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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迷路的龙     小娘子驯夫记txt下载     小娘子驯夫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姑嫂都是聪明人(二更165粉)

    吴氏抢在郭志彬出来以前,溜回了自己房间,两小儿以为自己做的隐秘,殊不知在郭志彬踏出自己房门的时候就被关家夫妻察觉了。

    吴氏蹑手蹑脚的回到了房间,关家老爹赶紧掀开了被子让她上床,吴氏进了被子,一个热乎乎的身子贴了过来,一身的凉气瞬间被驱走,她舒服的呻吟一声。

    随即又想到那揪心的四十两银子,吴氏不由叹了口气,打从她嫁入关家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现在可好了,却是给别人做的嫁衣。

    关老爹嘿嘿一乐,问道:“孩子们说啥呢?”

    他一句话把吴氏多愁善感的心续岔开,想到两小儿的对话,吴氏扑哧一笑,一五一十的道:“我看彬哥儿倒是真的对秀秀有心了,摸出十二个铜板,说是落宝铜钱,叫秀秀好生保管着。”

    想到郭家小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吴氏便忍不住发笑,她笑了两声,察觉到自己在唱独角戏,不由嗔怪的白了关家老爹一眼,这人,也太没眼力价了,明明很好笑的。

    关家老爹愣愣的看着吴氏,榆木脑袋一下开了窍,他一下掀开被子,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吴氏大恼:“他爹,你干啥去?!”

    关家老爹只穿了一条里裤,**着上身,在褪下的衣衫里一阵翻找,片刻之后,他手里握着一张单据,灵活的跳上了床,一本正经的道:“娘子,我现在没有落宝铜钱给你,只有这张落宝欠条,你收好了吧!”

    吴氏一怔,随即好笑的接过了关家老爹手里的单据。分明是关大伯给她家打的欠条!

    她心里酸酸甜甜,自家的木头在父亲和女婿备选的双重刺激下。终于也开窍了,还知道送娘子定情信物了!

    吴氏喜滋滋的把那借据看了又看,只觉得自家相公按下的手印也比大伯的指印好看许多。

    她把借据仔细的叠好了,贴身收了起来,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确保关家老爹的胳膊全部拢在了被子里才罢手。

    吴氏心情好了许多,忍不住和关家老爹说起了家务事:“大嫂怕是恨死我了,拿了她家那么多银子。”

    关槐叹了口气,伸手捉住了吴氏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我一直没和你说清楚。那次。我去老大家,亲眼看到他们家准备饭食,除了一碗黍米是给母亲的,孩子们都只有一碗菜汤,关山抱着小小。那孩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吴氏愣了下,马上明白了关槐的心思,关大嫂宁可自己和孩子们挨饿,也要保住婆婆的一碗饭,无论如何,这是孝道。

    关槐总不能看着孝顺母亲的大哥一家,饿死几个侄子侄女吧。

    其实细想也是,若不是关大家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关槐也不会倾囊以助。

    吴氏这段时间的怨气登时下去许多。她不满的道:“你怎么不早说!”

    关槐低下头,满脸惭愧:“那个时候你总是和我吵,根本不肯听我说。”

    吴氏心中一软,两只手搂上了相公的腰,轻轻的在他耳边骂了一句:“傻瓜——”

    这声嗔怪就像是一个暗号,关槐反手搂住了吴氏的细腰。一个翻身,压在了她身上,吴氏只来得及嘱咐一句:“小点声,孩子们在呢。”

    ……

    关槐为人老实,娘子不许他近身,他便绝对不越雷池一步,虽然每天吴氏都把一双冰凉的小脚放在他腹上,也毫无怨言。

    昨日晚上得了趣,哪里还停的下来,一个晚上食髓知味,把吴氏折腾的连连求饶,最后睡死过去,关槐依然耕耘不止。

    乃至到了早上,关槐神采奕奕的起了床,蹑手蹑脚的关上房门,随便给孩子们热了点饭菜,嘱咐他们勿要惊动吴氏,便踌躇满志的下地干活去了。

    等吴氏腰酸背疼的起床时,到了堂屋看到等了许久的大姑奶奶,饶是她素来泼辣,此时也不由害上一羞,还是关柳善解人意,抢先道:“这几日奔波累坏妹妹了。”

    吴氏从善如流的打了个呵欠,连连点头:“可不是么,我平日里也鲜少出门的,不过以后可要多多走动。”

    关柳连连点头,她看了眼旁边的孩子们——关秀秀正在练字,郭志彬在一旁指指点点,莹娘也好奇的凑了过去,不由对吴氏道:“姐姐,我这里弄了些花样,你帮我看看?”

    吴氏一怔,分明是借口,大姑奶奶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私下说不成?

    当下她起了身,笑道:“我屋子里也有些花样,正要跟姐姐说呢。”

    姑嫂二人相携着进了吴氏的房间,吴氏暗道侥幸,幸好她起床时顺手开了窗,不然大姑奶奶进来,嗅到那一室的春情,羞也羞死了!

    两个人并肩坐下了,关柳轻声叹了口气,却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布包,“妹妹,你先看看这个。”

    吴氏困惑的接了过去,轻巧的打开了布包,一眼看到了里面的对钗银镯,还有两对耳钉,一个小巧的长命锁。

    吴氏何等精明,片刻功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关老太太果然偏心!

    为了堵住几个媳妇的嘴巴,生生把自己的棺材本都给分了,外孙女不过才得了十两银,她再要填妆,那便是自己的首饰了,便是几个儿媳,纵然心中不快,也说不得什么。

    吴氏只看了两眼,便快手的把钗环重新包了起来,塞回到关柳手中,脸上神情不免有些淡淡的:“这是娘给莹娘填妆的,姐姐还是收好吧。”

    关柳看出吴氏神色变化,慌忙推拒:“不,不,我当年嫁人,已经得了一副陪嫁,这些本就应该是秀秀她们的,妹妹就替我分给几个弟媳吧!”

    她生怕吴氏不收,说完这句,匆忙站了起来,迈腿向外跑去,同时喊道:“莹娘,咱们回去了!”

    吴氏看着大姑奶奶落荒而逃的身影,哭笑不得。

    她握紧了手里的布包,关柳倒真是继承了老太太的精明,不怪乎老太太偏疼于她,老太太到底是老了,只看的见眼前的儿孙情况,却忘记了,若是她偏心女儿太过,得了少许银钱和失去舅舅们的欢心相比,完全是得不偿失。

    吴氏看着手里的几样首饰,转眼有了决断,她向来是旁人敬她一尺,她要敬回去一丈的。

    吴氏简单收拾了一番,向着外面行去,看到关秀秀难得的没有和郭志彬拌嘴,忍不住吩咐道:“你们在家看家,我去去就回。”

    关秀秀随口应了,手下笔尖一偏,那将要写好的字便走了形,她哭丧着脸,伸出了左手,郭志彬眉飞色舞的拿起了鸡毛毽子,在她掌心搔了两下。

    关秀秀只怪自己一时口快,把捉弄姆妈的事情说于郭小儿知晓,这混球,果然是正经的东西一窍不通,学起不着调的就快的很。

    想到这里,关秀秀忿忿的又瞪了郭志彬一眼,郭志彬难得有机会当上先生,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写字,看你的字写的,虚浮无力,就跟女人写字一样!”

    他顺嘴就把老爹教训他的话拿来教训关秀秀,听得关秀秀腹诽不已,她本来就是女子嘛!

    话说回来,郭小儿在书法一途果然有些本事,他三言两语往往点在了诀窍之处,让关秀秀茅塞顿开,许久没有进益的毛笔字终于有了些许长进。

    吴氏一路到了关三叔家门前,叫了两声门,关妞妞虎头虎脑的探出了头,看到吴氏欢呼一声,待看到吴氏两手空空,小脸一垮,露出了明显的失望表情。

    吴氏愣了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周身上下,却没摸出什么好吃的好耍的,赶紧安抚小侄女:“下次婶婶给妞妞买糖吃。”

    关妞妞再次欢呼一声,推开大门,欢天喜地的把吴氏迎进了门去。

    吴氏看着关妞妞的样子,心中欢喜,同时想到,若是自家那个鬼灵精,怕是会斜瞥她一眼,懒洋洋的道:“那等姆妈下次有了糖再说吧!”

    吴氏甩了甩头,把关秀秀赶出脑去,对着出来迎她的陈婉娘笑道:“弟妹出来做什么,小心着了凉。”

    陈婉娘本来就身子弱,生了老二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也就一直将养着,这也是关大和关二家闹的沸反盈天,关三却一无所知的原因,两个兄长有志一同的没有惊动老三。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现在天气这么好,不出来走走闷都要闷死了。”陈婉娘温婉的笑了笑。

    妯娌二人进了屋子,未等吴氏开口,陈婉娘就柔柔的笑了:“二嫂来的正好,正有一事要和你商议。”

    吴氏一愣:“什么事?”

    陈婉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前几日你们都不在,柳家派人来送信,说是莲莲有喜了——”

    她话未说完,吴氏已经明白过来,关家兄弟虽然都出门了,关老太太却还在,柳家却把口信捎到了老三这里,再想想关莲莲铺房时的寒酸,柳家人的心思也就不难猜了。

    反正他们是通知到了娘家人,至于来不来人,最好还是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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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郎情妾意(6000字)

    吴氏略一思量,笑道:“恰好我也有一事要和弟妹商量,若是能成,那就是两巧变一好了。”

    陈婉儿的黛眉微微挑起,一双眼儿多情的望来,好奇的问道:“什么事情?”

    吴氏心中暗叹,莫怪乎老三家的生不出儿子,老三也从没厌弃了她,这等颜色,莫说在几个妯娌间,就是这关家村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吴氏也不接话,笑意盈盈的从怀里摸出那布包递了过去。

    陈婉儿纤手伸出,好奇的打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乃至露出了最里面的钗镯时,她微微蹙眉,伸手拈起了一根发钗在眼前看了看,见那梅花的样子简单,银簪又有些发暗,不由道:“嫂嫂这些首饰怕是有些年头了,而且也鲜少佩戴。”

    吴氏赞她眼厉,笑道:“可不是,这些都是婆婆那里的玩意。”

    吴氏便把大姑奶奶今日早上来家的事情说了,又说了关柳的打算,吴氏有意放慢语速,中间不住的打量着陈婉儿的神色。

    待她说完,陈婉儿立刻把布包推了出去:“嫂嫂,我家那口子往日里就说了,凡事多跟着嫂子学,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全听嫂子的。”

    吴氏暗暗点头,一家三个妯娌中,幸好还有这么个好相与的,她把布包平放到了桌上,把那些银钗银镯全部摊开了,笑道:“既然姑奶奶有心,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吴氏首先拈起了那枚平安锁:“这可不是巧了么。莲莲刚有了喜,这就有了长命锁,不就是给咱们那外孙子准备的么?”

    陈婉儿露出两个酒窝,连连点头。关莲莲成亲时,她身子不便,却也听说了有多寒酸。若是能贴补些,她也是乐意的。

    吴氏又拿起了一对银镯:“这两个,不妨妞妞和小小一人一个,这玩意不比簪子和耳环,不容易弄丢。”

    陈氏再次点了点头,吴氏说的极有道理,她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剩下的一对银钗和两对耳环上面。

    只是不知吴氏会为关秀秀选些什么。

    吴氏却把剩下的首饰一起包起。笑道:“大姑奶奶客气,我们也不能半点情面不留,剩下的这些,嫂嫂我就腆着脸,做个主。全都给莹娘做嫁妆了。”

    陈婉儿万万没有想到,吴氏竟然会如此说。

    她一下站了起来,惊讶的唤了一声:“嫂嫂,那秀秀——”

    吴氏抬起头,眉眼间满是神采,十分自信的道:“秀秀的陪嫁首饰,自然是我这个姆妈来出,到时候,发簪银镯。项圈耳环,一个都不会少!”

    她说这话时,并未刻意的提高声音,却让人有种暮鼓晨钟醍醐灌顶之感,仿佛每一个字都如金如铁,从她口中掷出一般。

    陈婉儿怔怔的望着吴氏。半晌说不出话来,妇人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却是增了三分颜色,乃至看上去,这比她差了几岁的嫂嫂也年轻许多。

    她第一次真正明白过来,为何相公总叫她跟二嫂学习。

    陈婉儿思索片刻,抿紧双唇,把自己手中的那一个银镯也推了出去:“这个,也给莹娘添妆。”

    ……

    关柳捧着一包的首饰,看着吴氏,嗫嗫的道:“嫂嫂,这个——”

    吴氏按下了她的手,温和的道:“我们都是希望莹娘嫁的好的,这个你且收回去,还有一件事,却要跟姐姐商议一下了。”

    关柳慌忙的放下手里的布包,站了起来:“妹妹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吴氏赶紧把她又按了下去,“是莲莲的婆家来信了,说是那孩子有喜了,我想姐姐陪着我走一趟,把老太太分给莲莲的十两银给她送去。”

    关柳瞬间明白了吴氏的心思,叫她去,是怕关大嫂起了疑心,以为她贪了关莲莲的十两银子,她不由困惑的道:“为何不叫老大家的同去?”

    吴氏笑了,她本不欲把老大家的丑事张扬出来,只是若要和关柳同行,却是不得不说了。

    便一五一十的把老大家的挪用了聘礼,又只陪送了半旧的被褥的事情说了。

    关柳听得脸色煞白,“世上竟有这样的爹娘——”

    旋即想到她回家投奔母亲,却被关大嫂拒之门外,又觉得这样的事情,若是关大嫂做出来,那也不奇怪了。

    关柳瞬间明白了吴氏的意思,关莲莲未出嫁时,关大嫂便百般苛刻,若是把手伸向了莲莲的夫家——

    关柳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她抬起头,神情异常坚定:“好,我就陪妹妹走这一趟!”

    ……

    关莲莲坐直身体,看了眼旁边婆婆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捶了捶腰,这两下小动作却没逃过婆婆的一双利眼:“若是累了就休息,莫要累坏了我的金孙。”

    关莲莲慌张的摇头,两只手重新埋入了洗衣盆中。

    看着儿媳被惊吓的样子,柳家娘子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媳妇果然和当初想的一样,勤快能干,成亲第二天就起来了,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家人的饭食也端了出来。

    虽然嫁妆寒酸了点,人还是不错的,柳家娘子便忍下了那口怨气。

    谁知道过了段时日才发现,这个儿媳妇,竟然是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的,每天就知道干活,不少人还以为他们家娶了个哑巴。

    成日里老有人往院子里丢石头,还喊着哑巴媳妇,哑巴媳妇的。

    幸好家里儿子多,被老三老四追出去撵了几回,这才老实下来。

    这孩子,看的人心疼,也憋屈,莫怪乎自家大儿子那般郁闷了。每日里一早出门,到了晚上才回来,又折腾到三更半夜才睡。

    那动静,他们老夫老妻都臊的慌。最后没办法,把他们夫妻的房间迁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厢房,谁让家里还有三个血气方刚的半大小子呢。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听哥哥嫂嫂的壁角吧!

    要她说,大儿子也是心疼媳妇的,这不昨天才挖陷阱打了只野兔,吩咐她好生整治了,给媳妇补补身子。

    这些话,若是当着媳妇面说多好,偏偏做贼一样。

    旁人都嫌弃自家婆娘嘴碎。她却巴不得儿媳活泼一些,若是能和儿子多说上两句话,那混球也不会成日里往外跑了。

    柳家娘子又看了眼关莲莲,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立刻看到媳妇的腰又挺直了些。那叹出去的长气顿时一停,柳家娘子放轻了呼吸,生怕再一个大声惊动了兔子胆的儿媳。

    她暗暗苦笑,真不知道谁才是婆婆,谁才是儿媳了。

    许是因为嫁妆几近为零,这个媳妇在家中一直小心翼翼的做人,甚至连有了身子,也丁点没有母凭子贵,老是一脸饱受惊吓的样子。害的一家老小走路都轻手轻脚。

    唯一的好处是原来咋咋呼呼的几个小点的儿子如今都有了稳重模样,也有媒婆跟她打听了。

    柳家娘子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回了屋子里,对着墙角狠狠的啐了一口,都是那不要脸的亲家把女儿教成了这副模样,哼。以后都不要来往了才好。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了外面的叫门声,那一声声,叫的可不就是亲家奶奶?!

