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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驯夫记全文阅读

作者:迷路的龙     小娘子驯夫记txt下载     小娘子驯夫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 权奸

    郭浩儒愣了下,这么快就有了消息么?

    他狐疑的走到房外,推开了大门,一眼看到了一队鲜衣怒马的军士,把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拱卫其中。

    郭浩儒微微一怔,双手抱拳问道:“不知——”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我家殿下要见你,上车吧。”

    殿下?郭浩儒眉头皱起,行事越发谨慎,待上了马车,却见车厢内宽敞无比,那人身着一袭皇子大袍,盘膝而坐,一对虎目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

    郭浩儒不动声色的垂下视线,拱手问道:“不知阁下是?”

    青年男子两道浓眉斜飞入鬓,一双眼明亮有神,顾盼神飞,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配合宽肩窄腰,称得上相貌堂堂。

    青年扬起头,朗声道:“吾乃高阳王。”

    郭浩儒心中一动,果然是这位煞星,燕王朱棣第二子,和乃父一样能征善战,被太祖皇帝赐封为高阳王的朱高熙。

    郭浩儒神态越发恭谨,伏低身子唤道:“见过高阳王。”

    朱高熙对郭浩儒的态度很满意,他下巴向下点了点,“你可知本王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郭浩儒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半跪榻前,沉稳的道:“在下不知。”

    朱高熙哈哈大笑:“郭浩儒,你的好日子来了,父皇即将登基,特点你执笔,书写继位诏书,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你还不赶紧谢恩!”

    郭浩儒心中百般思绪翻腾,为何前几日太子刚和他说了。没几日高阳王就上了门?

    电石光火间,他明白过来,朱高炽来之前,怕是就已经动了一番手脚。这位太子殿下是算准了了他必然被说服!

    郭浩儒面上露出了一丝迟疑之色,朱高熙脸色一沉,阴冷的道:“郭先生怕是还不知道。方孝孺已经因为拒绝草拟诏书而被圣上下令,连诛十族,亲朋好友,门人弟子,无一幸免。”

    这话纵然已经从朱高炽口中听过一次,此时再听,仍然让人心惊胆战。汗毛直立,郭浩儒无需做作,便显出了满脸惊诧悲伤的情绪。

    朱高炽转头看向了窗外:“就不知道郭先生是否舍得娇妻爱子了——”

    郭浩儒脸上现出挣扎的神情来,这却是做给高阳王看的,半晌。他呼出一口长气,五体投地道:“下臣愿意为皇上效犬庐劳。”

    “好!好!好!”朱高熙心情大好,连说了三个好字,伸手扶起了郭浩儒,迫不及待的道:“郭先生果然识趣,本王十分看好你,先生请喝茶。”

    说完,自己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这却是**裸的招徕了,郭浩儒看着朱高熙面前的茶壶和一对茶杯。识趣的提起茶壶,先给朱高熙倒上一杯,又给自己斟了半杯,不知怎地,却想起了太子朱高熙那仅有一只的茶杯来。

    太子朱高熙只带了一个茶杯,看似不好亲近。但是若是用自己的杯子与臣下一杯茶,却是越发显得亲近了。

    郭浩儒心中暗叹,和太子朱高炽的手段相比,这位二殿下的所作所为未免肤浅,尽皆流于了表面。

    示威在前,施恩在后,手段简单而粗暴,若非郭浩儒早已经被朱高炽给说服,此时怕是早已经暴起,任他如何处置。

    高阳王朱高熙十分快活,方孝孺所为,深深的激怒了父皇,自己这一次自告奋勇的请来郭大儒的嫡亲血脉,定然会被记上一大功。

    他看着郭浩儒,迫不及待的道:“先生这就收拾下行囊,与我一起进京吧!”

    郭浩儒愣了下,为难的道:“待我安顿下妻儿——”

    朱高熙大手一挥,打断了郭浩儒的话:“无妨,一同带着就是!”

    郭浩儒一脸为难,再次叩拜道:“非是下臣不愿,实是妻子李氏刚刚有孕,经不起长途奔波。”

    朱高熙的笑脸一收,定定的看着郭浩儒,半晌,他慢条斯理的道:“那就把你的妻子留下,带着孩子进京。”

    郭浩儒犹豫了下,道:“妻子体弱,留小儿在身边照顾,我带大儿进京可否?“

    他如果不带个人质一起,只怕这位高阳王不会放心。

    车厢内一片安静,郭浩儒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立起,感受到对面那位有如实质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遍遍的探查,半晌,朱高熙淡淡的道:“准!”

    郭浩儒如蒙大赦,匆匆道:“臣下这就去收拾行囊。”

    他下了马车,快步进入家门中,一眼看到两个儿子扶住妻子,守候在了家门口,心中一暖,随即黯然的道:“我要进京了,收拾行李吧。”

    李氏一头雾水,追问道:“怎么突然就进京了?刚才那人是谁?”

    郭浩儒转过身来,看着李氏,关于方孝孺的事情终究忍住没说,他轻声道:“帝王家事,少议为妙,等我安顿下来,便来接你。”

    李氏抿紧双唇,定定的看着郭浩儒,见他清俊的脸上一派风淡云轻,一双眼依然如往日般湛然,不由点了点头道:“好,那我等你。”

    郭浩儒点了点头,转过头看到欲言又止的两个儿子,叹了口气道:“志礼也随我一起进京。”

    李氏愣了下:“志礼也去?!”

    郭浩儒重重的点了两下头,伸手握住了李氏的手,入手一片冰凉,对于一个妇人来说,同时夺走她的丈夫和儿子,纵然坚强如李氏,也有些扛不住了。

    何况郭家这些年境况虽然不好,一家人却始终在一起。

    李氏不愧大家出身,片刻功夫,精神就缓了过来,别过身子道:“我去给你们收拾行囊。”

    郭浩儒深深的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了两个儿子。长子温润如玉,像自己多些,次子近年来也颇有长进,他拍了拍郭志彬的肩膀:“以后。你母亲,就要你来照顾了。”

    郭志礼也异常严肃,掐着胞弟的脸颊:“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对吧?”

    郭志彬疼的龇牙咧嘴,连连点头。

    李氏唤过郭浩儒,给他和郭志礼一人收拾了一个大包,送着他们到了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在视野中完全消失,李氏才在小儿的搀扶下回到了屋子里。

    关家是第二天得的信。关大宝来读书,却发现先生不见了,登时一股浓浓的失落袭上心头,莫名的,产生了被遗弃的惆怅。

    只能说郭浩儒把关大宝保护的太好了。从十二岁稚龄,一直在郭浩儒身前学习,和郭志礼也是形影不离,一切事务自有郭浩儒打点,他只要专心读书即可。

    现在突然之间,先生没了,好友郭志礼也跑了,他一下就不知所措了。

    只是人的惯性是强大的,纵然先生不在。关大宝还是进入书房内,一个人默默的读了半日书,到了晌午,才和李氏告辞离去。

    关大宝怅然若失的回到了家中,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吴氏的注意,她唤住儿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关大宝眨了眨眼。木然道:“先生走了,致礼兄也走了。”

    吴氏愣了一下,捉住了儿子的袖子:“什么意思?”

    关大宝叹了口气道:“先生去京城办事了,致礼和他一起,现在家中就剩下师娘和志彬了。”

    吴氏一怔,片刻后消化了这个消息,登时急了:“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婶婶和彬哥儿自己在家!”

    她风风火火的往外冲,“我去叫他们来咱们家里住!”

    一旁的关秀秀这才回过味来,什么意思,郭志彬要到家里来住了?!

    李氏并未接受吴氏的好意,只答应吴氏若是有什么不妥当,一定给她报信。

    吴氏唉声叹气的回到了家中,看着关秀秀吩咐道:“你以后每日里去你婶婶家走上一遭,若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一下。”

    关秀秀一怔,那不是说每天都要和郭志彬打个照面了,只是想着李氏,拒绝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到了晚上打尖的时候,郭家父子终于松了一口气,高阳王朱高煕一路上滔滔不绝,讲述的多是四年中他立下的赫赫战功,余人只能不断的附生应和,委实心累。

    郭浩儒接过儿子递来的温热毛巾,擦了一把脸道:“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起早赶路。”

    郭志礼应了,洗漱一番后也上了床铺。

    睡的正香的时候,却被人推醒,郭志礼睁开眼,看到了郭浩儒模模糊糊的身影,下意识的就要出声,却被郭浩儒堵住了嘴巴。

    郭浩儒往里一推,郭志礼被迫让出了半个床位,他总算知道每次郭志彬被抢走半个床铺的心情了。

    郭志礼知道老爹此举必有深意,安静的顺从着郭浩儒的意思,转过身去,背朝着老爹,片刻之后,后背上传来了瘙痒之感,一下一下。

    他一怔,幼年时,刚读书写字的时候,父亲和他最爱玩这个游戏,父亲在他后背上写字,他来猜测是什么字。

    郭志礼何等聪明,立刻猜出,父亲不信任高阳王,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传递信息!

    他沉下心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后背之上,感受着郭浩儒的指尖移动,一字一字的读着——奉宣入京,起草新皇登基诏书。

    登基诏书!

    郭志礼的整个背部都僵硬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老爹进京居然是干这个去了!

    他不像是弟弟,在他小时候,对家中的生活还有印象,那是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所以家道中落后,他一直努力的读书,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重回昔日的荣光。

    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么?

    郭志礼脑海中浮想联翩,感到父亲的指尖又开始动了,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集中注意力,去感受着郭浩儒的手指移动。

    方,孝。孺——

    对于曾祖父的关门弟子,郭志礼也有印象,那是一个温文的年轻人,很得曾祖父的喜爱。

    方孝孺拒拟登基诏书。被诛十族。

    不得不说,从郭浩儒写字,到这些字在郭志礼脑海中成形。是有一个时间差的,这个时间差是郭志礼辨识出这些字后,在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产生的。

    当一个个独立的汉字在郭志礼脑中排成完整的一句话,并且瞬间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后,这些汉字仿若一串惊雷,在郭志礼脑中轰然炸开,把他所有的思想都炸的粉碎。

    有那么一瞬间。郭志礼完全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郭浩儒的手指也离开了儿子的后背,他很清楚,这句话的威力,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

    郭志礼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和方孝孺毕竟没有父亲那般的交情。思考问题也就更加狼。

    他马上明白过来,为什么朱棣登基,会要父亲草拟诏书,为的就是反打天下读书人一个耳光。

    同样的,也等于把郭浩儒推到了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郭志礼心中百味杂陈,郭浩儒只剩下一条路可以选择——成为一代权奸,必须,一定要!

    否则。郭家一定会被那些读书人的口水淹的片甲不存。

    郭志礼的双手逐渐握紧,开弓没有回头箭,父亲既然已经同高阳王上路,必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作为儿子。他能够做的——

    就是子承父业,成为下一个权奸!

    这样,当父亲退下来后,他可以保护父母无恙。

    郭志礼的性格和他的外表大不相符,主要还是由于幼年时的遭遇导致的,年少时尝尽人情冷暖,少年热乎乎的心很容易就冷却下来。

    温文儒雅的外表下是一颗杀伐果决的心,从某些方面来说,郭志礼比自己的父亲还要狠。

    郭志礼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子,看到父亲早已经转向外侧,把后背朝向了自己,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考验。

    他伸出手指,一笔一划,把父亲并不宽旷的背部当成了一块顽石,他的手指,就是一把锋利的刻刀。

    他要把手下的字刻到父亲的心中去,这是他的决定,也代表了他的决心。

    权——奸——!

    郭浩儒瞬间读懂了儿子的意思,他庆幸自己现在是背对着儿子,郭浩儒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把汹涌而出的泪意生生咽了下去。

    郭浩儒心中暗叹,他是对不起这个儿子了,只是为了妻子,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郭浩儒翻过身来,这次是拉住了郭志礼的手,在他的掌心细细的刻画起来:

    ——记住,我们只需要效忠皇上一人。

    ——太子乃是能主,高阳王竖子,不足为谋。

    一句句,全部是郭浩儒自幼年起,耳濡目染的政治斗争经验,现在,他又把这些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郭志礼认真的记着,不时反手在父亲的掌心写上一句,二人你来我往间,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泛起一丝灰白,郭浩儒安抚的拍了拍郭志礼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之上——高阳王生性多疑,不能给他留下丁点疑点。

    如此三四日过去,郭家父子白日与高阳王朱高煕同车而行,到了夜里,则以指代笔,在彼此的掌心中交谈着,郭志礼以令郭浩儒欣慰的速度快速的成长着。

    朱高煕却极其不爽,这一对父子恭敬有礼,偏偏就让人不舒服,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点头应是,旁的话一句不肯多说,摆明了划清界限。

    到了第五日头上,朱高煕终于受不了了,干脆的换上马匹,先行离开,把马车让给了郭家父子。

    这下子,郭家父子有了更多的交流时间,郭浩儒抓住了每一刻钟,恨不能把在山野乡间耽误的这些年功夫全部给郭志礼补齐。

    他此时也有些懊恼,一直以来,他都想让儿子通过科举出仕,凭借郭志礼的聪明才智,成为一代名臣不成问题。

    谁会想到命运生生的开了这么个玩笑!

    如果有选择,谁会愿意去做一个权臣奸相!

    时间如流水一般,在郭家父子日夜不停的学习中。马车终于驶入了应天府。

    朱高煕先一步抵达,此时却候在了城门外,他既然做了九十九步,当然不肯落下这最后一步。

    当天时间已晚。郭家父子被安置在了驿馆之中,第二日一早,朱高煕便全身皇子大朝服。前来寻他们了。

    郭浩儒看了一眼朱高煕的衣饰,心中暗讽,这位二殿下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了。

    相对于皇子的身份,自然是高阳王更尊贵些,可朱高煕偏偏就穿了皇子朝服,为的什么。为的还不是那把九五之尊的椅子!

    同时,郭浩儒也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们抵达的第二天,朱棣就立刻接见他,说明那位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郭志礼被留了下来。郭浩儒虽然尚无官职在身,却曾中了洪武年间的探花,有着进士的功名,也算不得白身,穿了一袭宝蓝色缎子长袍,整个人精神奕奕的跟在了朱高煕的身侧,识趣的落后半步,给这位殿下让出路子。

    到了宫里,郭浩儒心中百感交集。年幼时他因了祖父的关系,颇受洪武帝的喜欢,出入宫闱如同自家后花园,没想到成年之后,却是阔别多年才重新踏入这里。

    粗一望去,许多建筑风景俱都没有改变。细细看去,却又有许多不同——午门似乎重新粉刷了,文英殿又换了全新的琉璃瓦。

    随着朱高煕的脚步,郭浩儒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越过了前三殿,直接进入了后廷之中,一路之上并未遇到盘查,显然已经提前得到了吩咐。

    朱高煕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郭浩儒道:“还请先生稍待,我去禀明父皇。”

    郭浩儒微微低头,恭谨的礼让道:“喏。”

    待朱高煕一走,郭浩儒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殿前的牌匾百感交集,乾清宫,皇帝日常起居之所,以前,洪武皇帝就是在这里接见他的。

    没等郭浩儒缅怀许久,朱高煕回转了来,“先生请。”

    郭浩儒脚步一动,视线再不敢便宜,只看着前方朱高煕的袍子下摆,一步步的跨入了朱明王朝的权利中枢。

    郭浩儒一迈入殿中,视线扫到前方那一抹明黄身影时,立刻屈膝下拜,口呼万岁。

    在他的声音落下后,殿内一片安静,只有香炉里的熏香在徐徐上升着。

    半晌,一个大笑声打破了平静,“哈哈哈,郭爱卿,你方才唤朕什么?”

    又是爱卿,又是朕的,燕王果真矫情,看来他非是正统得来的皇位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郭浩儒无声的腹诽着,面上却越发恭敬:“皇上自然是万岁了,草民方才唤的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再次大笑,他的笑声肆无忌惮中带着丝丝的凌厉,仿佛一只中了箭的飞鸟拼命的向着天宇冲去。

    视线里,那一抹明黄色的袍子从上方飘了下来,在他身前站定,一双阴骛多疑的眼睛在他身上流连不去,郭浩儒镇定的任其打量。

    半晌,那一抹明黄色的袍子才往回飘去,同时,朱棣阴冷的声音再次传来:“郭爱卿来此为的何事,想必已经知道了。”

    郭浩儒立刻应道:“草民愿为皇上效犬庐劳。”

    显然,对于郭浩儒的上道,朱棣十分满意,他手一挥:“给郭先生研墨,起草就位诏书!”

    三四个小黄门立刻从殿中四角奔出,搬桌子的搬桌子,捧着笔墨纸砚的,片刻功夫,悄无声息的就在郭浩儒面前铺好了纸墨。

    郭浩儒纵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时也不由紧张起来,只要握起笔,他就要背负累累的骂名,为天下读书人所唾弃了。

    郭浩儒徐徐的,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口长气,终于还是抬起手,握住了那一支笔,在墨水里沾了沾,尚未提笔,朱棣傲然道:“我说,你写!”

    郭浩儒手一个抖,那刚沾好的浓墨便从笔尖抛洒出去一滴,燕王朱棣果然刚愎自用,不过若非如此,又怎能生生的夺了侄子已经坐了四年的江山!

    郭浩儒暗自庆幸,那摔出去的一滴浓墨是落到了砚台里,否则他的失态就要落到朱棣眼中了。

    朱棣借用他这支笔,要的却也是他的心甘情愿,不然随意写个诏书,安上方孝孺的名头,再把方孝孺关起来,天下人虽然多,又能有几个看穿真相。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郭家父子两代权奸,龙渣渣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鸟,哦呵呵呵呵呵~(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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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内阁大学士

    “昔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三十年间,九有宁谧,晏驾之日,万方嗟叹……朱允炆……秉心不孝,戕害诸王……”

    “燕王朱棣乃高皇帝嫡子,祖有明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王得兴师讨之!”

    “诸王大臣谓燕王朱棣乃太祖之嫡子,应天顺人,上章劝进,燕王拒之再三,为国之大器者,无奈登基。”

    洋洋洒洒几百字,先是表彰一番太祖功绩,随后把建文帝贬的一钱不值,出兵乃是情非得已,最后也是在众位大臣王公的劝说下,勉为其难的登了基。

    郭浩儒抿紧双唇,下笔如飞,掌心却早已经是汗水淋漓,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莫怪乎方孝孺不愿意写这登基诏,此诏一出,建文帝立刻被打成千古罪人。

    “今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改明年为永乐元年——”

    郭浩儒的手一顿,前面的那一串话都比不上这一句带给他的震撼,太祖皇帝在位三十一年,建文登基四年,朱棣这是要生生的抹杀建文帝的历史,郭浩儒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古来帝王者,对史官向来是又爱又恨,也有不少人施压攥改史实的,但基本仅限三两事。

    像是燕王朱棣这般,公然攥改一段历史的,历史上唯有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能与之相比了。

    察觉到郭浩儒的异样,朱棣不悦的眯起眼,冷声道:“郭卿可有不妥?”

    郭浩儒心神一震,转眼这爱卿就变成了卿。一字之差,意思却差了远了,他收敛心神,手中笔锋重新动了起来。

    接下来全部是一些律令。基本上把建文帝做出的努力都给抹杀掉了,一切重归旧制。

    当最后一个字落笔完成,郭浩儒赶紧直起身子。往后靠了靠,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快要滴落到纸面上了。

    朱棣站起身,走到了郭浩儒身前,看着那一手方正的楷书,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大笑道:“好!好!!”

    朱棣笑罢,猛然转身。看着殿中一角的屏风,阴森森的问道:“方先生,现在你又有何话讲!”

    朱棣的声音未落,几个小黄门上前,移走了屏风。露出了里面被五花大绑的男子,面目端正,一双眼睁得滚圆,喷火一样瞪着郭浩儒。

    郭浩儒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下一秒,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直达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这有些酷热的秋日。却让人觉得异常寒冷。

    郭浩儒万万没有想到,方孝孺十族已经被诛尽,他本人却还好好的活着!

    电石光火间,郭浩儒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燕王朱棣故意留着方孝孺的性命,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朋好友尽皆被诛。再看着和他一脉相传的郭浩儒提笔拟了诏书。

    刹那间,燕王朱棣对方孝孺的恨意铺天盖地而来,有如实质,粘稠的让人动弹不得。

    燕王果然精明,知道文人士子多重气节,用酷刑折辱反倒成就了他们的一世英名,要想摧毁方孝孺,莫过于直接摧毁他的信念,让他亲眼看到,自己所坚持的毫无意义,这样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朱棣挥了挥手,几个小黄门安静的上前,七手八脚的解开了束缚着方孝孺的绳子,方孝孺一经脱困,立刻捉出口中棉帕,往地上狠狠一掷,指着朱棣开口就骂:“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朱棣却一反往日里的阴沉模样,被方孝孺当面唾骂依然面带微笑,指着桌上的诏书笑道:“方先生,朕的继位诏书,已然成了。”

    方孝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直被藏于屏风之后,从郭浩儒进得殿中,到朱棣口述诏书,郭浩儒执笔,中间过程,他听得是一清二楚。

    方孝孺的脸色铁青,一步步的走到了桌前,只扫了一眼,便气的怒发冲冠,他二话不说,抓起诏书便撕个粉碎。

    朱棣丝毫不以为忤,从方孝孺进宫以来,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口必骂乱臣贼子,又一脸宁死不屈的样子,实在让人倒尽了胃口。

    今天终于看到方孝孺气的七窍生烟,朱棣如何不乐,扬眉吐气大仇得报,说的也无非就是这一刻了。

    朱棣一直唇角上扬,好整以暇的看着方孝孺把那墨迹未干的诏书撕成粉末,犹自不甘心的丢到地上,又踩了两脚,方指着郭浩儒,心情愉悦的笑道:“你撕了这一份,只要有郭爱卿在,再写上千百份,又有何难!”

