一个公墓,把手里所有的虎威牌都葬了进去。我看过曹双的父母,给他们留了东西。
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一直都在做。如果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和雷朵之间,应该是正经的恋爱了将近两年,在这件事上,我其实算是个比较传统的人,我所梦想的生活,是明媒正娶,要结婚,要生子,而不是看谁顺眼就一起凑合两年。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忍不住想找雷英雄正式的谈这件事,但是每次想要张口的时候,却总被一些因素阻扰。具体原因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我看到他的样子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雷英雄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他慢慢放开了手里的生意,想淡出这个圈子。按道理说,他可能想通了一些事和道理,但是时间长了之后,他就显得有些萎靡,或者说有点精神不振,身上的霸气与那种强大的气场一天天的消失,到了最近,他完全就像个普通人一样了。
我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源自何处,不过看着他每天把自己关在那个院子里,偶尔对着一些花花草草发呆的时候,我就知道,原来的雷英雄,已经死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人生大事是不能一直拖下去的,我想着,到了清明之后,我会正式和他说,我觉得他会同意。
就在三月底的时候,雷英雄突然就想出去走走,雷朵要陪他,我算了算时间,估计来不及了,因为每年的清明,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得到母亲那里去。
旅游的路线是他们父女两个自己制定的,跟了一个到丽江的团。我把他们送上了飞机,心里有点遗憾,听说那边风景很好,但是这次是没机会和他们一起去了。
送走了他们,我也着手开始准备到母亲那里去,每逢这个时候,都是很让我头疼的时候,我不能空着手去,但是挑选礼物很麻烦,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光差的要死,总之带去的东西,母亲没有满意过。不过我心里还是期待而且高兴的,可以陪陪母亲,小胡子也会去住上几天。
三月三十号,我就准备出发了,临走之前跟马宝说了说,他木木的答应了一声,等我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就叫住我。
“老板,那个”马宝低着头不敢看我,虽然我对他一直很和善,但他说事情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他说,马上就到清明了,他想回老家给父亲上坟。但是他有点不敢,因为知道这个时候我会离开长沙。
“老板,我知道不合适,但”马宝低着头,偷偷抬眼看了我一下:“去年,我就没有回去”
“去吧,把店关了,等你回来再开。”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这样半死不活的一个店,何必绑着一个孝顺的人?
我和马宝是同时出发的,我赶到了母亲那里,过了一天,小胡子也来了。我们并肩在村子外的一条小路上走着,偶尔说说自己的近况。他是个想得开的人,虽然关于轮转长生的一些硬件完全丢失或被毁掉了,但是这些仿佛没对小胡子造成任何影响。可能他的出发点跟雷英雄还有许晚亭那些人是不同的。
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时常会和雷朵通个电话,她说那边的风景是不错,但是因为旅游业的发展,自然的风光里时常都能察觉到人迹,就好像一张洁白的宣纸上洒了一片淡墨。他们的团还要去西双版纳,雷朵没什么,雷英雄有些不愿意去了。
到了第二天,雷朵又打电话,说他们脱团了,临时改变了行程。因为雷英雄和另外一些旅游的人听当地人说,丽江西南面的盈江,有一片新开发的景点,人少,最大程度保持着自然原貌,雷英雄想看看这个地方。
我觉得有点不合适,因为雷朵说,到盈江那边并不是正规的旅行团,就是当地人牵线拉起来一些游客,然后带他们过去玩几天。但是雷朵私下问过一些人,这样的私人团并没有出现过任何意外,很安全。而且和他们同去的,还有十二个人。
“那就去吧,尽量早回来。”
我这边挂了电话,那边小胡子就要走了,他呆不住,总是来去匆匆,
雷英雄他们从丽江动身了,那边比较偏远,真正涉足景点之后,通讯设施就不能用了。我也暂时和雷朵失去了联系,本想着这样的旅行时间不会太长,但是一连等了一个星期,雷英雄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我到母亲这里住了二十天,也就是雷英雄他们前往盈江的第十天,我已经感觉到不安,但是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只是干着急。
我没办法了,只能去联系张猴子,张猴子现在打理着生意,但名义上的龙头还是雷英雄,所以他也在长沙那边坐卧不安,前两天就已经派了人到云南去。
接下来的五天时间,派过去的人仍未打听到任何消息,这时候就算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我不想让母亲察觉到我的不安,所以坚持把一个月住够。张猴子亲自跑到云南去,让我留在内地等消息。
又等了几天,我安安静静的和母亲告别,但是一出村子就跳上车子往回赶。半个小时后,电话响了,我以为是张猴子传来了什么消息,马上就接听,不过电话那边是马宝木木的声音,他告诉我他回长沙了,已经在店里,准备明天开张。
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都挂着雷英雄父女俩,如果不是马宝打来电话,我真的就忘了自己还有个书店,还有马宝这么个伙计。这个时候我顾不上和他计较为什么上坟就上了一个月之久,我告诉他我有事,暂时不能回去,让他自己收拾好小店。
“老板,我知道了。”马宝顿了顿,在那边支支吾吾的,像是有什么话。
“还有事吗?”