    柳家娘子侧耳听了半晌,确认无误,她脸一沉,莫非那家人果然不要脸面,跑来打秋风了?

    她狐疑的走出了堂屋,看到一旁的关莲莲难得的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那孩子伸长了脖子,满是希夷的向外看去,顿时心中一软,脸上神情和缓了许多,柔和的吩咐道:“莲莲,和我一起看看谁来了。”

    关莲莲欢喜的应了,把掖到腰间的襦裙放了下来,又把挽起的袖子也弄下来,伸手在发上理了理,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婆婆身后。

    柳家娘子开了门,一眼看到了吴氏,神情越发和缓,这个亲家奶奶她知道,是关家二房的娘子,也是大儿成亲那天给弄出个仙府新房的神仙人物。

    柳家娘子带了笑,客气的唤了声:“亲家奶奶,”又看向关柳:“这位是?”

    吴氏不慌不忙的为她二人介绍:“这位是莲莲的婆母,这位是我家那口子的姐姐。”

    那就是莲莲的姑姑了?

    柳家娘子连忙往里让着两位贵客,却没有注意到关莲莲一脸的迷糊,她和吴氏两个人说着话,关柳自然的落在了后面。

    许是血缘关系,纵然这二位没有见过面,却也有着天然的亲近之感,关柳怜惜这个侄女嫁人的寒酸,忍不住唤道:“我的儿,你可辛苦了。”

    关莲莲鼻子一酸,登时就要落下泪来,她盼了多年的话却不是从姆妈口中说出,而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说出,那仿佛是一种对她的肯定,对她几岁就开始操持家务,劳苦半生的认可。

    关柳看过活泼可爱的关秀秀,见到沉默隐忍的关莲莲,简直是到了另外一个极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大侄女,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她伸出双手,把关莲莲揽在了怀里,摸着关莲莲柔顺的秀发,声音哆嗦着道:“孩子,我是你的姑姑,是你最最嫡亲的姑姑啊。”

    关莲莲一时悲喜交加,她自幼被长辈们漠视,二婶虽然亲切,却到底是外姓人,而眼前这个妇人,和她一样姓关,和她流着同样的血,除了姆妈,祖母,就属这个姑姑最亲了。

    当下她伏在了关柳的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二人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前面的吴氏和柳家娘子,吴氏尴尬的看着这对姑侄,忍不住要上前劝止,柳家娘子却舒了口气,捉住了吴氏的手腕:“让那孩子好好哭一场吧。”

    那孩子从嫁进来就小心翼翼的做人,怕是也憋了许久吧。

    柳家娘子请吴氏进了屋,又给她上了茶水,喊小儿子去把当家的和他大哥寻回来。毕竟亲家来人了,做女婿的,总要出来见见。

    二人做了盏茶功夫,关柳和关莲莲偎依着走了进来。二人同样瘦小,一眼看去,却比莹娘更像是母女。

    关莲莲双眼红红。宛如兔子,十分不好意思的对着柳家娘子唤道:“娘——”

    柳家娘子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关柳,见关柳同样眼圈泛红,不由笑道:“带着你姑姑去洗漱一番。”

    关莲莲羞怯的应了,依然偎依着自家姑姑往后面去了。

    柳家娘子看向了吴氏:“我看着比亲家奶奶年长些,就托一次大。喊声妹妹了,不知道妹妹这次所为何事?”

    她方才已经仔细看过了,这两位空手而来,若是来探望有喜的关莲莲,却连几个鸡蛋都没有带。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同时也猜测,莫不是来打秋风的?看在莲莲这个婶娘给她铺床的份上,她也得拿出些米粮接济一下,只是刚遭了水灾,自家也不富裕。

    吴氏笑了:“不就是莲莲有喜了么,莲莲不但是你们家的长媳,也是我们家老太太跟前的大孙子,她怀上的,可是我们关家第四辈里的头一个孙子。这不,老太太吩咐我来送点银钱,给莲莲补补身子。”

    柳家娘子张大了嘴巴,有点不敢置信连嫁妆都只陪送了半旧的铺盖的关家,竟然还会送银钱给莲莲补身子。

    她转念一想,一个铜板也是钱。大概也就贴补几十个铜板罢了,正这样想着,却见桌面上出现了一锭银子,那银子成色十足,亮的耀眼,分明是正经的官银!

    柳家娘子惊的一下站起,指着银子结结巴巴的道:“这,这——”

    吴氏笑的越发柔和,轻声细语的接话:“这是给我们姑奶奶补身子的啊。”

    柳家娘子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丫的见过嫁妆上不砸钱,有喜了送了十两银子补身子的么?

    那可是十两银子,赶上几十头猪回家吃都绰绰有余了。

    柳家娘子半晌回过味来,脸上神情又热切了三分,这十两银子,完全可以补足关莲莲没有嫁妆的缺憾,现在这世道,殷实一点的人家,也就陪送这个价钱的物件给女儿。

    吴氏看在眼里,丝毫没有居功自傲,同样和气的应对着,等关柳和关莲莲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副没有烟火的场景,吴氏和柳家娘子姐姐妹妹叫的好不开心。

    恰在此时,一个精壮的青年男子一脚踏在了门槛上,他一眼看到了桌上的十两银子,接着看到了关莲莲泛红的眼圈,登时恼了,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捉起银子往吴氏身上丢去:“好了,你们拿了银子就赶紧走吧,别再来了,反正莲莲已经被你们卖了!”

    柳家娘子抬脚就是一踹:“混账!浑说什么呢!”

    柳义一愣,这才注意到他塞银子的对象不是他那讨厌的丈母娘,而是亲切的二婶娘,不由嗫嗫的退了一步。

    柳家娘子犹自气恼,伸出手掌,在儿子结实的后背上又拍打了几下,恼道:“你看好了,咱们家哪里有这么大块的银子,成色又这么足!”

    柳义低头看向手里的银子,顿时一愣,他一眼认出这是市面上少见的官银,却也是最好花销的。

    关莲莲赶紧上前拉架,挡在柳义身前,却是背对着柳家娘子,抱头弯腰,一副替夫受过的样子,看的人好不心怜,柳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他早已经知道,这个娘子无论他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也只会尽力去达成。

    关莲莲就像是一杆韧竹,无论风多大,只能让她弯腰,却不能让她折断。

    几个妇人同时叹了口气,听到声音,不由相视一笑,颇多了几分心意相通之感。

    柳家娘子呵斥道:“还不给亲家奶奶们见礼!这个是你二婶娘,这个是你大姑母。”

    柳义一头雾水的见了礼,举起手中的银子,迟疑着问道:“姆妈,这银子?”

    柳家娘子甚是得意的看了眼关莲莲,儿媳妇真是大大的长脸啊,她笑眯眯的道:“那是你关家祖母给你媳妇补身子用的。”

    柳义不可思议的盯着手里的银子,半晌,他看着关莲莲唤道:“娘。娘子。”

    关莲莲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嗯。”

    随即一股狂喜淹没了柳义,他媳妇终于搭理他了,小媳妇终于在人前应声了。

    他紧紧的盯着关莲莲的脸,旁人看不出来。他又如何不知,小媳妇因为长得黑,害羞的时候经常看不出。但是她却有个特点,一紧张,鼻尖就一颗颗的渗出汗珠,那汗珠都是带了浅红的,极是妩媚,也因此惹得他晚上越发癫狂,最喜欢看小娘子汗如雨下声如蚊蝇的样子。

    这儿子。也忒是丢人,柳家娘子忍不住咳了两声,见柳义仍然盯着小媳妇发呆,不由提高了声音吩咐道:“柳义!带着你媳妇休息去吧!”

    柳义这才应了,牵着低着头的小媳妇往外走了两步。察觉不对劲,方才,他是失礼了吧。

    他脚步一顿,身后的关莲莲立刻撞了上来,柳义马上回转身,看着小媳妇被撞疼的脸,不由心疼的吹了吹,连哄带劝:“不疼啊~”

    关莲莲轻轻浅浅的应了一声:“嗯——”

    就是这个声音!

    柳义身体一僵,直觉身体某处已经抬起头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握紧了关莲莲的手腕:“你先回房休息,我去割上点熟肉回来。”

    这几天他都是跑去跟二弟挤在一个房间的,娘再三警告他了,媳妇刚怀上,不能碰!

    柳义大步向外走去。到了门边,忍不住回了一次头,却见关莲莲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手,两只手捏住衣襟,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配合那一双红眼圈,活生生就是个小兔子。

    柳义心中一软,摸了摸关莲莲的头,低声道:“我晚上来。”

    话音刚落,便见小兔子露出了羞羞怯怯的笑容,像是春天路边开的小黄花,不起眼,却让人的心情大好。

    小夫妻之间的互动丁点不差的落到了几个长辈眼中,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吴氏和关柳还是能从柳义和关莲莲的神态中判断一二,怎么看都是郎有情妾有意,二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下视线,对这门亲事还是十分满意的。

    在柳家吃罢了饭,柳义驾车,送着两个长辈回安肃县城,吴氏一早过来,就把关秀秀和郭志彬撇下了,一起放在了郭家,回去后,先接了关秀秀,在去吴家住上一夜,顺便把莹娘的嫁衣用的布料扯出来。

    到了县城,柳义把她们放在郭家门口,心急火燎的赶着车回去了,吴氏和关柳并肩而立,看着那马车车速平白提高了三倍不止,不由都笑了起来,关柳轻声道:“这孩子倒是能办事的。”

    吴氏点了点头,明明归心似箭,为了照顾她们的身体,还能按捺住性子慢的赶路,这个侄女婿,的确不错。

    吴氏转过身,在门环上拍打了两下,片刻后,数声欢叫从里面传来,便像是一群鸡鸭炸了锅,她皱起眉头,却见大门被从里面一下拉开,一眼望去,郭家两兄弟,大儿关大宝,小女关秀秀,加上外甥梁直以及陆棋风那小儿,可不就是一群鸡鸭么!

    郭志礼和关大宝稍微年长,还好些,其余的几个小儿同时开口,争相与她说话,惹得吴氏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由斥道:“好了,一个人来说!”

    瞥了眼左右,关秀秀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她拉住吴氏的袖子,愁眉苦脸的道:“姆妈,你快去看看,郭家叔叔和婶婶吵起来了。”

    吴氏一怔,顿时有些着急,“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说!”

    关秀秀委屈非常,不是开了门就在说么!

    也顾不上关柳,吴氏大步的向着书房行去,刚到书房窗下,便听到李氏和郭浩儒的争执之声:“你的徒弟要么只会死读书,要么也就一手书法勉勉强强见人,那都不算本事,寻常得见的,还是我的徒儿厉害,画的一手好画!”

    只会死读书的郭志礼摸了摸鼻子,关大宝则是一脸受伤,他在师娘心中原来是这样的啊。

    “娘子休恼,我大徒儿做的一手锦绣文章,二徒儿背的经纶典籍,三徒儿又写的一手好字,加上徒孙小小年纪伸手了得,可不应了那句文武双全么!”

    郭浩儒的声音温文尔雅,带着一贯的从容,不知为何,吴氏的拳头也不知不觉的握了起来,只想在这嚣张的男人脸上打上几拳。

    今天不熬夜了,都早点睡吧,明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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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举世无双(一更180粉)

    下一秒,郭浩儒惊呼一声,温文的声音也渲染上了几分委屈,只是怎么听都像是十分期待的样子:“娘,娘子,你扯我的衣服作甚,孩子们还在外面呢。”

    吴氏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那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郭家相公和知书达理的李氏私下里,会,会如此的,咳咳,恩爱。

    她下意识的扫向了几个孩子,却见年纪小的几个一脸懵懂,郭志礼一脸习以为常,倒是关大宝,一副被吓坏了的神情。

    正当吴氏拿不准是跳出来提醒郭家夫妻还是悄无声息的带着几个孩子离开时,屋内情势又变,李氏不满的声音传来:“姓郭的,你不是瞧不起我么,瞧不起我的学生,这身衣服,可是用学生家里给的束脩做的,你还是赶紧扒下来为妙,省的辱没了你一身的斯文!”

    姓郭的——

    郭志礼再次无辜的摸了摸鼻子,郭志彬则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吴氏半张嘴巴,有点难于接受李氏如此暴力的形象,她可以想象的到,屋子里李氏必然揪着郭浩儒的衣领,气势汹汹。

    同时吴氏也暗赞,不愧是读书人家出身的,连骂人也这么文质彬彬,啥子斯文的,真是个好词,吴氏默默的背了下来。

    屋中沉默半晌后,郭浩儒再度开了。,声音中颇有几分萧瑟:“娘子所言甚是。“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向来是郭浩儒脱掉了外衫。

    这下吴氏更是进退维谷,若是招呼了,见到郭浩儒衣衫不整的样子,岂不尴尬!

    郭浩儒悠扬的长叹一声:“想来我的俸禄娘子都有好生收起。家中的米粮,人情往来,怕是huā费不小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郭志礼几乎为老爹拍掌叫好,关大宝也隐隐的听出了几分味道,师傅和师娘之间的博弈倒是有点像是最近刚刚接触的兵法。

    李氏咦了一声,针锋相对的道:“那这庭院里的落叶莫非是自己消失的?还有你昨日换下的脏衣服,自己就干净了?家中何时来了个神仙人物。我怎么不知?”

    郭浩儒在娘子面前,向来生了一副厚脸皮,闻言居然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半晌,毫不羞愧的点了点头,应和道:“娘子所言甚是,这屋子里,只怕的确有个神仙人物。在你我看不见的时候,便把一切家务都做了。”

    吴氏的眼睛眯起,这个郭家相公,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私下里竟是这么一副无赖模样,原本还当郭家夫妻是天作之合。现在看来,应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几名小儿俱都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忖道,师傅平日里那样文雅的一个人,私下里却是如此有趣,却和小儿斗嘴没什么区别了。

    唯有陆棋风甚是不耐烦,他陆大爷家中不兴这种文绉绉的唇枪舌剑,他们更喜欢真刀真枪,至少在家里的时候。他爹爹的那把长刀一直是姆妈拿着的。动不动就提着长刀追着爹爹跑,满口子要断了他的子孙根,极是彪悍。

    陆大爷忍不住叫了一声:“郭叔叔,郭婶婶。秀秀她娘来了!”