    郭浩儒眉尖一跳,好一招祸水东引,不用抬头,他也能感受到方孝孺有如实质的憎恨目光。

    下一秒,呸的一声,郭浩儒便感觉自己的鼻梁上沾上了温温湿湿的一团,下意识的,他抬起头向着方孝孺看去。

    呸呸呸,一连数声,方孝孺一口接一口的吐沫吐到了郭浩儒的脸上,郭浩儒动也未动一下,只定定的看着方孝孺。

    盏茶功夫,方孝孺口中弹药已尽,郭浩儒脸上没有再增加新的口水,朱棣在一旁看的兴趣盎然,他兴致勃勃的吩咐道:“给方先生上一盏茶!”

    方孝孺举手打翻了小黄门奉上的热茶,那一盏热茶全部泼在了小黄门身上,烫的他脸皱成了一张苦瓜。

    方孝孺冷哼一声:“贼人之物,如何食得!”

    郭浩儒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看着那小黄门温声道:“烫的厉害么,下去用冷水洗洗吧。”

    话一出口,小黄门满脸感激,赶紧道:“小的皮糙肉厚,无妨的。”

    方孝孺和朱棣俱都一怔,两个人同时起了别样的心思,没想到对于方孝孺的口水,郭浩儒一口不落的接了下来。始终保持着沉默,第一次张口,问的却是一个太监。

    朱棣眉毛扬起,吩咐道:“既然郭先生怜悯你。你下去找太医上点药吧。”

    小黄门立刻磕头谢恩,临去时,感激无比的看了郭浩儒一眼。若非这位郭先生,他身上这伤,怕是只能硬挺着了,现在却得了太医的诊治,相比之下,那位方先生实在讨人厌。

    方孝孺冷眼旁观,唾了一口道:“假仁假义!”

    郭浩儒依然沉默不语。他仿佛化做了一块顽石,无论方孝孺说什么骂什么,到了他这里都如同春风拂面,轻轻一吹就过去了,又像是石沉大海。永无回信。

    方孝孺却越发愤怒,他指着郭浩儒的鼻子咆哮道:“枉我对你高看一眼,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对的起你的祖父么?你不配姓郭!”

    “读书人的气节都被你败坏了,昔有秦桧卖国求荣,今有郭浩儒手写矫诏!”方孝孺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骂了起来,只是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口中最恶毒的话也不及市井泼妇之万一。

    就连朱棣都无聊的掏了掏耳朵。

    方孝孺越骂越是气愤。尤其是他为了对抗朱棣,亲朋好友尽皆折了进去,当初寄以厚望,甚至不惜以帝师之位拱手相让的郭浩儒,居然生生的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这种背叛,对方孝孺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方孝孺的骂声中终于添加了新的东西:“你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你的妻子儿女也将终身抬不起头来。后世子孙全部会因为你而被世人所耻笑!”

    妻子儿女!

    对于郭浩儒来说,妻子就是他的逆鳞!

    郭浩儒在当初对着朱高炽点头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清名,知道自己将要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但是他并不打算把妻子也折辱进去,不然也不会悉心培养长子了,算算寿元,若是自己早去,在长子的庇护下,李氏也可以安享晚年。

    郭浩儒缓缓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方孝孺,一针见血的道:“方先生,你的亲朋好友,弟子子女何在?”

    朱棣刷的一下站起,目光炯炯的看着阶下二人。

    郭浩儒一脸平静,这句话说的风淡云轻,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到了方孝孺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的亲朋好友,弟子子女,自然是去了黄泉之所。

    只是,这句话,平民百姓问得,王公贵族问得,甚至朱棣也问得,偏偏就不能由郭浩儒来问!

    方孝孺死死的瞪着郭浩儒,满脸涨红,呼吸渐粗,一双眼也变的赤红,他猛然向着郭浩儒扑去,一双手死死的钳住了郭浩儒的脖子,脸上凶狠异常,似要致郭浩儒于死地。

    兔起鹘落间,众人皆来不及反应,俱都眼睁睁的看着方孝孺的双臂不住的抖动。

    郭浩儒始终平静如一,一双眼没有波澜的看着方孝孺,两只手臂更是自然的垂在身侧,没有半点阻止方孝孺的举动。

    就在这样平静如水的目光的注视下,方孝孺的手逐渐松了下来,他颓废的垂下手臂,犹自不甘心的瞪着郭浩儒,仿佛一只斗败的公鸡,纵然浑身是伤,却依然想要跳到竞争对手面前,狠狠的啄上一下。

    朱棣吞了口口水,缓缓的坐了下去,继续注视着下面那两个他一手制造的冤家对头。

    郭浩儒的右手抚上了自己的喉咙,咳嗽出声,半晌,他低低的笑出了声来,看着方孝孺,声音沙哑的道:“先生如此仇恨,大敌就在眼前,为何不刺杀燕王?”

    话一出口,满座皆惊,周遭的小黄门和宫娥们俱都惊骇的低下了头,这个郭先生好生大胆,竟然当面唆使旁人行刺皇上。

    朱棣亦是呆了,郭浩儒从进来开始,态度一直恭谨有加,对他的命令也唯唯诺诺的应了,到了方孝孺出来时,更是任由对方喷了自己满脸吐沫,这个人,在朱棣的心中被无限的弱化了。

    朱棣少年征战,又是从马背上夺了侄儿的江山,对这等懦夫最是瞧之不起。

    就像是方孝孺,虽然朱棣讨厌他,憎恶他。却也有几分欣赏,若是以菜肴做比,方孝孺就是一味苦菜,难以下咽的同时也让人印象深刻。

    郭浩儒则是忘了加盐的家常菜。吃一口便不想吃第二口,端下去也不会再想起。

    等到郭浩儒为那被烫伤的小黄门说上一句公道话时,郭浩儒在朱棣心中的形象基本定了型——软弱。过于善良,好欺负。

    所以郭浩儒说出那句亲朋好友今何在时才会让朱棣惊愕的站起,而现在,这位软弱可欺的郭爱卿居然敢撺掇方孝孺来行刺自己!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软弱可欺的!

    郭浩儒瞬间在朱棣心中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他的形象一下变的丰满立体,复杂多样。

    虽然还是那道没有加盐的菜。品了几口却渐渐口吃生津,回味无穷,让人忍不住一品再品。

    不过要说到整座大殿中最震撼的人怕是方孝孺了,郭浩儒的话有如一束光,从天外射来。突然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方孝孺有些困惑的抬起头,看向了龙椅之上的朱棣,两个人距离之近,他紧走几步也就到了,周围的凶器也很多,砚台,镇纸,古董花瓶,甚至在朱棣的手边。还放着大明的镇国玉玺。

    那玩意方孝孺也曾经接触过,实打实的玉料,入手相当沉,砸人脑袋是一砸一个坑。

    可是他没有动。

    方孝孺就这样看着龙座之上的朱棣,仿佛在看着一个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国仇家恨。无论那一样提出来,都足够龙椅之上那人死上千百回了。

    他明明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刀山油锅炮烙之刑,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心中无数个声音泡沫一样泛起,在耳边低语,“他就在那里,只要上前去,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他还是没有动。

    就像是方才,他怒到极点,冲上去死死扼住郭浩儒的颈项一样,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松了手。

    他可以在心中,让这个人尝尽世间所有痛苦,可真正的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却只能瞪圆眼睛,狠狠的瞪着。

    郭浩儒目不转睛的看着方孝孺脸上神色从迷茫到憎恨,他知道,方孝孺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他打破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是缚人!

    郭浩儒暗暗叹气,方孝孺被祖父教导的太好了,若是论起为人来,自然是忠孝礼义,无可挑剔。

    可是现在,郭浩儒相信,方孝孺只怕自己也宁愿是个屠夫,拎起刀就冲上去了。

    而此时,方孝孺自幼学习的仁义道德,却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把他死死的束缚在了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凭借方孝孺的教养,他是万万做不出手刃活人之事的。

    朱棣亦是看出了这一点,他挥了挥手,颇有些意兴阑珊:“把方先生带下去吧。”

    两个小黄门上前来,动作熟练的困住了方孝孺的胳膊,方孝孺用力甩开:“老夫自己会走!”

    他又狠狠的瞪了郭浩儒一眼,再对着朱棣唾弃一口:“逆臣贼子!”

    听着方孝孺骂不绝口的声音逐渐远离,殿中一时安静下来,朱棣玩味的看着郭浩儒,他的设想果然没有错,自古文人相轻,方孝孺那獠,也只有和他相当的郭浩儒这样的人才对付的了。

    郭浩儒此人,绝非没有廉耻的无耻之徒,这从他前面任由方孝孺辱骂而毫不还口便看的出来。

    哪怕在一手造成了今天的局面的始作俑者,朱棣看来,郭浩儒也是绝对站不住理的,二者对话时,郭浩儒天然的便矮了方孝孺一截。

    就在这样的劣势下,郭浩儒仅凭两句话,便彻底的翻身,说的方孝孺毫无还口之力。

    不愧是父皇钦点的状元之才,郭大儒的嫡亲孙子,朱棣心中给了郭浩儒极高评价。

    郭浩儒脸上唾液已干,整张脸便像是被一层浆糊糊过,难受的紧,便如同他此时的心情,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倒是真的希望可以改掉郭姓,隐姓埋名,不再参合到这档子破事中来。

    只是,郭浩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祖父在他幼年之时说过一句话。让他印象十分深刻——一个正直的臣子,在位的时候,扛得住奸佞的打压,告老还乡后。一定可以安享晚年,但是一个奸臣,一旦倒下。就有无数的人踩上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郭浩儒迈开脚步,走的很慢,但是极稳,目不斜视,连肩膀也没有晃动一下,他重新站定在了书桌面前。提笔运气,落笔如有神助,刷刷刷,片刻功夫,被方孝孺撕掉的那一纸诏书重见天日。

    郭浩儒写完便退到了一旁。朱棣手一扬,立刻有宫娥捧着金盆过来,又有宫娥手托托盘,托盘里是一条雪白的棉帕。

    郭浩儒心中苦笑,帝王心,海底针,若是自己没有方才重新撰写诏书的举动,怕是得不到这净面的待遇,他把袖子挽起。一下下的洗着脸,洗去了方孝孺吐到脸上的吐沫,以后吐到他身后的,只怕会更多。

    朱棣从龙椅上走下,到了书桌前,漫不经心的看去。却是一呆,面前这一纸诏书,与郭浩儒第一次写的端正俊秀的楷书截然不同。

    一眼望去,满篇龙飞凤舞,霸气四溢,配合诏书的内容,倒是真真的应了朱棣满怀的雄心壮志。

    朱棣从头到尾,读到了最后,只觉酣畅淋漓,“好!”,这一次,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掷地有声,让人轻易的感受到了这位铁血帝王心中的欢喜。

    朱棣亲手拿着诏书,回到了龙案之前,坐稳了之后,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诏书,只觉得每个字都合了他的心意,甚至连这肆无忌惮的字体,也让他舒服至极。

    这郭浩儒,两手字写的无可挑剔,第一次的楷书中规中矩,第二次的行书风云突变,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倒是个妙人。

    朱棣抬起头,看到郭浩儒也恰好净完了面,立时沉声道:“郭浩儒,秉性纯良,颇有其祖之风,着为大学士,入内阁效命。”

    郭浩儒怔了下,对上朱棣那一双阴冷的眼后,立刻领旨谢恩:“臣遵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甚是满意,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原本,他就打算给郭浩儒这么个职位,既然需要他当天下人的靶子,堵住天下人的之口,就得让他留下任职,还不能给个低级职位,有实权的也不好,所以大学士这样有名无权的荣誉头衔最适合了。

    只是按照朱棣原本的打算,却是没有进入内阁一说的,挂个大学士的虚名,国家出点俸禄养着罢了。

    谁曾想郭浩儒今天的对答如此让人惊艳,知道进退,打蛇断七寸,行事果决,颇合了朱棣的心意。

    朱棣刚刚收复王座不久,满朝廷的文人士子中,又大多曾是建文帝的旧臣,让朱棣极为不爽,又无可奈何。

    现在好了,这郭浩儒是个人才,又注定了被绑死在了自己的战车上,忠心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这么个既有才,又忠心不二的臣子,不重用一番,岂非可惜!

    郭浩儒踏出殿门,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出了宫墙,正在不耐烦的来回走着的朱高熙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看了一眼那小黄门,小黄门识趣的退了回去。

    朱高熙马上捉住了郭浩儒的袖子,迫不及待的问道:“郭先生,如何?父皇可有封赏?”

    郭浩儒皱眉看着自己的袖子,直言相告:“蒙主隆恩,已经被封为大学士,入内阁参政。”

    朱高熙大喜,恰在此时,马车驶了来,他松开郭浩儒的手臂,率先跳上了马车,又兴奋的看着郭浩儒:“上车谈!”

    在朱高熙热切的注视下,郭浩儒不急不缓的退了一步,两只袖子一抖,恭谨的垂下头,不卑不吭的道:“微臣还有事要办,请殿下先行一步。”

    郭浩儒感受着朱高熙的目光逐渐冷却,最后一声鄙夷的冷哼传出,朱高熙咬牙切齿的道:“姓郭的,你莫要后悔!”

    郭浩儒始终垂着头,不动如山,朱高熙没得办法,狠狠的命令道:“走!”

    半晌,等马车声渐远,郭浩儒才抬起头来,一张脸上平静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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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非君不娶

    郭浩儒站了片刻后,安步当车,却是顺着皇城根上的大道往前走去,这一片距离皇城最近,住的全部是皇亲国戚,所谓天子近臣,看家中宅院距离皇宫远近便能看出些许端倪。

    只是这些豪门大户也多次换了主人,郭浩儒一家家的走过,核对着曾经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门户。

    他脚步一顿,看着面前漆黑的大门上那红底黑字的牌匾,曹国公府,牌匾并不如同前面经过的几户高门那般簇新,反倒带着风吹雨打后的陈旧味道。

    但是大门却又是明显新刷过桐油的,连门口的两只石头狮子,也被打磨的光亮如镜,分明在说此间主人家业丰厚。

    郭浩儒定定的望着那一块牌匾,几个守门的小厮注意到他的神色,其中一个立刻迎上前来,笑着打了个千道:“不知先生有何贵干,可是找我们府上哪位爷的?”

    郭浩儒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十三四多小子奉承的笑脸,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底蕴,哪怕一个下人也被约束的死死的,须知皇城根下,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和朱家皇族扯上关系。

    他面上一松,指着那陈旧的牌匾笑问道:“敢问小哥,为何贵府的大门如此簇新,牌匾却如此陈旧?”

    小厮的脸上笑容更盛,却并不如郭浩儒一般,用手指]

    便仿佛一个一直以英雄自居的父亲,终于在儿子面前亲手打跑了强人,欣赏着儿子崇拜的眼光,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郭志礼听完郭浩儒讲述,半晌回过神来,却是先吃了一口茶压压惊,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出师了,今日才清楚,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比起爹爹来,还是差上许多了。

    父子二人沉默半晌,郭浩儒再次开口道:“只怕圣上很快就会大诰天下了,到时候”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郭志礼却心知肚明,到时候他们父子二人就要成了那过街的老鼠了,他的神色不由也黯淡下来。

    郭浩儒眉毛一扬,拍了拍郭志礼的肩膀,笑道:“对了,今儿个最后圣上赐我做大学士,入内阁。”

    郭志礼刷的一下站起,目光炯炯的盯着郭浩儒,惊喜交加的道:“爹爹,真的么?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大学士本身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荣耀,入了内阁,那就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处,官不大,但是天子近臣,是可以直达天听的。

    到时候有皇上护着,郭浩儒也会好过许多。

    郭浩儒微笑着看着郭志礼高兴的样子,轻声道:“我预备着,等你母亲生产完,再把她接过来。”

    郭志礼一怔,随即懂事的点了点头,保定府到应天府,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几日后的流言蜚语,李氏的确还是住在乡下那等闭塞的地方比较好。

    “人之初,性本善”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李氏嘴角含笑,满是幸福的摸着自己的腹部。

    关秀秀读完一小节,顿了一下,李氏立刻笑道:“累了吧,喝口茶水。

    说着,给关秀秀递了杯茶水过来,关秀秀放下手里的书卷,捧起茶杯,小口的啜饮着。

    李氏爱怜的伸出手,把关秀秀掉到前面的一缕碎发撸到了耳后:“秀秀真是越大越溧亮了,婶婶肚子里这个,要是有秀秀一半乖巧,婶婶也就心满意足了。”

    关秀秀大眼睛眨了眨,打趣道:“婶婶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妹妹了,说不定是弟弟呢。”

    李氏望了窗外一眼”关秀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院子里郭志彬穿了身短打的衣裳,正在菜地里拔草,看他熟练的动作,关秀秀有着一刹那的恍然,前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郭志彬,自打父兄离开后,却是磕磕绊绊的什么都学会了,生生把这个家给撑了起来。

    李氏突然朝着关秀秀眨了眨右眼,促狭的道:“我这个儿子怎么样?

    上的书房下的田地,上面有兄长,进门就是受宠的小儿媳如………

    关秀秀大gong,婶婶,你这是给自己儿子做媒么?!

    要是旁的姑娘,怕是要娇嗔一声,拖着长音唤上一句婶娘,然后娇羞满面的跑开了。

    关秀秀却不动声色的附和道:“是呢,婶娘这么温和的婆婆,不知道哪一家的姑娘有福气做您的媳妇呢。”

    李氏嗔怪的看了关秀秀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从窗外看去,倒也其乐融融。

    李氏心道,小狐狸,关秀秀在心中亦是啐了一口,老狐狸。

    相对来说李氏的郁闷指数更高一些,谁叫这个小狐狸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呢。

    又闲坐了一会,看看日头不早了,关秀秀站起身,笑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李氏点了点头,扬头朝窗外喊了一嗓子:“彬哥儿,替姆妈送送秀秀。”

    她侧着脸也能感受到关秀秀古怪的目光,不由老脸微红,只是看着两个孩子年纪都大了,儿子的热脸却总是贴到冷屁股上去看的她都上火,不得不出手在后面推上一把。

    等关秀秀出了屋门,郭志彬已经披上了一袭长袍穿戴整齐的候着她了,这些日子郭二公子因经常从事体力活,一张白皙的脸却是黑了,身上也结实了许多,人也从俊秀书生成功转型成了硬派小生。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郭志彬落后半步,不急不缓的跟在关秀秀身后,一路上,不断的有乡里乡亲打着招呼,关秀秀心中不由埋怨起了李氏,天天来这么一遭,要说她和郭志彬没什么,谁会信!

    不知不觉的走上了田埂,郭志彬脚步一顿,指着不远处的小河笑道:“秀秀,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你把那帮小子的衣服都抛到河里,然后我学你,结果回家被姆妈揍了一顿的事情?”

    关秀秀绷着脸,头也不回的骂道:“走路就走路,哪里来的这许多话!”

    郭志彬一怔,脸上黯然,沉默下去,不再开口。

    二人无声的走了盏茶功夫,关秀秀听着身后细碎的足音,一直如影随形的跟在她身后,心中烦躁更甚,恼道:“你哑巴啊,连话都不会说了!”

    关秀秀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从她再活一世开始,郭志彬的表现说不上无懈可击,但也可圈可点,纵然她依然没有改变初衷,不想再嫁给他,也不当恶言相向。

    她正要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下一秒,一股热气喷到了她的颈上,身体感受到了一股热气,她甚至听到了二人衣料的摩擦声,郭志彬低沉而缓慢的开了。:“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关秀秀一惊,下意识的便想拉开距离,慌乱下却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向前跌去,眼看着就要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一个强而有力的手臂勾住了她的腰身,把她生生的拉了回去。

    关秀秀勃然大怒,正要发作,那条胳膊却快速的收了回去,身后的人也退了一步,没等她说话,郭志彬温文尔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婶好。”

    关秀秀蓦然转身,一眼看到郭志彬站立的挺拔如松,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而郭志彬对面的妇人,不正是她的三婶陈氏!

    陈氏笑眯眯的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郭志彬,连连点头道:“好,好!”

    关秀秀强压下满心怒火,对着陈氏招呼道:“三婶!”

