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现端倪(上)
经过为期两天的考察,易青终于在天路文化城的边缘找到了一处最为适合《双枪老太婆》拍摄使用的场地??这里既有高原地貌,也有华中平原式的万里原野,而且背靠生活区,生活后勤各方面都非常方便。
易青看中了文化城以东的一千多顷弃用土地,虽然是沙化土地,但是已经被天路的防护林围起了一半,如果用来建一个大型的拍摄、制作、发行基地最是合适不过。
这次在这里进行《双枪老太婆的拍摄,同时也是一种进一步的考察,看看这里的气候、湿度、地理人文环境是否适合长期作为拍摄制作电影的基地。
选定了地点以后,易青就把剧组从兰州的招待所里全数拉到了生活区。几百号人入住,可忙坏了路威??此时在这位天路集团的太子爷眼中,这些华星的人可个个都是财神爷,轻慢不得。
文化城里一时找不到那么大的旅馆招待所容纳这么多人,路威就自己贴钱把易青、依依、杨娴儿、罗纲、何风这些主创高层以及美工摄影部门的重要技术人员请到文化城唯一的一家三星级酒店里去;跟着安排伙食盒饭,租用车辆什么的,忙了个不亦乐乎。
易青当然不会去操心这些生活小事,他和易家班的几个灵魂人物一来就投入了电影的创作中去。
罗纲带着他地三组摄影人马开始到处架机器比比划划;何风照例是到一个地方就要去搜集当地的民间音乐素材。然后整夜整夜的坐在野外,倾听来自当地的各种自然地声响,看看哪些可以加工放大,应用到创作中去。
依依坚持要跟着杨娴儿全程参加布景??这也是她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事先熟悉自己要创作表演的环境,可以刺激她产生许多灵感。
另一方面,韩山平依照之前的约定,给他们从兰州军区拉来了几百名战士,四辆大军车,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天路文化城。
用易景自己的话说,他拍戏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兵强马壮过。
……
“待会儿机器一开,你就从这里开始跑……”武术指导站在轨道旁边指手画脚的对着依依比画道:“知道吗?从这里开始,一直跑。跑到马旁边,机位大概是从侧后八点钟的方向推进来,一直推到中景。所以你动作难看一点也没关系,一定要注意安全……明白?然后……”
易青站在依依旁边听武术指导说了两句,满意的点了点头,负手走来了,去检查轨道和道具。
这批中青年武术指导。是上次拍《地狱方舟》之后,经由程龙大哥推荐,易青慎重挑选后补充进华星动作部门的新血。有好几个本身就是当年程家班地成员。和依依已经配合过一部电影了,自然十分默契。
而且易青发现这些经过长期商业电影锻炼的香港武指真不愧是号称全世界同行业中最优秀的群体,他们不但本专业地技术过硬,而且很懂电影,只要告诉他们机位和用光的情况,他们设计出来的动作方案往往是最配合全片艺术风格的、也是最符合剧情的情调气氛地。
一切准备就绪。
“《双枪老太婆第九场十七……预备,开始!”
依依的眼睛牢牢盯着右前方的一架远景长镜头机器,摄影师红灯一亮,她拔腿就跑。
易青手挥出,停在依依身后地轨道上。一辆镜头车平稳的跟着依依的步伐,向前推去。
早已准备好的马术师站在镜头外,轻轻一推爱马的臀部,那马长嘶一声,马鞍上藏着小摄影机就冲了出去。
时间刚刚好!
依依加紧脚步,跟着马儿的节奏在它身边紧跑两步,凑进了一把拉住马鞍??在马匹的一侧,已经装好了一种叫“马抓”的道具,那是一种有三格钢梯,上面装置有手抓脚踩的位置,安上了齿纹像皮来增加摩擦力,是一种专门给演员、武行用来完成复杂地马术动作时使用的道具。
因为这个镜头只拍马的左侧,而整个右侧是在镜头的盲区以外,不怕穿梆,所以安装上了这种块头较大的道具,连依依这样的非专业武行也能完成这一系列超高难的动作。
依依一把抓住马鞍,整个人伏在马抓上,从镜头里看来就象是身手了得的女侠贴在了马腹上。
这时,藏在旁边壕沟里的副导演一挥手,低声道:“上去上去!”
几个扮演日本鬼子兵的战士穿着瓜皮黄的日本兵服装,举着三八大盖就冲了上去……
依依紧贴在马腹上,举手抬枪,盒子炮上绑着鲜红的枪缨,几声枪响之后,几个鬼子兵纷纷倒在地上。
“好,Cut!过……”
场地尽头的一个剧务在耳机里听见导演叫Cut,立刻跳了出来,举起红、绿两色小旗,双了个叉,然后横着一抹。
场上的剧组成员和辅助拍摄的战士们一片欢呼,从这个旗语上他们知道这一条已经过了。
依依就势在马抓上一蹬,跳下地来,顺着惯性噔噔噔连退了三四步,终于稳住身形。
一辆场地吉普适时的开过来,依依踩上驾驶副座,倚着门边,车子调了个头,向易青和武术指寻那边驶去。
那边另一辆吉普载着马术教练从依依的车旁边开过,教练笑着依依和打了个招呼,车子加速而去,马术教练在两个战士的协助下制止了还在场地里撒欢猛跑的奔马。
依依地车开到导演监视器旁边。易青大笑着迎了上来。道:“女英雄,这一条太帅了,快来看看。”
依依笑嘻嘻的走到监视器旁,看起来了镜头回放。
……三十米外的一辆敞篷导演车上。站在副座上的韩山平放下了手里地望远镜,朝身边的助理竖了竖大拇指,赞叹道:“真没想到,易青和他们华星的拍摄水青,已经到了这样的一个境界。在国内,绝对没有一支团队能够超过他们,简直连差不多水平的都找不出来。以往那些拍主旋律的单位,那就更不可想象了。”
韩山平的助理在一旁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刚才的这个镜头,从依依开始跑的地方,到最后开枪射击、扮演鬼子地演员倒地。整个区域纵横一千多米,使用了两条交叉轨道,整个过程长达两分多种。全部在一条内拍了下来。
要是按照以往的拍摄水平,这样一条镜头,起码要拍一个星期,最快也要四五天。
首先要把这一段长镜头拆成十几个短镜头来拍??依依起跑是一个、马匹从旁边跑过来是一个、依依跃上马背是一个……中间奔跑的过程还要拍一两条;再加上鬼子兵跑出来地镜头,和依依射击的镜头等等。
整个段落用了四个不同的机位。以求逼真的效果。如果用短镜头来拍以后再剪到一起的方法,这几个机位就要重复地补上几条,把镜头交叉的穿梆部分替代掉??这样算下来。一天拍五六个镜头计算,至少也要拍四五天了。
而且这样涉及的重叠浪费地人力、物力,反复准备的时间和精力,简直没法计算。
麻烦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样拍出来的东西,多个短镜头组接在一起,剪辑的痕迹太重??就象大部分的旧式主旋律电影一样,看着非常“假”。
而易青他们把这么长的一个复杂的镜头。用一条长镜头全部搞定了,到实际放映的时候,那种逼真、那种宏阔浩然地真实感,都不是传统主旋律电影的拍摄方法可以比拟的。
传统电影的叙事段落,长镜头和短镜头最主要的区别就是在真实感上。
比如拍武松打虎,拍一个老虎的特写,再拍一个武松的上半身和他不停向下挥拳的近景??从内容上看,大家都知道他这是骑在老虎身上打老虎,但是给人的感觉上,不免让人怀疑演员是骑在一个死物上摆姿势做动作。
但是如果用一个长镜头把武松和老虎拍在一个画面里,从头打到尾,这种血淋淋的真实感就非常强烈了。好莱坞的许多战争大片为什么看着比我们的国产电影真实很多、刺激很多、场面也宏**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拍摄水平比一般的国内剧组强,能做到多部门高效率的合作,能在大范围大区域内用长镜头完成复杂的叙事,而我们却只能用小小的一个一个镜头去拼起来。
严格说起来,《双枪老太婆这部电影是华星和中影的第一次合作,也是韩山平和自己这位小师弟的第一次合作。
直到此刻,韩山平才对华星集团的水准实力有了一个具体而形象的认识,令他叹服不已??多机位摄影、交叉用光、大区域仿真式的布景;一流的导演方案、一流的剧务后勤……
几百人的团队心意相通,如心使臂如臂使指,运转的如同一个人一样。须知这么多的部门,这么多个环节,只要有一个小地方出点纰漏,就可能造成NG但是华星易家班却表现的如此娴熟、如此从容。
这完全是一支世界级水平的,国际化了的拍摄团队!
这是韩山平在心里给易家班的评价。
第十章 初现端倪(中)
地上的熊熊篝火映红了漫天的星辰。
火光照的战士们质朴的脸蛋红扑扑的,荡漾着灿烂的笑容。
………我们请林小意小姐来一个好不好?”连指寻员高兴的站在两个战士方阵之间,大声的起着哄:“林小意来一个要不要?来,呱唧呱唧……”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战士们在指导员的号召下,兴高采烈的、有节奏的拍着巴掌,热切的望着剧组方阵里躲在依依背后扭捏不安的小意。
自从当年电影学院的军训之后,依依也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军营里拉歌篝火晚会的场面了。她此时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着,和杨娴儿一起闹着要把小意推出去。
小意实在推托不过,只好红着个脸,一步挪三挪的走到三个方阵中央,左右看了看,又求援似的望了望依依和自己的助理。
有个战士在人群里大声道:“林小意,当演员的咋还这么脸皮薄呢!”
战士们一阵大笑。
小意一张细致白嫩的俏脸更加红了,尖尖的下巴垂得快要贴在自己胸口了,好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嗫喏的道:“那……那我唱一个……唱一个《十送红军》吧!”
“一送里格红军。盖支嘛下了山……”
“好!好……”
在连指寻员带头的叫好声中,战士们彩声如雷。他们大概没有想到,华星集团的国际玉女大明星,唱得是这么一首朴实无华却又讨战士们欢喜地老歌。
在掌声的鼓舞下。小意的胆子明显大了起来,脸红耳热的抬起了头,歌声也越发地清澈嘹亮。
依依一脸欣慰的看着小意。她一直把这个孤苦聪慧的女孩看做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小意从当年那个“捡”来的乖僻女孩变成今天的国际明星;从当初那个不敢跟任何男人说话的自闭的怪人,到今天敢在几百名战士面前敞开心扉,纵情歌唱??看着眼前这一幕,最感到为小意感到高兴的恐怕还是依依这位半师半友的姐姐。
转眼间,一首《十送红军》唱完了,小意正在给大家鞠躬。
没等她回到剧组这边方阵里,战士方阵里已经有一位虎头虎脑地年轻兵哥,在指寻员的鼓励下。站起来用军营男儿特有的豪迈狙犷地声音唱了起来??他唱的反到是时下最流行的带一点嘻哈风格的歌曲,引来依依等人一片叫好声。
这部《双枪老太婆》的夜戏不多,而且主旋律电影地拍摄毕竟不同于商业电影??商业片一天至少要拍十五到二十个镜头。主要的演员往往要连轴转,睡眠的时间都很缺乏;而主旋律电影给地拍摄周期就比较长,主要是有政府的力量支撑,各种资源都很宽裕,不用担心租用费租用日期什么的。群众演员全是不要钱的国家军人,不用担心每天结算的大笔劳务。
正好易青这个阶段事情也比较多,正好借拍这个主旋律电影腾点空出来。处理一下建影城的事。中影集团给《双枪老太婆》的拍摄期定了八个月,其实以华星易家班的高效率,有五六个月富富有余了。
所以依依、小意、杨娴儿、罗纲等人也得到了拍戏几年来难得的一大段空闲地时间。他们白天拍戏,晚上在天路文化城活动,隔几天就开个联欢会跟战士们联欢一下,拉拉歌、演演小品节目什么的,其乐融融。
在这期间,依依和小意这两位女主角更是给战士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往拍摄主旋律电影的剧组,大抵也都会有这类的活动。答谢答谢战士,同乐联欢一下,但是大多都是走过场而已。
除了依依和小意这样的女孩,大概少有女明星会肯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和战士们一起坐在地下,席天幕地的对着热腾腾的篝火,又唱又跳的??换是其他人,也许早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或者是拍戏时这儿扭了那儿伤了之类的。
………请依依小姐来一个要不要?依依小姐来一个好不好?呱唧呱唧……”
“噢……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随着刚才唱歌的那位战士坐下去,指导员又带着兵哥们闹开了。依依也不推让,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哑剧,还演了一段当年上大学时就最拿手的动物模拟。
战士们看着一个千娇百媚的仙女一样的美人儿,演老虎、猩猩演的那么逼真,个个看直了眼……
……
就在大家在外景地热热闹闹的同战士们联欢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易青此时却还不能休息。
因为白天要拍戏,所有的会议和其他事情都要移到晚上来做。
路威也非常配合易素的时间,大晚上的把自己集团的高层一连几天叫了来,和易青开会??主要是汇报他们对于这次竞标新影城工程的方案和措施。
虽然现在天路集团,已经把原来的全名“天路建筑集团”里的“建筑”两字拿了下来,成为一家以多种投资经营的大型财团,但是建筑开发行业毕竟还是他们的老本行。
几天下来,天路群雄群雌们的专业水准大大的把易素这个门外汉震慑了一把??人家能成为西北建筑大王,那名声真不是混来的。
今天晚上,已经是易青连着第七天和大家开会,高强度的工作让精力充沛如易青这样的铁人也有点吃不消。
但是。他知道今天晚上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因为要做地两件事,都是顶顶重要的??这是两件在外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华星乃至对整个中国电影行业都将产生深远影响的大事!
为了今天晚上的签约特意从北京飞过来地宁倩华以及华星法律顾问组的律师们。还来不及吃一顿象样的晚饭,就赶到了天路文化城,和易青会合。
今天晚上要签的是华星集团正式授权给天路集团全权经营四十七种华星电影作品相关的文化产品和音像制品的设计、生产、宣传、销售的文化软产品专署权的合约。
这个被美国宇通和孙云博垂涎了多时的专署权合约,可不仅仅意味着华星一家的电影软产品地经营权??今时今日的华星已经是全国影业的风向标,天路要是把华星这摊子事情做熟了,不仅意味着天路集团从一个地产建筑开发地单一经营企业转型成为了一个有软有硬的多方位多利润点的大型财团;更重要的是,作为同行业同概念的第一家企业,以后国内所有跟着华星地风向下棋的影业集团都会倾向于把自己的文化产品交给天路经营。
晚上七点三十分,签约仪式正式开始了。
宁倩华和华星地律师代表,公事公办、一丝不苟的、详细的研究了所有的四十几份合约;天路集团的律师们也没有闲着??整个房间里只听见哗哗的翻纸页的声响。
由于这些都是易青和路威几天来反复商议的条款。其实需要讨价还价和琢磨的余地并不是很多,双方友好地稍稍协商了一下,就握手通过了。
易青和路威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掏出怀里的签字笔,开始对那厚厚一叠的合约逐份进行签字。
换签之后,双方法人代表站了起来,仪式性的握手??如雷的掌声中,在场的华星和天路的职员们纷纷拿出自己的私人相机和数码DV。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
就一个成熟的产业而言,多利润点、多层次的产业结构是非常重要的。
拿美国电影业来说,美国电影大片为美国人创造的产业利润里。电影票房这一项,最多只能达到30%到40%左右,也就是至多三成多一点。
其余的文化软产品和音像制品、相关动漫、音乐、游戏等等的收益,反而占了绝对的大头。
因此在美国和其他的西方发达国家里,电影业是被当作一种工业来对待的,连国会开会讨论经济问题,都把电影业归纳到国家工业里去。
美国电影业对于国民生产总值的影响力,常年排在第五第六的位置,是这个世界第一大国的重要产业支柱之一。在这样的一个产业里占到六七成的大头。可以想见美国每年在电影文化软产品这一项上会产生多大的利润??而这些利润、商机又会裹胁多少的企业、劳动力、边沿产业,又会辐射到整个社会的多少个层面。
2007年,去参加中美电影交流活动的一位电影学院的副教授回来后,惊叹的告诉他的学生们:光是派拉蒙公司旗下一家中型的玩具公仔开发设计公司,就有一万四千多名员工,每年单是给美国政府上税,就超过千万美圆。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这位副教授激动的在课堂上讲道,同学们,也就是说我们中国最牛的寻演用半年的周期拍一部票房过亿的电影,产生的纯利不如人家一个电影公司下辖的中型工厂同样运转半年产生的利润高。
这样广泛的产业辐射的结果,是给美国的电影产业极大的拓宽了空间,使得他们野心勃勃的全球文化价值侵略的计划更加畅通无阻。
举个最直观的例子来看??美国电影成熟的产业结构最直接影响的,是美国的电影票价。
美国的制片商是世界上最牛也最幸福的制片商。因为他们在那样的产业环境里。对于成本回收这个概念,承担地压力是最低的。
他们敢把自己的票价订到一个极低的程度??低到只要保留院线商地利益和经手的各单位的资源损耗就行。花一亿美圆拍电影,票房五千万都不算亏本,可以把成本收回来并确保一定利润的渠道实在是太多了。
电影的票价低了。买得起票的人就多,买票的多了,就意味着看的人次多了,那么一部电影在能在相对更多的广泛人群中产生文化和价值上的影响??这又反过来促进了各类软产品地销售,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美国电影之所以能在半个世纪内侵略全球。动不动在其他国家占领超过50%的市场,关键的原因在此??在许多国家,美国进口大片地票敢卖的比当地的国产电影的票还要便宜。同等的价格,更优质地工业技术水准、更好的艺术质量,观众会怎么选择?恐怕除了韩国那种万众一心国产货的民族,其他国家地观众都要投降。
反观中国的电影产业,音像制品方面??盗版猖獗,利润不稳定,根本形成不了市场规模。
而所谓的文化软产品,更是一片空白。
在中国。所谓电影业的利润,指得几乎纯粹就是票房。拍一部电影,全部的拍摄成本、经手的资本损耗、院线商与发行商的利益??所有这一切的成本回收与利润产生。全部都要压在票房上,可想而知,中国电影的票房压力大到一个什么程度。
成本回收压力大,票价降不下来,自然也竞争不过进口片??市场萎缩地结果。是社会影响和文化价值的萎缩,是话语权的丧失,这又使相关文化产业进一步陷入无人敢于涉足的僵局。
2005年以前。说起中国电影的相关文化产品,好象依稀是有一些,尤其是卡通电影方面。但是那种经营模式,说白了就是看一个电影火了,知道这里有钱赚,就一窝蜂的冲过来抢钱而已。
所以几乎全都是零星散做,再不然就是外资垄断;而产品,也是以进口大片的相关产品为主??比如米奇系列、变形金刚、忍者神龟等等。
易青和天路签下的这份合约,可以说是国内第一家大型财团。正式的、成规模的投资电影相关软产业,也是第一次把电影文化软产品当做一个概念来长期经营??这是一个填补一个国家某方面产业空白的商业行为,是进入一个无竞争领域、一个朝阳产业。
这也是为什么眼光毒辣的孙云博在多年以前就盯住了这一块肥肉,把这一步当作自己进入亚洲及中国市场的踏板的重要原因。
可惜的是,易青心里非常清楚一点,如果他把这份专署权签给宇通,不过是给中国国内增加了一家资本雄厚的外资企业而已,对本民族的工业资本以及电影产业的优化,起不到什么根本的作用。
中国电影的相关产品,尤其是涉及到文化形象和文化价值这一方面,一定要由中国的民族资本来经营!
这是易素内心定死了的原则??原则问题是不可以讨论的!
……
签约结束后有一个简单的小型酒会聚餐,天路集团招待宁倩华等华星集团的行政高层。
易青看着手里从拍立得相机里刚刚取出来的照片??上面的自己和路威两人,雄姿英发,意兴飞扬。
他独自远远的离开了喧闹欢喜的人群,站在餐厅的一角,手里拿着照片,举高了看了又看,紧蹙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一样。
刚刚和路威等人应酬完的宁倩华端着一杯香槟,微笑着走到易青的身边。
“恭喜恭喜。”宁倩华举杯对易青说道。
“恭喜什么?”易青笑着反问道。
“恭喜易总长久以来的心愿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宁倩华笑着抿了口酒,道:“不过从易总的面相上看,似乎好象仿佛,还有些心情不畅、思虑过甚……”
易青哈哈大笑道:“宁姐还会看相?”
宁倩华意味深长的道:“从你的面相上看,今年有凶煞入命,不过福运悠长,当无大碍。只不过纵然事业顺利,也须防小人作祟。”
易青闻言与宁倩华对视了一眼,忽然笑道:“宁姐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的。”
说着,他走到最近的冷餐桌旁,拿起一杯香槟,转过身来和宁倩华碰了碰。
易青把手里的照片递给宁倩华道:“把这个,高调发回北京总部去,让大家都知道,华星的文化产品专署权已经签出去了……
……自狠得,一定要给我的行政助理冯丽丽小姐发一份。”
听到最后一句,宁倩华眉毛一扬。
两人在会心的微笑中,同时举起了琥珀色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十章 初现端倪(下)
“老易。”
易青正在和宁倩华低头细语,交代着什么,忽然听到路威兴冲冲的跑过来叫他。
他连忙向宁倩华点头微笑着告了罪,走到路威面前,十分期待的问道:“阿鼠来了?”
“来了来了,”路威高兴的道:“东西也带来了。新出厂的,还热乎着呢,呵呵!”
“好,太好了!”说着,易青大力的拍了拍手,四下里正在聊天吃东西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易青和路威并肩而立,易青兴奋的大声道:“接下来,我们要向在场的各位,展示西安电影制片厂、西北影视器材生产基地以及北天路集团合资自主研发的新型电影放映机。这种机体整体重量不超过二十公斤;以电能驱动,可使用太阳能蓄电池充电;既可使用传统的手摇放映方式,也有全自动自行卷带模式——就如同傻瓜相机一样,可以称之为傻瓜放映机,适合任何非专业人士操作以及适合普通家庭放映。”
路威接着道:“下面我们就请文化城志愿电影放映队的队长苏放映员给我们演示一下。”
说话间,阿鼠在这间会议室的后面已经准备好了——这种新款放映机使用的幕布是有喷枪的,整块布薄如蝉翼,异常的轻巧;使用时把幕布一角的勾环安在喷枪上,向目标位置喷射,枪口的强力胶会把幕布的一角牢牢地粘在墙壁上;再向另一角喷射时,幕布自助调整到平行高度,然后充分的拉抻铺平,固定好下方的两角就可以开始放映了。
这种喷枪使用的强力胶是热能释放型的产品。一次标准使用产生的胶性只能坚持九十分钟,胶贴冷却后就自动掉落下来。如果放映雷要,比如碰上两三个小时的长片,放映员可以根据实际的需要换大容量的胶贴。
当然,如果是传统地露天放映,也可以不该用喷枪,而使用传优的拉杆法——就是抛绳头的那种。
室内的灯光缓缓的暗了下来……
阿鼠在放映电影地时候,脸上竟有一种信徒似的神圣,仿佛他的内心对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充满了骄傲和荣誉感。
易青满意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在场地人被这新式放映机的那种极度接近影院效果的光感与音响所震撼的样子,对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更加充满了信心。
易青天晚上要做的第二件要紧事,就是测试这台刚出产的放映机。综观人类历史,某一产业的某一领域一旦有某种技术变革的产生,往往会极大的带动这个产业这个领域地前进步伐。带来意想不到的巨大改变。
阿鼠提出的电影产品销售地新模式,在很大的程度上,要仰赖乃至取决于这种新式放映机地研发和改良。
将原来笨重庞大的,需要放映员一刻不停的手摇放映的机器,改装成轻巧简易、可折叠的不足二十公斤的轻便型放映机,又可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自行自动完成放映;独特的喷枪设计。使得可能进行放映的场地范围大大的拓宽了,除了传统的露天放映模式外,无论是家庭、学校、企业会议室还是酒吧、咖啡馆,只要有面足够大的墙的地方。就可以使用;改良后的显像管和内置的音响功放,核心最精密的电子技术部分从美国李氏国际进口。逼真程度直追大中型专业影院。
有了这样一架机器,任何一个身体健康体力充沛的普通人,都可以带着这样一架机器在绝大多数有人群的场合,进行电影放映一一这也使阿鼠的全国电影产品营销新网络的构想得以实施。
传统的电影产品销售渠道。是拍摄单位完成作品之后,交付审查;审查完了之后,拷贝若干份。由院线方发布上映消息,吸引观众买票到电影院来看。
但是这种模式在中国这样的国家。有着致命的弊病。中国地大物博,人口分布不均匀,生产力发展不平衡;城市与城市之间无论是影院建设的质量还是人口密度与支付条件,都有着非常大的差异。
在北京市,可能每十万人就享有一个电影院;市民出行二十分钟范围内一定能看上电影;一个中等收入家庭每个星期都有闲钱可以去电影院消费……
而同是中国观众,西北的一些城市可能整个城市或者城镇都没有一家电影院;要看电影只有碰巧赶上单位活动,还得包车走个老远;而一张电影票的价钱可能是全家几天的菜津……
想这样的现实状况,所谓的“两亿市场”或者“世界上最大的潜力市场”云云,只不过是场面上一句恭维的虚话,根本转化不成资本。
孙老爷子和易青所想象和所要进行的电影产业改革,非常重要的根本一点就在于,要改变这种不均衡,使这个市场最大可能的均衡起来。
这就迫切的需要一种新的机制,使得由于客观原因无法接触到电影产品的地区和观众,同样有接触和消费电影产品的机会,而且这个消费的水准还应和这些观众的经济水平吻合——不怕你不消费,就怕你消费不到、消费不了。
而这一点,阿鼠在将近十年前,还在北大电影社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并且大胆的最解决这个问题做出了一系列的构想一一这个天才而勇取无畏的文化传道者、苦行者,用他的青春和生命实践了自己的理想。
在今天晚上,这台新式放映机测试成功通过之后的不久一一或者就在下个月,韩山平将代表广电、中影向全国的电影同业者发布由易青和阿鼠执笔起草的《中国电影新发行发售试行条例》。其中非常重要地一条,就是建立二级电影产品的发售渠道和经营方式。
“呼山不来去就山”一一既然电影院这种固定僵化的模式不能使大多数观众平等的享受走进电影院的权利;那么就让电影院“走”到他们中间去。
象阿鼠的文化志愿者小队这样的职业放映员,就是流动的“电影院”。
放映员由院方和拍摄方培训聘用,参加国家文化部和广电部的统一考核,领证上岗。
拷贝院线商和制片公司这个两个渠道发到放映员地手里。由这些放映员自主灵活的在各个城市、乡镇、社区、居民点寻找放映和销售的机会。
这些放映员可以灵活机动的和居委会、物业公司、餐饮娱乐场所经营人等任何能与人群产生联系的实体达成协议,进行放映销售活动。
这种放映形式对每名观众收率地费用,大概比对中档电影院一部电影的票价的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实行统一收费包场制;并且根据当地观众的收入消访费水平进行调整,目标消费群定在中低阶层,一般的普通市民都能接受的水平。
这种销售方式听起来有点象当年地“五元电影院”,但是其实有本质的区别,因为用这种价格放映的电影,当然不能是当季热门热映的大片。而是二级电影产品一一也就是说,是多年前的旧片。
(作者按:一一当年曾经有一伙人异想天开的想弄什么所谓地“五元电影院”,打着平民电影的旗号说让老百姓都能看上电影。幸好当时广电和中影的人还没傻到一定份上,决然抵制了这种杀鸡取卵的无视经济规律地荒唐行为。
把任何商品进行低于其成本或者过度挤压其利润的处理,其结果只能是把大多数消费者的小利建立在生产者地根本利益流失上一一假如从今天起。一斤鱼翅卖三毛钱,那怕是万人欢呼,大家每天都拿鱼翅来当粥喝;但是用不了几天,把现有的鱼翅喝完了,大家就会发现,永远也没有鱼翅吃了。因三毛钱一斤地价格,不是脑子有病谁还去加工鱼翅?)
事实上,在我们这个国家,大多数的电影都是大多观众没有看过的。我国近二十年来,年产近百部国产电影,而全国城市观众的人均观影量。只有05到08部左右,更不用提乡镇农村了。
以往一部电影拍出来,放映的几个星期只有一些有钱有闲的人走进电影院看过了,就束之高阁;拢共全国只有那么几十万人看过:除了给盗版商增加了无限商机之外,这种经营模式实在没有什么显著的好处。
现在有了这种流动销售模式,一部电影在下映之后。可能马上就经由院线商下放到二级销售渠道中去,在当地繁华的人群聚居区域内流通一一花五到十块钱就可以看到原来五六十钱一张票的电影。只不过是观影的环境次了点儿,比电影院里那些观众迟了几天看到而已。
以此逐级递推,越到边远的地方,票价越低,自然二级产品的年份和一级产品的年份与品质也相隔的越远,一直到该产品一点价钱也卖不出来为止。
这种销售模式,可以把产品里的最后一点利润价值都发挥来,而且对压缩盗版业的生存空间有一定的好处。
……
任何变革在开始的初期,总是有着千创百孔的漏洞和瑕疵,需要漫长的改良阶段使它完善。
令易青和阿鼠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新的销售模式的推出,不担给全国的电影行业带来了一场暴风骤雨式的变革,而且辐射到社会的许多方面。
首先是一向被认为吃苦受累捞不找好的放映员这个职业,在短短的几年内成为“暴发户”的代名词。一开始的时侯,放映员是领干薪的,收入并不高。一些心眼活泛的放映员就开始隐瞒自己放映的场次数量,偷偷把包场赚到地钱放进有己的腰包,令院线方和制片方大受损失,也令票房统计摇摆不准。
到接下来发现了这个问题之后,开始给放映员提成——但是提成一部远远不如全额来的多;于是盗映的事件还是层出不穷。
到最后。全国同业者协会又推出了承包制,把所有的拷贝承包给放映员,院线方和制片方只收取固定的费用。
从这一政策开始实施的第一年起,放映员这个行业渐渐的成为炙手可热的新兴白金职业。
除了上缴地部分,一个放映员几乎等于掌握着一家小型电影院的利润来源,对于个人而言,这种收入之可观就可想而知了。
带头致富的全国第一位职业放映员阿鼠,凭借他多年建立起来的遍及全国的放映网络,硬是在短短几年之间。成为身家数百万地富翁一一当然这是后话了。
伴随着放映员们的笑脸的,是盗版商的哭丧的脸和恼恨的咒骂。
任何一个真正看过几次宽幕,领略过那种放映音响效果、并且对生活还有点追求地人,恐怕都不会再满足于在电脑和电视机前的小屏幕上看盗版碟。
在自己居住的社区,几乎天天晚上有电影看。小区包场一家只要出五块钱十块钱,进去几个人都可以,这种消费几乎已和购买或者租一张盗版碟所支付的钱相当了——事实上,大部分人买盗版碟,很少会看第二遍。
很快的,传统的出租盗版影碟地小型店铺一家家的关张大吉。益版商们开始打起了监版拷贝和从放映员手里购买拷贝盗映的主意。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些不开窍的放映员偷偷交给他人盗映,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卖拷贝给别人到处放,等于是在砸自己的饭碗——卖给盗映者获得的钱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去放赚到地钱多。
而试图盗版拷贝的盗版商们也沮丧地发现,原来盗版DVD等音像制品和盗版制作胶盘拷贝根本就是两码事。要把一张熟胶盘拷到生胶片上去,再洗成熟胶盘后拿去放映。其技术舍量、所需要的劳动质量要比压刻盗版DVD高难上十万八千倍——就算高薪聘些专业人士来做,所城要的机器和生产车间规模,也不是他们这种“中小投资者”敢问津的。花了牛力气才搞了盗版出来,还没见到利润呢。就先投下去上百万,而且还要冒着在大庭广众下经营放映、随时被工商扫掉的危险,这种生意的成本和风险未免太高。
二十年前,倭国任天堂曾经豪言,他们的游戏能改变下个世纪全亚洲人的生活——结果电脑网络游戏的盛行很快粉碎了倭国人的美梦,现在市面上那种旧式的任天堂卡机,恐怕只有一些复古怀旧的人才会去问津。一种新的、先进的娱乐方式总要取代旧有的落后的方式,这恐怕是人类社会的铁律之一。
除了对盗版业的冲击之外,这种销售模式还带来了电影行业宣传方式的重大改革。
在这种经营模式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后,聪明的经营者和制片商们发现,在放映员们进行二级电影产品的放映时,对一级产品进行宣传效果奇佳。
由于一盘熟胶片的放映长度,至多只能达到五六十分钟,所以用放映机进行放映一部影片,中间一定需要换片。那么,在每次放映刚开始的时候、中间换片的时候、片子放完的时候——这里就出现了三段可以插入公告的商业时段。
但是在这样的间隙中插入公告,极易引来观众的不满;而且根据国家的法令,院线方、制片方和放映员是不具备制作公告的资质的——于是就有人想到,在放映旧片的时候,间中插入对新片的公告。
比如说,当晚放映的是2006的电影《疯狂的石头》,在放映中插播《双枪老太婆》的片花、演员介绍、宣传短片等等——观众们在看电影看到眼酣耳热的时候,特别容易被这种煽动性极强的宣传手段所吸引,生起去电影院一睹为快的念头。毕竟要等到这种新片沦为二级产品便宜卖,还要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缺这几个钱的人自然会动心思。
这种宣传手段,既省钱又有效,很快得到制片商和院线商们的亲睐。
……
这种新式的放映销售模式,不仅扩大了电影产业的利润范围,而且其机动灵活、市场反馈信息及时的特点,极大范围的宣传和普及了电影文化,使得看电影日益成为一种重要的民间文化娱乐消费方式。
比起遍地都是电影院的印度,中间采用的这种模式又大大缩减了成本,减少了大量不必要的固定资产投资,可谓一举多得。
就这样,传统的票房收入占三成;二级产品的销售占三成;其他相关软产品及音像产品占四成——当初孙老爷子向易青提出的对未来中国电影产业均衡的利润结构的构想,终于在易青和他的伙伴们多年的不懈努力下,渐渐的初现端倪。
第十一章 浮出水面(上)
日熹冥冥欲曙天,晨风袭人正好眠。
高原的早上格外的幽旷,空气里都飘着高远辽阔的气息。不过可怜的易青却没有睡大头觉的福气,昨晚和剧组的成员开了大半夜的会,躺下睡了两三个小时,大清早又要赶六点多的飞机回北京了。
一个多月转眼过去。当初韩山平牵线,由中国新闻大学的那位书呆子副院长邀请他参加的关于整顿中国新闻报道与出版系统的政策改良的听证会,后天就要召开了。
他和依依、宁倩华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今天早上和宁倩华一起回北京比较好。于是他连夜和剧组的重要成员开会,交代了一下工作。
象《双枪老太婆这种主旋律电影里面有大量的部队群众演员参与拍摄的“群”戏,或者叫大场面戏??这些戏,在排练、说戏上的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往往是实拍的十倍二十倍。导演说戏说的好,场面布置的好,实拍的时候可能一遍就过了:不过这种高效喜显然必须建立在充足的准备和演练上??要把几百名从来不知道拍电影是怎么回事的耿直战士,训练的步调一致、带戏带镜头,那可真是一个庞大而繁复的大工程。
易青事先拟订工作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些安排考虑了进去。他自己不在的时候,《双枪老太婆》剧组地其他人主要就干这些事。
好在华星集团盛产导演是出了名的,易青自己身边常年合作的几个副导演。个个都是个顶个的水准。
在副导演地带领下,和罗纲手下的摄影组配合,进行为期一两个星期的拍摄排练,这样的工作量对罗纲和易青的同事们来说。只是小菜。
在这段档期的间隙里,依依和小意也能抽空去参加点活动,做点宣传、拍点广告什么的。
难怪当年张一谋拍《XX美洲豹的时候说,拍主旋律电影就是在放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易青就从路威给他们安排的酒店套房里起身,开始洗漱,准备出发了。
依依很适时地一闪身进了他的房间,很自然的拿起他平时出差时随身地那个小旅行箱,开始帮他往里面放内裤,睡衣,牙刷这些东西物品。
易青关掉水龙。擦了擦满是水珠的脸,搓着手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看着依依弯腰忙碌的样子,心里一阵温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明星了。依依的贤惠还是一点没变,恐怕也只有依依这种心性和气度地女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吧?