    几名小儿听得正得趣,闻言纷纷调转头来,狠狠的瞪着陆棋风,陆大爷一脸无辜的摊了摊双手。

    屋子里静默片刻,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书房门打开,李氏福了一礼,温婉的笑道:“嫂嫂来了,快进来说话。”

    看着眉眼明亮温和的李氏,吴氏半点也寻不出方才口叱姓郭的女子的踪影。

    吴氏赶紧赔笑着应承了,又招招手,把在树下徘徊的关柳叫了过来,为二人引荐了一番,见礼过后,自然是回到客厅待客,郭浩儒单手持卷,斜着眼睛看到娘子的半幅淡紫裙摆漫过青石地面的一个个格子,就要拖出门槛,心中一松。

    却听见李氏轻笑道:“嫂嫂,你来给我们评评理。”

    郭浩儒手一僵,整张脸几乎都贴如了手里的书中,随即怔了下,怎么偏偏就拿了本论语,怎么偏偏就翻到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吴氏立刻回头,明知故问的道:“评什么理?且说来听听。”

    她顿了下,有意的挽起了两边的袖子,慢条斯理的道:“只是我家中没有神仙帮忙做一干杂事,还是速战速决为妙。”

    这,这分明是说她听到了郭家夫妻的吵闹了。

    李氏脸一红,微微低下头去,倒是郭浩儒反倒放下了手中论语,大步的走了过来,一脸坦荡荡。

    看到郭浩儒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若不是方才亲耳听到神仙之说,吴氏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郭家相公。

    郭浩儒这厮一走过来,立式便抬起头来,双眼一片清明,指着几个小儿,平静的道:“这里面,只有秀秀和梁直是我的徒儿,另外几人,全部是姓,相公的徒子徒孙。”

    李氏生生的把姓郭的咽了下去,暗道侥幸,郭浩儒似有似无的扫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李氏自知理亏,夫妻二人私下里自然百无禁忌,可到了孩子们面前,却要给相公留上几分情面的。

    郭浩儒接过话茬,开口道:“娘子非要和我分出个一二来,就说看谁的徒儿厉害。”

    吴氏在几个孩子脸上逐一扫过,两个大的不算,剩下几个小的年纪相当,个头也差不多,俱都生的一脸灵秀模样,也难怪郭家夫妻生出了比试之心。

    吴氏径直开口道:“那不如比上一比好了。”

    她却不知道,这正是郭家夫妻陷入僵持的原因,按人头算起,郭浩儒一名徒子一名记名徒孙,李氏两名徒弟,倒也平分秋色。

    只是四人年纪到底尚幼,虽然可以说各有专精,却没有一个人是通才。换句话说,每个孩子都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但若比的是旁的本事,那就不够看了。

    李氏拉住了吴氏的手,细细的与它分析了一番,吴氏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其中关键所在,不同的本事没法比较。但若是选择其中一种,郭家夫妻又都不肯吃亏,谁愿意以己之短去攻人所长呢!

    吴氏笑了:“这事,我还真遇到过。”

    李氏登时睁大了眼睛,连郭浩儒也望了过来,煞是有趣的看着吴氏,自从他拖家带口的到了这偏远之地,生活虽然清苦了点。眼界却是大大的开通了,知道这些乡野中人貌不起眼,却往往于生活中有大智慧。

    吴氏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那是前年,隔壁村的李大户娶媳妇,李大户家不缺银子。便一心想挑个十全十美的媳妇,在十里八村都放出信去,谁家如有合适的小娘子,只管往他眼前领去,一旦看中,不但不要嫁妆,反倒送上好大一笔聘金。”

    几个小儿俱都围拢了看,见吴氏卖起了关子,不由纷纷追问:“后来呢?”

    吴氏别有意味的看了郭家夫妻一眼。笑道:“这五根指头还不一样长短。这人啊,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了呢,总是少了那么一两样,后来。李大户也明白过来,就说,挑不出十全十美的,那就挑个十全八美的吧。”

    李氏喃喃的念了几遍十全八美,忽而笑了,斜斜的瞥了郭浩儒一眼,这一眼斜挑的风情配合李氏白皙柔美的侧脸,却是让郭浩儒看呆了去,娘子成亲多年,依然宛如少女啊,只是这脾气,也依然少女。

    吴氏看着一双双睁圆的大眼睛,围在身边的一圈小萝卜头,谈性更浓:“还别说,真被李大户挑出两个来,长的都是如huā似玉,一个姓陈的姑娘做的一手好针线,另外一个姓李的姑娘,却是弄得好饭食,李大户发了愁,不知道选那个好,恰在此时,他家那管家给出了个主意。”

    吴氏又一次卖起了关子,这次不等小儿们催促,她手一伸:“秀秀啊,姆妈有点渴了。”

    关大宝垂下眼,看着死死踩在自己脚面上的那只熟悉的脚,一时无语。

    郭志礼笑眯眯的看向了三个小儿,陆大爷满脸不耐,眼巴巴的看着吴氏,没有挪窝的意思,梁直素来会讨好长辈,已经一跃而起,准备往茶壶去了,郭志彬极有分寸的贴在了关秀秀身边,恰到好处的把她和旁人隔了开去,同时也挡住了关秀秀的去路,这才让梁直小儿抢了先。

    郭志礼立刻出声道:“志彬,还不给伯娘倒杯热茶去!”

    一句话让刚提了茶壶来的梁直站住了脚,郭志彬知晓大哥不会害自己,听话的从梁直手里接过茶壶,重新沏了一壶来,倒好热茶,奉到了吴氏手边。

    吴氏看了眼几个小儿,又看了眼笑的温文尔雅的少年,心道,哎,怎么年纪就大了些呢。

    真是不能比。

    吴氏接过了茶水,心满意足的喝上一口,继续道:“那老管家却说,不妨让两位姑娘都去做对方拿手的事情,看谁更做的更好,李大户一听,此法甚好,姓陈的姑娘便去整治酒席,姓李的姑娘则拿了几块布料。”

    “结果呢?”这次插话的却是李氏,她明显也被吴氏口中的故事吸引了。

    吴氏眨了眨眼睛:“后来,那陈姑娘连火都没有生起来,李姑娘好歹把布料缝到了一起,自然是陈姑娘成了李大户的儿媳妇了。”

    结局如此轻描淡写,让听得专心致志的孩子们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李氏却点了点头:“这个法子不错,那就这样好了,梁直写字,彬哥儿画图,看看到底谁更差劲。”

    几个小儿面面相觑,郭浩儒却无可无不可的铺开了纸墨,反正也不过是为了逗弄妻子玩耍,增添些许闺房之乐罢了,妻子想怎么玩,那就怎么玩好了。

    梁直磨磨蹭蹭的到了李氏身前,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真是白瞎了他那副huā容月貌,他凑近了李氏的耳朵,愁眉苦脸的问道:“师傅,真要比?”

    李氏板起脸来:“自然要比,你放心。那郭家小儿的画工很次的。”

    梁直登时信心大增,想也是,若是郭家两兄弟有一人带着点绘画天赋,李氏也不会独独看重于他。

    梁直这人有一个好处,只要他自己信心足了,不管对事情有几分把握,表现出来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关秀秀颠颠的跑了过去。亲自给研起了墨,此时她身为李氏的开门大弟子,自然要好生给小师弟壮一番声威。

    梁直伸手捉起毛笔,架势十足,画画的姿势本就和写字的差不多,他这一动作,却也唬住了郭志礼,心道。莫非真是个字画双绝的?

    这年头,但凡会画两笔刷子的,那字必然也写的出色,谁不喜欢在自己的画上题上一跋,再狠狠的盖个印章,证明系出名门?

    梁直深呼吸一口气。毅然落笔,笔走龙蛇间,大纸上惊现两个大字,看清楚他所写的字后,识字的几人皆安静了下来。

    唯有陆大爷是个目不识丁的货,他上窜下跳急的不行,抓耳挠腮的连声追问:“他写的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郭浩儒咳了两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自家娘子的脸。顿时一怔,李氏唇角勾起,一派温婉柔和,哪里有半点恼意!

    郭志彬不耐烦陆大爷的纠缠。终于告诉他〖答〗案,指着那张大纸道:“那两个字读作梁直。”

    陆大爷喃喃的念了两遍,回过味来了,擦,那不就是梁小儿的大名么?!

    梁直雄赳赳气昂昂的放下笔,宛如得胜回朝的大将军,他有什么办法,思来想去,也就自己名字最熟,写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只是在郭志礼等人眼中,却是落了下乘,正经的写书法的人,都要写上佳句名篇,哪里有写自己名字的,难不成有人来求字,就把自己名字一写,然后让人家挂在中堂么?!岂非是个笑话!

    李氏素手伸出,拿起了那一页大纸,缓缓点头,浅笑道:“直儿这两个字写的平正端方,颇有中正守和之意,甚佳。”

    关秀秀眼睛都直了,果然李氏和梁直才是天生的师徒啊,什么平正端方,中正守和,分明就是横平竖直罢了。

    郭浩儒唇角勾起,一本正经的点头应和:“娘子所言甚是,甚是啊。”

    李氏说了个甚佳,他便回了两个甚是,语气轻飘,实在可恶。

    吴氏一脸同情的看向李氏,还是她家的榆木脑袋好啊,虽然脑筋死了点,可也不会这样绕着圈气人。

    李氏浑做没有听见,径直点名道:“彬哥儿,该你了。”

    郭志彬听话的走上前来,脚下忽然一顿,拉住了将将要离开的关秀秀,皱眉道:“你干嘛去?”

    关秀秀奇怪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道:“我到旁边看热闹去。”

    废话,她现在和郭志彬分属两方,难道要她给郭志彬摇旗呐喊么,那不成了欺师叛祖了!

    郭志彬眉毛竖起,凶巴巴的道:“不行,你得给我研墨!”

    给梁小儿研了,不给他研,岂不是说他郭大爷还不如梁小儿!

    关秀秀皱起眉头,秀气的小嘴抿了起来,不肯应声。

    看着两小儿如同斗鸡一样互相瞪着对方,满屋子的人都头疼起来,李氏知道,自家的这个小霸王遇到关秀秀,那就是秀才遇到兵。

    看小儿子那架势,分明是关秀秀不研墨,他就不作画,李氏无力的抚住额,温声道:“秀秀,你就给彬哥儿研一下墨吧。”

    关秀秀乖巧的应了,却狠狠的瞪了郭小儿一眼,忿忿的走回到了桌前,出气一样双手握住端砚一头,泄愤一样画着圈子,等她回过神来,手下已经出了一砚台的浓墨。

    她愣了下,对于写不同的字来说,墨的浓淡也有讲究,要不怎么富贵人家里专门有伺候笔墨的侍童。

    像是她现在研出的一台浓墨,墨汁饱满,若是写横幅,那是刚刚好。

    可要是写蝇头小楷,又或者练习丹青之术,却是不合适的了。

    那笔尖一落,沾染的墨迹就比一个字还要大,本要描绘的huā瓣枝叶也成了败huā枯枝,如何写得画得!

    关秀秀愣住了,她虽然有些恼。却也并不想破坏这次比试,她抬起头,看了眼旁边的郭志彬,嗫嗫的道:“对,对不起。”

    男孩脸上绽放了一个柔和的笑容,看上去极是温柔:“无妨,我本来就想要这样的墨。”

    这一定是安慰她吧,关秀秀惭愧的看着郭志彬的动作。见他果然沾了饱饱的一泡墨,不由睁大了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郭志彬提笔挥毫,潇洒带过,刷的一下,纸张上出现了一条粗粗的墨迹。

    郭浩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是什么,枯枝?枯枝为何是横着的。房檐?那也太粗了些。

    仿佛还嫌弃不够,刷刷刷,郭志彬又连续落下三笔,和第一笔一起,却是画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框子。

    郭志礼捂住双眼,脚下不自觉的加了力气。家门都多久没有不幸了,怎么又来了呢!

    关大宝疼的只想嗷嗷叫唤,郭志礼这濡养功夫什么时候能修炼到家啊!

    梁直就差从两个鼻孔里喷气了,这么一个框子,郭家小儿要画什么?难不成是个五斗橱?还是个倒着放的。

    只有陆大爷,盯着郭大爷的画看了半晌,又惊又喜的叫了起来:“这个字我认识,分明是个口字嘛!”

    陆大爷颇有些沾沾自喜,自己这也算是学业有成了吧?

    关秀秀依然紧盯着郭志彬手下。她没有发现。不知不觉的,因了自己的错误,她却开始替郭志彬担心了。

    接下来,出乎众人意料的。郭志彬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手下的毛笔径直的起落,每落一下,画面上就多了一个墨点,片刻功夫,墨框里如同下雨一般,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墨点。

    蜂巢?雨水?众人纷纷在心中猜测了起来,唯有梁直一张脸煞白,死死的盯着郭志彬UU小说,他隐约猜到了郭志彬所画何物,如无意外,这次他是要输了的。

    郭志彬撒完一篇墨点后,抬起头,又沾了点墨,在墨框上部,又加了一副横梁,随后小心的提笔,把一排排的珠子串了起来。

    此时此刻,哪怕是陆大爷也看出来了,日他先人板板,这分明就是个算盘嘛!

    只是这算盘也忒丑了点,想也是,郭志彬这种画法,不过是粗粗的画出了算盘的样子,那算盘框也就算了,算珠一个个都是他随手点来,大小不一,又有长有圆,甚是难看。

    当郭志彬最后一笔落下,把最后一串算珠串起后,李氏呼出一口气,亲传弟子梁直获得比试的胜利,已经确定无疑了,她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梁直要如何和陆小儿较技。

    等等,陆小儿是老二带出来的,也就是徒孙一辈的,妥了,梁直这个师叔怎么能和师侄同场较技呢,这不是跌份么!

    妥了,她的徒弟已经稳稳的压住了郭浩儒一头,李氏回过味来,突然察觉场内不知道何时变的鸦雀无声,她眉头皱起,顺着众人的视线向着儿子的UU小说看去。

    因连画了许多线条,郭志彬UU小说的墨水已经变的淡些了,他此时伏在案上,甚是仔细的把一个个算珠补足。

    李氏瞪住了郭志彬的笔尖,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妙笔生huā,黑墨和浅墨叠加,每一笔过去,就有一颗算珠活灵活现的跳了出来。

    他画的极慢,却没人敢出声打搅于他,屋子渐渐的昏暗下来,郭志彬UU小说的算珠却渐渐完整。

    当他收回最后一笔,夕阳的余晖也恰好映入斗室之内,阳光的余韵的照耀下,那大纸上的算盘活灵活现,仿佛就真的有这么一个算盘放在案几之上。

    陆大爷惊呼一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碰那算珠,却只沾了一指尖的墨,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指上的墨迹,对郭大爷这次是彻底的服了。

    神了。

    连郭浩儒都是一脸诧异,自家小儿子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厉害了。

    李氏拿起那张大纸,皱眉看了两眼道:“空有其形,而无其神。”

    郭浩儒瞥了娘子一言,不由腹诽道,一个算盘能有什么神,就算是财神爷附体,怕是也会被嫌弃铜臭太多!

    郭浩儒不去接李氏的话茬,咳了两声问道:“娘子,这场比试。究竟是谁赢了?”

    李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算盘,几乎要把纸上灼出一个洞来,半晌,她把手里的画纸往桌子上一拍,冷冰冰的道:“急什么,不是还没比完么!”

    郭浩儒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没有注意到他这动作和郭志礼一模一样,他迟疑着道:“也好。让梁直和棋风再比一场?”

    李氏素手一挥:“不用了,反正梁直也输掉了,我们重新比过,秀秀,你来!”

    吴氏展颜,带着不知名的优越感:“我们秀秀一定行。”

    关秀秀愁眉苦脸的到了李氏身边,难道要她和陆棋风比写字,和郭志彬比打架?倒也有几分胜算。

    郭浩儒极有大家风范的看向了儿子和徒孙。温和的问道:“你们两个谁先来?”

    陆棋风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梁直呢,爹说了,这个世界上最留不得的就是细皮嫩肉长的跟女人一样的小白脸,若是碰到了,逮住机会一定要狠狠的揍上一顿,注意。拳脚一定要往对方脸上招呼!

    谁知道转眼间就换了个对手,从小白脸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小母老虎!

    陆棋风头一扬,极有骨气的道:“我爹说了,好男不跟女斗!”

    郭浩儒脸上笑容一僵,他的确和自家娘子斗个不停来着。

    郭浩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妨,毕竟只是徒孙而已,不懂道理那也是郭志彬教的不好。他和煦的看向郭志彬。“那彬哥儿和秀秀比一场?”