    陈氏点了点头,和蔼的问道:“你们这是去哪?我正要去你家呢。”

    关秀秀立刻上前一步,挽住了陈氏的胳膊,笑道:“我也正要回家呢,咱们一起走吧。”

    顿了下,又对着郭志彬不假辞色的道:“好了,你回家吧!”

    郭志彬好脾气的对着她笑了笑又对陈氏礼貌的招呼过了,这才转身去了。

    陈氏笑眯眯的看着郭志彬走的远了,转过来,拍着关秀秀的手道:“哎呀郭家老二可是越长越俊了,咱们秀秀是个有福气的。”

    关秀秀心底的火腾地一下冒出来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硬要把她和郭志彬配成双!

    她关秀秀就不信了,不嫁郭志彬她还嫁不出去了么!

    关秀秀着了恼,便不再接陈氏的话茬,陈氏说了两句也觉无趣,二人闷头赶路,转眼便到了关家门口。

    进了院子,看到吴氏,关秀秀把陈氏丢给吴氏招呼,自顾的进了屋子,吴氏大是尴尬,着恼的对陈氏道:“哎,这孩子都被我惯坏了。”

    陈氏略笑了笑,却压低了声音道:“我看秀秀对郭家老二不是很上心那。”

    这一句话一下问道了吴氏的心事上,以前孩子们还小,她看着郭志彬不如郭志礼远矣,心中不大乐意这门亲事,随着郭志彬的长大,人生的俊秀不说也读了不少书,知书达理的,对长辈们都是尊敬有加,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而随着郭家父子远走他乡,郭志彬小小年纪居然知道去货几亩地来种,庄上的人先还看他的玩笑,那些读书人都矜贵着呢,有几个会下田劳作。

    谁想郭志彬却真的跟着秀秀她爹,一点点的学起,据她爹说现在已经是半个熟手了,至少照料他货来的几亩地不成问题。

    哎呀呀,这郭志彬一下就成了庄子上头一号的女婿人选。

    长得俊脾气好,读过书又肯下地种田,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偏偏秀秀那个死丫头,还死活不松口,真是把吴氏气的七窍生烟。

    陈再见了吴氏的脸色,便清楚了几分,她看着吴氏,试探着问道:“二嫂,若是你家没有那个意思,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做个媒?”

    做媒?做什么媒?

    吴氏半晌方消化了陈氏话里的意思,登时气的一佛升天五佛出世,她二话不说,捉起一旁的扫帚开始拼命的扫起地来,嘴巴里念念叨叨:“去衰神,去晦气”

    陈氏哎呀叫了一声,被吴氏扫的没地站,只得怏怏的走了。

    吴氏把扫帚一摔,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连连抚摸着自己胸口,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关秀秀在屋子里听得真切,忍不往扑哧一笑,立刻引得吴氏大怒,只是家丑终究不可外扬,她压着火,

    急匆匆的走到了屋子中,一把推开关秀秀的房门,骂道:“郭志彬有什么不好,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你看看吧,这庄上有多少家盯上她了,连你三婶都哎!”

    关秀秀慢条斯理的绣着手里的肚兜,这玩意给关莲莲家的柳风做过,给何莹娘家的武成做过,现在给李氏肚子里那个做,自然得心应手,听到吴氏如此暴怒,也只抬起头看了吴氏一眼,轻描淡写的道:“三婶喜欢,那就给关妞妞好了。”

    吴氏现在算是明白了,养孩子都是债啊,关秀秀小时候她还暗自庆幸女儿乖巧懂事,原来全在这儿等着了!

    养女儿为的不就是最后这么一遭嫁人么!

    偏偏关秀秀千好万好,父母相中的女婿她相不中!

    半晌,吴氏看着小女儿的手指在集布上舒展来去,姿态优美,一派的气定神闲,终于认命的松了。“好吧,你哥哥我是不指望了,你说吧,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关秀秀手一顿,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她抗争了这么久,吴氏突然松口倒是叫她有些不习惯了。

    关秀秀又惊又喜的问道:“真的?”

    吴氏立刻板起脸:“你再问我就反悔了。”

    关秀秀刷的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笑声却从手掌后溢出,一双杏眼笑的弯成了两个月牙。

    吴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关秀秀终于笑够了,放下手,眼睛闪了闪,轻声道:“只要人好,肯上进就好了。”

    吴氏点了点头”“郭志彬人就很好,也肯上进。”

    关秀秀一僵,恼怒的瞪着吴氏,吴氏立刻陪了笑脸道:“姆妈开玩笑呢,你再多说点条件,总不能把你嫁给那一穷二白兄弟众多,公婆又久病缠身的人家吧!”

    关秀秀斜着眼看着吴氏,这是后妈吧,她得有多背才能摊上这么一户人家。

    吴氏被小女儿盯得不好意思,咳了两声,温和的道:“秀秀啊,你看有这么一户人家,家底殷实,只有兄弟二人,公婆身体健康,你意下如何?”

    关秀秀死死的瞪着吴氏,又好气又好笑,行啊,还学会以退为进声东击西了,吴氏心虚的别过头去,哎,这女儿越大越不好哄了,小时候多可爱啊,一口一个姆妈的。

    关秀秀忍不住咆哮道:“姆妈当我是傻子么,你分明说的就是郭家好不好!”

    吴氏也恼了,她站起身来,单手掐腰,指着关秀秀道:“郭家有什么不好!你婶婶看着你长大,为人和气,有这样的婆婆你就知足吧!”

    关秀秀大叫一声,猛然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兜头盖起,她身边的人,李氏,三婶,到吴氏,一个两个都盯着她”巴不得她明天就嫁给郭志彬,真真气死个人!

    被子外犹然传来吴氏的喋喋不休:“彬哥对你多好啊,你说往北”

    他绝对不会朝南,艾”嫁人嫁汉,吃饭穿衣,你相信姆妈的眼光不会错的!”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何况关秀秀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她猛然翻身而起,伸手便捉住了针线筐里的剪子,捉起自己头发的一缕,咔擦的就下了剪子:“娄做姑子去!”

    吴氏被她骇的身体动惮不得,待反应过来,已经扑上去抢夺关弄秀手里的剪子,哭叫出声:“好了好了,都依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鬼!”

    关秀秀也捂脸痛哭:“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嫁给郭志彬”

    吴氏终于明白了,小女儿是真的宁死都不肯嫁给郭志彬了,她搂住关秀秀,叹着气道:“罢了,随你了。”

    因吴氏终于松了。,关秀秀也想借机和郭志彬划清界限,便在家中呆了几日,没有再去郭家。

    李氏端坐门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已有四个月了,因衣袍宽大,却还看不大出。

    郭志彬挑了水来,把院子里的青菜一片片的浇过去,李氏看着小

    儿子忙忙碌碌的样子,登时着恼:“秀秀都几日没来了,你也不急,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郭志彬一怔,抬起头来,黑漆漆的双眼盯住李氏,随口道:“姆妈马上要抱小儿了,哪里有那么多手来抱孙子!”

    李氏脸一沉,手里的书顺手便丢了出去,正正的砸在了郭志彬的脸上:“你去把秀秀给我找来,找不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郭志彬含糊的应了声,依然坚持着把菜地浇完了水,换上长袍,向着关家走去。

    郭志彬几日不见关秀秀,也着实有些想念,只是想到上次二人分手之际,却不由自主的打怵,那种动辄得咎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反正岳父岳母那里他已经搞好了关系,岳母大人一定会帮着他说和的,郭志彬犹豫着,脚步不由自主的便缓了下来,磨磨蹭蹭的,用了小

    半个时辰才到关家门口。

    一眼看到关家门口的马车,郭志彬不由愣了一下,关家大舅来了么?

    他大步的走了过去,见到关家大门不过虚掩着,便扶住了门环,刚要喊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大哥,我也真是没法子了,郭家老二多好的孩子,郭家多好的人家,秀秀就是不乐意,哎~”

    “秀秀这不是和你一模一样么,当初我们给你挑选的女婿你一个都相不中,偏偏就看上了妹夫!”

    下意识的,郭志彬的手扶住了门板,身体几乎贴上了大门,更加专注的聆听着。

    “虽然秀秀说只要人好肯上进,我寻思着,还是在城里找一户家底殷实的人家,乡下的人家,到农忙的时候,根本不可能闲下来。”

    吴氏的声音传来,郭志彬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石化了,脑海中只反反复复的念着一句话,她要嫁给别人了!

    郭渣在关秀秀的高压下终于要开始黑化了~哦呵呵呵~

    看到大家的留言渣渣表示灰常感动,偶发现以后不码字了还可以去开烤翅店!渣渣们都是一群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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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吻

    郭志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李氏跟他说话也只含糊的应了声,他呆呆的坐在床头,脑子里一团浆糊。

    年幼时的事情,一桩桩的浮现了出来。

    他被关秀秀掀翻在地,狠狠的捶打一顿,只因为他说了一句要她做媳妇。

    两个人比斗书法,他输在了关秀秀手中,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羞愧难当,而后发愤图强,终于练出了一手好字。

    从日上中天一直做到夕阳西下,宛如木雕的少年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她当真是不想嫁给我。”

    郭志彬的眼睛微微眯起,又喃喃道:“还是大哥说的有道理,生米煮成熟饭,生上几个孩儿,又有什么不情愿的了。”

    郭志彬长身而起,铺纸研墨,一挥而就,李氏中间探进头来,以为他在练字,体贴的点上油灯,又捧上一碟点心,便退了出去。

    郭志彬一直写到三更半夜,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张,脸上显出几分迷茫,半晌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下定了决心,把那一摞纸拢到一起,翻身上了床。

    第二日,郭志彬一切如常,早起浇了菜地,又把早饭做好,服侍李氏用了,自发的道:“我去关家一躺。”

    李氏大喜,这傻儿子终于开窍了,她轰着郭志彬道:“快去快去。”

    郭志彬进屋子里,把那一摞纸统统揣入怀中,大步向着关家行去。到了关家,看到吴氏正在院子里忙活着,郭志彬停下脚步唤了一声:“伯娘。”

    吴氏因昨日方和兄长提了秀秀的婚事,此时却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游移,勉强笑道:“彬哥儿来了啊。”

    郭志彬默默的看在眼中,心下黯然。脸上却笑道:“姆妈叫我捎封信给秀秀。”

    吴氏不疑有他,加上实在尴尬,随手一指:“去吧,秀秀在屋子里呢。”

    郭志彬笑了笑,堂而皇之的向着关秀秀的闺房走去,穿过堂屋,看到门敞开着。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关秀秀听到响动,抬起头来,眉头一皱:“你怎来了?”

    郭志彬昨日已经把往事清理了一遍,往日里他只要看到关秀秀便满心欢喜。却没有注意关秀秀的表情和语气,此时听到关秀秀这一句质问,他眼神一凝,仔细的看了看关秀秀的脸,那丝丝不耐仿佛刚出炉的馒头上的蒸汽,不断的冒了出来。

    他心中越发凄凉,同时也带了几分狠决,他面无表情的道:“我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说着,郭志彬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关秀秀狐疑的伸手接过,匆匆扫了一眼后,脸色大变:——你去县城里读书,可有什么好玩的?

    ——你走了以后好生无聊,姆妈只会成日里叫我绣东西。

    字字句句都是童趣之言,问题是笔迹字体和关秀秀的如此想象。再搭配这口吻,简直是天衣无缝!

    便如同关秀秀当日所说,郭志彬这厮真的弄出了私相授受的证据来了!

    关秀秀大恼,二话不说,把一张信纸撕的粉碎,抬头看向郭志彬,张口就要凶他,却不由一怔,郭志彬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冷冷的,和以往大不相同,却和前世做了官后的郭志礼颇为想象。

    关秀秀心中一凛,郭志彬从怀里又取出一封信来,再次递到了关秀秀手中,关秀秀咬着牙拆开了信,又是一眼扫过:——我已经会绣帕子了,下次叫哥哥捎给你。

    ——你捎回来的果子蜜味道真好,下次再捎点吧。

    刷刷,关秀秀两下撕碎,随手一丢,郭志彬手一翻,又是一封信,关秀秀这次连打开都不想打开,直接开撕,一只修长的手却如同铁钳一样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火热,烙的她手腕一阵发烫。

    关秀秀愤怒的看去,郭志彬朝着她粲然一笑:“还是看看的好。”

    关秀秀挣了两下,挣之不脱,她忿忿的甩开手,打开了信,这次又是新的内容:——那几枝绢花真好,在哪里买的,姆妈也想要呢,我不给她!

    ——你哥哥是不是又欺负我哥哥了?哥哥的鞋子怎么又坏了!

    关秀秀嗔怒的看完,二话不说,再次把这封信撕了个粉碎。

    抬头时,郭志彬掌心又平平的托了一封信,关秀秀知道,她不看一眼,他是不会让她毁尸灭迹的,便刷的一下打开信纸,扫了两眼后,立刻撕碎。

    如是再三,关秀秀的指尖微麻,二人的脚下遍布纸屑,仿佛刚刚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关秀秀的情绪也从最初的怒火高涨而渐趋麻木,她的大脑反倒冷静起来,郭志彬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些信写的也蛮有趣的,其中不少都是二人往日里的来往,少部分则是郭志彬杜撰的,他想做什么?

    关秀秀的视线木然的扫向了手中:——你在那边读书,要老老实实的,上街不许东张西望,看到漂亮的小妞要立刻转过头,哼,要是多看一眼,哼哼。

    关秀秀的脑袋轰然炸开,这是什么玩意,一路上童趣盎然,二人美好的童年回忆里怎么掺和进了这么奇怪的东西!

    她刷的一下站起,手哆嗦着,把这封信从头到尾的又看了一遍,刷,刷,刷,这一次,她撕的非常细致,确保每一个字都看不出来了。

    垂下眼,看到了伸到自己面前的少年的手掌,手指细长,指肚和掌心都有着一层薄茧,她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了新的信件:——哥哥怎么说你不守夫道,天天都去买桂花糕,那卖桂花糕的小娘子生的俊俏是吧!你不要再给我写信了,写了我也不回!

    嗯,从厉声警告到吃酸捻醋了,而且这口气,这态度,明晃晃的就是关秀秀的味道。

    关秀秀这一次没有再撕掉信纸,单手撑在了膝盖上,看着一地的碎纸片,慢慢思索着。

    一封封信的内容从脑海里划过,连贯起来后,关秀秀的眼睛蓦然睁大,她蹲下身子,在一堆碎纸片中翻找着,很快,被她找到了四五片比较大的碎片。

    把这几个碎片依次摆好,她的面色凝重起来,果然,虽然最初那张信纸上的字体就和她的字很相似,却略显粗糙,更像是她学习写字不久开始写的。

    再回顾下信件的内容,从最初的两小无猜到后来的情意绵绵,配合字体的变化,简直就是一个完整的按照时间排列的证据链。

    任谁看到这些信件,都会认为两小儿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如今已经是情根深种了。

    关秀秀至此,反倒镇定下来,她倒是要看看,郭志彬是如何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反正她现在不肯嫁给郭志彬的态度很鲜明,吴氏十分清楚,郭志彬总不能睁眼说白话吧!

    关秀秀重新做回到了绣墩上,慢条斯理的看着信,秀秀气气的撕着信纸,举手投足带着难以言喻的优雅,郭志彬一时看的痴了。

    关秀秀伸手等了半天,郭志彬才如梦初醒,从怀里掏出信件来,递到了关秀秀手里。

    啧啧,关秀秀双眉扬起,看来被郭家小儿三言两语哄好了,内容又重新变的情意绵绵。

    接下来的数封信都是两个人你来我往互道思念之情的,中间不乏送出了若干荷包香囊扇坠之物。

    一路看下来真是无懈可击,甚至连四年战乱期间,二人也偷偷往来着,挖出一块山药分作了两半,透着说不出的小甜蜜。

    关秀秀伸出手,郭志彬许久未动,关秀秀抬起眼看他,正正的撞入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让她无处可逃。

    郭志彬把信郑重的放到了关秀秀手中:“这是最后一封了。”

    关秀秀眉毛扬起,颇有兴致的打开信来,入目却是一手行书,洋洋洒洒赏心悦目。

    这是唯一一封以郭志彬的口吻写的信。

    ——我是看那小娘子昏倒了才把她背起来的。

    ——秀秀,你相信我啊!

    关秀秀一阵磨牙,配合前面她喜欢吃酸捻醋的内容,这一封看上去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啊。

    于是真相水落石出,关秀秀吃醋,两小儿斗气,一气之下,关秀秀要另嫁他人。

    关秀秀十分肯定,若是吴氏见了这些信上的内容,怕是会立刻把她打包送到郭家。

    关秀秀不动声色的把这最后一封也撕了个粉碎,郭志彬眯起眼,慢条斯理的道:“我还可以再写。”

    关秀秀怒极反笑:“那我就继续撕!”

    郭志彬低下头看着关秀秀昂起小脑袋,一双杏眼睁得滚圆,红唇紧抿,却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越发诱人,这一副倔强的小模样实在让郭志彬爱到了心里头。

    莫名的,郭家老大的谆谆教导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生米煮成熟饭——

    郭志彬心中一动,伏下身子,向着觊觎已久的红唇印了上去。

    关秀秀还没反应过来,郭志彬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一个温热的唇贴上了她的唇,同时,一双精壮的手臂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一股股热气从郭志彬的口中传来,湿热温软的舌在她的唇上一遍遍划过,双唇更是辗转反侧,而郭志彬贴近的身体更如同一个炙热的火炉,烤的她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刚删了一千字,写的很暴躁,让我理理剧情,暂时先单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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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郭二黑

    关秀秀又羞又恼,正要把郭志彬一把推开,耳垂却被郭志彬一口叼住,下一秒,她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如同一滩春水,化在了郭志彬怀中。

    关秀秀心中大恼,前世她便是如此,全身上下,唯有一双耳朵最是摸不得,没想到这个孽障一下就找准了她的这个弱点,这个轻浮儿!

    一股股灼热的气息从郭志彬身上发出,混合着些许青草的香气,形成了让人难以抗拒的醉人的气息,关秀秀几乎瘫软在了郭志彬的一双铁臂内,耳边传来了郭志彬一声声绷紧的低唤:“秀秀——”

    直到身下被一个硬物顶起,郭志彬抱着她的双臂越发禁锢,恨不能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中,嗡的一声,关秀秀脑海中警钟大作,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外一推,郭志彬猝不及防,往后跌了两下才站住了脚。

    他的双眼迷蒙,还带着尚未消退的**的氤氲,迷糊的看着关秀秀,看到眼前的少女双眼圆睁,满面潮红,不由清醒过来。

    郭志彬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唇,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掩饰些许心思,难为情的道:“哎呦,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了,几个月后就会有孩儿生出来了,你还是赶紧嫁给我吧!”

    正要发作的关秀秀顿时愣了下,随即升起了啼笑皆非的感觉,若不是看到郭志彬那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抖动,一双眼偷偷的瞅着她,她怕是要被这厮糊弄过去了。

    想忽悠她?幸好她二世为人,孩子都生过两个。咳咳,知道具体的洞房huā烛执行起来绝非这般简单,不然只怕真会被他糊弄过去。

    关秀秀闲闲的道:“怎么会?我就当被狗啃了。”

    郭志彬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两个腮帮子鼓鼓。一双眼满是狡黠的模样,忍不住扑上去道:“那让狗再多啃两下吧!”

    关秀秀勃然大怒,第一次是没防备。第二次再着了道她也就忒傻了,一脚踢出,准准的踹在了郭志彬的腰间。

    郭志彬跌倒在地,撞到了旁边的五斗橱,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动,他揉着腰站了起来,委委屈屈的看着关秀秀叫道:“你。你谋杀亲夫!”

    关秀秀双眼眯起,看着这个和平日大不相同的郭志彬,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杀人的**,没等她有所行动,郭志彬突然抬起手掌。极其凶狠嘹亮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兔起鹘落间,关秀秀还没反应过来,心中浮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二货,真傻了么?

    下一秒,郭志彬捂住了自己的脸,委屈的叫道:“秀秀,你——”

    刚刚推门而入的吴氏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关秀秀脚下满是撕碎的纸片。郭志彬捂住泛红的脸,可怜兮兮。

    事实呼之欲出啊,一定是自家小女儿又无端发了脾气,把信撕了不说,竟然还动起手了!

    关秀秀这次做的,连吴氏都看不下去了。她黑着脸看着小女儿,骂道:“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又发什么脾气?!”

    关秀秀脑袋都要爆炸了,卑鄙无耻下流,一干贬义词兜头而来,化身无数个小小的郭志彬在她眼前萦绕不止。

    见过无耻的,见过这么无耻的么!

    亲了搂了抱了,还反咬一口,关秀秀怒到了极点,正要发作出来,郭志彬放下了手,拉住了吴氏的袖子,满脸惶恐的道:“伯娘,都是我的错,你千万不要责怪秀秀!”

    少年的脸上满是担心,配合犹然泛红的脸颊,就是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吴氏看着郭志彬,长叹一声,孽缘啊,这两只就是孽缘啊。

    啪!!