“这个老板那个老板我没没事”
“你没事,我还有事,先挂了。”
我直接就挂了电话,一口气赶回长沙,到了雷英雄那里。雷英雄的人在盘龙山折进去不少,过去一些摆不上台面的伙计现在都混壮了,他们认得我,我就守在家里等张猴子的消息。
五月一号的晚上,我终于接到了张猴子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对我说:“卫老板,可能有点不妙。”
张猴子的这种语气,我不知道前后听了多少遍,随着这句话,我就感觉自己维持了两年之久的平静生活好像瞬间被打破了。因为在之前,伴随张猴子这句话出现的,都是让人始料未及的情况。
张猴子到了云南之后,在丽江那边打听到一些情况,虽然那里流动人口多,但是私下拉团的人有个圈子,找个人花点钱就能问出消息。他就按着这些消息一路找到了盈江,那里有一条大盈江,但是雷英雄他们当初要去的地方,其实已经完全脱离了盈江县境内。
那里有一片山和林子,根据张猴子问来的情况,来这里的人不会涉足林子,因为都是从来没有开发过的野林,就算经验丰富的当地人进去也不能保证安全。
但是张猴子把周围所有可能去人的地方都找了,没有什么线索。不得已之下,他无奈的把目标放到了山峦叠起的雨林中。
说到这里,我马上就产生了很强烈的反应,张猴子肯定是在进入林子之后发现了相关的情况,否则他不会打电话告诉我有些不妙。
“林子里,有什么!”我追问了一句。
“卫老板,我在林子里找到一具尸体,你放心,和雷爷无关。”张猴子马上安慰我了几句,但是他接着就语气一变,说:“不过,从这具尸体上,能看出一些不合常理的情况,所以,我才判断事情有点不妙。”
第二章 消失的工兵营
“那就先说说吧,具体情况。”在我听到张猴子说这些的时候,就知道不祥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先前充斥在心里的那种不安就慢慢的平息,想先把所有的情况全部搞清楚。
张猴子带着人朝林子深处走了不到一天时间,接着,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肯定死亡了有一段时间,是被人埋在林子里的,已经开始腐烂。在这样的林子里,如果不是张猴子他们发现了尸体,那么它将会完全烂光,永远沉睡在这里,可能一百年都不会有人发现。
张猴子所说的有些不妙,其实就是从这具尸体上发现的异常继而推断出来的。
进入这片林子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带,但是这具尸体身上的所有东西全部都不在了,它大概有四十多岁,具体死因不详,在体表外没有发现任何伤痕。虽然尸体身上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消失,不过张猴子他们还是很容易的就辨认出来,这不是当地人,它的皮肤很白,有些发福。
张猴子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打听到了相关的消息,私人拉团的现象很多,不过到这里的人比较少,因为地方偏,而且这片地域还没有正式经过开发,属于野地方,前后两个月中,就只有雷英雄他们那一批人被带到了这里。
“卫老板,我想着,这具尸体应该是过来旅游的人,我们没有依据,但很可能是这样。”
顺着张猴子的话,我马上就想明白了,单独的旅行者不会自己就跑到这片林子里来,如果它真是和雷英雄他们那一批人一起来这里的成员之一,那么情况就有些不堪设想。尸体是经过严密的搜索之后才埋下去的,一批正常的旅行者中死了一个人,其他成员会有什么反应?肯定会惊慌失措的离开这里,找人或者报案。
但是这样的情况没有出现,那十几名旅行者,包括雷英雄和雷朵,都无影无踪,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会这样,只能说,这十几个旅行者,遭遇到未知的意外,他们没有任何主动权了,在死去了一个成员之后,其余的人彻底的消失。
