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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光     宫女上位手册txt下载     宫女上位手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第46章.怜惜二

    第四十六章

    祈福的事情进行的差不多了,等到容真身子好了以后,离出宫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顾渊也不再多留,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起驾回宫。

    容真与他依旧一辆马车,眼看着出宫半月,原本是来净云寺祈求福泽的,岂料整个人竟瘦了一圈,原本就清瘦的身子如今哪怕是裹在狐裘之中,也显得羸弱娇怯,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看书,她也装模作样拿了本书来捧着,只可惜频频失神盯着他的眼神太不容忽视,叫顾渊以为是哪里来了只小狗,围着他手里的骨头打转。

    再说宫里,虽说走了容嫔与皇上,妃嫔们的生活还是老样子,每日给皇后请安,然后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说些是非。

    那日沐贵妃毫不留情地将如贵嫔带到皇后面前,说她有违宫规,无视皇后懿旨,竟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肆无忌惮地说着大家避之不及的锦裳之死。

    皇后顿了顿,目光转向被好几个姑姑按在地上的如贵嫔,她先前挣扎得很厉害,眼下发髻都歪了,步摇也斜斜地往下坠着,好似马上就要掉下来。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她的眼里满是怨恨,却碍于此处是皇后的地方,不便对沐贵妃破口大骂。

    “行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么押着按着的也不是办法,叫人看了恁地笑话咱们。”皇后摆摆手,让一众宫女退了下去,如贵嫔也得了自由,“本宫前些日子三令五申,锦裳的事情在有结论之前,不得任何人妄自揣测,诬陷他人。如贵嫔,你好歹也贵为从三品宫妃,难道本宫的懿旨对你而言不过是阵耳旁风不成?”

    皇后和气,不与人计较,但并不代表她好欺负,该有的气势架子她只要有意端着,就凭她坐的这个位子,谁也不敢看轻了她。

    如贵嫔冷冷地看了沐贵妃一眼,才说,“皇后娘娘,臣妾绝不是有意违背娘娘的懿旨。只是一时口快,再加上锦裳这件事证据确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臣妾才忍不住说了出来。眼下沈芳仪还挺着被烫伤的身子躺在宫里,锦裳的尸体也未曾入土为安,可是害人的元凶却还逍遥法外,仗着权势趾高气扬地过着好日子,臣妾替她们不值,心中怨气难平,还望娘娘体谅臣妾。”

    皇后眉头一皱,“荒唐!沈芳仪被烫伤是锦裳所为,锦裳虽死在汀竹宫里,但并无证据显示是沐贵妃所为,何来证据确凿一说?若是如你所说,沐贵妃就是元凶,那本宫如今不为所动,岂不是姑息养奸?你贵为贵嫔,信口雌黄,误导宫人,是怕谣言传得还不够么?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如今换做你是沐贵妃,平白无故受了这等冤枉,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臣妾绝非此意,哪里敢说娘娘姑息养奸!”如贵嫔一副委屈的样子,“臣妾只怕娘娘心好,被心怀不轨的人欺瞒了。这件事情确实蹊跷,娘娘您想,锦裳在汀竹宫这么些日子,可曾犯过半点差错?如今错手打翻水壶,烫伤了沈芳仪,这不是明摆着有人指使么?接着,不等娘娘您亲自问话,隔日锦裳就莫名其妙死在了汀竹宫,想必是幕后黑手杀人灭口,不愿她说出真相。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不紧不慢地看了沐贵妃一眼,冷道,“嫔妾言尽于此,违背了娘娘懿旨,嫔妾甘心受罚,只是嫔妾希望娘娘也能早日将这等心狠手辣之人绳之以法,不能再让她逍遥法外。”

    沐贵妃冷冷一笑,“妹妹可真是转移话题的好手啊。明明是你违反宫规在先,如今被你巧舌如簧地说了一通,倒像是我做贼心虚,与你为难,而你只是心怀善意,不忍心看着别人遭罪……没想到往日竟是我看走了眼,不知妹妹有副菩萨心肠啊。”

    她话锋一转,毫不迟疑地对皇后道,“臣妾未曾做过害人之事,就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请娘娘明鉴,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谁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在宫中大肆宣扬臣妾是真凶的谣言?又有谁会打着心善的旗号却步步置臣妾于死地?如今臣妾也不希望娘娘为难,锦裳的死,既然再也查不出个结果,那臣妾甘愿领罚,只是这个罪名顶多是未曾教好下人,叫她们不懂得防范坏人,遭了奸人的道。不过既然臣妾自愿领罚,如贵嫔今日违反了宫规,也应该同臣妾一样得到应有的处罚。”

    如贵嫔闻言,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若是她和沐贵妃同时受罚,沐贵妃不过是教导不力,而她却是违背皇后懿旨,孰轻孰重自然不在话下。

    她咬着唇,看了眼皇后,希望皇后念着自己曾是她贴身宫女的份上留些情面。

    皇后叹口气,颇为头疼地摆了摆手,“沐贵妃先回去吧,眼下皇上还未回宫,淮相王又背上了谋反的罪名。你们俩平日不和,本宫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现在正处于多事之秋,何必又把一些小矛盾闹大呢?锦裳之死本该彻查,但久查未果,又恰逢国事有变动,本宫亦不想再追究。你且回你的汀竹宫,本宫还有话要对如贵嫔说。”

    沐贵妃从容不迫地行了个礼,然后雍容华贵地离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如贵嫔一眼。

    那个身影消失在石阶之上后,皇后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如贵嫔,姣好的容颜,娇媚的装扮,这个女人年轻美丽,像朵盛放的花。

    她当初是怎么想着要将这个人送到皇上身边的?

    是了,因为自己伴君多年只有一个公主,作为一个皇后,哪能没有自己的儿子呢?若是沐贵妃这样背后有着强大势力的宫妃有了孩子,自然不可能抱给她养,就算抱给她了,孩子的母亲那样强势,孩子也养不熟。

    她需要的是一个没有地位没有背景的人,由她一手扶持上去,然后诞下皇子,再送到自己身边来养。哪怕如贵嫔娇艳似花,备受皇上宠爱,皇上也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宠爱就不顾帝后多年的夫妻情分,因此这个孩子她自然养得,也有把握全然归于己用。

    只是原本皇上就不重女色,当初若不是她用夫妻情分哀求他,恐怕他也不会接受如贵嫔。他自然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想要个儿子,这才遂了她的意。可是自打如贵嫔上位起,皇上对她的感情就又淡了几分。

    这后宫的女人步步为营,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奋斗,她们不累,但顾渊却看得倦了。

    而皇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昔日低眉顺眼的女孩子因为得了宠而变得飞扬跋扈起来,如贵嫔平步青云,盛宠在身,却好似逐渐忘了自己从前的身份,只记得如今辉煌的日子。

    皇后看着她,只淡淡地说了句,“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如贵嫔见沐贵妃走了,便含笑道,“娘娘,我知道您还是疼我的——”

    话音未落,便被皇后毫不留情地打断,“本宫是皇后,并非你的谁,在皇后面前你该称呼自己为什么,还望你记牢了。”

    “娘……娘娘?”如贵嫔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冷漠给震慑了,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你的胆子似乎越来越大了啊。”皇后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是了,你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宫女了,你如今是如贵嫔,皇上最宠爱的宫妃之一。盛宠在身,年轻貌美,你确实有很多别的女人羡慕的东西。”

    如贵嫔越听越不安,皇后从来未曾对她说过这些话,素来都是和和气气的,虽然眼下说的这些似乎听起来都是好话,却给她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皇后没搭理她,径直往下说,“你恃宠而骄,本宫未曾干涉过,因为在其位,便要有其度。如今你是贵嫔,该有的气势自然也不能落下。只可惜竟是本宫看走了眼,以为你心里有数,是个知道进退的人,说来也是本宫纵容你,才会令你养成现在这种目中无人的性子。沐贵妃是堂堂贵妃,你一个从三品的贵嫔拿什么去和她争和她比?非但如此,本宫是皇后,你竟然也不把本宫的话放在眼里,擅自违背懿旨,你是不相信本宫有本事重重的罚你么!”

    皇后久违地发怒,如贵嫔被吓得不轻,咬着牙低下头去,“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后重重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她怒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宫里少了个奴才?”

    话音刚落,就见如贵嫔面色一白,整个人都懵了。

    皇后知道?

    她……她竟然时刻注意着自己?

    “你以为本宫素来和气,待你好,就不是皇后了么?”她一字一句地说,眼神似箭,直直地看着如贵嫔,“只要本宫还在这位置上一天,这后宫就没有本宫看不见的事。本宫虽不知锦裳之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知道一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锦裳死的当日,她就下令要人密切监视宫中所有人事变动,结果几天后的夜里,就被人告知如贵嫔的宫里跑了个太监。

    一个活生生的人平白无故不见了,自然有蹊跷,再加上这个丢了奴才的主人竟然一点不着急,也没有上报,很明显其中有鬼。

    皇后不是傻子,不愿去算计并不代表她不会算计。

    眼下她冷冷地看着如贵嫔,而对方终于瘫倒在地,冷汗涔涔,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一句话总结如贵嫔的人生:不作死就不会死。

    如贵嫔:么么,何弃疗?!

    容么么:为了腾床位给你。

    如贵嫔:……

    你们都猜错了!凶手就是——消音,拒绝剧透。【于是某作者被装进麻袋拖走,从此消失在银河系,此文遂成万年大坑】

    我觉得上述故事很好,你们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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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7章.怜惜三

    第四十七章

    景尚宫很久没有出现过皇后斥责妃嫔的场面了,而皇后亦很久没有这样发过火了。

    皇后的闺名唤作景兰,人如其名,气质如兰。自小就被教导为名门淑女,也知道自己终会被指给尚为三皇子的顾渊。

    都说女子出嫁前,会对自己未来夫君有很多憧憬。她在被指婚给顾渊前自然也曾见过顾渊,对方谈吐不凡,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都自有一番意蕴,打从那时候起,她便频频在脑海里憧憬着这样一个男子,最终一点一滴的幻境化作心里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的整颗心都缚住,再也挣脱不开。

    哪怕是如今嫁做人妇很久了,她也时常回忆起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偶尔沉下心来想想,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怀了。

    那时候先皇还在,顾渊并不受宠,甚至因为能力卓越,深受群臣推崇而被先皇忌惮。先皇怜爱窦太后之子,有意让他继承帝位,相比之下,顾渊这样的存在简直就像是为了衬托出大皇子有多么平庸,先皇自然不可能喜欢他。

    顾渊倚仗皇后娘家,于是进出过府上几次,而她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他的。

    那一日阳光正好,三月的柳絮在池塘边纷纷扬扬,仿似白雪纷飞。

    她坐在阁楼之上晒着太阳,本该做女红的,却因为日头暖洋洋的而心生倦怠,于是频频出神,往池塘边戏水的鸳鸯看去。

    脑子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往日看过的一首词: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她犹自出神,却见长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男子,一袭青衫温文尔雅,墨发玉冠,面上带着一抹温和清隽的笑意。

    她的兄长与他站在一起,好似在谈论着什么,而那男子似有所察觉地抬头向她看过来,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这下子她看清了他的面容,眉似远山,唇角轻扬,眉目间隐约带着几分矜贵,可唇边的笑意却没有架子,只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顾渊很快移开了视线,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没有再往阁楼上看。而她却被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所迷惑,因此失神良久。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顾渊,尔后从兄长口中得知,他会是她今后的夫君。于是一个绮思萌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待嫁闺中的女子没有别的事情,除了日复一日的女红,除了四季交替却并无新意的小院景致。可是遇见顾渊以后,她的日子里多出了一点什么,在百无聊赖地做着相同的事情时,在看着窗外似乎亘古不变的景色时,心头总会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容来。

    好像只要他一个笑容,严冬的冰雪都会顷刻间消融成潺潺春-水。

    好像只要他一个侧目,柳梢的嫩芽都会褪变为柔软美好的姑娘家的腰肢,迎风招摇,迎风招摇,却远远没有他的姿态来得温润隽秀。

    他似是一副隽永的画,停留在她的小院里,亘古不变。

    她等了好些年,终于等来出嫁的那一天。她以为那些憧憬已久的梦终于迎来了实现的一日,从此两人得以却话巴山,剪烛西窗。

    只可惜从她嫁与顾渊那天起,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唇角永恒不变的温和笑意不过是一种习惯,自幼丧母,不受先皇抬爱,他唯有用这样八面玲珑的笑容来面对宫内的冷眼与嘲讽。

    他待她相敬如宾,却也相敬如冰。

    他一如既往地对她温和地笑着,只是除却表面的如沐春风之后,她看不到那双眼眸里有半点温度。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貌合神离。

    后来她看着他登上帝位,从此后宫多了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大概唯一的欣慰便是,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不冷不热,没有过多的心思。

    再后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那首词,景尚宫后的池子里也总是有戏水的鸳鸯,依旧是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的绮丽场面,只可惜当初那个在阁楼之上为与顾渊的一次见面而动了心的女子却已然不复存在。

    尔后,她不再是一个等待丈夫垂怜的妻子,而是当今皇后,雍容大度,气质如兰,从无嫉妒之心。

    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女人,在如贵嫔始料不及之中发怒了。

    如贵嫔也懂得察言观色,只可惜皇后沉寂太久了,久到让她以为皇后蛰伏的利爪已经生了锈,再抬不起来,于是便撞上了今日的事端。

    皇后就这样面色沉静地看着她,眼里是对一切了若指掌的安谧。

    气氛一时凝滞,好像隔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须臾之间,皇后终是挥了挥手,“你走吧,是本宫亲自将你送到皇上身边的,如今也算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望你好自为之,莫要令本宫连最后一点情分也割舍了。”

    如贵嫔嘴唇蠕动着,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只默默地福了福身,接着转身离去。

    这个女人似乎从未如此颓丧过,宛若一夜暴雨摧折了枝头傲然挺立的红杏,于是花朵也不复往日的娇艳夺目。

    红映候在步辇旁,却见主子经过步辇时也丝毫未曾放慢脚步,忍不住开口喊了声,“娘娘?”

    如贵嫔恍若未闻,就这么直愣愣地朝前走着,红映只得回头吩咐抬步辇的太监,“你们先回去,我跟着娘娘。”

    她追了上去,却见如贵嫔神色有异,好似自顾自地想着什么。只是那神情从惊惧逐渐沉寂下来,最终化作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是我一直太天真,以为她指望我的肚子,就不会提防我。”她停下步伐,就这么突兀地冒出一句,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茫然无措的红映,“你说,皇上为什么不喜欢皇后?”

    红映一愣,思量片刻,十分机灵地答道,“皇后娘娘毕竟年长些,比主子大了十来岁,虽说端庄贤惠,但毕竟……”

    “毕竟什么?”

    也不敢直接说皇后人老珠黄,所以换了个说法,“毕竟没有主子这般娇艳动人。”

    “人老珠黄?”如贵嫔忽地笑起来,笑声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苍凉,“如今本宫是年轻貌美,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新,焉知再过几年,本宫会不会成了今日皇后这般模样呢?”

    红映心神一慌,猛地跪了下去,“是奴婢不懂事,说错话了,请娘娘责罚。”

    哪知如贵嫔的目光压根没在她身上停留,只怔怔地望着一树凋零的枯叶,喃喃道,“可是皇后就算容颜不再,也依旧是皇后,本宫若然老了,就只是个不受宠的贵嫔了……”

    红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心神不宁地望着主子。

    只是那日回宫之时,如贵嫔似乎有了心事,往日总是笑靥如花的女子眼眸里忽地多了点什么,是野心还是别的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锦裳的死不了了之,皇后在众妃晨省之时当众宣布,锦裳因为失手烫伤了沈芳仪,畏罪自杀,作为锦裳主子的沐贵妃由于管教不得力,罚三个月的份例,而沈芳仪受了伤,就在宫里好生养着,近日都不需前来请安了。

    纷纷扬扬的谣言渐渐平息下去,毕竟皇后都发了话了,再议论这件事也对沐贵妃没有妨害,反而自讨没趣。

    而就在后宫由此宁静了半个多月之后,皇上终于回朝了。

    众人皆知皇上此番是为了皇陵坍塌一事出行的,尚且有伤在身。虽说淮相王意图谋反一事轰动朝野,但在顾知的处理下,大家知道的很有限,仅仅获知淮相王于西北边境秘密练兵,而不知皇上遇刺一事。

    其实皇陵究竟有没有倾塌恐怕除了皇上,就只有顾桓顾知了解各种□了,只可惜顾桓了解得太晚,如今已然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就在获悉皇上回了宣明殿之后,一群人都热乎起来,闲了半个多月的妃嫔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纷纷前往宣明殿探望皇上。

    皇上出宫之时有伤在身,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放眼望去,宣明殿外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都是在为皇上归来而忙里忙外的,又是要打点行装,又是要伺候皇上,又是要通知上上下下准备些什么,又是要应付即将来临的大批妃嫔。

    而在一群人之中,如贵嫔是来得最早的。

    她穿着水红色的裙裳,发髻上别着皇上赐予的金步摇,走起路来娉娉婷婷,似早春枝头迎风飘摇的桃花。

    顾渊才到宣明殿不久,换了身衣裳,正坐在窗边休息,一会儿还要赶去华严殿与顾知会谈,毕竟六王爷处理了半个多月的政务,交接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听闻如贵嫔来了,他也不意外,毕竟后宫里的妃嫔这个时候几乎都在往宣明殿赶,谁早谁晚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通报了以后,郑安看着没什么反应的皇上,硬着头皮又叫了一声,“皇上?可要传如贵嫔进殿?”

    顾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原本有些倦怠的,但想着总归是他的人,见一个也好,随意说些话就打发了,也叫后面的人知道自己累了,不再打扰。

    于是如贵嫔就这样第一个走进宣明殿。

    冬日的午后不见阳光,殿外冷风吹着,还好殿内有炭火,温暖宜人。

    她的披风被门口的宫女接了过去,露出一袭水红色长裙,踏进了大殿。盈盈一拜之后,她听闻窗边那个男子用温润清澈的嗓音说道,“爱妃不必多礼,起来吧。”

    顾渊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头上简单地以白玉发冠将头发束起,略微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看她的表情十分柔和。但仔细看来,却也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

    他待人素来都温和,看似无害,却又暗藏疏离,哪怕此刻正对你笑得好看,也不见得就真对你有几分上心。

    这也是他的身世所致。

    如贵嫔关切地看着他,视线停留在看不出个所以然的胸口,“皇上离宫之前,伤口还未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原本就没受什么伤,谈什么大好不大好呢?

    顾渊唇角含笑,“已经大好了,现下活动自然,已无大碍。”

    “那就好,皇上离宫这些日子,臣妾总是挂念着,担心皇上有伤在身,又担心皇上休息不好。”她轻轻吁出口气,好似放下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笑容也明媚很多。

    顾渊离她不过一步之遥,见状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如此温存的时刻,如贵嫔也慢慢地回握住他的手,眼里的笑意和喜悦不言而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殿外忽地又传来郑安的通传声——

    “容嫔到——”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宫斗文里的终极boss都是皇后,所以我秉承高次的原则,不走寻常路。(注:“高次”是超级懒虫作者为图方便,缩写了“高端大气上档次”==)

    我并不希望我的皇后也是那种黑心肠,所以这一次咱们要为皇后洗白白。

    谁说皇后失宠就是怨妇?谁说大老婆一定会恶毒地把小老婆往死里整?