    一声嘹亮的耳光惊醒了吴氏,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一脸辣气壮的关秀秀,气的浑身发抖——方才没看到也就罢了,这当着她的面,就生生的打了人家一巴掌,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关秀秀昂起头,看着呆呆的郭志彬,骄傲的道:“我要打他,便会这样打,方才那一巴掌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郭志彬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活色生香的少女,心中越发下定了决心,他郭志彬,一定要讨到关秀秀做媳妇!

    郭志彬不发一言,对着吴氏深深一揖,黯然的向外走去,脚步跌跌撞撞,真是可怜至极。

    关秀秀已经彻底麻木了,当年婶婶怎么没把他送到戏园子里去!

    同时心里涌起了强烈的后悔,方才不该只打了他一巴掌的,应该把他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一顿!

    吴氏看着关秀秀一脸倔强,气的浑身发抖,她一指房间里:“这几天你别出门了,给我在屋子里好生反省反省!”

    哎,闺女大了,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希望关一关杀一杀她的性子。

    待吴氏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关秀秀仰头躺倒在了床上,闭上眼,就是那个灼热的怀抱,在她耳边絮絮的低语声,关秀秀睁开眼,啐了一口道,登徒子!

    禁足了也好,她正好还不想去郭家了,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拎着把菜刀直接把郭志彬给剁了。

    事情却不按照她想象的发展,第二日快近午时,郭志彬急慌慌的冲了进来“伯娘,伯娘,快去看看我姆妈吧!”

    吴氏愣了下,问道:“你姆妈怎么了?”

    郭志彬满头大汗,急的脸色惨白:“她流血了!”

    吴氏脸色大变,流血,那是小产的先兆!

    她二话不说,吩咐道:“你先回去,我去请陈婆子先看看,叫你伯伯套车进城请大夫。”

    到底生育过两个孩子,吴氏丝毫不乱的安排着。

    关秀秀一掀门帘子,自发的走了出来,皱眉问道:“我先去看看婶娘。”

    吴氏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几人分头行动,关大宝被派出去喊关家老爹,吴氏去寻陈婆子,关秀秀则和郭志彬先返了家。

    一进门,关秀秀一眼看到李氏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动也不动一下,郭志彬越发紧张,顾不得其他,捉住关秀秀的手问道:“我姆妈没事吧?!”

    关秀秀见他满头大汗,把手挣了挣道:“你让我看看先。”

    郭志彬放开手,关秀秀立刻上前,先拨了拨李氏的眼皮,把她领口松了松,又吩咐郭志彬去打盆热水来。

    她烫了热毛巾,垫到了李氏的小腹之上。

    一炷香之后,吴氏带着陈婆子也来了,这陈婆子是嫁进关家村的,按理说都该随了夫婿的名字,唤作XX嫂的,只是这陈婆子却是个有些手艺的,在接生上颇为老道,便被人唤上一声陈婆婆。

    陈婆子看了看李氏,对关秀秀的处理手法夸奖了两句,叹口气道:“看样子不大好,孩子还在,只是怕是要养养了。”

    屋子里几个人的心都落了下来,李氏本来岁数就大了,若是流产,怕是比生下来还要伤身体。

    吴氏送走了陈婆子,这才回过味来,看向郭志彬问道:“怎么回事,你姆妈怎么突然晕倒了?”

    郭志彬皱起眉头,没有搭话,却是从床头拿出了一个不大的包裹,嗫嗫的道:“早上驿差捎来这个包裹,姆妈看了里面的东西,便晕了过去。”

    吴氏将信将疑的打开了包裹,关秀秀心中好奇,也凑了上来一起探看,却见里面包裹着两个肚兜,一条亵裤。

    吴氏和郭志彬面面相觑,吴氏困惑的道:“这个是你爹爹买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颇为不好意思,似乎偷窥到了郭家夫妻私房之乐的只鳞片爪。

    关秀秀却另有一番计较,她前世当了许久的绣娘,对各大布庄最为熟悉,她拎起一个肚兜,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

    这种贴身的东西,但凡有点名气的布庄,都不会随意的叫人去做的,想是那死了男人,又或者没有子女的绣娘,做出来这样的东西,贴身穿着,岂不叫人膈应。

    所以做这种私人衣物的,往往都是公婆父母俱在,子女双全,又被称为全福人的,买来穿戴,也取个好彩头。

    肚兜上往往在不显眼的地方,会绣上布庄以及绣娘的私人印记,证明出处可靠。

    关秀秀仔细的看了半晌,手里的肚兜虽然针脚细密,做工精湛,却没有半点印记。

    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

    在一些大户人家里,有得了主母恩宠的妾室,会被允许做一些主母的贴身衣物,以示恩宠。

    这分明是有人向李氏示好的表现,证明自己虽然是婢妾,却是个乖巧听话的,希望得到主母的信任。

    事情的大致情况也就可以推测出来了,只怕是郭家叔叔身边有了旁人,然后做了这几件私人衣物来示好。

    关秀秀早知道李氏出身极好,知道这个后宅内的潜规则也就不足为奇了,难怪会晕倒。

    看着一头雾水的吴氏和郭志彬,关秀秀暗暗叹了口气,把手里做工精致的肚兜放了回去,两三下包好,塞入了郭志彬手里,吩咐道:“拿去烧了!”

    郭志彬二话不说,抱着包袱直接去了灶房。

    郭渣在斯文败类的大路上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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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抱得美人归

    又过了半晌,李氏转醒,睁开眼看到几人围坐身边,眨了几下眼才逐渐清醒过来,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李氏立刻吩咐郭志彬:“彬哥儿,把那包衣服拿去烧了!”

    郭志彬下意识的看向了关秀秀,关秀秀马上坐到李氏身边,温柔的道:“婶婶宽心,已经烧掉了。”

    李氏心中一松,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一旁的吴氏关心的问道:“到底什么事情,让你这般生气?”

    李氏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关秀秀识趣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踹了郭志彬一脚,郭志彬苦着脸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李氏这才小声的跟吴氏说了,吴氏眼睛睁的老大,在他们这样的乡下地方,娶不到老婆的汉子多的是,哪里还有人会娶个二房出来,城里倒是有,吴氏虽然也接触过,却不会知道的这般详细。

    这大宅门里的弯弯道道就是多。

    吴氏到底是旁观者清,她看着李氏询问道:“郭叔叔最近给你的信件可有异常?”

    李氏轻微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色,犹豫着道:“我只怕他瞒着我什么——”

    话音未落,手上一暖,吴氏满是茧子的大手结结实实的握住了她的一双细白纤细的手,吴氏满是肯定的道:“不会的,郭叔叔对你这么好,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像是我家的老实头,好多事,不问,他就不和你说,你不妨先给郭叔叔写封信。问问情况再说。”

    吴氏一双眼温和湛然,加上满嘴的肯定,成功的安抚了李氏,李氏摸了摸肚子。心中一松,“好,我就给他写封信问问。”

    两个人在这边絮絮商量着的时候。关秀秀也没闲着。

    她一出李氏卧房,便顿住脚步,斜眼看着郭志彬,压低了声音道:“带我去你的房间。”

    郭志彬心花怒放,看着关秀秀两眼放光,视线最后落到了她的一双透着粉色的樱唇之上,从昨天回来后。他便念念不忘那里的滋味,若不是母亲突然出了这番事故,怕是还在回味那一番旖旎味道。

    关秀秀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郭志彬一脸荡漾,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现在就挠了郭志彬满脸花!

    郭志彬大步在前,进了自己的卧房之中,现下只有他一个人住,因不喜看书,书架被他搬到了角落里,屋子看着颇为宽敞,关秀秀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回过头。看到郭志彬搓着双手,身子前倾,恨不能一下扑过来,不由吩咐道:“你把外袍脱了。”

    郭志彬睁圆了眼睛,两只手攥着自己的衣领,微微低下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要做什么?”

    不愧是他家秀秀,学东西这么快,昨天他才进行到亲嘴嘛,今天关秀秀都会举一反三了,知道让他脱衣服了,郭志彬喜滋滋的想着。

    关秀秀沉下脸:“你脱不脱?!”

    郭志彬忽闪忽闪着眼睛,宛如受到惊吓的小鹿,含羞带怯的道:“我脱嘛!”

    到底是未经人事,无论少年心中如何的想,迟疑了一下,郭志彬还是转过半个身子去,轻轻解了外袍的带子,小心的褪了下去,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纯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郭志彬为难的想着,接下来要不要脱了呢。

    没等回头,关秀秀递了个帕子过来,“塞住嘴巴。”

    郭志彬偷偷看了关秀秀一眼,秀秀知道的真多啊,他听梁直那厮说楼子里就有人专门好这一口的,郭志彬大是期待的把帕子咬在了嘴巴里,兴致勃勃的看向了关秀秀。

    关秀秀对他嘿嘿一乐,大步走到了书架前,轻车熟路的抽出了一根柳条,这还是她幼年习字时,李氏惩罚她用的,李氏当时说了,以后若是再有弟子,还用得上,这玩意就是他们这一门的镇派之宝了。

    关秀秀握住了柳条的一端,随手挥了挥,发出了嗖嗖两声,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慢腾腾的,似笑非笑的走到了郭志彬身旁,毫不犹豫的举起手,向着郭志彬抽去。

    郭志彬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柳条落在身上数下,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才反应过来,却只是在屋子里乱窜,闪躲着关秀秀的攻击。

    也不知道抽了几十下,郭志彬才省的吐出了手里的帕子,恼道:“你为什么又打我!”

    关秀秀沉着脸,手里的柳条压根不停,方才叫郭志彬脱了外袍为的就是这一着,那袍子厚实,抽到身上不会很疼,中衣只有薄薄一层,一抽下去,身上必然一道红鳞。

    “叫你不学好,什么不好学,偏偏学那登徒子!”

    “叫你还敢诓我姆妈!叫你伪造信件!”

    关秀秀昨日里憋的一肚子气,顺着这一下下的抽打,终于发泄出来了,从她说话开始,郭志彬脚下便生了根,死死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她抽打,一张脸上满是倔强。

    关秀秀终于打的累了,看到郭志彬身上的白色中衣已经渗出了丝丝血痕,不由也生起了几分愧疚,恼道:“你怎么不躲?!”

    郭志彬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绷紧了下巴,认真的道:“你是我媳妇,让你出出气没什么的。”

    关秀秀死死的瞪着他,郭志彬坦然回望,仿佛他方才说的便是玉皇大帝的神仙令,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关秀秀终于倦了,她把手里的柳条一扔,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苦涩的道:“你,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有什么好的,你说出来,我改了还不成么?!”

    郭志彬垂着眼,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一字一顿的道:“那我又有什么不好的,你说,我改!”

    关秀秀一怔,以前且不论,现在的郭志彬可以说是无懈可击,读书不好,却写的一手好字,账也算的清楚明白,地里的活也舍得下面子去做,无论是做一个账房先生还是种地,都能撑起一头家。

    昨日里的造次,怕也是被她逼的狠了。

    今日里却依然任由她打骂,动都不动一下,关秀秀十分肯定,哪怕以后嫁了旁人,也不会由着她这般放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郭志彬已经被她无形的引导成了这般优秀的样子。

    往日里吴氏一说郭志彬哪里好,她就直觉的抵触,今日被郭志彬一句话触动了心思,认真的思考了下,却仿佛从大梦中惊醒,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现在的郭志彬和上一世已经截然不同。

    发呆间,郭志彬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面前,伏下身子,蹲在了她面前,小心的握住了她的双手,声音低沉:“秀秀,别拒绝我好么——”

    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脆弱的仿佛薄薄的窗纸,一捅即破,那是感情长久得不到回应的绝望,让人听了也不由跟着难受起来。

    关秀秀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两个人青梅竹马,郭志彬在她身上费了多少心思,连吴氏等人都看出来了,更何况是她自己,那些真心,就是铁石心肠也该化一化了。

    只是前世的教训太深刻,若是叫关秀秀一下答应郭志彬,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关秀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郭志彬刷的一下抬起头,又惊又喜的看着关秀秀,一双眸子明亮异常,神采飞扬,唇边带着浓浓的笑意,轻声唤道:“娘子——”

    一句娘子当真叫的百转千折荡气回肠,不知道他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多少遍,今日终于有机会叫了出来。

    关秀秀一下抽回了手,恼道:“我只说给你一个机会,却还没有答应你,休要乱叫!”

    郭志彬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唇角弯起,没有说话,心里却在一遍遍的重复着,娘子,娘子——

    关秀秀终于答应做他的娘子了,这个事实让他心中无比的喜悦,怎样都压抑不住,他恨不能抱起关秀秀转上几个圈。

    只是他和面前的少女自幼一起长大,深知她的脾气,却不敢如此造次,生怕惹了她生气,把这许多年的期盼再收回去,到时候他真的是要被打下无间地狱了。

    郭志彬在心中暗暗许诺,等到了新婚之夜,一定要抱住关秀秀转上几十个圈。

    关秀秀凝视着郭志彬的双眼,慢慢的说出了心中的盘算:“等婶婶生了孩子,郭叔叔应是已经站稳了脚跟,就要来接你们回去——”

    郭志彬马上说:“我不回去!”

    关秀秀眼睛眯起,斥道:“你要当上门女婿么?!你肯,你爹爹还不肯呢!”

    郭志彬闭上了嘴巴,只是薄薄的双唇绷成了一条直线,显然自有主意。

    关秀秀也不去管他,径直说了下去:“你进京以后,我等你两年,若是两年后,你见识了京中繁华,还执意的要娶我,那我便嫁给你。”

    上一世,郭志彬便是在科考上屡受挫折后,被一干狐朋狗友勾搭着见识了红尘中的繁华,变的越来越不像样的。

    这一次,关秀秀倒是要看看,没有她从旁监督,见识了京城的繁华的郭志彬能否始终如一!

    郭渣的考验来了,哇卡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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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口头定亲

    同时,关秀秀也有另外一个打算,关大宝明年下场考试,关秀秀估摸着,哥哥稳扎稳打,又一直在郭浩儒的教导下,十有**是能中进士的,也就是说乡试完了还会去参加殿试。

    到时候一去差不多就要多半年,父母膝下空悬,她留在家中,多看护父母两年,进进孝心。

    虽然到时候,她快十八岁了,在这里算是年纪比较大的了,但是有个进士哥哥,应该不难嫁。

    关秀秀打的一手如意算盘,郭志彬却不配合,关秀秀话音刚落,他便立刻叫道:“那我不去了,我就留在这里!”

    关秀秀脸一沉,凶巴巴的威胁他:“不去就不嫁给你了!”

    郭志彬嘴巴一瘪,可怜兮兮的看着关秀秀,在关秀秀的瞪视下越来越弱,最后低下头去,不再说反对的话,一双眼珠却机灵的转着。

    ……

    下晌的时候大夫也来了,说李氏动了胎气,得卧床静养,开了几剂安胎药,郭志彬和他一起回去抓了药,吴氏琢磨着郭家母子二人多有不便,便一力承担下照料李氏的杂事。

    只是吴氏家中也有事,照料李氏大多时候却是关秀秀在做了。

    李氏醒来后便给郭浩儒写了封信,说清楚缘由,郭浩儒很快回了信件,李氏却是又喜又忧,原来那包衣物果然如她猜想一般,是个自认为婢妾的女子邮来的。

    这个女子唤作小桃,却不是外人,乃是李氏的娘家。曹国公府给郭家父子送来的婢女,为了照顾二人的饮食起居。

    因了郭浩儒的圣宠渐隆,多有同僚故友来访,见他家中只有父子二人。后宅空虚,多有送婢女妾室者。

    郭浩儒不好推拒,便把这些女子都拘在了一个院子里。等着李氏来了再想着如何打发。

    这个小桃却是个例外,因是曹国公府送来的,郭浩儒不好如同其他女子一般关入院子,便让她做个日常洒扫的丫鬟。

    哪成想这丫鬟有了旁的心思,许是看到了郭浩儒和李氏通信留下的地址,私自做了这么一桩事。

    郭浩儒已经告诉曹国公府了,曹国公府的大房三爷把那丫鬟领了回去。

    李氏一手摸着肚子。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委屈还真是白受了,她看到大房三爷便知道了,这小桃绝对是自作自受,曹国公府肯定没有别的意思。单纯送个丫鬟而已。

    因为这大房三爷,是她嫡亲的弟弟,不但同父,而且同母,断然没有理由害她。

    关秀秀乖巧的坐在李氏下首,看着她脸上一忽欢喜,一忽喟叹的样子,双眼滴溜溜的乱转,小心翼翼的问道:“婶婶。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李氏抬起头看着她,这些日子,关秀秀忙前忙后,照顾的无微不至,连茶水都是时时温着的,无论什么时候喝都恰好入口。让她恍惚有回到了当初在国公府做大小姐的日子,身边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真是伺候的无微不至。

    可丫鬟到底是丫鬟,和关秀秀这种心思又是不同,李氏看的出来,关秀秀是诚心诚意把她尊成长辈看待的,心中对她越发喜爱。

    以前关秀秀在她膝下承欢,小女孩生的可爱,嘴巴又讨巧,自然招人喜欢,现在看来,关秀秀里里外外俱都撑得起来。

    李氏刚安胎那几日,吴氏不放心,日日过来,几天后,关秀秀便把照料李氏的活计一手接了过去,做饭,洗衣,端的是一把好手。

    李氏越看越爱,忍不住旧话重提:“秀秀啊,以后嫁到我们家吧,婶婶真想天天看到你。”

    关秀秀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指着李氏手中的信纸道:“婶婶还没讲郭叔叔都说了什么呢!”

    李氏大喜,有门,往日里这孩子一提到婚事便是百般不愿,今天却没有再出口反对了。

    李氏眼珠一转,从脖子上解下了一枚玉佩,不由分说的挂到了关秀秀的脖子上。

    关秀秀愣了下,摸着胸口温润皎洁的玉佩,奇怪的看着李氏。

    李氏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道:“这块玉佩啊,还是我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婆婆给我的,现在我给了你,就当做定亲信物了!”

    关秀秀张大嘴巴,就要把玉佩摘下来,一双大手却突兀的伸出,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郭志彬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关秀秀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郭志彬一眼,郭志彬登时急了:“你不是说了过两年,就让我来娶你么,你要反悔不成!”

    关秀秀大窘,这混球,故意的吧,明明是两个人私下的协议,这个时候说出来,若是两家长辈知晓,那还不立刻交换庚帖了!

    她不用抬头,都感受到了李氏欢喜的目光,李氏颤抖着手,摸着关秀秀的胳膊,又惊又喜的问道:“秀秀,彬哥儿说的可是真的?!”

    关秀秀言而有信自然不会反悔,只是狠狠的瞪着郭志彬,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

    李氏立时翻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地去寻吴氏,关秀秀哭笑不得的拦住她,耐不住李氏的连声催促,只得把吴氏请来了。

    吴氏一进门,和李氏两个便一起笑了起来,关秀秀瞥了一眼郭志彬傻呵呵的样子,恨得一脚踢在了他小腿之上,满屋子只听见几人的笑声,越发衬的她心中不爽。

    关秀秀待李氏和吴氏笑够了,冷着脸道:“姆妈,婶婶,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了,我是有条件的。”

    李氏笑吟吟的看着关秀秀,温和的道:“要什么聘礼,只管跟婶婶讲——”

    吴氏马上瞪了关秀秀一眼,对着李氏笑道:“提什么聘礼,只要这丫头肯好好的嫁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关秀秀气的脸色铁青,吴氏这是倒贴也要把她打发出门了,她关秀秀就那么不值钱么!

    恼怒中,一只大手无声的从旁边伸出,握住了关秀秀的手,郭志彬低眉顺眼,悄声道:“我的都是你的——”

    关秀秀白了他一眼,斥责道:“你有什么?!”

    郭志彬被她问的一窒,他写的一手好字,在术数上颇有成就,可也仅此而已了,若说什么值钱的物什,还真没有。

    这一双小女儿的互动,一点不拉的落到了旁边的两位母亲眼中,吴氏心中一动,却也想看看郭志彬如何应答,便不插话。

    李氏则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她家小儿自幼娇惯,五六岁的时候,她便发现有些娇惯过头了。

    幸好有关秀秀在,一点点的把这个长歪了的小儿子给掰直了。

    若说起小儿子的生计,李氏自然是不愁的,莫说原本郭浩儒在镇上教书,教出的那几名举子,多有酬谢,家中也有些余钱,买些田地还不成问题。

    何况现在郭浩儒得到了圣上的重用,郭志礼也一定会出仕为官的,家里定然不愁银钱,到时候,无论是买田还是买铺子,都不成问题。

    只是她看着关秀秀这般模样,却像是已经有了成算,不由笑眯眯的观望着。

    郭志彬愕然半晌,羞愧的低下头去,嗫嗫的道:“我的确是一无所有。”

    关秀秀见他这般实在,心中的怒气却一下去了大半,前世郭志彬最让她生气的便是不求上进,且听不得一言半语,这辈子倒是能认清自己的处境了。

    古人早就说过,知耻而后勇,知道自己有所不足,才能痛下决心。

    关秀秀也不看郭志彬,琉璃般的眼珠定定的看着李氏,平静的道:“我知道,等婶婶生完孩子,郭叔叔便要来接你们了,我给郭志彬定下两年之期,两年后,若是他没有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而又有一技之长,不拘账房先生,还是田庄地主,只要有个养家糊口的营生,我便嫁给他。”

    李氏睁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关秀秀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一直知道这丫头颇有内秀,却没想到打算的竟是这般深远。

    京城如何,她还不清楚么,最是红尘繁华之所,不知道多少外乡人被这个销金窟勾没了魂。

    李氏伸出手,握住了关秀秀的手,慎重的道:“你是个有成见的好姑娘,婶婶答应你了,只是,若是两年后彬哥儿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就十八岁了。”

    旁边的吴氏一皱眉,却听到小女儿笑道:“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我哥哥考中进士,我还怕嫁不出去么?!”