“带旅行团过去的向导,有什么问题没?”我想了想,就问张猴子,按正常判断,那些外来的旅行者人生地不熟,不可能自己到处乱跑,除非是向导带路,有意引他们进去。
但是张猴子说,带队的向导有两个,很正常,做这种私下拉团的活已经有几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这两个人的背景张猴子调查过,普通人。而且一直到现在为止,两个向导也没有任何消息,很可能是跟着旅行者们一起出现了意外。
“卫老板,没辙了。”张猴子可能对现在的情况也很头疼,无奈的跟我说:“只能在这里耗上了,尽力找下去,我带的人手不够,会从长沙那边再叫一批人过来。”
“等着,我过去看看。”我知道了这样的情况就无法再淡然的呆着,毕竟一个是我的未婚妻,一个是我未来的老丈人。
“卫老板,你觉得,要不要跟师爷说一说,让他给帮帮忙?”张猴子和我商量,因为手下得用的伙计几乎没有,做做生意还行,一旦要去未知环境里探查未知情况,就显得紧张。对于小胡子,张猴子一直都很佩服,这时候就想让我把小胡子给拉过来。
原来不仅仅是我,其他人可能也有那种强烈的念头,只要小胡子在,会让人觉得安心。
“我先过去看看再说。”
挂掉电话之后,我默默的坐了半天,十几个人,还包括两个熟悉环境的向导,就这样凭空的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催促下面那些伙计手脚麻利一些,然后第二天就匆匆踏上了行程。张猴子亲自去接我们,双方碰头之后,又详细的说了下这里的情况,我叫他马上带我到出事的地点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广阔的林子,和之前的开阳老林相比,这里仿佛显得更有活力,植被茂盛到不可想象,但是同时,它又显得更深邃,仿佛是一片无边的深海。林子绿的太浓重了,在地表上形成一大片毯子一般的植被层,遮盖住了迭起的山峦和河流。
“卫老板,这里太大了。”张猴子站在旁边向前指了一下,说:“从这里进入林子一直走,会通到缅甸去。”
“进。”我看了几眼,就转头对张猴子说:“让伙计去找向导。”
在等待向导期间,张猴子带我四处看了看,按照我们这个方向走下去,会到缅甸东部的密支那。这片无边无际的林子是个禁区,因为保持着高度的原生态,所以人进去之后生存率会大大降低。过去,从缅甸那边贩玉的人很多,但没有谁会从这里通行。
“卫老板,你觉得,我们能行吗?”张猴子有点忐忑:“走玉的人都不敢从这里过。”
“不行也得行。”
我斜眼看着张猴子,那种眼神把他看的心里发毛,他赶紧跟我解释他对雷英雄绝对的忠诚,没有任何意思想把雷英雄陷在这里然后自己上位。
向导最终被找来了,是个三十六七岁的汉族男人,叫耿长根,敢到这里做向导的人胆子都很大,不过耿长根看到我们的阵势之后,就有点不自在,他搞不清楚我们是干什么的。
“价钱都说好了吧?带我们进这片林子。”
“老板,先前你们不是这么说的。”耿长根当即就想打退堂鼓。
“跟它说去。”张猴子有点不耐烦了,因为耿长根的样子显得非常为难,却给人一种借机敲诈的神情,张猴子甩手就扔过去一扎钞票,耿长根手忙脚乱的接住,捏着票子的厚度,他的神情果然马上又变了。
但是他仍然有自己的底线,他说只能把我们带进去大概两天的路程,因为后面的路他从来没有走过。如果我们还要坚持,他宁可不挣这笔钱。
而且他低声告诉我和张猴子,进去两天已经犯了他爷爷的忌讳,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他爷爷会敲断他的腿。
“老板。”耿长根把钞票严严实实的塞在身上,然后扭头看看林子,对我们说:“这片林子会吃人。”
“怎么说?”