    封建社会虽然女性是男人的附庸品,但仍然不乏独立自主的女性,哪怕身为形役,心也可以自由。

    所以我们致力于创造出一个并不把皇上当回事的皇后,她可以不把自己看做是皇上的妻子,但一定是母仪天下的宣朝皇后。【瞬间觉得此文升华了!有木有!此处应有奖状小红花!】

    霸王粗来粗来粗来粗来粗来,我都双更这么多天了,快来夸奖我啊啊啊!

    被霸王和双更蹂躏得媚眼如丝气喘吁吁的作者躺倒求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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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8章.怜惜四

    第四十八章

    顾渊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了一个字,“宣。”

    在容真踏进大殿的同时,他也好似不经意地放下了正回握着他的那只手,只是两只手原本交叠在一起,此刻就算是分开了,也被容真看了个正着。

    一瞬间,殿内的两个女人面色各异。

    如贵嫔的脸色迅速僵硬了,默不作声地收回手来,垂眸看着地面,眼里闪过一丝忿恨。

    而容真的视线停留在顾渊收回去随意放在膝间的手,有那么一刹那的晃神,导致俯身行礼都滞了一刻。

    “不必多礼。”顾渊没有忽略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却只是关切地问道,“你才刚回宫,身子还乏着,怎的不好好休息,反倒来这儿了?”

    容真迟疑了片刻,想到门外的闲云手里还拎着的食盒,轻声道,“嫔妾后院结的白果晒干了,方才闲云煮了碗白果腐竹煲香粥,嫔妾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吃了以后觉得食欲大增。想着皇上刚回宫,可能也没什么胃口,就又熬了些,想着端来让皇上也尝尝。”

    如贵嫔笑道,“容嫔妹妹真是有心了。说来也巧,皇上去了皇陵,而妹妹去了净云寺,竟然赶上同一天回来了。”

    容真看了她一眼,含笑点点头,“嫔妾也觉得巧。”

    她轻飘飘地和顾渊对视片刻,个中玄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祈福之行那么多宫人随行,大家迟早也会知道他和容真同行之事。

    于是顾渊笑着摇摇头,“不巧,朕原本就是同容嫔一起去的净云寺。”

    这下子轮到如贵嫔震惊了,她哑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话头,“皇上……皇上与容嫔同去祈福了?”

    “朕行至半路,得知皇陵坍圮不过是地方官员夸大了事实,实则并不严重,也无需朕亲自前去。不过既然出宫了,索性就在外面多留了几日,于是就去了净云寺,与容嫔一同虔心祈福。”

    这下子如贵嫔可是肠子都悔青了。

    众人皆道皇上是去了皇陵,而祈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是没人愿意去做,因此当沐贵妃把这事儿推给容真时,她第一个出来拍手叫绝,百般赞同。怎料到容真因此占了大便宜,竟然与皇上一同在外待了半个多月!

    心里明明又是气又是悔,却只能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有容嫔妹妹陪着皇上,难怪皇上的伤好得这样快,臣妾也很是欣慰。”

    说归说,她欣慰个屁!简直是一肚子气憋得快要炸掉了。

    从前没有这个容嫔的时候,皇上宠爱的人只有沐贵妃,修仪和她。而她又因为最年轻,最娇艳,所以沾沾自喜,如今却平白无故多了个容嫔,非但年龄比她小,从御前宫女爬上了她昔日坐过的位子,如今还与皇上朝夕相伴了整整半月!

    她直直地看着容真,却忽地发现哪里不对。

    出宫之前,虽说容真也清瘦窈窕,但面颊总归是饱满如花,红润光泽的,怎的如今不过半个月功夫,竟然瘦了这么多,面颊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虽说祈福是苦了点,也吃不好,但总归不至于这样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啊……更何况有皇上同行,吃穿住行再简单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才对。

    “容嫔妹妹看着瘦了不少啊,可是祈福之行太累了?”她状似关切地问道。

    却见容真身子一僵,转而看着顾渊,迟疑着没有答话。

    顾渊眼眸沉了沉,却也只是说,“是苦了些,如今回宫了,还须为她好生补补才是。”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就这么站起身来,“好了,六王爷还在华严殿等着朕,你们俩也先回去休息吧。容嫔的粥先给郑安,朕一会儿回来尝尝。”

    两个女人于是行礼退下。

    他站在原地,从窗户里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抿着唇没有说话。

    寒风凛冽里,穿着水红色长裙的女子披上了宫女递来的披风,踏着太监的背坐上了车辇,因此有遮风挡雨的车厢帮忙抵御寒意。

    而另一个女子身着素色长裙,因为闲云手里还拎着空空的食盒,无法搀扶她,于是她也没有要人扶着,就这么踏上了步辇。没有什么抵御寒风的东西,她皱眉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嘴唇似乎都冻得有些发白。

    顾渊没说话,从容地踏出大殿,沿着长廊往华严殿走。

    “皇上,还是做车辇去吧,外边儿天寒地冻的,冻着凉了就不好了。”郑安一脸担忧地跟在后面劝慰着。

    当主子的没说话,好半天才缓缓吁出口气,“无妨,也并非朕一人受冻。”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摇头轻笑几声,也不是什么愣头青了,怎的还会忽生念头,想要试试挨冻的滋味?看她顶着那样瘦弱的身子眼巴巴地跑来送粥,他竟也想跟着一起冻一冻。

    说不上是什么患难与共,也不过是为她那份心意而有些动容罢了。

    只是……想到她清减不少的身子,顾渊的眸色愈加沉郁。

    寒食散那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在他的宫里勾心斗角就算了,如今竟然出了这种意欲加害妃嫔的事,他又岂会姑息养奸?

    后宫的事情,做皇帝的不便插手,但如今雁楚已死,哪怕各种证据都将矛头指向了修仪,却也没有哪一个真真切切地指明她是凶手。此事若然交给皇后,恐怕也无法定修仪的罪。

    罢了,此事还需他亲自处理。

    他自诩公正严明,只是为了揪出修仪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不让她继续为非作歹。可是旁观者清,哪怕顾渊素来冷静清醒,却也没有发现,此刻的他心生怒气不过是因为那个一心一袭爱慕他的女子受到了伤害。

    若是换个人,他还会这么亲力亲为么?

    也不知是当局者迷还是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总之皇上的心里已然把自己当成了此案的主审官。

    再说另一边,如贵嫔的车辇与容真的步辇一同行在宫道上,一前一后,等级之分不言而喻。

    车内,如贵嫔淡淡地撩起车帘问一旁跟着的红映,“她还在后面?”

    红映点头,“娘娘没走,她不敢越过咱们。”

    车上的人浅浅的笑了笑,感受到车帘掀起时外面吹进来的寒风,缩了缩手,于是车帘又飘飘荡荡地落了下去。只是在落下之前,车内飘出一句若有似无的话音,“停车,本宫胃不大舒服,颠簸着难受。”

    后面的长顺见如贵嫔的车辇听了,也便叫人停下了步辇。容真抬头看去,华贵的车辇端端正正停在路中央,一动不动,凛冽寒风也奈何不得。

    她面无表情地吩咐闲云,“去问问怎么回事。”

    于是闲云点点头,往红映那儿走,没说上几句又回来了。

    “主子,红映说是如贵嫔忽然胃疼,所以停了车,以免颠簸着更难受。”

    容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步辇上,没有遮挡物的步辇自然不如对方的车辇,稍微起阵风,寒意都直钻衣领。

    胃疼?颠簸?

    她轻飘飘的看了眼这平坦宽阔的露面,恐怕对方所谓的颠簸指的并非这宫道,而是……她傅容真的后宫之路。

    闲云担忧地看了眼容真发白的嘴唇,“主子,您身子还虚着,恐怕受不了这寒气……”

    “无妨,候着便是。”她淡淡地答道,目不斜视,“宫有宫规,她是贵嫔我是嫔,虽是一字之差,但我始终要低人一等,不可逾越。”

    “可是这样耗着也不是法子啊,奴婢只怕主子还会病倒。”素来稳重的闲云都急了,“不然奴婢去跟如贵嫔说说,求她通融通融,毕竟主子身子不好——”

    “不用。”容真转过头来看了闲云一眼,眼里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为不为难我是她的事,但守不守规矩是我的事。眼下我倒是恪守宫规,半点不逾越尊卑之分,可她……”唇角轻扬,哪怕眼中并无笑意,她的声音也是愉悦的,“我倒是巴不得生场大病。”

    闲云一怔,随即会意,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逝去,一直到容真手里原本滚烫的暖婆子都被捂凉了,面上不见丝毫血色,如贵嫔的车辇才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红映远远地回头瞧了一眼,隔着车帘对车上的人道,“娘娘,容嫔看来冷得很哪,奴婢瞧着那模样一点儿血色都没了,真真是可怜。”

    车上的人轻笑了几声,懒洋洋地说,“可不是么,不过这又怨得了谁呢?本宫是贵嫔,她不过是个嫔,差了整整六个品级呢。”

    宫里的女人不会怜香惜玉,对方越是楚楚可怜,她们就越是心痒痒,恨不能将对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给毁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如贵嫔恨得不过是容真出现得太及时,生生阻挠了她与皇上一叙深情。再者,凭什么容真就有这样好的运气,明明是苦不堪言的祈福之行,竟然还能与皇上同行?

    她不服气,自然要挫挫对方的锐气。

    容真在寒风里立了这么久,只觉得刮在面上的刀子都已经把她折腾麻木了,浑身血液凝固,当真是半点热气都没了。

    闲云心里憋得慌,看着主子这幅摇摇欲坠的样子,真恨不能把如贵嫔给推下地狱,可是最终也只能含着眼泪吩咐长顺,“咱们走。”

    听出她话音里的哽咽,容真哑着嗓音笑了笑,“瞧你这点出息,这就要哭了?不过是挨点冻罢了,比起寒食散的滋味可真是要凉快许多。”

    她说着冷笑话劝慰闲云,可闲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于她而言,容真是她三生有幸才遇上的主子,她这辈子都要死心塌地跟着。

    容真无可奈何地瞧着她的泪珠子,只轻轻摇了摇头,“逞威风的人向来都风光得不长久,须知今日她能这样对我,他日难保我不会反过来这样对她。”

    受到的挫折磨难越多,前进的步伐才会越坚定,只有在这样艰难的路上体会到人生的艰辛,奋斗起来才会更加不顾一切。

    今日她受到的所有痛苦,他日必定一报还一报,对此,容真深信不疑。

    毕竟有句名言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每天晚上码字到凌晨,这真的是作死的节奏!

    大家:不作死就不会死!

    么么:那么……干脆我不作死了,恢复日更吧!?

    大家:你还是去死吧。

    么么:……

    以上对话是否代表你们的心声==?

    凌晨一点,终于写完,放进存稿箱。

    如果都这样作死地双更了,还被霸王,你们就是惨无人道惨绝人寰天理不容无情无情无理取闹的超级渣读者!【不要打我!我穿了防弹衣的!~0~】

50第49章.叵测一

    第四十九章

    回到惜华宫后,容真的头开始昏昏沉沉的,到了傍晚时分,果不其然就发起烧来。

    闲云忙里忙外地端茶送水,又是让长顺去请太医,又是亲自动手为主子冷敷额头,擦拭身子。

    从容真回来之后,就没有好好地跟珠玉说上话,如今又病倒了,就更是说不出话了。

    珠玉瞧见她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模样,又急又忧,可是怔怔的立在门边,却什么事也做不了——请太医的有长顺,伺候人的有闲云,底下的宫女打水端盆,都有自己的事做,唯有她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想到了同在长春苑住的时候,她与容真一间屋子,那时候不论谁生病,另一方都会彻夜不眠地守着看着。

    毕竟宫女不同于主子,并非病了就能就医的,顶多得了姑姑准许,拿着姑姑的手谕去太医院取些药回来。若是病得稍微严重了些,就会被送进专门幽禁重病宫人的地方,而一旦进去,很少有人能再出来。

    那个时候她们很怕生病,一旦病了,想方设法都会瞒过去,最好一夜之间就能好起来,免得被送进那种暗不见天的地方。

    于是一旦生病,两个人都会相互扶持,端盆倒水的彻夜守护,也就是在这种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姐妹感情得以日益增进。

    珠玉就这样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闲云焦急的神情,看着容真烧红的面颊,看着宫女们来来回回地端茶送水,看着长顺终于请来太医,隔着薄薄的床帘,太医为容真请脉。

    她听不太清楚太医说了什么,又或许根本无心听进去,

    她站在门边,容真躺在床上,不过十步之遥,可是她却觉得这辈子从未离容真这么远过,远到面对面也再感受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远到她再也看不懂容真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来太医开了药,又叮嘱了闲云一些注意事项,是夜,闲云替代了昔日珠玉的位置,不眠不休地守在容真身旁。

    她的眼里似乎有泪,看着主子在床上难受得呓语,原本因寒食散事件虚弱下来的体质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了又一次的风寒,而珠玉就这样静立了很久很久,终于转身离去。

    她记得容真被封为嫔的时候曾经说过,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她们过去是姐妹,将来也会是。

    可是原来这话只有她一个人放在心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冬日的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可是凛冽的刀子却不是朝着面上来的,而是朝着心窝子里。

    终究是她太天真,原来再深厚的感情也是建立在彼此同等的身份之上,若然一方富贵,另一方却依然贫贱卑微,那么这份感情也会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是命运的捉弄。

    另一边的顾渊从华严殿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歇下之前,忽闻郑安提到容真病了的消息。

    他顿了顿,原本往寝宫迈去的步子又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郑安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哪些话该直说,哪些话该点到即止,便委婉道,“听说是昨日从宣明殿回去时,如贵嫔有些不舒服,行至半路车辇停了一会儿。这冬日里风挺大的,多待片刻是容易着凉。”

    顾渊一下子明白了。

    一个坐的是车辇,一个坐的步辇,地位高的停下来,地位低的哪里敢走?

    他就这么神情莫测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郑安试探性地问了句,“皇上可要摆驾惜华宫?”

    一句话换来顾渊白眼一个,然后是听不出语气的一句,“你倒是了解朕啊。”

    心里猛地一哆嗦,郑安苦笑道,“万岁爷可别折煞奴才了,奴才该死,竟然妄自揣测圣意,真是该打。”

    说着,他朝自己面上打了两下。

    堂堂皇帝,眼看着都要歇下了,哪里会因为一个妃嫔染了风寒而冒着凛冽寒风前去探视?

    顾渊继续朝屋里走,暖婆子捂好的被窝温暖宜人,赶走了冬夜的寒气。

    他躺在床上,侧过头去吩咐宫女吹熄了灯烛,于是一切归于岑寂。

    舟车劳顿本应带来无限困意,可是他就这样闭着眼睛,却久久没有入睡。脑子里又浮现出白日来宣明殿见他时,那个女子瘦弱苍白的模样。

    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被折磨得可怜巴巴的,在宫外尚且如此,回了宫呢?不过半日功夫,又被折腾得病倒了。

    眉心紧蹙,那道深刻的纹路在漆黑的夜里无人察觉,他又想起她偎在他怀里甜甜蜜蜜的模样,说话的声音松软如糕,笑起来的模样狡黠美好,若是情难自已时,还会露出娇怯媚人的神情……

    画面转换,他又好似看到她病弱之时那副苍白无力的样子,素来嫣红的唇瓣都少了点色彩,当真是可怜至极。

    可他不能去见她。

    他是皇帝,哪里能因为这点小事情就乱了心绪?

    躺了好久,顾渊忽地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守在一边的司寝察觉了,忙来到床边问他,“皇上,怎么了?”

    “把郑安叫来。”

    “是。”

    没过多久,郑安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顾渊紧闭双眸倚在床头,见他来了也不睁眼,只淡淡地说了句,“传朕旨意,容嫔祈福有功,温顺贤德,晋为正五品婉仪。祈福之行舟车劳顿,她身子不好,今后出行可乘车辇。”

    郑安恭恭敬敬地领旨,“皇上,可要奴才这会儿就去通报?”

    顾渊点头,“把前些日子进贡来的雪莲和灵芝送去容婉仪那儿,顺便……看看她怎样了,她既有病在身,无须亲自接旨,让她好好休息。”

    这大半夜的,就算去了,容婉仪也肯定歇下了,哪里有功夫领旨呢?郑安一边往惜华宫去了,一边摇摇头,皇上对她是真上心,叫他这会儿去传旨,不过也是担忧容主子的身体,想要知道她现下的状况罢了。

    次日清晨,因为皇后那边并不知道容真病了的消息,是大清早的起来才听身边的人说的,这会儿让人去通知容真无须来请安也晚了。

    于是顶着虚弱的身子,容真仍是咬牙爬起来,端端正正地梳妆打扮好,准点儿往景尚宫去了。

    门口候着的不再是无法御寒的步辇,而是一辆崭新的华美车辇,容真扶着闲云的手坐了上去,苍白的面庞上却露出一抹笑容来。

    “也不枉我受点苦了,至少如贵嫔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明明是想借着步辇来令我吃点苦头,却反而弄巧成拙,叫我也坐上了车辇。”

    闲云照顾她一夜,眼下有些淤青,却也欣慰地笑了,“主子洪福齐天,又有皇上关心爱护,坏心眼的人自然无法小人得志。”

    容真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昨晚累了你了,一夜没睡,今儿就不用陪我去给皇后请安了,回去歇着吧。”

    “奴婢生来就是丫鬟命,哪里那么金贵?”闲云笑着摇摇头,“主子放心,一夜不睡不打紧,一会儿回来之后,只要主子不计较奴婢偷懒打个盹儿就好。”

    说来也巧,容真的车辇停在景尚宫时,恰好另一辆车辇也停了下来,两个人各自下了车,却又在台阶之下碰了个正着。

    如贵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那视线又在容真的车辇上打了个转,随即带着点嘲弄地收了回去,“听闻容嫔……不,是容婉仪昨日病了,本宫还有些愧疚,想着定是因为本宫昨日半路胃不舒服停了下来,才叫你受了凉。不过也好在这么一出,不然你今日又怎会有车辇坐呢?容婉仪,你说是不是?”

    今儿一大早的,皇上连夜将容嫔晋为容婉仪的事情就已经传遍宫内。如贵嫔脸色一直难看到来给皇后请安,才终于收敛了些。

    她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会借着这个事端给容真晋位,这说明了什么呢?皇上也知晓她昨日刻意为难容真的事了?这是在打她的脸么?

    “姐姐说的是,若非姐姐停下车来,恐怕妹妹也不会着凉,自然也做不了婉仪,乘不了车辇。”容真温婉一笑,如沐春风地说,“如此说来,妹妹可真是要多谢贵嫔姐姐了,这一切都是托了姐姐的福。”

    她面色苍白,带着病态,却一点气势也不落下,不卑不亢,温柔的神色里又有种神圣不可侵的意味。

    如贵嫔脸色一沉,冷笑了声就往台阶上走,却听后面传来刚下车的沐贵妃的声音,“有的人就是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她牙关一紧,默不作声地朝殿里走去。

    还在台阶之下的容真没有走,等着沐贵妃先上去,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嫔妾参见沐贵妃。”

    沐贵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容婉仪虽是病了,但自有病弱西施之美啊,难怪皇上会连夜晋封你为婉仪。”

    容真只是淡淡的笑着,也不说话,也不反驳,只等她也进了大殿之后,才扶着闲云动身,跟着。

51第50章.叵测二

    第五十章

    皇后见容真果然来请安了,笑着摇了摇头,“容婉仪昨儿受了寒,本该免了请安的,在宫里好生休息就好,岂料本宫今儿早上才得知这消息,也来不及差人知会你一声,是本宫疏忽了,你可莫要怨本宫啊。”

    容真忙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哪里的话,一点小小的风寒并不打紧,来给娘娘请安也是嫔妾分内之事,娘娘体恤咱们是咱们的福气,嫔妾岂会有怨?”