    李氏一震,眉毛扬起,关秀秀竟然考虑的这般深远,同时她也明白过来了,关秀秀说的两年之期,怕主要还是为的让关大宝安心科考,她在家照应父母吧!

    李氏心中暗叹,看了一眼旁边懵懵懂懂的小儿子,知道现在情根深种的只有她生的这一个孽障。

    吴氏听关秀秀说的甚是有理,连连点头,“我们家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彬哥儿能养活妻儿就好了。”

    李氏点了点头,两小儿的婚事便这般敲定了,只是口头约定,那玉佩权充定亲的信物。

    说定后,郭志彬送吴氏母女二人离去,到了门口时,他伸手一拽关秀秀的胳膊,低声问道:“你也得给我个信物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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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兄妹

    关秀秀瞪了郭志彬半晌,郭志彬始终微笑以待,侯了片刻,见关秀秀始终没有动作,郭志彬索性自己动手,把关秀秀腰间挂着的荷包拽了下来。

    这是关秀秀前几日刚刚绣成的花样,传说极西之地有冰岭雪山,她便用素色丝线绣出了茫茫雪山的样子,上面皑皑白雪,偏偏于山尖之处又有七彩霞光,恰如日头初升。

    她准备自己戴上几天过过瘾,就拿给舅舅做样子,如今吴家布庄里畅销的花样子,都是关秀秀的手工。

    郭志彬得了这么个雪山荷包,稀罕的不得了,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瞥了一眼关秀秀,小心翼翼的退了一步,把新荷包收入了旧荷包之中,显然是怕关秀秀劈手来夺。

    关秀秀啼笑皆非,一个荷包换了一块玉佩,这傻瓜,还以为自己赚了么!

    关秀秀也不去理他,哼了声道:“给你便是了,也不是什么珍贵玩意。”

    话罢,关秀秀紧走两步,追上了吴氏,身后一道灼热的视线始终黏在她身上。

    关家母女回家后,吴氏跟关家老爹说了,关槐甚喜,拉着关大宝,父子二人喝了个一醉方休。

    看着醉倒桌上的关家父子二人,吴氏狠狠的踢了关家老爹一脚,“这死人,一逮到机会就使劲喝!”

    关秀秀却担忧的看着关大宝,她看的出,关大宝今日醉酒,一般是为妹子高兴,另外一般。却是对前途的担忧吧。

    从郭家父子走了这许多日,关大宝想必心中已经压抑很久了,今日终于爆发出来了。

    关秀秀帮着吴氏先把老爹搀回到了寝房之中,回过头。又把醉的东倒西歪的关大宝搀回了他的房间。

    关秀秀打来温水,给哥哥擦了擦脸,又温好了茶水放到一旁。以防关大宝半夜醒来口渴。

    关秀秀想了想,提起笔,写了张纸条压在了茶壶之下,轻叹一声,希望可以开导一下哥哥吧。

    做完这些,她关好房门,悄然退了出去。

    关大宝到底鲜少喝酒。这一喝,却是难受无比,到了夜半,口干的翻身而起,跌跌撞撞的擦着了油灯。一屁股坐到了长椅上,拿起茶壶就倒了一杯茶。

    人口茶水却是温的,关大宝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除了自己那聪明伶俐的小妹,还有谁如此细心!

    心中不由缓缓的淌过一股暖流,关大宝双唇微微挑起,脸上带了浅浅的笑意,他喝完一杯茶。准备再倒一杯,一低头,却看到茶壶下面压着的纸条,双眉一扬,修长的手指)

    关秀秀晨起烧水煮饭,一眼看到了哥哥房间里的昏暗油灯,不由一愣,她上前一步,敲了敲房门,低声问道:“哥哥?”

    关大宝回过神来,只觉得一双眼又干又涩,两只手也麻木了,他竟然捏着妹子写的纸条,枯坐了一夜!

    关大宝站起身,打开了房门,关秀秀一眼看到了他的憔悴模样,正要开口,关大宝却抢先问道:“秀秀,读书为何?”

    关秀秀抬起头,深深的看了关大宝一眼,轻声细语的道:“昔日太子殿下教我通读史记,最是感慨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顿了下,关秀秀又道:“秀秀不才,曾经在郭家叔叔面前放了厥词,我说,百姓求的不过是个温饱平安罢了,叔叔当时并未反驳于我。”

    关大宝如遭雷击,关秀秀这两句话如同黑夜里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迷茫,于无边的黑暗中生生的劈出了一条路。

    两句话虽然来自不同渠道,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说的不过是一件事,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一个是从上位者的口中亲口说出,一个却是得到了他的导师的认可,刹那之间,关大宝这段时间的迷茫一扫而光,脸上容光焕发,看的关秀秀都为之一愣。

    关大宝大笑出声,大手按在了妹子的肩膀上,连声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关秀秀抿嘴陪着乐呵,关大宝其实不笨,不然也不会得到郭浩儒如此的看重,只是心思比较直,难以转过弯罢了。

    郭浩儒便像是他的拐杖,一直以来,在拐杖的帮助下,他走了很远的路,所以突然之间,拐杖拿走了,他受不了了。

    现在关大宝发现自己原来还有两条腿,靠着自己也一样能走能跳,意义自然不同。

    ……

    几日后,吴家大舅也得知了关郭两家的亲事,因那个雪山荷包是关秀秀的得意之作,吴大舅早就盯着了,现在凭空没了,自然要问上一问,知道了是被郭志彬要走了后,登时大喜过望,没几日,却是派人送了不少上等布料,还有一套金银头面,说是给关秀秀攒着添妆,等出嫁了还有!

    金光闪闪的铺了满桌,看的人眼花缭乱,吴氏笑的合不拢嘴,一样样的摸过去看着。

    关秀秀坐在一旁,神思恍惚,前一世,她经常出入大户人家,眼皮子自然没有这么浅,这点子东西,在村子里固然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了,在安肃县城也算拿的出手了,可若是放到京城,自然不值一提。

    只是她过往看到的,到底是旁人的东西,眼前这些,可都是她的陪嫁,想起前世,吴氏呕心沥血为她置办的嫁妆,怕也不过如此了,单单那一套金银头面的成色,就抵过了以前的嫁妆。

    吴氏欢喜的摸了一遍后,叹息道:“当初姆妈嫁给你爹爹,可也没有陪嫁这么多呢。”

    她说着,就要把东西收起来,给吴家大舅退回去,这份添妆,实在是太重了。

    关秀秀却是伸手阻止了吴氏,笑道:“舅舅的心意,还是收起来吧。”

    吴家大舅对她固然是疼爱有加,若按照素日里两家的往来,却绝对不会如此大手笔,

    一是当初战乱期间,吴家大舅铤而走险,把关秀秀的那些藏粮卖了一批,很是赚了一笔。

    二是布庄重新开业后,关秀秀隔三差五的便送上新鲜绣样,为了这些绣样,那些豪门里的奶奶们可是买了不少布料。

    三则是看在郭家还有关大宝的面子上了,有了官家背景,生意总是要好做些。

    亲戚是走动出来的,有来有往才会日益亲厚,吴家大舅的厚爱,关秀秀记下了。

    吴氏已经养成了听小女儿话的习惯,当下不再说什么,只是忍不住把东西重新摊开,又啧啧的欣赏起来。

    她看了会,叹气道:“哎,若是你小舅舅的境遇好些,怕是填的还要多些。”

    关秀秀黯然,当初战乱期间,小舅舅吴西顺到妻子许氏的娘家避难,谁曾想许府老太太没熬住,就那么去了,许家族人查点老太太的身后之物的时候,发现老太太的私房几乎都空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是都给嫡亲孙女陪嫁了,其他几房极为不满,虽然没有明面提出来,却拿话压着吴西顺夫妻二人——老太太最疼大孙女,避难的时候你们来了,战争结束你们拍拍屁股走了?怎么也得守孝三年吧?

    这一守孝,好了,许府的姑爷姑奶奶自然有人伺候着,买菜买粮都有专人采购着,这价钱,可就不由他们小两口说的算了。

    三年后,这一对小夫妻手里还有多少银钱,那可就不好说了。

    吴家虽然不满,碍于许府并没有做什么出格子的事情,却也无可奈何,吴东来只暗中递话给小弟——等出来后,大哥有的,都分你一份!

    只是这兄弟二人在吴西顺娶亲的时候便已经分家,吴西顺又如何拉的下脸再要大哥的东西!

    关秀秀脸色一沉,寻思着怎么也得想个招,把小舅舅和小舅母给捞出来。

    这边想着心事,门外却是传来了叫门声,吴氏脸色一僵,马上手脚麻利的开始收起桌上的物什,关大嫂却已经走了进来,一双眼在八仙桌上的布料上扫了几眼,满脸艳羡。

    吴氏摸着怀里的金银头面,暗道侥幸,幸好自己手快。

    她随即想到,如今婆母已经去世,关大嫂却是再没什么借口拿捏她了,登时又觉得自己行为颇为可笑。

    有人领便当了→_→

    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关大嫂,人总是会进步的!猜猜她来干嘛?猜对了木有奖,(╯▽╰)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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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堂嫂

    关大嫂又看了两眼,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对着吴氏和气的道:“她婶,昨儿个找算命先生算了个好日子,下个月十五,我给老大和老二娶亲,你看——”

    吴氏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笑道:“好,我就把老太太给哥儿们娶亲的钱给你拿来!”

    话罢,吴氏转身进了内房。

    关大嫂立时松了一口气,看着一旁的关秀秀也顺眼不少,笑眯眯的道:“秀秀啊,到时候来大伯家吃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几年大伯家与自家来往的几次,大伯娘倒是真的克制了许多,关秀秀便笑着应了。

    吴氏从屋子里拿了银子出来,顺手还提着一杆秤,当着关大嫂的面称好了足秤的十两银,这才交给了关大嫂。

    关大嫂欢喜的带着银子走了,吴氏看着她走远,随手关了院门,回身看着小女儿一脸似笑非笑,不由道:“你笑什么!”

    关秀秀做着针线活,撇了下嘴巴,不以为然的道:“一天娶进两个儿媳妇,大伯娘还真是会算计。”

    吴氏被小女儿堵的没话讲,哪怕是乡下人家,娶媳嫁女也是大事,只要家里拿的出聘礼,谁又会在一天之内娶进两房儿媳!

    自古长幼有序,长子长媳要担起家中里里外外的活计,相比其他儿媳也多了一番权威,若是和小儿媳一天进门,岂非乱了伦常!

    吴氏叹了口气,对于关老大家里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想管了。吴氏取了个油炸果子,塞进了关秀秀嘴巴里:“你就消停的呆着吧!”

    转眼又过去一个月,李氏的肚子已经开始显形,行动越发不便了。关秀秀闲来无事,便常常来陪着她。

    李氏伸手拿起了关秀秀做的虎头鞋和小衣服,看着上面精致的刺绣。爱不释手。

    关秀秀在一旁解释道:“因是给孩子穿的,我用的是平绣,摸着也不扎手。”

    李氏摸了摸,果然滑不溜丢,她笑着拍了拍关秀秀的手:“你有心了。”

    顿了下,李氏板起脸道:“等这丫头出来,我就告诉她。你的衣服鞋子可都是嫂子做的,她要是调皮,你就狠狠揍她。”

    关秀秀先前见李氏板起脸,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出口却是这么一番话。关秀秀登时啼笑皆非。

    李氏的意思她却也明白,李氏对她自然极好,肚子里这个比两个哥哥都小上许多,现今郭浩儒又做了官,只怕一生出来就会被娇宠着。

    李氏的态度鲜明,若是姑嫂有了冲突,她是向着儿媳的。

    关秀秀眉毛扬起,故意问道:“婶婶,那如果生个儿子怎么办?”

    李氏一怔。瞬间huā容失色,摸着肚子反问道:“不会吧?”

    关秀秀被她逗乐,旁人不想再生儿子多半是因为儿子太皮,郭志礼郭志彬一个比一个省心,一提到再生儿子却依然满心不愿,不免有趣。

    两个人又闲话了一会。关秀秀看到李氏有些倦了,搀扶着她躺下了,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一眼看到了直愣愣的杵在门边的郭志彬,登时又好气又好笑,瞄了一眼门内,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地里没事做了?去练练字也好。”

    郭志彬双眼明亮的看着她,笑吟吟的应着:“好。”

    关秀秀没了脾气,啐了他一口,往外走去“明天我大伯家娶亲,我不过来了。”

    郭志彬低声应了,只觉得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怎么听都听不腻。

    ……

    前面嫁了个堂姐,嫁了个表姐,小舅舅又是和大户人家做亲,富贵有余,热闹却是不足,这一次,作为婆家亲眷,关秀秀可是盼着这场热闹好久了。

    乡里人家办喜事,都是从左邻右舍借了桌椅来,再请上几个做菜好的婆子,就在院子里开上流水席。

    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举家来坐席,所有人都轮上一遭,能从晌午一路吃到天黑。

    也有那家境殷实的,席开三天,那流水席就一直摆着,吃了不知道多少鸡鸭鱼肉,宰了不知道多少头肥猪,但凡有这样热闹的喜事,往往亲事过后许久,还会被人津津乐道。

    关大嫂自然没有这样的气魄,家中的席面摆上一天,已经叫她心疼不已了。

    往日里村子里的流水席,吴氏总是拘着关秀秀,怕人多挤了小丫头,等岁数大了,就更不愿意她去这样热闹的场合了。

    这次,她是男方亲眷,姆妈可拦不得她了吧?!关秀秀喜滋滋的盘算着。

    因这两个小娘子是战乱中被关大嫂收留的,据说也没什么娘家,事先说好了,一个从关三叔家迎娶,一个则是从关老二家迎娶。

    关秀秀从郭家回来的时候,那小娘子还没送过来,她也有些好奇,这被关大嫂收留,又愿意嫁给堂兄的小娘子,生的是什么模样。

    关秀秀眼巴巴的看着外面的日头,不耐的道:“堂嫂怎么还不过来啊!”

    吴氏瞥了她一眼,扑哧一笑“放心,哺食之前,你大伯娘就会把她送来了。”

    关秀秀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依照关大嫂的性子,这一顿饭也是能省则省的。

    果然,眼瞅着快要到哺时了,关大嫂在外面叫起门来,关秀秀立刻蹦了起来,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吴氏跟在后面,开口正要训她几句,却见关秀秀站直了身体,平复了一下呼吸,十分文雅的开了门。

    吴氏一句话噎在了喉咙了,这个死丫头,在人前越来越会装了。

    打开大门,一眼看到了关大嫂和她身后的两名女子,其中一名身量较高,浓眉大眼,看着十分喜庆,另外一个娇娇小小,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那名年长的小娘子挽着个子娇小的手臂,看上去感情蛮好的样子,二人俱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袍子,手里抱着个小包袱。

    关秀秀怔了下,却觉得有哪里不对,正要细琢磨,关大嫂已经开了。,指着后面那个年长一些的小娘子道:“这个叫做萍儿,是你大堂嫂。”

    又指着另外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道:“这个唤作婉茹,是你二堂嫂。”

    关秀秀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小娘子,逐一打着招呼:“大堂嫂,二堂嫂。”

    她叫的又脆又甜,带了几分喜气洋洋,倒是把两个小娘子叫的不好意思了,齐齐的低下头去。

    又把吴氏给两个小娘子引荐了,关大嫂便把婉茹留了下来,自带着萍儿去了关三叔家中。

    吴氏看着眼前娇娇小小,一直垂着头的婉茹,倒是生出了几分怜爱的心思,看看,这才是小女儿的样子,哪里像是他们家那个,提到自己的婚事也一点都不害羞,还亲自上阵讨价还价。

    吴氏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婉茹的手,热情的道:“到了婶娘家就别外道,走,婶娘给你下面条吃去。”

    婉茹抬头看了眼吴氏,立刻垂下头去,低低的应了声,吴氏越发喜欢,只觉得女儿家就该生的这般模样才对。

    关秀秀冷眼旁观,吴氏的心思全部落到了她的眼中,她撇了撇嘴巴,认命的跟在了吴氏二人身后,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吴氏牵着婉茹的手上,顿时愣了下。

    吴氏因常年劳作,那一双手不但粗糙而且晒得黝黑,往日里也不大觉得,今天和这唤作婉茹的小娘子的手搭在一起,高下立现。

    婉茹的手莹白如玉,套一句梁大公子的话,说是肤如凝脂也不为过,那小手白白嫩嫩,就这么的搭在吴氏的老手之上,却是越发显得娇贵无比,平白生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关秀秀脚步一顿,下意识的举起自己的手,在阳光下看了看,她虽然不干粗活,但是洗衣做饭还是要的,加上练字刺绣,一双手的指肚上都带了一层薄茧,因了年轻,皮肉紧实,血气充盈,一双手显得生机勃勃。

    关秀秀自然而然的浮起了一个念头,得多么的养尊处优,才能生成婉茹那样的一双手。

    就在她作如是想的刹那,方才第一眼看到萍儿和婉茹的疑点再次浮现出来,这一次却是异常的清晰——明明萍儿要高壮一些,若二人是姐妹,为什么不是婉茹偎依在萍儿身边?反倒是萍儿搀扶着婉茹?

    萍儿,婉茹,关秀秀默默的念叨了几遍二人的名字,这姐妹二人的名字取的也有趣,一个简单的像是乡下人家的女儿的名字,一个复杂的像是大家闺秀。

    电石光火间,关秀秀突然想到,这两个小娘子与其说像是姐妹,不如说更像是主仆!

    关秀秀如同醍醐灌顶,先前的种种疑惑一下都有了〖答〗案,唯有主仆,才能解释为什么萍儿搀扶着婉茹,婉茹的手又是那般细白。

    关秀秀眉头皱起,若真是如此,这婉茹家世定然不错,也不知道怎会沦落至此,而且这主仆做了妯娌,日后大伯家怕是难得消停了。

    进到了屋子里,吴氏刚戴起围裙,吩咐道:“秀秀,你陪你堂嫂坐一会,我去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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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伺寝吧,美人

    关秀秀应了,倒了杯温茶送过去,婉茹轻声道了谢,端起茶杯,唇碰了一口茶水,眉头就微微蹙了一下,随即放下茶杯。

    若不是关秀秀一直盯着她,还真发现不了婉茹的这番表情。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说明以前她的生活是何等的养尊处优,关秀秀突然意识到,大伯娘大概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吧。

    疑问在心头盘旋,关秀秀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和萍儿,其实是主仆吧!”

    话音未落,便见婉茹脸色一变,一张俏脸变的惨白,手里的茶杯也微微抖动,她抬起眼眸,定定的看着关秀秀,就在关秀秀以为她要吐露真言的时候,突然展颜一笑,反问道:“堂妹何出此言?”

    关秀秀眉毛微微蹙起,却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方才大伯娘带着你和萍儿一起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萍儿是搀扶着你的,明明萍儿比你还要高。”

    顿了下,关秀秀又道:“萍儿的名字取得如此简单,你的却要复杂文雅的多,所以——”

    婉茹一直含笑听着关秀秀的话,待她讲完,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后,出乎关秀秀的意料,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没错,我和萍儿之前,的确是主仆,看来我还是大意了,居然露出了这么多的破绽。”

    婉茹顿了下,不待关秀秀说话,抬起小脸,对着关秀秀顽皮的眨了眨眼睛:“那堂妹一定要给我们保密哦。”

    婉茹眼波流转,带出了几分娇俏妩媚。连关秀秀也看的一呆,莫名的,她对这个新任堂嫂倒是有了几分喜欢,认真的点了两下头:“好。”

    吴氏在灶上忙的热火朝天。好不容易整顿出了一锅面食,又快手快脚的凉拌了两个小菜。

    吴氏端着菜出来时,见关秀秀和婉茹两个肩并着肩。两个雪团一样的少女笑做了一团,当真可爱的紧,心中微微诧异,自家闺女的性子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和人打成一团的啊。

    关秀秀对关莲莲,何莹娘,都是怜大于爱,对于关妞妞更是只剩下一门心思的教训了。而今天这个婉茹,倒像是关秀秀的第一个闺中密友般。

    她却不知,婉茹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关秀秀自幼得了李氏教导,两个人在某些方面自然要更有共同语言。

    吴氏打趣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给姆妈也说说。”

    关秀秀眼珠一转,笑道:“我问婉茹姐姐喜欢二堂哥什么,不如嫁到我家做嫂嫂算了。”

    吴氏的脸一下就黑起来了,明天人家就要上花轿了,这个时候还挖墙脚,秀秀真是被她惯得无法无天了,正要教训两句,婉茹却嘻嘻哈哈的道:“你哥哥也还罢了。倒是你,若是个男儿身,我立刻收拾了细软和你私奔!”