易青微笑着从身后环住了她纤细柔美的腰,轻轻的把脸贴在她地背上。
依依娇嗔的直起身子,伸手在他抱着自己的手腕上重重的打了一下。制止了他的魔爪继续向上偷偷移动的趋势,然后在他怀里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轻轻的拥着对方。恣意享受着这久违了的温馨。
良久,两人几乎同时的,低头噗嗤一笑。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笑地是什么??这种难得的、不被打搅的私人空间,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过了。
“路威搞的这个文化城真是个好地方。”依依搂着易青的脖子,贪婪的呼吸了一下,笑道:“这里的空气是自由的,这里没有狗仔队……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一边拍戏一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易青搂紧了一点她,不怀好意的说道。
依依噘着嘴掐了他一下。嗔道:“少往歪处想。宁姐还在房间里等着你出发呢,小心误了飞机……唉呀,放开我啦!”
易青哈哈大笑着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欣赏着依依贤妻良母般为自己收拾行装的样子,一边莫名的回味起刚才的对话。
此时的天路文化城,倒是一片净土;不过可以预见的是,用不了三年,这里恐怕会成为地球上狗仔队最多最密集的几个地方之一。
想到这些,易青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
……
依依和几位同事一起,目送着易青和宁倩华走进了登机口。
刚才易青还在说,将来要在天路集团用的直升机机坪那个地方,建一个小型民用飞机场??那以后文化城的人就不用坐个飞机还要提早两个小时往最近的机场赶了。
银色的机翼穿破了蒙蒙的云层,呼啸着消失清晨阳光灿烂的光晕中,消失在依依等人的视野里……
飞机上。
易青喝了口空姐递过来的早餐豆浆,一边对坐在身旁的宁倩华道:“中央政府和甘肃政府关于文化城以东的那块地,以及新影城一百五十偕亿兴建计划的标卖会,再过几个月就要进行听证和审议了。估计风声一正式放出去,盯上这块肉的各方诸侯会越来越多。我在西北拍戏,宁姐您可得在北京帮我盯紧了。这支标,我们说什么都得一路护着交到天路集团手上不可。”
“我知道。”宁倩华点头道:“对于那些来探口风、来走门路的,我会懂得处理的;不过最讨厌、最麻烦的就是那些走官面儿上来施压的企业,头疼的很……北京啊,一砖头下去砸死十个人,九个是官儿,一个是官亲戚。”
易青笑道:“宁姐的卷舌音越说越溜了。您辛苦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多跟韩山平联系吧!忙过了这段我给您放大假。”
“少来!”宁倩华白了他一眼道:“依依现在也整天学你开这种空头支票。这么多年,你们天天这么说,哪一次兑现了?”
易青嘿嘿直笑。
宁倩华咬牙切齿的侧过了头,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今年经纪部报上来,有几个艺员合约到期,需要续签的,那份文件你可千万记得签完给我。这次不签,过两天你又回西北拍戏了,天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小心咱们的艺员被其他公司挖走。”
易青懒洋洋的放低了靠背,向后仰了仰,道:“谁不知道咱们华星集团铁门闩,进了华星那个艺员舍得出去?嘿嘿……”
宁倩华笑道:“那也得把手续办全了。再说了,这批到约的艺员里还有小云呢!”
北京今天的天气特别好,万里无云。
秋天的脚步渐渐远去,干冷的北方冬天渐渐来临。
前一阵子闹得如火如荼的华星明星小云打人事件,以及小云母女与继父打官司的大八卦,也如这渐渐来临的北京冬天一样,慢慢的冷了下去。
京城的狗仔队们却依然一天五班六班的蹲守在小云入住的酒店外,期盼着能有个猛料从天而降,好在小云这头肥祟身上再狠狠的捞上一把。
无奈华星集团经验老到,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低调到底,无论外面的人如何挑衅,如何污蔑,楞就是把小云足不出户的保护了起来,叫记者们连个影子都拍不到。
慢慢的,这些八卦传媒的顶头上司们追这条新闻的心,也一天天淡了下来。守在酒店门口的狗仔队的数目,也渐渐的少了。
就在这条八卦新闻快要如同以往的一切娱乐新闻一样,成为过时的、被公众遗忘的垃圾消息的时候,小云居然又出动了!
众目睽睽之下!
小云今天笑容明媚,亭亭动人,半点没有一个多月钱那种憔悴、不堪重负的样子。
她今天穿了一声格外亮眼的火羽系列的大衣。鲜红的羽绒服,可爱的毛毛领,带着一顶插了根翠绿翎毛的绒帽??这套装扮更衬得她白皙娇嫩、微微红润的秀面,显得格外妩媚清纯。
她旁若无人的从酒店大堂身姿婀娜的走了出来,往人潮熙攘的酒店前大大方方的一站,仿佛自己是个寻常的外地游客,根本不是什么明星、不是什么新闻焦点人物一样。
而且今天她什么一个助理都没有带,就她一个人!
小云亭亭袅袅的往广场上一站,从怀里掏出个特别显眼、可爱的象牙色手机,拨了个号码,放在耳边,自顾自的打起电话来了!
有情况!所有在外面盯梢的狗仔队??虽然只剩下了格外有毅力的四五家,但是他们此时都不约而同在心中狂喜着告诉自己:功夫不负有心人!熬到最后果然有收获!
在沉寂了一个月后,饱受典论压力困扰的卢云突然如此高调的走出酒店,这里头一定有名堂!
仿佛心照不宣的约好了一般,这些资深的金牌狗仔们一个也没有上去采访盘问小云,而是选择了静静的在自己的长枪短炮镜头里注视着小云的一举一动??现在上去,就容易把目标人物惊走了!
蓄势而发,谋定而动!
小云似乎一点也没发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谋财换稿费的目标猎物,还在笑面如花的对着电话与温柔低语着什么……
第十一章 原来是他(中)
温柔的目标小羔祟在众狗仔的犬视眈眈之下,也不知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点头,一径呵呵的掩嘴娇笑着??这等笑容在狗仔队看来,显然是在卖弄风情,或者叫卖弄风骚,谁知道她又和哪位导演或者制片商或者大人物之类的打电话相约了搞什么潜规则呢?
对,就这么写!接下来就看她下一步和谁碰面了。
谁知道,小云好半天终于说完了电话,也不见她再往外走,更不见什么名车名导名公子来接她,这风情万种的小美女自顾自的微微一笑,转身走回酒店里去了。
狗仔队们还是没有动。
能够坚持等到今天还不撤离的,都是些心志坚毅的狗仔届老前辈,金牌的娱记了。以他们多年的从业经验,自然能感觉到,今天小云突然走出酒店,决不是打个电话接个手机之类的这么简单。
否则的话,在酒店里大可以打电话了,何必打扮的这么漂亮,又是穿名牌,又是化淡妆的?
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啊等啊等……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守在最前面的一辆改装成出租车的采访车里,一个娱记用力一拍自己正在朝着一个方向满大街瞄美女的同事,兴奋的道:“出来了!”
与此同时,另外几家媒体地蹲候干将也激动的看到了自己守候了一个多月的目标人物。华星集团的花旦红星卢云前呼后拥地从酒店里出来了!
这是最标准的明星出行??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全人员,一路警惕的四下张望;在他们身后,华星集团派给小云的经纪人和两位助理;这三个人三星望月似的围着小云往前走;在小云的身后,还有一个面色蜡黄的瘦小汉子。撑着一把天蓝色的大伞,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小云的身后,举着伞罩在她的头上。
小云还是装着刚才那身红地烫眼睛的火羽大风衣,戴着一副足以遮住她的容光丽色的大墨镜;一顶式样可爱的飞行员款绒帽,盖住了额头;她地下巴整个卖在羽绒大衣高高折起的大领子里??要不是刚才小云已经穿着这身衣服出来打过一回电话了,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投过这重重遮掩,看出这些包装底下,是那位最近闹了不少负面新闻的大明星卢云呢!
守在现前那辆改装成出租车地采访车里的,是一老一少的一对搭档。年纪大的那个足有四十上下,看来是个资深娱记,年纪小的那个看着也就是二十刚出头。刚刚入这行没多久,看见明星出行还有点傻兴奋,一点也没有旁边自己那位前辈搭档那种目不转睛、面现刁毒的职业气质。
“看见了吧?”那位前辈狗仔立刻给新人上了一课。年轻人还没看清楚状况呢,老前辈已经很快抓住了新闻点,小声对自己的搭档道:“都被人骂成那样了还耍大牌!你看见那个撑伞的人没有?说是遮阳伞吧,这可是大冬天,日头并不毒;说是雨伞吧。今天又没雪又没雨。你说,这天气弄个撑伞的象小厮一样地人跟在后头,这不是讲排场、装模做样耍大牌是什么?”
“哦!”年轻的搭档立刻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远来这样就可以写成耍大牌。好,又学一招。他一边想着一边附和
似的搭腔道:“就是就是,你看后面那个打伞的,样子多可怜,头不敢抬,脸都看不清楚,象个奴才一样弯腰跟在后面……”
“对!”老狗仔坚定的说道:“就凭这一条就能写上她一条,就说,就说……就说有关内部人士透露。卢云这人非常没有教养。经常辱骂手下的工作人员,颐指气使,气焰张狂……写完之后,再把这个撑伞的人弯腰低头的照片处理一下,贴在这个报道后面……嘿嘿,谁说没有新闻猛料,这不又是一条了吗?”
说话之间,一直盯着小云一行人的年轻娱记连忙捅了捅老搭档,催促道:“走了走了,人都走了。”
老狗仔得意的道:“这还没看出来啊。是去华星停车场拿车去了。咱们还不能惊动他们,只能远远的吊着。”
说着,他熟练的发动了车子,径自开到华星大厦停车场外的转角,打了一个转,把车屁股对着停车场的口,停了下来??就象大多数泊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一样。
与此同时,这对搭档敏锐的觉察到周围的车子多了起来,路边有限的几个停车位都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几辆各式的车子。
“都是同行啊!”老狗仔熟稔的冲对面而去的一辆小面包招了招手。
年轻的娱记兴奋的有样学样,啧啧赞叹道:“跟您老出来真是学东西,这里头还这么多门道呢!”
老狗仔叹了口气道:“唉……咱们精,人家也不憨。要是没他们这几拨,咱们这回就能抢上独家了。独家呀,乖乖,少说这个数!”
“五千?”年轻娱记很没形象的咽了口唾沫。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老狗仔不屑的道:“五千够个屁的!还不够老子的油钱!是他妈五万!”
年轻娱记吃惊的张大了嘴,讶然道:“我光听主编说有奖励,没……没想到……”
老狗仔得意的摇头晃脑,哼了一声道:“学着点儿吧,年轻人。连行情价码都不知道,还敢出来混?”
“你看好了……老狗仔指着身后的停车场里,对后学新人指点道:“象卢云这样的。也算国内一线的女明星了吧?挖她这种地,身世家庭方面的,一稿大约是两三千;绯闻最容易,挖也行编也行。关键看她最近跟哪个男的有接触,写准了、能炒的起来,一稿就能上万了;要是能有象她耍大牌、骂人甚至打人地,再或者有她吸毒、赌博、酗酒或者其他不良嗜好的,那可发了,看新闻火的程度,一稿三五万的不成问题,这几年最火的是潜规则,能拍到她跟哪个导演握手、拥抱或者亲密照的,最好还有那种单看照片上好象坐在导演腿上的??要拍这种啊,注意一定要到他们工作现场去。融入他们的工作环境,和他们交朋友,趁他们玩的很疯的时候。容易出现身体接触??就好象当年混进程龙大哥生日会地那位前辈,趁着张子怡被大哥高高抱起的一瞬间,一拍搞定!嘿嘿,象这种潜规则的,能炒成某女靠某男才发达地新闻。起稿就能拿两三万,引发社会和粉丝争议了之后,后续的稿费更是源源不断……到时候。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
年轻娱记听得瞠目结舌,他本事大专毕业后没有工作,又是个中文系的成人大专文凭,在现在这种社会上什么公司单位都不肯请他,才勉强到这家杂志社来,领着一个月四百块的试用期薪水打工的。当他听说这个社最牛地责任编辑也才一个月一千五工资的时候,难过的差点没立刻走人??哪想到,内里还有这么大一片乾坤啊!
敢情人家压根儿就不是靠干薪吃饭地!自己真是老冒儿了……年轻娱记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脑袋,低声道:“哇噻!那前阵子最早挖出卢云和她老妈跟赵宝刚那事的。还有她继父那事的那几个,岂不是赚大发了?”
“那废话了不是?你以为呢?”老狗仔狠狠的咽了口唾沫,道:“行里规矩,挖到独家,最低就是五万??是原有基础上加五万哪!而且我告诉你,这还是卢云的新闻,你要能搞到周依依的新闻,别管是什么潜规则、陪富豪上床、同性恋或者是耍大牌打压排挤同行的……一律翻一番、加一倍!嘿嘿,厉害吧?好好干吧,小子嘿!干咱们这行的就是这样,小打小闹地没劲。要搞就搞大明星、大新闻??只要给你搞中一回,连环效应,一个新闻接一个新闻,买车买楼的首付就都有了!关键你光会发现还不行,你得会联想,就好比……,
“就好比今天这出……”年轻娱记热切的道:“说不准就能钓上条大鱼……”
“哈哈,孺子可教,”老狗仔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突然脸色一变,盯着望后镜低声道:“总算是出来了!”
年轻娱记连忙扭头向后一望??果然,两辆漂亮的跑车缓缓的从华星停车场的上坡开了出来,一辆银灰一辆深黑,一下子嵌入外面冬日的阳光之中。
两辆车,一新一旧;银灰色的那辆看上去气派无比,深黑的那辆又老又旧。两车并行着,一点不减速的从老狗仔的改装出租车旁掠了过去。
两辆车都严丝合缝的拉着车帘,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老狗仔立刻象个战意勃发的士兵一样,麻利的发动车子,嘴里发狠的说道:“跟老子玩这套?小娘们儿你还嫩点儿!”
话音圆落,两辆从华星停车场开出来的车突然在丁字路口分道扬镳,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糟了!”年轻娱记焦急的一拍大腿,道:“跟哪辆好?”
出租车半点也没犹豫,就跟上了那辆银灰色的新车。
开出几百米了,年轻娱记才担心的说道:“老大,您吃得准吗?我总觉得,声云肯定在比较旧的那辆车子里。因为一般人都觉得明星一定坐好车,普通工作人员当然坐旧车了;所以她想躲开咱们,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你看!我们的那几个同行,那辆小面包,还有那辆东风小货,都追着另外那辆去了……老大,我们……”
“说的有点道理,”老狗仔一边专心驾车。一边道:“年轻人,没读过孙子兵法吧?知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吗?华星集团配给卢云和那帮女明星的经纪人,都是宁倩华从香港带回来地老江湖。他们要是连你们这种雏儿都瞒不过,还能混饭吃吗?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到,正主儿在旧车里,其实恰恰相反,那辆旧车才是引开咱们注意力的!卢云现在要不在前面这辆车里,我把眼珠子摘下来给你当泡踩!”
没等老狗仔发完狠,年轻娱记激动的道:“老哥,前面拉帘子了!”
显然前面这辆银灰色跑车里地人是嫌车里太闷??一辆车坐了五个人,还拉着帘子,能不闷吗?
于是他们拉开帘子。摇起了车窗。先前那个撑伞的矮小汉子和小云的经纪人一左一右坐在后座的两边;虽然隔着车窗,依旧能清晰的看见他们两人的中间有一团火红的影子,显然正是穿着羽绒大衣的小云!
车子渐渐逼近。年轻娱记看的更加清楚了,不禁越发的对自己这位前辈搭档佩服地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道:“好厉害!老哥,卢云这招和把咱们那几家同行全给骗了,就您老人家火眼金睛……高。实在是高哇!”
“哼!用这么多心思,搞这么多花样,卢云今天这么兴师动众。一定有要紧的事,要瞒着我们、瞒着公众怕曝光!”老狗仔冷笑着说道:“哈哈!看样子好象周围只有咱们跟了上来,其他同行都跟了副车了!兄弟,张大眼睛盯紧了,哈哈,这回独家是咱们的啦!”
年轻娱记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见无数鲜红色地人民币百元票在眼前飞来舞去,奶奶的好不壮观!
……
银灰色跑车绕着二环走了半圈,上了三环;又开了一阵。忽然开进一家加油站,停了下来。
出租车不敢进去,只是远远的吊着,停在路边,遥望着加油站里的动静。
老狗仔从抽匣里拿出两罐红牛,扔给年轻人一罐,自己打开一罐喝了几口,微笑道:“兄弟,知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吗?”
“进了加油站当然是加油呗!难道是进去吃饭?”年轻娱记笑着打趣道。
“哼哼,你经历的事儿还太少!”老狗仔冷笑道:“他们这叫换车法。老掉牙,不是啥新鲜原创啦!”
“换车法?啥叫换车吗?”年轻娱记奇怪地问道。
“你想想看哪,伙计!”老狗仔耐心的启发道:“这些人肯定是昨天就准备好了要出酒店坐件啥事,一般情况下早就把油加满了预备着了??又不是家用车,这可是大集团公司里有专门司机一对一伺候着的车呀,能动不动就没油?跑了几公里刚从二环进三环就需要加油了?他娘地谁信啊!”
说着,老狗仔信心十足的又灌了一口饮料,笑道:“我敢说这加油站里刚才就已经进去了一辆车??是他们华星安排好的,事先商量过的;等卢云的车一进去,他们就换车??卢云从银灰色的那辆上下来,换上一辆咱们没见过的车。要是咱们一掉以轻心,按照思维惯性傻等刚才咱们跟过的那辆银灰色的车,那可就成傻子了……这就叫换车法。切,这种烂招数,都是从香港传过来地,人家香港同胞用的都不希得用了,还在这儿使,真他妈没创意。宁倩华手下的经纪人也不过如此……”
说话间,加油站的另一侧出口果然缓缓的开出一辆黑色的式样有的旧的奥迪车,向三环路上驶去。
老狗仔想也没想,一加油门跟了上去,根本没理会加油站里还有一辆自己刚刚跟过的银灰色的跑车没出来。
果然,开没多远,眼尖的年轻狗仔就看清楚了前面车里的后座上,赫然坐着身穿火红大风衣的小云;她的经纪人已经坐到了前座上,而刚才给她撑伞的那个瘦小汉子和坐在前面驾驶副座上的保镖已经不见了??显然是留在刚才那辆银灰色跑车上作了分瓣梅花之计。
年轻娱记激动的一拍大腿,手舞足蹈的道:“神了!真神了!老哥,您简直是诸葛亮转世了,就没有您料不中的!”
老狗仔故作深沉酷帅的叹了一声:“经验,经验啊……不过是失败了无数次总结出来的一点点小经验罢了……
说完这句,就是好半天的沉默。
老狗仔凝神静气,专心驾驶,仿佛怕自己一眨眼,小云就从前面车里飞了似的??不对,应该生怕一眨眼,那条快到手的独家就飞了……
沉闷的行驶……
年轻娱记打了个呵欠,忽然警觉的道:“不太对啊!我怎么觉得前面这车在绕着三环转圈圈?”
没等他再说下去,老狗仔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不得不发现了,因为经过好半天的行驶,这车绕了三环一圈,又回到了刚才那家加油站。不过,这次没有开进去,而是停在了站口。
“搞什么飞机!”老狗仔满腹狐疑的把车停在路旁,凝神盯着那辆奥迪。
“咦!看,卢云下车了!”年轻娱记连忙指着那边。
果然,只见车门一开,小云从后座上走了下来。
“她”看了看天,仿佛有点怕热的宽了宽大衣,把它脱了下来,然后……摘下墨镜……取下绒帽……
再然后,“冬云”突然转向老狗仔和年轻娱记这个方向,冲着出租车使劲的扭了扭屁股,接着来了个“妩媚”之极的飞吻!
年轻娱记和老狗仔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强忍着胸中的恶心受了这一吻这天杀的家伙哪是什么小巧娇美的大明星卢云,分明就是一个长相酷似八两金和“如花姐姐”的矮个子老爷们儿!
“我操……”老狗仔一声哀呼,趴在了方向盘上,不提防按到了喇叭猛得一声巨响??“哇”得一声,好象在嘲笑这位转世猪哥亮的“料事如神”……
北京首都机场。
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平稳的降落在地……
易青和宁倩华以及华星法律组的顾问律师们,说说笑笑的向机场大厅走来。
迎接他们的,是多日不见了可人儿孙茹,以及其他几位华星的同事们。
易青远远的望见了孙茹,心中一股暖意油然而起,连忙三步并着两步,赶上前去,和小茹来了个久违了的甜蜜拥抱。
几个华星的同事开心的围了上来,易青跟每个人拥抱和打招呼,就象家人久别重逢一样,分外亲切。
依稀的,仿佛在人群里看见有个华星的同事,穿着身不起眼的黑衣服,脸色蜡黄蜡黄的,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就他一个人没凑上来。
易青微觉奇怪,不过在这种气氛下也没多想,就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涌向了泊车的地方。
华星派了五辆车来接他们一行人,领头的是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孙茹不由分说的把易青推了进去,自己却和宁倩华上了另一辆车。
易青坐在车里,正自奇怪孙茹怎么不和自己同车。突然,另一侧的车门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钻了进来,看样子正是刚才在机场沉默不语的那个脸色蜡黄的同事。
易青满心奇怪,怎么会让这个人单和自己同车坐?他疑惑的问道:“呃……你、你是……”
那黄脸汉子忽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格格娇笑,抬头看着易青,直笑得身子乱颤的说道:“易青哥哥,你猜猜我是谁?”
第十一章 原来是他(下)
突然听到这样一个满脸病容的黄脸男子发出这种类似二八娇娃撒娇一般的笑声,实在是件很诡异恐怖的事,易青吓得就差没有大叫一声:鬼呀!
随即定神看了看,才发现眼前这个“汉子”脖颈雪白、十指纤纤;虽然嘴上粘着两撇道具胡,却掩不住樱桃小口娇美莹润的色泽,眉眼之间更是容光流转,说不清的一股子妩媚丽色。
“冬云?”待易青认清了眼前这人,忍不住吓了一大跳,又惊又喜,喜得是这妮子好象已经从那种自闭的受伤心境中解脱出来了,现在都有心情开玩笑了,惊得是一向爱美的她怎么化这么一个吓死人的丑怪妆。
小云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恶作剧”造成的效果,得意洋洋的撕掉道具胡子,然后摸出一包卸妆湿纸巾,抽出一张来费力的擦着自己的脸,一边嘟囔着道:“他们说只有这种姜黄汁效果最好。拍戏的时候扮死人、扮病人都是用它……没想到,抹在脸上痒死了……,
易青哭笑不得的摇着头,伸手拿过一张纸巾来,耐心的帮她擦拭着脸上的痕迹,笑道:“不要紧,这种是天然成分,回去多洗遍脸,做个面膜就舒服了。”
小云似乎很享受易青对自己的“照顾”,开心的仰着脸,让易青帮自己把边角地方的化妆痕迹擦去。一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如何连环用计,带着狗仔队在三环兜圈,自己又是怎么金蝉脱壳,脱身跑来和孙茹会合一起来机场接机的。
一路说下来。小云直说的眉飞色舞,格格娇笑不停,显然是心情极好。
易青一副被她打败了的样子耸了耸肩,忍不住在她俏挺地小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呀,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顽皮。乖乖在酒店等我办完事过去找你嘛,何必费这么大的牛劲,还绕这么大个圈子。”
“你少来,”小云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回来最多两三天。可要办的事情一个星期可能都办不完。我要不主动来找你,你能想到去见我?切,警告你以后少给人乱开空头支票。女人都很记仇的!”说着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易青被她数落的有点不好意思,说来小云讲的还真是实情。这次回来,正事头一桩当然是一个月前就约好的听证会;除此之外,就是和孙茹商议着手同印度阿三哥哥们讨论中印结盟的事。
孙茹这一个多月来留在北京,在印度大使馆地文化参赞的引荐下。由广电部和中影的人陪同,遵照事先和易素商定地计划,跟尾买、安得拉邦、马德拉斯三地的三大印度影业公司的高层人物进行的了初步的接洽。就成立泛亚影盟和中印电影无差别进口签约等问题进行了初步会商。
虽然孙茹和她地助理们一直有和他易大主席进行电话汇报、视频汇报,但是许多细节的东西还是要当面商量交代。
除了这两件事情,还有一件令易青放心不下的事情,就是有关冯丽丽地身份问题了。
本来离开北京去西北之前,这件事一直是让宝叔去查,并且请杨仲从旁协助的??杨仲主要的工作关系还是在香港,最多只能请人帮帮忙,所以主力还是宝叔。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宝叔还偶有电话来。说说最近都查到什么了,或者是观察到冯丽丽又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举动,但是突然有那么几天,宝叔的电话就再没打来过,易青一向知道这位父兄一般牢靠的叔叔生来就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朴实性格,所以没接到他的电话也没太在意;但是渐渐地易青就觉得奇怪了,在那之后,宝叔就再没来过电话,整整大半个月没了消息??再怎么木呐寡言,事情总得办吧?总得有个四六说法吧?宝叔可不是那种事情做一半就撂下的不负责任的人啊!
易青这儿还在胡思乱想的琢磨一会该怎么向宝叔开口提这件事,旁边的小云拍了他一下,道:“想什么哪?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话都不会说两句,难怪你叫大木头!”
说着,小云噘着小嘴,从自己穿着的男式休闲服口袋里掏出一份折了四折的文件,扔给易青道:“我找你其实是有正经事来的,给你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情书啊?”易青打趣的笑道,拿起那东西展开一看,楞了楞神??居然是一份小云的转签合约!
小云和华星的艺人合约到期的事,刚才还在飞机上听宁倩华提起,现在突然看见这么一份转签合约,不免让易青心中一沉,连忙失声问道:“转签?你在华星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转签呢?”
这话一问完,易青就后悔了。正所谓关心则乱、智商下降,这个问题易青问的可真够笨的??小云要是想转签,还会把这东西又揉又折的带在身上拿来给他看吗?
果然,小云嗔道:“少咬吕洞宾啊!我几时说我要跳槽了?”
听她绕着弯子骂自己是狗,易青也只得苦笑装没听见,这几个姑奶奶,他是一个也得罪不起。
只得假装凝神看那份合约。一看抬头易青就皱了皱眉头,甲方居然是华裔兄弟!
刚刚才和易青谈完新影城计划和泛亚影盟合作意向的华裔兄弟集团,居然一转身来挖华星的当家花旦?
易青次第一条条看了下去,紧蹙的眉头倒舒展了几分,轻松的打趣道:“华裔眼光挺不错地嘛。给你这么高的待遇,看来对你以后的发展很有信心。”
小云冷笑道:“恐怕不是因为对我有信心吧?”
易青抬起头仰面向天的想了一会儿,突然转头问道:“你……你想到了什么?”
小云地笑容机灵可爱的仿佛可以掐出水来,微笑着道:“你想到了什么。我就想到了什么……
易青微微一笑,低着头又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摇了摇头道:“不对呀,不可能会是华裔的,怎么可能是他们呢?”
在娱乐圈,一个明星被负面新闻困扰时很重要的一种脱身办法,就是换东家。
在普通人眼中看来,仿佛所谓负面新闻都是当事人私德有亏,其实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人一辈子谁没有缺点。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想挖你,还挑不出点事情来包装、夸大、歪曲、攀扯一下做条新闻?任何人由着别人拿笔来写的话。圣人都能写成男盗女娼。
说白了,但凡是能被系统的操控着炒起来的新闻,一百条里有九十九条怀有事件之外的目的,公众在这里只不过是被愚弄和利用地工具罢了;真正能系统的炒起来,还能螺旋着上升的长时间被热炒地新闻。大抵都不是靠网友们公众们自动自发的议论形成的。
有些是当事人明星为了恶炒得利,自己贱卖自己式的恶性炒作;有些是个别媒体或者个别几个媒体集团为了做选题牟取暴利,而刻意制作编造的针对某个当红明星地策划炒作;再有一种就是公司与公司之间或者两个利益集团之间怀有攻击分化目的地恶意攻击。
恶性自炒、策划炒作、攻击性目的炒作。这是时下网络不当炒作最主要地三种方式。
所以如果一个明星莫名其妙的成了众矢之的,她心里又很清楚不是自己要炒作的情况下,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替自己背后的公司或者利益实体受过。
小云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她自己知道、易青他们也知道,百分之百对头人是冲着华星集团来的,小云只不过是正好倒霉被选中做了目标、做了攻击华星的导火索。
这个时候,华裔兄弟适时的抛出橄榄枝,不但不嫌弃小云是个烫手热山芋,反倒高薪重利地来拉拢??换是其他女明星。那还不是求之不得,上杆子的扑上去吗?