    “是个懂事的人。”皇后笑着朝若芳招了招手,于是若芳捧着木托上前来,“听说你在净云寺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眼□子骨也虚着,这燕窝是前些日子皇上赐的珍品,你拿回惜华宫去,每日都熬些来喝,别落下了什么病根才是。”

    所有人都没说话,看着眼前这么一出,如贵嫔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给容真难堪的是她,如今人人都反过来对容真好,皇上是,皇后也是,不用说,她面上已经被无形地打了好几个耳光了。

    “昨儿臣妾在皇上那儿听说这次祈福之行是他陪着容婉仪一同去的,想来一路上容婉仪也是费心费力地照顾着皇上,这才累了自己,身子骨都不好了。”牙一咬,她还是继续给容真拉仇恨值。

    言下之意无外乎容真可是辛辛苦苦陪伴了皇上半个多月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皇上这段日子勤奋耕耘,指不定容真肚子里还会多出点什么来。

    此言一出,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变了。

    容真没说话,这种时候要推脱,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欲盖弥彰。

    如贵嫔冷眼看着她,眼里有点得意,有点报复的快意。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闻殿外传来通报声——

    “皇上驾到——”

    伴随着那个黄袍男子踏进大殿的还有他清浅如常的声音,“容婉仪既要祈福,又要伺候朕,自然劳累得身子骨都不好了。相比起如贵嫔在宫里的舒坦日子,容婉仪确实过得苦了些。”

    所有人都俯身行礼,而如贵嫔怔怔地站在那里,动作比其他人都满了一拍,面上的神情也僵住了。

    顾渊自大殿之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经过容真身旁时,扶了一把,看着她面上苍白的颜色,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握着她的手腕,却觉得触及的地方纤细得惊人,于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清瘦的身子,眉心微皱,片刻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抚平了那道纹路来。

    “皇上怎的亲自来了?”皇后含笑走下来扶他上座,眼神里安安静静的,正是一个皇后看见皇帝时应有的模样,恭敬,顺从,却又不失气度。

    “朕早朝过后经过这儿,就顺道进来看看。”顾渊于是松开容真的手,携着皇后如神仙眷侣般走到了椅子边上。

    下一刻,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地落在了如贵嫔面上,“方才早朝时,朕听闻如贵嫔的兄长在小县城里捐了个官,办下的第一件案子便抓错了人,累及无辜,害死了良民。不知如贵嫔听说了这件事没。”

    如贵嫔的脸色一下子白了,霍地抬头看着皇上,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她自然知道她的哥哥做了些什么事,可双平县离这里有多远?山高皇帝远,办错案子的事情屡见不鲜,自有下面的当官的处理,也没见皇上关心过这些事儿。如今容真病了一场,第二日这件事情就从皇上口中说了出来,还是当着所有妃嫔的面,叫她下不来台。

    再说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何以皇上今日才提起?说什么早朝上听说的,恐怕他早就心中有数,只是留着今日才提罢了。

    她脸色发白地站在那儿半天,顾渊瞧她不吭声,于是喝了口若芳刚斟的茶,又不急不缓地说,“捐官之举本就不光彩,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结果烧错了柴,拖累了无辜的人,这又是个什么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仗着几分权势便为非作歹,这种人——”话音至此,茶杯砰地一声被搁在桌上,他的声音转而严厉起来,“这种人,朕深恶痛绝,必当严惩。你贵为贵嫔,非但没有好好约束家人,反而纵容他们知法犯法,干出这等蠢事,撤掉牌子两个月!”

    说完,他蓦地站起身,像是火大得一刻都不想再停留,朝着外面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猛地停下来,侧过头去看着唇角略带笑意的修仪,“修仪心情似乎很好,看来是觉得朕的话很有意思啊。”

    所有人看着素来飞扬跋扈的如贵嫔当面受辱,都心情愉悦,可偏生修仪被点了名,当下神色一变,忙道,“回皇上,臣妾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他面色愠怒,森然道,“御前失仪,幸灾乐祸,这就是朕的修仪?”

    大殿里鸦雀无声,只剩下他冷冷的话语在回响。片刻之后,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大步走了出去,再也没回头。

    皇帝匆匆而来,发了通脾气又匆匆离去,皇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喝了口茶,才淡淡地说了句,“散了吧,都好自为之。”

    众人于是安安静静地离开了,受了责罚的两个人走在最后。

    刚下台阶,修仪便回过头去冷冷地看着如贵嫔,“自己犯了错就算了,还连累别人,真是晦气。”

    如贵嫔反唇相讥,“妹妹犯了错,受到责罚再所难免,可修仪姐姐惹怒皇上又是为了哪般?皇上不是说了么,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可不是妹妹逼着姐姐这样做的。”

    容真已经上了车辇,从晃动的车帘里看着台阶下的两个女人争得面色难看,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皇上为她出气的法子也当真别致了点,有理有据,半点扯不到她身上。若非知情人,约莫会以为此事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她有些乏,烧也才退不久,就靠在车里小憩。

    思来想去,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寒食散那件事,修仪今日虽然当众受辱,但恐怕皇上不会就这么算了。

    正想到这儿,就察觉到车辇蓦地一停,她睁开眼来,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什么事了,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孩童声音——

    “停车!”

    这声音……她掀开车帘朝外看,果不其然,顾祁裹着厚厚的小棉袄站在车前,神色老成地喝止住了长顺,闲云正上前去问他有什么事。

    顾祁大声道,“我要见傅容真!你给我闪开!”

    容真松开了手,车帘又合上了,阻隔了顾祁的视线。她淡淡地问了句,“谁在外面?”

    听到她的声音,顾祁眼眶一红,却带着股委屈劲儿大声叫她,“傅容真,你出来!本皇子有话问你!”

    闲云忙道,“大皇子有事好好说,这可是容婉仪,怎能直呼其名?”

    容真缓了缓,轻声道,“无妨,小孩子罢了。大皇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问你,是不是你在父皇面前说了我母妃的坏话,所以父皇一回宫就急着找母妃的麻烦?”顾祁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的样子像只小包子。

    容真笑了,“哦?你怎么知道皇上找了你母妃的麻烦?又怎么知道是我说了她的坏话?”

    “是我亲眼所见!外加有人——”话音戛然而止,顾祁见她不狡辩,已然认定事实如此,咬牙切齿地道,“我把你当成好姐姐,你竟然如此欺辱我母妃,你,你……”

    他猛地绕过闲云,一溜烟小跑到车前,一下子拉开了车帘,岂料看到容真病怏怏地靠在车里,面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于是一下子呆了片刻,“你,你怎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的跑到这儿来了?”不远处忽地传来奶娘的声音,那女人一路跑了过来,忙拉过顾祁的手,回过头来朝容真赔不是,“婉仪主子,是奴婢不懂事,一时不留神让大皇子给跑了出来,挡了主子的道,奴婢罪该万死。”

    “你放手!我还有话要说!”顾祁挣扎着,又是想问容真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又是气她害得母妃被父皇责骂。

    容真柔柔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祁,“是谁带你到这附近来的?”

    奶娘脸色一变,忙说,“主子,要怪就怪奴婢,是奴婢没有看好大皇子,不关他的事。大皇子年纪还小,冲撞了婉仪,是奴婢教导不周。”

    见她这么急着转移话题,容真也不再多言,只轻声和顾祁说了句,“若是我说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妃的事情,你信吗?”

    顾祁停止了挣扎,像是在考虑她的眼里有多少可信的成分,终究迟疑着再问,“那,父皇为何会对母妃发这样大的火?她们说……”

    “说什么?”容真云淡风轻地笑着,“她们又是谁?”

    奶娘面色越加不好看,忙打岔道,“容婉仪请见谅,因着大皇子是私自跑出来的,现下修仪娘娘可能在找了,若是见不到人,奴婢回去也不好交差……还望容婉仪见谅,奴婢先带大皇子回去了。”

    容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奶娘,懒懒地挥了挥手,“走吧。”

    于是那个女人牵着顾祁回去了,顾祁一路三回头,却因为车帘阻隔了视线,终究没能再看见容真一眼。

    车辇继续朝惜华宫行去,只是容真靠在车上,脑子里想的又是别的事情了。

    是谁和顾祁说的她在皇上面前针对修仪?又是谁把顾祁带到景尚宫外看到了皇上冲修仪发火的那一幕?

    此举表面上是针对她,实则害苦了修仪。

    思来想去,她的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霸气了一把,修仪是可怜的替死鬼,如贵嫔依旧是作死的节奏。

    上章确实埋了伏笔,看出来的妹纸好聪明哇!

    既然这么聪明,猜猜看是谁设计让顾祁小盆友来找茬的?

    感谢大家关心,我努力码字之余会尽力回复大家的留言,除非时间确实太紧。不过超过25字的留言都会送积分的,这个不会落下。

    所以希望大家不要霸王哟,俺不是虞姬,不爱霸王o(>﹏

52第51章.叵测三

    第五十一章

    消息是在半路就传出来了的。

    大皇子离去不久,容真的车辇又一次朝前驶去。只是这一次没走多远,就听匆匆跑来的惜华宫值守太监说,大皇子拦了她的车辇并且大呼小叫横眉竖眼一事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原本就处于盛怒之下,这一次直接下了令,说是修仪教导不力,非但自己善妒,还将大皇子教成了如此飞扬跋扈目无尊长之人,拟将修仪降为正四品赵容华,撤牌子三月,并且将大皇子送去沐贵妃那里,不再由赵容华亲自抚养。

    赵容华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统领全国军事,既管军政又管战略,是个极其有能力的人。因此皇上就算是要对寒食散事件有所发作,却也不会直接以那个罪名来发落她。

    容真竟没有丝毫诧异,只是摇头失笑,果然不出所料,顾祁的事是皇上自己布局设计的。不然哪里会这么凑巧,非但顾祁一不小心看到了他责骂赵容华的那一幕,还前脚刚来为难她这个婉仪,当父皇的后脚就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回宫吧。”

    可是车辇刚动,她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片刻,撩开车帘道,“长顺,掉头,去元熙殿。”

    车辇停在了元熙殿外。

    未等容真踏进大殿,就已经听见里面传来的喧哗声了。

    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伴随着云瑞的哭声,还有小路子又急又怕的劝慰声,光是听着就已经想象得出里面该是怎样热闹的场景了。

    容真扶额,闲云有些忧心地劝她,“主子,还是别进去了吧,眼下赵容华正在气头上,若是就这么进去,说不定她火气更大……”

    容真拍了拍她的手,“无妨,我只是有点事情想问她。”

    “可万一她要是伤到您——”闲云迟疑了片刻,显然上次寒食散那件事还令她心有余悸。

    看出她的顾虑,容真笑了笑,“她虽然有些冲动,但不至于做出那种蠢事,寒食散的事……我也有些疑惑,所以想要搞清楚。”

    门口守着的人都进去劝赵容华了,因此也没人通报,大殿里乱成一团。赵容华歇斯底里地砸着东西,手边能砸的都给砸得粉碎,小路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而云瑞抱着她的腿哭着求着要她息怒,宫女跪了一屋子,这场面简直是惊心动魄。

    这么砸着砸着,赵容华忽地看见了从正门进来的容真,眼睛一红,一只杯子砸在她脚边,溅起的碎片把闲云吓了一跳。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如今有多落魄是不是?”赵容华咬牙切齿地对她喝道,“滚!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滚出去!”

    容真静静地站在那里,没说话。

    赵容华的模样虽凶狠,但仔细一瞧,眼眶都红了。她虽为人可恶,心肠略毒,但儿子被人带走,当母亲的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

    见对方不走,还是从从容容地站在那儿,虽然背对阳光,但面目平和如初,不似自己这般狼狈可笑,赵容华一下子悲从中来,歇斯底里这么久,终于把怨气给消磨尽了,徒留下满腹悲凉。

    她颓然坐在地上,泪珠一下子滚落出来,“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容真没说话,只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递给她。

    她没接,只是失魂落魄地抽噎着,“那是我儿子,是我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儿子!她凭什么抢走?我做了那么多的事,还不是为了我的祁儿……皇上好狠的心啊,降了我的分位,夺了我的儿子……我的祁儿他才六岁,怎么能离得开亲娘啊……”

    话到最后已然变成呜咽,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哭着,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容真看了片刻,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后,抬头对周围的人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奴才们站着没动,犹豫不决地看着她,又看看赵容华,自家主子没吩咐,他们谁也不敢出去。

    “大胆,不过一群奴才,难道连容婉仪都不放在眼里?”闲云怒斥道,“婉仪有令,还不快些出去?”

    赵容华没反应,只顾着失魂落魄,于是宫人们也不好再杵在那儿,只得先行离去。

    闲云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朝容真点点头,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把门带上。

    赵容华的眼泪没有断线,容真也不安慰她,既然她不收这帕子,也便自己收了起来。

    “先别急着哭,听完再哭也不迟。”容真淡淡地说,站在她旁边淡漠地看着,声音不急不缓,“你也看得出来,我在净云寺的时候曾经大病一场,虽然皇上没说,我也就沉默着,但今儿我索性与你说个明白。我之所生病,并非受了寒,着了凉,而是中了寒食散。”

    尚在流眼泪的女人身子一震,抽泣的幅度小了些,容真知道她听进去了,便接着说,“当时皇上震怒,势必要揪出凶手。结果所有的宫女里,只有一个人没有听从命令接受调查,后来皇上差人去找她,却只找到她的尸体。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半包寒食散,显然就是那个对我下毒的人。”

    赵容华没说话,容真从袖子里慢慢地掏出个布包裹,巴掌大小,然后一点一点摊开来,最后凑到她面前。

    “你看看,这是你的东西吧。”

    摊开的白布里摆着断成三截的窄边雕花贵妃镯,还是当初容真差人去那屋子里拾捡回来的。赵容华一看,当场白了脸,这镯子不正是前些日子她丢了的那一只么?

    她其实并不笨,只是因为出生于尚书府,自小被父亲娇惯着,因此性子冲动霸道了些,眼下看着这镯子,又听了容真那番话,猛然醒悟了。

    “皇上罚我,并非因为今日我对如贵嫔的事幸灾乐祸,也并非怨我没把祁儿教好,而是……而是……”她颤声道,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容真收回那镯子的碎片,看了眼她的表情,“那个死去的宫女正是雁楚,皇上看了这镯子,自然会认为凶手是你。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她说的是“自然会认为凶手是你”,而非“知道凶手是你”,这也就证明她并不相信凶手是赵容华。

    赵容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容真,忽然心灰意冷,皇上与她多年夫妻,却不相信她,到头来还要这个她素来看不惯的女人来同情可怜她……

    “这镯子是我的,但几个月前就丢了,碍于是皇上赐给我的,就没往外说,怕皇上知道了不高兴。”她闭了闭眼,把那点酸楚给狠狠掐掉,“至于雁楚,你也在我宫里待过,知道她对我有多不满,多怨恨,尤其是对你动手那一次,皇上把她送进了浣衣局,她肯再为我办事,除非世上有鬼。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容真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如今也不过是证实我的猜想罢了。”

    “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说了,不过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罢了。”容真含笑地看着她,“顾祁虽然今日被送去了沐贵妃那儿,你也被降了级,但再怎么也是个正四品的容华。若是不希望顾祁一辈子都无法跟着亲娘,我劝你今后还是少做坏事,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若你安分守己,贤良淑德,想必皇上也不会那么狠心,要你一辈子与顾祁分隔两宫。”

    说完,她转身离去。

    当母亲的本就不该心狠至此,只有像她这种无牵无挂的人,才有资格豁出性命去与后宫诸妃拼个你死我活。纵然她对赵容华没有好感,却不免为尚且六岁的顾祁唏嘘感叹。

    若是当母亲的真的安分守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恐怕顾祁留在她身边,皇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猜忌。

    那一夜,皇上翻了沐贵妃的牌子。郑安又奉命带着大盒小盒的珍惜补品走了趟惜华宫,为皇上传话,要容婉仪好生休息。

    宫中的情况与从前大不相同,往日最受宠的如贵嫔被当众斥责,撤牌子两月;位高的淑仪先是降为修仪,随即又成了容华;眼下,似乎只有沐贵妃长盛不衰,而容婉仪则是新晋的贵主儿,众人都得擦亮了眼睛,好好伺候着,谁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往上走呢?

    在这皇宫里,后宫与朝堂一样风云诡谲,说变天就变天,只不过怎么变、何时变,都只由一个人说了算。

    是夜,容真受了寒还没好,就坐在屋子里发呆,炭火烧得正旺,红艳艳的把她的脸都照红了。

    她让闲云把珠玉叫来了,两个人一起坐在那儿烤火。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容真轻轻呢喃着白居易的诗,侧过头去问珠玉,“可要喝些好酒暖暖身子?”

    珠玉看着她被火光照得通红的面颊,明明瘦削不堪,眼里的光彩却异常明亮,那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又好像猜得出她心中所想,她爱慕皇上,人尽皆知,那么此刻,她生着病,心爱的人却待在另一个女人那儿逍遥快活……

    沉默了片刻,珠玉轻轻收回目光,“主子受了寒,身子还没好,太医嘱咐过不可沾酒。”

    “可我想喝。”她弯着唇角拉住珠玉的手,笑得像个孩子,“从前与你在长春苑时,每每到了冬天,没有炭火暖着,就想喝口酒,想着喝了酒暖和了。眼下想起来,还真是想尝尝那个滋味。”

    珠玉没抬头,直直地盯着那炉炭火,“难为主子还记得,可那都是过去事了。如今这惜华宫里要什么有什么,暖融融的像是春天似的,过去那些清贫日子,主子还是都忘了罢。”

    容真不语,侧过头来看她半晌,才笑道,“这是怎么了?一口一个主子的,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如此生分?”她拉住珠玉的手,笑吟吟的眼睛像是天上星子,熠熠生辉,“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又怎么会忘记咱俩一起度过的时光呢?不管现在的日子多么奢侈,多么风光,于我而言,在长春苑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时光。”

    她情真意切,可字字句句听在珠玉耳里都晦涩无比。

    她说她记得,她说她们是好姐妹,她说得那样动听,几乎叫珠玉落下泪来。

    可是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么?若是好姐妹,怎会什么事情都瞒着自己?若是好姐妹,怎会去哪里都带着闲云,将自己留在宫里变成一个无所适从的闲人呢?

    她每日面对妃嫔间的尔虞我诈,身边陪伴的人是闲云;她外出祈福,大病一场,朝夕相伴的依旧是闲云;她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伺候她一夜眼都未曾合过的……依旧是闲云。

    珠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恍惚间又一次看见白日里的那一幕——她端着汤药来寝宫找容真,却从虚掩的门里看见了与容真站在一处的闲云。

    脚步倏地停下,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出声,只是躲在门后听着她们的对话。

    闲云问,“主子既然知道了寒食散并非赵容华下的,那心里可有数了?”

    容真背对大门,声音听起来不复往日的温柔,反而多了点珠玉极为陌生的东西,凌厉又慵懒,听不出情绪。

    她说,“隐约有点预感,只不过也不能确定。”

    “那——主子可有什么打算?对方这样做,无非是想一石二鸟,既害了主子,又把罪名推给了赵容华,恐怕一计不成,还会再害主子!”