    关秀秀嘿嘿一乐,凑近了婉茹的脸,在她水滑水嫩的脸皮上轻轻一刮,粗声粗气的道:“美人。那今晚给大爷伺寝吧!”

    吴氏看着她们小女儿间胡闹,倒是不好说什么了,而且也难得见到小女儿这般样子,平日里总是一副少年老成,哎,左右明天婉茹就要出嫁了,且随她们去吧。

    吃罢了饭,婉茹被关秀秀这个恶霸揽住了腰,却是真的伺了寝。

    吴氏给她们打了一盆温水,两个女孩把四只脚丫都伸了进去,你踩踩我,我踩踩你,玩的不亦乐乎。

    吴氏不得不啐了一口:“赶紧洗,一会水凉了冻出病就麻烦了!”

    关秀秀应了,把水盆倒了,又把吴氏推了出去:“好了好了,姆妈快走吧!”

    吴氏真是被她气的不行,这闺女养的,真跟白眼狼似的。

    回过头,关秀秀嗷的一声,对着床上的婉茹扑了过去,婉茹和她闹做了一团,关秀秀虽然个子高,到底年纪小,二人却是争了个不相上下,直到俱都气喘吁吁,关秀秀突然一本正经的道:“姐姐,我们早点休息吧。”

    婉茹一怔,心道这丫头突然正经起来还真是不习惯,却听见关秀秀下一句道:“明天洞房花烛,总得给你留点体力啊。”

    话罢,关秀秀还仿着婉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婉茹又羞又恼,进退维谷,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半晌后,终是意难平,到底还是扑了上去把关秀秀好一阵瘙弄。

    关秀秀扭着身子连连求饶:“好姐姐,我错了。”

    婉茹手一顿,关秀秀马上叫道:“姐姐留着力气教训堂哥吧。”

    婉茹气的叫道:“看我不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巴。”

    两个人又打闹了一会,到底还是老实了下来,一个大被子下来,两个人都窝在了被窝里,外面的月光倾泻而入,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正当婉茹以为关秀秀睡过去了的时候,关秀秀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仿佛一片羽毛从空中飘飘而落,却如同泰山般,一下压在了婉茹的身上:“姐姐嫁给二堂哥,真个是心甘情愿的么?”

    婉茹觉得心都颤了颤,半晌,她轻声道:“我是家中嫡女,但是母亲早逝,继母当家,这次战乱,本是和家人一起逃难的,但是路上走散了——”

    关秀秀听着婉茹说着家中的事情,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虽然婉茹没有明说,她却明白过来,母亲不菲的陪嫁,继母亲生的女儿,使这个先夫人留下的女儿越来越碍眼。

    关秀秀伸出手,在被子下面摸到了婉茹的手,轻轻的握在了手里,“二堂哥的性子随了关家人,人还是老实的,只是大伯娘,哎,你这么聪慧,日子也能过的明白。”

    婉茹反握住了关秀秀的手,轻轻笑了起来:“我一见妹妹。就特别投缘,这些话本来想永远埋在心底的,不知怎地就说了出来,见惯了大户里的阴私。这样的小门小户反倒更自在些。”

    关秀秀默然,片刻后,身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是婉茹借着月光,从床头摸索出了两个荷包,塞到了关秀秀手里:“我也就这点手艺还拿的出手了,妹妹若是不嫌弃,就留个念想。”

    关秀秀心中一酸,婉茹这是把她当成娘家人了,一般来说。相处的好的姐妹出嫁,都要在嫁人前聚上一聚,彼此再交换点小礼物,留作念想,这是闺蜜才有的待遇了。

    婉茹轻叹一声。又道:“那个时候,后来才知道,婆母竟然把大姐拒之门外,这个荷包,还请妹妹转交,莫要断了亲戚来往。”

    关秀秀手一紧,握住了两个荷包,低低的应了声,同时心中也有几分欢喜。因了大伯娘的行事,两家的来往早不如早些年紧密,等老太太去了,就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心中到底还是有遗憾,毕竟是血亲,今天看了婉茹的行事。却是个大大方方拿的出手的姑娘,也分得清是非对错,说不得以后两家就要走动起来了。

    所以老辈人都说娶妻当娶贤,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个小姑娘又嘀嘀咕咕说了半夜,直到门外传来了吴氏的大声的咳嗽声,才对视一眼,同时吐了吐舌头,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关秀秀和婉茹便被吴氏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关大嫂自然不会请什么梳头婆子,幸好关秀秀以前常在大户人家行走,又勤学好问,对梳头也曾经研究过一番。

    此时当仁不让的夺了吴氏手里的梳子,认认真真的梳了下去,挽了个漂亮的发髻,一头秀发被她层层的堆到了头顶。

    又取了吴氏的胭脂,给婉茹画了个漂亮的妆容,婉茹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先是喜不自胜,随即神色黯然:“哎,我在这里有婶娘疼爱,萍儿那边就不知道如何了。”

    关秀秀心中一松,昨日里两个人聊来聊去,只聊着婉茹的过往,但是有一处,关秀秀却是始终没有碰触——这一对主仆日后做了妯娌该当如何相处?!

    现下看婉茹的神情,却是真的为萍儿担心,看来主仆二人在一起逃难的过程中也生出了几分姐妹情了。

    关秀秀便笑道:“休要为萍儿姐姐担心了,三叔最疼三婶,那边的东西可比我们这里好多了!”

    这话却是不假,关大伯家中不富裕,关家老爹是有钱也不知道如何花,关三叔却是个会疼老婆的妙人。

    梳妆完毕,婉茹打开她带来的那个小包袱,一件大红的嫁衣被抖了出来,关秀秀摸着略显粗糙的料子,心中惋惜,若是早知道这二堂嫂是个如此有趣的女子,她定要早早结交,怎么也要为她备下一身上好嫁衣。

    注意到关秀秀的神色,婉茹轻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过意不去,等我家女儿出嫁,就添上一份丰厚嫁妆吧。”

    关秀秀那一点忧心瞬间被打跑,啐了一口道:“好不害臊,还没嫁人就知道给女儿讨要起嫁妆了,那你要是给我生个侄儿怎办?!”

    婉茹摊开双手,满脸无奈,“那只好我给外甥女填妆了。”

    关秀秀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被小嫂子绕进去了,登时大恼,扑上去又纠缠了一番才罢休,被吴氏拉开后,关秀秀犹自得意洋洋的道:“哼,我可是比二堂兄先洞房了!”

    听到屋子里突然传来的这么一声高声叫喊,关大宝羞愧的无地自容,老郭家的家门不幸怎么就到了老关家了呢!

    他十分抱歉的看着对面的俊秀少年,对于他让步接收自家妹子感到灰常不好意思。

    郭志彬则关注在了另外一个重点上,他家秀秀怎么能跟别人先洞房呢!哪怕是个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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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挑事的苏公子

    两个儿子虽然在同一天成亲,关大嫂却还省的叫大儿媳先入门,所以关山先从关三叔家接了萍儿回去,关林再来接了婉茹。

    关秀秀撇了撇嘴巴,分明是请不起两套吹鼓班子,所以只能一个一个来接了。

    等的不耐烦的功夫,接亲的队伍没来,关妞妞倒是先跑来了,她比关秀秀大了两岁,十七岁的姑娘,却是比大部分丫头都要高上半头,嘴巴又好吃,说不上人高马大,看着却健美修长。

    关妞妞自由野惯了,平日里都是一身男装,有几次,还有外村的姑娘家托了媒婆来打听,倒是闹了几场笑话。

    看到关妞妞一身粗布长袍,就这么大咧咧的闯了进来,把宛如吓了一跳,心道,这是哪里来的野汉子,怎地这般没规矩。

    关秀秀却不慌不忙的抬起手,对着站在门口的关妞妞招了招手,婉茹吃惊的看着那个瘦高少年,摸着脑袋,嘿嘿乐着到了关秀秀身前,在坐在床头的娇小的关秀秀身前,弯下了身子。

    关秀秀伸出拇指食指,在关妞妞脑袋上狠狠一弹,骂道:“不是早说了不许你穿男装了么!”

    艾,这个堂姐真是让人操心,上一世就是如此,因了三婶早逝,三叔也没心思管教关妞妞,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还天天穿着男装在外面疯跑,一直嫁不出去。

    结果这一世依然如此,这都十七岁了,还没个人家上门提亲。可不愁死了!

    关妞妞笑嘻嘻的任由小堂妹在自己头上弹了两下,反正不痛不痒的,她笑呵呵的道:“穿着裙子好不方便,还是这个舒服。”

    话音未落。看到关秀秀沉下来的一张俏脸,关妞妞吓得马上改口道:“哎呀,这不是哥哥们结婚么。穿着男装好凑热闹,等下我就去拦门,给你要个大红包下来!”

    说着,关妞妞嗖的一下又窜了出去,毫不含蓄的把郭志彬和关大宝都挤到一旁,亲自守着大门。

    注意到一旁婉茹惊愕的眼神,关秀秀抿嘴笑道:“吓了一跳吧?那是三叔家的姐姐。唤作关妞妞的。”

    婉茹手抚胸口,心道,关妞妞还是关牛牛?

    等到日上中天,外面终于传来了吹鼓唢呐之声,关秀秀趴在了窗沿向外看去。关妞妞果然彪悍,一马当先,霸占了大门正中的位置,听着外面堂哥的叫喊,死活不肯开门:“先给红包,不给红包不开门!”

    “关妞妞!你刚才已经舀了一份了!”

    听着外面气急败坏的声音,关秀秀大呼过瘾,她恶狠狠的想着,对。就该这么折腾他们!媳妇哪有那么好娶的!

    要是关大嫂在这里,怕是要被这个侄女气的七窍生烟,人家都是娘家兄弟守门要钱,说白了,咱们这是从婆家的亲戚到婆家。

    关大嫂本想着老三那边关风还小,必然不会闹腾。而老二这边,关大宝又太大了,也不会出来折腾,这样就省下了两个叫门红包,没想到偏偏出了关妞妞这么个妖孽!

    幸好迎亲的福婆子早有准备,把红包塞了一个进来,关妞妞在手里掂了掂,不满的叫道:“太没诚意了!一个铜板就想把人家姑娘接走么!”

    关秀秀抚住额头,关妞妞混闹一番也就算了,这般大声的叫嚷出来,是真不怕嫁不出去啊!

    福婆子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哎呀,二姑娘,你刚才都舀了好几个红包了,这次就别那么贪心了!”

    关秀秀心道,可不就是个二姑娘么!

    关妞妞执拗已极:“不行,刚才那些是我的,现在要的是给秀秀的,秀秀得比我多才行!”

    关秀秀半张嘴巴,第一次庆幸和郭志彬定亲了,不然关妞妞这么一嚷嚷,那可真是扬名百里了,就是全都是臭的。

    外面熙熙攘攘,一片热闹景象,和院子里只有三人拦门形成了鲜明对比,关妞妞到底还是如愿以偿,足足讹了十个红包,才打开大门。

    轰然一下,随着大门的打开,门外的热闹一下涌了进来,关秀秀笑嘻嘻的看着关林一身红色长袍,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到底年轻,生的又端正,看着倒也俊俏。

    关秀秀一下转过身子,对着婉茹笑道:“二堂哥生的比大堂哥好些呢,脑子也灵些。”

    婉茹的头早已经垂到了胸口,那副羞答答的样子,便是关秀秀同为女子,也看呆了去。

    吴氏啐了自家女儿一口:“又浑说!”

    说话间,帘子一掀,关林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在一干年轻族人的哄笑声中坐到了婉茹身边。

    吴氏看着这一对璧人,笑的合不拢嘴,她去灶上快手的下了早就切好的面条,捧到了两个新人面前,一碗面,两双筷子,象征着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吃了面,站在一旁的关妞妞上前一步,任劳任怨的弯下了腰,把婉茹背了起来,正常应该由新娘的兄弟把她从娘家背负到花轿上,只是婉茹乃是逃荒而来的,哪里来的亲兄弟,也只有关妞妞这司晨的牝鸡来权充一下了。

    关秀秀哑然失笑,怪不得关妞妞方才要钱的时候那般辣气壮,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任务。

    一行人闹闹哄哄的往关大嫂家去了,吴氏一家锁了门,也全都去坐席了。

    到了那边,刚好赶上老大关山和萍儿拜堂,因村子里的人都来凑热闹了,院子里挤的很,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又都想去看拜堂成亲,关秀秀被夹杂在人群中,摇来摆去,十分辛苦。

    一只手臂悄无声息的缠上了她的腰,瞬间,密密麻麻的男子气息把她笼罩其中,让她无路可逃。

    关秀秀回过头。恰好对上郭志彬一双明眸,深深的注视着她,看到关秀秀转头,郭志彬半低下头。一口热气呵在了关秀秀耳边:“什么时候能到我们拜堂呢——”

    满院子的鼎沸人声中,郭志彬小小的怀抱却渀佛另一个天地,在这刹那间。所有的喧嚣尽皆远离,她心如捣鼓,耳边只剩下一句话:什么时候,我们拜堂呢——

    里屋恰到好处的传来了一拜天地之声,恍惚间,渀佛那正在拜堂的新娘变成了关秀秀自己,臊的她满脸红。低低的斥了声,色胚!

    将要喊道夫妻对拜时,一声巨吼骤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停!”

    伴随着这一声吼叫,从门外应是挤进了一队黑衣家丁。人人脸色肃穆,手持长棍,却是生生的在满院子的人群里开出一条路来。

    与此同时,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口,他一身锦袍,眉目清朗,通身贵人气派,生生的把一院子的升斗小民都吓得又退了一步。

    他扫视一圈,沉声道:“我家堂妹呢?快把我堂妹交出来!”

    关秀秀心一沉。看这人的架势,只怕是为了寻找婉茹而来,只是他称呼婉茹为堂妹,怕不是婉茹继母派来的人,这么一想,心中又宽泛下来。至少婉茹暂时无虞。

    关秀秀眉头皱起,在那一队家丁的身上扫过,这一队二十几个家丁,一眼望去,高矮胖瘦,乃至年龄,几乎相差无几。

    豪门大族,家中的仆人都是世代相传,要从家生子里凑齐这么一队二十几名家丁,那家中下人,怎么也在百人以上,放眼安肃县城,有这样财力的大户也寥寥可数。

    这个青年公子,来头真的不小呢。

    外面的热闹终于惊动了里面的人,关家的几个长辈都迎了出来,看着场中情势,俱都一头雾水。

    苏城扬起头,朗声道:“听闻我家堂妹和贴身婢女流落于此,多蒙照顾了,我苏家必有重谢。”

    说话间,众人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不由都向着那蒙着盖头的新娘子望去,两个新娘子并肩而战,瑟瑟发抖的却是那高个的女子,她几乎完全依靠在那矮小的女子身旁。

    一片安静中,苏婉茹猛然揭下头上盖头,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城,盈盈下拜:“见过堂哥。”

    苏城眼睛眯起,打量了一番这有段时日没见过的表妹,半晌,傲慢的点了点头:“好,妹妹和我回府吧!”

    话罢,他转身便向外走,竟是看都不看满院子的关氏族人一眼,渀佛这一院子的人,也没有半个有资格和他对话。

    苏婉茹温婉坚定的声音响起:“表哥,还请喝一杯表妹的喜酒再走。”

    苏城脚步一顿,蓦然转身,满脸阴郁的盯着苏婉茹半晌,看了看站在她身旁一脸局促的新郎,指着关林,阴森森的道:“怎么,你要嫁给这等山野村夫?”

    苏婉茹面色平静:“而今婉茹也不过是一山野村妇罢了!”

    苏城紧紧的盯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目光闪过,在穿着新郎新娘袍服的人绍巡视,当看到站的最近的关大伯夫妻时,灿然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踱了过去,张口便道:“这次表妹能够脱险,多亏两位老人家照看,我这里有纹银百两答谢,还请收下。”

    关秀秀看着关大嫂瞬间明亮的双眼,心中一沉,暗道一声糟糕,只怕关大嫂要收了银子卖掉儿媳妇了。

    现今的世道,十两银就可以聘个不错的姑娘了,两个儿媳,也不过二十两,剩下的八十两,大可以买地,若是儿子们分家,人人都有家产。

    电石光火间,关山关林兄弟默契无比的往前迈了一步,恰到好处的挡在了关大嫂前,二人又同时伸出手,握住身边新娘子的手,坚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苏城笑了,“倒是有点意思——”

    关秀秀清楚的看到苏婉茹脸上现出了几分慌乱之色,她心下狐疑,难道这位堂兄还有什么厉害手段没有使出来么?!

    苏城的笑容猛然一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便像是阴晴不定的天空,上一秒还万里无云。下一秒却已经阴云密布。

    他厉声道:“你们这些刁民,借战乱之机,私自拘留民女,还妄图骗婚。该当何罪!”

    苏城对自己的手段十分自信,先在前面丢一块肥肉,再在后面加以火把驱赶。不怕这些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夫们不上当。

    刷刷刷,院里院外几百号人的眼睛,同时看向了一个地方,没有人露出半点惊慌之色,似乎如何定罪,自有分寸。

    苏城愣了下,感觉有点不大对劲。下意识的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一眼看到了那个骨架纤细的少女,尚梳着双包头,看着秀美可爱,虽然年龄不足。尚未长成,却也看得出一两年之内,这小娘子必然出落的花容月貌。

    关秀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几次辩驳,她都成了关家村的私人讼师了,一遇到这等打官司的地方,就得她出场。

    关秀秀平静的看着苏城,朗声问道:“我们关家族人好心收留她们主仆二人,怎么就成了私押民女?成亲亦是三媒六聘。样样不落,怎能说是骗婚?!”

    关秀秀有意的说了关家族人,希望勾起同族的同仇敌忾之心。

    苏城笑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他顿了下,意味深长的道:“看来我们只有见官了。”

    见官!

    话一出口,那些围绕在关大伯一家周遭的族人们齐齐的退了一步,在这个民不与官斗的年代里。见官无异于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关秀秀已然看出来,苏城绝非说笑,而且只怕苏家的势力足可以影响知县的决断。

    场上再次变的鸦雀无声,无形中,见官两个字便渀佛一道沉重的枷锁,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在这强大的压力下,关大嫂终于扛不住了,她尖声叫道:“我们要银子!我们要银子!”

    苏城笑了:“这位大嫂是个聪明人。”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记嘹亮的耳光抽的关大嫂头晕目眩,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右脸,瞪住了一旁的关大伯:“你做什么!”

    关大伯恼道:“无知妇人,休要多言!”

    从拒绝亲妹进门,到把亲生女儿拒之门外,这妇人做了多少蠢事!

    关杨也发现了这一点,是以宁肯和弟弟家少来往,也一直拘着关大嫂,没想到因祸得福,和两个弟弟的关系反倒比以前亲厚了。

    关秀秀也颇为诧异,听到大伯娘那一声喊叫,她便暗道糟糕,无论原来苏婉茹是什么身份,今日里她们主仆二人可是被大红花轿抬进来的,只差拜堂就成了关家媳妇。

    要是把苏婉茹主仆推出去,换来百两纹银,谁还敢嫁到关家呢,指不定那一天就把儿媳卖了换银子了。

    到时候,只怕连关大宝也要受影响。

    关大嫂吃这一记耳光,老实许多,不敢再开口。

    苏城冷哼一声:“那我们只要衙门里见了。”

    话音未落,苏婉茹急急唤道:“堂兄,婉茹愿随堂兄返家。”

    兔起鹘落间,事情一波三折,大大的出乎了众人意料,苏婉茹暗自苦笑,自己还奢望什么呢,若是告到了官去,堂兄的手段,她还不清楚么!

    这关家,是半点赢面也没有的。

    苏城哈哈大笑:“堂妹早点如此不就好了!”

    他手一挥,却是从后面又上来了两个嬷嬷,俱都板着脸,一前一后的挟制住了苏婉茹,苏婉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伸出手,认真的掰开关林死死的拽住她衣裙的手,看着那十根苍白的手指一根跟松开,无视关林脸上的伤心欲绝,苏婉茹一步步的向着苏城行去。

    莲步轻移,在经过苏城身前时,脚步一顿:“堂兄,婉茹有一事相求,还请堂兄成全。”

    苏城眉头皱起,“什么事情?”