    郭志彬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关秀秀,见她低头望着脚尖,眉尖蹙起。心中一软,不悦的看向父亲:“连陆叔叔都知道的道理,爹爹怎么不懂呢!”

    郭浩儒脸都黑了,这小儿子岁数一大,怎么越来越像老大了!

    仿佛嫌还不够刺激亲爹,郭志彬又补充了一句:“爹爹不如直接和母亲比试。”

    李氏心情愉悦的牵着几个孩子出了书房,想到抑郁的相公,不由笑出声来,她拉住吴氏道:“天也黑了,不如我去整治一座酒席,咱们姐妹好好喝上几盅。”

    若是平日里,吴氏惦记家中,定然不允,只是今日看着郭家叔叔几次言语欺压,明里暗里瞧不起女子,等他被两小儿刷了面子,竟然有一种奸人得惩的感觉。

    如此大快人心之事,岂能无酒,吴氏痛快的应了下来。

    几名妇人下厨,又唤郭志礼和关大宝去割了点熟肉,当真整治出了一桌子酒席,关柳擦了擦双手,往后退去,李氏一怔,拉住她道:“姐姐往哪里去?”

    关柳一头雾水:“这不是给郭相公置办的么?”

    李氏啐了一口:“休要管他,我们只管自己玩乐!”

    在她出嫁以前,经常有各府送了帖子过来,甚么赏春会,品秋宴,打从出了正月就没断过,一直延续到年底,妇人们又不能出门交际,只能在府中取乐,吃点酒席实在不算什么。

    关柳满脸错愕,在她的认知里,女人就该守在灶上,若是遇到良人,会把酒菜拨出来一些,那稍差的,也能吃口剩菜。

    自己上桌吃饭的机会,可以说相当罕有。

    李氏却不管那么多,加上终于压过了郭浩儒一头,心里正畅快着,哪里允许关柳如此扫兴,她单手挽住了关柳,带了几分小女儿娇态的央求道:“好姐姐,就陪妹妹吃上一盅嘛!”

    话罢,不容关柳拒绝的,李氏把她推上了上座,单手掐腰,指着一旁的食盒,不容拒绝的吩咐道:“志礼!你和大宝一起,把这个食盒给你爹爹送去,然后就在那里陪着他用饭,不用回来了。”

    郭志礼摸了摸鼻子,这是发配边疆了吧!

    他认命的拎起食盒,待出了门,又自然的递给了关大宝,关大宝认命的接了过去。

    看着两个年长一点的少年走出了客厅,关柳的眼睛都睁圆了,把她们要吃的饭食拨出去一部分给当家的男人,这原本不是女子的待遇么!

    莫名的,她心中却觉得舒爽至极,也起了喝酒的兴致。

    三个妇人坐了上首,下边围坐了四个小儿,陆大爷从一上桌。那双眼睛就盯准了各色肉菜,什么酱猪蹄,红烧蹄髈,看的陆大爷口水直流。

    要说他们陆家条件也不差,就是天天吃这些也没什么,耐不住他老爹总是招惹家里的母老虎,他姆妈对付他老爹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吃素,连带着他也跟着倒霉了。

    李氏一说开动。陆大爷的筷子立刻稳稳的伸了出去,夹起一只猪蹄就啃了起来。

    梁直提起筷子拨了拨,了无兴趣的放下了筷子,这些东西,在他家里都不屑于去做了。

    郭志彬却盯着关秀秀,看她望向什么菜,就给她夹过来,殷勤备至。

    梁直百无聊赖的望着二人互动。心中无名火起,好啊,这小表妹虽然泼辣了点,但也不能那么容易就成了你姓郭的了吧。

    他捅了捅一旁吃的正欢的陆大爷,陆大爷眼睛睁开,恼怒的瞪了小白脸一眼。爹说有小白脸在的地方就别想安生,果然没错。

    梁直朝着郭志彬二人努了一下嘴巴,陆大爷漫不经心的看了过去,随即明白过来,郭大爷这是看上了小母老虎了吧。

    不行,作为兄弟,他得拉郭大爷一把。

    两个小儿各怀心思,却有着共同的目的,很快勾搭成奸。陆大爷仗着身手灵活。趁着上席的三个妇人不注意,偷摸倒了一碗酒来,又和梁直二人一人取了一碗清水。

    二人端着碗,硬是挤入了关秀秀和郭志彬中间。陆大爷举起酒杯:“郭大爷,恭喜你今日战胜梁小儿!”

    梁直手一顿,这人怎么说话的,这临时拉来的同伙就是不靠谱。

    没等郭志彬说话,关秀秀在一旁恼了:“你们年纪小小,怎就学起大人喝起酒了。”

    梁直赶紧把自己的碗送到了关秀秀嘴边:“我们以水代酒,不信你闻闻。”

    关秀秀狐疑的看着梁家表哥,当真去嗅了嗅,不由放了心,只觉得三小儿颇为好玩,便也凑趣道:“郭大爷,既然陆大爷敬了你酒,那你就喝了好了。”

    美人劝酒,色壮英雄胆,郭志彬豪气顿生,二话不说的夺过了陆大爷手里的碗,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全灌了下来。

    陆大爷瞠目结舌的看着郭大爷,半晌回过味来,发现自己的好搭档早已经躲的远远的了,哼,爹爹说的对,小白脸果然不是好东西!

    陆棋风也迅速撤离,看的关秀秀满头雾水,回过头来,继续和郭志彬方才的话题:“你那算盘怎么画的那么像?”

    郭志彬的酒劲还没上来,只觉得喉咙里一阵火辣,小腹之中如有一团火在烧,他舔了下干裂的双唇,笑嘻嘻的应道:“还不是给你写信,不是每次都要画算盘么,只是题目简单了些,我一下画完算盘,又无事可做,就想着不妨把算盘画的逼真些。”

    所以才养成了他先粗粗的画上一个算盘的样子,再细细的勾勒的习惯么?

    这么说起来,梁直岂非是作茧自缚,当初可是他执意要跟郭小儿通信讨论术数的。

    关秀秀默然,现在的郭志彬和她记忆中的郭志彬越来越不像了,以前的郭志彬在科考一路上一门心思的走到了黑,经典古籍俱都背的磕磕巴巴,哪里还有闲工夫学什么术数。

    “秀,秀秀,你,你真好看,嘿嘿嘿嘿——”

    关秀秀一怔,转过头去,却见郭志彬白皙的脸上被染上了层层红晕,双眼艳光潋滟,笑嘻嘻的看着她,竟是颇有几分男色。

    看到关秀秀看过来,郭志彬脸上笑容更盛,眉飞色舞的道:“我,我一定要娶你做媳妇!”

    这小儿方才还结结巴巴,说起话来都变成了大舌头,又一脸呆傻,分明是醉的深了,转眼说起这句话却流利无比,仿若早已经在舌尖转了千百遍,只在这一刻说于她听。

    所谓酒后吐真言,便是如此。

    原来他从来没有放弃,一直在心里惦记着——

    关秀秀心情复杂至极,却是头一次没有跳起来发脾气,她看着郭志彬一脸的醉态酣然,只会傻兮兮的看着她笑,咬了一咬牙,恼怒的看向一边:“你们谁给他喝酒了!”

    陆大爷立刻举起双手叫起了冤枉:“不是你让喝的么?”

    陆家家训,惹恼了母老虎要立刻认罪,否则后果很凄惨。

    关秀秀瞪向一旁想要溜掉的梁直,恼怒的喊道:“表哥!”

    陆大爷心中连呼痛快,小母老虎对上小白脸了,咬死他!

    关秀秀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梁直粲然一笑,别人易被梁直这张huā容月貌给欺骗过去,她还不知道如何对付梁大情圣么?!

    关秀秀指着已经醉倒桌边的郭志彬道:“表哥,你把他送回房里,给他脱了外衫鞋袜,等下我弄了醒酒汤来,你再亲手喂他吃下。”

    梁直眼睛都直了,上次叫他画小舅舅已经极为痛苦,这次还要他这一双举世无双的手去碰一个男子——

    梁直觉得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都毁了。

    有木有觉得这章分量分别足?哦呵呵呵~因为这是九千字!

    晚上还有加更哦~来吧,妹子们带着粉票勇敢的投入龙大爷的怀抱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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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大丈夫能屈能伸(二更195粉)

    当日吃完酒,几人就在郭家宿下了,左右郭浩儒也住了房。

    第二日醒来,吴氏纳闷的看着外甥,关切的问道:“直儿,你这是怎了—”

    梁直满脸惨白,眼睛下有两团青影,倒像是一夜宿醉,反观其他二人,陆大爷红光满面,郭大爷满面红光,映衬的梁直越发憔悴。

    梁直真是满腹辛酸泪啊,他没想到小表妹竟然不是开玩笑,居然还派了极为暴力的陆棋风监督他,实在可恶。

    李氏也关心了几句,梁直只推说换了床铺没有睡好,李氏便停了他的课,打发他家去,好好休息一日。

    吴氏和关柳也随便辞行,带着关秀秀一起回了吴家,吴西顺问明了情况,直接拿了铺子里最好尺头,给关柳扯了几块去,关柳满脸感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嫂二人算计着日期,却是当日就赶回了家中,当下着手做起了莹娘的嫁妆,不比关莲莲出嫁时的寒酸,也不比吴东来娶媳妇,她们是男方亲戚,针线上插不了手。

    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做着嫁妆,吴氏索性喊了陈婉儿母女一起,连着关秀秀,加上关柳母女,几个妇人带着小女儿,每日里一起赶工,飞针走线,倒也快活。

    吴氏绣完一针,抬起头来,不动声色的在满屋子的女人脸上扫了一圈,脸上显出几分得意来,虽然姑嫂和睦,妯娌相得·可私下里,谁又没个比较之心呢。

    陈婉儿身子弱,动上一针都要许久,绣的东西也便精致,她手里此时正帮忙绣着个荷包,是准备莹娘过门后拿来送人的。

    关柳母女手艺胜在精细,看的出来,二人平日里没少做那织补的活计,只是到底没见过世面·配色和花样方面差了些。

    最后,吴氏的视线落到了关秀秀身上,心中涌起了满满的得意,这一屋子的妇人,包括她自己在内,手上的活计全都不及秀秀。

    而秀秀也没有刻意的绣什么,她宛如一只蝴蝶,在几个长辈身边偶尔停留,有那难绣的,或是难以决定配色的地方·都由关秀秀出手,往往只看上一眼,便立刻解决了。

    吴氏喜滋滋的想着,下次,就叫郭家相公的徒弟和她家秀秀比试绣工好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到了约定嫁娶的日子,在这之前,关家几兄弟就带着侄子们跑了几趟,把何家的房子修缮了一番,墙壁也粉刷了·窗户也重新糊了纸,莹娘亲手剪了窗花贴上。

    知晓那破落户未必死心,关家兄弟有意的把围墙加高了一尺·若是站在门外,一眼根本看不到墙中情形。

    一家人都穿的焕然一新,除了关老太太因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没有来以外,连关大嫂都来凑趣了,她吃了教训,如今倒是老实许多,抱着关小小安静的坐着。

    莹娘不好意思的给关小小装了一口袋的瓜子和糖果,关大嫂连声谢了。

    关山关林兄弟几个奔出村外·一直迎出了半里地·翘起脚看着,当听到锣鼓声响起时·兄弟几人又撒丫子奔回了家中,随便把大门给关死了。

    新郎武纬自然无需坐轿·却也骑了匹高头大马来,旁边迎亲的队伍里有关家的长辈,却是被军士们抬起来,一路坐着软轿回来的。

    这一队多达百人的送亲队伍立刻引起了何家坝子的人们的注意,只见随着他们的行进,原本还开着的大门一家家的关上了,有那好奇的孩童也被大人扯下了墙头,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仿佛在说明何家族人的态度。

    关杨兄弟俱都脸色一沉,这何家族人实在欺人太甚,纵使他们和陆千户有什么梁子,何莹娘也终归是姓何的!

    反倒是武纬安慰着他们:“舅舅莫要担心,我们只管关门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他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我有任务外出,便把岳母和娘子接到军屯中暂居。”

    关杨兄弟几个对望一眼,登时都放下心来,秀秀真是给莹娘挑了个好郎君。

    到了自家门前,武纬骑在马上,有意的望了一眼周围紧闭的大门,高声道:“锣鼓敲起来,敲的越响,赏钱就越多,咱们今天就要好生阄上一天。”

    他话音未落,便有伴当随手抓出一把铜钱,洒在了鼓锣班子前,瞬间,那鼓锣之声齐响,几乎要把头顶的晴天也生生撞出个洞来。

    何族长愤懑的睁开眼,等着关紧的房门,他已经身居静室之内,若是昔日,应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才对,现在却还清晰的听到那锣鼓响声,他冷哼一声,道了一声鼠辈,复又合上了眼睛。

    关家全员出动,武纬塞荷包塞的手都软了,眼见一只又一只从门下的缝隙中伸出,又不能不给。

    终于,大门打开了,武纬摸了摸腰包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红包,暗道侥幸。

    待他进了门,看到自己那如花似玉的新娘子,顿时觉得什么都值了。

    武纬牵着红色绸带一头,牵着蒙了盖头的莹娘一点点的往前走去,一个嗓门大的伴当充当了司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都喊得十分顺溜,到了夫妻对拜,却突然学起了女子的尖声,惹得堂里堂外一阵哄笑。

    武纬看着对面小娘子露在外面的手死死的捉住了绸带一端,手背上渗着一片惨白,登时心疼起来,趁着下拜的功夫,把袖子往下一甩,拢住了二人的手,轻轻的捏了捏小娘子的手,低声道:“莫怕,有我呢。”

    那顺滑的小手先是惊吓一样,往回一缩,随即又试探着往前伸了伸,捉住了他一根指头捏了捏。

    武纬小腹一热,一股滚烫轰然烧起,让他几乎把持不住,幸好此时伴当闹够了,喊了声礼毕。

    武纬小心翼翼的牵着红绸往新房中走去,不时的回头看着何莹娘,只恨手里的红绸太长,若是短一些,不,若是可以直接牵着莹娘的手,就不用担心她会跌倒了。

    终于到了洞房之中,那送嫁来的数十兵丁都是素来于他交好的,加上关家的几个小辈,俱都挤在了斗室之中,几无落脚之地。

    众人叫喊着揭开盖头,武纬从善如流的拿起了挑杆,轻轻一扬,还没看到新娘那张花容月貌,眼前一片红云飘过,接着手脚俱都被人死死按住。

    他又惊又怒,叫了几个兄弟的名字,“你们做什么?!”

    关家人亦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尤其是何莹娘,简直是措手不及,她方才娇羞的抬起头来向上一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军士们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武哥,既然是入赘就要有个入赘的样子!”

    “对,倒插门嘛,怎么能不让人揭了盖头!”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番主意,看着被五花大绑捆了结实的武纬,再看看他头上被蒙上的大红盖头,配合他身着红色新郎袍服的魁梧的身材,真是十分喜感。

    关山关林等人俱都不厚道的笑了。

    关秀秀憋住笑,捡起了喜杆,递到了表姐手中,笑嘻嘻的道:“既然如此,表姐你就揭一下盖头嘛!”

    看到何莹娘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关秀秀凑了过去:“哎呀,我们女子之中,能有几人揭开新郎的盖头呢,怕是公主也没这个福气吧驸马纵然尚了公主,那也是大好男儿,诚如关秀秀所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何莹娘一排小巧的贝齿在唇边咬了咬,一双细长的眼向下弯了弯,这带笑的小模样看呆了围观的军士们,他们窃窃私语:“艾,武兄倒是娶了一个好媳妇。”

    “何止啊,千户说了,转过年就给他提成亲兵!”