    珠玉听出了闲云声音里的担忧,她果然很在乎容真这个主子。

    容真也明白闲云心中焦虑,便侧过身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若是猜得不错,那人主要是想害赵容华,我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否则下的就不是寒食散,而是砒霜之类的了。约莫她不想我死,所以给了我听天由命的机会,幸亏你在,否则我也怕是要以为自己偶染风寒,散热不及而死了。”

    这样大的秘密,这样惊心动魄的阴谋,珠玉站在门外,忽然没了进去的勇气。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容真在祈福时竟然遇上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容真也会这样情真意切地握这另一个人的手,语气里是从前对自己一模一样的温柔。

    为什么知道这一切的不是她?为什么就连她问起容真为什么瘦成这样的时候,容真也讳莫如深,面不改色地说着“只是病了一场”这样的谎言?

    而如今,昔日的好姐妹就坐在她身旁,一如既往地神色安谧,还伸手握住自己,一如白日里握着闲云那样。

    可是闲云与她没有秘密,而自己却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她晾在一旁……

    心里有个地方疼得厉害,珠玉想哭,想笑,想甩开她的手问个究竟……可是她终究不能像从前那样有话直说了,容真已经是皇上的婉仪,而自己呢,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宫女,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容真呢?

    她轻轻缩回手来,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知道主子当我是姐妹,可主仆有分,哪里敢留下话柄叫人说主子的不是呢?”炭火烧的差不多了,她看了眼炉子,拍拍裙子站起身来,“我再去添些炭好了,免得待会儿烧完了冷着主子。”

    容真所有的心思都费去与妃嫔和皇上勾心斗角了,只有在珠玉面前得以放松,因此也全然没有去注意这样平淡的话语里是否暗藏深意。若是她和平常一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许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此刻的珠玉其实正红着眼,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嘴唇也紧紧咬着。

    她甚至没有听见珠玉踏出房门时发出的一声刻意压抑着的抽噎,也不会知道那个一走出屋子就泪如泉涌的女子心里是怎样一种光景。

    她只是闭着眼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难受从病弱的身体涌上心坎,一整日紧绷的心绪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只想在珠玉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放松愉悦,因为她知道,若是见到自己这样难过,珠玉也会一

    作者有话要说:好肥的一章~欢呼~

    珠玉又跑出来伤容真的心了,其实我写的时候有考虑这一点,这件事情也不光是珠玉的错,毕竟容真的过分保护让她忽略了珠玉的感受,这样的疏远和不解释只会令珠玉伤心。

    读者:有时候看着看着,会觉得珠玉和容真其实在百合==、

    皇上:滚粗!抢朕的女人?负分!差评!

    么么:亲,本文拒绝淘宝体。

    皇上:亲你妹啊亲,哪来的流氓到处乱亲?!

    么么:……

53第52章.叵测四

    第五十二章

    皇上初回宫,哪怕先前有六王爷帮着处理政事,一些必须皇帝亲自做主的事情也堆积如山,留待他一人处理。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顾渊都没有再去哪个妃嫔宫里,而是□乏术地在朝堂与书房之间往来,废寝忘食。

    其间也差人去问过容真的情况,万喜回报的是已经好多了,还说容婉仪也问起过皇上的状况。最后一次,去问候的万喜隔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手里拎着个食盒,为难地站在御书房之外,不知该不该进来打扰皇帝。

    郑安思索片刻,先进去询问皇上的意见。

    顾渊听说有食盒送到,皱了皱眉,瞥了郑安一眼,对方立刻会意,皇上的眼神明明白白只传达了四个字:明知故问!

    于是他灰溜溜地打算出去打发了万喜,岂料这时候皇上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他问了句,“是万喜带来的?”

    郑安回过身来答了句,“是。”

    忙得昏天暗地的人揉了揉眉心,万喜是去给容真请安的,自然这食盒也是从惜华宫里带回来的,他好像犹豫了片刻,然后改了意思,“拿进来罢。”

    郑安松了口气,皇上从一回宫就开始废寝忘食,眼下天都快黑了,竟然还没用膳,可是当主子的披折子批得上劲儿,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上前打扰,幸亏容婉仪送了食盒来,不然……又不知这顿饭会拖到哪个点儿去了。

    食盒摆在书房靠墙处的小几上,顾渊一向不喜在书桌上摆除了文房墨宝和奏章之外的东西,便不怕麻烦地起身坐到了小几旁。

    郑安打开了盒盖,把那白玉盘子端了出来,洁白的盘底摆了五只小巧精致的糕点,每一只都被做成了花的形状,雪白的外皮上渗出点点红色的糖汁,看上去令人食欲大增。

    “皇上,请用膳。”他把筷子递了过去,却不料顾渊没有动,于是那双筷子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之中。

    主子不动,奴才也不敢催,郑安只得默默地继续维持着递筷子的姿势,祈祷万岁爷在他手酸得举不动之前把筷子接过去。

    老天保佑,顾渊确实没有折磨他的意思,只是看着那盘糕点失神了片刻,这才收回目光,接过了筷子。

    他倒是没想到,食盒里放的竟然会是芙蓉沁露糕,这也就是说——是容真亲自下厨为他做了这道点心。

    想到上一次见那个女人时她弱不禁风的模样,眉头稍微皱了皱,都那副鬼样子了,不好生在宫里将养着,还亲自跑到油烟那么大的地方去,当真是不要命的节奏。

    于是手顿了顿,筷子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郑安吓了一跳,“万岁爷?可是……可是糕点不合胃口?”

    “把东西带着,摆驾惜华宫。”说话的人丝毫没犹豫,掀开下摆就起身往外走,于是郑安只得一头雾水地把盘子又放回食盒,拎在手上赶了上去。

    也不知皇上是不满意这吃食,还是怎么的,他瞧着倒是挺有食欲的啊。

    果然主子的心思奴才不能猜,这是猜也猜不透,费心费神的。

    车辇一路穿过黑夜沉沉,已入深冬,天气冷得刺骨,看样子约莫离下雪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郑安有些头疼,这大冷天的,皇上也没吃饭,整日批阅奏章也就算了,出门儿了衣裳也不多加件,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可惜车辇上的人好像没有知觉似的,趁着这点时间合眼休息了片刻,然后就到了惜华宫。

    郑安见车辇里的人没反应,就在外面叫了声,“皇上,到了。”

    还是没动静,他心里有点发愣,便大着胆子掀开了车帘,这才看见顾渊就趁着这点功夫打了个盹儿,车停了也没发觉。

    心里有点酸楚,万岁爷打小就是个忙碌人,全靠这种铁人精神才走到今天,接下了这片江山。哪知不论是夺江山还是守江山,他都是个劳碌命,一辈子停不下来。眼见着才三十不到,眉心的纹路也好,发间惊现的银丝也好,都令人看了心窝子疼。

    他放下车帘,想让顾渊多眯会儿,便没再出声,岂料顾渊自个儿醒了,车帘一掀,眉头一皱,“到了怎的不叫朕?”

    郑安十分淡定地回答说,“奴才叫了,皇上睡得香,不理奴才。”

    “不理你你不会再叫?”他不悦。

    “奴才叫了好多遍了,还以为是万岁爷故意不理奴才。”郑安继续淡定。

    顾渊哪会不知道他的性子,当下瞥了他一眼,“朕没你那么天真烂漫。”随即动身下车。

    时间也不算晚,毕竟冬日里天黑得早,他也没让人通传,就这么径直跨进了大殿。

    一路上奴才跪了一地,而他从大殿绕到偏殿,又从偏殿来到寝宫,岂料都没见到正主的影儿。最后只好又回到了大殿,随意指了个奴才发问,“容婉仪呢?”

    珠玉头一次离皇上这么近,也是头一次答话,当下手心都捏紧了,颤着嗓音答道,“主子,主子在后院……”

    “后院?”顾渊眉头微皱,转身往后院走去。

    天这么冷,身子又那么虚,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出去吹什么风?

    他穿过走廊,大步跨下台阶,就见后院的草地上铺了块蒲团,那个女人披着上次他叫郑安送来的白色狐裘,就这么缩成一团坐在那儿烤火。她面前的炭盆子火光融融,看着倒是暖和,只可惜在这种冻得死人的天气里,估计也没太大作用。

    心下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他把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上去就有种严厉的感觉,尚在台阶前就对着那个背影道,“这是不要命了不成?”

    明明穿着厚厚的袄子,又外加一件毛茸茸的狐裘,背影看上去竟也清瘦得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简直像个小不点。她究竟瘦了多少?

    容真听到这声音,倏地转过头来望着他,眼睛瞪得老大,“皇上?”

    是难以置信,还有满满的惊喜。

    见她吃惊到忘了起身行礼,顾渊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些天没见到朕,连起码的礼节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但原因却并非是她忘了礼节。

    容真赶忙爬起来,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然后红着脸福身道,“嫔妾参见皇上,一时惊讶有些失仪,叫皇上见笑了。”

    “是挺好笑的。”他不冷不热地接了句,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心头更觉火大,“这么晚了还跑到这儿来坐着,怎么,屋子里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吹吹风?”

    见他说话有些带刺儿,还阴阳怪气的,容真老半天摸不着头脑,“皇上……不高兴?”

    他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道,“嗯,不高兴。”

    容真默……还真够坦白的。

    见她不答话,顾渊冷道,“朕叫人送来的补品都吃了么?”

    她忙点头,“吃了不少,只是皇上送得太多,还有好些都堆在那儿的。”

    顾渊恢复常态,听不出语气地说了句,“哦,那明日朕派人来拿回去。”

    这下子容真愣住了,“拿……拿回去?”

    皇帝送的东西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反正你顶着这么虚的身子还能大半夜的吹冷风,想必身强体壮,铁打的人,补品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理?”

    容真终于明白他在生哪门子的气了,当下也不劝慰,反倒低下头去带点怨似的说道,“皇上忙于政事,又有那么多嫔妃相伴,嫔妾成日待在屋子里闷得发慌,今儿不过是出来看看星星罢了,皇上都给嫔妾使脸色。嫔妾早知道祈福那阵子的朝夕相伴不过就是一辈子一次的梦罢了,眼下不能陪着皇上,叫这星星陪陪嫔妾都不成么?宫内宫外,皇上不一样了,至少这星星还是一样的。哪知道就是看星星也能惹得皇上不高兴,这还真是嫔妾的不是了。”

    她夹枪带棒地说了一通,倒是顾渊愣住了。

    去净云寺的路上扎营那一晚,她陪他去山丘上说了会子话,那时候确实星辰万千,煞是好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阵子没有来看她一眼,她竟傻气到大冬天的跑来看星星,睹物思人。

    先头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熄,徒留下满腹柔软。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评价她的一片痴心,便伸出手去抬起她的下巴,只见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竟带着点水光,眼圈也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那点涟漪慢慢散去后,他心下沉了沉,脸色有些捉摸不透。

    她爱他,念他,所以见不到他便有些怨他,可冷静点想,他是皇帝,不单单是她的丈夫,这点小性子该是他平日里最不愿见到的。身为后宫一员,若是痴心妄想一人锁住皇帝,还把自己看得和国事一样重要,只能说是愚不可及。

    她素来是个聪明人,怎的也犯起糊涂来了?

    他脸色一沉,正欲说点什么,岂料容真却先抬手抹了抹眼泪,冲他笑了一个,“皇上您上当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没说话。

    “谁叫您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嫔妾,如今一见到嫔妾就发了通脾气?嫔妾虽然知道您政事繁忙,但一见面就使脸色,还说话带刺儿,这见面礼给的也太不招人待见了。”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样子有些得意,“怎么,皇上觉得嫔妾这回礼不错吧?”

    顾渊没有拆穿她怎么擦都还泛红的眼眶,也知道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所以慌着欲盖弥彰,当下略一停顿,假意没有看见她拼命隐藏的慌张和不安,板着脸说了句,“身子瘦了,胆子倒是肥了不少啊,居然敢戏弄朕了。”

    她冰雪聪明,却也会因为思念成疾而犯了糊涂。

    可糊涂也不过是一时,她立马就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事,也十分及时且巧妙地扳回了这个错误。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爱慕他。

    哪怕心下已经柔软了一片,顾渊仍是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最后给了自己一个原谅她的理由。

    而容真的面目因为他的影子遮挡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那模样原本是个犯了错还打哈哈的傻女人,可在眼底的什么地方,她却心明如镜,丝毫没有半点为情所困的痕迹。

    她只知道,在爱情里,没有一个人可以维持冷静,永远不出一丝差错。若是她真的从容到没有任何岔子,恐怕那时候皇帝也会怀疑她是否真的如表面上那么一片痴心了。

    她伸手主动揽住了他的脖子,羞怯又坦诚地说,“这不是因为嫔妾想您了么。”

    然而两个人在院子里静静相拥,长廊尽头却立着另一个人,看着这样安谧美好的一幕,心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滋长。

    她方才仅仅隔着半步距离抬头看了他,这样近的距离足以看清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了,再清晰不过。

    她未曾想到原来那个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君王竟然也长着一张普通男人的脸,而非她想象中的那样令人敬畏。可是说普通,他却一点也不普通,哪怕算不上眉目如画,可是清隽的容颜加上凌厉的眼神,以及周身散发出的王者之气,却不知为何有些令人见之难忘。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人对容真发怒,然后又怒气全消,最后什么也没说,任由她红着眼眶还故作聪明地拥住自己。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这样的态度里包含了多少纵容,多少宠溺。

    星光之下,两个相互依偎的人似是一幅画,温暖美好。

    她忽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裳,觉得有些冷。

    一直都知道容真生得美,也聪明,从前在御膳房的时候就很讨姑姑欢心,哪怕她只是安分守己地做着事,也总能做得比别人好,学得比别人快。说实话,她嫉妒过容真,只是后来两人相处时间长了,她把容真当成了亲生妹子,才暗笑自己小心眼。自己的妹子优秀,做姐姐的难道还会不开心么?

    可是眼下,她未曾想到这个妹妹竟然有如此本事,叫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对她上了心。

    也许命运就是偏爱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她站了很久,直到全身都冻得有些麻了,才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皇帝就去了一趟沐贵妃那里,大家都骂他无情无义,讨厌,你们真是无理取闹!

    一上来看大家的评论,就看到村姑妹纸说:皇上是个人体喷射机!

    我顿时一口老血喷死在屏幕上,一晚上都没找到码字的赶脚……【你这是在为不码字找理由么(#‵′)凸】

    皇上:朕是冤枉的,亲,不要给差评啊!

    这几章都好肥啊哈哈,晚上见,么么!【你们要是不回我一句么么哒,我就每章都么么下去==!么肿你们的脸!!!】

54第53章.私情一

    第五十三章

    顾渊拥着容真走回屋子里,容真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搁在桌上的食盒,便走过去打开看了看,岂料芙蓉沁露糕一个没动地摆在盘子里,眼看着都冷冰冰的没了热气儿。

    她有些不解,“嫔妾特意叫万喜给皇上送去,皇上为何又给嫔妾拿了回来?”

    顾渊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朕还没说你,病怏怏的还往厨房里跑,你有那个福气做,朕也没那福气吃。”

    容真倏地眉开眼笑起来,垂下眸去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说,“嫔妾知道皇上心疼人,不过不碍事,这又不是什么费心思的活儿。再说了,嫔妾都养了大半个月了,补品也吃了好几罐子了,难道还没好么?”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大好了似的,她原地转了一圈,朝他讨好地笑道,“您看是不是?都胖了些了。”

    顾渊失笑,“细竹竿子似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胖了,照你这么说,朕恐怕就是个大胖子了。”

    容真笑起来,扫了眼桌上摆着的吃食,“那这糕点都凉了,皇上还吃么?”

    “吃,怎的不吃?百姓尚且知道粒粒皆辛苦,难道朕贵为天子,就可以浪费粮食了?”他掀开袍子坐了下来,由着容真亲自动手伺候。

    眼前的女子笑盈盈的模样会令人心情无端轻松起来,他想起了她刚到自己身边那会儿,成日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活像个小老太婆,如今却变得眉目如画,总是笑容满面,这才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看着顺眼多了。

    这种变化又何尝不是因为他呢?

    这边的人心头有想法,伺候人的容真心头也有。

    那个摸不清喜怒的皇帝终于还是有了这样接地气儿的一面,卸了心防,显露出平常人的喜怒哀乐来。

    她夹了块糕点送到他碗里,岂料他就这样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因为天气缘故,里面的红糖汁都凝固了,吃在嘴里没了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容真叹口气,“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颇有怨他不及时吃的意味。

    顾渊却扬了扬眉,“凉了有凉了的滋味。”

    容真笑了,下一刻又严肃起来劝他,“嫔妾知道皇上勤勉,可是也不能总这样误了饭点,您是天,百姓们是地,没您撑着,大伙儿也过不了安乐日子。所以您别只顾着国事,自己的身子才是硬道理。”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朕或许还听得进去。”当皇帝的面不改色地睨了她一眼,像是在嘲笑她这弱不禁风的小身子也好意思在他面前说要注意身体。

    容真一下子被噎住了,眉眼间显露出一丝恼羞成怒的模样,“嫔妾这是为了皇上好,您怎的老是和嫔妾过不去!”

    顾渊吃完了那块糕点,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朕成日里听着郑安在耳边聒噪就算了,如今到你这儿来,也跟个小老太婆似的啰嗦朕。”他感慨万千的摇摇头,“看来日后惜华宫也得少来了,免得朕耳根子受苦。”

    “那嫔妾正好乐得清闲自在。”容真黑了脸,嘴巴撂得老高,顾渊禁不住摇头苦笑,这丫头的胆子确实越来越大了,也敢给他使脸色了。

    这番对话听在一旁的郑安和宫人们的耳里,都有些想笑不敢笑,敢情素来严肃的皇帝也有这样生动的一面。

    可是珠玉一点儿也不想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睛有点发酸。

    容真受到了老天的眷顾么,得到的总是这样多,叫人眼红都来不及。

    后来顾渊命人撤了食盒,携着容真进了寝宫。

    容真心里其实还是暗暗骂皇上心狠的,一面说着她身子还没大好,一面却又要做些体力活,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待她帮顾渊褪了外衣后,顾渊只是揽着她躺在床上,也没动。

    她转过头去借着留的那盏烛火看他,顾渊侧过头回视,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拍拍她的背,“睡吧。”

    她眼珠子还轱辘轱辘地转,像是有点难以置信似的。于是顾渊哑然失笑,帮她捋了捋耳发,含笑道,“你身子还虚,朕忙了这么久也累了,朕就是来看看你罢了,不做别的事。”

    她红了脸,眼神亮晶晶的看他半晌,最后凑近来响亮地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闭眼睡了。

    闲云吹熄了最后那支蜡烛,黑暗里,顾渊也因为疲倦很快睡了过去,惜华宫里有种别的地方没有的宁静安谧,就连黑夜也变得格外美好,一觉就能睡到天亮。

    晨起时,顾渊察觉到身侧的人似乎在观察他,凑得很近很近,鼻息都能抵达他面颊上,于是动了动眼皮子,这才睁开眼来。果不其然,容真迅速闭上眼,却被睫毛的颤动给出卖了。

    他不动声色地又闭起眼,假意又睡了过去,然后就感觉到面前的人犹豫了片刻,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一点一点轻轻抚摸他的睫毛。

    她的指尖很轻很轻地落在他细密的睫毛上,带着点俏皮似的轻轻触碰,然后又退开。最后是从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微弱叹息,像是惆怅着黑夜短暂,一眨眼又要分别。

    说不出心里是股什么滋味,总之他再次睁眼时,怀里的人又已经睡了过去。

    在他闭眼沉睡时,她有多少次怀着这样喜悦又惆怅的心情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呢?