照小云的想法,先前她莫名其妙的被媒体密集火力围攻,又被《京华女人等媒体设局陷害,这件事情本来就怎么看也不象是个孤立的偶然事件,而绝对象是有人刻意指使的。
可是就在这场风波过后,华裔兄弟集团马上高薪重利的过来挖人??这说明了什么?
不过在易素的判断中,他不太相信象华裔这样签过巩丽、张子怡的大公司,会为了挖一个小云,劳师动众的做这么多背后的小动作;而且,冯丽丽这种角色,怎么看也不象华裔那两位能使唤得动的。
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当然不是为了弄几个八卦搞臭华星一个重要女艺员这么简单;但要是说做这么多是为了挖走小云,那看起来又不象;可这么说来,难道华裔的突然出手只是一个孤立事件吗?
若然果真是华裔公司出于某种目的要对付华星,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发动?他们马上要和华星一起开发一百五十亿政府基金外加六亿美金的一个大计划了,却在这里时候为个女艺员和华星交恶,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呢?
难道一开始的判断就是错的?难道冯丽丽根本没有问题,是依依等人神经过敏?还是说冯丽丽和华裔根本是针对华裔的两拨人马?
发现冯丽丽的反常后,易青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可这下,他似乎又有些迷惘了…”
车子停在北京华星大厦楼下。
小云软软的靠在易青怀里,还舍不得离开。
车帘子拉着,易青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好啦,来日方长,咱们总不能一辈子不下车吧?”
小云娇嗔的哼了一声,在他腿上肉厚的地方掐了一把,自己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易青从另一侧车门出来,一下车就连忙转头对还没站定的小云嚷道:“喂,你今天可别急着回酒店,反正正好回到公司了,就赶紧让你的经纪人去经纪部把续约的事情办了吧!华裔那边,我让公司的人帮你去推了他们。”
小云见他说的急切又郑重,仿佛是怕自己跑了一样,心里甜蜜蜜喜孜孜的,心中暗道:傻瓜!只要你还在华星,就是王母娘娘的瑶池、耶和华上帝的天堂请我去,我也不去!
易青说完这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不舍的转身和宁倩华他们会合,走进公司里去了。
华星大厦的电梯里。
易青和宁倩华、孙茹并肩而立。易青小声的交代宁倩华道:“宁姐,马上用最快的速度,让我们的人查查华裔兄弟最近和哪些国际企业有重要业务来往,还有,重点查查他们用来和我们合作开发新影城计划并购买新影城股份所使用的资金来源!”
宁倩华虽然有点不解,还是本能的点了点头。
易青深吸了口气,喃喃的道:“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的通……但愿……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
第十二章 情在两难(上)
“咦?”易青人在电梯里,左右环顾了一下,诧异的问道:“宝叔呢?”
自从孙老爷子去世之后,宝叔这位无家无室、无亲无故的汉子,就把孙茹和易青当作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虽然他嘴上不善表达,但是内心的感情易青和孙茹都是知道的,他们自己也对这个憨厚忠诚,特别能给人安全感的叔叔十分眷恋。
以往要是易素或者孙茹出差回到公司,迎出来的同事群中,一定会有宝叔喜悦的高大身影,可是今天大家都知道易青这次回来时间非常短,一早就等在大堂想跟他见个面说说话,可惟独往常必来的宝叔却不见踪影。难怪今天易青一直觉得有点约略不习惯。
孙茹也疑惑的道:“是啊。昨天晚上我还跟他说,今天你要回来,让他和我一起去接机,结果早上我在公司等了他一个多小时都不见他来,差点误了你的飞机。”
“兴许是老爷子交代他在北京打理的那几个基金正好有什么事要他过去处理吧!”易青心中生疑,嘴上却轻描淡写的说道。
“叮!”
电梯门一开,宁倩华和行政部门的同事先走了出去,回头和易青、孙茹道拜拜。
电梯门关上;微微的启动声中,向顶楼主席办公室升去。
电梯里只剩下孙茹和易素两个人。孙茹突然象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软地靠在易青肩上。满脸幸福的微笑。易青反手搂住了她,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孙茹指着电梯顶上的摄像镜头,吃吃的笑道:“幸亏今天宝叔不在,不然全被他看去了。”
因为保护公民**地缘故。北京市很多年前就有规定禁止在单位楼宇里安装录象装置用于保安用途。华星集团的总部转移到北京来后,依旧象香港一样搞了一套保安监视系统,只不过不能录象;而且规定只有保安主任也就是宝叔一个人才能坐在监控室里看监视器。
易青从后面搂着孙茹的腰,轻轻的摇晃着,心里总觉得不太塌实,可又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怎么好象觉得,宝叔竟似在躲着自己一样?
“叮”!电梯门再度打开??
猛地!
一张满是雀斑的丑陋面孔出现在眼前!
易青吓得激灵了一下,孙茹赶紧从他怀里离开。
“易总,您回来啦?”冯丽丽依旧是无比谦卑的弯下腰去,语气里带着诚恳的恭顺。厚厚的酒瓶底眼睛后面,目光闪烁不定。
不知怎么的,冯丽丽这副曾经被易青无数次夸奖的谦恭朴实地外貌。此时在他看来,却是如此的阴恻难名,叫人心底发凉。
易青努力的微笑了一下,道:“是啊,有心了。”
冯丽丽道:“刚听说您已经到了。可惜手头有点事情走不开,没下去接您;刚放下手上地事情,赶紧跑来了。就看见您的电梯已经上来了……
“以后不用这么客气……”易青点点头,和孙茹挥了下手,各自回各自的办公室。
冯丽丽亦步亦趋的跟在易青的身后,恍若一个忠诚地仆人。
“有什么马上要处理的事情尽快送进来,”易青边走边交代道:“我这次在北京呆的时间不长。”
知道了冯丽丽地身份之后,易素还是把冯丽丽当作自己的高级助理来用,什么事情也不避着她。因为他心里也知道,虽说她是个高价商业间谍,但是做为助理她依然是非常称职高效的;而且她决不会在日常工作的一些小事上动手脚这么笨??这种人。自然是所谋者大。
如果在小事上提防她,露出对她不信任的情绪,反而会打草惊蛇。
“是的。”冯丽丽恭谨的应着,随后随口道:“对了。保安部的吴宝主任特地上来请假,说他身体不舒服。因为宁总监不在,所以上来告诉了我。”
哦?易青脚下半点不停,可心里却打起了鼓。
和宝叔认识快十年了,从没见过这个铁汉子生病啊!怎么早不病晚不病,自己一回来他就病了?
前两天明明在电话里约好了的,今天一到北京,就要听他汇报关于调查冯丽丽来历地事,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回来最多只能呆三天??这一请假,岂不是有意要和自己的时间错开了去吗?
不管怎么样,让他去查冯丽丽的事,他也答应的好好的……这次回来,无论查到查不到,查的结果怎么样,他总得给个回话呀!
宝叔,你可不是这种做事情没交代的人哪!
易青想起前天晚上和宝叔通电话时,问起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宝叔那含糊的语气,心中疑虑更增……
转眼易青回到北京已经两天了。
宝叔早上起来,去基金会办事处坐了坐,听会计报了一早上帐,无聊的快要疯了;下午找了家健身中心流了一身汗,洗了个痛快澡,回家前在楼下小超市买了个酱肘子、一大包花生米、一块钱朝鲜拌菜、一大瓶二锅头,晃晃荡荡的上了楼。
过了两天没着没落的日子,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对于宝叔这种个性的男人而言,撒谎骗人、装病请假。尤其骗得还是这么亲近地人,他这心里真是一万二千个别扭??就盼着这三天早早过去,易青回西北去,他自己能躲过这一劫再说。
至于过了这回。下回易青再拍完戏回来怎么办?他总不能永远不见吧?
??这个高难度、高技术含量的高深问题,宝叔这副直肠子还没想明白,也不
不愿意去想。
头疼的很……
“唉!”宝叔对着客厅里孙老爷子的遗像重重地叹了口气,哑着嗓子摇头道:“咋能是这样呢?老爷子,您说说,这事情……它咋能变成这样呢?”
他喃喃自语的说着话,一屁股坐在客厅前的沙发上,把几袋子食物和一瓶酒摆在茶几上;从茶几下摸出一个茶杯来,拧开二锅头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仰头一闭眼全咪下去了……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明天……明天易青就该结束北京的听证会。回到西北去拍戏了吧?今天是听证会的正句子呢!
宝叔闭着眼睛想了会,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自豪的微笑??他跟了易青和孙茹这么多年,不用人在现场。他也能想象的到,易青今天在听证会上辩才滔滔、舌战群儒的样子。
他小子那种富有煽动性的演讲和慷慨铿锵地陈述,想必把全场的人都震了吧?宝叔得意的咪了口酒,微笑着想着。
他地才华宝叔最知道了,就象父亲叔伯知道自己的子侄??那是自己个儿的亲人呀!能不知道么?
“老爷子啊!”宝叔冲着老爷子的遗像举了举杯子。微笑道:“易哥儿挺出息,真挺出息的!他是好样儿地!这么些年,他那干得可是真好!真没给您老人家丢脸!”
说着。一仰脖又倒进去一杯,心里火辣辣的说不上啥滋味。
“宝叔,喝着哪?”
一个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生生把这个胆大如牛的前特种兵吓了一跳。
抬眼望去,大门口施施然站着一个青年,长身玉立、气宇不凡??不正是他刚刚向老爷子念叨着地易青吗?
“您也是,再怎么馋酒也不能急得门也不关呀!”易青笑着说道,回身把大门用力撞上。
宝叔楞了楞神儿,心想糟糕。怎么失魂落魄的,进来忘了把门关好呢?
这下躲不过去了…”
易青从从容容,行若无事的走了过来,象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也是,这里本来就是老爷子的故居,从前易素上大学的时候,这里其实就是他的另一个家。
宝叔一直很注意打理这房子,所以这里的东西,环境和当年比起来,几乎一点儿没变。
易青自然而然的走到老爷子的牌位面前,从香龛上抽出几柱香,自己拿打火机点燃了,恭敬地拜了几拜,插进香炉里。
向老爷子行完礼,易青拍了拍手,走到宝叔对面坐下,笑着挽了挽袖子,从茶几下面又摸出一个茶杯来,笑道:“叔,我陪您喝点儿?”
叫得宝叔心里那叫一个暖。
易青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宝叔下意识的看了看老爷子的遗像,又看了看易青手里的酒杯。
“我知道,”易青笑着解释道:“我答应过老师,以后戒酒了;可今天这酒,我得喝……宝叔,我敬你!”
说着,易素一仰头,把整杯酒往嗓子眼儿里倒了进去。
他擦了擦唇边的酒渍,望着宝叔,诚心诚意的道:“宝叔,这回这事,怨我,是我没想周到……”
“这……”对面的耿直汉子一下子急的脸成了猪肝色,急声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易哥儿,你……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你干脆大耳刮子抽我得了!”
“得了吧!宝叔,咱爷们儿是那么矫情的人吗?”易青摇头道:“我说这事怨我,那就是怨我!您千万别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心里也别藏着疙瘩……一点儿不怪您,真的,您也不用躲着我……唉,啥也别说了,都在酒里了,喝、喝吧!”
说着,易青拿起杯子给自己和宝叔倒上,碰了一碰,又干了一杯。
宝叔迟疑的望着易青,好半天才漏出一句话来,道:“你……都知道啦?”
“恩,知道了。”易青的回答特别简洁。
宝叔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闷不吭声的喝了七八杯酒,一瓶二锅头下去一大半儿了。
宝叔终于忍不住拿酒杯往茶几上一顿,啪得一声酒花四溅,他大声吼道:“咋能是他呢?你说说,谁能想到是他呢?这人有了钱,咋就让人看不明白了呢?”
易青勉强笑了笑,道:“您也别太望心里去。可能这里头有点误会吧!宝叔,这事儿,先别让小茹知道。”
宝叔重重的点了点头,拿起两个花生米慢慢的吃了,忽然问道:“你是咋知道的?”
易青笑道:“昨天小云来接我,给我看了一个华裔公司给她送来的转签合约。我一看就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儿,就让宁姐去查。结果一查就查到了,小茹的爸爸代表宇通公司在后面指使哥伦比亚和澳洲的资金参与西北新影城的兴建计划,要和天路集团竞标,而华裔兄弟集团原来的名字就叫‘哥伦比亚华裔兄弟公司’,哥伦比亚和澳洲的那几位大亨,本来就是他们的幕后老板……”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宝叔一连失神的说了三个“真的是他”,终于忍不住拿过二锅头瓶子来,直接灌了一大口,然后放下酒瓶摇头道:“这都是啥事嘛!老丈人在女婿背后捅刀子,亲爹妈给闺女使绊子……你说他都那么有钱了,他这是图啥呢?能落下啥好呢?想不懂咧,真是想不明白……”
听他的语气,似乎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孙老爷子是自己半生的恩主,而孙茹,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早就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的亲人。
易青微微一笑,
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宝叔的反常,自然是因为他查到了什么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查到了那隐在冯丽丽背后的人。
而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忠诚耿直的宝叔这么为难的、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开口而要躲着自己的,也只有一个人??孙老爷子的独子、孙茹的父亲、美国宇通总裁孙云博!
第十二章 情在两难(中)
爷俩咪了几口闷酒。宝叔嚼着肘花慢悠悠的道:“这个冯丽丽……恩,应该叫做马丽丽??她的父母是第一代偷渡到美国的淘金客,福建南平人。一次,长乐帮和美国本地的黑帮抢地盘,因为她父母是中国人面孔,被美国人当作长乐帮的人给打死了,死的冤枉。当时长乐帮的总瓢把子??就是小茹的外公、孙夫人华云清的父亲华天水,看着马丽丽这孤儿可怜,又是福建人的遗孤,他父母还是因为长乐帮死的,所以就让长乐帮芝加哥分堂的堂主收养她做了义女……”
……自后来华天水去世,长乐帮内讧,芝加哥堂联合其他几个堂口,驱逐了本来应该是长乐帮继承人的华老爷子的义子华云丰,华云丰掌握着长乐帮最大的堂口纽约堂,和芝加哥堂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分不出胜负,长乐帮就分裂了。
………芝加哥堂的堂主马火旺,好象特别疼爱自己这个干女儿,早早的就把马丽丽送到英国去读书,让她远离长乐帮内部血腥的争斗;后来在小茹的妈妈以华老爷子独生女的身份,出面给马火旺和华云丰调解,两家息争止斗,保持了均势,马火旺就把女儿从英国接回来,又去了麻省……”
易青耐心的听了半天,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点了点头道:“华云丰的纽约堂在帮中的势力那么大。马火旺却能够和他分庭抗礼,把芝加哥堂生生独立出去,那自然是背后有庞大地人力、物力、财力。这个马火旺的人,自然就是小茹的爸爸孙云博。”
“可不是。芝加哥堂最近十年来得到宇通集团的大力扶植,已经有实力能和华云丰地纽约堂平起平坐;这几年宇通暗中帮着芝加哥堂,抢走了纽约堂不少地盘。”宝叔苦笑道:“也不知道这位孙先生是怎么回事,半点也没学到孙老爷子的宽宏胸襟和气量,我隐隐约约听老爷子叹息过几次,好象他这个独生子和华云丰闹的不善,孙云博好象非把华云丰置于死地不可。唉,也不知道郎舅郎亲的,哪来这么大的过不去的仇恨。”
“是了……,易青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长叹道:“孙老师是个了不起的改革家和中国电影的先驱者。但可惜却不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因为国内又是文革又是纯艺术政治路线当道,形势不允许,他就想在国外留下几股大地助力。留待日后他的继承人能在国事日靖、环境允许的时候利用这些力量,完成他地志愿。”
………他安排自己的儿子掌握基础的财力,让二徒弟去学好莱坞的技术,让大徒弟留在中央从政,可是他老人家万万没有想到,唯一出了纰漏的竟是自己地亲生儿子??看起来。这位宇通集团的孙总裁对他老父亲的毕生理想半点兴趣也没有,他在意地只是自己个人的功业。他不但想当美国大亨、超级托拉斯,还想治死自己的夙敌华云丰。帮助马火旺这一派的人漂白……在他看来,孙老爷子死后,他就应该接手老爷子在国内的全部财富和势力,包括我这个毛脚女婿,也应该在他的掌控之中……唉,这个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这么强,他的内心一定有一个非常不快乐、非常自卑的源头吧?”
宝叔看着易青,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早知道你的脑子这么好使,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算计。我也不用这么为难,几宿睡不好觉。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我多少还有点拿不准,万一把马火旺的这个干女儿安插进来的不是孙……呃,不是孙先生,那我不是平白添了你们翁婿之间的猜忌吗?”
易素点头道:“宝叔,这事你做的很对。小茹能够有你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无微不至的、无条件的保卫这一切和她有关的利益,我真是特别高兴,也特别的感谢您!”
说着,易青拿起瓶子来,给宝叔和自己都斟满了,恭恭敬敬的敬了宝叔一杯,自己先干了。
宝叔叹着气,喝干了杯里的酒,摇头道:“不一样啊……做人和做人,咋这么不一样呢?易哥儿,你厚道哇!”
撮了两个花生米,宝叔忽然又迷糊了起来,他有点惘然的问道:“你说孙……那个谁想和你们过不去,又关卢小姐啥事儿咧?作整她一个女娃子干啥呀!”
“小云当然没有惹着他们,她只不过是替公司受过罢了,”易青道:“华裔兄弟这次重金来挖小云转约,显然是宇通背后指使的。”
“那……那说明啥问题?”宝叔听得有些迷糊,这类范畴内的事显然不是他的强项。
“这个计划,说起来应该是一手阴谋一手阳谋。”易青道:“西北新影城建设开发计划,国家将分五期投入三百亿人民币的资金;第一期资金额最大,一共一百五十亿;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华星集团和天路集团一起参加这次的政府招标,有华星集团代理的六亿美金李氏国际的资金做底子,天路集团在我们下非常有希望能拿到这支标;而我们也打算和天路一起申请成立关于新影城计划的基金。”
“可是现在,美国宇通用自己的资金和旗下的外资建筑公司来华裔,这样他们也具备了成立基金的资质??咱们政府里面亲美的官员非常多,而且把大项目包给外国企业,是我们一贯的作法了,拿中国的铁路来说,有一半是外国人修的。华裔背后有了宇通。足以和我们分庭抗礼,他们不但是想分一杯羹,甚至我怀疑他们简直有踢开我们和李氏国际,独自吞下这个几百亿乙地大项目的野心。”
“那这跟他们污蔑卢小姐有啥关系?”宝叔追问道。
“电影公司和娱乐业的企业。重要的明星被丑闻缠身地话,会减低股民对这个公司的信任和期待;这样的公司在审查中是很难拿到成立基金的资质的;如果政府上面的人,也对我们失去了信心,转去美资公司,那我们就大势去矣……”易青耐心的解释道:“他们先控制媒体攻击小云,然后在小云最困难的时候唆使华裔集团来华星挖人;如果我们保住小云不放人,无疑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可以继续攻击我们的其他艺员,在竞标中进一步取得优势;如果我们为了大局丢车保帅,放弃小云来洗清华星自己的名声地话。他们就可以等把小云的合约骗到了手,再转过来用小云的合约来要挟咱们,要我们泄露天路集团地标书。甚至转而他们……”
“拿着卢小姐的合约就能威胁咱们?”宝叔诧异的问道。
“哼,宝叔,您是好人,所以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易青冷笑道:“当年香港有两个最有名气的女明星,一个是港姐冠军。一个号称大眼美女,本来都是万众瞩目地美女,前途无量,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公司的老板。不但雪藏了她们地合约,还故意把他们介绍给黑道出身的老板。结果那个大眼美女,被关在那个黑道老大的别墅里折腾了三天三夜,下身被塞进去一大块奶油蛋糕,等回到家里被家人发现的时候,里面都
生虫了……,
“竟有这种不讲理的事?香港没法律了?不去告他们?”宝叔骇然说道。
“告?怎么告?人家公司只是介绍明星给大老板认识,剩下的事情又和他们无关,人家又不犯法,你怎么告?更不用说明星都害怕事情曝光。自己的一辈子前途就毁了。”易青叹道:“一个大公司要成心整一个女明星,可以逼她接客做高级妓女都行;他们给小云的转签合约上定了那么高的年薪,就是为了到时候万一小云要违约,赔不出那么高额地违约金来。”
易青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其实这事摊在其他公司,根本就不会管一个女艺人的命运怎么样;可是如果是我们……如果到时候他们拿小云来要挟我们,我还真说不定会把本来包给天路的那部分,分出一杯羹给……给小茹的爸爸……所以我说,这条计策是一手阴谋一手阳谋。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对我们华星的员工之间的关系、感情;甚至对我和小云之间的私人感情、以及我的为人性格和软肋??全都了如指掌,这个人,不是天天呆在我身边的冯丽丽,还会有谁?”
其实还有半截话,易青没有当着宝叔的面说出来??此中缘由,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其实冯丽丽选中小云,目光是很毒辣的。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小云是华星群芳之中最“务实”、最“虚荣”、最在意个人事业得失的一个,这一点正是冯丽丽他们需要的。
一个处处被依依这样优秀的影后压着一头的女明星,又如此在意自己的得失,现在莫名其妙的被公司挡在前面,挨泼了一身脏水,还有不急着跳槽的道理?
可惜冯丽丽偏偏料错了。她还是没看清小云。
小云确实有务实和虚荣的一面,但是她有她自己的底限??这个底限就是易青。她不会做对不起易青的事,这份感情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大概比名利还要重要。
冯丽丽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了解,易青、依依、孙茹、杨娴儿、小云以及罗纲、何风、李佩佩这群华星集团的核心人物,他们是以怎样一种默契和情感结合在一起的团体。那是用青春的热血、灵魂与理想烧铸出来的情分,无论想将他们当中哪一个人从这个群体里分离出去,都是一件非常渺茫的事。
阴谋家和卑鄙者往往失败,败给一些智力甚至尚不如他们的正直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计划不准确不高明,而是因为他们在布局的时候往往漏掉了最重要的参数??人的性格和感情。
任何计谋都是针对人的计谋,而决定人的行为的最重要参数就是人性和情感。阴谋家们容易忽略人性和情感的因素,因为他们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人性和人的感情??他们通过揣测人的共性和对物质**的相似、共同的反应,来制定计划,结果往往功亏一篑。因为我们人类,不仅仅只受物质**的支配。
不过,此时的易素,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位出身黑帮、又受过高等教育、善于隐匿自己的身份和思想的女阴谋家。
她蛰伏在华星两年,所图谋的,当然不会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计划??在小云的合约上耍点小手脚,只不过是她发动的第一步而已……
……
暮色,悄悄的降临在这深冬的北京。
易青把瓶子里最后一点“福根”倒进自己的嘴里,咂了咂嘴,大大的笑了两嗓子,随即把瓶子往桌子上一顿,带着微醺的酒意对宝叔道:“叔,我先走了……您坐着,坐下坐下,不用送我,我自己走……今天那个听证会还没开完,明天还有一场,我得早点儿回去休息休息……”
宝叔打着酒嗝点了点头。
易青站起身来,披上自己的大衣,使劲的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转过头去,去看就挂在旁边墙上的恩师孙老爷子的头像。他整了整衣领,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仿佛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
墙上蔼然含笑的孙老爷子,就这样在即将燃尽的袅袅烟雾之中,满怀深情的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的背影,目送着他昂然离去。
第十二章 情在两难(下)
夜风凛冽。
北京冬天的寒风刮在脸上,有股枯燥的干冷。易青却敞开了他的衣襟。
皮大衣的领子向外翻着,呼呼的冷风顷刻之间灌满了他的胸怀;衣角高高的在风中扬起,和他略长的、骄傲的黑发一起指向身后??如同一支支激愤的战戟!
尽管脸上带着酡红的酒意,但他的眸子依然清越而明澈,带着一丝愤怒的悲壮。
那大半瓶二锅头带起的火焰在他皮肤下的血管里到处燃烧着,而他的胸膛里,也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他没有去拿车,也没有叫车。
他只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大踏步的昂然走着??在寒风中高昂着头!
易青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从来就不是。
尽管这么多年的人事纷繁和事业需要,使他的性格谦和了许多、沉稳了许多、凝练了许多;使得他多少懂得了一点时度势、谋定后动了??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却依然是当年那个会用砖头拍人,会砸别人车子的张狂少年。
面对一个外表温文、内心狂野的男人,不要轻易去挑战他的骄傲!
易青的骄傲,就是他的“家人”,这也是他的底限。
就象最了解他地孙茹开玩笑时常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极度“护短”的人。
依依、孙茹、杨娴儿、小念青、小云,还有罗纲、何风、小意这些人。就是他内心想要守护的亲人,是他不容侵犯、不容挑衅地底限!
他自己受点委屈,吃点儿亏,出让点本来属于自己的利益。这都没什么;但是伤害到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人,伤害到他内心认可的最核心的圈子??他的愤火会象失去了狼崽一样的独狼一样撕碎一切!
在这之前,他并不恨冯丽丽和孙云博,甚至不觉得有多讨厌他们。
孙云博在女儿女婿的公司里安插一个自己的眼线,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介意的大事。
在商言商,逐利牟利是商人地根本,也是今天社会向前发展的根本;宇通集团确实需要一块打开亚洲市场的跳板,孙云博作为集团地主席,要为股东和财团千万员工的利益负责,所以极力谋取华星集团和中国电影在亚洲的文化产品的开发专署权??这本来无可厚非。
但是他们使用的这种手段。太过卑鄙!
为了达到目地,疯狂的伤害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年轻女孩,甚至连她寡居多年、含辛茹苦地母亲也不放过。
易青从心眼儿里厌恶和痛恨这种做法??这种把人当作一个棋子。无视他人的痛苦,践踏他人感情、践踏人性的冷酷做法。
更重要的是,这种做法利用的是这个社会最负面最恶质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启动,造成的伤害必然是终生的。
即便华星取得了这场商业斗争的胜利,即便让《京华女人等媒体最终集体承认虚假报导地错误。小云和她的母亲所受到的伤害,也是终生无法摆脱的。因为这个恶质的社会里那些狭隘的心理阴暗的人,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是事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负面的、能够提供给他们发泄内心污秽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无论怎样澄清和声明,他们都只接受最负面最不堪的假设,坚持将当事人往最肮脏最龌龊中去想象,而决不在意有没有切实的凭据??因为这种游戏,理当确保当事人明星必须是一无是处的,任何正面的辩解都必须是、必然是狡辩和马屁精的马屁,否则这个侮辱人取乐的游戏岂不是太无趣了?
而孙云博和冯丽丽就是利用这种社会特质编织起一张阴谋的网??易青知道这只是阴谋的第一步,后面的后着会源源不断的杀来。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选择的这第一步。不但是最令人难受的一种方式,而且是最打击人的意志,最容易使人心烦、使人失控乱了方寸的手段。
但是他们没想到,会在最不容易出纰漏的环节上,在最具有隐蔽性的冯丽丽身上出了问题??天网恢恢,这个经验老到的职业商业间谍居然会在细心的依依和机警的孔儒手中露出了马脚。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华星上下被彻底卖了还不知道对手来自何方呢!
够了!易青深入骨髓的痛恨这一切!他不想再让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拌住自己的脚步,他要结束这恶心人的一切,他要反击!
我要反击!
当易青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眼前矗立的这座建筑物令他停住了脚步。
华星大厦?!
易青站在公司楼下,哑然失笑。
他本来是无目的的到处走走,发泄一下心中的积郁,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来了。
不过,当初给北京总部选写字楼的时候,就存了这份私心,特地选择了距离孙老爷子家很近的地方。为的是自己可以经常去老爷子故居看看、住个两天;同时孙茹住在旧居,往来上班也方便。
可惜的是,易青这番好心,看来人家孙大小姐是没领情。孙茹在华星大厦里属于她和易青那一层的半片,单独布置了一件卧室和一间茶水房,常常就一个月一个月的住在公司。
就好比今天。易青本来想拉孙茹一起回家找宝叔聊聊的,孙茹却对这一堆忙不完地文件走不开身。
作为华星的二把手,创作和行政一把抓的副总裁,孙茹简直是华星上下最忙的一个。易青只是负责谋划大事和方针。负责思考和决断??可是他地一声令下,看似潇洒大气的一个指令,负责帮他去具体实施的孙茹往往就要付出日以继夜的辛苦努力。
尤其是回到北京以后,太多的事情非得孙茹自己亲自去办不可。
华星每一个商业年度的作品审查,准拍,准映,没有她的那些人际关系和世家旧属的背景,换个别人,给十倍的时间也联系不下来。
中国电影行业改革,华星是急先锋;孙茹就是先锋营里的先锋。每一项政策措施地落实,凡是需要和政府官员打交道的公关事宜,最后都要着落在她身上。
就拿最近来说。易青要搞泛亚影业联盟,首先要和印度影商们合作。韩山青替华星牵好了线,一应细节谁去操持、谁去谈?当然不会是易青这个甩手掌柜。自然又是孙大小姐出马。
印度人真是极其麻烦,光是那三家影业的谈判代表开出地条件以及涉及到长远合作的各种细节,还有照顾到他们国内一些中小影业以何种形式参加,享受何等待遇……等等的问题,光是往来文案翻译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更别说具体商洽起来的工作量了。
今天下班地时候,易青来找孙茹,她还因为不能陪易青吃晚饭而满脸歉意??毕竟易青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只能待这么几天。
想到这里,易青仰面看了看夜风中的大厦??也许在其中某一个亮着灯的窗口下,孙茹还在废寝忘食地工作着;也许,连晚饭也还没有吃吧?
易青向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大厦底下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对面门店街上,一家水果副食品店的门前,又几个大晚上还在卖小吃的辛苦人,还在寒风中笼着袖筒直哆嗦。
易素上了天桥走到对街。看清了有卖摊煎饼的。还有卖糖炒栗子的。
易青买了两张煎饼,两斤糖炒栗子;想了想,又到副食品店里买了几个生鸡蛋,拿袋子提了,向公司大厦走去。
走进大堂,正在看盗版小说的警卫一激灵站起身来,见是易青,连忙打招呼。
易青挥了挥手,进了电梯。
顶楼。
在孙茹的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望着那半掩的门缝里泻出来地灯光,易素突然有些莫名的情怯。
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在一起这么多年,易青还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孙茹??面对这个为了自己,奉献了全部青春、爱情、才华与心血的美丽女人。
透过门缝里的灯光,易青默默的站在门口,手里的煎饼和糖炒栗子散发着袅袅的热香。
灯光下,孙茹正对着电脑,凝神阅读着什么。秀美的脸上满是倦容;那一头如瀑般的黑发随意的扎了个马尾,松松散散的搭在肩上;一身红色呢西服的职业套装,胸前的扣子松着,看来是工作时间太久,不得不松快一下。
易青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仔细细的看过她了。灯光下的她,是如此的娇美,却又如此的圣洁,那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令人心中生起油然的爱意与尊重。
在这一刻,那往日种种的画面,忽然都涌上了易青的心头。
那电影学院楼墙下、导演系放榜时的初遇??那身火一样燃烧着的红色皮衣,那个火一样热烈妩媚的美丽女生,那秀颀如玉的一双长腿,会在打抱不平的时候踢出漂亮的回旋侧踢……
孙茹常常跟易青“抱怨”说,幸好总部迁回北京之前,自己拍了《爸爸再爱我一次》拿到了一个金棕榈奖,不然的话,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实现自己在学院时的梦想。
她可以拿着家里继承来的巨额财富,去尽情的享受生活;她可以用显赫的家世和人脉,成为中国电影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漂亮、最成功、最牛最出色的女性寻演。
这个出身贵胄的天之骄女,本来应该象所有出身高贵的千金一样,穿着华贵的礼服,戴着价值惊人的珠宝,和依依、小云这些大明星一样,骄傲的抬起下巴,走在红地毯上,接受粉丝们的尖叫和膜拜。
然而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她扎起了头发,素面向天,象男人一样穿衣服,穿职业装和到处都是口袋的导演服;从不考虑连夜的工作会损害她的皮肤,不去想埋头案牍会使她失去多少享受生活的机会??双十年华的大好青春,伴随她的只是工作、工作、工作,还有一杯比一杯更浓更苦的咖啡,以及办公室里那一盏孤独的灯……
她花了那么多时间去学习导演艺术、电影创作;然而毕业后却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别人的事业、别人的理想上,深陷在无休止的具体工作中??这一切,仅仅因为这个“别人”,是当年自己在导演系的考场上喜欢了的那个男生,是那个被自己叫做“大木头”的男人。
易青静静的望着这个爱了自己近十年的女孩,眼里慢慢的噙满了心疼怜惜的泪水??难道,我真要把她夹在中间,和她的父亲兵戎相见,决一高下吗?