“老板,不是我吓唬你们,你们是外来的人,不知道这片林子的事,如果知道了,可能你们就不这么想进林子了。”
耿长根说了一些关于这里的事情,具体说,是关于他爷爷的往事。
他爷爷过去曾在国军里服役,不过没有打过一场正经的仗,当耿长根听他爷爷讲起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距离事发时间很久很久,不过老头儿清楚的记得前后的过程。
他所在的部队,是国军新三十师工兵营。进入这片通往缅甸的林子,是因为当时中美准备联合进行密支那战役。最初的作战计划是由中方制定的,他们打算两面包抄,从云南西部和缅甸南部同时进攻密支那。新三十师是这次战役的主力部队,为了保持行军的通畅和速度,工兵营在作战部队进发之前就进入这里,扫清沿途的一切障碍,开辟一条路。
耿长根的爷爷当时就在工兵营服役,就在工兵营将要进入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就犯了疟疾,很严重,整个人都几乎要脱水了。看着他犯病时的惨状,其他人表现出同情,但是事后,耿长根的爷爷觉得,真正应该被同情的,其实是他们。
当时上面下达的是死命令,不允许有任何情况拖延任务,伤病员被留下。不过工兵营在之前一直处于待命状态,所以整个营只有耿长根爷爷一个伤号。他被留下之后,部队进发。工兵营不是满编,但有将近三百个人。
这将近三百个人进入这里之后,没有完成任务,因为他们全都不见了,或者说消失了。上面急的要死,就准备让八十八团自己趟路过去。然而在这个时候,美方临时调整了作战计划,舍弃了这条行军路线。
之后,密支那战役取得胜利(说是胜利,其实只是把日本人从密支那赶走了,因为中美联军伤亡的人数大概是日军的一倍),那个消失在密林深处的工兵营,重新引起了上面的关注,经过一系列寻找,他们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事情就很奇怪,在这片密林中,三百人的队伍,就算全都死了,也不会不留一点痕迹,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整个工兵营无影无踪,无比的彻底,不仅仅人员不见了,他们的武器,装备,物资也都如同蒸发了一样。
作为这个工兵营唯一的一名幸存者,耿长根的爷爷很有些大难不死的感觉。至于那个消失的工兵营,逐渐被世人遗忘了,虽然经过一系列的寻找和调查,但没有最终结果,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那里,究竟有什么遭遇。
“老板,所以说,我只能带你们走两天的路。”
耿长根的讲述无疑触动了我的神经,消失的工兵营,消失的旅行者,他们之间的遭遇,有什么关联吗?
第三章 烟头
也正是因为耿长根的讲述,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旅行者出现的意外,仿佛并非偶然,也并非独例,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有比他们人数更多,更专业的队伍消失在这片密林中,永远的消失。
这种想法让我很迷茫,如果耿长根的爷爷没有信口开河的话,那么这支部队消失的过程,就很像他们触动了古羌人圣物之后产生的结果。我不知道这片密林中隐藏着什么危机,然而当我看着它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在想,古羌人或者象雄人,也曾经涉足过这里吗?