    瘦得令人心疼,小脸苍白苍白的,皮肤薄得轻而易举就能看到下面的血管,好似那层肌肤都是透明的似的。

    他伸出手来忽然想学她一样摸摸对方的脸,却只是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落到实处。那种旖旎的柔情,大概一辈子都不应该出现在皇帝身上。

    没有吵醒她,闲云不在,他就在珠玉的伺候下换好了龙袍。

    珠玉的手颤得有些厉害,系腰带时好几次都出了错,顾渊隐约记得郑安提过,容真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一个是长顺,另一个宫女……约莫就是眼前这一个了。

    她全家人都无辜惨死在宫廷争斗里,而眼下就剩下这么两个亲人一样的存在……顾渊顿了顿,淡淡地说了句,“不着急,慢慢来。”

    珠玉的手抖了一下,只感觉到额头上方呼出的温热气息,慢慢地熏红了她的脸,那感觉像是喝多了酒。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清冽,如清泉一鞠,如日光几缕……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昨夜见到的那个场景,他那样温柔地揽着容真,模样不似凡人,反倒如同天上谪仙。

    她又去外面端来了参茶给他漱口,捧着铜盆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看着那茶送入轻薄红润的嘴唇里,然后又进了铜盆。他张开嘴唇的时候,牙齿像珍珠一般白净光洁,而染了些许水渍的唇瓣润泽美好,宛若枝头红杏。

    她有些心不在焉,却又战战兢兢的,这是九五之尊,是当今皇上,可他长得这样好看,发起怒来比谁都要威严,不经意间却又流露出比谁都要温柔的一面来。

    顾渊看了眼她略微紧绷的脸,缓缓道,“今后朕来惜华宫,不用你来伺候了,这些事情交给别人来做就好。”

    她一怔,却只看见他离去的背影,而那句突如其来的话却令她失神半晌……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她伺候得不好,还是……还是觉得这样的粗活不应该由她来做?

    心下突突的跳起来,明知自己不应胡思乱想,可思绪翩跹,哪里由得她控制?

    门口的奴才全都俯□去恭送皇上,而珠玉怔怔地抬起头来,目送那个背影远去,心下一片纷杂。

    容真去给皇后请安时,皇后照着惯例夸了她几句,明明侍寝了一夜还来得这样早,当真是个懂礼节的人。

    沐贵妃也笑了,“皇后娘娘说的是,眼看着容婉仪身子还没大好,又伺候了皇上一晚上,能坚持来请安实属难得。”

    皇后点头,“皇上是九五之尊,大男人,心思都放在国事之上的,难免对咱们后宫的女人就少了点细心。容婉仪前些日子病了,昨儿谢太医为本宫请脉时还提到,如今你的身子还虚着,要一直进补。皇上他没顾忌这么多,留宿了惜华宫,但你自己要好生将养着,万一落下病根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皇后是好意,也是在尽自己的责任,雨露均沾素来是皇帝应该做的事儿。可眼下皇帝回宫半月,除了第一日在沐贵妃那儿住了一晚,就一直拖到昨晚才临幸了惜华宫,其余妃嫔都只有眼巴巴望着的份儿。

    沐贵妃盛宠集于一身,地位高,家世也好,自然没人赶去招惹。但容真不同,如今也不过就是个正五品婉仪,太受宠了自然会招人嫉恨。

    可容真只是低眉顺眼地说自己知道了,也不讲明昨夜皇上压根什么都没做。

    也是,皇帝对后宫女人素来就不怎么上心,女人那么多,也不过就是挑几个顺眼的解决生理需求,外加繁衍后代。要是让人知道两人竟然像寻常夫妻一样就这么盖着棉被纯聊天地睡了一晚,个中意义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出了景尚宫,容真忽地叫住了走在自己前面的蒋充仪,“充仪姐姐请留步。”

    蒋充仪转过身来,面上的笑意和她的个性一样温柔浅淡,不显眼,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容婉仪找我有事?”

    容真注意到她从来不自称本宫,在后宫里三品以上的宫妃里是个很特别的例外。足以见得她的低调内敛,却也更为她降低了几分存在感。

    在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面前,容真也放柔了语气,盈盈一笑,“今日天气不错,不知充仪姐姐可有闲情与妹妹散散步?”

    蒋充仪笑容未变,看了她片刻,唇角弯弯的,“既然容婉仪有这个雅兴,做姐姐的自当奉陪。”

    还是深冬之景,哪怕是皇宫内也不例外,凋零的花草树木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没生气,叫人摸不准是否真的春日一来,万物都会重焕生机。

    两个人都很娴静地走在小径上,宫女奴才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而转过一处草丛时,容真忽地侧过头来望着她,含笑问了句,“听说充仪姐姐前些日子曾经去浣衣局走动过?”

    蒋充仪面色丝毫未变,语调轻快地说,“是啊,前些日子本宫的百花石瑛裙送去浆洗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本宫就亲自去浣衣局走了一趟,问了个究竟。”话音一转,她似是有些尴尬地看着容真,“只是我素来不是对下人太苛刻的主子,自认为也没责罚过谁,怎的这事儿都传到容婉仪耳朵里去了?”

    好似真的只是在为自己不体恤下人的名声而担忧。

    “哪里,充仪姐姐素来温和宽厚,不过是去浣衣局走了一趟罢了,这事儿自然没人注意。”容真笑了笑,颇有深意地抿着唇角,轻描淡写地说,“充仪姐姐也知道,妹妹从前是在赵容华那儿当差的,和当时为她梳头的宫女雁楚也有些交情。只是去祈福的时候,雁楚竟然服毒自尽了,闹得皇上不愉快,妹妹心中也不好受。后来偶然得知,雁楚便是上一次害得充仪的裙子浆洗失误褪了色的人,就想着她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寻了短见……”她轻轻摇头笑了几声,眼神明亮安静地望着充仪,“不过今日来问充仪姐姐之后,忽地又觉着自己这样胡乱猜想有些可笑。充仪姐姐这样温和的主儿,哪里会对她严加责罚呢?底下的人犯了错,将功补过就好,也不至于责罚一顿,叫人自寻短见,您说是吧?”

    她丝毫未提自己在净云寺中了寒食散的事情,也未曾提到雁楚是吞服寒食散自尽的。只是字字句句间饱含深意,一语双关,着实有些巧妙。

    蒋充仪恍若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叹了口气,关切地说道,“当时我去浣衣局问裙子的事时,就看出她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要她下次注意些罢了。毕竟在那儿的人也不容易,大冬天的手都冻得通红,谁又没个怜悯之心呢?哪料到她后来出了这种事,也真是可怜,不知是因为什么就想不开了……”她轻轻握住容真的手,拍了拍,“我也是今儿才知道,原来容婉仪与她一同当过差,有些交情,你莫要太难过,还是多注意身子的好。看看你这样子,比从前瘦了不少,虽说后宫里没有什么姐妹之情,但我既然对皇上也没什么念想了,也自然希望看到你这样的善良人能入了皇上的心,好歹也比那些心高气傲没个底线的人得了宠的好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温柔似水的眼神里也平静得如同没有涟漪的水面。

    容真侧着头与她对视片刻,含笑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看不出心中所想,也猜不透意欲何为,相比起那些一心争宠不择手段的人来说,这样神秘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容真玩味了片刻“敌人”这个词,笑得毫无城府,好像真的只是想要与她一同散散步,晒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么么了大家,没有一个人回我一句么么哒,而且纷纷霸王了……_(:3」∠)_

    这个节奏叫我周末哪有心情酝酿三更啊╮(╯_╰)╭?

    是吧是吧?

55第54章.私情二

    第五十四章

    和容真分别后,蒋充仪朝着自己的微露阁走去。

    微露阁外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也不知从哪一代皇帝在位时就种下了,夏日里凉风习习的,搁在冬日里却有些萧瑟。

    她穿着素净的青色衣裙走在夹道上,身后跟着宫女太监,动作缓慢优雅,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她倒是爱这竹子,所以当初进宫后承恩时,便和皇上讲了这个心思。微露阁离皇上的宫殿还是远了些,很少有妃嫔愿意住过来,因此皇上也没犹豫,她既有这个心思,那便住进来吧。

    后来也果真如此,蒋充仪既不是花容月貌,又没有什么过人的技艺,不善歌舞,言辞不多,仅有的一技之长便是丹青,但经过赵容华的那番打压,还害得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以后,她便没有再作画。

    自然而然的,这样清淡得有些乏味的女子也不可能长久得到帝王宠爱,而这清净的竹林也适合她恬淡的性子。不知是她早有预感,还是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她随手捻起一缕竹枝,悠悠地舒口气,心血来潮地唱了几句词。

    珠帘卷,暮云愁。垂杨暗锁青楼。烟雨蒙蒙如画。清风吹旋收。

    香断锦屏新别,人闲玉簞初秋。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

    外人皆知她并不擅长唱曲,也没几分别的才华,但眼下容真只觉得她的嗓子温润清雅,听上去十分舒服,哪里就不善唱曲了?那调子悠扬婉转,竟好似能拐进人心里去。只是这几句词本该有些忧伤,却不知怎的被她以一种还算轻快的语调唱了出来,这就变了味,有了那么几分别致。

    按理说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理应心含怨怒,但从这个女人身上却丝毫看不出那些东西来。

    方才容真说的话被她这样聪明的人听入耳里,自然别有深意,可她竟丝毫不受影响,好像全然没将对方放在心上。

    真真是有些奇怪。

    容真远远地站在竹林尽头,恍惚间听到寒风送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多了几分意韵悠长。

    其实,她似乎没用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淡乏味。光是这声音里的灵气,这份别致的意蕴,就已经足够在一众女人里脱颖而出,那么如今的这一切……难道只是她刻意做出来的表象?

    这些日子容真吩咐长顺去彻查了祈福之行开始前,与雁楚有过接触的人,这才得知蒋充仪去了浣衣局,原本就对这个女人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眼下这种猜测得到了证实。

    雁楚对自己能够从一介宫女爬上婉仪之位心存嫉妒,更对赵容华这么些年来一直死死压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而怀恨在心。后来被送进了浣衣局,从一个梳头的大宫女变成了最卑贱的浣衣女,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以她那样高的心气,恐怕是真的有过轻生的念头——这一点,长顺从浣衣局的管事姑姑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进行挑拨,并且给了她这个机会,一箭双雕除去两个害她沦落至今的人,她怎会不同意呢?反正都不想活了,死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后来闲云又借着要教训惜华宫里不守规矩擅离职守的奴才,去值守的侍卫那里查了查祈福前半个月里的出宫记录,证实了蒋充仪的近身太监确实在那段时间里出过宫,说是为主子采购花月斋的桃花粉,后来果真也带了一小盒回来。

    桃花粉,寒食散……都是无色无味的粉末,鱼目混珠,谁又分得清呢?

    容真转过身来往回走,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

    难道这后宫里不管再超凡脱俗的女人,也始终逃不过冤冤相报的怪圈么?蒋充仪这样隐忍聪慧的女人,也因为昔日被赵容华害得失去了孩子而记恨在心,于是再心善的人也踏上了报复之路,无法再干干净净的了。

    她该怨恨对方为了报复赵容华而把自己给牵扯进来了,还是感谢对方下的是寒食散,而并非砒霜鹤顶红之类的,不至于置她于死地呢?相反,她还借着这件事情成功令皇上心疼了一把,也离帝王的心更近了一步。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沉下心来想想,却又没有一点头绪。

    她素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比一开始就觉得蒋充仪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样,可是眼下因为缺少点导火索,所以这点不太对劲的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回到惜华宫后不久,红映竟带着几个小太监太监捧着些锦盒来了,说是如贵嫔见容婉仪身子骨不大好,特意送了些补品过来。

    太监们一一打开锦盒,红映也便一一解释了一番,“这是漠北的冰山雪莲,这是西湖的翡翠燕窝,这是天山的三百年红玉人参,这是……”

    一大堆响当当的名号,容真左耳进,右耳出,等着她说最后的台词。

    于是介绍完了名品之后,闲云招呼着奴才把锦盒都接了下来,红映才笑道,“娘娘关心容婉仪的身子,如今皇上也离不得婉仪,还望您千万保重身体,早些补起来才是啊。”

    担心她的身子?怕是巴不得她不得好死才是啊。

    容真含笑给珠玉递了个眼神,于是珠玉会意,抓了把金叶子给红映。容真一边轻抚发髻,一边漫不经心地朝铜镜里看去,“劳烦红玉姑娘替我谢谢你家主子了,就说娘娘的好意嫔妾收下了,一定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早日养好身子,日后才好尽心伺候皇上。”

    红映闻言,脸色不太好看,却仍是笑容满面地告辞了。

    她走以后,容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桌上那堆东西,“都收进库里吧。”

    “可是这些东西……”珠玉诧异地说,“这些东西都很珍贵,主子不用来补补身子?”

    闲云笑着开始往库里搬锦盒,“这些东西吃下去,恐怕主子才真的是需要大补好些日子了。”

    珠玉一愣,“这些东西有毒?”

    容真和闲云一起笑了出声,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容真不语,闲云笑着解释说,“下毒她还是不敢的,不然主子出了事,皇上第一个就要收拾送礼来的人。只不过奴婢觉着,虽然这些都是好东西,但如贵嫔肯定天天在心里骂着主子,要她吃了这些东西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你想想,不怀好意的人送了一堆好东西来,主子吃着心里踏实么?”

    容真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玩笑似的撇撇嘴,“胆大的奴才,也敢妄自揣测主子心意了。”

    闲云也假意惊慌地俯□去,“奴婢知错,请主子责罚。”

    长顺笑道,“我看哪,闲云姐姐可是越来越不怕咱们主子了,仗着咱主子和气大度,就蹬鼻子上脸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哪天就算是路上遇着别的主子娘娘,也敢牛脾气一上就杵在那儿对着干了。”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笑起来,惜华宫里的氛围很好,容真不是个苛刻的主子,宫人们也便不那么畏惧。

    只是珠玉虽然也笑着,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和乐融融的是他们,与她好似半点关系也没有。容真对他们笑得越是灿烂,她的心里就越是凄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容真,而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形单影只的卑微小人物。

    红映回去以后,把容真的反应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如贵嫔。如贵嫔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过区区一个婉仪,她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送些补品去,居然敢漫不经心地一边照镜子一边打发了红映,当真是不把她这个贵嫔放在眼里!

    什么叫做“一定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早日养好身子,日后才好尽心伺候皇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就这么直剌剌地说自己要尽心伺候皇上,看来果然是把自己当成块宝了。

    她当真以为她有那个能力独占君心不成?

    如贵嫔一肚子火气,给皇后请安时她不就讥讽了容真一句么,竟然值得皇上把她哥哥的事情拿出来大做文章,当众拆她的台不说,还撤了她的牌子。

    她自打当上贵嫔以后,还从未受到这种奇耻大辱,并且打她脸面的还是个小小的婉仪!

    眼下送补品去,难道姓傅的以为自己是怕了她不成?不过就是为了给皇上做做样子,证明自己并不是妒忌,反而体恤容婉仪罢了。

    她阴晴不定地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那小蹄子就会用一副病怏怏且柔弱无力的形象示人,叫人以为全是别人在算计她,而她是全天下最无辜最柔弱的一朵莲花。

    脑子里忽地想起个人,论柔弱,论娇怯,此人皆比傅容真强。

    满腹怒火忽地冰消雪融,她勾起唇角轻蔑一笑,“来人,摆驾瑞喜宫。”

    也不知沈芳仪的烫伤好得怎么样了,是否留了疤。当初被皇上弃之如履,皇后也忙着处理皇上受伤的事情,后宫压根没人搭理这个人,还是她心好送了些宫里稀罕的烫伤药去,想必这个人情沈芳仪也是记下了。

    那个女人柔弱归柔弱,确实文采斐然,比之傅容真又要多上几分才气和矜贵,毕竟一个女人总要多点文艺气息才算得上是天仙似的人儿,超凡脱俗嘛,可不是?

    若能为己所用……如贵嫔笑得很灿烂,娇艳的面容上满满的都是称心如意,总之她看着那个容婉仪就觉得心头难受,虽然这后宫里素来都是繁花盛放,只可惜每种花都只要一朵开得最艳的便好,其余的便是多余的了。

    与其看着姓傅的做那朵素雅青莲,不如……把沈芳仪给提上来。

    如贵嫔的性子很直接,容真先是在宣明殿扰了她和皇上的柔情脉脉,接着又害她丢了颜面撤了牌子,旧愁新恨一齐涌入心头,真恨不能把她立刻送进冷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三点见~么么哒!

    冲着三更的面子,不许霸王哟!

    你们看,蒋充仪她原来没那么简单~你们之前都没有猜到她才是下寒食散的人~╮(╯_╰)╭笨蛋笨蛋~

56第55章.私情三

    第五十五章

    如贵嫔到了瑞喜宫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蒋充仪。

    沈芳仪靠在床上,面颊都凹陷进去,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而蒋充仪坐在床边,亲自端着碗喂她喝药,间或劝解她几句。

    按理说目前沈芳仪失宠,招惹的又是沐贵妃,后宫妃嫔理应避之不及,却给如贵嫔瞧见了这样一幕,心中自然诧异。

    “哟,蒋充仪也在呢。”她似笑非笑地在两个女人面上打转,“素来就知道蒋充仪待人宽厚,心肠好,今儿才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后宫里的女人不勾心斗角已经算特立独行了,竟然还能做到亲自端茶送水,这是个什么理?

    蒋充仪站起来福了福身,“见过如贵嫔,臣妾是经过瑞喜宫,所以进来看看。恰好这药熬好了,而暮雪还要接着去熬其他药,所以臣妾才顺便帮忙,喂沈芳仪喝药。”

    “这宫里难道就暮雪一个奴才不成?”如贵嫔看了眼房里,方才从大殿进来时就觉得奇怪,除了门口有个小太监守着,这宫里就跟没人住似的,死气沉沉的没个人影儿。

    蒋充仪顿了顿,看了眼沈芳仪,没有接话。

    倒是沈芳仪自己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嫔妾眼下都成了这模样,那些奴才也长了眼睛,知道主子没用了,自然也就懈怠了。再加上宫里最近似乎比较忙,到处都缺人手,成天不是这儿就是那儿跑来嫔妾这瑞喜宫里借人,叫贵嫔娘娘见笑了。”

    如贵嫔果真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谁不明白?莫说宫里最近不忙,就是真忙起来,偌大的皇宫里难道没奴才了?偏要来她这瑞喜宫借人,怎的就不见有人去惜华宫?去彩云阁?

    她走到床边拍了拍沈芳仪的手,“是奴才不长眼,你也莫要难过,养好伤才是要紧事儿。”

    沈芳仪眼圈一红,“谢贵嫔娘娘抬爱,前些日子太医忙着料理皇上,也没人来嫔妾这儿看看。多亏有娘娘送来的烫伤膏,嫔妾这才好多了。”

    “让我看看伤口怎样了。”如贵嫔朝她笑笑。

    于是沈芳仪将左肩的衣裳拉开,露出了里面的肌肤。周遭没有被烫到的地方肤白胜雪,而被烫之处经过精心处理,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想来那紫玉烫伤膏还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再过段时日,这点小小的痕迹也该没了。

    如贵嫔倒是笑卓颜开地说了几句好,而蒋充仪的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惊诧,随即趋于平静。

    她并不知道如贵嫔送过烫伤膏来,自然也就没料到沈芳仪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这才会亲自喂药。哪里知道沈芳仪也不解释,就让她伺候。

    这说明什么呢?