毕竟,那是她的父亲,她的爸爸呀!
易青失神的想着,忽然手里一松??那装满了糖炒栗子的塑料袋不知何时断掉了一边,倾斜的袋子里掉出的圆圆的栗子辘辘的滚了一地……
这一点声响,令屋里屋外的两个人同时惊觉了起来。
愕然从房间里站起来的孙茹,透过门缝看见了那张最能令自己心安和舒服的脸,不由的露出一个温柔如水的微笑。
易青默默的望着这足以熄灭一切火焰的微笑,内心忽然充满了柔软和安详的平静??任凭自己的脚下滚满了一地的栗子。
那些孤独的栗子茫然无助的在尘世中挣扎翻滚着,在那幽然的灯光下,一颗颗泛着感叹、惆怅、迷惘和犹豫不决的光泽……
第十三章 一刀两断
看见满地辘辘的栗子,孙茹惊讶的低呼了一声,站了起来。
易青慌忙摆了摆手,道:“你忙你的,别管了。”说着连忙俯下身去,把地上的栗子一颗颗拾了起来,装进大衣口袋里。
孙茹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他穿着一身笨重的衣服笨手笨脚的捡栗子,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温馨。
易青捡完栗子,拍拍身上,走进屋里,笑道:“怎么门也不关?”
孙茹微笑道:“整个公司都走空了,这时候哪还有人来?除非是推销栗子和煎饼的无照商贩……说,你怎么混进来的,来人啊,快与我打了出去……”
孙茹格格娇颤,笑得花枝招展。
易青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道:“没良心的败家小娘们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孙茹抓起桌子上一本书就要扔他,吓得易总裁非常识时务的躲进里间茶水房去了。
孙茹的办公室是一间大约八十青米左右的套房;外间是一个设计成半圆弧形的庞大的办公室,有会客小厅和办公间;里间圆弧的两侧是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分别是孙茹的休息室和茶水房;现在休息室已经改成一间起居室,连带一个卫浴设备齐全的洗手间,象个酒店的小套间一样。
易青提着东西进了茶水房,把煎饼和栗子放下。找了两个青瓷花的碟子盛了;拍了拍手,打量起孙茹这个茶水间来。
这里光是手磨咖啡机就有两三架,但是看样子好久都没有人用了;架子上一罐罐地咖啡豆,很多根本没拆开包装;可见孙茹喝的最多的还是品质低劣的速溶咖啡粉。
易青叹了口气。心想孙茹手下地人也够懒的,不深入“视察”还真没发现。
他可不知道,孙茹手下这些人跟着孙大小姐这种工作狂,哪一天不累到手脚抽筋;人家根本不是懒??哪有闲情磨咖啡啊?
华星集团五年内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私营电影集团,这种疯狂的发展速度,如果没有孙茹和宁倩华手下这票高素质高效率的职业人才用加倍的辛劳来支撑,哪会有今天的局面?
……
孙茹看着易青进了茶水间,又整理思绪,对着电脑工作起来。
不过易青这么一来,孙茹就变得心绪不宁起来。总是时不时的抬头望着茶水间的门,希望下一秒钟就看见易青笑呵呵的从里面出来。
折腾了十来分钟,反正注意力也没法集中了。孙茹把大老板椅一推,离办公桌远远地,往椅背上重重一靠,养起神来。她深呼吸着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软软靠进椅子里去。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孙茹确实是太累了,连续两个星期,每天忙到凌晨。白天就和助理们、律师们开着车满处跑。走关系谈合作,饭局一个接一个;晚上回来还要处理秘书分类好的一大堆公事;身体上地疲倦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易青不在身边,精神上的孤独和压力不知道如何缓解。
直到见到了易素,她才象有了主心骨一样,忽然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酣然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
忽然鼻子里闻见一缕甜香,勾得人梦中也饥肠辘辘的响;孙茹睁开惺忪朦胧地睡眼,依稀间看见易青正坐在桌子上。一脸关切怜惜的看着她。
“下来下来……”孙茹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不停的拍着他地腿,嗔道:“多大的人了,还坐在桌子上,猴儿样!”
易青笑着下来,张开双臂,把她从椅子里拉了起来,笑道:“还说我?这么大个人还躺在椅子里睡觉,着凉了怎么办?你还小啊,这么点事还要人照顾?”
孙茹嬉笑着,耍赖一样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靠上去,象个小孩一样挂在他身上,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情人的味道,是幸福与温暖的代名词。
易青拍了拍她的背,轻轻搂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走到老板椅跟前,自己坐了下去,把孙茹轻巧地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一推转椅,脚下使劲,把两人推到桌子跟前。
孙茹理了理头发,这才发现自己的桌上那些文件、鼠标、键盘已经收拾到一边去,摆上了几盘食物。
赭石色浑圆饱满的栗子整齐的码在一个最大号的青花瓷盘里,一颗颗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两张还冒着热乎气的鸡蛋摊煎饼摆在一个中号的瓷盘里,金黄中透着雪色的蛋白,看着人食欲大起;最令人温暖的是显眼的位置上,摆着一把崭新的咖啡壶,壶嘴上袅袅的冒着热气,一股手磨咖啡特有的带着颗粒质感的香气幽幽的飘散出来,满室生香。
最当眼的是摆在孙茹面前的一一只宽口的大奶茶杯子??不过今天盛的不是奶茶,而是两个新鲜欲滴、黄白相间的荷包蛋。
易青从后面抱着她的腰,轻声笑道:“你上学的时候不是最爱我煮的糖水荷包蛋吗?嘿嘿,实在找不到碗,就用这个来盛了。”
孙茹幸福的一笑,拿起小汤匙高兴的吃了起来。煮到五六分熟的鸡蛋,一口下去,晶莹的蛋黄欢快的流了出来,对一个饥饿的人的味觉而言,真是莫大的诱惑。
孙茹一口气就吃了一整个荷包蛋,喝了两口汤,觉得鲜甜非常,满腹温暖之余。整个人都惬意的松弛下来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喝了口汤,眉头一蹙,大感奇怪的道:“咦!这么甜!好奇怪哦。这个甜味还有点特别……你哪来的糖?”
易青一脸坦然地道:“煮咖啡用的方糖啊!”
“方糖煮荷包蛋?”孙茹笑着靠在他身上,伸出手去拍他的脸,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这里没有煮东西用地厨具啊!你拿什么煮的荷包蛋?”
“咖啡壶……”易青一脸无害的补充道:“插电咖啡壶。”
在插电的经典手磨咖啡壶里煮糖水荷包蛋,放得还是煮咖啡的方糖?易导真是太有创意了!
“噗嗤!”孙茹开心的一笑,转过身刮着他下巴没有及时处理而乱茬茬的胡子,突然亲了他一下,温馨的道:“谢谢你!”
说着,她端起碗来,三口两口把另一个蛋也吃了,自己喝两口汤。又喂易景喝一口,津津有味。
孙茹吃完了把空碗一放,满意的搂着易素。轻声的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地最好吃的东西。”
易青出神的望着大厅里璀璨晶莹地顶灯,忽然悠悠的道:“等革命成功了,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我天天做糖水荷包蛋给你吃……”
孙茹听他胡说八道,登时笑得差点呛住了??这么多天来。她从来没有这么解乏的开怀笑过。
她不知道易青并不是胡说,他真是有感而发。
如果,可以不要挑这么重的担子;如果。可以不用理那些纷繁复杂地人世纠葛;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阴谋、争斗、算计、倾轧、以及那些必须牺牲亲情人性而换来的勾心斗角……
如果生活只是相亲相爱地人在温暖灯下分享一碗糖水荷包蛋??那该有多好啊!
孙茹端起盘子,开始很没形象的消灭那两块煎饼。她风卷残云的吃了个撑饱,舒服的拍了拍手,接过易青递给她的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坐起身,提起咖啡壶,给自己沏了一杯咖啡。
她端起杯子闻了闻,又喝了一口。笑着靠回易青身上,道:“你的咖啡磨的可不怎么样!比本小姐的水平差远了。”
“切!动嘴皮子谁不会?”易青不屑的歪了歪嘴,道:“你很懂咖啡吗?我怎么不知道?”
孙茹笑了一下,又喝了口咖啡,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忽然悠然道:“是啊,连你都没喝过我磨地咖啡……我好象长这么大,只给一个男人磨过咖啡……”
“什么?”易素佯作醋意大起,做了个掐她脖子的手势,语带威胁的道:“说!你瞒着我给谁磨爱心咖啡去了?”
孙茹格格娇笑,用力顶了他一下,道:“那时候还没你呢!小男人!”
说着,孙茹神往的抬起下巴,回忆了一会儿,慢慢的道:“最温和中性的是巴西咖啡;摩卡咖啡呢,就带有浓郁的果香;带有浆果水果香的是哥斯达黎加咖啡,世界上最多人喝的是蓝山咖啡,比较有名的有极品平衡的古巴蓝山、清香微酸的极品牙买加蓝山等等;排名第二,仅次于蓝山的是曼特宁;哥伦比亚咖啡以甘甜醇厚为主,宏都拉斯咖啡则比较清香淡雅;还有……还有特殊熏香的危地马拉、芳香纯口的墨西哥、极品浓缩意大利、完美搭配,万能基底的瑞士咖啡、神秘余韵的炭烧咖啡、提神最佳的爪哇咖啡、独特水果香味的肯亚AA、坚果风味的可那……唉,太多太多了,说不完……”
易青听傻了眼,他以为所有关于孙茹的事他都知道、都了解呢!可他从来不知道孙茹还是个咖啡爱好者,随口道来如数家珍,说得有门道极了。他忍不住问道:“乖乖,这么多咖啡你都喝过?”
孙茹微微一笑,捧着杯子发了会儿呆,然后失笑道:“呵……唉!我和爷爷都喜欢中式的茶,讨厌咖啡的苦味,这些咖啡里的学问我也只是从书上学来的……即便是现在,也是实在没办法,找不到更好的东西提神,才喝咖啡的。那时候那么小。怎么可能每种都拿来喝几口尝一尝?”
说着,她抬起头,乖巧地看着易青的眼睛,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从懂事起。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因为他们都有爸爸妈妈,可我没有……我地爸爸妈妈在好远好远的美国……
孙茹的眼圈莫名的红了起来,她咬了咬嘴唇,道:“我爸爸从小就不喜欢我。妈妈每次给我寄来新的美国玩具,都要打电话告诉我,说是爸爸给我买的,我装作很高兴……其实,我是知道的,我虽然小。可是心里什么都知道……”
“……后来,有一年有个导演,送了一罐品质很好的摩卡咖啡给爷爷。爷爷随代下人说,让留给爸爸,因为爸爸非常爱喝咖啡。不于是我就知道了,原来爸爸最爱喝的,是这种苦苦的饮料……”
说到这里。孙茹怅然地叹了口气,道:“那一年……我几岁?五岁?四岁?四岁多一点吧,不记得了。我那时候。最快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每年过年,爸爸妈妈会从美国回来看我和爷爷。我真想让我的爸爸,也象其他小朋友地爸爸一样,能亲亲我,拉着我的手,带我出去玩一玩,让我能指着他神气的对其他小伙伴说,看。这就是我爸爸,美国回来的……可是一直到我中学毕了业,在我的记忆中,一次这样地机会也没有……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爸爸永远是在天上飞的,今天才刚刚飞回来,明天又飞走了……,
易青地一颗心,被孙茹这样的回忆和倾诉揉搓着,整个柔软的疼痛起来,他轻轻抚摩着她的长发,恻然叹道:“于是,你就想自己学磨咖啡给爸爸喝……”
“是啊……”孙茹微笑着道:“我知道爸爸爱喝咖啡以后,就想着要磨最好喝的咖啡给爸爸喝;爸爸喝了我磨的咖啡,就会和小茹多呆一会儿,就会喜欢小茹了……我那时候太小了,没有力气,那时候只有传统的单轮磨咖啡机,才转了几下,我的手就磨破了,有时候还起水泡……我一边哭一边磨,终于看着一颗颗咖啡豆变成香喷喷的粉末倒出来了,心里真是说不出地欢喜……”
易青听得心里一疼,差点落下泪来,急忙含笑掩饰着问道:“后来呢?你爸爸喝了你的咖啡,是不是夸你是最好最乖的小天使?”
孙茹呆呆的想了想,脸上掠过一丝阴霾的凄凉,叹道:“忘记了……可能、也许说过吧?一杯咖啡而已,他怎么会放在心上……每次他都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从来没有喝完……有时候他会多喝一口、两口,我就会一整天都非常高兴……唉,小孩子真傻……”
易青轻轻的,温柔的拥着她,闻着她清幽的发香,心里一阵阵酸楚的隐隐作痛。
他仿佛看见,在那间寂寞的过于华丽的大房间里,一个孤独的小小女孩儿,踩在小板凳上,费力的转着手磨咖啡机的转柄;转几下就停下来,不住的落着眼泪,揉一揉自己长了水泡疼得钻心的小手??因为她要用亲手磨出来的咖啡,去换回那狠心淡漠的父亲哪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注意……
女儿爱父亲,大概是世上所有女孩的天性吧?
易青静静的望着怀中的小茹,那略显疲惫却漫溢着幸福的脸,忽然惶恐的想到??如果有一天,她看见她最心爱的男人和她的父亲打了起来,杀得血肉横飞、拼得你死我活……她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一下子打乱了易青的心绪,那一瞬间的百转千回、忐忑惊惧,使他刚才好不容易在心底燃烧起来的那团反击和复仇的火焰,又剧烈的动摇欲熄了起来。
“发什么呆呢?”孙茹在刮他的鼻子,她嘻嘻笑着道:“真是个大木头!”
易青勉强的一笑,蹙眉深思了半晌,忽然悠然说道:………公元前334年春天,伟大的马其顿王亚历山大率领一支35000人的军队开始了远征波斯的军事行动。这一年的冬天,亚历山大进入小亚细亚北部城市戈尔迪乌姆……”
孙茹多年来早已习惯了他天马行空、飘忽不定、莫测高深、自说自话的思维方式,见他忽然自顾自的说起故事来;于是嫣然一笑,也不问为什么,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听了起来。
易青静静的,目光闪烁,语气平缓的说道:“戈尔迪乌姆的卫城有一座祭祀天空之神宙斯的神庙,庙里有一辆战车,车轩和车辕之间用山茱萸的绳子结成了一个绳扣。几百年来,无数智者们和能工巧匠们几经尝试都不能解开,神谕说:谁能解开这个绳结,谁就能成为亚细亚之王!亚历山大对这个预言非常感兴趣,因为,他这次远征的目标,就是征服亚洲。亚历山大命人带他去看这个神秘之结。他见到了车,见到了绳,但却见不到绳头和绳尾……”
“亚历山大这才发现,这个结根本就不是人的智力能够解开的,”孙茹微笑的接上他的话,替他把故事讲了下去:“于是,伟大的马其顿王亚历山大拔出长剑,在空中一挥,手起剑落!绳结应手而断,自然也就解开了。”
“……这就是著名的霭戈尔迪乌姆之结,的故事。”孙茹微笑着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起亚历山大来了?”
易青微笑着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界上有许多非常聪明的人,在不停的做着非常白痴的事。他们习惯于把一个问题想得非常复杂,给自己增添了无穷的烦恼……”
“………其实,在面对某些问题的时候,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方法,与其绞尽脑汁的勾心斗角,不如……”易青说着,突然目光一凛,在虚空中举手一劈,做了个决然的手势,语气坚定的道:“……手起刀落,一刀两断!”
易青站在国家新闻总署大礼堂外的石阶上,夹着一根香烟,慢慢的抽着,有些不耐的望着远处正在和几位教授学者握手寒暄的韩山平。
熙熙攘攘的人流带着嘈杂的笑语声从里面鱼贯的退场出来??这场轰动全国的改革传媒报寻行为与控制网络媒体文化乱象的听证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韩山平熟练的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和几位教授一一挥手告别,红光满面的向易景走来。
来到跟前,他笑着拍了拍易青的肩膀,问道:“冬朋友,你怎么了?今天兴致不高嘛!身体不舒服吗?”
易青深吸了一口烟,顺手把烟蒂手心里掐熄了,放进大衣口袋里,然后拉着韩山平道:“怎么的?师弟我请您老喝两盅去?”
韩山平连连摆手道:“我哪有你那好福气。你自己找地儿吃饭去吧,我还有个饭局,有事情要谈。”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下个月月底还有个关于中国电视缴费化的可行性听证会要开,你到时候要不要来参加一下?”
“别!”易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摇头苦笑道:“得了吧,就那么回事。需要我们华星集团参加的话,我给你派个博士文凭的职员来。”
韩山平倒是楞了一下,随即就释然的笑了,拍着他地肩膀道:“还是你做人痛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着,到了停车场,各找各的司机,各拿各的车去了。
……
其实昨天第一场听证会下来。易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乎颇为自己傻呵呵的准备了几万字发言稿感到后悔。
其实这种听证会不过是一种民主形式、民主程序罢了,真正地大方向、大主意早就已经定下了??在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面前,任何人的意见和建议只能做一些边角的修补而已。
看着架势,整饬媒体、尤其是整饬全国的信息交通渠道,已经列入中央的工作日程中了??“上面’决心要做的事,剩下的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所以易青觉得这次自己把整个剧组扔在西北跑回来这趟,有点儿冤。
这两天的听证会上,那些既得利益者不停的强调。今天中国地娱乐业和文化生产力之所以如此繁荣,是媒体炒出来的;如果贸然改革,中国的娱乐业和文化产业会大衰退大萎缩,甚至有人指名道姓地对易青说。你们这些搞电影的如果没有我们帮着炒作,只要几个月不写你们的事,你们就完蛋了,到时候谁会记得你们?
易青对这种无赖说法连嗤之以鼻的兴趣都没有。
以前国内一有人批评媒体的不实报寻,这些人就会理直气壮地说。那些明星还不是我们炒出来的,我们要是几天不写,他们哭都来不及。
其实问题的症结恰恰在这里。不实报导和恶意炒作负面新闻来取悦大众地低级趣味。真正的受益者绝不仅仅是媒体一方;同样在这其中不当得利的还有那些本身不具备实力和提供给群众文化价值的明星与公司。
本来,一个健康的产业要发展,应该有一套合理有序的竞争机制??让有实力的、有能力提供好的作品给大众进行文化消费、娱乐享受的演员、歌手得到利益,让他们这些人上位,同时应该让没有能力地,比如演技差的、唱功差的演员和歌手被淘汰。
要建立这种体系,就要求负责传媒和信息交通的部门,应该以文化信息、作品信息的发布、宣传、采访作为主要的工作方式,据实向消费单位也就是公众进行报导。
而现在的情况是,媒体为了赚快钱、牟暴利。非常“务实”的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了挖掘名人的**、丑闻上,进而在挖掘不出可牟利的丑闻后,就开始主观制造、夸大、歪曲、攀扯、附会各种不实的新闻??这类新闻成本低、技术含量需求低、社会趣味点低,非常容易产生利润。
而这种恶质化的社会信息流通的体系一旦形成,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传统的娱乐业、影视唱片业的竞争机制的崩溃。
也就是说,有实力的比不上有新闻的,靠唱靠演的不如靠炒的。
公众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艺人们的作品上,而是是放在他们的**上;媒体的注意力不在关注艺人们的作品,而转移到他们的丑闻上,那么很自然的,艺人们的注意力就不来会放在自己的专业和业务上,不会放在提高自身的演技唱功等实力能力的提高上,而把注意力都放在炒作与自己有关的各类新闻上。
这样恶性循环的结果,是使得大量有实力、有能力的艺人得不到宣传、包装和被大众认可的机会;而许多演不好戏、唱不好歌的专业水平的低的艺人,却可以通过钻营、通过与媒体的勾结,整天炮制、炒作大量的新闻来占用大量公众宣传资源,不停的在公众视野中晃悠,把真正有才能的人的路给挡住。
更可怕的是,这种系统一旦形成,不但艺人们恶炒成风,连公司实体也来加入。有了公司行为的财力和智力的、策划、运作,就会有更多的社会资源投入这个虚耗的无底深渊中去。
现在大家看到的多数娱乐新闻,至少有六成以上,是大中小公司为了提高某个艺人或组合的知名度、吸引公众眼球而炮制、炒作出来的。一个新闻如何产生、如何抛出话题;如何引发争论、引发各方的批评;如何持续升温、引发公众的“义愤”;直至如何**、如何结束、如何让各方都不受损失的不了了之??这一整套过程全部由专门的部门进行操作和把控;公司的负责人和媒体今天在公众面前针锋相对的互骂,其实昨天刚刚一起在空调包厢里吃着鲍鱼刺参研究过“剧本”。
这就是为什么,从表面上看中国的娱乐业、电影业一片繁荣,简直全民关注,但是却长期不出产值、不出利润的缘故了。大量的公众财富和公众资源,都被黑心的媒体和不正经搞作品的人与单位占去了、消耗掉了;真正用在各种作品和正经渠道上的钱少之又少,这样中国的文化娱乐产业怎么能兴盛的起来?
所以说,整顿文化乱象、媒体恶质化的意义,决不仅仅是狭隘的为几个明星受的委屈鸣不平,更不是空泛的保证人权、**权;而是事关整个国家娱乐、演艺事业和相关文化产业的大事。
更重要的事,这种风气妨害的并不是一两个产业,它所带来的是整个社会信息交通系统的信用崩溃。
新中国建国以来,中国公众对于各种新闻媒体的信任度是非常高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可以说没有什么人会质疑报纸、杂志、电视媒体上发布的信息。
在那个淳朴的年代,“电视上说的”、“报纸上都登了,,这样的描述几乎等同于金科玉律,人们可以非常放心的信任所有从各方媒体发布出来的生活信息,并且用它们来指导自己的生活。
但是自从媒体的报寻风气恶质化之后,这种情况被彻底的颠覆了。娱乐媒体用不负责任的态度搞新闻赚大钱,那搞社会新闻的同行能不眼红?如果说九十年代到世纪初这段时期还只是有点苗头,那2∈兰偷谝桓鍪?旯?ズ螅?庵智魇埔丫?吹姆浅C飨粤恕?
为了营利、为了创收,现在到处都是不实、夸大、歪曲、牵强附会的新闻,老百姓所能接触的几乎所有的新闻渠道,除了主流官方媒体的社会新闻还保留了些须负责、求实、严谨的报导风气以外,可以说触目所及,一片虚假??不是全然捏造、以讹传讹;就是半真半假,真假搀半;再不然就是夸大歪曲、言过其实。
想象一下,一个十几亿人口的泱泱大国,如果充斥耳目的,全部都是假话、假消息;老百姓不知道该听谁的、该信谁的;对于任何事情不知道去哪里求证,该如何判断??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久而久之,人与人之间不能彼此信任;公众与企业、社会部门之间不能彼此信任;公众与政府之间不能彼此信任??我们耳边每听说一件事情,先要考虑一下,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真实的成分占多少,加工夸大的又占多少?
当一个民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的时候,这个民族的文化还能前进吗?
……
所幸的是,政府已经下决心要下大力整顿这种乱象了,坐在车里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着的树木、行人与高楼大厦,易青默默的想到。
用不了多久,某次人大常委会的会议上,就会有几位人大代表非常“适时”的提出改革方案,然后“上面,会倾听民主建议,一审再审三研究,最后通过改革预案??就象之前无数次的改革一样,新戏文老唱法。
不过怎么说,这总是一桩社会的巨大进步吧!易青欣慰的想着,这些事情留给上面的人去发愁吧,现在他要去面对他自己的问题了……
“易总,到了。”随着司机一声提醒,有点神游物外的易青猛得一下醒过神来,看了看窗外,果然已经到了华星大厦楼下。
“好,你去停车、吃饭吧!我下午在公司,不用车了。”易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下了车。
站在北京冬日正午的阳光下,易青惬意的舒展了一下筋骨。从新闻总署出来的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回来做些什么??今天晚上就要坐飞机回西北了,要把这件事情做一个了断。
一个属于他的个性化的、“易青式”的了断方式。
易青脚步轻松的走进大厦,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包瓜子和一版巧克力来,笑嘻嘻的拍在大堂前台几位接待员MM的面前。这是今天听证会开始之前,他怕自己呆在里面气闷,揣在身上带进去的??反正一个听证会几百人参加,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位吃零食的大导演。
“谢谢易总!呵呵呵……”几个姑娘笑得花枝招展。
易青笑着挥了挥手,道:“问问你们孙小姐在哪里?说我找她去吃饭。”
一个脸上生了几点可爱小雀斑的圆脸女生连忙拿起电话拨了内线给孙茹的助理,说了两句之后放下电话道:“孙小姐在十楼,跟宁小姐和外联公关部门的科员在一起开会。”
“啊?这都几点了?都是铁人不吃饭的吗?”易青摇了摇头,道:“告诉他们。让孙小姐散会以后来我办公室找我。”
说着,易青把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向电梯走去。
坐电梯到顶楼,易青向自己办公室走去。路过冯丽丽地办公室时。他停下来想了想,吸了口气??本来想吃完午饭回来再说的,现在干脆早了早算好了。
想到这儿,易青曲起手指叩了叩门。随即听见里面传来冯丽丽沉稳恭谨的声音:“哪一位?请进!”
易青推开门,微笑着对坐在电脑后、看见他一脸愕然的冯丽丽道:“冯小姐,来我办公室一下。”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主席办公室走去。
回到房间刚坐稳,抬头便看见冯丽丽低着头,捧着几份文件形象稳重谦恭的走了过来。
“易总,”冯丽丽一脸的尽职尽责。低着头把文件一份份的放在易景面前,口里清晰简洁的说道:“这一份是上午刚刚传来的香港华星四部本年度作品的第一期预算与实报的报表;这一份是昨天孙小姐办公室送过来的有关中印电影合作地二十七项动议草案;这几份是宁小姐嘱咐人送上来给您过目的艺员部新进续约和选签的艺人名单……哦,这一份是卢云小姐地。宁小姐特别交代要您放心……这几份是财务部送上来的需要您签字兑现的……”
易青一边点着头,一边用他那惊人的阅读速度飞快的浏览着这些文件,顺手再把需要自己签名地几份文件签了。
冯丽丽专注的把他签好的文件一份份地收回自己的手上,一边看似极漫不经心顺口问了一句,道:“易总。您早上去那个听证会了?”
“恩,去了。”
“那……中央上面的风向怎么样?是要大整顿了吗?香港那边也同步吗?”
易青把签字笔随手往桌上一扔,抬起头笑眯眯的饶有兴味的看着冯丽丽。
冯丽丽丝毫不见尴尬和心慌。非常自然的道:“卢小姐被那些人折腾的太惨了,这些黑心的媒体总该有些报应才好!”
易青还是不说话,微笑的看着她。
冯丽丽面不改色地丝毫不回避易青的目光,坦然真诚的道:“希望这次改革不会又是雷声大雨点小!”
易青凝视了她半晌,不禁也为她的镇定自若而叹服,他摇了摇头,道:“希望这次改革不会影响到马小姐在香港的那些投资才好。”
在易青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冯丽丽的面部表情有十分之一秒的僵硬,随即立刻恢复了常态。恭谨的低头问道:“哪位马小姐呀?是您的朋友?”
易青和她对视了两秒,叹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冯丽丽如释重负的神情一松,转身就要离去??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脊背竟是凉凉的有些出汗了。
“对了,”冯丽丽刚转身走了一步,易青突然在身后叫住了她,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下个月我在西北拍戏,公司这边没什么事,你就给自己放个大假吧!你的义父,芝加哥堂的堂尊马火旺马老爷子不是下个月摆六十大寿的寿酒吗?有空常回家看看,陪陪老人尽尽孝道吧,马丽丽小姐!”
这样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刹那间使得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暧昧难明的冰冷!
一向在人前谦和恭谨的低头弯腰走路的冯丽丽,突然背对着易青挺直了腰杆??她的背部线条仔细看起来竟是如此的纤美有力,象一只紧绷着窥伺猎物的母豹子!
易青懒洋洋的笑了笑,整个人靠进老板椅里去,高高的把靴子翘在办公桌上,戏谑的看着冯丽丽略显紧张的背影。
很显然,这是个心理素质极好的女人。只是几分钟,她就从极度的错愕与不解中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
她从容的微笑着,转过身来,坦然面对易青,伸手慢慢的摘下了眼镜;然后,伸手把额前那几缕式样老土的刘海拨到后面去,拿下一个发夹固定好了,露出宽阔明净的额头来。
易青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容貌??原来一直被酒瓶底般厚的镜片遮盖着的,竟是一双标准的柳眉丹凤眼,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虽然脸上还有些微微发黄的妆色、鼻翼上还有刻意画上去的雀斑,但是白皙的脖颈和清晰秀气的五官上来看,这实在是一个可以称为美女的成熟女人。
一个有着这样容貌的女人,却愿意长时间把自己化妆成一个老丑土气的欧巴桑,使得谁也不愿意多注意自己??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易青叹了口气,道:“我很惊讶,你没有继续装傻,说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等等。”
冯丽丽,不,应该是马丽丽??马丽丽妩媚的嫣然一笑,大大方方的在易青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还在硬撑,那无疑是在侮辱您和我的智慧。”
“不过,”马丽丽话锋一转,目光灼灼的问道:“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您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这个时机跟我摊牌?这样拆穿我对您和华星有任何好处吗?除了打草惊蛇之外,对您的对手构成不了任何打击;相反,如果您很好的利用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这一点来设计反击方案的话,主动权就到了你们手上了!坦白的说,您这次的举动实在不象一个聪明人的作为。”
易青满不在乎的咧嘴笑笑,道:“我不是什么聪明人,我是个懒人,地地道道的懒人。”
说着,易素突然坐直了身体,肃然指着马丽丽道:“马小姐,想来令尊马老爷子的寿宴,宇通的孙先生身为他的至交,也是一定会列席的。希望你见到孙云博先生的时候,替我告诉他一声。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懒人,什么反击方案、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我没兴趣;至于那些亲爹害闺女、女婿算计老丈人、丈母娘夹在丈夫和女儿之间难做人之类的狗屁倒灶的事情,我更是没空参与!另外,请你告诉他,他的女儿孙大小姐非常的想念他,请他抽空也想想自己的亲人……”
马丽丽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就象以往每一次易素向她交代工作时候一样,很认真很仔细的听着,把每一个字都记住了,然后很有风度的耸耸肩笑道:“好吧,这算是您交代给我的最后一件工作吧!辞职信……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放在宁小姐的办公桌上,想必那个时候您已经回到西北《双枪老太婆,剧组了,到时候宁倩华小姐会通知您的。”
易青点了点头,不过马上补充道:“我并不鼓励你辞职,马小姐。无论你来华星公司的初衷目的是怎么样的,我都必须说,在我的行政助理这个位置上,你做的非常出色。你并没有因为你的真实目的而懈怠你的本职工作,就这一点而言,我为你的职业素质表示尊敬!我希望……有可能的话,等你和孙云博先生沟通后取得一致的意见,放完这次长假回来以后,如果觉得我们还能成为朋友的话,我非常愿意你回来销假,我愿意以你现在三倍的薪资聘请你继续担任现在的工作。”
马丽丽夸张的吹了一声口哨,笑道:“我回来,你还敢用我?不怕我又背负着什么任务而来?”
易青眉毛一挑,笑道:“我怕什么!”
马丽丽审视的看了易青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如果有的选择的话,我真不愿意和您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易总。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具个人魅力的老板!”