    一干军士纷纷羡慕武纬的好运道的时候,莹娘的手悄然的抬了起来,喜杆从盖头下穿过,轻轻一挑,露出了武纬那张俊朗却又涨红了的脸孔来。

    他显然羞愧已极,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地面,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满脸涨红如同虾子。

    恰与此时,闻得耳边一声轻哧,武纬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看到小娘子羞羞的别过脸去,嘴角弯弯,眉眼也弯弯,煞是秀气可爱,不由想到,若是她笑上一笑,他再蒙上一次盖头,也算不得什么了。

    那一批军士却还没有闹够,径直的把新婚夫妇二人围了起来,把那盖头置于武纬的胯间,七嘴八舌的笑道:“小娘子现在得把这盖头捡起来。

    “用手不行,得用口才算数。”

    关家人俱都涨红了脸,关秀秀亦是有些恼了,这帮子兵痞大概素日里荤黄不忌,逮着机会更是要作死一番。

    何莹娘显然呆住了,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双眼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那潸然欲泣的小模样映入武纬眼中,他心中一疼,方才还笑着的小人,转眼就要哭了。

    武纬刷的一下站起,抬脚就踹向离他们最近的几人,他下脚又狠又准,那几人捂住胸口连连后退。

    砰砰数下声音传来,武纬身上的绳索已经是寸寸截断,他刷的一下拔出腰间长刀,一刀切下,森然道:“退出去,还是兄弟,谁再闹,别管我刀下不认人。”

    写了好几对夫妻了哇,你们最喜欢哪一对?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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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家贼难防(6000字)

    一干军士见武纬并非玩笑的脸,场面一时静止下来,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这小子还真是疼老婆啊!”“算了算了,我们喝酒去!”

    一群兵痞一拥而上,环住了武纬,拥着他便向外行去,数十个军士轮流上来敬酒,连原本安排挡酒的两个军士也临阵倒戈,结果武纬醉的一塌糊涂,是被抬着回到新房的。

    ……

    因关柳这边住不下,当天晚上,关家人便赶着车往家中赶,因是夜路,也不敢走快了,几个兄弟一根旱烟在手里转了几圈,几个妇人抱着孩子坐在车上。

    幸好已经是夏初,天气凉爽,天上一轮明月映的路上毫纤毕现,关秀秀依偎在吴氏的怀里,在朦胧的月色中半睡半醒,有那么一刹那,她想着,要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一家人都和和气气的。

    她无意识的算起了日子,今年是洪武二十八年,她喃喃的念着这个年份,一下坐直了身体,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

    又是这种感觉,每当有什么诀窍之处时,记忆就会有一段变的清晰,关秀秀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那是一种明明知道踏出一步就是青天,偏偏身体如中了魇,动惮不得。

    不行,她非得想出来不成,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家里发了水了,接下来该哥哥下场考试了——

    对了,就是这个。

    关秀秀一下坐了起来,迷雾尽散,记忆清晰的显现了出来。

    洪武三十年是大比之年。然后在二十九年的乡试,哥哥和郭家老大一起,都下了场,两个人同时中了举人。

    然后姆妈和爹爹欢天喜地的卖了地。筹了银子,送哥哥进京考试,结果哥哥落第了。

    郭家老大倒是中了。偏偏这次的科举被人举报了,说什么不公,成绩全部作废,郭家老大硬生生的被折了下来。

    转年,太祖皇帝就去了,建文帝登基,不到四年就被自家叔叔抢了皇位。

    中间细节她一个小妇人自然不知。但是单单皇位更迭,她还是晓得的。

    燕王世子朱高炽也曾经给她讲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时候哥哥考中了反倒不好,前朝的举子。听听,多难听啊。

    所以哥哥后来做到头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便像是郭家老大那样的绝顶人物,也只做到了三品。

    不若等到了永乐帝的时候,从乡试考起,做官还能长久些。

    关秀秀心里盘算着,还有,那几年的兵荒马乱,虽然她不记得是怎样过来的了。应该很是辛苦,若是有银子,还是买些米粮为妙。

    ……

    一年过去,几个孩子的个子都是抽条般长了起来,其中关秀秀却比郭志彬还高了半头,几乎和大她两岁的梁直。陆棋风一般高。

    几人缩在街角里,看着前方的赖汉,关秀秀不放心的问道:“那人可靠么?”

    陆大爷挥舞了下拳头:“哼,他敢放小爷的鸽子,小爷揍扁了他!”

    郭志彬皱紧眉头,担心的道:“你这么干,被你爹娘发现,可怎么办?”

    关秀秀抿了下唇,“还能怎样,我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揍我一顿吧?”

    话音刚落,便见三小儿齐齐的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生为女子就是好啊,长大了就不会挨揍了。

    关秀秀看着那人从药店里走出,东张西望的寻着他们的身影,登时大为放心,抬脚便把陆棋风踹了出去,待陆棋风提着一兜巴豆回来,恼怒的道:“为什么又是我!”

    关秀秀眉毛扬起,指着郭志彬和梁直道:“郭家和我家是世交,梁直是我表哥,一旦事发,我姆妈是会找上他们的门的。”

    但是陆千户的门,吴氏可不敢打杀上去。

    梁直和陆大爷对望一眼,齐齐的往旁边退了一步,这小母老虎已经彻底的成精了,一天比一天厉害。

    关秀秀看了眼梁直,径直问道:“叫你买的米粮可都采购好了?”

    梁直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笑眯眯的道:“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陆大爷忍不住发问道:“你给亲哥哥下巴豆,又买上这许多粮食做什么?”

    关秀秀瞥了他一眼:“我乐意。”

    “你乐——”陆大爷生生的被噎死在了嘴巴里,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刮子,早知道这小母老虎什么德行,自己还犯贱往前凑,得了,卸了磨又被杀了一次。

    关秀秀抽出手帕,正要把那一小包巴豆仔细包好,郭志彬突然开口道:“把这个也给我一点。”

    关秀秀狐疑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郭志彬理所当然的道:“你给你哥哥下药,我当然也要给我哥哥下药。”

    这厮,真是心狠手辣啊,梁直和陆大爷冷汗直冒,齐齐的又退了一步。

    关秀秀却喜滋滋的分了一半给郭志彬,又小心的叮嘱了他用法用量——千万不能多放,多放会死人的!

    和几个小儿分手,关秀秀进了门,又是一副乖巧模样,偎依在外祖母怀里,看着哥哥被几个长辈围住,一个个激动无比,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啊。

    关大宝看着妹子刚进来,满头汗水,赶紧倒了杯茶过去,关秀秀笑嘻嘻的接过去了,关大宝故意板起脸,不满的抱怨道:“哥哥明天就要下场考试了,你也不说两句吉祥话来听听。”

    关秀秀扬起头,小嘴一咧,露出了两个梨涡,脆生生的喊道:“祝哥哥金榜题名,娶得美娇娘。”

    话音一落,满屋子的大人都笑了,关大宝则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后。后面那句,还是不,不要了吧。”

    吴西顺一拍外甥的肩膀,哈哈大笑:“怎么能不要了呢。等你进士及第,看上哪家千金,舅舅亲自去给你保媒!”

    关大宝的脸皮更红。少年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梁直口里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想到关秀秀的袖子里还藏着半包巴豆,竟然面不改色的对关大宝说出那等话来,真不知道等关大宝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心情。

    梁大公子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早就识破了表妹的真面目,怕是也只有郭志彬消受的了这等美人恩了。

    ……

    李氏举着一件藏青长衫看着郭浩儒道:“这件如何?”

    郭浩儒认真的打量了两眼。笑道:“全听娘子的。”

    李氏便把袍子放入了包袱里,这两年家中境况好了许多,尤其是梁家给的束脩,基本管了一家四口一年的大小衣裳。

    李氏收拾好包袱,叹了口气道:“关家两口子还真是信任你。都不说陪着儿子下场——”

    哪怕是在她娘家那样的门第,子弟下场考试也是一家的大事,妇孺就在家里守着,老爷们是要在周边的茶馆客栈里包了地方陪着的。

    郭浩儒想到关家夫妻,不由笑了起来:“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他们哪有时间——”

    李氏接话道:“是啊,连秀秀都没时间照顾,送到吴家布庄来了。”

    郭浩儒一愣,怪不得小儿子这两天又淘气了。一到下学的时候就跑的没影,原来是关家的那位大小姐来了。

    李氏犹豫再三,向着窗外瞄了几眼,压低了声音问道:“相公,你跟我说老实话,大宝和志礼考中的机会有多大?”

    郭浩儒沉吟片刻。谨慎的答道:“凌云底子扎实,头场考试,若是遇到个严谨的座师,许会过了,进士是不行的。”

    李氏心中一松,随即又追问道:“志礼呢?”

    郭浩儒眉头渐渐皱起:“志礼聪明机巧,考试是无妨,只是怕遇到个严谨的座师——”

    李氏明白了,得了,郭浩儒的这两个爱徒还互补上了,反正总有人能考上,她登时放了心。

    李氏顺手倒了两盏茶,递给了郭浩儒一杯,自己在旁边坐下了,松松的舒了口气,抬起拳头捶了捶肩膀,片刻后,一只修长的大手代替了她柔细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压着。

    李氏舒服的几乎呻吟出声,她闭上眼,享受着相公的伺候,半晌,唇角带起一抹笑容:“咱们也是老夫老妻了,依我看,等志礼这次考完,不妨就向郭家下定——”

    郭浩儒手一顿:“你想把老**出家门,还是母子反目成仇?”

    李氏的手在他的大手上重重一拍:“打什么茬,你明明知道我是给志彬提亲的。”

    她顿了一下,叹气道:“我也看出来了,志彬这孩子,不是个读书的苗子,不如他早点成家,秀秀倒是个能理事的。”

    郭浩儒沉默半晌,手指)。

111 郭家子弟(6000字)

    送走完又一批来谢师的弟子家人,郭浩儒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萧瑟的往里走,抬头看到李氏傍着门口,对着他浅浅笑着,心中抑郁稍解,紧走几步,上前道:“外面冷,娘子怎出来了。”

    李氏顺从的任由郭浩儒扶着自己的肩,二人转回了书房之中,郭浩儒一眼看到了书桌上放置的一壶小酒和两碟酒菜,不由一怔。

    李氏迈前两步,提起酒壶,袖子往下一落,露出了半截莹臂,亲手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郭浩儒:“我知夫君心中苦闷,所以特来红袖添香了。”

    郭浩儒被李氏逗乐,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和李氏的酒杯轻轻一碰,二人视线相交,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届学子成绩甚好,安肃县城参加乡试的童生中,倒有七八人中了举,举县轰动,要知道整个保定府也就数十名而已,安肃县城就占了近三分之一。

    作为这些新出炉的举子的座师,郭浩儒可以说出尽了风头,知县宴请,城中大户宴请,更不用替那必请的谢师宴了,郭浩儒吃了这么多酒,却是越吃越不痛快。

    谁想的到今年批考如此的松,按照郭浩儒的判断,无论是郭志礼还是关大宝,都可以下场拿个举人回来。

    到时候可就不是八人中举,而是十人了!最关键的,这两个才是他最用心教的!

    郭志礼自不用说,从三岁启蒙开始,就是他手把手教大的。自幼熟读经史子集,又素来聪明伶俐,当得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八字。

    便是关大宝,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做出的诗词灵性不及长子,却胜在稳重。

    偏偏就因为一次腹泻耽误了至少三年的前程,怎么能不让郭浩儒捶胸顿足!

    偏偏始作俑者还是他家娘子。他火也发不得,只能自己憋着,于是吃酒之时,郭先生是来者不拒,倒是在满城大户中博了个爽快的美名。

    李氏与他多年夫妻,如何看不出郭浩儒的这一番小心思。

    今日是那最后一个中举者的家人,送走了。李氏便亲自下厨烧了两个小菜,斟上酒,虽然没有把歉意说出口,郭浩儒却已经明了了,心中那股闷气不自觉的消散掉了。

    郭浩儒深深的呼出一口长气:“罢了。祖父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我也算秉承祖训了,虽然比不得那做了太孙侍讲的方师叔,却也称得上小有所成了。”

    李氏暗叹口气,走到今天这一步,相公终究还是气难平,一门心思想着大儿考回应天府,为郭家争一口气。却因那一次食坏了肚子,生生的又拖了三年。

    只是她偶尔想起,也觉得奇怪,为何几名小儿腹泻不止,她和相公却一点事情都没有呢,只是这等奇怪事情也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最终归咎于小儿体弱的缘故,并未深究。

    李氏发怔间,郭浩儒拿起酒壶了一小杯,看着外面的冬色,喃喃道:“娘子,今年乡试已毕,县学又要放一长假,不如我们去乡下居住过年,权当散心吧。”

    李氏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了下来:“也好,和关家一起,也热闹许多。”

    ……

    旧历过年守岁,都要在自己家中过,因关家已经分家,纵然和兄长胞弟同居一村,关槐还是带着妻子儿女在家中度过。

    八仙桌上摆着给祖宗们敬献的整鸡整鸭,关秀秀一边擦拭着桌角,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吴氏:“姆妈,这全村的人都给老关家的祖宗上供,祖宗们还不得撑坏了啊!”

    吴氏连呸几口,骂道:“休要乱说,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胡言乱语!”

    关秀秀撇了撇嘴巴,闷头擦拭起了桌子腿。

    一阵寒风裹着两个人冲了进来,吴氏抬起头,赶紧拿起手里的鸡毛掸子,给他们掸掉身上的浮雪,笑道:“礼哥儿,彬哥儿怎么来了。”

    郭志礼嗓子近日变的粗嘎起来,便不大爱说话,只微笑着踹了踹弟弟,郭志彬立刻举起手里的年货道:“又有弟子不远千里给我们家送鹅毛了,姆妈让我给伯娘也送一份。”

    吴氏伸手接过,笑开了花:“哎呀,你爹爹这教书先生当的真是好呢。”

    想当年,郭家落户关家村的第一年,过年吃的白面饺子,还是关槐家赞助的,转眼人家就富裕起来了,怕是过两年,还要置产置地呢。

    吴氏看着小女儿,觉得嫁给郭家也不错,郭家相公如今可是大大的有名了,过年的时候,她在娘家的铺子里帮忙走货,进入县城里的大户人家,谁不知道安肃出了个郭桃李!

    也是她那兄弟会做生意,那些生员下场的时候,俱都做了一身衣服相送,现在可不就有了举子袍的美名,连带着布料也卖的脱销。

    郭家有名又有财,在这地界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人家了,听说早就有媒婆上门了,只不过为的都是郭家老大,却都被李氏轻描淡写的以孩子还小给挡了回去。

    便是吴氏,也看出了端倪,这郭家长媳,李氏怕是要找个出类拔萃的。

    郭家老二的光芒被兄长掩盖着,一时还看不出什么,等到他长开了,若是有个学知爹爹,举人哥哥,再加上自己生的也不差,那媒人还不踩平了郭家门槛。

    吴氏眼珠一转,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站到她身边的关秀秀手里,吩咐道:“去,泡壶茶给你郭家哥哥们。”

    关秀秀撇了撇嘴,也不知怎地,吴氏近来越来越爱使唤她了,尤其在人前,似乎迫不及待的向所有认识的人宣布,我们家闺女可乖了,快点来下聘吧。

    关秀秀叹了口气。没等她迈开腿,一只手已经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带着薄茧的指肚从她手背上划过,少年闷闷的道:“我去吧。”

    关秀秀眉毛扬起。看着郭志彬走在了她前面,这两年少年的个子也有了起色,只是终究还没有她高。这让关秀秀颇为得意。

    仿佛知道关秀秀心中所想,郭志彬的腰杆往上又挺了挺,那个子似乎一下又拔高了少许。

    吴氏又把关大宝唤了出来,看着他和郭志礼互相见礼,并肩坐在一起讨论起了功课,便自顾的忙去了。

    “听说这次考中的八个人,有四个已经上路了。”郭志礼话锋一转。说起了那几个举子。

    若是要赶上明年的春闱,一路舟车劳顿的,也差不多该走了。

    关大宝脸上颇有几分惆怅,少年人的美梦无非是金榜题名,他朦朦胧胧的还记得那一日。弟弟妹妹们敬酒时所说的话,什么连中三元,什么蟾宫折桂,什么白头偕老——

    他一怔,怎么会有白头偕老,猛地甩了甩头,一定是最近太用功,都出现幻觉了。

    郭志礼浅淡的眉毛动了动,低声道:“其实。皇上年事已高,他们这个时候得中,也未必是好事。”

    关大宝睁大了眼睛,满脸张口,结结巴巴的正要说话:“你——”

    身后哐当一声,郭志彬急急的问道:“秀秀。你没烫到吧!”