这个可能性其实不大,因为古羌人和象雄人的活动范围,距离这里有万里之遥,但是目前没有任何根据可以否定这些判断。
想着想着,我头上就开始冒冷汗。
“现在就动身,马上。”我立即对张猴子小声说:“带我到发现尸体的地方去。”
等我亲身进入了这片密林,才知道什么叫做举步维艰。因为从来没有人在这里通行过,所以也就没有路这个概念,走不过去的地方需要人一点点的手动清除。张猴子他们之前过去的时候就费了很大的劲儿,不过有耿长根在,情况好了一些。他带着一把笨拙但是非常锋利的大砍刀,把挡在前面的荆棘和藤蔓全部砍掉。
“这里不久前有人走过?”耿长根看着张猴子之前开辟出的很不专业的通道就流露出疑惑。
我们朝着正西的方向走,这个月份里,气候已经非常炎热了,密林遮蔽了阳光,但是仍然闷热的要死,让人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扒掉透透气。我们动身的时间有点晚,当天肯定是到不了目的地。这里的蚊子很凶,一只蚊子几乎能嘬掉一口血,晚上休息的时候,耿长根揪了一些草,在旁边点燃了熏,才算好一点。
第二天,我们就到了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我和张猴子单独过去,把耿长根和其他伙计留在后面。尸体被就地埋回了原处,我们两个带着洒了酒精的口罩开始刨。土层一刨开,那种臭到让人吐出苦胆的臭味就开始朝外飘,隔着口罩都挡不住。
我来的太晚了,等尸体被刨出来的时候,已经烂到没人样,尸体本身看不出什么东西,外面的衣服浸着一片发黄的尸水印。比这恶心的东西我也见过,对这个几乎免疫。我很小心的在周围找,想看看有没有那些像象雄遗址石块之类的东西。
但是这附近已经被张猴子他们很仔细的找过一遍,没有更多的发现。我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恶心人的尸体。
“衣服应该是在云南本地买的蜡染,鞋子是骆驼的户外产品,上千块钱一双,本地人不会买这种鞋子穿。”
我也有这种感觉,这具尸体,绝不是当地人,他更像一个旅行者。
“应该不是圣物启动后产生的后果,至少,不在这个范围内。”
我们又把尸体原地埋了,招呼队伍过来。耿长根过来的时候再次跟我们表示,他最多再朝前带我们走一天,他前一次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两年前,和人一起挖茯苓和土三七,张猴子加钱他也不肯。我心说算了,他自己都没走过的路,就算拿枪顶着他走,也不会比我们更熟悉多少。
接下来一天,耿长根很尽职,把大砍刀舞的呼呼生风,其实只是两天的路,我们还没有真正完全深入这片通往缅甸的密林。最终,我没有强留他,放他回去了。耿长根表示感谢,留下了他的刀给我们开路用,而且他临走的时候又告诫我们,再朝前走,可能会有不可预见的危险,让我们三思。
耿长根走了,当天露营的时候,我们学着他的样子,揪了那种可以驱虫的草点燃。张猴子抽着烟凑到我旁边,我交代了他一些事情,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使劲抽烟。等到半包烟下去,张猴子就问我:“卫老板,你觉得这个事情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张猴子知道一些关于古羌人圣物的事,然而我自己想了这么久,有点排除这个想法。第一个,旅行者消失的情况和小胡子他们有区别,第二个,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现象,雷英雄真的这么倒霉?被圣物碎片带到人民公社时代放了那么久的羊,一转脸就又被碎片弄走了?
除非,除非是雷英雄自己愿意,或者说他隐瞒了什么。但是这也不太可能,如果他真的隐瞒了什么,完全可以自己悄悄的去做,没有必要把雷朵也牵连进去。
我们完全要靠自己了,从第二天开始,队伍就艰难的在密林中跋涉。在这个地方只要闭上眼睛转几圈,再睁眼的时候完全会认不清方向,更关键的是,林子这么大,我们只有这些人,该怎么朝下找?