第十四章 洪门夜宴
三万英尺的高空上。
在易青乘坐的民航班机飞往兰州的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纽约,一架泛美航空的小机种私人飞机正飞向位于世界第一大湖密歇根湖之畔的美国中部城市芝加哥。
这种银翼圆身的民用机型是美国人2008年的产品,安全稳便、性能优越、内置设施舒适豪华,造价自然也是天价般昂贵。不仅仅如此,它还是身份的象征??在整个美国,能够申请到这种飞机用于私人用途的富豪,决不会超过一千位。
此时安坐在飞机豪华的机舱里的宇通集团主席孙云博,无疑就是这一千人中的一位。
尽管今天舱外有点小小的气流,但是飞机卓越的性能使在舱内的人浑然未觉。
孙云博半卧在栗鼠毛毡毯铺就的沙发上,闭着眼睛静静的养着神;搭在沙发上的戴着古玉扳指的左手轻轻摇晃着一个水晶杯子,杯里宝石红的酒液鲜艳的如同美女的唇。
坐在他对面的华云清今天穿了一身翻毛领的雪狐大衣,一头乌发懒懒的挽在一边,搭在雪白的玉颈上;只衬得这倾国倾城的貌、多病多愁的身,平添了一段烟笼芍药、似诉还怨的婉约风流。
孙云博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内心无比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画面,竟然有这般绝色的女子!
真难以相信。她竟已是一个二十多岁女孩的母亲。
不过,那种历经沧桑、洗尽铅华之后自然而萌生地典雅、温婉、高贵又幽怨古典的气质,又岂是那些苍白浅薄的小女生能比拟的?人生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华云清略显惆怅的看着窗外。闷闷不乐的回头看了看丈夫,略带埋怨的道:“从前我父亲在世的时候,这个马火旺就出了名的桀骜不逊,处处跟我们华家做对;再者说了,我一共也就见过他几面,半点交情也谈不上,他做六十大寿,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自己来给他贺寿就是了,非要带上我不可,也不怕我气闷。”
孙云博满不在乎的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笑道:“我又没让你以长乐帮前任瓢把子地大小姐的身份去给他拜寿,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孙云博地妻子。马老爷子是我生意上的重要伙伴。他做六十整寿,我当然应该携夫人出席,大大的给他撑起这个面子。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长乐帮,早就不是华家当家了。就算我真让你华大小姐代表老帮主去给他拜寿,可也名不正言不顺。”
说着,他忽然放下杯子。坐到华云清身边来,握住了妻子的手,笑道:“再说了,整个美国地华人社会,有谁不知道我孙云博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身边一定会带着自己的妻子,我们的恩爱可是有全天下来做证地,”
华云清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望着孙云博那志骄意满的笑脸。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疲倦感。
他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以他的财富地位和才能本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对其他任何女人他还真是连正眼瞧一眼的兴趣也没有;无论走到哪里,一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全心呵护,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生意上的繁忙而忽略了夫妻感情。
从这一点来说,孙云博真可谓是这个时代罕见的绝种好男人,白金限量版模范丈夫。
不过华云清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孙云博之所以如此对待自己,连须臾顷刻都舍不得与自己分离,只不过是因为他内心需要一种对自己“所有权”的肯定罢了;同时,更重要的是,他要让整个美国的华人社会都知道,当年的绝世美女华大小姐,现在是他孙云博的妻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而他这种“所有权”的显示,其实只是做个一个人看的??一个能让他觉得会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
十二月十八号这天,是农历十一月既望,大吉。财神在东,主旺财兴业,宜出行、拜会、筵宴。
芝加哥唐人街区最大的中国城酒楼里,灯火竞辉,人头攒动。
车马如龙的大门口,立起两人高的烫金字牌子,用中英文两种文字醒目的写着,“马老先生六十华诞盛宴包场,非请免进!”
早来的客人在门口接待的地方签下了名字,交上了自己的礼金、礼单,齐集在酒楼大厅上,统统侧身站在一旁,观摩着这场洪门大宴开场前的序曲??
马老爷子领着一门上下和到场的其他美国华人黑帮头目们,正依据规矩,大开香堂,在给马火旺过生日之前先谢过洪门历代祖师的造就荫蒙之德。
在一群贺客之中,挽着华云清的孙云博一身燕尾华服,显得鹤立鸡群、容光焕发。
“红花堂前三柱香,洪门香火祖师传!诸弟子孙辈入,跪……拜……起……”
司仪的黑帮头目大冷的天露出半边膀子,身上的大幅关帝刺青露出一大片,端得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相比较之下,中国内陆现在已经基本上没有大规模有组织的洪门黑社会系统,而港台澳地区的黑社会现在越来越“时尚”,洪门的老规矩都扔的差不多了;倒是海外的华人黑帮,对于这方面的“传统文化”的保持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中国人是个思乡爱家、不忘根本的民族。这些海外浪子对老礼、老传统的偏执狂热,反倒超过了在国内的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产生一种对自我身份与存在的认同感一样。
“洪门兄弟忠义先,一拜关圣帝君,再拜红花老祖……”
先给红脸二爷忠义神武灵?仁句威显关圣大帝上过了香.然后,一众老少洪门子弟倒茬庄稼一般跪拜下去。
大堂之上,红烛高烧,上供红花老祖,中供前后少林五祖;下供方世玉、洪熙官等洪门英烈数十位。
最后起身,再拜过了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牌位及历代洪门当家。
“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此事传与众兄弟后来相会团圆时!”
“反斗穷原盖旧时,清人强占我京畿。复回天下尊师顺,明月中兴起义人!”
“再拜……”
一一行礼如仪既毕,两旁观者无不“大悦”。
马火旺挽了挽为今天生日特地做的新唐装的袖子,彪悍的老脸上一层层的褶子也遮不住溢出来的满怀喜色。这个老头望之不象六十,倒象个四十刚出头的精壮汉子,皮肤微黑、个头中等、目泛凶光、虬髯垂胸,一头老当益壮的黑发一根根刺猬般的竖起,瞧上去年轻时必是一条能厮杀的好汉。
老头高兴啊!这一向以来喜报频传。他领导下的芝加哥堂和华云丰的纽约堂拉锯了十几年,直到最近几个月,却似乎破了口子般突然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在孙云博的下,芝加哥堂的人马将华云丰杀得是节节败退??老头怎能不喜上眉梢?
今天这场寿宴,说是庆生,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老头笑呵呵的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众徒子徒孙行完了礼,赶忙过来招呼客人,问好寒暄。
马火旺也不管旁人,上来先直奔孙云博,隔八丈老远就伸出了两只手与他相握,亲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孙云博握着老头的手,眼角眉梢一起笑了起来,凑近了在他耳边道:“怎么样?那十堂人马,来了几堂?”
往年,长乐帮十二分堂,有三个堂口中立,其他七个堂口四个随芝加哥堂,还有三个则是华云丰的势力。
马火旺的这个寿宴,同时也是试探各堂态度和归属的一个试验;如果是站在华云丰一边的,为避嫌疑,是一定不会来参加芝加哥堂堂主的花甲大寿之礼的。
反言之,今天能来这里的各个中小堂口的代表,无疑是用这种方式确定了自己今后的归属,向马老爷子效忠了。连着几个月来的火并和争斗,华云丰的大败亏输,使得这十个堂口的势力不得不重新洗牌。
马火旺听孙云博这么问,得意的笑眯了眼,伸出了手指比划了一个“八”。孙云博眼睛一亮,两人极有默契的仰天一齐大笑起来。
孙云博身边的华云清十分不耐的眉头一皱,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起来。
就在马火旺正低头和孙云博絮絮低语着什么的时候,猛听的大门口一阵骚动。
紧接着有人怒吼、有人惨叫,顿时间人仰马翻、沸反盈天;宾客们纷纷离座而起,有些女客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只听得门口有人大喊:“站住!谁敢来这里闹场!”
马老头子听见门口一片乱声连忙一闪身把孙云博夫妻两个护在身后至跟他形影不离的保镖更是里外三层的围了上来。
老头凝神细看,等瞧清楚了从门口闪进来的这人是谁,忍不住分开众人,老怀弥慰的哈哈大笑。
大厅里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神看时,大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身形婀娜的妩媚女子;低胸束腰的利落打扮,外面一身奢华的深黑色皮衣皮裤;丰满的几乎要从低领中跳跃出来的半露酥胸,长腿马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揉杂了野性、媚惑神秘,危险的莫名气息。
离门最近的不知是长乐帮哪个堂的堂主不明就里,大概以为是华云丰那头派来捣乱寿宴的,还想在老大面前卖个好,体现一下忠心,指着那个女子就喝道:“这是什么地方,敢到这里来撒野,瞎了你娘的狗眼!”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前的保镖威风凛凛的拔出枪来,直指这女子的眉心,耀武扬威的吼道:“别动!”
“真讨厌!”艳妆女子一声娇叱,一挺身向枪口顶来,倒把持枪的吓了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水蛇般冰凉的柔荑纤手搭上了那保镖持枪的右手,似乎是在他手背上暧昧的一摸一捏,把持枪地这位吓出一身措手不及的冷汗,本能的就不假思索的对着美女地脸扣下了扳机。
只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几个女客已经吓得尖叫起来??眼看花容月貌要化做血肉横飞,只听得吧嗒一声,这一枪却按在了空处!
众人惊愕之中,只见那个握枪的笨蛋还在傻呆呆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枪。一脸的问号。
那艳丽装扮的美女笑盈盈的举高了手一松,啪得一声,一个满装着子弹的弹夹落在地上。美女行若无事的拍了拍傻了眼地保镖哥哥的肩膀,婷婷袅袅的向马老爷子走了过去。
“啪啪啪!”马老头响亮地拍了三下巴掌,满面红光的朗声道:“来来来,各位亲戚朋友、门里门外的兄弟们,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干闺女,大名叫马丽丽。一直在国外读书,没机会介绍给大家认识;从小当男伢子养,顽劣惯了。大家莫怪莫怪。”
大家听得这么说,才舒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马火旺这老东西别看长得跟张飞李逵一般。其实却是时迁爷爷的后辈行当里出身。想当年他就是以妙手空空出名,领着一帮福建浙江偷渡过来地老乡做那三只手的买卖,养活了好几百号兄弟。
芝加哥这地方有,消世纪开通的伊利诺伊-密歇根运河,把处于内陆地芝加哥同五大湖和大西洋连接起来变为港口城市,海洋巨轮从加拿大的圣劳伦斯湾直驶芝加哥码头;同时这里又是美国的铁路枢纽。几十条铁路交汇于此,连接美国各大城市;还有世界上最繁忙国际机场之一的奥黑尔国际机场;因此,芝加哥可以称得上美国东西交通,水,陆,空运输的中心。
在这里的机场、码头、车站。可以说是偷儿们得天独厚的天堂,马火旺的偷儿帮盛极一时,人数越来越多,后来被华老帮主打服了,才招进的长乐帮。
这位马丽丽既然是偷王马火旺地嫡传干亲,这手上的工夫厉害些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看她刚才只不过在那保镖哥哥手上抚了一下,就关了他的保险、下了他的弹夹,这一手可真是神乎其技。
不过在场的长乐帮其他几个分堂的红棍堂主们却是面面相觑,另有一番心思。帮里早听说过当年那个遗孤女孩被马火旺收养。调教成了一个厉害角色,做了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职业商务间谍,几年下来帮着孙云博和马火旺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道吞掉了多少中小型的公司;弄得一些和孙云博作对的商人草木皆兵。
只不过,这个马丽丽一直是传言中的人物而已,马火旺将她隐蔽的极好,谁也没见过真人。今日却让她自己闯来马老头的寿宴,大大方方的自己见了光露了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是不是和马老头串通好的演这一出戏呢!
小小一段插曲过后,宾主落座,寿宴开始。接下来的戏码无非是些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的表演,大家竞相拍着这位新近崛起不可一世的黑道大豪的马屁;满桌子吃不饱人的珍贵奇味,乏味无比千篇一律的劝酒灌酒。
另一边早已搭好了台子唱起了堂会。今天请的是海外最富盛名的地方戏班子“小福全”来唱马老头最喜欢的地方闽剧。唱得是梁山好汉大聚义,蜈蚣船大破官军围剿,送高俅下河吃水;台上武生们卖力的翻起了筋斗,看的人眼花缭乱,轰天价叫起好来。
马丽丽坐在马火旺下首,替老头子挡了不下百来杯酒,却半点不见醉意,引得一众凑趣儿的哄堂喝彩;华云清一晚上百无聊赖,除了孙云博亲手夹进面前碟子里的菜肴之外,连筷子都懒怠动上一动。
一场夜宴直喝到晚上十点多钟,才宾主尽欢的散去。
……
“他真的这么说?”孙云博面色凝重,皱眉问道。
马丽丽点了点头,道:“不错,原话如此。十分的有恃无恐,我看其中必有文章。”
对于马丽丽这样信奉利益最大化的女人,易青那番看似感情用事的话语自然是充满了深意,决不会是话里本意那么简单。因为任何一个商战高手面对这种情况,都不应该选择这种打草惊蛇式的摊牌,而应该利用已经识穿对方卧底这个有利态势,步下反击的棋局。在马丽丽看来,易青这种“顾全亲情”的表演,当然是他反击计划的一部分,至少是一种故意示弱的表现。
孙云博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不见得。你们都不了解易青这个人。他是个跟我们都不太一样的人,他思考问题的方式看似十分理性和精明,其实内里透着强烈的感情因素。要说别人这么做,那一定是另有玄机;但是要说易青是为了心疼……心疼我女儿小茹而干脆和我们摊牌来求得和解,我还真的不得不信。”
话说到这里,当年易青、孙茹为了依依大闹婚礼的那一幕又掠过眼前,象是给自己这段话做了个心理上的注解一般,孙云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其实,他确实是相信这几个年轻人为了彼此可以放弃任何权势、名利的,他相信这一点,因为他能了解这种感情,因为其实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了二十多年却又无法舍弃的女人,不正是他自己无法逾越的心魔吗?如果易青也想自己爱华云清一样爱着孙茹,那么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是吗?我看未必见得!”马丽丽对孙云博的判断显出一种轻微的不屑,她冷冷的道:“孙先生还真把自己的未来女婿当作情圣了?依我看,易青只不过是为了孙老爷子的巨额财产和孙家在业内的声名权势才和孙大小姐在一起的吧?我在华星这两年,暗地里观察,他跟那个女明星周依依,还有那个卢云都有暧昧瓜葛,还有一个他们公司做美工的女人,嘿嘿性感的很嘛,也和姓易的说不清白。这样的一个人,会为了修补你们父女间的关系而放弃一个反击我们的大好机会?”
“哦?”孙云博思索犹豫了一下,望着胸有成竹的马丽丽,探询式的问道:“那马小姐以为,他这一手是什么意思?”
马丽丽道:“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易青根本就是个幼稚的人,他没有意识到您和宇通对他的整个事业存在多么大的威胁。不过这一点可能性不大,至少从这几年他在香港黑道和国际市场开拓方面的表现,可以看出他是个心里极有锦绣文章的人。排除了这一点,那么可能性只有一点了,那就是他在故意示弱,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并且有了相当的把握;所以他才出这一手企图麻痹我们。”
马火旺不解的道:“没有理由啊!他明知道对手是谁了,怎么还敢如此托大?难道他以为,凭他的力量,那区区四五年积累下来的一点财富,就能对付的了我们?”
马丽丽笑道:“当然不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不知道什么渠道获得了巨大的助力,这个帮助他的力量大到了足以使他不用畏惧我们的地步,所以他才敢来上这么一手。”
孙云博听到这里,才明白马丽丽的真正意思,猛得目光一凛!
马丽丽慢条斯理、一字一顿的道:“那么,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能给易青这么大的信心呢?答案显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华、云、丰!”
话一说完,马丽丽深吸口气,定定的望着孙云博的反应,心里暗自得意:易青啊易素,虽然我明知道你的本意是为了和老丈人修好,免得孙茹难做人;但是我纵然知道,也不能照实说啊,你们之间的这把火,我是非得把它挑起来不可!
第十五章 招安
孙云博听马丽丽这样一说,脸上一直以来的淡定从容忽然消失了,额头上素筋微现,脸色也渐渐变得铁青了起来。
马丽丽恍若未睹般继续媚笑着说道:“论人望比地盘,咱们在起步之初不如华云丰多了;之所以能节节胜利,还不是因为背后有孙先生您这位财神爷撑腰。华云丰这个人狂的可以,一开始的时候想根本无视这一点,做出一副藐视您的架势,跟我们硬碰;现在吃到苦头了,手下的分堂走的走散的散;他现在知道厉害了,自然要打您孙先生的主意。而单凭他在宇通的那区区两成的股份和董事会的影响力,想要撼动您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寻找外援……”
孙云博烦躁的挥了挥手,仿佛听见某个人的名字都会令他厌恶一般。
马丽丽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道:“当年收拾香港那几家电影公司里的黑社会股份,就是华云丰出手帮的易青那小子,他们之间多年没有断了联系,这次再度联手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华云丰现在在美国这边已经快要站不住脚了,当然要在国内给自己留条后路了。易青这小子最近和国内那些政客打的火热,华云丰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吧,两下里当然一拍既合。”
“那依马小姐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孙云博渐渐平复了心情。抬眼看着马丽丽问道。
马丽丽做了个决然的手势,身体前倾,看着孙云博道:“虽然没有了内线通报消息,我们地计划所需要了解的有关华星方面的资料也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应该继续照计划行事,拿下华星,拿下中国政府地西北新影城工程!”
孙云博不置可否的仰了仰头,自言自语的道:“唉……晚上多喝了两杯,头有点儿疼……”
说着站起身来,对马火旺抱拳行了个礼,道:“行了,马老爷子,今儿我就先告辞了,我太太还在外面等我回家。我祝您老千秋高寿。福泽绵长!”
马火旺忙不迭的抱拳还礼,满脸堆笑的应道:“承念叨,承念叨。小老儿谢谢了;替我谢谢华大小姐,感谢她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还来看看我做生日。”
孙云博也不和他多做寒暄,笑呵呵的按住准备送自己出门的马火旺,连声道:“留步。留步,都是熟门熟路的熟人,何必客气。我自己出去就是。”
说着冲马火旺挥了挥手,大喇喇的转身而去,仿佛这房间里除了马火旺再没有别人了一般。
马丽丽象朵花似的灿烂微笑着,整个人猫一样蜷缩在沙发里,慵懒地看着孙云博离去的背影,笑容甜腻的化不开般目送着他消失在视野之中。然后,一张媚笑着地脸忽然渐渐的变了,无限怨毒的冰冷目光如蛇一般,死死盯着孙云博消失的门口,
待到马火旺笑呵呵的转过身来地时候,见到的却又是马丽丽那甜甜的微笑。还带着几分女儿对父亲地娇憨神态。
马火旺叹了口气,自己捶了捶后背,道:“老了老了,忙活这半天,居然有点精神不济,腰背发酸了。”
马丽丽连忙过来,乖巧的帮老头捏肩捶腿,揉按起来。
马火旺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薄责的道:“你什么时候露的光,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回来前也不跟我们联系一下商量商量,冒冒失失的来这么一手。”
马丽丽嗲声道:“老爹,规矩您还不知道吗?做我们这种事的,一旦露了光,要是没死、没进黑篱子,立刻就得浮上来做人。我从二十几岁回到帮里,做卧鱼儿做了差不多十年了,早该浮上来了。只是没想到,阴沟里翻大船,居然在易青这小子手里露了,也是天意。我这不是惦记着您的整寿嘛,所以一出北京华星大厦,把整箱子东西直接望垃圾箱里一扔,就奔了飞机场……”
马火旺享受着马丽丽的按摩,惬意的“唔”了一声,其实老家伙心里清楚地很??马丽丽当了这么多年商业间谍,一个大姑娘整天弄得自己跟黄脸婆一样匿声匿气的做人,自然是一肚子的不乐意,而今终于被人拆穿了,对她来说反倒是个解脱,因为照规矩做职业间谍的一旦在人前曝了光,就无论如何不能再换其他公司继续做下去了,这是大忌。
马丽丽之所以连电话也不打一个,直接回美国在寿宴上出现,就是生怕马火旺又派自己去做什么需要伪装自己身份的事,继续过那种不能以真面目见人的日子;先把自己彻底露出来,做成既成事实,让老头子不认也得认。
毕竟作为一个人,始终躲躲藏藏,连基本的社会身份的认同都不具备,是一件常人很难接受的事。
做为一个象马火旺这样的领导者,有时候应该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他突然发现,这个便宜女儿如果当做一个参谋或者经济顾问来使用,或者能发挥比商业卧底更大的作用也未可知。
也许,以前自己确实是低估了她。
忽然,马火旺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沉吟着问道:“我看你好象特别期盼姓孙的和他女儿、女婿斗个两败俱伤嘛?这又是有什么说道了?”
马丽丽浅笑了一下,没有作声,只是更卖力的给老头捏了几下,然后似乎是若有所思般随口道:“梁山好汉为什么要受招安?”
马火旺听她突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看似和正在谈论的话题没什么瓜葛的话,楞了一楞,不禁就想起晚上寿宴上刚听的戏文来了。
马丽丽慢慢的轻声道:“宋江带着梁山好汉受招安,为的是给梁山上这伙落草的匪寇求一个善终的出路。您想啊,一伙落草为寇的山贼,年轻时固然可以横行一时、割据一方,可老了年纪大了的时候怎么办?他们的妻子老小、家眷后人又怎么办?既然他们没有能力推翻大宋王朝,建立起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能认可他们的朝代,那么他们就只有同当时的主流社会妥协,受招安,做朝廷的臣子。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和后人们的将来,寻一条活下去的出路;否则到年老体衰的时候,一样是被主流社会吞噬的命运……”
马火旺凝神听着干女儿的话,边听边微微的点着头,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知道马丽丽嘴里说的是戏文里的梁山好汉,其实说的却是自己带领下的长乐帮众兄弟的事。
比起当年他们年轻时刚到美国来淘金的那个年代,在今天这个高度文明的美国社会,无论是长乐帮还是海外洪门的其他分支,生存空间都受到了很大的挤压,混口饭吃越来越不易了。他们这些人当初也都是一些贫苦无依的老百姓,或者是他们的后人,实在是在美国活不下去了,被这个社会逼成了黑帮??要是有口饱饭吃,谁天生就愿意杀人放火?
表面上看,长乐帮似乎是很风光了,有钱有势,没人敢惹,几十年下来还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可以后呢?将来呢?下一代呢?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局?
长乐帮和诸多海外洪门,毕竟不同于意大利黑手党和日本山口组那种历史悠久的黑社会帮派,可以扎根在本国,与主流社会和国家政权隐隐结合,可以代代相传。在美国,无论他们繁衍多少代,都是华人,都是黄种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被美国社会所接纳融合。
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就成了无根的飘萍,这即使是对于生活在主流社会背面的这些黑暗世界里的人,也是一样。
马火旺长久以来这么依赖孙云博的财力和他在商界的势力,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作为领导一个十万人大帮超过半数势力的领导者,必须为自己的晚年和帮里那些年轻人的未来找一条由黑变白、或者半黑半白的出路。
但是很显然,他的这个指望现在看来是越来越没有指望了。这里毕竟是美国,安置不了十几万华人,可以让他们不杀人放火不卖毒品还能被主流社会承认,好好的生活下去。
一想到这些,刚刚过了花甲之寿的老人,就越发觉得这日益衰老的身体显得无比疲累,深深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孙云博和易青之间的这把火,才要让它彻底的烧起来,”马丽丽说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走到马火旺对面坐了下来,肃然正色道:“我这么做,就是要给老爹你,和门里的兄弟们找一条路,一条通往家乡和祖国的,漂白做人的路!”
“你是说……”马火旺猛得震撼了一下,他立刻敏锐的捕捉住了马丽丽的思路,昏花的老眼里迸射出狼一般热望的光芒!
“中国政府在西北的新影城建设计划!”马丽丽低沉的声音充满媚惑的煽动性,她低声道:“这将是一条属于我们的招安之路!”
渐渐的,老头马火旺明白了干女儿心里所想的那个庞大的计划,内心的热切也在不断的升温,他伸出鹰爪一样枯瘦的老手一把抓住了马丽丽的手腕,激动的问道:“真……真有这么大一片地方?”
“那当然!”马丽丽语气肯定的道:“我在易青手下做事,已经趁便收集大量的资料,明天我拿来给您老瞧瞧。这块新影城,简直就是给我们量身定做的一般,再合适也没有了……,
……自我调查了一下,现在在那里的将来作为影子工程的迁徙人口聚居点天路文化城,方圆数千顷都是改良过可待开发的处女地,完全可以建设起一个崭新的中小型城市;中国政府在西北的这个工程,第一期就投入一百五十个亿,加上易青他们从李氏国际弄来的六亿美金,官私两方就砸进去将近两百亿;而且易青和天路集团还要申请建立基金运作,向社会集资,这样一来,投资规模更是庞大的无法想象。”
“……下一步,他们会在新影城搞一个类似法国序纳电影节规模的国际性东方电影节和颁奖礼;然后用这个电影活动做为一个形式,向好莱坞价值圈之外的所有国家的大型影业集团发出邀请,成立一个空前的国际电影行业联盟!到时候,这个地方就将是东方各国地电影及其相关产品的集散地,全世界的制片商,发行商,经纪人、相关产业投资人都会象蜂蝶逐蜜一样的向这个中国西部地新兴城市涌来……到时候。单单是城市基础民用行业、电影业、旅游业及其相关行业,就足以消化几十万上百万乃至更多的待业人口……
马火旺一边听一边吸着气,他完全被马丽丽描绘出的景象吸引住了;他也完全听明白了马丽丽的意思??一点不错,这个国家工程确实是为他和他的洪门兄弟们备下的。
在各国历史上。都有这种利用国家的大型工程由黑漂白的先例。美国人当年开发他们的西部的时候,无数曾经在屠杀印地安人和其他西部土著中双手沾满鲜血地雇佣兵团、沙地盗匪,用杀人放火的钱投入到政府的阳光计划中去,把手里不干净地钱换成了房子、地、牲口农场,从而摇身一变??不但成了建设西部的先行者,更成了美国历史上所谓的“靠勤劳和智慧积累财富先富起来的人”。
西方许多学者们在描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把这些隐事叙述地如同一首浪漫的田圆小诗。但是,就象一位美国诗人谴责的那样,在那个时期,从任何一个农场里走出来地慈祥的田圆主。都可能是一个曾经用无辜者的人头做过酒器的杀人犯。
对于这段美国历史,马火旺自然是知道的很清楚的。可惜的是,现在再也找不到一个类似阳光计划这样的机会。可以让他和他的兄弟们换个活法重新做人了。
如今世界上地漂白洗黑,都是个人或小团体的小打小闹,象长乐帮这样人数过十万,连家眷妻小一大窝子人的帮派,要想漂清谈何容易?漂一个连带出一大群。永无休止。除非再有一个阳光计划,口径宽、成本低、吸纳能力好??就象当年的阳光计划那样,规定只要一美圆就能在西部拥有一亩土地。任何人都可以购买。
在这方面,马火旺早死了这份心了,别说美国,整个西方社会都建设成什么样儿了,繁华的都插不进去缝儿了!哪有空间重新容纳那么多人。
但是他恰恰忘记了自己父母之邦的中国,正处在一个飞速发展的阶段。今天马丽丽带来的这个消息,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让他老于世故、久经风霜的脸上竟焕发出毛头小伙子初夜般的喜色。
中国西部的情况他是知道的。那个穷窝窝的地方,再怎么改也是个不毛之地。内地的人肯定不太愿意去;为了吸揽人口迁过去,就象美国当年做的那样,中国政府肯定也有种种放宽、鼓励的政策。到时候,所有在美国这边的兄弟和他们的家人,只要是愿意回国、愿意漂白的,就可以带着长乐帮在美国两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名正言顺的回祖国“建设西部”去。
到时候,所有原本见不得光的钱都可以名正言顺的投资出去;而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不再是被排斥在主流之外的罪犯,而是“造福桑梓”的爱国海归,不但可以享受中国内地对外商一贯的各种优待,还会被当地人视为爱国的英雄式人物。
而且那些不愿意放弃在美国的生活的人,还可以只投资不改国籍,这是一条进退两变的漂白之路。
当然,实现这一切的先决前提,就是要把这个工程的开发权拿在自己人的手里!
只要孙云博和他的宇通集团掌握了这个工程,长乐帮的人就可以通过他大大方方、源源不断的以各种方式各种名义送进这个新兴城市去。
想到这些,马火旺就一阵阵兴奋??想想看,那等于是一个处在自己隐隐掌握之中的城市,一个属于他们这些人新势力范围的城市,一个东方的好莱坞!
马丽丽冷眼旁观,老头子脸上的喜忧变化一览无余,她知道已经把这老东西说动了,连忙趁热打铁的道:“所以说,孙云博和易青这两翁婿,一定得让他们打起来,而且咱们要帮着孙云博把这个工程拿到手里,把易素和他的华星集团扫到一边儿去。可别弈到了最后,他们那头女婿老丈人的亲亲热热搞到一块儿去了,一起携手开发建设祖国西部,那我们这些人可只有干看的份了。易青那个木头瓤做的脑仁儿我再知道没有了,象他这种死心眼儿,工程要在他手上,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大批黑帮迁徙到他的心肝工程里去。”
马火旺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对!我明白啦!就照你的想法去做!丽丽啊,嘿嘿,我真是没白养活你一场。象你这样的人才,让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卧鱼儿,真是委屈你啦!”
马丽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站起来拍了拍马火旺的肩膀,柔声道:“太晚啦,您也该休息了。您要多注意身体,好好保养,您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哪!我就先下去休息了。”
马火旺被她鼓动的满心欢喜,此时笑眯了眼,不住的点着头。
马丽丽呵呵一笑,转身而去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不屑的瞟了一眼老头的背影,鄙夷的冷笑了一下,大步向门口走去。
有一种女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你永远也想象不到……
……
芝加哥是美国中部城市,气候是夏日酷热,冬季不寒,终年多风,又有个别号叫“风城”。
走出马火旺公寓的马丽丽裹了裹皮裘大衣,使自己看起来象一个普通的畏风的美国家庭妇女一样,迎着呼呼的夜风,走在圣乔治劳恩大街的人行道上。
转过街角有一个电话亭。马丽丽在电话亭前面停了下来,习惯性的左右看了看,然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建筑??全在大风中紧闭着窗子。
马丽丽确定了没有人窥视自己,这才打开电话亭的门钻了进去。
她取出那张全球漫游的电话磁卡插进电话,接通了香港。
“喂,丽丽?”王嘉的声音带着惊喜,在电话的那头响起。
马丽丽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只有幼稚的小男人才会以为上了床就意味着对这个女人享有某种特权了??比如用这种自以为亲昵的态度称呼她的名字。
马丽丽冷声道:“以后少这么叫我,恶心!”
王嘉似乎半点也不以为忤,他得意的道:“正好正好,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我这里有个人,我想,你一定非常的有兴趣!”
此时,在千万里之外的香港,著名的八卦周刊《一本万利》杂志社的社长办公室里,王嘉得意的夹着电话,手里不停的翻弄着一本新出的龙虎豹;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的干瘦小老头,衣着脏乱、形象猥琐??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龌龊和象老鼠一样时不时警惕的扫视一下两侧的下意识举动,使人很容易联想到“贼眉鼠眼”这一类的词汇。
王嘉一边和马丽丽说着话,一边顺手把手里的杂志丢了过去。那小老头立刻象狗扑骨头似的抢了过来,贪婪的翻看了起来。
这时,门口响起了极有礼貌的敲门声,使得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本能的抬起了头向那里看去。
“……请问可以进来吗?”
第十六章 良心能值几文钱
听到敲门声,王嘉眉毛一样,振奋了一下,把高高翘起的双脚从办公桌上放了下来,坐正了身子,然后朗声道:“Comein!”