    关秀秀半张小嘴,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郭志礼,这个家伙,这么小的年纪,居然预测到了之后不久的历史大势!

    她到了今日,才对这个大伯哥心服口服,怪不得能在自家境况那么差的情况下,还能一路升到三品大员的位置。

    郭志礼探究的在关秀秀脸上扫了两眼,这个小丫头似乎听到了什么,看样子似乎也听懂了,随即他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大可能吧。

    关秀秀很快从震惊中醒来,漫不经心的弯下身子,去拣那茶壶碎片,耳边却传来了郭志彬满是惆怅的低语:“你果然也觉得我大哥更好。”

    关秀秀的指尖一顿,知道郭志彬看到她方才对郭志礼的长时间注视而起了疑心,这样也好,她想着,大家都大了,若是郭志彬就此死心,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为何,心中有一点点钝痛。

    关秀秀嗖的缩回手,看着指尖冒出的一点血珠,没等她有所反应,郭志彬已经一口吞下了她的食指,那一双粉色的薄唇轻轻吸允着,脸上满是担心。

    关大宝和郭志礼都看呆了,关大宝怒了,有在别人的嫡亲哥哥面前非礼人家的亲妹子的么!

    可他忘了,非礼他亲妹子的那人的亲哥哥就在他旁边,没等他有所反应,郭志礼先出手了,他脸色阴沉,一把捉住了自家小弟的衣领,把他拽了过来:“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非礼勿为你都忘了么!”

    他死死的捉住弟弟,对一旁脸色不善的关大宝满是歉意的道:“愚弟不才,我这就带回家好生教育。”

    话罢,他不带关大宝应声,直接拖着郭志彬往外走去,这个蠢货,要不是他反应机敏,怕是要被关大宝那个耿直的家伙一顿好揍了。

    待出了关家大门,郭志彬才反应过来,他猛然向上窜起,扯着脖子喊道:“秀秀,我会对你负责的!”

    关大宝的脸彻底的黑了,打定主意,以后叫姓郭的小儿离自家妹子远一点。

    关秀秀倒是没有关大宝那般在意,毕竟前世她和郭志彬为结发夫妻,再尴尬的事情也做过了,她怔怔的望着自己竖起的手指)。

112 计中计(6000字)

    洪武三十年六月,皇上亲自重新主考,重新选了一批进士,这一批共录取六十一人,全部为北方人,和前一榜有所区别,又称为北榜。

    郭浩儒慢慢的饮着杯中清酒,看着李氏叹了口气道:“娘子果然神机妙算,这一榜却是全部为北方人占了。”

    李氏夹起一块带着透明劲头的牛肉至郭浩儒面前的碟子里,浅笑道:“皇上年纪越大,这脾气也越发厉害了,当真是半点吃不得亏。”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总喜欢和旁人对着干,前一科的主考取了五十一人,全部为南方人,朱元璋就偏偏比上一科多取十人,又全部为北方人。

    郭浩儒沉默下去,他夫妻二人流落至这苦寒之地已经十余载,这十多年,足够一个小儿成长为皇太孙,当初出来时,便和所有的亲友都断了联系,现在京中的风向,他们却是如同盲人摸象了。

    只能通过昔日对皇上的了解,来揣度一二。

    郭浩儒给李氏斟满了酒杯,又给自己倒上,笑道:“如此也好,这些日子我对他们要求严厉,两个孩子的学问越发精进了,若是两年后的大比,却是有了七八分把握了。”

    李氏和郭浩儒心意相通,对荣华虽不留恋,却不愿意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落在外,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不约而同的算了起来,两年后,就是洪武三十二年了。

    只是他们想的虽好。事情却不按照他们预想的进行,洪武帝没有熬过他在位的三十一年,在南北榜事件的第二年的闰五月,朱元璋病逝。庙号太祖皇帝。

    郭浩儒着了一身素袍,慢的穿过自家的大门,在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松前站下。仰头望着亭亭冠盖,沉吟许久。

    李氏从窗户里看到了,不免纳闷,待他呆站半晌不动,终于忍不住唤道:“相公,蚊子已经食饱了,你还是回来吧。”

    郭浩儒哑然失笑。迈步向着屋中走来,他站定门口,阳光从他身后射入门中,恰好为他渡上了一层金边,如梦似幻。

    李氏看着他。不免有些痴了,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三甲游街的壮举。

    郭浩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李氏的动作,直到李氏再三呼叫,才回过神来,他抬起手,另外一只手伸入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递到了李氏面前。

    李氏皱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从他们搬到这苦寒之地,便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断了联系,这信件,又是从何而来?

    李氏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信封提名。便是一怔,竟然是他!

    她随即展信,匆匆浏览一遍后,满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了郭浩儒:“相公,这?”

    郭浩儒缓缓点头,信中内容他早已经倒背如流,此时不由沉声道:“没错,希直盼我回朝为国效命,当今仁慈宽厚,堪为明君,已经选用了一批饱读史书之辈,准备大展宏图。”

    李氏自幼在那种环境长大,心思却又重了三分,她皱眉道:“可是他说愿将圣上侍读的身份拱手相让,这个,是不是有些过了?”

    谁不知道皇上已经登基,便不会再拜任何人为师,侍读学者,名为伴读,实为天子座师,身份极高,地位极重。

    郭浩儒徐徐的吐出一口长气,苦笑起来:“希直真是一片赤诚,他怕是希望借此洗清祖父身上的污名。”

    李氏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若是郭浩儒成为了天子侍读,那就等于为郭家正名,纵然前案不得翻转,郭家,也可以一雪前耻了。

    李氏沉默半晌,缓缓点头:“希直倒是一片侠骨丹心。”

    她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了郭浩儒:“相公,有什么打算?”

    郭浩儒直直的望着发妻,眼中的挣扎犹豫毫无保留的流露了出来,这的确是最快的给郭家正名的方法,事关祖辈声名,他根本无法拒绝。

    李氏别过脸去:“相公已经决定了,那就早点上路吧。”

    郭浩儒伸出手,在李氏细嫩的脸颊上摩挲着,声音低沉沙哑:“你等我安定下来,就来接你们母女。”

    李氏慢慢的点了点头,伸手捉住了郭浩儒的大手,把自己的脸主动的贴了上去,二人之间越发的亲密无间,她柔声道:“夫君,无论此去如何,我都和你共同承担。”

    方孝孺虽然大大方方的让出了侍读的身份,旁人可不会那么看郭浩儒那么顺眼,只怕到时候各种挑衅指责不会少。

    他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旁人另类的眼光中,一直到郭浩儒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证明他的确是一代大儒的亲传子弟。

    李氏别的不敢说,对于自家相公的学问,却是有着充足的自信的,至于明枪暗箭,那本就是她自幼所学,只是很久都没有用武之地,如今也有些生疏了,拿出来练习一下也好。

    郭浩儒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你闭紧门户,无事莫要出门,对了,反正县学里的东西,志礼也都会了,不如就让他在家里,也好顶起门户。”

    李氏应了,郭浩儒犹自不放心的道:“等我去和关家哥哥说一声,若有什么难事,你就去向他们求救,等我回来,再还上人情。”

    夫妻二人细细的说着,全是别后的安排,一个下午,便定好了启程的日期,眼前有了重振家业的希望,郭浩儒是一刻也不愿意再等待下去,匆匆的定在了三日后启程。

    郭家夫妻动作很快,郭浩儒先向县学请了一段长假,李氏在家中收拾行囊,他则是去了乡下一趟,只是含糊的跟关槐说要出一趟远门。李氏还请他们多多担待了。

    关槐自然是满口子应了下来,把郭浩儒一路送到了门口,回过头来,却见小女儿手里提着个茶壶。傻傻的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不由打趣道:“秀秀。你怎了,出门的是你郭叔叔,又不是郭家老二。”

    这几年过去,两家越发有意要凑成亲家,平日里也就常常拿两小儿说口,关秀秀从最初的誓死反抗到消极抵抗,被他们看做了小女儿长大了。终于懂得害羞了。

    关秀秀回过神来,手里的茶壶往桌子上一丢,人已经向里屋跑去,就在刚刚一刹那,她的记忆之中又有一部分彻底的苏醒了。

    那是关于郭家的。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郭浩儒出了一趟远门,不久后燕王造反,郭家没了个顶梁柱,李氏在战乱之中苦苦支撑,终究没挨过去,就此去了。

    等战事结束,郭浩儒回来。人变的古怪苛刻,两个儿子也都被管教的十分严厉,直接导致了郭志彬的懦弱怕事和郭志礼的不苟言笑。

    然后等关秀秀嫁了过去,却渐渐的明白了当年的这一段公案,公公当时,分明就是去做官的!

    只是去的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运作上去,燕王就反了,也幸好因此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燕王和建文帝打了四年,被战争拖累,郭浩儒受困京城,和妻儿音信全无,等回来时,妻子已经没了,伤心欲绝,同时也知道振兴家业无望,他身上已经被打上了建文余党的烙印,在燕王眼中,就是反贼,是逆臣,不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偏偏两个儿子因妻子的死,俱都与他有了嫌隙,郭家父子的关系便僵持下来。

    关秀秀满心惶恐,不行,她不能让那么疼爱她的李氏死去,也不能让郭家就此倒台,郭浩儒终究是哥哥的座师,若是他有了污名,哥哥也会被连累的。

    关秀秀进了卧房,从床头的箱笼里翻找出了一封信,信上空无一字,只寥寥数笔画了三根鸡毛。

    这还是上次几人相聚时,开的小玩笑,梁直瞥了郭志彬一眼,笑嘻嘻的把这封信塞入她的手中:“表妹若是有事,只管把信送到梁家名下的任何一个铺子,表哥都会帮你出头,是请讼师还是找打手,都是一句话的事。”

    关秀秀研开一方浓墨,提起笔来,豪迈的写了三个字,陆大爷,随后把信重新封了起来,撒腿往外跑去。

    到了关铁牛家,再三叮嘱他把信送到城中,关秀秀便忐忑不安的回了家中。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若是信没有及时送到怎么办,就算是送到了,她又能怎么办?

    等战事起时,不若把李氏接到家中,反正她姆妈和爹爹俱都安然无恙,想来也是,兵荒马乱之时,城中往往不如乡下好活命,一是粮食难寻,二是易被围城。

    关秀秀心中不断的盘算着,设想着种种可能,不知不觉间,疲惫上涌,她却是累极而眠,直接趴伏在床头棉被之上,睡了过去。

    只是心中到底有事,她也睡的极不安稳,梦中李氏牵着她的手,在流民中奔逃,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李氏和她的手分开,李氏被流民挟裹着,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冲去。

    关秀秀急的大声唤着李氏:“婶婶!婶婶!!”

    “婶婶怎么了?”一个声音关切的在耳边问着,关秀秀终于从梦魇中醒来,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俊脸,半天才反应过来,轻轻的唤了一声:“表哥。”

    梁直探究的看着关秀秀,伸手在她眼下沾了一沾,指尖上一滩水,凑到了关秀秀面前:“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居然吓成这样。”

    关秀秀死死的瞪着那摊眼泪,彻底的清醒过来,她看了眼窗外,却见夕阳正斜斜的挂在天边,不由呼出一口气:“表哥倒是言而有信,还真是十万火急的来了。”

    梁直讪笑两声,他只是好奇罢了,那十万火急的信件上偏偏写了陆大爷的名字,难道表妹终于决定放过郭志彬,改成祸害陆小儿了?!

    梁直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道:“表妹放心,我已经派下面铺子的伙计给陆棋风那厮送了口信,怕是最迟明天。那家伙就到了。”

    说是最迟明天,梁直却相信,只怕是今天半夜三更,那家伙就到了。

    随着众人的年纪渐长。幼时的诸多脾性也渐渐的定了下来,就像是陆大爷,最喜欢赶夜路。最喜欢摸进别人家中,梁直多次怀疑,这厮怕是要改行去做梁上君子了。

    梁直打定主意要和关秀秀秉烛夜谈了,然后来一个捉奸成双,看那陆小儿还不把偷去的诸多美人图还来!

    关秀秀心中稍缓,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冷静的开始思考起了方才所想到的一个计划。不断的补足这个计划。

    她越想越是可行,半晌,吐出胸中闷气,看着梁直笑道:“表哥,你一路赶来。想是累了,不妨去休息一番。”

    梁直睁大了眼睛,秀秀表妹这一招过河拆桥还真是越发娴熟了,他闷闷不乐的站起来,向着外面走去,上次他不听话的代价就是关秀秀把他的美人图的藏僧所出卖给了陆小人。

    关秀秀看着梁直出门,深呼吸一口气,铺开一张信笺,提起笔。毫不犹豫的下了笔,六个字一气呵成。

    待墨迹晒干,她把信纸仔细的叠好了,贴身收起,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梁直果然了解陆小儿,到了夜半三更。关秀秀房间外的窗户被轻轻的敲了五下,三长两短,极有韵律。

    关秀秀精神紧张,本就浅眠,一下清醒过来,低低的喝问了一声,陆棋风回以呼哨之声,关秀秀愣了下,黑暗之中仿佛划过了一道闪电,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清晰的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陆棋风喜欢趁黑赶路,老是悄无声息的摸进自家院子,梁直以往嘲笑他是梁上君子,关秀秀听了总是一笑了之。

    今日配合这五下敲窗声和那仿若虫鸣的唿哨声,却让关秀秀有了另外一番感受。

    这分明就是探子的训练之法啊!

    陆棋风怕是一直被陆千户按照前哨的要求训练着,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要求他的一举一动都融入无形之中。

    再联想到陆千户和那位的关系,答案呼之欲出,燕王,真的是要反了。

    关秀秀第一次感觉到战争离自己如此之近,一位世交,就要去投奔建文帝一方,而另外一位幼时好友,却坚定不移的成为了燕王的马前卒。

    一时间,她感慨世事无常,忘了回应陆棋风的呼唤,陆棋风渐感不耐,干脆的掀开窗户,直接翻了进来,轻盈的落在了床头上,在月光的映射下,和关秀秀大眼对小眼的瞪上了。

    没等他说话,房门一下被人推开,梁直闪了进来,又快速的关上了房门,他单手掐腰,指着陆棋风的鼻子压低了声音笑道:“陆小儿,你也有今天,夜探女子香闺,赶紧把我辛苦做的图还来,不然我就喊了!”