    沈芳仪素来性子娇怯,心思都放在皇上身上,也不怎么会算计人。而这次被烫伤,却是因为她设计陷害沐贵妃,只不过弄巧成拙,反倒害苦了自己。

    蒋充仪静静地垂眸不语,这件事情其实说到底也有她的插足,若非她当初在沈芳仪面前说了一番话,鼓动了对方,恐怕沈芳仪也想不到陷害人这一出。如今瞧着这态度,约莫也是怪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思及至此,她微微转过眼眸去看着沈芳仪,后者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笑容,“充仪姐姐辛苦了,在嫔妾这儿帮了那么久的忙,想必也累了。不如姐姐先回廷芳斋歇歇,妹妹也好与贵嫔娘娘说会子话。”

    这话明显是逐客令,只是蒋充仪也不生气,笑容浅浅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不妨碍你们了。”

    她朝如贵嫔福了福身,这才往外走。

    当今朝廷中,皇上倚重的世家不多。

    沈太傅因为曾经教过皇上,所以深得皇上敬重,若非实在惹怒了皇上,皇上不会轻易动他。

    同样的,沐青卓才能卓越,就是在几个军机大臣里,也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一个,皇上欣赏他的能力,也因为沐家出了几代功臣,断然不会轻易动摇沐青卓的地位。

    可是在沈家与沐家之外,还有一个出了状元郎的陆家,原本在朝中地位中等,却因为金科状元陆承风的出现而受到皇上重视。

    如今三足鼎立之势已成,自然各家都希望打压另外两家,以成为三足之首。

    转过小径,穿过芳郊,那片竹林已然出现在眼前。

    如意站在竹林口子上,好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蒋充仪时眼睛一亮,一路小跑着来到她面前,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又递过去一只小小的折扇。

    蒋充仪接过那扇子,笑吟吟地打开来看,几支翠绿青竹之旁,隽秀的小字洋洋洒洒,赏心悦目: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她素来为人淡漠,也不怎么大悲大喜,可眼下眉眼间笑意融融,仿佛暖春乍到,一池涟漪。

    那把折扇被她小心翼翼地合拢,然后握在手中,谨慎的模样仿佛捧着天下至宝,这才踏着轻快的步伐又往竹林里走去。

    林子里远远的又传来她唱曲儿的声音,仔细听才辨得出,又是一首词。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竹林外长廊尽头的人等待那声音完全消失殆尽后,才转身朝来的地方快步走去。

    惜华宫。

    容真安安静静地听着长顺的回报,猛然间抓住了什么关键。

    手指轻快地敲击着桌面,她在唇齿间回味着那首词,虽然长顺看不见那柄折扇上写了什么,但光是猜想,恐怕和这词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出八个字:鱼传尺素,鸿雁托书。

    这种事情,素来不都只有情人才干得出么?

    这些日子蒋充仪去过几次沈芳仪的瑞喜宫,按理说就算心好,也不可能总是多管闲事去关心一个失宠宫妃,除非她心怀愧疚;然后是赵容华那件事,寒食散的局是蒋充仪设下的,若说只是为了给自己曾经胎死腹中的孩子报仇,何不直接对赵容华下手,反而要假她的手对自己一个婉仪下手呢?这样一来,赵容华也不过是被降了品级,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

    蒋充仪这么心思周全的人,没道理不知道对待敌人应该给予致命一击,而非这种不痒不痛的打击。

    一个大胆的猜想顷刻间浮出水面——

    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呢?

    她有那个本事去争宠,却无心夺得君心;她明明才华卓越,却偏要装得平庸至极;她关心沈芳仪,不过是因为沈芳仪沦落至此完全出自她的手笔;而她拿到一把不知来路的扇子,却如此喜形于色……

    容真尚在敲击桌面的手猛然一滞,随即转过头去问闲云,“如今朝堂之上,皇上最倚重的人是谁?”

    闲云愣了愣,随即道,“奴婢听说是沐大人,沈太傅,以及金科状元陆承风。”

    容真自然也知道,只是随口一问,想要确认一下。

    是了,借着沈芳仪的手去打压沐贵妃,这不就是在告诉皇上,沈太傅与沐青卓在起内讧?

    假赵容华之手对自己下手……略一沉思,她也有所猜测,赵容华之父是当今兵部尚书,手握兵权,也应该是这三足鼎立的世家拉拢的对象。先给予痛击,然后趁机收服,这不就是兵家的策略么?

    她的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然后以极为缓慢的姿态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不怕死了,岂料这世上还会有更不怕死的傻女人。

    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放逐到这深宫之中,一生孤寂,真的值得么?

    而那个男人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竟然舍得让她接受这种无法更改的命运,是真的心中有她,还是仅仅在利用她呢?

    如今看透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容真忽地有些唏嘘,能布下这样的局,蒋充仪真的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只可惜那么聪明一个女人,竟然也同时拥有这么傻气的一面。

    非但傻气,而且傻得可怜。

    只是……陆承风三个字被容真玩味了又玩味,明明每一个字都温和得似是唇齿生香,却无端令人觉得有些寒意。

    这个人想做什么呢?竟把手伸向了后宫之内,借着一个女人来主宰朝堂沉浮。

    委实胆大。

    她有了新的念头,便看了眼在场的宫人,独独叫了闲云与她进书房。

    珠玉站在那儿,看着她和闲云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眼神里有种飘摇不定的风雨欲来之景。长顺顿了顿,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么了?”

    珠玉回过头来一笑,“你难道没有觉得,容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吗?”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长顺作势敲她的头,无奈年纪要小上一大截,个头也矮了不少,偏生珠玉又高,要真敲到她的头,还得踮起脚尖费点劲儿,“从前她是咱们姐妹,如今是咱们主子,虽说身份是有变化了,但不论怎么变,她还是傅容真啊。只是地位高了,看上去离我们远了,但只要咱们还记着从前她对咱们的好,地位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年纪小,看的却通透。

    珠玉淡淡地笑道,“你还小,很事情都不明白。”

    长顺一愣,随即好笑地说,“这宫里不需要太明白的人,这话也是从前你教我的。珠玉姐姐,对我来说,她是主子,也是那个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容真姐姐,若是没有她,我妹妹眼下还在山村里病怏怏的,没法进城来过安逸日子,更没法找着机会治好喘病;若是没有她,我也还会继续留在尚食局里当个被欺负的小太监,而非今日这样过着安稳日子。”

    他忽地有些诧异地打量起珠玉的表情,好似发现了什么端倪。而珠玉却露齿一笑,“行了行了,看你认真的,我不过就是感叹几句罢了。走,干活儿去。”

    她转身离去,笑容逐渐消失在唇边。长顺是死心塌地的对容真,难道真的只有她才觉得容真变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珠玉是肯定会黑化的,虽然这个梗比较老套,但是么么致力于写出高次的情节来,推陈出新!

    还有就是,我打从一开始就埋下的伏笔正是为了珠玉黑化的那一天。

    都20多w字了,总算揪出这个伏笔了,松口气~

    皇上有话要说:听说有妹纸嫌弃朕不够温情,哭瞎了啊,T^T朕是天子,还要怎么温情……

    不过大家放心啊哈哈,皇上的温柔还会继续粗线的,小说就是小说,虽然皇上不是寻常的小言男主,但类似气质还是偶尔会爆发一下下的。

    晚上九点继续不见不散~我果然很高次,这么勤奋【一边吐血一边傻笑中】

57第56章.泣血一

    第五十六章

    知道指使雁楚对容真下寒食散是蒋充仪干的后,长顺就开始暗地里监视蒋充仪的一举一动。

    容真也默许了他的做法,毕竟从目前看来,这个女人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城府深,心机重,而最令人忌惮的则是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爱。

    狼缜密的女人不可怕,神秘莫测的女人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人,因为一旦她们想要为了心中所爱奉献点什么时,哪怕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因为宫里禁止私下买卖,妃嫔们暗地里经常以丰厚的赏赐托些负责运送物什的太监带些小物件回宫。而经过长顺的观察,内务府一个负责运送丝绸原料给尚衣局的公公每隔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会帮蒋充仪捎些小物件回来,有时是一把扇子,有时是一只珠钗,有时是一方手绢,有时是些别的东西——总之都不怎么打眼,叫人难以注意到。

    负责接头的是蒋充仪的贴身宫女如意,每回都会给那公公不少打赏,而长顺远远地看过几次,蒋充仪接过那些物什时,都是一副情难自已的模样,笑容满面。

    只是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些从宫外递回来的东西,蒋充仪一次也没用过,发上的簪子没有变,袖中的手帕没有变,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就像是流水一样进了廷芳斋,却被锁在了里面,从不示人。

    长顺把事情告诉容真的时候,对此表示了诧异。

    容真笑道,“并非东西珍贵,而是那些东西承载的感情不一样,她只是舍不得戴出来罢了。”

    这下子她也忍不住为这个陆承风抚掌叫绝了,虽然看不出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动了心,至少这种细水长流的以物传情把蒋充仪吃得死死的,死心塌地爱着他,自然也会死心塌地地在宫里为他办事。

    最叫人无奈的是,哪怕他日有人揭发了蒋充仪的所作所为,恐怕她也会为了保全心上人而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不让陆承风受到一点牵连。

    果然这世界上最忠诚的助手不是心腹奴仆,而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情人。

    长顺说完观察到的情况,就准备往外走。容真却忽地叫住他,含笑道,“下月初三是下元节,我准你三天假,出宫去吧。”

    长顺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我前些日子去找尚食局的铅姑姑说了会子话,她负责宫内的蔬菜采购,出宫的机会比较多。我托她帮了帮忙,要她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找了个伺候小姐的活儿给你妹妹。那户人家姓陈,是做丝绸生意的,听说祖上几辈都清清白白,也没出过什么岔子,那陈小姐也是个和善的主儿,想必英儿在那儿也不会吃什么苦。况且这活儿也是宫里的人帮忙找的,人家也不会为难英儿。”容真打开宝奁,从里面拿出了些布绸包好的首饰,“这些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好歹也是宫里的,比宫外的始终要精细些,英儿惦记着你在宫里也不容易,平时想必也很省,舍不得去买些首饰。不过女儿家谁不爱打扮?你把这些带去给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她又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大一小的包袱,拿过来放在桌上,“大的是些衣裳,前些日子我让闲云去尚衣局吩咐下去的,昨儿刚送来,因为是要拿出宫的,所以也没敢用妃嫔们才分得到的料子,不过是些寻常布料罢了,但我看了看,款式还挺新的,也适合英儿的年纪。小的是银子,也不多,但出宫几日还是绰绰有余了,你拿去用……”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串,长顺一下子红了眼。

    容真替他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英儿今后的日子不会差,而他也能出宫去和妹妹团聚几日,这一切都是他从进宫起就不敢奢求的。

    英儿长到现在这么大,他却压根不知自家妹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有时候看到宫里年幼的小宫女,也会惆怅地想着自己的妹妹是否也像她们一样处在这样含苞待放的年纪,是不是也长高了很多。

    他做梦都想见她一面,可是日子长了,却连这样的梦也不敢做了,生怕醒来之后会更绝望,更凄凉。

    然而眼下,一切都有了新的契机。

    “主子……”他毕竟也还小,十五岁的年纪搁在富贵人家,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眼睛一红,竟然就想掉眼泪了。

    容真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行了,我也不过是使使嘴罢了,做事儿的跑腿的都不是我,累不着,你别拿我当大佛似的感激涕零的。”

    她原想缓和缓和气氛,岂料长顺就这么跪了下去,一下一下死心眼地磕着头,“这辈子能遇上主子,是奴才三生有幸,但愿下辈子,下下辈子,奴才还能跟着主子,替主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那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重重地磕进她心里,弄得她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上前去坚定地扶起他,轻轻说了句,“傻孩子,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弟弟,从来都不是奴才。”

    在尚食局的那么多日子里,他不顾天气炎热拿着扇子在灶旁死心塌地的为她扇着风;她要是烫伤了,他就大老远地跑去给人端茶递水又磕头,只为求来点烫伤药帮她敷一敷,明明汗流浃背的,还总是乐呵呵地说“女孩儿爱美不能留疤”。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受了姑姑责骂或者被人欺负了,趁着大家吃饭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时候,是长顺端着饭跑来找她,一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边安慰她,要她把饭吃下去,不然又得饿肚子。

    他有个妹妹,却自打进了宫就不曾相见,而他说容真的眼睛和英儿一模一样,又亮又美,只要看着容真,就好像看到了英儿。容真不知道原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相似之处也能叫他义无反顾地为她做那么多事,受那么多累,却只知道,她在宫里也有了亲人一样的存在。

    长顺和珠玉,这是除了死去的家人之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

    长顺哽咽着看着她,她一如既往温柔地对他笑着,没有虚情假意,也没有做戏的成分,只有最原原本本的真挚,就好像她把这颗心摆在那里,毫无掩饰地对他好。

    而长顺在这样的目光下再也忍不住,朝她福了福身,安静地退出屋子,只是一转背就泪如雨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从小就失去亲人的人,他们为了生存,坚强地活在比常人辛苦数倍的环境之下,轻者做着苦力,用汗水去养活自己;重者为奴为婢,甚至像他这样放弃男人的尊严进宫来,成为了这宫里最阴暗最卑微的存在。

    他当时骨瘦如柴,压根找不到苦力活做,还那样小的年纪就净身入宫,受人奴役。初进宫时,不知哭醒了多少个夜晚,独自一人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只因宫外还有个从小宿疾缠身的妹妹需要他赚钱养活。可是他何其有幸,此生能遇见待他如亲生弟弟的容真。

    他觉得这是老天在诸多苦难之中给予他的最大安慰与补偿,因为这点温暖,从前的阴暗时光顿时烟消云散。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是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命运,相信着容真。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身在深宫,谁也无法预料到明日的自己会是哪般模样。

    离下元节一天一天近了,日子也越来越冷,如意从尚衣局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只锦盒,朝着廷芳斋的方向一路小跑回去。

    因为太冷了,两只手都冻得通红,她加快了脚步,想快些到达温暖的室内。只可惜因为太匆忙,转过长廊的时候忽地撞上了人,仔细一瞧,原来是伤好了出来走走的沈芳仪。

    如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算镇定地认错,“奴婢该死,竟然冲撞了沈芳仪,请芳仪责罚。”

    说完,她重重地磕起头来。

    沈芳仪如今已然失宠,如贵嫔虽透露出点拉拢她的迹象,却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给她一个重新得宠的机会。宫里的奴才会看形势,眼下知道她失宠,几乎没几个对她还有从前的恭敬,即便当面客气,背后也不知怎么议论她的,所以如意这么胆战心惊的认错模样,倒也给足了她面子。

    她摆了摆手,“起来吧,小事一桩。”

    本来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再加上眼下无心责骂奴才,另有忧思,沈芳仪只是说了句“下次注意些”,就又离去了。

    而如意恭恭敬敬地转过身去目送她离开,垂眸的瞬间似乎看到不远处的拐角那儿,一个人影瞬间隐没在墙后。她心下一惊,却不动声色地转身就走,依旧是先前的速度,目的地也没变。

    穿过长长的竹林,廷芳斋的屋檐已然出现在视线里,她快走几步,捧着锦盒进了屋,门也没来得及关。

    过了片刻,屋里的人好像吩咐守在外面的奴才再去取些炭火来,于是大殿之外连个值守的人也没了。

    长顺想起今日如意这般谨慎的模样,似乎那锦盒里装的并非寻常饰物,说不定有宫外之人递进来的指示,那么蒋充仪肯定又有了新的任务……他心下一紧,莫非又是像寒食散那种对容真不利的事情?

    他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来到虚掩的门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光景。只见蒋充仪从锦盒里取出了一支珠钗,然后——

    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钗头,从钗身里慢慢地取出了一张字条,长顺看不真切,却隐约瞥见那字条上满满的都是字——那珠钗竟是空心的,难怪他先前一直不知宫外之人是如何传递信息给蒋充仪的!

    可是上面写了些什么呢?他有些焦虑不安。

    片刻之后,他看见蒋充仪面色大变,好像是要哭出来的征兆,然后忽地抛下字条,掩面跑进了内殿。如意一路追去,嘴里叫着娘娘,声音却渐渐地小声下去,约莫是穿过了里间的长廊,一直到了更远的地方。

    长顺的心一跳,瞧着四下无人的廷芳斋,忽地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可是万一中途有人回来了怎么办?

    自身的安危与容真的安危放在一起,孰轻孰重自有分晓,他不再迟疑,吱呀一声推开了门,飞快地朝着那张字条跑去。

    白纸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

    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怎么回事?竟然只是一首简单的离别思归词,哪里值得蒋充仪露出那样震惊绝望的神色?

    脑子里闪过几个纷杂的画面,从如意撞到沈芳仪,然后到目送她离去,接着是忽然走开的值守太监,最后又到了蒋充仪诡异的举动——长顺浑身一僵,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扔下枝条就往外疾步走去,可是才刚走到门口,那虚掩的门就吱呀一声大打开来。

    门外,身穿一袭素绒绣花袄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身旁是冷眼瞧着他的如意。由于逆着光,蒋充仪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然而明明是那样柔和沉静的一个人,却恁地令长顺心里颤了颤。

    大殿之内有暖炉,温暖如春,可是他的心里好似三月的天里有人哗啦一下泼了盆冰渣子下来,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血液也凝固起来。

    他中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章讲了一些容真和长顺之间的故事,看到最后的同学应该发现了,那是我埋的伏笔,所以不要觉得么么啰嗦,一切自有天意╮(╯▽╰)╭

    其实这章写得我很心酸,虽然长顺的命运是我一早就设计好的,但走到今天我还是不免伤感。

    封建社会残害了很多人,不光是我们看到的这些为了得宠勾心斗角的妃嫔们,还有更多老死宫中的宫女和一辈子活在他人蔑视之下的太监。【么么你在上历史课么==?】

    虽然一开始就说了这篇文是爽文,一路发展也会尽量让大家觉得痛快而不虐,但思来想去,该有的插曲和挫折还是不能少,不然就变成了QD的无限YY修仙文……

    希望每经历一次挫折,容真都能变得更坚强更狼,毕竟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希望大家都能陪我一起见证她浴火重生后的无限风华。

    最后我要吐槽一下,今天三章,留言都是个位数,难道真的是开学了么……么么还在首页红字啊,那可是首页T^T,为毛订阅和留言都给我冷冷清清……

    抱着幽怨的心情继续码字的作者握拳呐喊:不要走开!下章更精彩!

58第57章.泣血二

    第五十七章

    好像一瞬间,天都暗下来,隆冬的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刮得殿内的烛火摇摇欲坠,没关严的窗户也吱呀作响,好似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寒给吹折腰。

    长顺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没了动静。

    被随手扔在桌上的那张字条呼啦一下被风卷起,在半空里飞了又飞,最后奇迹般飞出了门,轻飘飘的落在蒋充仪脚下。

    风停了,她俯□去捡起那张字条,然后直起身来对他微微一笑,“你以为是什么呢?”

    长顺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蒋充仪一步一步踏进了殿内,唇畔的笑意未减,似是欣赏着天下间最动人的美景一般,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暗中窥探这么久,可有什么发现?”