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首先探进来一颗圆乎乎的脑袋,一脸谄媚的笑容;接着,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小矮胖哈着腰就走了进来。
尽管这人努力的吸引着王嘉这位财神爷爷的注意,可王嘉却象完全当他是透明的一样,不屑一顾的将他很自然的无视了,眼睛直接瞄向了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显然他对后面的这位兴趣更加浓厚一点。
“王董。”走在后面的这个年轻人三十岁上下,一身素净整洁的平价西服,规规矩矩的打着斜纹红底的领带,里面的白衬衫熨的没有一丝褶子??这样一个年轻人,似乎浑身都散发着知性的自信光彩。
但是,他的头却是低垂着的。
“呵呵,嘿嘿,哈哈,王董,俚个就是徐未明先生,他写东西好犀利的。”先前进来的小矮胖哈着腰道。
他是《芒果伊甸圆》的社长兼主编,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报社已经工作了十年了,不知道写了多少真真假假的明星床第丑闻,才爬上了这个位置。
在香港,象《芒果伊甸圆》这样的小周刊,无论从规模还是利润上来说。跟《一本万利》这样的老牌娱乐报业相比,都是不值一提地。小矮胖实在想不清楚,那位叫马丽丽的神秘富婆,为什么会在买下《一本万利》之后。还会对《芒果伊甸圆》感兴趣。从资本运作的角度来说,这种同性质的重复投资似乎是一点必要也没有。
不过,不管这些有钱人地想法是怎么样的,至少有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后半生的饭茶烟酒钱加上退休金全都得指望这位新老板马丽丽小姐和眼前这位董事局的王董。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的灿烂了。
王嘉对他的恭谨似乎恍若未见,只是微笑着打量了一下一脸沮丧的徐未明。一个年轻人,在如此失意和困窘的时候,还能保持如此素净整洁的着装,浑身有种说不出地向上和知性的气质。只这一点,就能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
“请坐。”王嘉大方的冲两人伸了伸手做了请地动作。
小矮胖一脸受宠若惊的点着头,可是看了看房间里。似乎除了那位正在看黄色周刊的小老头屁股底下的那张大转椅之外,就只有一张椅子了。他想了想,还是非常识时务的后退了一步,笑呵呵地请自己的下属徐未明坐了下来。
徐未明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也没多想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也难怪他,任何一个神经正常地人被香港的高利贷财务公司追债追了一个礼拜,都会不有什么太好的心情。
“明哥是吧。久仰大么了。”王嘉说的是带点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他用一种亲兄弟之间才会有的和蔼可亲的能掐出水来的笑容对着徐未明说道:“无谓为了钱的事情不开心啦!几十万毛毛雨而已。其实你要是早同我讲,公司方面早就会替你出面摆平地啦!”
徐未明吃惊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位今天初次谋面的顶头老板。今天他垂头丧气、躲躲闪闪的来到报社上班,刚坐定了主编就来找他,说董事局的二老板王董要见他,然后他就糊里糊涂的被塞进车子,送到了中环这座大楼里来了??说起来,在香港。搞八卦周刊这种“小本买卖”能够搞到在中环买楼办公的还真是不多,除了《一本万利》这种媒体大鳄之外也没有几家了。
为什么叫自己过来,徐未明根本没多想,这两天他脑子跟糨糊一样;又要担心母亲的病,又要躲那些高利贷的追债,似乎把他所有的精力都耗尽了。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这位“二老板”见他面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要帮他解决燃眉之急。这一瞬间,徐未明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简直就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现世显灵了,一个多星期以来的积郁和忧虑一扫而空。
王嘉见他如此激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如春天般的阳光一样温暖.他潇洒的拿出支票薄,随手写下一张一百万港币的支票,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口中说道:“好似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员工,有什么困难公司都会帮忙解决的,你应该早同我们开口嘛!”
徐未明恭敬的双手接过支票来一看,上面的数字顿时让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把支票放回办公桌上,急道:“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再说,也太多了,我只是欠了高利贷三十几万而已。”
身后的小矮胖也是看直了眼,要知道象《芒果伊甸圆》这样的小报社,一年下来纯利润也不过就是一百万上下,还得说是从前香港娱乐业世道好的时候??有钱人还真是有钱人哪!
“根多吗?不多不多,算你跟公司借薪水好了。”王嘉微笑着道:“还掉高利贷之后,好好给伯母看一看病吧!香港的医疗水平很发达,只要付得起钱,我相信伯母很快康复的!”
徐未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老板对自己这么一个小角色了解的这么清楚,看来事前是做了不少功夫。要知道,眼前这位王董可是同那位叫马丽丽的神秘富婆一起买下了十间香港媒体的大老板哪!
没等徐未明感激涕零,王嘉便适时的开口说到了今天的主题,他笑道:“马丽丽董事长和我的意思,打算是聘请你徐未明先生到《一本万利》这边来做行政责编。此外,我们打算新开一个刊物,同时在网上做一个网媒的连续刊载,也要请徐先生驻站主笔,这笔钱就当作是预借一年的薪水好了。”
旁边的小矮胖情不自禁的吸了口气,百万年薪加上行政责编的位置……乖乖,天上掉馅饼了,徐未明好福气啊!他连忙在旁边帮腔着对徐未明说道:“《一本万利》和《芒果伊甸圆》现在都是马董、王董他们的产业啦,等于是一家人、一家亲,你去那边都没妨碍的,不算跳槽啦!”
说着话,王嘉从桌上一堆文件里翻了两下,看似随意的抽出一份合约模样的照西来,丢给徐未明道:“其实是没有这个必要啦,不过按照公司的规矩,还是要走这个程序。这是预借一年薪水的借据,徐先生在这里签个名吧!”
徐未明看了看桌上的支票,毫不犹豫的拿过那张借据,草草的浏览了一下,掏出笔来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他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在香港,员工向公司借个把月薪水也是很青常的事,不过按规矩都应该是去财务那里办理借据,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一早就放在董事局大股东的桌子上呢?
也许是王董故意这么做,以表示对自己的器重吧!徐未明并没有多想,因为他很清楚,一百万,这是此时的他拒绝不了的数目。自己那位得了癌症的母亲,此时正在香港的私立医院里治疗,每个月几万的化疗费用,已经令他不堪重负,迫不得已之下向高利贷借来的十五万刚扔进去,转眼医院那边又催交钱了;而这十五万也变成了三十几万的雪球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以前只在电影电视上见过的香港黑社会追高利贷的场面,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切,简直就象一场噩梦一般。
现在好了,有了这张支票,一切的噩梦都结束了!
徐未明辑着支票,一脸感激的望着王嘉,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与语言去表达自己的谢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报答人家的知遇之恩。
“不用客气啦!”王嘉好象早料到他要讲些什么一样,挥了挥手,道:“我们这次投资好多家香港媒体,是对香港的传媒业好有信心的啦,决心要干一番事情。徐先生这样的人才,只要好好干,将来前途是一定的啦!”
说着,他站了起来,对徐未明道:“好吧,你先放两天假,去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解决一下好啦!私事办完了,屋子里都安啦,才有心情专心工作嘛!等你销假回来直接来这里找我,我们才谈具体的工作安排。”
徐未明见王嘉如此通情达理,又感激的躬了躬身,小心李翼的把支票放进随身的采访包里,和王嘉道了再见,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出去。
王嘉见了徐未明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不尽的样子,不禁嘴角微挑,淡淡的冷笑了一下??这就是穷人的命运,永远在别人的摆布和拨弄之中而不自知,被人卖了还要给人磕头。
所以,我这辈子绝不能做穷人??王嘉扫了一眼正在对自己馅媚的笑着等候吩咐的小矮胖主编,心里冷冷的想到。
一股消毒药水混合着酒精的气味扑鼻而来。这几个月下来,这种气味已经成了徐未明生活中最熟悉的味道了。
徐未明兴奋的象个初恋的小男生一样。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来没有以这种轻松自信的脚步在医院昂首挺胸的走过路,怀里那张还没来得及去兑现的支票象个小火炉一样熨在他胸前的上衣口袋里,温暖着他的心。
他提着大包小袋,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母亲的病房,把刚买的小瓶装冰糖燕窝补品和西洋参、鸡精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
徐未明的母亲正在午后小睡,虽然她的癌症发现的比较早,但即使是低强度长周期下的化疗,也已经让这位含辛茹苦了半生的母亲在精神和**上双倍的吃不消了。
她得的是血癌。用大陆的习惯来说,也就是白血病。血癌和其他癌症不同,在发现的早期就一定要做化疗,经过一到两年期的药物治疗和化疗,在杀灭血液中癌细胞之后,五年内不再复发的,才能被认为治愈;当然,还有一种不得已的做法,就是如果化疗的效果不理想,那就必须寻找适合的骨髓干细胞进行移植,不过除了庞大的令一般人不敢正视的医疗费用之外,还有术后感染与排斥等问题??所以目前而言,还是采用化疗与药物联合治疗的方法比较适合徐妈妈。
现在最关键地问题,就是钱了。钱这个王八蛋。真是要到用它的时候才知道它多操蛋,少一块一毛都不行,活活的憋屈死你。
徐妈妈虽然跟徐未明在香港住了几年了,但是她的所有劳保和社会福利关系都还在大陆。事实上也没有可能转移到香港这边来。
本来,香港地政府医院是治病不收钱的。但是徐妈妈这种情况不能享受香港人的这种社会福利待遇??要么就得回到原籍也就是她的医保关系的所在城市治疗,要么就得去收费的私立医院。
徐未明心里很清楚,老家的那些医院是个什么水平。他从小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长大,爱自己的母亲几乎胜过爱自己的生命??象他这样一个孝子,怎么肯让母亲回去死不死活不活地待在医院里,自己却在香港工作?
他咬着牙把所有的积蓄拿了出来??其实也就是那么可怜的一点点,把母亲送进这家私立医院来进行治疗。两三个月下来,徐妈妈地病情出现了明显的好转。起码不再流鼻血了,胃口也好了很多;但是徐未明却高兴不起来,医院一张又一张的催款通知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徐妈妈心疼儿子。几次都闹着要出院,要回老家,都被徐未明死活劝了回去;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就是卖血卖肾,也得把母亲的病治下去。
为此。他迫不得已在高利贷借了十五万,准备顶顶一时之急。没想到一个月以后人家要他还款二十五万,还说是便宜了他。不还就喊打喊杀;一脑子书生意气的徐未明哪见过这阵势,只得忍痛把自己那辆采访时用地、自己已经供了一半的车低价转给了别人,先还了一部分,准备顶一阵子,然后再回内地找亲戚朋友和从前很器重自己的那几位老师想想办法??他毕竟是名牌大学社会新闻系毕业地,这方面认识的人非常多,动用媒体的力量搞个募捐之类的事情,他还是有把握的。
关键时,得让他先缓过眼前这口气。腾出手来才行。可这口气现在楞就是缓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高利贷又催债了,这次惩到了三十几万,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好在真正的高利贷也不全是象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穷凶极恶,真的又泼油漆又放火烧屋的;但是整天跟着自己,动不动上来推一下踹两脚什么地,也真叫徐未明的知识分子的自尊心有点儿受不了。
为这个,连女朋友都跑了。那是个香港女孩,原来不顾家人反对,不嫌弃徐未明是个大陆佬,一直死心塌地的跟他在一起的。但是,在香港这么现实的地方,任是多好的女孩,见到男人身后站着一个碎纸机一样永无休止的吃钱的婆婆,也会吓得远远逃开吧!
……
徐妈妈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睡梦中依稀听见身边有些响动,病人睡得不塌实,一点声音就醒了过来;她不用睁眼,那种熟悉的感觉告诉她,一定是她那顶顶有出息的儿子来了。
儿子是她的骄傲,是她一生最了不起的财富。自从丈夫病逝以后,她半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了儿子身上,这孩子也是分外的争气,从小学习成绩就好,高中毕业以后继承他祖父、父亲的遗志,学了新闻系,成就了老徐家三代记者世家的佳话。
把孩子培养成这样,徐妈妈觉得自己死都闭眼了;何况,这孩子还这么孝顺,哪家大人见了,不羡慕的说一声好?
徐妈妈高兴的支起身子,笑咪咪的看着儿子,随即发现了儿子今天买了特别多东西,而且一看包装就知道那些营养品便宜不了。
她心疼的拍了拍儿子,薄责的道:“你看看你!不过日子啦?干什么买这么贵的东西,就这医药费,咱们就够吃不消的了,还经得住你这样的造。”
徐未明呵呵一笑,体贴的帮母亲理了理因为化疗而已经脱落了不少的一头花白头发,又是心疼又是得意的拍了拍胸口道:“妈,以后钱的事情您就甭愁了!好好配合治疗,什么药贵、什么药好咱们就用什么;还有,医生说了,化疗伤身体,病人的营养尤其重要,以后我天天买燕窝鲍鱼给您当饭吃……”
“赫!这孩子,”徐妈妈心里被儿子说的暖烘烘的,推了他一下,道:“怎么跟暴发户一样,你今天捡到钱包啦?”
“钱包是没捡到,不过也差不多啦!”徐未明高兴的象个孩子一样对母亲说道,随即又摇了摇头,笑道:“不对不对,这可比捡上十个八个钱包强多了,呵呵。”
“傻笑什么,这孩子。”徐妈妈自己嘴笑的都合不拢了,又是自豪又是得意的拉着他的手,眼前看着隔壁的床位道:“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颠三倒四的,也不怕周伯母看笑话。”
周伯母?
徐未明这才注意到??在这间中档收费标准的双人间疗养病房里,隔壁的那床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前几天那位晚上睡觉打鼾杀猪般响的肥婆,而是换了另一位举止斯文、神态娴静,正看着自己母子俩微笑不语的中年女人。
徐未明连忙对着这位母亲的新室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温文有礼的微笑,并且自我介绍道:“您好,我姓徐,是个记者。”
这位“周太太”也点了点头道:“你好!我姓陈,周是我夫家的姓。”
香港这边老辈人的习惯,女人还是从夫家姓的称呼。不过既然人家这么自我介绍了,而且说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看来也是大陆那边的人,徐未明也连忙点头微躬的补上一句,道:“陈阿姨,您好。”
徐妈妈高兴的给儿子介绍道:“周太太和我们一样,是大陆人呢,江苏的!在这里都算是老乡了。”
周太太恬淡的笑了笑,向徐未明母子点了点头,低头继续看刚才就一直拿在手上的一本书。
徐未明好奇的张望了一下,发现是她看的是一本音乐家哈农库特的传记,不禁讶然张了张嘴,并且情不自禁的打量了一下这位年龄上应该跟自己母亲差不多的“陈阿姨”来。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她穿着朴素、神态平和,但是第一眼看到她,心里就会情不自禁的浮起“高贵”、“雍容”这样的词汇来。坦率讲,以徐未明这位大记者的见识来说,他也没有见过一个跟自己母亲同辈的超过四十岁的女性,还可以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的。
但是眼前的这位女子,尽管年越不惑,可那种岁月风霜无法磨蚀的温柔与圣洁的感觉,依然如同她秀美的五官、端庄的仪态一样,令人一见难忘;除了因为疾病的折磨而使她的脸看起来有点病态的暗沉之外,这样的一副容貌,在这个年龄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
不知怎么的,徐未明看着这位周太太,硬是觉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
徐妈妈笑着对儿子说道:“周太太的女儿,那可比你有出息的多咧!人家可是大明星啊,拍电影的。”
徐未明想了想,莫非是在哪个八卦周刊上看过她们家的新闻?也许吧,不知道是哪个二流小明星的母亲,想来也不会红到哪里去吧?
徐未明也没在多想,他最关心的是,这个新邻居可比前两天那个肥婆强多了,这位周太太看起来又有教养又和气,这对母亲来说真是件好事。
香港中环。《一本万利》周刊主编办公室。
“什么?这……这不太合适吧?”听完了王嘉分派给他的任务,徐未明的笑容僵住了;他尴尬的看了看坐在王嘉身边的那个猥琐的老头,情不自禁的将他平时在海报上看到的那个倩丽娇小的身影和这个老头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然后就是从心眼里泛上来的排山倒海的恶心。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王嘉怪眼一翻,道:“明哥你入行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要出来扪食,就得够胆够恶!做狗仔队的,没有猛料都要造料出来才行,更何况我们这次又不是全部捕风捉影……”
说着,王嘉有点激动的一拍巴掌,指着那个小老头道:“我们讲大话了吗?没有啊!难道他不是林小意的继父?难道林小意不是从家里背着父亲跑出来,被易景拐走的?难道我们帮助一个可怜的父亲找回他的女儿也不对?还有那个周依依,她把病重的母亲扔下不管,自己在外面拍戏这是事实吧?我们没有冤枉她吧?”
王嘉每问一句,旁边那个猥琐的老头就点一下头,脑袋晃里晃荡的,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徐未明尽量不去看他的丑态,他看了看冷面瞪视着自己的王嘉,欲言又止。强自将到口地申辩咽了下去。他从《南方周末》的一个正经记者转做这种“狗仔队”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这行里做新闻的方法其实他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所谓新闻真相,至少应该包括两个方面,即为事实与事实之全部。并且不在报道中直接、公开地采取带有撰稿人主观倾向的立场。
而“狗仔队”地做法,就是在“事实”中选取他们需要和有利的一部分,加以想象、歪曲和夸大,让不明就里的观众看了,觉得好象是事实,但是不知不觉中距离真相越来越远了。
比如当年那位著名湖南电视节主持人李香的离婚报导??离婚,确实是事实:但是媒体却说她整天被丈夫殴打虐待,又说她丈夫欠了多少多少债云云,这就属于“狗仔队”手法。
为什么说但凡是娱乐新闻,没有一条是真实的。道理就在这里??这么说似乎有点绝对,但是事实如此。娱乐新闻就不可能是真的,它必须有超越事实及事实之全部以外的种种包装、渲染以及细节上的捏造与虚构。否则就不成为一条“娱乐:新闻。
徐未明见王嘉这样问,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这位王辛决不是因为不懂行,他是故意要造新闻出来打击周依依、林小意这些华星集团旗下的明星。
而且,他早听说王嘉和那位叫马丽丽的女士。一口气买下了十间媒体??这种重复投资显然不是因为看到香港地娱乐资讯行业有巨大的投资前景。因为八卦新闻这种东西,由一家来发,那叫独家,叫猛料。那是宝贝.要是由几家同时发,那就是垃圾了。
所以想要投资这一行,买那么多间媒体纯属浪费;他们花这么大本钱买下这么多家各种形式的媒体,很显然,目地只有一个,就是造势;通过铺天盖地的报导影响公众,让大家都相信他们所希望大家相信的东西。
之间围攻华星明星卢云的那一拨媒体轰炸,徐未明在边缘上参与了一点,多少嗅到了一点气味。现在他更可以肯定了??王嘉和那位未谋面的马丽丽董事长地目标是易青的华星集团。
至于马丽丽和王嘉与华星集团到底有什么恩怨,这背后究竟还有些什么内情,这恐怕就不是自己一个小职员应该关心的了。
想到这些,徐未明叹了口气。他想起第一次采访华星集团,易青是如何和蔼亲切地招待自己的情景??那真是家充满朝气和温暖的公司。
徐未明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阵不好受,干了这么多年的狗仔队,他以为自己的良心早已经被狗吃了;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一想起几次采访华星集团的经历和自己马上要干的事,他地心里好一通自惭形秽,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玩意儿。
闷了良久,他总算憋出了一句话,道:“这个,说句良心话,总是不太好。”说着,他偷眼看了看王嘉的脸色,连忙又本能的加上了一句,道:“当……当然,一行有一行的活法,我们这……这不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嘛……”
听他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听到最后一句,王嘉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他重重的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冷哼了一声道:“这就对了嘛!明哥,你不要忘记了,你是已经收了公司的钱的!要讲良心话?你也要先跟你生病的老母亲讲良心才行。”
“再说了!这年头,良心能值几文钱?操!”王嘉重重的敲了一下靠椅的扶手,冷笑道:“你妈妈生病,缺医少药,付不出医药费的时候,这世道跟你讲良心么吗你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还不如那些有后门有父母关系的纨绔子着爬的快,他们那些人跟你讲良心了吗?这年头,讲良心是要饿死人的!”
徐未明呆呆的听着,汗如雨下。
其实想想,王嘉也没叫自己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是看中自己口才好会讲普通话,又有名牌大学新闻系的资历,所以想让自己去主持新做的那个网媒罢了??就是弄个视频网站,搞个在线收视的谈话节目;然后马丽丽旗下地那几家媒体发什么新闻。他当天晚上就在网上评什么新闻就是了。
徐未明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努力的往好处想。三天前兑现那一百万支票时的喜悦和母亲病弱憔悴地样子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终于,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
送走了徐未明,王嘉叫了个人进来。打发他带着那个小老头去吃饭;他自己施施然的离开了办公室,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王嘉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只见里面的大会议桌前坐着一个衣着入时,模样性感的黑衣女郎,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宽大的液晶显示屏上的视频图象正是王嘉办公室里地情景。
黑衣女郎听见身后的响动,缓缓的转动着转椅转了过来,面对着王嘉??赫然正是刚从美国赶来地马丽丽。
“都看到了?”王嘉得意的问道:“怎么样?这招还行吧?”
马丽丽淡淡的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电脑显示器??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做“卧鱼儿”落下的毛病,她特别喜欢在视频监视器里看东西,这让她有一种幕后操纵大局似的快感。
“想不到你还挺有创意地嘛。”马丽丽简单的嘉许了一下他。
王嘉嬉皮笑脸的扒在马丽丽地椅子上,道:“那当然。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敢不用心思呢!”
说着,他走到马丽丽身边半跪半蹲着。看似无意似的伸手摸着马丽丽裙装下露出的一段白皙丰腴的腿,卖好似的说道:“你看,要是只让我们买下的这几家媒体联合报道,最多只能被人当作娱乐新闻来看待,虽然大陆人比香港人更笨更容易相信八卦,但是毕竟可信度上要打个折扣。可是有了这个徐未明就不一样了。这小子长的就是一脸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德行。又是公信力很高地中国新闻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他说出来的话,那可是有画龙点睛式的可信性啊!”
马丽丽点了点头。确实的。网媒的传播速度和传播面比起报纸周刊这些东西可是快的多也广的多了.徐未明的身份,资历,外形,已经那一口标准普通话,还有他熟悉内地民众的道德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实在是做这件事不可多得的最佳人选。
不过,比起她和孙云博策划的对付华星的计划来说,这不过是整个计划的冰山一角而已;她不想在这上面多费什么心思,她这趟来香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来安排。
想到这里,她厌恶的抬手扫掉了刚刚准备伸进她裙子里去的王嘉的爪子,冷冷的道:“跟我去个地方。”
徐未明醉了。
从王嘉那里出来。他没去吃饭,直接就坐车来了兰桂坊。
要了一打啤酒,然后坐在酒吧的一角,一支接一支的吸着烟。
喝着喝着,积郁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了。他举起瓶子,不住的把淡黄苦涩的液体往喉咙里灌去,有一多半都洒在了身上。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那些走动着的、坐着的、说着笑着的红男绿女,仿佛一只只**的游鱼一般,在徐未明微醺的目光中幻出暧昧难明的光……
徐未明趴在桌上,吃吃的笑着,在他目光尽头的酒吧的另一角??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秃了顶的中年人,正一本正经的对身边一个十**岁的艳装女孩说着些什么;女孩背对着徐未明,看不清楚表情,只听见她时不时的发出一阵放肆的、强自压抑似的低笑。
从远处看,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对他的女儿说着什么笑话。
可是徐未明却分明看到了桌下的情景??那个男人的手正伸在女孩的超短裙里,在她的两腿之间不停的动作着……
徐未明笑了,他大笑,干掉了瓶子里的酒。
这个他妈地世道!这个荒唐的、疯狂的世道。把人都变成了畜生、变成了只有**没有良知和廉耻的畜生!
“我……我也是个畜生。”徐未明喃喃地说着。
醉眼朦胧间,徐未明似乎是睡着了,又好象是醒着。
恍惚中,他好象是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大学校圆。
一排排同学穿着学士服,戴着四方帽,手里拿着学士证书,幸福的围在了一起……
“同学们,看这里!”
卡嚓一声过后,几十张幸福的笑容定格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程序终于结束,欢呼声中,无数顶帽子飞上了半空,同学激动的拥抱着,分别在即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那时候的太阳,多好啊!那时候的蓝天。多好啊!
想起当年的自己,是那样地一往无前、满腔热血;一心要做一个伟大的记者,就象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一样。与事实同在、与真理共存!满怀着鞭笞丑恶,颂扬真善地崇高理想,要把自己平生所学和这火热的青春,投身到为民众揭露真相,唤醒社会良知的事业中去……
可如今呢?人生。竟是如此的荒唐,如此的讽刺!
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到《南方周末》地时候,那是多么的兴奋和快乐呀!那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权威性、学术性地刊物。格调高雅、内容严谨,简直是为自己的理想量身定做的发挥才华的平台。
可惜工作了两年,所有的激情都在柴米油盐中磨蚀殆尽了。这也不能怪他,想当年祖父、父亲他们的那个时代,记者这一行可是铁饭碗。工资开的高,社会地位也高,出入都受人尊敬。
可改革开放几十年下来,把铁饭碗给改没了,现如今人人都只尊敬一个主儿:钱!
一个正经刊物的主编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如狗仔队跑一个独家。这让千千万万象徐未明这样地年轻人怎么能不堕落?
“想当年带剑江湖,气吞万里如虎;到如今十年夜雨,醒来时响空弦!”徐未明低吟着这两句自己不知从什么地方看来的小词,忽然自嘲的冷笑了一声。
那个梦,就此醒了。
……
走出酒吧,扑面而来的夜风吹得人一阵神思恍惚。
徐未明用手撑着马路边上的栏杆,弯腰大力的呕吐起来。翻江倒海、血脉贲张的呕吐,直吐到自己眼冒金星才罢。
他擦拭了嘴边的污物,找了个凉茶铺喝了一大杯苦茶,才稍稍的缓了下来。
夜,已经渐渐的深了。
徐未明抬头看了看城市上空浑浊的不见星星的夜空,忽然生出一种天大地大不知何处是我立足之地的感慨。
他茫然的在街上走着,随手拦下了一辆车。
“先生,你去边度啊?”司机的半咸半淡的普通话里夹杂着粤语。
徐未明想了想,随口报出了母亲住的医院的地址。
……
医院的走廊在夜里格外的宁静。
早已过了探视时间。不过好心的护士早已和这位平时彬彬有礼的大陆帅哥混熟了,何况他还是个令人尊敬的孝子,
徐未明跟值班的护士保证了半天,终于获准在不骚扰其他病人的情况下去母亲的病房。
徐未明穿过走廊,来到母亲的房前,轻轻的推门而入。
徐妈妈正靠在枕头上静静的养神;明黄色的台灯灯光下,隔壁床的周太太已经睡着了。
徐妈妈听见响动,连忙睁眼看去,见到是儿子,不禁惊讶的张大了眼睛,轻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徐未明走到母亲的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握着母亲的手,微笑着轻声道:“妈,我想你了。”
母亲凝视着儿子。她不知道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母亲温柔慈爱的目光,却足以抚慰一颗孤独受伤的男儿的心。
徐未明地心里忽然充满了平安喜乐。
徐妈妈闻见了儿子身上的酒气,她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母子俩就这么静静的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未明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抬头轻声道:“妈。我影响您休息了吧?”
“傻孩子,都三十地人了……徐妈妈爱怜的拍着儿子的脸,无论再过多少年,经历多少事,在一个母亲的眼里,儿子永远都是一个需要自己关爱的孩子。
“妈,我突然间很想听您再说说,我爷爷和我爸爸的故事。”
徐妈妈笑了。从前徐未明小时候,她就经常给儿子讲自己丈夫和公公的往事,教育自己的孩子。要一辈子做好人,讲真话。
徐未明的爷爷,是新中国的第一代记者。文革期间,因为不肯收集材料揭发当时地几位老首长老干部,被造反派打成重伤,关在牛棚里,最后伤病而死,徐未明的父亲是优秀的新华社记者。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他父亲志愿报名随军;期间两次负伤,报导了大量有价值地新闻;而后。他的父亲又奉命跟随中国志愿者参加支援非洲发展中国家的人道主义救援队,在南非感染了一种动物携带传播的病毒,不治身亡。为了担心病毒传播,尸体连同他的所有随身物品就地火化,就地埋葬;没有葬礼,没有追悼会,留给徐未明妈妈地,只有一张惨白的因公死亡通知书……
想起这些,徐妈妈的眼睛渐渐地潮湿起来。
“妈妈。”徐未明突然看着自己的母亲,非常认真的问道:“我爷爷和我爸爸,真的……真的一辈子都没有做过错误不实的报导吗?一个人,真的可以一辈子都说真话,不说假话?”
徐妈妈怔怔的想着,幽幽的道:“那是六九年吧,造反派把你爷爷打成反革命,拖着他去游街;他们打折了你爷爷地一条腿,你爷爷疼啊,疼得把地缝都抠出坑窝窝来了。他拖着骨折的腿在地上一步一步的爬着,造反派问一句,他就骂一句,问一句他就顶一句,一点不肯示弱……晚上回到家,你爸爸那时才**岁,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你爷爷说了,不要哭,徐家的男子汉要勇敢,要昂着头做人。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谁要把真的说成假的,把假的说成真的,就要和他斗,斗到底,斗到死!哪怕被人把骨头打断了、打残了、打烂了,挖出骨头渣子砸在地上,也要一砸一个响,一响一个坑!”
徐妈妈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灯光下的儿子,温暖的笑了,她轻声继续道:“我和你爸爸是小学同学,文革十年,我们没有书读,我们一群孩子就成天疯玩。因为你爷爷被关牛棚的事,很多孩子根本就不搭理你爸爸,只有我愿意顶着小反革命的名声天天和他在一起……我小时候经常跟你爸爸偷偷跑去看你爷爷,听他拖着条残腿给我们讲故事,讲做人的道理。那时候,你爷爷是我最佩服的人,我小时候就常常想,长大了一定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铁骨铮铮、宁死不屈,那才叫一个盖世英雄!”
………孩子,你爸爸,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跟你爷爷就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认死理、记死扣;他在工作单位,经常跟人吵架,还经常顶撞他的领导,就因为一个稿子里有一点点令人疑惑的小细节、或者是写稿子的人有点主观评价的语句在里面,他就不依不饶的跟人吵,甚至是跟人翻脸也在所不惜。可就是这样,他在单位却是最最受人尊敬的,他走了以后,他们社在北京的同事,自发的给他举行了追悼大会,几个从前跟他吵的最厉害的人,哭的都晕了过去……唉,这人哪!就活着这么一口气,只要你自己不作践自己,你自己堂堂正正的,就算是你的仇人,也得拿颗心来敬着你,可你要不办人事,不走好道儿啊,别管你赚多少钱、发多大财、当多大官,人家当面陪个笑脸,背后都得戳着你的脊梁骨,拿唾沫啐你,连你祖上八辈都得遭殃挨骂……”
徐未明静静的听着这从前听了无数遍的故事,内心却依然澎湃莫名。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道不明的一股心潮,让人热血翻涌,忍不住要仰天长啸,干上一碗火一样的烈酒!
“明子,妈妈不知道你为什么跑去喝酒,也不知道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事……你大了,比妈妈有文化,比妈妈有见识,妈妈管不了你了……徐妈妈慈祥的望着徐未明脸上的那些困惑与挣扎的痕迹,轻声温柔的说道:“妈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妈妈只求你,做什么事情前,要想想你爷爷,想想你爸爸,你在外面做人可以对不起自己,但是不能对不起父祖,不能对不起老辈人!孩子,你是我们徐家的男人,要做个敞亮亮铁铮铮响铛铛嗷嗷叫的老爷们儿,不能丢人!只要你好,妈妈死也闭眼了,闭眼了……
说了这么多话,又有那么点儿激动,徐妈妈仿佛是有些疲倦了,依稀的,好象对面床上的周太太轻轻的翻了个身。
徐未明收拾了一下心情,微笑的站了起来,替妈妈盖好了被子,然后轻声道:“妈,您早些睡吧。那我就先走了,再呆下去,就影响别人休息了。”
说着,徐未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慢慢的带上了房门。在门扉缓缓掩上的那一刹那,徐未明站在门口,最后凝望了一眼屋子里小灯下妈妈带笑的容颜??那样慈祥、那样温暖、那样优美的妈妈的笑,充满了可以净化和升华一切的力量,这种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给了他战胜一切的勇气与信心。
这是一个为丈夫和儿子奉献了自己整个人生的女人。她一生以丈夫为骄傲,以儿子为骄傲,以夫家的姓氏为骄傲。为了这份骄傲,她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心血。
妈妈,我要让你知道,你的儿子,是配得上您这份骄傲的。
徐未明关上了房门,释然振作了一下,向电梯走去。
医院住院大楼的下面,有一条幽静的林荫小道,在夜里显得格外静谧。
徐未明默默的踱步在月光之下,点燃一支香烟,静静的抽着。
在小径的两旁,种植着几株硕大的热带棕榈,浓密肥厚的叶片直指着天空,仿佛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在向天质问着什么。
“良心能值得几文钱?操!”