    啪啪两声,却是两团黑影正正的击中梁直面门,他呸呸两声,弯腰捡起了那两物,登时无语,一只是关秀秀的左脚绣鞋,一只是她的右脚绣鞋。

    看来关秀秀和陆棋风颇有默契,同时弯腰,一人捡起了一个独门暗器。

    梁直眼珠一转,踏前一步,扬起手中绣鞋,恶狠狠的问道:“陆小儿!你私藏我表妹绣鞋做什么!”

    关秀秀已经有些恼了,她心中正急着,梁表哥也太拎不清了,她冷冰冰的道:“为了扮成女子,好让表哥再多画上一副美人图。”

    梁直和陆棋风同时一愣,立刻想起眼前女子多么难缠,同时别过脸去,哼了一声。

    关秀秀方才想通了陆棋风的关节,心中稍定,既然陆千户是燕王那边的人,这事情,便又有了几分成功的把握。

    她伸手从小衣之中摸出那封被捂得温热的信纸,递到了陆棋风面前,低声吩咐道:“十日后,待郭叔叔启程七天,你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他面前。”

    陆棋风毫不犹豫的接过去,点了点头:“好,交给我了。”

    因关秀秀刻意压低了声音,梁直并未听到她的吩咐,他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那封信。可是活生生的把柄。

    他看向陆棋风,恶狠狠的要挟道:“快把我的美人图还我,不然我现在就喊了,你们俩可是有着私相授受的证据了!”

    陆棋风眉毛扬起。看着梁直笑嘻嘻的道:“那梁大公子的美人图里为何有几位姑娘如此眼熟——”

    梁直一凛,转身就走。

    关秀秀诧异的看着这一幕,隐约有些明白二人对话中的几位姑娘是从事何等营生的了。

    想前一世。表哥就是那等地方的头号红人,更被姑娘们爱慕的称呼为玉安公子,没想到这一世,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只是这次,却是为了画他的美人图,而非偷香窃玉。

    只是。陆棋风却是因何得知的,关秀秀狐疑的看向了陆棋风,仿佛知道她的疑问,陆棋风主动道:“那些图,都被我拿去贿赂爹爹了。其中有几张,爹爹爱不释手,连说,像,实在是像!”

    关秀秀登时恍然大悟,她眼珠一转,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你姆妈没有修理你爹爹么?”

    陆棋风一手撑起窗子,半个身子已经探向了窗外,笑嘻嘻的回头道:“等我爹爹想修理我的时候。姆妈就知道了。”

    关秀秀吐了下舌头,和郭志彬呆的久了,陆家小儿也狡猾起来了。

    她又怔怔的坐了半晌,终于放下心来,缓缓的躺了下去,心中默默的盘算着。新主登基已有一月,郭浩儒一去一返又要耽搁多半个月,然后,燕王就要反了,郭家就安全了。

    她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却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

    郭浩儒因直接就往京城去了,所以也没有给方孝孺回信,只打算到了以后再说,方孝孺虽然一片赤诚,事情运作起来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他独自一人上路,本该买个下人随行,只是他想着李氏在家中还是多留些银钱傍身的好,便只带了盘缠。

    他非第一次出门了,知晓若是赶路赶得及了,最容易引发水土不服之症,到时孤身一人流落异乡,身上盘缠又不足药资,说不定会有什么结果,以往祖父便曾嘘吁数次,直言举子进京赶考的不易。

    也因此,他一路上不紧不慢的赶着路,准备用足一月之期,赶至应天府。

    郭浩儒靠在马车的车厢内,默默的想着心事,方孝孺信中所谈甚详,周全的让人无懈可击。

    方孝孺提及,首先应是把他引介给圣上,或许会试讲上几段经典儒文,入了帝王之眼后,再小心的蛰伏一段时间,等和年轻的君王熟悉了,再由方孝孺提出,他担任侍读之事。

    如此水到渠成,又不留丁点痕迹,最是自然不过。

    若非这个计划如此详尽可行,郭浩儒也不会彻底的别妻离子,独自踏上了进京之路。

    祖父曾是先太子的帝师,他又要成为当今的帝师,郭浩儒眼中一片湿润,如此,郭家就再次的站起来了吧!

    祖父,你到底还是收了一个好弟子。

    马车一个颠簸,突兀的停了下来,郭浩儒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探出头去,问道:“怎么停下了?”

    车夫回过头道:“有个小儿拦住了路。”

    郭浩儒顺着车夫的手指望去,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棋风,你怎来了?”

    陆棋风眉头紧皱,从怀里摸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来,递到了郭浩儒的手中。

    郭浩儒看了他一眼,狐疑的撕开了信,只望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抬头盯着陆棋风,急迫的问道:“信上所言,可是真的?”

    陆棋风沉着脸,沉稳的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也在好奇,那小母老虎,这次又做了什么事?

    郭浩儒只犹豫了片刻功夫,便朝着车夫喊道:“回头!”

    陆棋风双腿一夹,骏马立时扬起了四蹄,紧紧的追在了马车身旁,探头向着车窗看去,却见郭浩儒神魂不属,望着手中信纸发呆,那信纸上只有六个字——小儿病重,速归!

    郭家祖父的原型是明初的文章第一人,大儒宋濂,太子朱标的师傅,徒弟方孝孺,成为建文皇帝的首席谋士,朱元璋刚开始对宋濂还是极好的,有那么点礼贤下士的味道,后来老朱翻脸了,宋濂是被太子和马皇后给保下来的,结果在发配的途中去世了。

    妹子们好久都木留言了,这么多妹子,怎么就没一个话唠呢,真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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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李代桃僵(6000字)

    郭浩儒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回去的路程生生比来时缩短了两天,当他扑入自家院子时,双脚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院门口,却还强自打起精神,磕磕绊绊的往院子里冲。

    一颗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他这一行到京城,是为了振兴家业,若小儿只是一般病症,李氏断然不会写上小儿病重四字。

    郭浩儒在路上不止一次的想过,也许未等他到家,小儿就已经去了!甚至于李氏的手书他之后再也不敢拿出来翻看,生怕小儿病重四个字刺激到自己。

    他哆嗦的手指~]

    李氏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展信而读,六个字一眼阅过,她立时叫道:“这,这不是我的字!”

    郭浩儒此时,自然也知晓这封信不是出于李氏之手了,他从李氏手里抽回信纸,这一次,比前次看的仔细的多,自然看出来,冒充李氏写信这人虽然笔法字体都和李氏十分相似,但是却少了些火候。

    那是需要时间沉淀才能历练出来的味道,郭浩儒心中一动,再次低头看信,这次更加确定了,这封信,怕是出自一稚儿之手。

    李氏已经稳了下来,她本就聪慧,加上这一封书信,如何猜测不出,是有人假冒了她的手笔将郭浩儒诓了回来。

    李氏冷静下来,问道:“相公是从何人手上接过这封信的?”

    郭浩儒抬起头,眉头紧皱:“陆棋风小儿。”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个世界上,熟知李氏笔迹,又能使的动陆棋风小儿的,似乎只有那一个少女,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郭志礼看到父母脸色,加上从父母对话中得知的三言两语,皱着眉头上前,从父亲手中抽出了信纸,看了一眼,顿时了然。

    郭志彬从旁边探头过去,一眼扫过,眉峰跳动了两下。

    恰在此时,满脸好奇的梁直也凑了过来,看完信纸上的内容,电石光火间,想起了半月前的那一个天,关秀秀发出的十万火急求救信,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脸上的表情不由变的很微妙。

    那是一种他知道凶手是谁,却必须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一副神情准确的落到了一旁的郭志彬眼中,他心中原本七分的猜测登时变成了十分。

    抬起头,看到了父母逐渐起疑的表情,郭志彬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沉声道:“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想父亲进京,就伪造了母亲的笔迹——”

    李氏和郭浩儒同时望向了小儿。郭浩儒厉声道:“孽子!”

    李氏本也不满,见状却是自然而然的护着小儿了:“且慢,志彬的字向来自成一家。又如何模仿的了我的字了。”

    郭浩儒一怔,这数年来,郭志彬不读四书,不读五经,一门心思的练字,却也小有所成,无论何人。一旦书法上自成一体,若是模仿他人,也不免带出了自己的笔法痕迹。

    可是看这封伪造的信件,匠气十足,却不像是出自小儿之手。

    郭志彬抬起头来。平静的道:“父亲母亲若是不信,孩儿大可现在写来。”

    郭浩儒没有说话,慢慢的踱到桌前,研起墨来,郭志礼微微一怔后,马上过去,铺开了一张大纸。

    郭志彬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待郭浩儒的墨研磨的差不多了,大步的走了过去。提UU小说笔,六字一气呵成。

    郭志礼把手里那伪造的信纸放了上去,众人齐齐的看去,却见除了一新一旧,两张纸上的墨宝如出一人之手,无论字形字神。俱都殊无二致。

    郭家书香门第,从一家之主郭浩儒到妻子李氏,乃至大儿郭志礼,无一不是读书之人,自然看出来,这两张纸上的字,确实都是出自郭志彬之手。

    郭浩儒登时大怒:“孽障!看我不打死你!”

    郭家的兴盛就被小儿的一己私心给毁了,他怎能不气,当下便命李氏取了家法来,生生的抽了郭志彬十几板子,自己没了力气,气喘吁吁的令郭志礼动手。

    一旁的梁直早在郭志彬挨打时,便被李氏礼貌的送了出去。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那个傻瓜,居然在给表妹背黑锅。

    关秀秀从几日前开始,心中便一直忐忑不安,不住的担心着那信是否送到了郭浩儒手中,郭浩儒又到底会不会回来。

    回来后,若是发现了那封信乃是伪造而出的,又会是怎样的愤怒,怕是会直接杀上门来吧,只是郭家那样的人家,断然不会对她做什么,顶多向着吴氏告上一状。

    又或者,就此在郭家夫妻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断了郭志彬想要结亲的念想。

    在关秀秀如此的胡思乱想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甚至超过了预计的三五日后,郭家依然没有半点动静,关秀秀不由大是奇怪。

    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撺掇着吴氏进城一趟,探看一番动静。

    反正现在他们家和外祖家关系良好,吴氏十天半个月便带她进城一趟。

    吴氏耐不住小女儿的哀求,想着关秀秀年纪也大了,到时候必定不能如现在这般随意出门了,便不忍心再拘着她,应了下来后,母女二人准备了一番,搭了村中人进城的马车,径直去了安肃县城。

    到了吴家布庄,大舅吴西顺立刻迎了出来,关秀秀现在已经长高了许多,有了大姑娘的模样了,自然不能像是小时候那般抱起了。

    只是林氏上一次依然生了个儿子,关秀秀依然是吴家这边唯一的女孩,宠爱却更甚从前,吴西顺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眯眯的道:“秀秀啊,每次大舅进新的布料你就来了。”

    关秀秀的眼睛都弯了起来,笑意盈盈的道:“大舅若是不高兴了,我去小舅那里好了。“

    反正两家布庄走货是一样的,大舅这里有的,小舅那里一样有。

    吴西顺立刻做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哎呀,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让二弟出去开了一家铺子。”

    吴氏看着他们甥舅二人装模作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大哥你也是,多大的人了,还要每次都逗我们秀秀。”

    吴西顺讪笑两声,不再说话,吴氏便牵着关秀秀往后面的宅子走去,经过吴西顺身前时,趁着吴氏不注意,关秀秀眨了眨眼,吴西顺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

    甥舅二人十分有默契的会心一笑。

    到了后院之中,便听到了屋子里吴老太太的大笑声,吴氏一怔。随即笑道:“肯定是你梁表哥来了,那小子最会哄老人家开心了。”

    关秀秀撇了下嘴巴:“姆妈不也每次都被表哥哄的很是开心。”

    吴氏伸出指头,一顶关秀秀的脑门:“你个死丫头,真是越大越讨人嫌了。你若有你梁表哥的半分机灵,也来讨讨你老娘的欢心啊!”

    关秀秀便仿着少年的声音,叫道:“姨母今日这身霞色珠光褙子真是极衬肤色。不如哪一日让外甥为您画上一副美人行走图?”

    她和梁直自幼相熟,学起对方口吻自然惟妙惟肖。

    吴氏气急反笑,从外甥嘴巴里听起来特别顺耳的话,到了小女口中,怎么感觉像是拐着弯的骂她徐娘半老呢!

    关秀秀说完,眉毛扬起,对着吴氏十分自信的道:“表哥一直在哄你呢。姆妈,不妨下次若是表哥如此说,你就叫他当真画一副来看看!”

    梁直那小儿素来只喜欢画美人,何谓美人?芳龄二八,动静皆宜也~

    像是吴氏这样的资深美人。自然不在他的绘制名单里。

    吴氏将信将疑的瞥了小女一眼,哼了声,推门而入,见到母女二人,吴老太太登时大喜过往,对着关秀秀招着手:“秀秀来了,快让外祖母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

    一旁的梁直已经笑着站起了身,双眼在吴氏身上审视一遍。甚是诚恳的道:“姨母今日这身霞色珠光褙子真是极衬肤色——”

    后面的话却戛然而止,在吴氏怀疑的眼神中说不下去了,关秀秀扬起下巴,对着吴氏咧嘴一笑。

    吴氏看着白净秀气的外甥,缓缓的说了他原本的台词:“那不如你给姨母画一张美人行走图?”

    梁直半张嘴巴,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如何接下话来,按照他以往的做法,只要说上这一句,姨母定然笑的花枝乱颤,被他捧得欢喜无比。

    一旁的关秀秀恼吴氏将梁大公子与她作比,火上浇油道:“表哥怕是忘记带了画笔颜料。”

    梁直大喜:“甚是甚是——”

    下面那句改日尚未说出口,关秀秀话锋一转:“反正郭家婶婶就住在不远,不如我去她那里借来画笔颜料一用。”

    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梁直看着吴氏怀疑的脸色,那句拒绝的话怎地也说不出口,他欲哭无泪的望了关秀秀一眼,他没得罪这小祖宗吧!

    事到如今,梁直也只好道:“那我就陪着表妹走上一遭吧。”

    吴氏一心想证明外甥并非只是口头哄着自己开心,当下就允了,梁直和关秀秀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梁直便顿住脚步,待关秀秀赶上来后,压低了声音恼道:“表妹,表哥最近可没得罪你吧,上次那个十万火急求救,表哥可是放下了画到一半的美人图赶了过去的。”

    关秀秀扬起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有意的提高了半分:“表哥,你的意思是说姆妈不是美人么?!”

    梁直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的反驳道:“怎,怎会,姨母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和母亲一样,都是和外祖母一脉相承。”

    他终究说惯了甜言蜜语,初始被关秀秀将了一军,到了后来,已经极为顺溜,不但把吴氏捧了一捧,连外祖母这上了岁数的老人家,也被他夸奖一番。

    听得屋子里的两个妇人心花怒放,一个道,真真好外甥,一个说,外孙的确好。

    梁直被关秀秀连续暗算两次,便不肯再多说一句话,生怕又落了什么把柄在关秀秀手中,他心中打定主意,等下若是给姨妈画像,便把她画的年轻个十几岁,姨妈一定欢喜的很,他画起来也痛快——他画中的姨妈,可是还没有生下混蛋表妹的。

    二人上了马车,行到中途,梁直却吩咐马车停下来,下车片刻后,拎着两包点心上来,看的关秀秀大是诧异:“你什么时候去郭家如此的有礼貌了?”

    梁直随口道:“郭家现在有病人,当然不能空手上门了。”

    关秀秀愣了下,问道:“何人生病了?”

    梁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确定了关秀秀是真的不知,顿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那郭家小儿一门心思的给表妹扛起了滔天之祸,这罪魁祸首竟然还蒙在鼓里。

    好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梁直扬起了眉毛,有意看她二人的笑话,便含糊的道:“等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关秀秀一怔,难道自己随手写的一信竟然成真了?郭家真的有人病了?!