    苏婉茹抬起头,回过头,看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的萍儿一眼,道:“还请哥哥放了萍儿,她和关家长子方才已经拜堂了。”

    苏城大手一挥,不以为意的道:“一个下人而已,回头把她卖身契给了她。”

    顿了下,苏城又道:“给他们三十两银子。”

    话罢,苏城不欲再纠结。率先向外走去,苏婉茹一脸凄然,跟在了他身后。

    将要出门之时,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了起来:“姐姐身上的衣袍别忘带了。”

    苏城脚步一顿。怒极反笑,这还没完没了了啊,上次应付个侯爷都没这么麻烦。

    他表面上温文儒雅。实则性情粗暴,生平最没耐性,猛然转过身子,看看这一次又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却见方才开口责问的少女一手牵住了苏婉茹的袖子,一手把一件打了补丁的蓝色外衫塞入苏婉茹手中。

    苏城是真的被气到了,他大步上前,抽出小女手里的破烂袍子。往地上狠狠一丢,泄愤一样又连踩两脚,骂道:“这是什么破烂玩意还敢往家舀,下人们都不稀罕穿的垃圾东西。”

    他踩了数脚,犹然不觉解气。狠狠的看向了说话的小娘子,满心以为会看到一张潸然欲泣的小脸,谁知对上的却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子的主人眨了眨眼,满脸不解:“可这衣袍,是婉茹姐姐穿过的啊。”

    苏城斜着眼睛看着这尚未长开的小娘子,冷嗤一声:“穿过了怎么了,穿过了就更该扔了。”

    这话说的嚣张无比,可惜对牛弹琴。对于一干乡民来说,一年到头能做上两身新衣,已是极好,他们压根就想象不出一件新衣只穿一次的奢华。

    话音未落,苏城眉毛扬起,不期然的发现了有趣的事物。那小娘子居然渀着他的表情,同样斜着眼睛看着苏大爷,食指翘起,对着苏大爷勾了勾。

    苏城觉出几分有趣,心中不耐少了几分,加上眼前小娘子生的明媚动人,他却是有心陪着她玩上一玩了。

    苏城从善如流的低下头,把耳朵凑近了小娘子的唇,下一秒,耳内传来了一句邪恶的渀若魔鬼说出的话:“婉茹嫂嫂穿过的袍子,是二哥的衣服改制的呢。”

    苏城缓缓的站直身体,眯起眼,冷冷的注视着这个卑鄙狡猾无耻的对手。

    关秀秀扬起头,笑的异常狡猾:“公子还要去见官么?”

    苏城固然可以说关家圈禁苏婉茹主仆,也可以说关家骗婚,但是穿着男子衣袍,这就是名誉问题了,若是见了官,无论是告到什么地方去,哪怕是到了天子面前告了御状,苏婉茹也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嫁入关家,二是削发为尼。

    关秀秀看到苏城脸上的温和一点点褪去,眼中现出几分狠辣来,她脸上的笑容不由也一点点的收了去。

    关秀秀心一沉,这个家伙,看来是要来个鱼死网破,不管自己堂妹死活了。

    关秀秀抿了下唇,抢在苏城之前,再次开口道:“你就忍心看着婉茹常伴青灯古佛么?你放她们一马,日后,说不定我就可以帮公子一次呢。”

    苏城玩味的看着关秀秀,小娘子的眼黑白分明,异常坚定的和他对视着,渀佛他堂堂大家公子还真有求救于乡下土妞的一天,他哈哈大乐,伸出手,捏住了关秀秀的下巴,弯下身子,逼近了她。

    近在咫尺的视线中,小娘子的眼睛越发清澈,映出了苏城的一张俊脸,苏城张口一股热气扑到了关秀秀脸上:“你还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嘴角勾起,手上下意识的用力,秀美的下颌在他手里逐渐变形,这小娘子忒是胆大,就得让她吃点教训才对。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出,死死的握住了苏城的手腕,刷的一下,苏城几乎气炸了肺,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一个两个不清楚自己身份的平民,真是可笑至极。

    苏城抬眼望去,对上另外一双眼睛,这双眼和关秀秀的黑白分明的眼截然不同,这是一双幽深的眼睛,渀佛一口千年古井,一眼下去,深不见底。

    少年清秀的脸庞满是坚毅,双唇抿紧,彰显了他的决心,苏城笑了,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踩他一脚了:“你们都是什么来头?嗯?你爹做什么的?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郭志彬平静的道:“我爹是内阁大学士。”

    苏城:“……”

133 如意郎君

    若是往日里,他定然回头,和同行的三五好友一起哄笑一番,内阁大学士,哈。

    在这个边陲之地,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居然号称自己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哈。

    多么可笑。

    苏城松开手,郭志彬自然而然的松开了他的手腕,苏城退后一步,打量着面前的一对小儿女,还别说,这两个少年少女岁数相当,容貌俊秀,一眼看去,倒是对金童玉女。

    苏城甩着手腕,漫不经心的道:“内阁大学士也有好几位呢,就不知道贤弟的爹爹是姓张呢,还是姓李呢,又或者姓蒋——”

    郭志彬眸光一闪,异常沉稳的应道:“都不是,我爹爹姓郭。”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在苏城耳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姓郭!

    姓郭的似乎只有那么一位!

    背负了天下读书人的骂名,却深受永乐帝的宠爱的那位郭浩儒,纵然人人唾弃,却过的滋润无比,颇得圣眷。

    苏城习惯性的眯起眼,听说郭大学士只带了长子进京,幼子和夫人却是留在了老家。

    若说是其他的大学士,苏城还没所谓,毕竟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最好个清名,就算是苏婉茹最后还是嫁入这农户家,那拘禁民女和逼婚的名头却可以坐实了的。

    可这位郭大学士,啧,已经被天下读书人所唾弃了,他会在乎什么名声。

    所以说,宁可得罪一群君子,也不要得罪一个小人。

    何况。苏城坚持把苏婉茹带回家也不过为了谋划一门亲事,要是真闹上了衙门,那些名门大户是别想进了。

    片刻功夫,苏城已经做了决断。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道:“原来是郭公子,就不知道这位小娘子是?”

    郭志彬毫不犹豫的应道:“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那就是郭大学士的儿媳。方才那小娘子似乎也说了,这是她堂兄娶亲,这样拐弯抹角的,也算和郭大学士结了个善缘吧。

    苏城不再犹豫,拱了下手,温和的道:“原来是在下认错人了,打搅了。这就告辞。”

    说着,这位苏公子调头就走,这次却是真的走了。

    关秀秀呼出一口长气,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关林握住了婉茹的手。沉声道:“婉茹,我会对你好的。”

    ……

    转眼到了三日后,关林亲自把苏婉茹送了来,苏婉茹拉住关秀秀的手,进了内室,笑眯眯的取出了一对玉镯,不容分说的给关秀秀套上了。

    这一对玉镯水头通透,一看就是上等良玉,关秀秀立刻就往下撸镯子。苏婉茹却攥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这是我堂兄私下派人送来的,还有银子和田地,说是给我的嫁妆,首饰不多,这一对镯子最好。你就收下吧,这一次多亏了你了。”

    关秀秀了然,苏城的意思这门亲事不能过了明路,他们苏家的嫡女嫁给乡野村夫,他们丢不起这个人,但是私下里,还是承认苏婉茹是出嫁的姑奶奶的。

    苏婉茹自然知道苏家是看在什么的面子上,其他首饰多是银子打造,虽然精致,却不值什么钱,唯有这对镯子,便是她继母,也没有这样好的首饰。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分明是苏家给郭大学士小儿媳的礼物,她也的确感谢关秀秀,若是真的较了真,她只怕要么寻死要么进庙里做姑子了。

    见关秀秀仍然犹豫,苏婉茹低声道:“妹妹将来是要进京的,应酬多,若是没个拿的出手的东西,不是让人笑话么,我要是戴了,这不是给家里招灾么?”

    苏宛如这般一说,关秀秀倒是不好意思再退回去了,她唇角扬起,笑道:“那多谢嫂嫂了。”

    二人又闲话了一番,苏婉茹便告辞离去。

    关秀秀望着她的身影,呼出一口长气,这下苏婉茹有了嫁妆,那苏家也不知道到底什么身份背景,只是随便一个高门大户,拿出的嫁妆也非他们这样的农户可以比的,就不知道她们妯娌之间会否因此起了罅隙。

    关秀秀挥了挥手,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里的绣活上,李氏的月份渐渐大了,估算着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郭志彬前些日子还说,要写信叫他爹爹回来。

    ……

    转眼又是两个月的功夫,李氏终于发作起来,吴氏叫人请了稳婆来,自己也进去帮忙,关秀秀和郭志彬守在门外,她瞥到郭志彬满脸阴沉,忍不住问道:“你没给你爹爹去信?”

    郭志彬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去了,说是等满月了接我们回去。”

    这就是说生产的时候赶不回了,关秀秀唏嘘两声,前世的时候,郭志彬千不好万不好,她生孩子的时候却都在身边。

    李氏本就年纪大,怀这一胎的时候丈夫又一直没在身边,生孩子也不在身边,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

    郭志彬听着里面李氏一声声喊叫,脸上阴晴不定,终于忍不住,一跺脚,向着书房走去,关秀秀皱了下眉头,提起裙摆尾随而至。

    看着郭志彬修长的手指~]

    吴氏先还担心女儿什么都不会,伤了孩子,没几日,却见关秀秀哄孩子换尿布,居然头头是道,登时大为放心,她便专心调剂李氏的身子,照顾孩子的任务倒有大半落到了关秀秀身上。

    郭志彬提了两包药回来,送到灶上给吴氏煎熬,回身进了屋子里,看到关秀秀正抱着妹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由凑了过去,习惯的捅了捅妹子的脸蛋,笑道:“丑儿还挺乖的。”

    关秀秀瞪了他一眼:“什么丑儿,我们佳儿生的多漂亮!”

    郭志彬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巴,一旁的李氏啐了他一口:“你妹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还笑她丑!”

    郭志彬睁圆了眼睛,坚决否认:“不可能,怎么可能!”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吵杂之声,片刻功夫,一个声音急切切的传了进来:“秀儿,秀儿!”

    关秀秀一个错愕,却见郭浩儒已经冲了进来,满脸焦急,看到李氏时,自然而然的落下泪来:“秀儿!”

    李氏大恼:“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

    郭浩儒怔怔的看着她,一脸悲戚:“秀儿,看了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说话间,他已经扑到了李氏床头,不顾屋子里的小辈,死死的捉住了李氏的双手,关秀秀抱着孩子,错愕的看去,恰好看到郭浩儒已然斑白的头发。

    李氏费力的抽出手,没好气的道:“大夫说了,产后虚弱,喝上汤药调剂一下就好了。”

    郭浩儒呆呆的看着她:“就这些?”

    李氏眯起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就这些?我一个人怀胎九月,孩子生下来你也不在,你还要怎样?!”

    郭浩儒渐渐回过味来了,妻子这般中气十足,明显是没神马大毛病,他刷的一下回过头来,瞪着小儿子:“志彬,你不是说你娘病重了么?!”

    郭志彬抿紧了双唇,不说话。

    郭浩儒大怒:“这种不孝之话你也说的出口!”

    话音未落,洪武皇帝的近臣,内阁大学士郭大人脑袋上便狠狠的挨了一下,李氏抽出鞋样子,一下又一下的砸过去:“怎么的,我没重病你很失望是不?你还敢说儿子,如果不是老二照顾着,我早就完了!”

    郭志礼揉了揉眉间,一手拎着弟弟的衣领子,一手推着关秀秀:“出去吧。”

    关秀秀小心的放下孩子,从善如流的出了门,她倒是不担心郭家婶婶的御夫之术。

    一出门,郭志礼便板起了脸:“志彬,你怎么写的信,那种事情也能乱说么?你知不知道,父亲险些病了。”

    郭志彬抬起头,看着自家大哥,双眼明亮无比。慢条斯理的道:“不知道。”

    郭志礼的脸一沉,正要开口,郭志彬又道:“我只知道母亲看到那贱婢邮回来的东西,险些小产。我只知道提前两个月告诉父亲生产之期,父亲却没有赶回来——”

    关秀秀睁大眼睛,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郭志彬和郭志礼杠上。再也不是印象里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郭志彬姿态从容,每一句都如同大棒狠狠的敲打在郭志礼的头上。

    上一世,这兄弟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便像是老子训儿子,郭志彬总是任由郭志礼训个灰头土脸,然后灰溜溜的溜走。

    郭志礼脸色一暗。盯着郭志彬,半晌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你不知道,父亲在京中有多辛苦——”

    郭志彬再次不客气的截了长兄的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妻子怀胎九月。守着她生产,在我看来,就是必须为之事。”

    兄弟二人,生的一般的铅玉树,并肩站在一起,当真是两个俊俏郎君,只是一个为母,一个为父,铿然对上。关秀秀冷眼旁观,却第一次觉得郭志彬实在可爱可敬,远远超过了郭志礼。

    郭家兄弟的争执到底没有分出个高下,那边郭浩儒的声音尖锐的响起:“什么,你要佳儿姓李?!”

    刷刷刷,少年少女同时转过头去。瞪着那一扇门板,似乎看到了里面气急败坏的郭大人和运筹幄的郭夫人。

    关秀秀心道,婶婶果然是吾辈楷模啊,御夫之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不管郭浩儒是如何的恼怒,李佳儿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李氏出了满月,郭浩儒便带着妻儿往京中返去。

    关家老爹带着妻儿依依不舍的送到了村外,看着郭浩儒坐上马车,渐行渐远,这才往家走去。

    郭浩儒给妻子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道:“你要小女儿姓李,我也从了你了,只是老二的婚事——”

    李氏眉间蹙起,板着脸道:“老二的婚事怎么了?秀秀多好的丫头,要不是她床前床后的伺候着,我们母女早就一尸两命了!”

    郭浩儒心中有愧,现在是彻底不敢招惹一点就着的火爆娘子了,他揉着眉头,苦口婆心的道:“今非昔比,秀秀那孩子当然好,只是我怕她进京以后不适应——”

    李氏冷哼一声:“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不是给老大定了一门好亲么,出门应酬都叫老大媳妇去好了,我老实跟你说了,小儿媳妇,我是当闺女娶回来疼的!”

    郭浩儒一时哑然,罢了,左右郭志彬那个样子,也不适合走科举的路子,若是住不习惯,就叫小儿两口子到乡下住,万一出了事,倒也可以保住一条血脉。

    他心中有了打算,又对李氏处处忍让,在进京时,终于把娘子哄得心花怒放。

    ……

    习惯了每日往郭家跑,郭家一进京,关秀秀反倒有些不习惯了,每日里拘在屋子里,练练字,做做绣活,时间便过的很快。

    转眼又到了秋收季节,关大宝盼着这一日许久,终于可以进省城参加乡试了。

    吴氏给儿子整理了下衣领,唠唠叨叨的念道:“自己在外,要多加小心,莫要不舍得银钱——”

    关秀秀把陆棋风拽到一边:“我哥哥这次考试就靠你了,你路上多照顾着他点。”

    陆棋风的眉眼俊朗,却不若小时候那般爱笑,皱着眉头应了下来。

    看着二人走远,关秀秀叹了口气,陆千户从龙有功,可惜跟的却是太子一脉,现在朝廷里太子一脉尽皆被打压下去,陆千户原本已经升为明威将军,正四品官衔,却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连连受到贬斥,一路回到了千户的位置,吃起了老本。

    老子都不顺,儿子自然更加糟糕,陆棋风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

    关秀秀看着陆棋风沉稳的眉眼,忍不住还是问了句:“你真的决定娶关妞妞了?”

    陆棋风瞥了她一眼,较劲的道:“是我爹真的决定了。”

    郭家如今在朝堂之上风头正劲,只是名声不那么好,人人想跟郭大人搭上关系,却又避讳许多。

    幸好,这位关家小娘子嫁给了郭家老二。陆棋风若是娶了她的堂妹,拐弯抹角的和郭家成了姻亲,又不显眼,又可以守望互助。端的是一招妙棋。

    关秀秀眯起眼,伸手就是一锤,恼道:“莫要欺负我们关家无人了。你既然要娶妞妞,就要对她好点。”

    话音未落,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堂哥,这是我给你绣的荷包,你带在身上吧。”

    二人同时转头,看到了一身男装的关妞妞,笑容满面的把一个不规则的荷包往关大宝手中塞去。

    陆棋风的两道浓眉扬了扬。眼中调侃意味甚浓,关秀秀的唇角抽动了两下,这个关妞妞,太不给她挣面子了!

    送走了关大宝,关秀秀回到了屋子里。看着桌上的包裹发呆,半晌,她一点点的打开了包裹,看着里面的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了里面盛放着的一碟糕点,她拈起一块,香酥甜香,不愧是京中老字号满口香的招牌玫瑰酥。

    只是吃了一口。关秀秀便吃不下去了,把吃了一半的糕点随手一丢,靠坐在床头,发起呆来。

    郭家离去已有大半年,她最明显的感受莫过于自己一直居住的卧房了,床头上挂着绡帐。对面立着个百宝阁,上面各式玉器玩物,手边的梳妆台,亦是上好的花梨木,也是京中最时兴的款式。

    她的房间不大,入门却立了个四面鎏金屏风,一眼望去,她这屋子可真称得上大家闺秀的闺阁秀房了,连小舅母来了后都赞不绝口。

    这屋子里的物件,全部是郭志彬从京中打发人送来的,一点点的把关秀秀的卧房装点成了这般模样。

    小舅舅的事情,她在信上随口一提,小舅两口子就从许府搬了出来。

    关秀秀抬起手,下意识的摸了摸鬓边,上面只插了一支不打眼的银钗,样子却是极好的,钗头一只含苞待放的花蕾,难得花蕾可以打开,里面却是细细的银丝拉出的花蕊。

    银子虽然不值钱,加上这样的手艺,买下来却不比金钗便宜了。

    而关秀秀常日里戴着这只钗,不过是因为这只钗是她的钗子里最不起眼的一支了。

    其他的不是金就是玉,这等乡下地方,实在戴不出去。

    就连她这间绣房,现在除了爹娘兄长,还有对她关爱有加的至亲,旁人都是进不来的。

    关秀秀深知这样一间房,在这乡下地方,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她的视线一转,落到了点心匣子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郭志彬到了京城后,先是给她捎来各种家具摆设,后是首饰头面,最近这一个月,却都换成了吃食。

    看上去郭志彬送的东西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关秀秀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送物件还好,总是银子买的到的,这吃食,无论是瓜果李桃,还是山货海鲜,却全部是些易腐之物。

    若是没有滔天的权势,怎么能保证千里之外送来的吃食依然新鲜!

    莫名的,关秀秀想起了那句古诗,还是太子殿下教导于她的,当时朱高炽满脸戏谑,“一骑红尘妃子笑——”

    郭家,现在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了!

    关秀秀莫名的担忧起来,她只想一生平顺,却不想牵扯到权贵中去。

    昔日里,她做绣娘的日子,也在京中高门大户中出入,见识过不少人家今日还高楼大厦,转眼就倾覆无完卵。

    上次,她无意的提了下小舅舅的事情,没过多久,舅舅舅母就从许府搬了出来,铺子也热热闹闹的重新开了起来。

    本该高高兴兴的事,关秀秀却莫名的起了寒意。

    哪怕关秀秀上一世的大伯哥是三品大员,她也无法想象,郭家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了。

    关秀秀从枕下抽出了一封信件,这是郭志彬最近给她写的一封信,信上提及明年三月,郭志礼考中了进士就要娶亲,他满心欢喜的表示,大嫂入门,他就来迎娶关秀秀。

    关秀秀眉头皱起,郭家老大的婚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娶的是哪一家的千金,郭志彬却含含糊糊的一直不肯说,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高门之女。

    婆婆再好,妯娌处不好也够揪心的了,尤其还是长嫂掌家。

    关秀秀肠子都悔青了,退亲可以不?

    昨天的补上了,=。=,我们要早日铺到关秀秀嫁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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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你有青梅我有竹马

    不出关秀秀意料的,关大宝乡试一举得中,考中了主榜三十六名,这个名次还算不错,他底子好,但是脑袋不够灵活。

    关大宝还未回家,报喜的就到了,整个祥瑞庄都沸腾了,老关家祖坟大冒青烟啊,祖祖辈辈可还是头一次出个举人呢。

    待得关大宝回来,各种请柬就没断过,附近有头有脸的乡绅,安肃城里的大户,俱都投了帖子来,待听说这位新科举人尚未娶亲,整个安肃境内的上层都沸腾了,嗷嗷嗷,多好的女婿人选啊!

    关大宝却颇有自知之明,回来后,只去拜访了下知县大人,跟新任学知打了招呼,便以专心研读准备殿试的名义,闭门谢客。

    吴氏欢喜的合不拢嘴,以后她就是举人他娘了,吴家的两位舅爷以及大姑奶奶都送了贺仪来,三人颇有默契的都包了一封银子,这进京赶考可是大事,手里银钱最是紧凑。

    吴氏知道这个时候矫情不得,把贺仪都收了下来,又把关大宝仔细的叮嘱一番,告诉他舅舅们的心意,叫他莫要忘本,关大宝老实的应了。

    转眼到了年底,一家人吃了团年饭,兄妹两个坐在一起守岁,关大宝从炉子里拨拉出一个烤红薯,剥了皮,送到小妹手里,低声道:“这下好了,你嫁到郭家,哥哥好歹也能给你撑腰了。”

    关秀秀垂下眼帘,哥哥拼死拼活的读书,就是为了给她撑腰么?