队伍大概在这里走了有四天多时间,我的身体没问题,因为这两年期间,时常都在锻炼,但是心理上的负担就越来越重。我是那种一有事就会完全陷进去的人,而且想的很多。我在做各种猜测,这时候,张猴子就在旁边碰了碰我,然后弯腰捡起了一个东西。
这是个烟头,却让我和张猴子马上就兴奋起来,因为这个烟头绝对不是我们队伍里的人丢弃的。烟头燃烧的很充分,有烟丝的地方包括烟卷上的商标都烧尽了,分辨不出是什么牌子。烟头被丢弃了估计好几天,外面让露水浸湿,我轻轻剥开它,微黄的过滤嘴前面,有一圈很细小的黑点。
这是活性炭,过滤焦油用的。从这个烟头上看不出太多的情况,但是可以肯定,就在不久之前,有人涉足过这里,丢下了这个烟头。
“是那些旅行者?”张猴子张口就问。
“如果是他们,那只能说他们着魔了。”我马上就在四周继续寻找:“刚进林子的时候已经死了人,他们还会一个劲的朝里面走?”
烟头可能是被人无意丢弃的,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再发现什么。然而通过这个烟头,我就隐隐的觉得,我们这几天的瞎走瞎撞,好像真的找对了方向,最起码,和丢烟头的人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加快速度!朝前赶!”
队伍立即就出发了,而且这次出发之后,我们就发现了一些情况,茂密的植被间,明显有人动过,虽然没有像我们一样用砍刀开出一条路,但很扎眼,我们顿时找到了行进的方向和目标,一路顺着这些痕迹朝前走。
这些痕迹大概持续了有十几公里,在两座山之间的夹缝中就突然消失了,两边都是茫茫的山和无边无际的植被,站在这里,会让人觉得迷茫和没有方向。我朝山脚下看了看,一个比较熟悉这种环境的伙计就说,那里是一片沼泽,不深,却不能直接走过去,需要绕路。
“先过去。”我想过了这片夹缝之后,在对面或许还会有明显的痕迹可以尾随。
我们根据地形绕了个圈子,从一侧下山,然后朝对面赶过去。这里的降水量很丰富,在山脚植被稍稀疏的地方,土层被雨水不断冲刷着,同时又堆积起一层很疏松的土层,这种土层的表面被阳光晒干,像一块巨大的饼干,一脚踩下去就会踩出一个洞。
这样的路根本就走不成,只能再次避开,又绕出去一段之后,才踩到了比较坚实的土层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伙计在疏松土的边缘处一脚踩空了,旁边的人拉他,但是他就紧张的说,自己的脚在下面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别人都帮不上忙,只有这个伙计自己慢慢的调整,过了一会儿才拔出了被卡住的脚。我问他下面是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楚。
我们缺乏线索,所以对任何异常的情况都不能放过,我就叫人把这里挖开,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
土层松软,非常好挖,很快,下面的东西就被挖出来了。从它露出土层的一部分来看,应该是个笼子。笼子是铁条焊接的,拇指那么粗,锈的不像样子。
“拉上来,看看笼子里是什么。”
几个伙计在铁条上绑了绳子,硬生生把笼子给拖了出来。但是笼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用刀子刮掉了上面的铁锈,张猴子用铲子在铁条上敲了几下,他说这不是钢筋,应该是普通的熟铁。
笼子被平放在地面上,大概有六七十厘米高,把它竖起来的话,估计有一米多一点。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铁笼子,是谁带过来的?”张猴子朝四周看了看,这个笼子被丢在这里肯定不止三五个月,它不是丢烟头的人带上来的。
“先不说这是谁带来的。”我拿刀子在笼子外敲了敲,说:“你不觉的奇怪吗,这样的笼子,是用来装什么东西的?”
这个笼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应该是用来装活物的,但是它的体积很奇怪,用来装一只狗都嫌挤。然而笼子所用的铁条这么粗,就让我觉得,它不仅用来装活物,而且是用来装很凶猛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