    这简直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

    长顺呆立不动,而蒋充仪一个人将温柔似水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尽显风姿,眼神如水柔情蜜意,任谁看了她此刻的模样,都会瞬间联想到四个字:风华绝代。

    如此严寒的冬日,长顺只觉得背都被冷汗湿透。

    她竟然早就知道了!知道他在暗中窥伺,知道他一路尾随如意回来,知道他会踏进大殿一探究竟……

    他的心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震撼给惊得一滞,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

    蒋充仪笑吟吟地掀开了挡在烛火周围的罩子,把那张纸条凑到蜡烛边点燃,火焰倏地一下爬上纸条,她松了手,没一会儿,那纸条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她转过身来看着长顺,“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长顺姿态僵硬地站在那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蒋充仪已经知道容真对她起疑,也知道他是派来监视她的眼线,但容真究竟知不知道她和陆承风的私情,恐怕她也尚在怀疑中。

    这样天大的事情若是叫皇上知道了,恐怕陆承风和她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会怎么做呢?

    长顺越想心越凉,这个女人也许会斩草除根,想方设法除去容真……如今她引自己来,恐怕也是要杀鸡儆猴,给容真迎头一击。

    万籁俱静的时刻,蒋充仪像个少女似的歪着头打量他,然后含笑道,“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子很像我曾经见过的稻草人。”

    她的眼里闪过一些如雾的绮思,好像看到了某年秋日里那个男子骑马带她去的田垄,他指着那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草,笑着对她说:“蒋瑜你看,那便是我送你的海。”

    彼时他是世家之子,赴考的贵族书生,而她是常年养在深闺的姑娘,他们相识于桃花节上的一只纸鸢,故事美好得恰似戏曲里的郎情妾意。

    她欲看一次碧海潮生,无奈京都远离海岸,他便带她来看了一次金色的麦浪,这也是她记忆里唯一的海。

    可是后来,她进了宫,他中了状元,再无人带她看海,为她折花挽发,为她念诗作画。好容易某年随行出宫,经过郊外的一处麦地,她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去看,却只见到寒冬里光秃秃的麦秆。几只孤单的稻草人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好像过往一切都死在了她的记忆里。

    蒋充仪沉默了片刻,眼里的光芒也变得死寂。她用带着潮意的嗓音轻道,“其实我很喜欢你现在这安静的模样,稻草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少,那几只稻草人可以见证来年秋日的麦浪层层,年复一年地等待那片金色的海洋。

    她转身离去,同时留下一句如雾的话语,“大胆奴才,擅闯廷芳斋,冲撞本宫,不知悔改。来人,把他带到后院去,没我的吩咐就站在那儿不许动。”

    最好一动不动,像是守望着那片麦田的稻草人,一如她始终如一地守护着心里的那个人。

    那日午后,阴了好一阵子的天终于下起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如同天宫坠落的神鸟羽毛。

    容真怔怔地立在窗边,忽地失神。

    她生在南方,进宫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雪,因此每一次下起雪来,都会呆呆地望着这片天空发愣。好像有人把全世界最纯净的色彩都集中在了这块天空之上,然后以一种自由洒脱的姿态覆盖住了这个充满不堪的皇宫。

    她几乎可以清楚地想象到第二日清晨起来会看到怎样的积雪皑皑之景,彼时,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好像一场雪就可以令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然后掩埋了这一年里所有的阴暗和血渍。

    宛若新生一般的来年终会到来。

    她站在那儿,直到闲云拿来披风为她笼在肩上,“主子,天冷,别老站在窗前。”

    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长顺呢?今天一直没见着他。”

    “他呀,准是又跑去搜罗些宫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了。”闲云笑着说,“自从上次主子说了上元节时给他三天假回去探望英儿,他就闲不住了,一会儿说宫里的石头给英儿带一块去,一会儿又找出个破锦囊,说是宫里的嬷嬷绣的,针法可细致可好看了,要英儿学着点,以后好给夫家做些女红。”

    容真也笑起来,“由他去,我看他这么多年都乖顺地过来了,今儿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心性,心里也觉得欣慰。”

    他太早熟,太辛苦,能高兴高兴也是好事。

    这场雪从午后一直下到夜幕降临,并且越下越大,地上都积起薄薄的一层雪,像是有人在上面撒了盐。

    只是那个要为妹妹准备杂七杂八小玩意儿的小太监,却一直没有回来过。

    入夜了,灯火都点起来了,大殿里的暖炉也摆上了,融融灯火里有股温馨的味道。容真坐在椅子上,心头有些发慌,瞧了眼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眉头皱了起来。

    “长顺为何还没回来?”

    闲云也跑到走廊上探头瞧了瞧,外面雪大,只这么一探头,回来时秀发上便沾染了些许白糖。她拂了拂身上的雪,奇道,“是啊,天都黑了,暗里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怎的还不见人影儿?”

    容真的脸色有些难看。

    越往后走,心里堵得越慌,雪更大了,鹅毛似的纷纷扬扬,那个人究竟去了哪里?

    她忽然有些不敢再想。

    闲云安慰她,“说不定他一早就回来了,想着天色已晚,主子也许已经休息了,所以就没来大殿找您。”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暗自嘲笑自己多心了,于是点点头,由珠玉伺候着进了寝宫。

    半夜里,她觉得有些冷,醒过来看了眼不远处的暖炉,那炭火也不怎么红,好似该添些新炭了。

    正想叫人,刚巧门就开了,闲云拎着灯笼进来添炭,她怕吓着闲云,就没吱声,歪了歪头,继续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半夜温暖宜人,她做了个好梦,梦见珠玉还有长顺和她一起在尚食局偷吃,一边胆战心惊怕姑姑发现,一边却又大着胆子去尝那些腌菜。

    清晨醒来时,唇角犹自含笑。

    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两个大胆的奴才拖着她一块儿造次,虽然后来被华仪姑姑发现了,每个人都罚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起来时腿脚麻得完全站不稳,苦不堪言,但每每回想起来,却会觉得那是进宫以来最快乐的一日。

    她破天荒的没有立刻起床,只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回味着这个梦,可是不多时,就听闻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约莫是闲云来叫她了,她含笑侧过头去,却只见到素来守规矩的闲云没经过她的同意便擅自推开了门,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惊慌失色的表情。

    她忽然心一沉,某个地方有些发慌。

    “主子,不好了,长顺他……”话音戛然而止,闲云以从未有过的惊恐表情看着她,忽然不再说话。

    几个字下来,结合对方的表情,其实已经猜得出这个消息会有多么坏,可是容真艰难地张了张嘴,仍是问了句,“长顺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悲哀又简短的一句话,“长顺……没了。”

    一瞬间,她如遭雷殛,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长顺没了?

    什么叫没了?

    她说得多么简单,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好衣裳跑到院里去的,院子里果然如前一日她所想的那样披上了厚厚的银装,积雪皑皑的地上松软纯净,却静静地躺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蓝色袄子,面目清秀,眉眼温柔,她曾经想过若是他再长大些,一定会是个很漂亮的男子。

    可是此刻,那个少年静静地仰卧在雪中,任温柔的雪覆盖住他的身体,好似要将他淹没其中。他饱满红润的嘴唇已经没了颜色,总是含笑望着她的眉眼也静静地闭合着,那些生动的表情好似被一夜大雪给冻住了,再也不复存在。

    容真跨下台阶,然后僵硬地踩着积雪来到长顺身边,一脚深一脚浅也顾不上,任由积雪渗进绣鞋里,一阵凉意浸染了身体。

    他安静的模样像是睡着了一样,温和如常,眉目间也如春风般舒雅隽秀,是那样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听见送长顺回来的小太监用细细的嗓音说,“这奴才一夜都躲在廷芳斋外窥伺蒋充仪,恐怕是一不小心就冻死了。”

    她听不清前面的话,唯有最后几个字十分清晰地响彻耳畔。

    冻死了。

    长顺冻死了。

    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凌晨两点码出的章节,因为上一章很有感触,所以就接着把这章也写完了。

    心情很沉重,我明明是写文给大家看,结果把自己虐到了。

    标题是泣血,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

    我去睡一觉,好好思考一下下一章容真会爆发还是沉痛。

    好虐心啊==、我再也不当后妈了。

59第58章.情深一

    第五十八章

    有那么一瞬间,容真觉得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清晨的天空正飘着雪,而那个小太监干净地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面上身上都被积雪盖住了。

    她蹲□子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想替他擦干净,可是雪一直下,擦了又有,擦了又有,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擦完。

    指尖触到他冰冷的肌肤,冷得她发颤,猛地缩了回来,可是再伸出去时,却迟迟落不到他的面庞之上。

    他死了,那个总是笑得一脸灿烂地守着她的孩子,终于再也没办法对她笑,对她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了。

    她的视线落在长顺的腰畔,那里挂着一只锦囊,是前些日子找工匠琢出来的一只小木雕,他说英儿一定会喜欢,所以拿了好些值钱的东西去跟工匠换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是每日都在期待着出宫去见英儿一面么?掰着指头数日子,每回提起来都是一副笑卓颜开的模样,可是如今还没见着妹妹,竟然就这么没了。

    没了,没了。

    没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长顺了。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叫她“容真姐姐”,然后全无防备地对她好,关心她了。

    眼泪吧嗒一声落在雪地里,然后很快隐没了踪迹,在这寒冷的隆冬腊月里,容真的心也跟着没了温度。

    闲云从殿里拿着油纸伞跑到她身后,一下子遮住了纷纷扬扬的白雪,可是蹲在地上的人身子很快摇晃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朝一旁倒去。

    “主子!”她惊声尖叫道,顾不得撑伞,随手一扔就跪□去抱住了她,然后立马回头喊了句,“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这种事情素来都是长顺办的,可如今他已没了气,值守的小太监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闲云叫的是自己,于是赶忙戴了帽子往外跑去。

    珠玉和汀兰从殿里匆匆跑出来,见状都是大惊失色,跟着闲云一块儿把容真给抱进了屋。闲云摸了摸她的衣裳,背后都湿透了,便又去衣柜里摸索一阵,找出了干净衣裳给她换上。

    她的眼眶红红的,好像在极力隐忍着,可是主子已经撑不住了,她必须冷静地撑下去。

    崇武殿里,顾渊正在早朝。

    郑安候在一旁,忽然从偏门来了个小太监,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郑安一下子变了颜色,侧过头去看了眼正在听大臣发言的皇帝,只压低了嗓音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早朝又过了好一阵子才结束,当顾渊在文武百官的恭送声里往偏殿走时,郑安终于快走几步赶了上来,轻声汇报了刚才收到的消息。

    顾渊脚步一顿,随即转了个身,加快步伐,果决地朝殿外走去。

    车辇朝着惜华宫去了,郑安跟在车旁,神色凝重地说着长顺之死的始末。

    顾渊一直闭着眼睛,末了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当日她央求你从尚食局带来的两个人里,是否长顺就是其中之一?”

    郑安点头称是。

    同一时间,车轮也停了下来,一地积雪里有两行深深的车辙,从崇武殿一直延续到惜华宫外。

    顾渊忽地迟疑了片刻,竟有些不愿下车,好似一下车就会看见那个女子苍白的面容、绝望的神情,那双秋水明眸里应该还有些好似永远抹不去的雾气,叫人只要看着都觉得心里一紧。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她的家人死去时,他从宣明殿的窗户里看到的那个场景,那时候她跪在殿前,神情就是那样悲哀沉痛,好似全世界的灾难同一时间压垮了她,一时之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心里好像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压迫着,不妨碍呼吸,却有些沉重。他又顿了顿,才掀开帘子下了车,郑安为他撑着伞,一步一步朝惜华宫走去。

    殿里乱作一团,因为容真的昏迷,奴才们请太医的请太医,烧水端盆的也匆匆忙忙地来回折腾,长顺的身体就摆在院子里,一时之间没人搭理。

    顾渊的脚步蓦地一滞,在长顺身边停了下来,这个太监面色苍白如纸,竟不比一地积雪弱上几分。他顶多不过十四五岁,眉目间还带着孩子的稚气,只是嘴唇发乌,浑身姿态僵硬,看样子是给活生生冻死的。

    郑安一边指挥着人把尸首抬走,一边请皇帝继续往里走,“皇上这边儿走,离这些东西远点儿,免得沾了晦气。也不知底下的奴才是怎么办事的,竟把人就搁在这儿了,奴才一定重重责罚他们,竟然敢冲撞圣驾。”

    顾渊也不说话,只是唇角抿得越发紧了,不待人开门,自己就推门进去,朝着寝宫的方向疾步走去。

    这段时期以来容真的身子一直不好,可是这一次,因为心力交瘁、晴天霹雳,她彻彻底底地晕倒了。顾渊踏进寝宫之时,几名太医已经把好了脉,正凑在一起商量对策,见皇上来了,都忙着行礼,却被顾渊一挥手就阻止了,“免礼,容婉仪怎么样了?”

    如今容真在宫里的地位有目共睹,因此听着这段时间身子骨一直就不好的容婉仪又病倒了,院判大人都亲自来了。三人对视了一眼,由院判说道,“回皇上,容婉仪是痛急攻心,加之身子虚弱,因此才一口气没喘上来,堵在心口,郁结交加。”

    “可有大碍?”

    “好生疏导疏导,应该没有大碍。”院判迟疑道,“这些日子容婉仪也在进补,因此身子也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只要不再受刺激,心口不堵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顾渊淡淡地说,“应该?朕不要应该,容婉仪必须立刻好起来。”

    声音干净利落,不带一点多余的情绪,却明明白白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三位太医都默默地低下头去,院判也禁不住出了点汗,眼下病人是因为心情沉痛才病倒的,他们这些人只能治标无法治本,还真是有些为难。

    但皇上有令,他们也只能照做,当下沉声道,“臣等遵旨。”

    太医走后,顾渊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是真的很痛,就连昏睡之中也眉头紧蹙,好似心中真的只有无限悲苦。

    想一想,皇宫带给她的一切都似乎太沉重太沉重,自从陷入这个漩涡,她就只能身不由己,就连仰慕他的心都必须卑微地揣在怀里,不外露,不贪心。

    他迟疑着伸出手去触到了她的脸,温润的肌肤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柔软美好,除却面颊有些消瘦,不若从前那般饱满。

    容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闭着眼,整个人像是一片孱弱的雪花,随时随地会融化掉。

    顾渊的心里涌上一丁点怜惜,然后像是化开的蜂蜜一般蔓延开来,最后柔软地覆盖住了整颗心。

    不过是个爱他敬他的女人,先后失去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可是前一次是因为她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他没有任何理由打破自己的计划去帮她;而这一次,她却是他的女人。

    上一次的痛苦对她来说已经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了,如今的他只想保护她。

    他朝闲云吩咐道,“叫郑安进来。”

    于是郑安亦步亦趋地跑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把那太监先抬去好生安放,莫要乱动。”

    郑安一愣,宫中的太监死了素来都是直接拉去葬了,怎的皇上还要他好生安放?

    顾渊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这样做与规矩不符,但仍是说,“照朕说的去做,一切等容婉仪醒了再说。”

    睁开眼来时,窗外仍在飘雪。

    容真费力地找回焦距,却看见上方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容,那男人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淤青,眉心轻微蹙起,显露出眉宇之间那道深刻的纹路来。

    她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和他保持这样亲密的姿态——顾渊坐在床上,而她枕在他的腿上,两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肩,好像要把她就此揉进怀里。

    她的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了意识,想起了昏倒前的最后一幕,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长顺呢,他在哪里?

    她把禁锢住自己的双臂推开,然后挣扎着坐起身来穿鞋,这点动静很快惊醒了浅眠中的顾渊,他伸手一拉,尚在穿鞋的人又重新倒入他的怀里。

    “你要做什么?”带着点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从他胸膛传来的震动。

    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几乎是机械地答道,“我要去找长顺。”

    没了礼节,没了狼,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对他说着“我”,好像压根不在意眼前的人是谁。

    这样的人令顾渊有些怔忡,却只是抬起她的下巴打量着,然后轻而易举发现了她的隐忍和绝望。

    容真死死咬着下唇,眼里一滴泪都没有,反而是一片死寂,灰蒙蒙的看不见曙光。

    顾渊眼眸一沉,“张嘴。”

    她好似未闻,一动不动。

    “朕叫你张嘴。”他的声音沉下来几分,带着命令的口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容真仍旧是个木头人。

    脑子里一遍一遍闪现着与长顺一同度过的深宫时光,他见证了她的成长,她也同样看着他长大。都是在最稚嫩的年纪就进了宫,所以在这宫里朝夕相处了整整九年的人,就成了最亲最爱的亲人,无关血缘,无关名义。

    可是如今,在她的亲人都死光了以后,这个弟弟一样的存在也消失了。

    心里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血淋淋的疼痛难忍。

    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多么兴奋地幻想着出宫和妹妹见面的日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好像生命里最大的期待终于得以成真。

    可是离下元节只有五天了,离他期盼已久的日子只有五天了,他却就这样一睡不起,永久地沉寂在了她的生命里。

    他疼爱的妹妹,他憧憬的生活,他以为终于苦尽甘来的好日子,统统成了再也到不了的永远。

    心里某个角落忽然涌起一阵莫大的恐慌,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顿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她紧紧地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出着气,却觉得呼吸不过来,真恨不得就这样闭眼睡去,再也不用面对这残忍的现实。

    嘴唇终于被咬出血,苍白孱弱的肌肤再配上这样鲜红刺眼的色彩,简直触目惊心。

    顾渊的心里像是有团火焰在烧,看着她疼,他也莫名地心疼起来,最终低下头去封住了她的唇,一点一点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她的鲜血在他的舌尖蔓延开来,淡淡的腥味充斥着口腔。而他恍若未觉,继续加深这个吻,像是一定要让她气息紊乱,才能就此回到现实。

    这个吻苦涩而漫长,直到她终于睁开眼来看着他,眼里蒙上一层雾气,他才微微离开她的唇。

    她像只无助的小兽一般靠在他的怀里,看不见天日,看不见希望,浑身颤抖着,却哭不出声来。

    原来绝望至极竟是这样一种滋味,至喜则无笑,至悲则无泪,她明明痛苦得心都快碎裂开来,却当真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顾渊搂着她,只能感觉到她不断的颤抖与压抑,那种悲哀竟然能直接传达到他的心底,良久,他终于合拢双臂,用了很大的力气抱紧,再抱紧。

    “没事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是朕,而是我。

    此刻的他只是她的男人,顶天立地,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亲妈气质主要体现在,我只虐容真身边的人,没有直接虐容真……

    但我保证我绝对不是后妈,快瞧瞧,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亲生母亲的光辉!

    所以接下来几章看点:皇上的小言偶像一面,温柔的他,温情的他,噢耶!

    请大家放心观看╮(╯_╰)╭不要怕虐!

    暮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3121:38:31

    ciss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3121:40:41

    鞠躬!

60第59章.情深二

    第五十九章

    这样的时刻无限寂静,容真无暇做戏,而顾渊心里也没有任何杂念,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

    灯烛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那姿态无限亲密,似是没有一点缝隙。

    良久,她终于稳定了情绪,微微离开他的怀抱,然后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

    “嫔妾恳请皇上答应嫔妾一件事。”

    自打她从宫女成为妃嫔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下跪过。

    她垂着头,模样乖顺,顾渊看着她漆黑的发顶,好似又回到了宣明殿里有她朝夕相伴的日子。

    聪明如他,又岂会看不出她求的是什么?

    “你放心,朕没有让人把他随随便便抬去葬了。”他把容真从地上拉起来,拂了拂她滑落耳旁的一缕青丝,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安定地朝她笑了笑,“按照宫里的规矩,本来不能如此,他毕竟在宫里当差,生是皇宫的人,死是皇宫的鬼。不过……朕准你将他的尸骨带出宫安葬,也算是了你一桩心愿罢。”

    容真浑身一颤,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他知道?