徐未明情不自禁的又想起王嘉说的这句话,以及他说话时那种鄙夷和自以为通达和看透了的表情。
徐未明吐出一口烟雾,突然在月光下笑了,边笑边摇着头。
是啊,如今这世道上,良心这东西,究竟还能值得上几个钱?
徐未明掐灭了烟蒂,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他如释重负的正了正衣领,自言自语的轻声说了一句??
“我的良心,不卖。”
第十七章 特殊的大年夜
又是一年春来早。
改良后的高原红树争先恐后的发出了嫩芽儿,破冻的新土上,沉睡了一年的大地正懒洋洋的迎着早春的阳光伸着懒腰。
西北天路文化城的居民住户们,家家户户正欢天喜地的收拾着早已置办好的年货,家家房顶上炊烟袅袅,肉香扑鼻;到处都是孩子们快乐的笑声,夹杂在间或响起的鞭炮声里,显得格外热闹喜庆。
过年了,过年了,过年了!
路威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走在文化城交通最繁忙的主体干道上,不停的和周围经过的认识他的人打着招呼。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和他的父亲一手缔造了这个小城。从一个小小的只有数百人的居民点,到今天拥有上十万人口,具有完备的城市生活系统的小城镇,耗尽了路家两代人的心血??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投资项目,这更象是哺育教养一个孩子,看着他(她)一天天长高长大,变成熊腰虎背的帅小伙子,或者亭亭玉立的大美女。
自从路威接手文化城的事务以来,每年春节他都没有回自己在兰州的家陪父母过年,而是把自己妻子和孩子接到文化城来,跟这里的乡亲一起过大年??现在,这里才是他的家。
而今年,除了给自己家张罗过年之外。他的肩膀上又多了一项任务。
在距离文化城不到十公里地郊外,电影〈双枪老太婆的拍摄外景地上,他的好朋友易青和整个剧组二百多号工作人员、以及西北军区派来协助拍摄的五百名官兵战士们??在千家万户都在忙着过大年、看晚会、吃饺子、大团圆地时候,他们还在风高月黑的野外辛苦的工作着。
且不说易青在私交是自己的好朋友;在公事上论也马上要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将给天路集团带来滚滚财源;就单看在那五百名朴实勤劳,不计回报的解放军战士的面儿上,今年这个除夕夜,也得让他们欢欢喜喜的过好了。
………喂,听着了,你说,”路威一边向学院的大食堂走去,一边对着电话大声道:“哦、哦、哦……行了,老易,亏不了你的。在我地地头上,还能让你们饿着吗?什么?你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什么钱不钱的,行了行了。瞅你那娘们唧唧地德行……”
挂掉了电话,路威直接走到伙房后面,把大食堂的厨师长给叫了出来。
听说要给六七百人包顿饺子,吓了憨厚的老厨师一大跳。
忙活了一年,好容易学生都回去过年了。这些承包食堂的师傅们,没有回老家过年的那几位正聚在一起商量着,给人做了一年饭。也该给自己做顿可口地了,好好过个大年乐和乐和??想不到临了又给抓了壮丁了。
“哥儿几个,哥儿几个,帮帮忙、帮帮忙,”路威围着几个师傅团团作揖打供,苦着脸道:“您几位说说,这硬话死话我都放出去了,哥几个说什么也不能让我放个空炮不是?哥几个帮我过了这关,您就是我恩人。年终给各位加奖金、发红包,人人有份,决不落空。”
路威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从包里掏出两条好烟来,极品云烟和精装中华一盒一盒的塞到各食堂领头的大小厨师长手里去。
几位厨师长看看手里地好烟,想想红包奖金,终于振奋了点精神。
一位师傅作难的说道:“路总,不是咱们不帮忙,这也太不好弈了呀!这会儿让咱们做个几十号上百号人的饭出来,那还能对付;可这五百号大兵,加上那剧组两百来号人,这可就是七百多口子,要吃顿饺子这可得费多少工夫呀!”
“这猪肉白面还好说,咱们这都有。”另一位大师傅接过话来,道:“咱们自己后院就圈着几头大猪,杀翻一头怎么也能得着二三百斤肉来,可这蔬菜难弈啊!除非是请人家吃纯肉馅的饺子,可这也不恭敬不是?”
高原上,新鲜蔬菜比肉贵上好几倍。这几年路威和天路集团致力于解决文化城瓜果蔬菜的供给问题,可以说基本的民用菜篮子已经可以满足需求了。至少只要肯花钱买,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蔬菜水果??不过这个价钱却是相当的高。
因此在高原这一带,流传着这样的民俗??请人吃饭一定要有新鲜的蔬菜,才可以显示出主人家地慷慨大方;如果客人吃不上蔬菜,会被认为是不受欢迎的客人,是对客人的不礼貌。
因为这物以稀为贵的缘故,所以蔬菜这种紧俏货一般都是批进来多少就卖出去多少,各家也不会多买甚至储藏什么的;现在急切之间,上哪里去搞七百多人份的蔬菜回来?
“不管了!”路威坚决的道:“我这就让各个大食堂所有的采办坐车去附近的市集城镇,把所有的瓜菜都买来,别管什么菜,一勺烩了。别人也就罢了,咱们的战士们吃了整年的干菜罐头、脱水蔬菜,这大过年的,咱们说什么也得让他们吃上一顿香喷喷、水灵灵的菜肉饺子不是!”
“好,干吧!哥几个动起来、动起来!”大厨师长努力的拍着巴掌,大声道:“俺们先把面和了、皮擀了,再把肉馅收拾出来剁好了,就等着瓜菜一来,再剁碎了和进去搅馅……总之说什么也在天黑前让剧组的人和兵娃娃们吃上个饺子!”
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干劲,路威连忙又对着大家拱手作揖,不停的道:“谢谢谢谢,我谢谢大家!谢谢……”
……
在近十里之外的《双枪老太婆》拍摄外景地上,今天的最后一个镜头正在做实拍前的走场。
调机器的调机器、架灯的架灯、修景的修景、撑录音杆的撑录音杆……这是一个易青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团队,已经合作多年,得心应手;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都各归各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不过,即使是这样训练有素的团队,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时刻,也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易青早已经预想到这一点了,所以他事先已经要求副导演和寻演组的助理、场记们,今天不要排太多的拍摄任务,同时不要把太复杂的重场戏放在今天拍??争取早点拍完早点收工,大家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过个年。
早上有两场战士们的戏,已经拍完了。现在这五百名战士正在指导员的带领下远远的席地而坐,静静的看着这边的拍摄场地。
这是一场依依和小意两个人的对手戏。内容是依依这位“双枪老太婆”手把手的教小意打枪,而天性怯弱内向的小意害怕那种响动,也不敢想象自己会开枪杀人,于是依依就向她宣讲抗日道理,启发她的勇气。
这是在主旋律电影中最常见不过的剧情,对于依依和小意的能力而言,照本宣科的完成这段剧情,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唯一有点技术含量的,就是依依在小意表示自己不敢打枪之后,有一个表演爆发,其中有大段台词。不过以依依的这种底子,加上她这四五年下来的多部电影的实践,现在的她在演技上基本已经到了一个炉火纯青的境地,无论是爆发力、层次感和控制力,还是基本的台词表现力,都臻于完美。
以易青和依依心灵上,艺术上的默契,拍这种东西当然是一点也不吃力,他只是随便拿手指了指剧本上的几个地方,再给依依一个示意性的眼神,依依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哪几个地方要注意,哪几个地方要着重表现,哪里要适当的控制一下等等。
“好了吗?”易青合上剧本问道。
依依点了点头,习惯性的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道具驳壳枪上的红缨子。
易青高举手臂,打出询问的手势。下面各单位纷纷做了“OK”的表示。
“好……”场记对着镜头举着场板,大声道:“《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场板啪得一声合上,几个机位中间的依依与小意开始表演……
……
“姐……我,我懂了!”
“要想着家乡的父老,才能握紧手里的枪!只要我们不屈服,那就人人都是让鬼子丧胆的双枪老太婆!小鬼子的日子长不了了,一定长不了!”
……罗纲亲自主持的短焦镜缓缓的平推向前,有意识的微微自下而上来了一个小角度仰拍,推出一个完美的面部特写,把依依的面部线条拍的异常优美……
“好……Cut,好,过吧,过吧……”
易青挥手示意,这一条过了。当然说不上什么精彩,但是毕竟中规中矩,达到一般标准就是了。今天过年嘛,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里,做导演的就是要知道什么时候苛刻,什么时候迁就。
“不行!”依依毅然坚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地上响起:“导演,我要求这一条重来!必须重来!”
依依那并不响亮却异常坚定清澈的声音像一记惊雷一样在大伙儿的头上震响;彷佛重了某种法术一样,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场中站着的女主角,正在欢天喜地的收拾器材和道具准备过年的大家,一下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出声的人是全公司、全剧组的人一向尊重的依依小姐,而是换了一个什么大牌明星的话,全组人早就“嘘”她了。
什么事儿嘛!太不识相、太不应景了吧!
对于一个在剧组工作的人来说,不分时节、不分日子的工作,错过一年中大多数的节日以及错过这些节日时与家人团圆的机会这种事,确实应当算是家常便饭了──谁让你吃的是这行饭呢?
但今天毕竟有点特殊,今天毕竟是过年,毕竟是中国人最要紧最重视的一个节日呀!
从早上开拍第一个镜头开始,全组人就根据公司一贯的规矩,把自己的手机都关了──谁的手机要是在录音的时候突然发出一点点声响,照易导的脾气,那是要上来动脚踹人的,不开除解雇都算好的了。
所有的人都巴巴的等着收工了,可以给家里早就等待着自己消息的亲人们去个电话;向自己家里的老人长辈问声好,祝个健康;听听孩子们的声音,问问小家伙在家里是不是又调皮了,再问问家里年夜饭吃的啥……
那些年轻一点的,没有家累的剧组里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早就盘算好了。盼着今天剧组早点收工,几个人约好了,搭车进文化城,找几象样的小馆子,支起羊肉炭炉,叫上几样好菜、一瓶好酒──怎么说也像象样样过个年不是?
好容易盼到了最后一个镜头,就在刚才,大家的心跳都加速了,彷佛都回到了校园时代,变成了一群急等着下学的学生娃娃。
平时在工作上、艺术上异常严厉苛刻的易导,今天居然也破天荒的放宽了标准──这条说不上好、说不上差的镜头,他居然就点头放过了,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导演。
可是就在大家欢呼着、哄闹着一拥而上,急着拆下器材布景赶紧收工的时候,依依小姐偏偏又来着这么一出……
……
依依大声制止了大家拆卸布景、器材的动作,低头一溜小跑,来到了易青的面前。
凭易青对她的了解,他太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连易青都作难的挠了挠头,大感头疼──这姑奶奶,吃她不消。
果然,依依跑到他的面前,伸手压下了导筒,低声问道:“你今天怎么搞的,这样也让过?”
易青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小姐,你火星上来的吧?今天这个日子对我们地球人来说是比较特殊的啊!我不提早给他们放工能行吗?”
依依不说话了,气鼓鼓地瞪着他。
易青连忙背着人伸出手来,一掌平摊,另一支手屈起食指中指叩在掌面上做了个下跪投降的姿势,一边赔上个笑脸。
依依白了他一眼,樱红的小嘴噘了噘,似喜还嗔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神荡漾,恨不得在她唇上咬上一口。
易青无奈的问道:“你说说吧,刚才那条有什么不行的?从监视器里看,好像还可以啊!”
“废话!当然还可以了!那是你从小看主旋律电影看多了,习惯成自然!”一说到这些,依依立刻得理不让人,她走到易青身边,敲着监视器道:“我不用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是因为这一段太标准了、太主旋律了,所以不能过!”
易青和依依在表演艺术上的认知一向是同步而默契的,毕竟当初他们互相都做过对方的表演老师,易青的表演是依依还是启蒙的;依依只是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懂了。
易青无意识的挥了挥手,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导筒,对着扩音器大声道:“好,各单位各部门注意了,全体回到岗位,做实拍准备,刚才这条我们再来一遍……重复一下,各单位做实拍准备……”
“啊?”
“唉……”
大家垂头丧气的低声抱怨着,互相看了看身边的人,一样的提不起干劲来,只好彼此无奈的苦笑一下,把刚拆卸下的布景和器材重新归位,准备重拍。
易青招了招手,场中央一直傻站着不知所措的小意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跑到了导演这边来。
易青和依依来不及顾虑剧组其它成员的情绪,低头商议起这段戏来。
一直以来,中国的主旋律电影就沉溺在一个怪圈里──只要是主旋律电影,一定赔钱。事实上,所有投拍这些电影的投资方、有关部门以及执导这种电影的导演,在开拍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尤其对一个导演来说,拍这种片往往意味着自己艺术生涯减分而不是加分,就像当年张艺谋拍《美洲豹》一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韩山平替易青接下这个活的时候才战战兢兢,一副对不起易青的样子。
主旋律电影最为观众所诟病的,莫过于“人不像人”的人物塑造手法。
主旋律电影中的正面人物,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是大义凛然,永远站在人类思想道德光辉的顶点,不能有半点个人的**和利益考虑──那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不是一般人在生活中能看到、能遇到的。简单说,就是不把人当人来演。
事实上,作为一个中国观众,从小看了许多主旋律电影以及其它主旋律作品长大的易青他们这一代人,对这种教条的、程序化的、无视客观事实、无视人性规律的创作方式,早就已经麻木了、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这就是依依说的“习惯成自然”。
刚才的这一段戏,就是落入了这种套路。前一任“双枪老太婆”满怀革命理想,一腔民族大义的教下一任“双枪老太婆”打枪,并且饱含着热泪教导她,要为饱受JP侵略者欺凌残害的中国人民而战──像这样的剧情、这样的表演,甚至包括易青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只要是中国人的,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多少年来,主旋律电影不就一直是这样演的吗?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女英雄的高大形象,怎么能显示出女主人工作为正面人物的伟大情操呢?
但是在依依看来,这种表演创作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可以说,刚才她是照着剧本演的,台词也是照着剧本说的。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她越演就越觉得不得劲──这是一种表演水平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演员固有的艺术感觉。
正所谓人演戏,戏饱人,好演员遇到好的剧本、好的戏,自然会有一种极度兴奋和充实的感觉,常常是导演叫停了,自己还觉得激情澎湃,还在人物的感觉里没有出来,感觉什么东西释放不出似的,有种亢奋;反之,要是遇到不说人话、不做人事的这种假模假式的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演的人物和所说的话,那就只能靠摆姿势做表情这么生演、干演,那就会难受的使劲盼望导演叫停,总觉得这一段怎么还没过去啊!
依依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近乎虔诚和苛刻的要求自己的表演创作,她对表演艺术的整个理解,都是建立在当年学习的“齐派表演理论”那一套理论基础上──讲究真听、真看、真感觉;讲究由角色内心体验生发出角色行动;讲究个人在戏中、人戏不分……
所以像她这样的演员,是绝对没有办法容忍一切假、大、空式的表演的。
其实,在拍摄《双枪老太婆》之初,易青和依依就已经在对人物塑造上,达成了一种共识──就是要拿人当人来演,要真正把角色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来挖掘和理解、体会。
在中国近代的历史上,有那么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他们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和未来,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在历史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做出了最符合国家和民族利益的选择。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在人生的紧要关头做出了那些选择?难道他们都是天生的圣人投胎转世,天生就带着伟大高尚的使命而来?
支撑着他们做出那些伟大的行为、伟大的取舍的内在动机是什么?难道真的像传统主旋律电影所表现的那样,都是伟大无私的道德情操和精神,使他们确信自己应该那样去做?
他们有没有自己的**和私念?有没有怯懦、犹豫、脆弱和退缩的时候?
一直以来,依依是站在这种思维的角度思考自己所创作的这个主旋律电影的人物的。
依依蹙眉凝思了一会儿,一种知性和思考的美丽使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晶莹的玉雕美人儿一样,在易青的眼里熠熠生辉。
“我有个想法,你看,我打算这么来演……”依依笑着拍了拍手,眸中灵光闪现,开心的对易青低声说道,然后伸手在剧本上比划了起来。
软弱和虚伪的人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恐惧。面对包括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在内的美好事物,被外来的邪恶力量所破坏时,首先产生的恐怕不可能是什么国家民族自由生命尊严之类的伟大情操,而是──恐惧。
这是依依作为一个表演者在剖析角色时对自己也是为人物所选择的一个最基础的切入点。她需要最大可能的还原人物的内心真实,然后把自己“变”成所要演的那个人物。因此,她眼中的双枪老太婆并不是一个高高供奉在神坛上的女英雄,而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跟千千万万中国女性一样的普通女人。
基于最普遍和正常的人性,依依假设了一个像双枪老太婆那样的一个中国女人,在面对战争、面对侵略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或者说她拿起枪来面对侵略者的最原始的动机是什么?
──是恐惧。就像一个害怕蟑螂的女生一见到这种爬虫就会情不自禁的尖叫而发了疯似的不停抬脚去踩踏它,直到把它踩成一团烂泥却还依然不知道停止一样。人类面对强大的外来伤害力量时,最初最原始的感觉就是恐惧,而最直接的想要消除这种恐惧和掩饰自己的软弱的行为,就是毁灭这种力量的源头。
一个中国女人面对JP侵略者这样的魔鬼,面对他们近乎变态的虐杀同胞、奸淫妇女的兽行,所能产生的第一情绪必然是恐惧;而由这种恐惧而生发的潜意识,则是必须彻底消灭这种令自己的恐惧的源头──这才是迫使一个女人拿起枪的最初动力。
首先是恐惧;然后是经由这种恐惧而产生的愤恨,对这种恐惧的来源的愤恨;再然后,是由于这种恐惧和愤恨而激发出来的对同病相怜者的感情,具体说,就是对同样受苦的同胞的爱;有了这种恐惧、愤恨和爱,才会把抗击侵略者的行为,从最初发泄逃避自身的恐惧,上升到自觉自发的去抗争──这才是一个英雄之所以能成其为英雄的思想轨迹。
而以往的主旋律作品之所以虚假,很显然,是因为那些作品把一个英雄原本应当属于人的最基本的低级情操,或者说基本情感与意识给抽空掉了──彷佛这些英雄都是不具备正常人的情感一样,在他们的世界里似乎是永远没有恐惧、发泄这一类近乎软弱的情绪的,有的只是天生的对国家民族的伟大的爱,和抵抗外侮的神圣使命。
搞清楚了这一点,那么一切都好办了。从表演学的理论上来说,依依已经为自己的所有组织行动的表演依据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基点和爆发点──接下来要做的,对于一个外行看来也许很难很复杂,但是对她来说就如同在学校里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个作业一样简单。
这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的情感,一种来自于一个中国妇女的最朴素最原始的情感,它揉杂了恐惧、愤怒、伤痛和坚韧不屈的意志──在这个情感的背后,是整个倍受欺凌的民族的吼声。
而这样一种人物情感,也恰恰能印证和升华整个影片的主题──人人都是双枪老太婆,一个双枪老太婆倒下了,必然有后人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枪。
……
“所以说,在这场戏里,妳所要表现的就是一种层次分明的思想过程。明白吗,小意?”依依对一直静静的听她分析的小意说道:“你所饰演的人物,从一开始的不敢碰枪,到后来疯狂的抢过我手里的枪射击,这个过程决不是苍白而虚假做作的那种,而是一种恐惧恐惧再恐惧积压到一定程度,累积出来的爆发;是人物要挣脱自己内心的恐惧;这是一个普通中国农家女孩向一个战士的蜕变。再开枪的那一剎那,你超越了,超越了对侵略者的惧怕,而萌发了一个战士不屈的意志……”
“我试试看吧。”小意轻轻的说道。这个女孩在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国际巨星之后,却依然是如此的简单质朴,她在片场永远只是这一句话──我试试看吧。
易青也已经完全陷入到依依的思路中去了,他飞快的在脑子梳理着这个人物的脉落,他沉吟着道:“这样表演出来的感觉,可能就完全颠覆了原有的剧本了。那么依依你一会儿所流露出的,就不再是一个革命前辈居高临下的对小意讲解革命到哩,而是一种同病相怜、却又不得不逼着她成熟,逼着她面对现实的一种复杂的情绪……除了人物自身的情绪之外,你们两个还要有一种彼此怜惜的情感在里面……这里的层次太复杂了,有点不好表现啊!”
“但是如果能表现出来,一定非常的精彩、充实和有爆发感!这样的两个人物,决不是以前那些主旋律影片里那些只会枯燥的传教式的拔高型人物,而是两个活生生的女人!”依依两眼放光似的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好,各单位准备好了没有?”易青抬起头来,用他一贯的充满煽动性的意识流的鼓舞语气,大声的喝问道。
早就准备好很久很久了──这是所有人没有懊恼的喊出来却全都写在脸上的一句话。
其实易青和依依根本没感觉到,所有人已经各就各位等着他们商量了半个小时了。这些着急着赶紧收工,好去自由活动过节过年的工作人员们,已经按捺不住要抱怨出声了──本来以为早就可以搞定的事,现在一拖又是这么久。再过一会儿天可就要黑了,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开始吧!”在易青的点头示意下,场记举起了场版……
“好……《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场板啪的一声合上──依依站在四个机位中间,冷冷的看着小意,旋即将一把驳壳枪扔到小意的脚下,厉声道:“拿起来!”
小意畏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姐,我、我不敢……”
“拿起来!”依依再度大声喝道。随即,她突然转头对着罗纲的肩扛摄影机──也是这一条的主拍机位,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她望向易青的方向举起手,大声道:“对不起,导演!给我三十秒……”
“Cut!”易青大声道。
“唉……”等待着收工的人们的心理承受力再一次受到了打击,一起低声的哀叹出来。
易青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各个位置的剧组成员,按捺下心里的火头,没有说什么。
依依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像这样演了一半演不下去甚至“出戏”的情形并不多;而她的状态失常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全场工作人员的这种情绪的影响。
一种懒散的、将就应付的、恨不得赶紧走完过场的情绪,像呵欠和咳嗽一样,在各个位置上的剧组人员身上蔓延着──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按理说,他们的行为跟依依的表演是不相干的;但是一个职业演员却就是能从骨子里感觉到全组的工作气氛,周围的某种奇妙的力场或者叫气息,干扰了她激情饱满的演出。
电影,是一个群体创作的艺术形式。声、光、画、影、演,任何一个最小的环节出一点毛病,整个戏就不可能协调,就会显得别扭;一个具有敏锐艺术感觉的演员在这样别扭的环境哩,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水平。
依依叫停之后,随意的席地一坐,彷佛是在五星级的酒店地毯上而不是在满地黄土的高原野外一样,很自然的坐了下来。她在沉思,在她的想象中,刚才的那种开头还是远远不够的,不够冲击力,也表现不出自己要表现的情绪层次。既然易青允许她跳出剧本,自由发挥,那么以她的脾气,她当然要发挥到淋漓尽致,发挥到无以复加酣畅淋漓……
这个镜头在易青原来的拍摄方案里,用的是四架机器连拍──两架机器形成正打反打,一架对着依依,一架对着小意;第三架机器负责的是中远景;最后一架也是主拍机位,是留给罗纲自己发挥的,扛在他肩膀上,随时依据他的灵感捕捉构图和拍摄节奏。
几十秒钟很快过去了。依依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她想了想,走到第三机位面前,要了个特写;然后再上前和罗纲商量了两句,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在一般的剧组里,这种方案的变更肯定是要经过导演的,甚至还要经过开会讨论;但是以易青、依依、罗纲这样的合作默契,却根本不用──易青清楚依依和罗纲在各自专业上的艺术水平,他敢完全放手,放心得很。
依依和罗纲商量了两句,然后走回场中,凑近小意的耳朵交代了几句,小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里的枪弹夹下了下来,推出子弹。
“导演,OK!”依依举手示意。
“好……”场记再次对着镜头举着场板,大声道:“《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依依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远处,那里有一个稻草人扎成的人行靶子,身上扎着一面不知道哪里来的JP国旗,正中一个红通通脏兮兮的太阳,狰狞得令人作呕。
依依一边看着这个靶子,一边望弹夹里压着子弹。
罗纲快速的推进了特写,每一个子弹压进去的时候都是那么的用力……
小意怯弱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依依猛地一抬头,她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向后跳着退了一步,因为依依这时候的眼神太可怕了!
“姐……我……”
“Cut!Cut!Cut!”易青几乎是吼叫着喊了停。
他一脸无奈和压抑的瞪着灯光组和录音组,足足瞪着十几秒钟,才慢慢把自己心头的怒火给压了下去。他缓缓的拿起话筒,费力的喊道:“各位大哥,你们帮帮忙、帮帮忙好吧?我知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过年还在工作,真是对不起大家了,我代表剧组代表公司感谢大家!但是活儿还得干是不是?你们想收工,我也想早点收工啊。请大家配合一下,打起精神来好不好?”
说着,易青也不去骂那些具体出了错的工作人员,只是示意性的指了指几个人──连最小的毛病他都挑了出来,让这些人纷纷垂下了头,没有话说。
一种懒散和焦虑的、应付事儿似的气氛充斥在每个位置上,所以易青也知道发脾气也没有用,总不能全组人无差别的劈头盖脸骂一通。
还是向好了想吧,希望大家能打起精神来,争取一遍过。
易青长呼了一口气,大声问道:“机器怎么样?演员怎么样?准备好了就招呼!”
依依和罗纲同时举了举手。
“好……《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依依开始向弹夹里压子弹;小意上前、对话、给反应。
易青站在监视器后头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正在凝眉思索着,忽然画面一花,一个灯光过度照射,使得依依的脸闪了一下,出现了一个曝光过度的效果,然后一个录音长杆不小心一抖,露出了几公分出现在镜头里……
“Cut!”
易青暴跳如雷的吼了出来!他扔掉和监视器连接在一起的导筒,抓起一个扩音喇叭刚要朝掌灯的两个工作人员砸过去,又停下来看了看,回头到处找什么东西,最后抄起自己的保温杯,连杯子带茶水的朝灯火组扔了过去!
“都想不想干?想不想干了!不想干都他妈滚!”易青冲到场中间,举起扩音喇叭吼道:“谁?!你们谁急着回家过年的?谁觉得受了委曲的,站出来,现在就给你结算工钱,马上打发你滚!谁?都有谁?说话!”
“华星集团拍戏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们是什么职业队伍?屁!连拍国产电视剧的草台班子都不如!”易青猛地转身,指着拉录音杆子的那个倒霉鬼吼道:“长杆都入画了,你他妈还恬着脸在这行混饭吃?”
所有人都被骂得低下了头。说实在的,大家都有点烦燥和不服气,但是易青的权威形象形成再它们心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也都清楚易青的脾气,火撒出来一会儿就好。
易青发泄了一通之后,突然停了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眶突然红了。他缓缓的举起手里的扩音喇叭,低沉着嗓音道:“我知道今天日子有点特殊,但是你们以为,我就不想早点完事早点收工?还是你们以为是依依小姐吃饱撑得非要和大家伙较劲?难道她就不知道今天是过年,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我们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依依小姐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女儿,谁不知道她跟她妈妈的感情?就因为拍这个戏,周依依小姐的母亲已经在香港住院一个多月了,她却不能去陪陪老人!在今天这个日子哩,周妈妈一定是守在电话旁边,盼眼欲穿的等着她的电话!难道她就不想早点收工,给病重的母亲问声平安,到声新年好?要是她肯将就、肯马虎,刚才第一遍这条就能过!可是不行,为什么不行?就因为咱们是拍电影的,这是咱们的活计,你不把自己火烫烫的心肝掏出来,救出不了东西!”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几个女同事红着眼睛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场中心席地而坐着的依依。依依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只顾凝神思索着自己的事,彷佛易青说的人不是自己,跟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下面我们再来一条。大家心里都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干这个活儿!再有不给劲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卷铺盖滚蛋,我们华星不要混饭蒙事儿的废物!”易青声色俱厉的喝道:“下面做准备!”
大家彼此看了看,又看了看依依,互相叹了口气,使劲的跺了跺脚、揉了揉脸,振奋起精神来,各干各的忙活了起来。
随着易青的示意,场记又一次举起了板──
“好……《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就在刚才易青发火的时间里,依依已经从头将这个人物的规定情境梳理了一遍。在她心中梦魇一样的假想中,彷佛出现了无数的画面──这个女主角是如何长大,有过些什么经历,有过什么感情生活,第一次看到JP鬼子杀人和奸淫妇女时的反应……她甚至假想一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像易青一样的男人,被JP人杀害了,JP人活活的从他的大腿上割下肉来穿在刺刀上烤着吃,而他凄厉的惨叫着,再递上拖着裸露出血管和神经的白骨森森的一条腿,绝望地挣扎着……
一系列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规定情境的画面反复地刺激着依依的大脑,她似乎完全陷入了角色的世界,达到一种爆发前的饱满──一种拉满了弓弦似的感觉!
耳边依稀听见了易青喊开始,依依开始往弹夹里压子弹。
她依稀记得在几年前,自己好像也有这种体验,那是在拍《潜龙于渊》的第七十三场戏的一组镜头中,那场戏拍的当时搭档的梁超伟和她争吵的一场戏。易青在执导这场戏时,故意地NG了三十几条,为了让自己寻找到一种临界爆发的状态,使戏里一个简简单单用筷子翻动盒饭里的菜的组织行动,透露出烦躁、不安、委屈、伤心……等等不同的情绪。
而后来这个镜头得到了香港金像奖评委会极高的评价,他们认为“……用如此简单的一个半秒不到的动作居然能展现出如此丰富的表演层次──组委会认为,周依依小姐的才华不仅应该属于香港、属于中国,更应该是属于世界的!”
现在,依依又找到了那种感觉。而且,今天的她已经不需要易青刻意的NG来辅助她酝酿情绪,今天的她比起当年的青涩,已经炉火纯青!
这一条一开始,扛着摄影机的罗纲就惊讶的张了张嘴,然后手微微发颤似的,激动的捕捉着镜头里依依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眼神。
仅仅是一个把子弹压入弹夹的动作!但是做这个动作的依依,却似乎把自己整个生命灵魂以及全身心的力量全部压了进去,那种揉杂着恐惧、愤怒、歇斯底里的仇恨却又带着一点点无助与怜惜的复杂感情,让人看到这个构图中的依依第一眼,就有了想流泪或是想放声大喊的冲动。
这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英雄”或者什么其它的像神多过像人的生物。
依依站了起来,把压满子弹的弹夹装好,倒转着递给小意……
易青和所有目睹这一段表演的公作人员们,全都屏住了呼吸──身为专业人员的他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们当然知道,这种程度的表演是什么难度,是怎样的可遇不可求──彷佛出一点点声音,都会干扰和打断依依饱满的爆发和爆发中丰富的层次……
这一段戏终于走到了最后,大段的台词独白之后,受到了依依充分的对手刺激之后的小意疯狂的喊叫着举枪向那个象征着JP鬼子的靶子射击──烟火道具师们凝神静气,准确无误的随着小意开枪的节奏,把事先埋在草人身上的炸点一一引燃。
最后一个镜头,小意猛得丢掉手里的枪,扑进依依怀里酣畅的大哭了起来;凛冽的北风吹拂着依依的衣袂,她仰起了美丽的脸,上面留着两行凄美悲壮的泪水──她仰天发出愤懑悲凉的大喊,这喊声直捅进全场所有人的心里去,彷佛把大家直接带回了那个苦难深重的年代……
罗纲扛着机器的手依然稳定而干燥,可是他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都乱了节奏。这时,天忽然暗了,无巧不巧的,西北高原上凄美的如鲜血般红的夕阳经过依依和小意的头顶,罗纲适时的捕捉到了这种构图──坐在监视器前的易青豁然站了起来,泪如雨下!
“Cut!过,过,过!太完美了!”易青说着,自己就止不住的留下泪来,激动得泣不成声。
依依还在呆呆的看着天空,直到先从戏里出来的小意捅了捅她,道:“依依姐,导演叫过了!”
一句话,彷佛从依依屹立着的躯体里豁然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依依毫无征兆的身子一晃,颓然倒地。
“依依姐!”