    她伸手握住了关大宝的手腕,轻声道:“若是哥哥信得过妹子。等进了京,再选一门好亲事。”

    关家没什么资本,若是关大宝想要在仕途上有所进益,唯有结一门好亲。

    关大宝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只要是个知道孝顺父母的就好。”

    关秀秀吃了一口红薯,嘴巴里甜的沁的出蜜。笑嘻嘻的道:“我哥哥生的一表人才,自然要娶一个如花美眷回来。”

    待灶火渐渐的熄了,兄妹二人打着呵欠散了,永乐第一年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去了。

    出了十五,关大宝便要进京了,依然是陆棋风送他,送了关大宝回来。陆棋风就要和关妞妞成亲了,因妞妞毕竟是小名,所以又取了个大名,唤作关锦绣。

    关大宝初入京城,真是看什么都新鲜。二人寻了个客栈住下后,稍事整理,关大宝便带着些土产登门造访郭府,陆棋风亦是和他一起。

    遥遥的看到红色大门,门前两只镇守平安的石狮子,二人同时放慢了脚步,心中自然而然的浮现了郭家在乡下的宅子,二人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郭家真的发达了。

    守门的小厮早看到了这两名年轻人。其中一个书生打扮,另外一个却是一身利落的武夫装束,一时之间,小厮也有些吃不准这两位的身份了。

    会考在即,天天拿着帖子来造访大人的也不知道多少,可惜郭大人向来不耐烦应酬。大半学子倒是都被原道打了回去。

    若是单单只有那名左边的举子,定然是来寻郭大人无疑,偏偏又有这么个武者,谁不晓得去年才回府的二公子最喜欢英雄好汉,这四九城里的勋贵子弟倒是认识大半。

    待得两人走的近了,小厮眉毛抖了抖,衣服料子都挺普通的,款式也不时兴,看来是两个乡下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大人的名头,也来吃大户,小厮心中莫名的生起一股怒气,还真是当郭学士府是什么猫狗都可以进来的地方了。

    关大宝在门口站定,抬起头,看着牌匾上的郭府,点了点头,没错了,他的视线下落,落到了守门的小厮身上,温和的笑道:“还请小哥传个话,就说学生关凌云来拜访授业恩师。”

    小厮站在石阶之上,自然的比关大宝高了两头,鼻孔却是朝上的,冷淡的道:“我们大人忙着呢,不在家。”

    关大宝愣了下,挠了挠头,殊不知他这番小动作落到了那小厮眼中,更为鄙夷,真是乡下人,举手投足都带着那么一股小家子气。

    “那请通报下府上大少爷,就说昔时同窗来访。”关大宝只得转移目标,反正见到郭志礼也一样的,他手里提着的包袱里备了两双新鞋,尽够那厮蹂躏的了。

    小厮眉毛扬起,反倒有些惊疑不定了,这乡下人求见老爷也就罢了,怎么还求见大少爷?

    大少爷鲜少出门,朋友可不像是二少爷那样多。

    另外一边陆棋风的耐性告终,他双手环肩,往前一迈,上了一个台阶,便比那小厮高出半头,强壮的身子往前一挡,不耐烦的道:“兀那小儿,还不叫你家二少爷来接陆大爷!”

    小厮被他气势所迫,唯唯诺诺的应了,连滚带爬的往府里奔去,陆棋风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冷哼一声,对着关大宝恼道:“你就是对这等人太客气了,这些小贼最是眉眼高低,看人下菜碟。”

    关大宝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他还真没跟这等下人打过交道。

    守门的小厮自然进不了内院,只在外院找了管事,如实的通禀一番,便又老老实实的回来守门了。

    两个小厮和两个客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小厮们窃窃私语上了:“多新鲜,两个人一起来,一个要见大少爷,一个要见二少爷。”

    谁不知道郭家两位少爷截然不同,一个知书达理,一个喜好吃喝玩乐,真是难以想象这两位少爷的朋友怎么会搭上界。

    二人正嘀咕着,其中一个的眼睛往府邸之中扫了扫,悚然一惊,推了推身边的兄弟,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少,还,还有二少!”

    另外一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时也呆愣住了,只见府上两个少爷穿着锦绣长袍,一前一后,匆匆的从府上的石板路上走来。

    二人半张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郭大学士如今圣宠正隆,来拜访的人无论官职高低,都很自然的把自己摆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莫要说郭大学士亲迎了,就连两位少爷也鲜少出门迎客。

    往往是根据来客的身份高低,而由大管事二管事来迎入花厅,老爷少爷再慢条斯理的走出来待客。

    有数的几次莫不是公侯家的世子,又或者朝廷上的一品大员,等闲三品以下,连守门的小厮都看的麻木了。

    二人总算机警,立刻就挺直了胸膛,双手交叉身前,垂首顺眉的唤了两声:“大少爷。”“二少爷。”

    府里的少爷们却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几个大步便踏出了府邸,郭大公子一马当先,直接握住了关大宝的双臂,看着这位儿时好友,真情流露的道:“扶风兄,你可来了!”

    小厮们眼睛都看直了,大少爷平日里为人温和,面上常常带笑,可若是像今日这般,激动的脸都红了,那可从来没见过。

    这位客人,到底什么身份?

    下一刻,郭家二少爷直接给出了答案,郭志彬一揖到底,恭恭敬敬的唤道:“舅兄。”

    哎呀呀呀,是舅老爷啊,是二少爷的未过门娘子的兄弟啊,小厮们追悔莫及,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亲戚给关在门外了。

    两个小厮也算机灵,马上打着千道:“小的给舅老爷问安了。”

    关大宝赶紧把他们扶起来,两人打蛇随棍上,伸出手就要接过关大宝手里的包袱:“舅老爷辛苦了,小的给您拿着吧!”

    关大宝赶紧拽住了,“别,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一旁的郭志礼见状,调侃道:“扶风兄带了什么宝贝,如此小心。”

    关大宝讪笑两声,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鞋子上,郭志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也想起了年少轻狂,不由咳了两声,带了些薄怒道:“为兄的毛病早已经改掉了。”

    一旁的郭志彬适时的接话道:“大哥,我这个月已经给你寻了十一把扇子了。”

    丫不踩人脚,改玩撕扇子了!

    郭志礼大是尴尬,被亲弟弟揭了老底,斥道:“你今天的书读完了么?还不去读书!”

    郭志彬撇了撇嘴,看向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陆棋风,眼中眸光一暗,“陆大爷,好久不见。”

    陆棋风抬起头,看着这个亦师亦友的儿时玩伴,脸上线条柔和下来,唇角勾起,嗓音低沉的应道:“好久不见,郭大爷。”

    郭志礼对着陆棋风点了点头,礼让道:“进府再说吧。”

    关大宝二人自然没有异议,一前一后的进了府,到了郭府里面,四人自然而然的捉成了两对,关大宝和郭大公子向左行去,陆大爷和郭大爷并肩向右拐去,直把两个小厮看的一头雾水,这到底是嘛情况?

    刚才四个人不是还友爱非常的么,怎么转眼就分崩离析了?

    郭志礼把关大宝引入了书房之中,关大宝羡慕的看着四周的书柜,一眼扫去,便知道有不少唐宋珍本,真真令人羡慕。

    郭志礼注意到他的眼神,轻笑一声:“都是志彬没事弄来装点门面的,家里这些琐事,现在都是他在打点。”

    小盆友们都长大了,马上一个接一个都娶老婆了~哈哈哈~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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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父子双探花

    郭志礼说完,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一旁的扇子上,这是上等绡纱贴的夏扇,檀香木为柄,论材料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物事,难就难在上面有了大画师苏岩的题词,正如郭志彬所言,这是本月第十一把扇子了。

    老爹自从立志要做一代奸臣,可他父子二人却也委实不知如何下手,待老二进了京,这些吃食玩物才精致起来,他从来都没发现,自己的弟弟还有这般天赋,仿佛天生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思绪一转,郭志礼看向关大宝笑道:“一年未见,不知道扶风兄的学识可见长了?”

    一提到学业,关大宝登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原本带着的少许拘谨转变为一脸严肃,认真的和郭志礼探讨起来。

    另一厢,郭大爷和陆大爷却自在的紧,郭大爷直接把陆大爷引入了花厅之中,直接在榻上摆了个小炕桌,叫人上了四热四冷八碟小菜,又弄了一壶玉堂春。

    陆大爷开始见郭大爷点菜的时候,还要出声阻止他,待八碟小菜上来,才知道这碟子就那么一丁点,陆大爷保证自己三筷子就能把上面的菜色扫荡精光。

    当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陆大爷举起酒杯,和郭大爷碰了碰,一口喝干,侧头向着窗外望去,外面却是一汪碧水,池水清澈见底,数尾锦鲤悠闲的游荡着,这般心旷神怡的景色,连口中的酒水也变得回味无穷起来。

    郭志彬一直笑而不语,只是殷勤的倒酒。转眼间,那一小壶玉堂春就见了底,没等他吩咐,下人又送来两壶新酒。

    陆大爷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被一名美婢取走。换了一个新的杯子,不解的看向了郭大爷。

    郭志彬向着新酒壶努了下嘴巴,笑道:“换了酒水。酒盅自然也要换一换,不然岂不是混了味道。”

    陆大爷一时无语,加上杯中酒水确实美味,一盅接一盅的喝了下去,半晌功夫,桌上已经有了十余个东倒西歪的酒壶。

    先前还觉得这酒水甚是温和,喝到口中清淡如水。哪知道到了后来却是越来越烈,到最后一壶酒水下肚,腹中竟然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陆棋风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也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手中的酒盅猛然向着地上一掷,清脆的碎裂声吓了几名伺候的婢女一跳。郭志彬脸上的笑容逐渐敛起,随意的挥了挥手,婢女们垂下头,鱼贯的退了出去,行走之间进退有度,没有半点声息。

    郭志彬冷笑一声:“怎么的,我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陆大爷倒上我这里耍起酒疯了!”

    陆棋风恶狠狠的剐了郭志彬一眼,借着酒劲使起横来:“怎么着。我就疯了!”

    郭志彬默然片刻,把自己手里的酒盅递到了陆棋风面前:“接着摔。”

    陆棋风一怔,随即毫不客气的把酒盅往地上一摔,又是一声脆响,郭志彬抚掌叫好:“这一个酒盅是景德镇的青花瓷,宫中御制的王瓷。果然比旁的响声要脆亮些。”

    陆棋风愣了下,宫中御制的玩意是给皇上和皇上的大小老婆,以及儿子们用的,所谓的王瓷,其实就是一批淘汰品,和他对应的则是所谓的皇瓷,那才是贡品。

    郭大学士圣宠虽浓,却也不敢和皇上用一样的玩意,这王瓷若是没有点手段,寻常人家也是用不得的。

    郭志彬把那一堆酒壶又推到了陆棋风面前,殷勤的道:“继续继续,这些玩意左右也不过花了爷千八百两银子,陆大爷要是觉得不够,家里还有。”

    陆棋风的脸色终于变了,阴晴不定半晌,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一脸颓废的样子看的人心焦。

    郭志彬哈哈大笑,伸出手指点着陆棋风笑道:“你还真是越长越回去了,我家大哥上千两的银子说撕就撕了,可比你强多了。”

    陆棋风猛然抬起头,瞪着郭志彬,脸上说不清楚是酒水还是气恼,涨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郭志彬却把手边折扇刷的一下打开,轻轻的摇晃着,这把是本月第十二把,只等郭家大少爷撕了苏岩的新作,就要进献上去,他眯起眼,看着窗外的一派水乡风光,轻描淡写的笑道:“陆大爷,这纨绔子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随手就是几十两银子糟蹋出去,若是没有更为强大的进项,心理上承受的压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幸好,郭二少爷已经游刃有余。

    陆棋风脸上的悲喜之色逐渐隐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却比方才那一声长叹更让人心颤,少年不得志的抑郁,完全通过这一声叹息显露出来。

    郭志彬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摇了摇酒壶,找出两个还剩下残酒的,分别放到了陆棋风和自己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兄弟这里倒是有一个出路,就是不知道陆大爷舍不舍得了——”

    陆棋风刷的一下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郭志彬:“什么出路,说来听听!”

    郭志彬淡然一笑,把手中酒壶微微倾洒,落到桌上一滩残酒,他以指代笔,轻轻的写了一个字。

    那个字笔画繁琐,陆棋风的眼紧紧的盯着,不敢错开一下,辨识半晌,抬起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嗫嗫的道:“我,我没认出来——这是个什么字啊?”

    郭志彬一派大家风范,正轻摇折扇,一脸浅笑,闻言,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咬牙切齿半晌,低声呵斥道:“锦!那是个锦衣卫的锦字!”

    陆棋风眨了眨眼睛,逐渐消化了郭志彬话中的意思,锦字?还是锦衣卫的锦字?

    他屏住呼吸,问道:“你的意思是——?”

    郭志彬缓过劲来,缓慢的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太子一脉被打压下去,想要走正规的武将晋升路子十分困难,现今唯有取巧,这锦衣卫乃是皇上亲信,哪怕官职不高,手中权利却不小。

    只是如此一来,便要终身隐入暗中,这等专司刺探刑罚的司职最是为正经出身的武将瞧之不起。

    换句话说,陆棋风要是入了锦衣卫,以后就和郭家一样,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陆棋风抿紧双唇,一双虎目盯着面前的酒壶,陆千户对他自幼悉心培养,求的不过是一个武将出身,若是入了锦衣卫——

    陆棋风心中犹豫不决,视线也自然而然的向着四周扫去,不意间,却是落到了地上的一堆陶瓷渣滓上,心上蓦然起了一个念头,价值千金的王瓷,说砸就砸了。

    他抓起酒壶,壶口对着嘴巴,酒水向口中倾泄而下,待壶中酒水流尽,陆棋风猛然一掷手中酒壶:“好,全靠郭大爷斡旋了!”

    郭志彬浅浅的笑了起来,郭家,到底还是独木难支啊。

    ……

    陆棋风和关大宝被送出郭府,两个人对望一眼,心中俱都百感交集,也没什么话讲,顺着来时的路,向着客栈行去。

    郭家兄弟二人转过身子,郭志礼向着书房行去,到了书房中,绕过一道暗门,却是别有洞天,原来这是两间打通的书房,他恭谨的看着坐在窗前的郭浩儒,唤道:“父亲。”

    郭浩儒单手握书,视线却久久停留在其中一页之上,半晌,他放下书来,看向了郭志礼,叹道:“扶风的学问扎实,考入二甲应是不成问题。”

    注意到儿子欲言又止的神色,郭浩儒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可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亲自接见于他?”

    郭志礼微微垂首,郭浩儒笑道:“我们现在这样的身份,皇上需要的是一个忠臣,更是一个孤臣,若是我们拉帮结派,你信不信,这学士府,第二天就会被拆了。”

    郭志礼皱起眉头,“可是扶风是志彬的妻兄,这姻亲关系怎么都绕不过去。”

    郭浩儒哑然失笑:“所以才让你去见他。”

    他顿了下,叹道:“可惜了扶风的才学了,且看圣上心意了,只怕他要赋闲在家了。”

    郭志礼默然不语,自己的出仕已成必然,他带着实打实的郭家的烙印,无论如何也不会招了圣上的眼,但郭家也就这样了,所以爹爹对那些寻上门的举子才会视而不见。

    转眼到了会试发榜之日,郭志礼早早的乘了轿子,到了贡院前查看榜单,他的视线在贴的高高的红纸上巡视,视线猛然凝聚在了其中一点,瞳孔一缩,是了,关凌云,将将吊到了榜单尾的位置,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这才有闲暇去寻自己的名字。

    这次是从后往前,一个又一个名字从眼前闪过,末了,他的视线一凝,第一名,会元!

    回转家中,郭浩儒早已经备下一桌酒水,母亲和弟弟作陪,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的郭志礼眼睛一湿,赶紧眨了两下,笑道:“这报信的跑的倒是快。”

    郭浩儒笑呵呵的看着长子,颇为自得的道:“看来咱们家又要出一个探花了,父子双探花,倒也是一桩美谈。”

    哈,郭大爷给陆大爷指路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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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殿试

    郭家兄弟俱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朝中传统,状元,榜眼,探花虽然是前三甲,状元榜眼姑且不论,这探花么,却一定要生的年轻俊秀。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看向了颇为自得的老爹,同时腹诽道,老爹这是变相的夸奖自己生的好吧!

    一家人吃酒吃到尽兴,有嬷嬷来禀小姐醒了,哭闹的厉害,李氏不由分说的站了起来,向着后宅走去。

    郭浩儒放下杯子,盯着小儿子道:“志彬,你秀才的功名也拿下来了,下一科,可要进场试试?”

    郭志彬瘪了下嘴,那秀才之名得来纯属侥幸,是考官看他写的一手好字的份上,勉勉强强的过了的。

    郭志彬沉吟片刻,老实道:“孩儿不打算再读下去,已经和梁直说好,准备开几个铺子。”

    郭浩儒点了点头,说实话,小儿子若是个读书的料子,自然要下场拼上一拼,只是看小儿进京这两年,却委实是个吃喝玩乐的主。

    旁的不说,现在连佳儿的一只拨浪鼓,都是特意寻了人做的。

    郭浩儒咳了两声,交代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尽管和为父说。”

    郭志彬从善如流的应了,大明朝开国已有三十余年,京中这么点地方,这些样买卖,早被人瓜分干净了。

    梁直入京开店,图的不过是郭家的名头,到时候要从京中权贵口中夺下几块肥肉,郭志彬还真得向自家老子求助。

    掐算着时间,郭浩儒看时间不早。挥挥手,散了席面,对郭志礼交代道:“明日殿试,早点休息吧。”

    郭家兄弟躬身应了。目送老爹出了花厅,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郭志彬从袖里抽出把折扇。递过来道:“恭喜哥哥高中。”

    郭志礼伸手接过,笑骂道:“合着你就这么一把破扇子就想把我打发了?”

    这一年来,他撕过的扇子,怎么都有个百八十把了,不乏前人的珍贵题词,撕到后来,人都麻木了。也忘记了伪装的初衷,只木然的想着,到底还是纸糊的更好些,撕起来容易,声音也敞亮。

    再珍贵的东西。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郭志礼似笑非笑的扫了郭志彬一眼,却见弟弟双眼清亮,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意味,心中一动,莫非手里的这把扇子,还有什么蹊跷不成,他瞥了弟弟一眼,伸手握住了折扇一端。缓缓拉开,当第130章文楼中等候传召,而永乐帝则和群臣汇集奉天殿处理朝事。

    举子们隐隐分成了两派,一边是以郭志礼为中心的一小撮人,另外一边则是大部分的读书人。

    郭家名声之臭,可以说,但凡有点骨气的读书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是什么时候都有些趋炎附势之人。

    郭志礼立于众人之中,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风姿皎皎,宛如明月,众人忍不住私下议论:

    “看到没,那个就是郭大学士的长子。”

    “真不知道他这个会元是怎么来的——”

    一声怒斥猛然响起:“郭,郭兄自然是靠着自己本事考取的!”

    殿中顿时一静,众人讶然的调转头,看向那个怒目圆睁的年轻举子,郭志礼心情复杂的看着幼时玩伴,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暗叹,父亲说的对,凌云,还是回家种田的好。

    关大宝却顾不得那许多,昨日之前,他一直在刻苦学习,虽然也在客栈中结识了几名举子,却一直没有什么深交。

    直到考完放榜,一举高中后,便有相识的中了榜的举子前来相邀,关大宝自然不敢推辞,他们这一批得中的,唤作同年,那也是一种情分,和同乡一样,日后在官场,彼此守望互助,助益良多。

    这些通过了会试的举子,板上钉钉都是进士及第130章到一起,被捧到了朱棣身前,朱棣两道浓眉皱起,细细的阅览着,很快,所有的试卷都阅览了一遍,他坐直身体,扫视了一圈下面的臣子。

    诸如郭大学士这样的天子近臣,都不由心中打鼓,皇上,这是干嘛呢?

    按照正常程序,皇上御览一遍后,会挑出几份相对优秀的,放在一边,再询问几句,从中挑选出最优的几名,确定了一甲的三名,和二甲的头名,其他名次,则由几位一品大员和大学士们协商着决定。

    显然的,朱棣另有一番打算。

    朱棣近日来面临着和父亲一样的问题,这些科考出身的学子,纸上谈兵甚是犀利,涉及到具体事务,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朱棣看了这些举子们的锦绣文章,打定主意要再仔细的考校一番,再定下诸人的名次。

    他的视线在举子们的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不可一世的帝王之威,便是郭志礼这般的风流人物,也只能深深的垂下头去。

    朱棣双唇轻启,声音并不是很大,却足以传到空旷的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尔等,为何读书?读书为何?”

    今天早点更,明天小爷给大宝子们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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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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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驯夫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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