    他知道长顺对她而言胜似亲人,知道她想把他的尸骨带出宫去,她明明未曾提起过半个字,为何却统统被他猜中?

    顾渊走近一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还有朕。”

    容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心神不宁,痛楚之外却又有了一丝恍悟,他在心疼她。

    可是此刻的她已然无心欢喜。

    那日午后,她站在宫门之内,静静地看着长顺的身体被人运出宫外。负责这件事的是皇帝指派的公公,离宫前毕恭毕敬地朝她行了个礼,“容婉仪请放心,老奴会将一切都办妥,让长顺风光下葬的。”

    皇帝有命,叫他选好地,找人做好法事,让长顺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哪怕顾渊其实并不信鬼神,却也为安她的心。

    她是宫妃,没有办法亲自出宫送他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她终究看着那辆载着长顺的马车达达远去,风雪肆意拂面,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合起。

    一切尘埃落定。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闲云着急地劝她坐车辇回去,可她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白茫茫的雪景,呵了口气。

    “是要只剩下我一个人,老天爷才会满意么。”

    伤痛的痕迹逐渐褪去,那双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再睁开时,已然没有了情绪波动。

    “走,去廷芳斋。”

    她到达竹林尽头的宫殿时,蒋充仪坐在屋子里烤火。因着天气冷,也不愿意动,如意从宫乐坊叫了两个会耍皮影戏的奴才来,就在殿里摆了张屏风,两个人在后面演了起来,嘴里唱着曲儿。

    蒋充仪坐在那儿,含笑看着这出戏,大殿内暖意融融,隔绝了外界的寒气。

    容真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踏上台阶,听着太监通传了一声,然后门吱呀一声在她面前大打开来,里面的场景无一例外地映入眼帘。

    戏曲声,笑声,以及那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一切都很和谐美好,其乐无穷的样子。

    蒋充仪侧过头来,因为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于是眼睛微眯,含笑望着她,“什么风把容婉仪吹来了?”

    她笑得很美很安静,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

    可是容真的心里却被人洒下一把荆棘的种子,因为仇恨,迅速生根发芽,无限壮大,然后充斥了整个胸腔。

    长顺死了,她却这样安稳地坐在这里,看戏听曲,一派悠闲。

    为什么她没有跟长顺一起去死?

    笼在衣袖里的手死死地握紧,用力到关节发白的地步,容真面无异色地露出一抹笑意,用同样温柔的嗓音轻道,“充仪姐姐真是好趣致,竟然躲在这儿看戏听曲,叫人好生羡慕啊。”

    蒋充仪微微侧头,好像观察了片刻她的表情,不露声色。

    她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死了个不相干的奴才,对方也应该因为被打了脸而怒气冲冲地前来发作。可是容真不仅没有发作,反而这样轻松地笑了,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外面天冷,我又闲着无事,若是出去走走,恐怕会被这种天气冻死。”蒋充仪微微一笑,“冻死”二字咬得生动婉转,“容婉仪来这儿找我可是有事?”

    容真继续微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今儿一起来,就听说昨儿晚上嫔妾的奴才死在了充仪姐姐的廷芳斋。虽说只是个奴才,但好歹是条人命,再加上那孩子勤快又机灵,也深得我心,嫔妾就是来问问,不知充仪姐姐可知道此事?”

    蒋充仪没答话,表情还是很清闲,如意见状,帮她答道,“回容婉仪的话,因为天气冷,娘娘昨夜又睡得很好,所以今儿起得有些晚了。那奴才的尸体是奴婢发现的,当时吓了一跳,只不过想着娘娘在睡觉,死了个奴才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打扰她,只是看着那奴才是容婉仪的人,所以便吩咐安福直接送去了惜华宫。后来娘娘起来了,奴婢又健忘,竟忘了将此事告诉娘娘。”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是你的人来窥伺咱们廷芳斋,我没有把这事儿报上去,而是直接把尸首送到了你面前,这就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谁都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健忘到忘了把这么大的事告诉蒋充仪。

    容真冷冷地扫了如意一眼,“我问你话了么?”

    那模样冷若冰霜,声音里也带着寒意,叫如意一惊——容婉仪不是素来都平和温柔的么?

    她赶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蒋充仪摆了摆手,温柔地睨她一眼,“什么该死不该死的,我不知道此事,你替我解释解释罢了,容婉仪哪里会和你计较这点小事呢?”

    她又起身朝容真走去,温温柔柔地握住容真的手,“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好歹是死在我宫里的,我这个当主子的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望你莫要与我计较才好。”

    容真没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温柔平和的面容,倏地收回手,一点笑意都不剩。

    “嫔妾哪里敢与姐姐计较呢?姐姐是充仪,嫔妾是婉仪,尊卑之分嫔妾自然懂得。左右不过只是死了个奴才,还是他自个儿眼巴巴地跑来廷芳斋冻死的,姐姐睡得熟,什么都不知道,跟姐姐有什么关系呢?”她福了福身,淡道,“既然姐姐也不知道此事,嫔妾这就先回去了,皇上担心嫔妾的身子,说了批完折子还会来,嫔妾就不耽误姐姐看戏了。”

    她一口一个不敢计较,一口一个尊卑之分,只是眼睛里没有半点卑微,姿态也没有比谁低。

    蒋充仪不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今日是因为地位低,不得不低头,可是皇上宠爱她,再过些时日,变了天也说不定。

    容真安静地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回过身来,“有件事情忘了告诉充仪姐姐,前些日子嫔妾得了只鸽子,原本想送给姐姐,闲暇时分还能鸿雁托书一番,岂料那畜生不识好歹,啄伤了人,嫔妾一气之下就命人将它那利爪给折了。若是日后有机会,嫔妾会再送姐姐一只的,只是可惜这段时间就不能与姐姐鸿雁托书了。”

    蒋充仪面色不变,眸光却是忽地一沉,定定地看着说完这番话便离开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忽地心头一紧,回过头去吩咐如意,“去尚衣局看看。”

    她与尚衣局的人素无往来,只除了那个姓张的太监为她将宫外那人的东西递进宫来,如意一听,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点点头,朝着外面去了。

    严格说来,其实张素并不清楚常常递东西进宫给蒋充仪的是什么人,因为对方总是每月十五就把东西放在京城的一个胭脂铺里,而他只需准时去取便好,届时自会有人给他些打赏。而他回宫以后,如意又会再次给他打赏。这是个肥缺,只要顺路带点东西进宫就成,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他也在宫里混了不少年了,宫里虽说时常有主子私下里托人带些东西进出宫,但也不是什么大物件儿,只是因为这事儿明着干违例,因此才给点打赏要下面的人去做。眼下他虽不了解蒋充仪的□,但光从这打赏的分量和对方千叮万嘱要他保密的行为来看,恐怕这事儿就有那么点见不得光了。

    具体一个宫妃为何总是会接到些来自宫外的东西……他约莫能猜个大概,也不是不好奇,看过几次盒子里装的东西,虽说他没文化,懂不真切那些个诗词唱曲,但总算知道什么人才会常常送些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的,只是心里虽有谱,为求发达,为了自个儿的安全,却是一丁点都不能往外说的。

    蒋充仪坐在殿里等了很久,如意才慌慌张张地跑回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她面色忽地一变,倏地站起身来,“什么?”

    张素不见了?

    他要是不见了,今后岂非没人为她递东西了?

    她倒是还有闲心担忧这个,可是如意却是脸色发白地道,“娘娘,若是……若是他将此事说了出去……”

    蒋充仪脸色一沉,“他没那个胆子。”

    长期帮她做这种有违宫规的事,要是说出去了,他一个奴才不死才怪。再说陆承风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外面也打点好了,万一此事泄露出去,就说是她亲妹妹想念姐姐,所以时常递些东西进来。

    只是嘴上虽是说着他没那个胆子,心里却忽地浮现出容真走的时候说的那番话。

    鸽子被打折了腿,她拿什么来鸿雁托书呢?

    一开始把长顺拉出去冻死,她就想好了的,反正她不怕对方做什么危害她的事,既然无心争宠,自然乐得见到皇帝冷落她,她也没什么损失。可若是再也没法和他联系……

    她做梦也没想到,傅容真竟然会从张素那里下手!

    唱曲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屏风上的影子也还在继续欢乐地动着,她却是冷冷喝道,“停,都给我出去!”

    手指拽得紧紧的,淡定从容的人终于也露出一丝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虐一下,你们就反过来集体虐我!!!【满地打滚中】

    好了,这章开始不虐了==、真是怕了你们!

    皇上呢,呼叫皇上,快出来卖个萌,一解大家心头恨!

    皇上:你叫朕出来朕就出来?嗤,那多没面子!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0120:01:05

    鞠躬么么哒!

61第60章.情深三

    第六十章

    事实上,送长顺出宫前,容真去了一趟尚衣局。

    张素只是个老资历的太监,除了与如意接头,帮蒋充仪递点东西以外,跟上头的主子并无来往,听见有人进来叫他,说是容婉仪有请,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坏事了。

    院落转角处,那个华衣女子面容沉静,气质脱俗,像天仙似的,张素愣了下,随即移开目光,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了个头,“奴才叩见容婉仪。”

    容真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长顺的死,只是一直强忍着罢了,当下说了句“起来吧”,便直奔主题。

    “蒋充仪托你办的事我都知道了。”

    张素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但仍是死鸭子嘴硬道,“容婉仪说的什么,奴才怎的听不懂?”

    他是老油条,不见棺材不掉泪,容真从前做宫女时,这种人见多了。也不与他多费唇舌,直接朝闲云递了个眼色,于是闲云走到长廊拐角处,喊了声,“出来吧。”

    从她身后战战兢兢地走出一个小太监,赫赫然是平日里跟随张素一同出宫运货的那一个。

    张素知道私自帮宫妃传递东西,对他这种奴才来说就是死路一条,再加上蒋充仪的事情见不得光,指不定会害得他家破人亡,所以即便看见了那小太监,也仍是昂着头嘴硬道,“婉仪这是做什么?找了个小太监来就想定奴才的罪吗?奴才什么也没做,也不懂婉仪的意思,还请婉仪明示!”

    容真冷冷一笑,“想赖账?闲云,去张公公屋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说不定能找着一只黄色布包,里面约莫装着点银子,大概二十两左右。”

    长顺查了这么久,头一回是亲眼见到如意把那只布包给了张素的,张素当时还打开看了看,确实是二十两银子没错。

    这下子张素一听,膝盖就软了,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也不顾地上积雪那么厚,就开始磕头,“婉仪开恩,婉仪开恩!奴才不过是财迷了眼,想着多赚点钱养家糊口,这才帮蒋充仪干了这等违反宫规的事儿。奴才什么原委都不知,就帮忙传点东西罢了,还请婉仪千万饶过奴才这条狗命……”

    养家糊口?他倒是说得好听,一个太监养什么家,糊什么口?

    容真冷眼看着他,“我要你的狗命作甚,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不过就想听个原委,你若是老老实实交代了,我便当做听了个笑话,听完便忘;不过你若是有半句虚言,我看你这条命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张素自保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蒋充仪,当下一五一十把自己怎么借着出宫运货之宜去那胭脂铺帮她取东西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事情交代完之后,容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可以走了。”

    张素一愣,“这就……可以走了?”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也觉得稀奇,可容真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叫他傻眼了,“你以为我叫你往哪儿走?”

    他一愣,跪在那儿进退维谷,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容真冷冷地说,“我叫你走,是要你出宫去,有多远走多远。”

    张素一听就开始哭喊,“哎哟我的主子呀,您叫奴才往哪儿走啊?奴才在这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了,眼下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出了宫,您要奴才做什么养活自己啊?”

    他在那儿嚎得哭天抢地的,容真却是不耐烦了,只留下一句,“不走也行,一炷香之后,我会派人来带你去尚衣局的姑姑那儿,这事儿不小,她管不了的话,大不了再把你送去刑部,到时候该杀该斩,随你的便。”

    她倏地转身离去,背影清瘦楚腰纤细,可那个身影充满决绝的意味,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长顺的死总算叫她想明白了,她不对别人狠一点,别人就会对自己狠十倍。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叫她狠一些,先下手为强。

    今后的路很长,她从前光想着怎么上位,怎么得到帝宠,也是时候做个损人利己的人了。今后她不仅要上位,还要一个一个踩着人上去,她每走一步,别人就得退后十步。

    既然要斗,就不能怕鲜血,这个皇宫里哪个荣华富贵的主不是受伤沾满鲜血的人?

    她只有真正的强大起来,才能帮长顺报仇,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后来从廷芳斋里出来时,闲云有些迟疑地问她,“主子,为何只是把张素赶走,而非抓他出来指证蒋充仪呢?”

    “张素不过一个寻常太监罢了,知道的事情也有限,还有好大一部分都是他自己拼凑出来的线索,说出来……又有谁信?”她闭了闭眼,觉得这一地积雪亮得耀眼,刺得她眼睛生生的疼,便扶住了闲云,好半天才带着恨意说,“她不是想留在宫里为陆承风做些事情么?我便成全她,就让她永远留在这里好了。”

    永远留在这里,却失去了与他唯一的联系。

    永远留在这里,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一辈子活在相见而不能见的痛苦里。

    等到哪天她也尝尽了失去挚爱的痛苦,那个时候,再死也不迟。

    容真被长顺的死折磨得似乎都快呕出血来,心口绞痛得厉害,可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能流泪。

    长顺不需要她的眼泪,只需要仇人一辈子的痛苦来祭奠亡魂。

    容婉仪死了个心腹太监的事情很快传遍后宫,妃嫔们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毕竟一个奴才的命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只是值得一提的是那太监竟死在了蒋充仪的廷芳斋里,这便不免引人猜忌,好端端的,容婉仪为何要派人大老远跑去廷芳斋?虽说那太监是冻死的,但果真就和蒋充仪半点关系都没有么?

    宫里素来没有白死的人,也没有清清白白的事儿,要说自己宫里死了个人,却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这话说出去是没人信的。

    只不过这个目前看来形势一片大好的容婉仪和素来与世无争没什么威胁性的蒋充仪之间,究竟有什么龃龉呢?

    就在众人都在暗自揣测之时,皇帝却去了皇后的景尚宫。

    他含笑问皇后最近身子如何,皇后也笑盈盈地捧着茶递给他,看上去异常恩爱的夫妻却没有半点温情,这也是帝王家的悲哀。

    他给不了她感情,便给她敬重。

    她给不了他心动,便给他贤惠。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再年轻点,她也许还会为这样温柔的笑意而迷惑,一不留神还是投了感情进去,可如今她也快要三十了。三十岁的女人在这后宫里,不过是朵强开不艳的花罢了。

    若芳深谙两人的相处模式,便很快摆好了棋盘,顾渊于是坐在窗边与她下棋。他执黑子,她行白子,两人都是个中高手,一时之间杀得难解难分。

    毕竟是帝后夫妻,顾渊就算对她没有感情,每个月也避免不了来景尚宫一两次。而皇后又因为体寒,月事一直有问题,顾渊便只是来住上一晚,两人已经多年没有同房过了。

    但来她这里却有另外一个好处,她是大家闺秀,自小会下棋,又因为对他没有那份痴迷,所以下棋的时候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不退让,不犯错,冷静从容地与他全力对战。

    顾渊也爱对弈,皇后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多年棋友,每每下上一次难解难分的精彩棋局,他都会觉得无比畅快。

    这一次,两人无一例外地下起了棋,只是这却是他多年来头一回大白天的就主动来了。

    皇后知道他必然有事要说,却也不催促,安安静静地和他对弈。

    顾渊毕竟还是要棋高一着,下着下着,白子眼看着已经比黑子少了好些了。但皇后也不急,她就是这个性子,不管形势多么危急,她永远都保持着一个皇后的作风,从从容容,机敏冷静。

    也亏得她这种性子,一盘白子处于劣势的棋竟然因为她妙手回春的一招扳了回来,她再落一子,顾渊失算,半壁江山都失去了。

    见她置之死地而后生,顾渊笑了起来,轻轻地把指间的棋子抛回了棋盅里,摇了摇头,“是朕疏忽大意了。”

    皇后看着他,微微一笑,“皇上不是疏忽大意,是心不在焉罢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让她的,只是也不点破,就顺着他往下说,毕竟他来这里本来就是有别的事情。

    顾渊瞧着那片棋局,他一直下得沉稳有力,暗藏杀机,好似乾坤都掌握在他一人手里,可是那个死角却是一处致命伤,他有意让了皇后,于是半壁江山都失去。

    可是,却是他心甘情愿失去的。

    就像有的东西,不付出点什么,又怎么换来你想要的呢?

    他侧过头去,神色安然地看了眼窗外的瑞雪,好半天才说,“确实是朕心不在焉了。”

    皇后含笑问他,“那么臣妾可否知道,皇上的心去哪儿了?”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

    “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都在您一人手里,若是心不在焉的话,百姓可要受苦了。”皇后温柔地笑着,眼里已有思量。

    可顾渊负手站起身来,索性走到了窗边,“过去那么些年,朕如愿全心全意忙于国事,做了个不知疲惫的贤君。可是如今忽地心不在焉一把,却觉得这种滋味似乎也挺好的。”

    皇后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那个看似乖顺从容的女子,好像永远不急不缓,从容冷静,可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整个春天,也难怪皇上会如此……

    她亦听说了容真宫里死了个奴才的事,听说是她从前在尚食局时的好友,如今一死,她又是昏厥又是痛苦,而眼下皇上这么反常地跑到了景尚宫,意思差不多也出来了。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于是走到他身后,神色温和地说,“皇上放心,臣妾知道您的意思。”

    他想补偿容真受到的痛苦,深宫让她失去了多少,他就想尽力补偿她多少。

    哪怕这样的补偿永远及不上她失去的刻骨铭心,却是他唯一能做的。

    皇后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窗外纷飞的白雪之中,忽然有些感慨万千。

    她曾以为这个男子无心无欲,所以对待任何人都是那样冷冷清清,不困于女色,却原来只是因为他没有遇见那个足以令他倾心至此的傅容真。

    只不过……就连皇后也忽地有些好奇,他的倾心究竟有几分呢?

    那日下午,就在宫中上下都在猜测容真与蒋充仪之间有什么龃龉时,皇后忽地发了道懿旨下来——

    “容婉仪性贤良,品温顺,明大义,知进退,且祈福有功,堪居贤位,今晋为从四品婕妤。”

    懿旨一出,后宫皆惊,将近一个月前,她才因为祈福而擢升,如今才过去这么点日子,竟然又连升两级!

    虽说这是皇后的懿旨,但皇上午后才去了景尚宫,没过多久懿旨就下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究竟是谁的意思。

    看来这后宫果然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不虐就不虐!你们放我好几天鸽子了,不留言不粗线不撒花!

    关门,放皇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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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上位手册介绍:
重生前,她被逼着嫁给太监做对食,英勇跳湖。
重生后,她被卷入宫斗漩涡难脱身,奋力周旋。
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宫女,想平安出宫怎么就这么难?
红墙内,宫斗艰险,步步惊心,傅容真索性破罐子破摔。
今日起,爬上龙榻,踏平后宫,势与欺我之人一斗到底。
对待宫斗,我们只有一个原则:该有肉时就有肉!
作者同志是个爽快人,写爽快文,虐起奸妃来毫不留情,祝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专栏由此入,点击包养容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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