“依依小姐!”
“依依……”
易青冲进了人圈,一把扶起微微喘气的依依,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她的脸色出奇的红润,微睁着星眸,还带着一脸满足的喜意。
易青顿时破泣为笑,抬起头来对大家说道:“没事没事,她用脑用心力过重,演得脱力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
“哗!”
雷鸣一样的掌声把易青和依依包围在了人群之中,整个剧组爆发出潮水一样的欢呼声、欢笑声……在这样的声浪中,依依疲倦的靠在易青的怀哩,幸福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段拚尽了全力的爆发表演,把她身上所有力量都耗尽了。
天,在这个时候黑了下来。
没等易青发出收工的号令,大家就在蒙蒙的暮色中,依稀听见了大卡车隆隆开来的声音。
易青抓起扩音喇叭,大声道:“各位,这是天路集团的朋友来请我们进文化城吃饺子、看晚会、过大年喽!”
早就张罗着要进城过年的大家听到了这句话,更加兴奋的欢呼了起来。
这时,缓过了劲的依依,悄悄的站了起来。兴高采烈的人们没有注意到她,她默默的分开人群,走到自己的专用化妆车上,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手机……
“妈,我是依依……妈妈,过年好!”
说完这句话,依依的泪水向决堤了一般夺眶而出,对着电话那头的妈妈,她像一个累极了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十八章 说亲谁最亲
大卡车隆隆的卷着黄尘沙土,开进天路文化城物业中心的大院。前面几辆车上先跳下来的全是解放军战士;剧组的几辆车子把贵重的器材拉回驻地之后,也前脚后脚的随后到了。
早就准备好的居委会干部和居民们,举着“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向电影拍摄组同志致敬”的条幅,热情的欢迎着众人的到来??这些在大城市里早已看不到了的场面,在这些从高原、窑洞、山区里迁居出来的老百姓做来,却是纯出自然,热情洋溢。
不用等人家招呼,早到的战士们就已经纷纷卷起袖子,帮着居委会的妇女们忙活了起来。一张张厚重的楠木、樟木八仙大圆桌,在宽敞的大院里团着圈摆开;几个临时垒起的灶头烧起了旺旺的灶火;最大号的行军锅支了起来,一桶桶热汤倒进了锅里,闷锅烧着;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都暖和热闹了起来。
易青看见路威带着天路集团的几个负责人,以及文化城开发总公司和工程队的几个高层,都等在那里,十分意外和感动,连忙上前和他们握手致谢;协助拍摄的战士们的连队指寻员,也连忙上来敬礼。
易青歉疚的道:“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等在这里,今天是大年三十,耽误了您几位和家里人团圆,这真是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啊!”
一阵寒暄之后。众人互相推让着入了座。路威和一众天路集团的人千推万请的,请易青和依依、部队指导员坐了上座;桌子不够,剧组地工作人员和战士们你推我让,说什么都不肯先坐下来;最后连队指寻员一声令下。几百名战士齐刷刷的坐在大院的地下,解决了这个问题。
大院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烧沸了的汤水揭开了锅,那边大家早已经等不及了地伸长了脖子。
欢呼声中,天路学院大食堂的师傅们捧着一板板白生生的饺子热热闹闹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很多住在这个社区里的老百姓在路威他们的动员下,把自己贮藏室、厨房的木头门都给卸了下来,铺上报纸给厨师们摆放饺子。
一排排饺子,喜气洋洋争先恐后的跳下了沸腾的热锅,大家高兴的一起鼓起掌来。
学院大食堂地老厨师长带着几个伙工从地窖里抱出一坛坛自酿的黄酒。拍开泥封,一阵阵甜美的酒香随风撩鼻,勾得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这都是几年前咱们学院奠基地时候,老总裁埋下的一百坛好酒,都有了十几年上的力气,”老厨师长介绍道:“今天路总发了话,拿出一半来。招待贵客。咱们都盼望着,易寻和电影摄制组的同志们,能是咱们的贵人。给咱文化城带来好运气。咱们不求发大财,只求这次竞标引资成功,明年过年娃们都有菜肉饺子,菜肉夹馍馍吃!”
易青大笑着捅了路威一下,道:“你小子工夫倒做地细,怎么叫老师傅来做说客。”说着,易青止住笑,正容接过老厨师长手里的酒坛子,致谢道:“谢谢您,老人家。这酒我得喝。您放心,咱们决不会让乡亲们失望……”
说着,易青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周围所有地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看向了这里??
………我代表华星集团和新城建设投资方向大家保证:一年引资、三年建设,从自给自足过渡到上缴国家利税达标,五年之后,我们的新城再实现利税翻番,计入全国国民生产总值;十年之内,归入国家行政区划,正式建城!各位,让我们改天造地,在贫瘠的西北高原上,一手一脚,平地建城!我们的名字,将与这个城市的历史同在,永远铭刻在这个城市建设历史的丰碑上!”
“好……”
“好!”
轰然一片的叫好声中,剧组的同事们和社区地干部群众一起高兴的喝彩叫好,巴掌拍的山响。
“吃饺子喽!”
那边忙着下饺子的厨师们,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原来第一锅下锅的饺子已经冒着欢快的热气出了锅。
一个年轻的小厨师颠儿颠儿的端着一只粗瓷大碗,满满的盛了一碗刚出锅的饺子端到易青面前,道:“饺子出锅了,美得很!第一碗一定要请首长先个尝尝,多批评指导!”
易青听他的口音是地道的西北地方人,看样子是个憨厚的农村娃子,连忙接过他手里的饺子,道:“我可不是什么领导,我就是一个倒腾电影的。饺子我可不能先吃,这里最辛苦的,是咱们的官兵战士,应当先给战士们吃!”
说着,易青指着剧组成员那几桌,笑着大声交代道:“喂喂喂,你们都注意点形象啊!让战士们先吃,他们没都吃上饺子前,咱们剧组的人一个都不许动。”
小厨师疑惑的小声问厨师长道:“他咋说他不是甚领导咧?你不说这里数他个官最大?”
“你个呆娃知道个甚咧,憨得很!”
老厨师长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爆栗,道:“这是首长谦虚咧,笨不死你个憨娃娃!”
一个大行军锅能下几百个饺子,里面厨房里,请来帮忙的当地婆姨们还在不停的包出来。不一会儿每个人面前都有了一碗诱人的水饺。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劳累一天了,这会儿谁都肚里没食,只顾埋头解决最基本的生存和热量问题。
一片牛啃草一般的咀嚼的声音汇成了波浪海潮??易青从来不知道六七百个人在一起吃东西会是这种声响。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吃地最香的一顿饭。吃着吃着,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溢满了感动。
几百人吃地饺子,要在一个半天左右的时间包出来,就是这样。这些厚道朴实的西北兄弟姐妹们,也不肯有一点点应付任务式的偷工减料??一个个饺子足面足料,恨不得里面的菜肉馅压实给足的撑破了皮才算;饺子皮也擀压的筋到匀实。这一个薄皮大馅的饺子,哪里是简单的吃食?分明是黄土地上生活着的中国人地一颗颗厚道、实诚、淳朴、至情至性的火烫烫的心啊!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头几锅饺子下了肚子打了个底。依依踢了踢正在埋头战斗地易青,易青抬头一看,剧组的灯光组、录音组、道具组等几个单位的头儿,每个人领着自己组里的几个代表,端着酒碗向这里走了过来。
易青连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几个技术部门的头儿。都是他们当年从学院毕业地时候,从北影请来的各行当的老前辈,最年轻地也有五十出头了。平时拍戏的时候,易素和他们是导演和工作人员、公司主管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可是不拍戏的时候,他对待这些人都是以晚辈对长辈的礼节,这也是北影系统这么多年以来几代人传下的一个传统,凡是入门见过祖师爷的人。不守长幼、不尊前辈是会被整个圈子鄙视的。
易青这一站,依依、小意和连队指寻员、路威他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倒把几个老组头儿闹了个不好意思。
灯光组的老刑师傅把刚才拍戏地时候打灯晃了罗纲镜头的那个“肇事”的年景灯光师拉到了依依面前。然后自己举起酒碗来,道:“依依小姐,今天的事,我老刑代表灯光组所有在场上的人,给你认个错道个歉!我喝一整碗。”
说着,老头儿一点没含糊,端起粗瓷大酒碗咚咚有声,一口气全给灌了下去??西北农家酿的黄酒可不比南方人家里酿得那种传统的米酒,那是有度数的。虽然比不上二锅头、烧刀子,但是也能兑个三十来度;这一大碗半斤酒下去,一般酒量不好的可就直接放倒了。
他一碗喝完,几个刚才做错了事的老的少的,个个上来一阵道歉,话不多,不过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听得人心一阵酸、一阵暖的说不上啥滋味。
这下倒把依依闹了个手忙脚乱,看着易青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易青连忙解围道:“要说错,今天首先是我这个导演的错。要说咱们这一行的规矩,祖师爷说的好,是没黑没晌、没歇没讲,从来是要以戏以活儿见事,不能分个喜庆节假。按说,国内大大小小这几千个电影、电视剧剧组,也都没有说为了过年、中秋、国庆啥的,就放鸽子歇戏这么一说。今天咱们要是按规矩办,就得该怎么拍就怎么拍,可是我今个儿却坏了行里的规矩,起了私心,想着借着过年这回事躲一回懒,蒙一回事儿。要不是依依小姐今儿个坚持,非得误了戏砸了华星的招牌名声不可!要说错,要说罚,头一个得罚我;要按老理儿论,我今天就该给祖师爷跪夜去。啥也别多说了,我罚三碗!”
说着,易青抬起酒碗,一碗下肚,面不改色;顺手又拿起依依面前的半碗酒,两碗倒成一碗,又抬手全给灌了下去。
“好!好!好……”
周围看直了眼的人纷纷大声的叫起撞头好来,这一闹,周围几桌剧组的人全围了上来。
老刑师傅和几个组头儿都架不住的红了脸,连忙劝着易青道:“易头儿,您喝慢点儿,喝慢点儿。”
易青喝得兴起,把手一摆,道:“既然说了罚三碗,那就得喝完了,再说别的。”
话音刚落,路威连忙把自己的酒碗斟满了端了过来。易青顺手接了过来,一口气没喘,看也没看,仰头就喝……
“好……好哇……好酒量!”人群中又叫起好来。
老刑师傅摇着头道:“易头儿,您要是这样。那就是拿大耳刮子抽我这老脸了!其实您特意做了安排,那是心疼大家伙儿,我们原应该更争气、更认真、更仔细的把活做好做实才对,可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这趟活儿出来时间太久了,整整七个月了,咱们都有点想家,所以才心浮气躁。我打从十五岁起,就吃这行饭,今天居然犯了规矩,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传我手艺的老师傅们。您别喝了,还是罚我吧。”
“不能这么说,从根儿上说,还是我的不是。”易青连忙道:“今天原就应该罚我,就是喝死也是应该的。”说着伸手又去拿小意面前的那碗酒。依依抬了他一下,嗔道:“我看你是禁酒禁的日子长了,趁机过瘾涮酒虫呢吧你!我不用你替我挡酒。”
说着,依依拿起小意面前的大酒碗,平端在胸前,气定神闲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剧组同事,正色道:“各位前辈老师,和咱们华星的兄弟姐妹们,今天因为我一个人的坚持,这大过年的,让大家伙儿受了累,还挨了骂,我在这儿给大家赔礼了。大家知道我周依依虽然能喝一点,但却是从来不爱喝酒的。但是今天,我要喝这一碗;我平时不爱说话,但是今天,敬过这碗,我有几句话要说……”
说着,在易青和小意等人心疼和惊讶的眼神中,依依毫不犹豫的张口仰脖,把一大碗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依依举起空酒碗,向着四周围着的人亮了一圈,放了下来,脸上升起两朵娇艳的红云,星眸闪烁,清丽不可方物。
依依定了定神,压了压酒意,望了望周围关怀和期待的眼神,从容淡雅的抬起莹玉一般的面容,说出一番话来?
“不说了不说了,大过年的……”一直在美工组里招呼自己属下的杨娴儿凑了进来??美工部门是一个剧组人数最多的单位,每次有这种活动杨娴儿都比易青这个导演还忙。她分开人群,拿着一个酒碗,笑呵呵的道:“干咱们这行的人,吵归吵,转身好。脾气也发过了,道理也说完了,我看这样好,谁也别把话搁在肚子里。来,大家一起干上一碗,好好过个年!”
她这样一解围,立刻缓和了人群中有点紧张、有点感慨的气氛,众人随即又喜气洋洋的说笑起来。
剧组里的人一层层的围了上来,向易青和依依敬着酒,说着些对依依敬佩钦服的话;一坛坛的黄酒从路威他们拉来的大卡车上卸了下来,到处洋溢着酒香和人们的欢声笑语。
在易青他们的外围,来这片场院庆祝新年的人们也半点没有闲着。从居民区里走出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好象这里比电视上地春节晚会更吸引人似的。
那边,连队指导员已经带领着战士们和当地居民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在路威的带头叫号下和当地人拉起了歌。
西北人都是唱曲地高手。尤其是陕北的民歌昂扬着黄土地上泥土的芳香,流淌着黄河儿女最通俗的词汇和最亮丽的激情。她是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来积淀在黄土地上的文化精粹。
陕北民歌具有着鲜明的地域特征:土气、大气、美气??土得掉渣、大得雄奇、美的撩人。这种既通俗又亮丽的特色足以使其站在歌坛圣殿之上,用小调小曲宣泄黄钟大吕之势。
这种特色,立刻就在几个当地战士嘹亮粗犷的嗓音里体现了出来;路威他们这边。几个大食堂地当地大厨师傅们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就和他们飙了起来。
在这样放浪形骸、豪迈不羁、喜悦酣畅的节日气氛里,酒酣耳热的易青和剧组地成员都有了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受。喝过了酒的人们脸上红扑扑的,大声的说笑欢闹着,不知今夕何夕,忘却了此身在何乡。
站着听大家对了几首歌,路威他们这边地居民方阵渐渐的败下阵来。要说唱曲唱不过战士们倒也不见得,只是人数上实在悬殊太大,当地人一共只来了一百多人,加上路威他们天路集团的和大食堂地师傅们。也还不到战士们人数的一半。
眼看好朋友不支了,易青和剧组里那些好事之徒立刻大声的哄闹起来,挽着袖子加入到路威一边的阵营里去。这下子优劣形势立刻扳转了过来。两边斗了个旗鼓相当。
在陕北,人们的喜、火、哀、乐哪一种情感,都可以用民歌的形式来表达。无论是站在崇山峻岭之巅,还是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里,或者行进在一马平川的大路上。到处都可以听到顺风飘来的悠扬歌声。黄土高原上,既有婆姨们如泣如诉地低婉吟唱,又有后生们的“拦祟嗓子回牛声”的高歌回荡。
陕北民歌种类是很多的。什么四季歌、五更调、揽工调;还有酒歌、秧歌、劳动号子、歌舞曲;加上榆林小曲、陕北套曲、二人台、风俗歌、宗教歌曲和探家调林林种种;不过要说起名气和震撼人耳朵的程度,恐怕还得推“信天游”为尊。
天路学院大食堂的这位老厨师长??真没看出来他居然是个唱信天游的高手。后来易青才知道这位老人当年可是放过祟走过西口的,平时在厨房做饭干活儿的时候都爱扯上嗓子唱几口,肚子里的歌比头上的花白头发还要多。
老头刚才被一群当兵的后生围攻,逼得不善,差点把一世英名断送在这里,这时候被剧组几个有名的大嗓子加进来帮了一把,缓过了口气,大概心里十分不忿。冲着对面嚷嚷了起来:“你们这些兵娃娃,恶地狠!围着厄(我)老汉喊喊,差点莫(没,把厄腔腔里个血挣出来。这会儿厄们帮忙地来了,咋不唱了咧?”
战士们一阵哈哈大笑,一个年轻的士兵站了起来,在指寻员鼓励的眼神下叉着腰冲着老厨师长大声的唱了起来:“憨老汉你莫着忙,你要唱曲同你唱.唱一个妹妹爱情郎,怕是你老汉接不上……”
唱完这几句,战士们一起轰然叫好;那边老头儿一脸的不屑,嘀咕道:“厄老汉也后生过咧!妹妹想情郎又咋,有啥接不上?”
那战士清了清喉咙,扯开西北人天生的好嗓子大声唱道??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的谁?
那就是的那个要命的二啦妹妹……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西山上的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了不见个人……”
唱了这四句,老厨师长歪了歪嘴,一副这算啥小菜一碟似的表情,刚要站起来接唱;人群里,一个清越亮丽至极的嗓音一下子把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叫人心神荡漾,满心沉醉??
“房前的那个大路……哎!亲亲你不走!
房后边走向……哎!亲亲一条小路,
半山坡那个上头……哎!亲亲种豌豆。
见了你知心话……哎!亲亲说不够!
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哥哥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呀!泪满流……”
一曲唱罢,在一片掌声、喝彩声中,大家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唱出这么美这么动人地声音。
一眼看去。易青和依依、杨娴儿等人惊讶的张大了嘴。接着战士的歌唱出了下半阕的居然是小意!
小意刚才也喝了半碗酒,一张俏生生地小脸红晕宛现,说不尽的娇柔妩媚。她毫不拘谨的站在人群当中,象一个豪爽泼辣的西北姑娘一样,大声的唱着陕北情歌向战士们那边叫号。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揶揄老厨师长的那个战士,被小意反将了一军,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变仙女。这位兵哥哥几时见过小意这样年轻娇俏的漂亮女孩??陕北人敢爱敢恨,民歌里对爱情也是毫不虚伪,做作。小意冲着他一口一个“亲亲”,毫无羞怯掩饰的唱着,把这位朴实的小伙子唱得心头一阵阵鹿撞兔跳。脸红地站也站不稳了。
易青坐在兴高采烈的起着哄的人群中,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慨然地感动,鼻子也微微发酸起来。曾几何时,那个见了所有男人都会警惕害怕的象根木头似的躲到一边去的小意,已经不见了;现在的这个打开了心防地。热爱生活的小意,就象一只羞涩的慢慢开放地花骨朵儿,正在向世人绽放着她深藏了多年的美丽;仿佛她童年与少年的全部苦难与不幸。都是为了铺垫她此时的美丽一般,使目睹着她的变化的人们,由衷的生出对生活的感恩之情来。
今天的小意,已经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享受和所有同龄女孩一样的生活了,时光岁月的力量和易青、依依等人的温情与爱渐渐的抚平了她旧日的阴影和心头的创伤。想到这些,一直象大哥哥一样关心着她的易青心头一阵温暖。
小意一曲唱完,那位战士立刻很识趣的坐了下来,不敢再叫板。高兴的老厨师长得意的冲对面喊道:“咋个不唱啦!厄们剧组的女娃厉害咧!厄说,厄们请剧组地大导演给厄们唱个酸曲可好咧?”
“好!好啊……”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片赞同叫好的喊声。
大家都没想到老头这时候算计起易青来。纷纷促狭的笑着,要把易青往人群中间推;连依依和杨娴儿也落井下石的使劲拍着手。
易青故作不屑的撇了撇嘴,拿过酒碗来喝了一口润了润,然后站到两个方阵之间,指着剧组那群人大声道:“你们别得意!说,刚才是谁把我推出来的?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你们以为让我唱个陕北民歌就能让我出丑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啊?还真就难不倒我!”
“要唱快唱,别耍嘴啊!”
“你要是耍嘴就是个棒槌!”
在大家的哄闹声中,易青清了清嗓子,把一只手掌伸到嘴边拢成喇叭状,放声唱了起来??
“天上的白云你往哪儿飘,
陕北的信天游你知道不知道。
没能耐的在哭鼻子,
有肚量的唱曲子。
一肚子心事要出口,
情不自禁顺口流。
只要我吃上口钱钱饭,
信天游能唱三天半。
穿上新衣裳把秧歌扭,
一年的劳累在正月里擞。
跑旱船来打腰鼓,
想法子搏烈寻法子吼。
拦祟的嗓子回牛声,
吼起的信天游没人听……
才唱到一半大家就傻了眼了。倒不是易青的嗓子声音有多好,主要是……他唱的那种感觉和韵味,可以说把信天游那种特殊的气氛和内淋完全的唱了出来??非常的地道正宗,即使是当地人听了也会感觉,这就是一个住在窑洞里地赶祟后生唱出来的。
直到唱完了最后一句,余音袅袅之中。坐了一地悄然无声的人们才想起鼓掌。这一下叫好喝彩之声简直是崩天裂地,除了杨娴儿一脸意味深长的微笑之外,剧组地人差点没把嗓子喊哑了。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路威带头的嚷嚷道,他在西北住了这么些年。都没学会这么正宗的信天游,易青的表现还真是把他这位求学时代的好友给震了一把。
易青喘了一口粗气,力不从心的笑着摇了摇手,学着老厨师长的口音大声道:“厄滴神咧!差点莫把厄老汉腔腔里个血挣出来!”看来易大导演比起“信天游能唱三天半”的当地后生,毕竟还是有差距,声嘶力竭的唱完这一曲,肺活量已经彻底的透支了。
在这群没义气地起哄围攻之下,易素实在是招架不住,到处找能给自己解围的替罪羔羊。终于被逼急了灵光一闪,对人群做了个安静莫吵的手势。大声道:“你们知道林小意地民歌怎么唱的那么好吗?我告诉你们。全是她的师傅周依依小姐教得咧!我最近都观察到了,一到等戏间歇,她们就和当地人学唱陕北民歌……你们大家。想不想听国际影后唱信天游?想不想听大明星唱情歌?”
这一招果然管用。依依这几年已经是国内最炙手可热的实力派偶像明星,相貌出众不说,演技为人也是有口皆碑,如果能听这么大的一个女明星唱陕北民歌,那还真是买演唱会地门票都没处听去。
易青这招移祸江东一使。依依立刻成了众矢之的。可怜她使劲推脱也推不掉,只好一脸无辜的被大家给推了出来,苦大仇深地剜了易青一眼。作势要打。
易青扮了鬼脸,连忙躲回杨娴儿身边去坐下。
依依整了整衣服,道:“那我就唱一个,唱一个这两天刚学的。唱得不好大家别见怪。”
“不怪不怪,快唱快唱!”
哄闹声中,依依静静的想了想词儿,轻启樱唇,莺声漫漫的唱了起来??
“满天的花哟满天的云,
细箩箩淘沙半箩箩金。
妹绣荷包一针针。
针针都是想那心上人。
哥呀!
我前半晌绣,
我后半晌绣。
绣一对鸳鸯长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的手。
哥呀!
我前半晌绣,
我后半晌绣。
绣一对鸳鸯长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地手。
哥呀……”
女儿一曲信天游,唱的黄河水倒流。
在陕北信天游中描写男女之间甜蜜、感伤、离别、相逢的内容最多。依依这一首歌娓娓唱罢,听得人心神跌宕,热泪盈眶。这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多情少女绣鸳鸯、妹在灯下想情郎。那种凄美哀婉的美感,被依依的歌声演绎的淋漓尽致,与刚才易青的慷慨豪迈的歌声相比,又是另外一种风情。
这么美的人,唱这么美的歌,大家的心神都陶醉了,简直就忘记了鼓掌,四下周围都是一片“再来一个”的喊声。
依依肚子里的陕北民歌实在是有限,正是献丑不如藏拙,哪敢多唱,连忙做好做歹的脱了身,一回头把杨娴儿给推了上去。
杨娴儿倒是没有半点的推让做作,英姿飒爽的往人群中间一站,大声问道:“谁来同我唱?”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一个会唱酸曲的西北漂亮婆姨。
等到她真正开腔一唱,顿时把所有人都唱的傻了眼。甭管是什么小调、信天游、相思调还是什么套曲,杨娴儿都熟悉的好象自己就是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一样,一首接一首的唱将出来,几个当地人围着唱,一点也难不倒她。而且那种将门之女骨子里带出的气魄,更是令在场的须眉男子汗颜。
……
长夜乐未央,欢心酣畅。此时已经临近深夜,和大家一起闹了半夜的易青坐在人群之中。微微感到了些许疲惫,不过更多地还是发自内心的平安喜乐。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这样和大家在一起。
刚才喝下去地几斤黄酒。现在渐渐的泛涌上来,一阵阵酒意微醺,让他感到脸上发热,身上暖洋洋的。
他悄悄的离开人群,走到远处一块空旷的地方静静的坐下。
仰首向天。高原上的星空总是这样的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璀璨的银河如天桥般横亘蓝宇,在夜空中显出一些神秘地宁静安详来。
远远的欢闹声忽高忽低的传来,更令他感到四下里越发地静了。
他惬意的活动了一下肩颈,长长的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温柔的道:“怎么不去听娴儿唱歌。一个人坐在这里叹什么气?”
易青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一言不发的脱下外套,铺在身边地地上,道:“地上太凉,坐在这里吧。”
依依笑着坐了下来,轻轻的靠在他身边。
两人谁也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星空。良久,依依忽然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学地信天游?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唱得还真好。我学了那么久,还不如你。”
易青微笑的侧头看着她,轻声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毕业那年,我和娴儿曾经一起开着吉普车,周游全国采风,去寻找艺术的真谛?”
“噢……我说呢,原来是这样。”依依恍然大悟的道。
易青轻叹一声,回忆着道:“我们那个时候,在陕北停留的时间最长。这个地方实在太让我们着迷了。在我们这个过早的失去了天真、文化思维趋于陈腐、定格的国度里。陕北这个地方绝对是个异类。这里的人生活在沟沟声峁绵延起伏的黄土高原,喝着黄河水长大,他们如黄土地般朴实无华,似黄河般深厚高大。尽管面对着广种薄收、十年九旱地惨淡光景,但陕北人依然深爱着这片生兹养兹的黄土地。他们整年整月面对的是深沟巨壑、荒漠风沙等艰苦的环境,但恋土意识很强的他们并没有逃避现实,而是用信徒般的虔诚、执著憧憬和创造着美好的生活,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并不是直接浮华的表露出来,而是含蓄地将满腔豪情热血唱入信天游中,表达自己对这块土地的深厚感情……”“你说的真好……”
依依崇拜的仰着头,望着他,轻声道:“在这里拍戏这些天,我也是这样,特别深切的感觉着这里的一切……怎么说呢,我好象站在我们中国人从黄河流域发源出去的整个五千年的文化面前,面对着那迂回九十九道弯的咆哮火吼,面对着养育泱泱中华五千年的母亲河??让人彻底的觉着自己是这样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是啊!正是这个特定的环境孕育了粗犷豪放、淳朴而有着北方游牧民族剽悍奔放性情遗传的陕北人。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陕北人学了用信天游与这个世界做着精神和情感的对话。”易素神往的说道:“在我看来,这优美粗犷的信天游简直可以说是渲泄人类自由天性的抒情诗,是伸张自由天性的赞美曲。在这样丰富、深厚而有质感的文化面前,一切人为的、刻意的创作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也许,这种源自自然与历史的文化力量,才是人世间最伟大的艺术吧!”
依依听着易青略带激动的、意兴飞扬的说着,一对秀眉微微的笑出了一种非常好看的弧度,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回头望去,远处朦胧的灯光,欢声笑语隐隐的传来,好象杨娴儿还在“舌战群雄”……一切都是这么的温馨,让人心中充满了暖意。
“依依,”易青轻轻的揽着她,悠悠的说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人,这里的歌,这里的一种……精神。跟你很象?”
“我?”依依惊讶地看着他,笑道:“哪里像了?别胡说。”
“不是说笑,是真的很想。”易青沉吟着慢慢道:“就象……就象黄土地上长出的高梁,就象石头缝里生出的小草。无论风吹雨打,无论霜欺雪压,终要生根,终要发芽,终要连成片,终要向天空伸展,终要覆盖大地!无论自然环境如何地贫瘠恶劣,也无论将面对多少艰难困苦,面对着前途的种种坎坷挫折……永不怯懦、永不抱怨、永不退缩,无论这世界有多少的不公和黑暗。我心要向着阳光与爱的方向;不管有多少不公平的待遇加诸在我身上,我不抱怨命运,我不嫉恨社会。我心自有我的光明,我紧守我的“偏执”和我的原则,向着真、向着善、向着美、向着爱,决不动摇!”
……自这是黄土地上的精神,是我们的历史文化积淀出地精神。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独有的民族精神……可这种精神,在我还没有来这片土地之前,当年在你的身上。已经看到了!”
听着易青这样动情地说着,依依的脸竟红了起来,她轻轻的推了易青一下,笑道:“哪有这么夸张,你别把我说得太好了。”
“夸张吗?我觉得一点也不夸张。”易青感慨的道:“你刚才有句话说的特别好啊!咱们这行儿,干得就是不近人情、不讲人情、不顾人情地活儿。不是有句话说咱们这行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吗?其实依我看,你这几年不但是拿自己当男人用,简直也是拿自己当牲口用了。一般人看待你们这种女明星。只会留意你们衣着光鲜的走在红地毯上的那部分生活,在他们眼里,你们就是在镜头前摆摆样子,就可以开名车住别墅,出入保镖成群。其实你们地辛劳痛苦,又有谁会知道?”
……自夏天拍冬天的戏,三十几度穿着几层棉衣,出汗出到脱水;冬天拍夏天的戏,冷到发烧几天不退,打着点滴也要坚持穿着薄衣服继续拍,天冷的时候拍下水戏,水冷刺骨;天热的时候拍室内戏,十几盏几千瓦的大灯烤得棚里超过摄氏五十度;拍功夫戏,吊钢丝穿威亚衣,贴肉的地方一道道血痕来回的磨;拍打戏,一套动作来回练十几遍都难过关,一天下来全身到处都是淤青和磕碰伤;拍火场戏,穿着笨重的石棉衣,还要时时担心烧到皮肤和头发;动不动还要跑到穷山恶水,生活条件极差地地方拍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不是盒饭就是油腻的应酬酒宴;住得地方象监狱一样,上个厕所换个衣服都要担心被人狗仔队偷拍;拍戏的时候,一连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平常不过的事情,半夜两三点就要起来化妆,坐在哪里一坐几个小时不动还不能打瞌睡;偶尔不拍戏、不用工作的时候,想和家人一起去街上走走都不敢,跟陌生男人说句话,都怕传出负面新闻;拍出来的东西稍微有点不好,转眼就被铺天盖地的谩骂指责淹没了,世上最难听最伤人的话全是给你们准备的……不管受了多大委屈,在人前还得显露出自己最美好最漂亮的一面,就算前一天死了老爸,今天在观众面前你也得笑……”
说到这里,易青的声音有点黯哑,他怜惜的轻抚着依依月亮般皎洁明媚的脸庞,低声道:“说实在的,这些年,我看着你一关关的过,一关关的闯……虽然我知道做演员是你自己要选择的生活,是你的理想,但是我依然是心疼不已。特别是那些媒体和以侮辱他人为乐来求得心理平衡的人,当他们捏造些毁谤你的东西的时候,我真是打心眼里为你不平。所幸的是,我在你这里竟然听不到任何一句怨恨的话,你把所有的不平和愤懑都化做了追求艺术追求梦想的动力,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取得了这么了不起的成就……我为你感到骄傲!”
依依会心的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的心就象这唱着信天游的陕北人一样。无论外在的环境如何恶劣、污浊,我的心是自由的??就如同信天游一样了辽远高洁,自由自在!”
说着,依依悄悄的伸出双臂,环着易青的腰,幸福的把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肩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还有话,是她没有说出来的,藏在心里的声音??不管有多少困难苦厄在等待着我,我不怕,因为有你懂我!
这对一同走过了学生时代、创业时期的志趣相投的人,相识至今、相爱至斯;他们的感情非但没有在岁月的流逝中变淡、磨蚀,反而历久弥坚、历久弥新!
易青眨了眨眼睛,掩饰着自己眼中泫然的水意,忽然放开了声音向着无垠无尽的美丽星空唱了起来??
“青天呀蓝天兰格莹莹的天
赶上那个骡子儿一溜溜的烟
一边驮高梁一边驮那个盐
欢欢那个喜喜回呀么回家转
哎了呀呼咳咿格呀呼咳
回呀么回家转呀呼咳……”
……这划破了夜空的自由的歌声,仿佛是赞美生命的圣诗一般,在无边的黑夜里舒展开艺术与自由的优美的双翼,向着星空中那恒久的光明所在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