    到了郭家门口,梁直先叫了门去。片刻功夫,郭家老大来开了门,看到梁直,皱眉道:“梁公子,母亲不是吩咐了么,叫你过几日再来学画。”

    家中父亲一直生气,母亲居中缓和。实在不适宜再有外人进来。

    梁直不好意思说是来借用画笔颜料,只举起了手中的点心,温和的笑道:“郭贤弟不是卧床不起么,我来探病了。”

    郭志礼眉间舒展了些,让开了身子:“劳你费心了。”

    话音未落。关秀秀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一脸关切:“是郭志彬生病了么?”

    郭志礼一怔,随即狠狠的瞪了梁直一眼,自家弟弟对关家小女的心思,这一帮人无人不知,都只袖手看着两个小儿女的笑话。

    此时弟弟因父亲的责打卧床不起,怎么说都是丢人至极,定然万万不想见到关秀秀,梁直小儿却带了她来。岂不令人着恼!

    梁直讪笑两声,厚着脸皮先行进了郭宅,关秀秀皱眉跟在了他身后。

    先去给郭家夫妻问了好,李氏看了眼犹自铁青着脸的丈夫,暗叹了一口气,相公这次是动了真气了。本来一门心思的想要振兴家业,却被不孝儿给拉了后腿。

    只是相公这一次面上厉害,还不是心疼着小儿,不然为何不即刻再次启程,分明是那日动手重了,心中后悔,等着小儿康复,再谈出发之事。

    李氏温和的看着关秀秀道:“秀秀,你去替婶婶看看彬哥儿,他看你来了,一定极为高兴。”

    上首的郭浩儒冷哼一声,望着手里的书卷,头也不抬。

    李氏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打发走了关秀秀和梁直,莲步轻移,到了郭浩儒面前,一敲桌子,“相公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

    郭浩儒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把手边的茶杯往外又推了推,李氏气的牙痒痒,却还是端起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

    郭浩儒唇角不可抑制的扬起,随即又赶紧落了下去,这是他近几日的战斗成果。

    其实他早就没那么生气了,只是这几天李氏异常温顺,几乎从不拒绝于他,就是床第间,也尝试了几个新花样,实在叫他食髓知味弃之不下啊。

    就连小儿,那也是他串通好了的,只要郭志彬在床上多躺一日,他便免了小儿三日的课业,如此一算,真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啊。

    关秀秀和梁直进入了郭志彬的卧房之中,她一眼看到郭志彬趴卧床头,脸色虽然有些苍白,气色却还不错,登时起了疑心,拉住了梁直问道:“不是说卧病在床么?”

    此时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梁直瞬间起了看戏的心情,指着郭志彬道:“他哪里是生病了,分明是被郭学知给打的下不了床!”

    关秀秀一怔,和郭志彬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往日里本该幸灾乐祸的心情不翼而飞,心中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味道。

    她隐隐猜到,郭志彬这一次被打,怕是和她有关系。

    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从未见过郭浩儒发过如此大的脾气,竟然把小儿揍的下不了床。

    郭浩儒果然和她想的一样生气,只不过生气的对象,换成了郭志彬罢了。

    关秀秀定定的望着郭志彬,头也不回的吩咐道:“表哥,你先出去。”

    梁直愤然,来这里不就为了看一出好戏么?

    只是关秀秀积威已久,他不敢抗拒,双脚已经自发的向外移动,口中犹自做着最后的挣扎:“表妹,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话音未落,关秀秀伸出手,不由分说的借了他一把东风,毫不留情的把梁直推了出去。

    梁直捶胸顿足,这死丫头,一招过河拆桥越来越熟练了。

    关秀秀在郭志彬榻边坐下,郭志彬今日里也大异往日,只盯着她,却一言不发,比往日里满口的秀秀秀秀,更让人心疼。(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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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燕王反

    二人如今都已经十一岁,郭志彬自是比以前知事不少,他一双漂亮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汪洋,紧紧的盯着关秀秀,似要把她彻底吸入其中。

    二人对视半晌,关秀秀率先挪开了视线,咳了一声问道:“叔叔他,打的厉害么?”

    下一秒,她放在膝头的左手便落入了一只温暖的手中,关秀秀诧异的转过头,看着郭志斌捉住了她的手掌,眼睛看着她的掌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片刻之后,关秀秀掌心传来了轻微的骚扰,她忍不住想要抽回手,却被郭志彬死死的握在了手中。

    关秀秀又惊又怒,这个登徒子!

    恰在此时,郭志彬抬起眼,快速的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到了她的掌心,关秀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郭志彬似乎在写字?

    她不错眼的看着郭志彬的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滑动着,双唇微动,读着郭志彬写下的字——小,儿,小儿病,关秀秀脸色刷一下变的惨白,郭志彬在她手里写下的分明是小儿病重,速归!

    关秀秀一下抬起头,恰好与郭志彬抬起的眼对上,后者漆黑的双眼无声无息的望着她,带着一抹了然。

    关秀秀猛然抽回手,一下站了起来,他知道了,他知道是她写的!

    关秀秀心中慌乱无比,下意识的便想逃离这个地方,她蓦然转身,手将将碰到门上,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唤声:“秀秀——”

    声音带着几分虚弱,不若平日里的中气十足。关秀秀脚一顿,在这犹豫的片刻功夫,身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关秀秀叹了口气,转回身子,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面无表情的喂着郭志彬吃了,郭志彬看着她。唇角勾起,一双眼荡漾着满满的笑意:“秀秀,你真好。”

    这句话再怎么实心实意,听了三四年的功夫,耳朵也起茧子了,偏偏说的人不厌其烦,三不五时的就要提上一句。

    关秀秀斜瞥了郭志彬一眼,慢条斯理的道:“我自然是极好的。所以不会嫁给你。”

    果然,她话音刚落,郭家小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做了一脸受伤,关秀秀心中抽搐一下,别过脸去。

    郭志彬见关秀秀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死硬模样。心中也恼了,他挣扎着下了地,关秀秀冷眼旁观,见他走路一瘸一拐,右手扶住臀部,知晓是受了杖刑,心中的某个角落变的柔软起来。

    至少到目前为止,郭志彬对她是极好的,希望他早一点醒悟。回头是岸。两个人,还可以做朋友。

    郭志彬到了书桌前,研墨铺纸,提笔前。又看了关秀秀一眼,颇有深意,关秀秀微微一怔,便站了起来,凑了过去,她倒是要看看,这等情况下,郭志彬还有心情写什么东西。

    郭志彬这次写字不像是往日般挥毫泼墨,而是宛若小儿学字般,每个字都写的极慢,极用心,仿佛他手里提得不是羊毫软毛笔,而是一把锐利的刻刀,正在石头上雕刻。

    看着郭志斌UU小说一个接一个蹦出的字,关秀秀的双眼逐渐睁大,呆若木鸡:

    ——关秀秀喜欢郭志彬。

    ——关秀秀最喜欢郭志彬。

    ——喜欢,喜欢,喜欢。

    转眼间,这一张大纸便被两个人的名字充斥,满眼都是关秀秀喜欢郭志彬这样宛若定情的句子。

    只是,问题是,纸上的字迹,和关秀秀的字迹一模一样!

    关秀秀几乎要尖叫出声,一模一样!

    看上去,便像是她小小年纪思春,暗中恋慕着郭志彬,于无人之时私下写来的。

    刹那间,关秀秀心神恍惚,几乎站立不稳,片刻后,她强自镇定了心神,定睛看去,郭志彬依然在认真的书写着,只是这一次,他手下的内容终于多了点别的东西。

    ——陆棋风小儿驽钝至极,想来想去,还是郭志彬最解人意。

    ——郭志礼人虽然不错,却有些老了,郭志彬的年纪倒是正当配。

    ——梁直小儿生的太漂亮,郭志彬俊秀的恰到好处。

    片刻功夫,二人身边相识的玩伴也都被郭志彬写了一遍,就仿佛关秀秀的内心独白,于私下里比较着几个同龄玩伴的优劣,小女儿心思一览无余。

    关秀秀下意识的捂住肚子,腹部阵阵生疼,她是气的心肝都疼了!

    郭志彬终于写完,举起大纸欣赏一番后,看着满纸的关秀秀郭志彬中还夹杂着陆棋风等人的名字,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放下大纸,郭志彬沾了饱饱的浓墨,在几人名字上逐一勾画,重重的墨迹很快遮去了他们的名字,纸上只剩下了关秀秀和郭志彬,仿佛一个独立的世界,悠然世外,只有他和她。

    关秀秀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声音却带着颤抖,“你,我平日里只当你尚不知事,没想到你的居心如此叵测,居然想伪造我的笔迹,做出私相授受的样子来——”

    剩下的话关秀秀已然说不出,她重活一世,感激上苍让她又见到了姆妈爹爹,和哥哥也亲厚了,见到郭志彬,只一门心思的保持着距离。

    只是这几年下来,看着郭志彬在她有意无意的点拨下,渐渐的离上一世的游手好闲越来越远,又一门心思的对她好,不是不动容的。

    只是今日看来,却终究是劣根难去,关秀秀真是彻底的心灰意冷,她转身向外走去,脸色苍白,双眼木然,看也不看郭志彬一眼。

    郭志彬被关秀秀口里的话彻底的惊呆,乃至于没有反应过来,要拦上一拦,等关秀秀和梁直说话的声音传来,才如梦方醒,撒腿追了出去。却只看到了马车驶离的影子。

    郭志彬魂不守舍的回到了自己房间中,呆呆的看着那满纸的关秀秀和郭志彬,不知何时起,视线一片模糊,面前的字迹也被一滴滴水珠冲刷的模糊不清。

    郭志彬心中难受至极,因了关秀秀总是对他不假辞色,有一次,看着关秀秀转来的口气冷漠的信笺。郭志彬不由自主的想着,若是她的口气和软些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面前的书信上的字似乎按照他的心意重新排列起来,郭志彬猛然坐起,若是他模仿出她的笔迹,写出关秀秀喜欢郭志彬——

    这个假设让他不能自已,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私下里偷偷的模拟着关秀秀的笔迹。幸而两人渐长,关秀秀的字体也定下型来,下了一番苦功后,他终于能够把关秀秀的笔迹模仿出十成十来。

    同时,郭志彬也发现了,关秀秀的字体。和母亲李氏的颇为想象,若是猛一看去,很容易搞混。

    后来,每当关秀秀对他发脾气,他就回来默上一篇这样的大字,心情总会莫名的舒畅许多。

    直到那一天,从父亲手中看到小儿病重几个大字时,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绝非李氏手书。而是关秀秀伪造!

    他想也不想就替她顶了罪。万分庆幸自己模仿关秀秀的字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只是想告诉她,他为什么会把她的字写的那么相像,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郭志彬伸手抚额,头中一阵绞痛。半晌,他撑着站起身,把最上面的大纸揉成一团,提笔挥毫,写下了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力透纸背,用足了他全身的力气——情有独钟。

    梁直悄悄的看了关秀秀一眼,又往旁边挪了挪,表妹从那姓郭的小儿房中出来后,便是这番德行,不言不语,脸色苍白,仿佛受了什么刺激。

    他最好还是莫要招惹这姑奶奶为妙。

    关秀秀心事重重,却是从郭志彬身上撇开了,现在已经是六月底,再过几日,燕王就要反了。

    新皇登基一年有余,广施仁政,轻徭役,举国交赞,可人人都只看到了歌舞升腾的一面,却没看到朱家皇室内的操戈,一个又一个藩王的权利被削弱,皇室内部已经是躁动不安。

    关秀秀合上眼睛,叹了口气,她只希望自己的亲朋好友,在这一次即将席卷全国的皇位之争中,保得性命。

    回到了吴家,梁直请受宠若惊的吴氏坐在了上首,自己铺开纸墨,认真的画了起来。

    关秀秀看着年轻许多的吴氏在梁直UU小说一点点的成像,心中一动,扫了眼满脸羡慕的吴老太太还有凑趣围了过来的外祖父和舅舅,提议道:“表哥,不如画个长卷,把家人都画上,也好做个念想。“

    梁直手一顿,吴氏素白的脸上生生出了一颗美人痣,他抬起头,瞪着关秀秀,这死丫头,根本就是故意的!

    吴老太太却是欢喜的很,以前只当梁直开玩笑,今日看了,外孙子是真有些才学的,看把他姨母画的,活脱脱就是待字闺中时的样子。

    看着长辈们都是一脸希夷,梁直也不好反驳,只是又瞪了关秀秀一眼。

    郭浩儒这段日子在家中过的十分滋润,只是他既然已经回来,还需应酬下同僚,令大儿郭志礼提着四色点心,径直往县府衙门去了。

    陈县令得了通报,立时唤人请郭学知进去,上次安肃县内一下出了八名举人,陈县令可是大大的露了脸,在政绩上,那就是大大的一笔,下次述职,十有**是要高升了。

    二人坐定,陈县令着人上了热茶,“郭贤弟不是说此行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么,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

    郭浩儒轻咳两声,面不改色的道:“行到中途发现忘了带一样重要物事,便回来取了,索性休整一番过段日子再去。”

    陈县令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看见师爷在门口对着他狂打手势,陈县令对着郭浩儒道了声失礼,皱着眉头向外走去,师爷也是昔日落榜的士子,怎地今日如此的没有眼力。

    片刻之后,陈县令再次走进来的时候,脸色惨白,郭浩儒注意到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郭浩儒立刻问道:“陈县令,出了什么事97ks.net情?”

    陈县令快速的抬头看了郭浩儒一眼,他本不欲说,却忽的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便如同溺水的人捉住了一棵稻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郭先生,燕,燕王反了。”

    郭浩儒呆立当场。傻傻的看着陈县令,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燕王反了?太祖第四子,足智多谋英勇善战的燕王,反了?

    郭浩儒和陈县令大眼瞪小眼半天,逐渐消化了这个消息,到底曾经经受过灭家之祸,郭浩儒迅速的镇定下来。平静的看向陈县令:“不知陈大人有何打算?”

    陈县令已经懵了,要知道燕王朱棣的逢低北平与保定府紧邻,若是快马加鞭,到这安肃县城也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

    往日里有燕王在前面抵挡蒙古人,他们作为后方很是安心,现在朱棣矛头一转。整个保定府都成了大前线,陈知县一个七品县令,往日里也只是处理县务,断断案子,现在开战了,他真不知道咋办了。

    若是蒙古鞑子攻进来了,他率领民众抵挡一番,不幸逝去的话,那也可以博个忠良的美名。

    可现在是皇帝家的家务事。按理他该抵挡一番。可谁不知道燕王骁勇善战之名,若是真被他把应天府那位给拉下来了,他这官丢了不要紧,就怕再被按上个奸佞之名。

    二人对望半天。郭浩儒沉声道:“陈县令,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陈知县仿佛拿到了定海神针,心渐渐安稳下来,是啊,他现在还是建文皇帝任命的官员,自然该为建文帝效忠。

    陈知县深深的鞠下一躬:“多谢先生教我。”

    郭浩儒认真的点了点头:“如此,还请大人早做准备,我先去了。”

    陈知县望着郭家父子离去的身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高声喝道:“来啊,把县丞,主薄,三班衙役班头都给我叫来!”

    郭浩儒眉头紧皱,大步的向外走去,郭志礼一步不落的跟在他后面,少年的脸上一片茫然,这就打起来了?

    新帝登基,重用文臣,诸多洪武年间考出的进士俱被委以重任,他还盘算着明年下场好好考上一次,这一开战,什么都难说了。

    父子二人心事重重的进了院子里,李氏正拿着把花锄给老松树松土,郭家父子却仿佛没看到她,一个个精神恍惚的从她身前走过。

    这等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李氏又好气又好笑,丢下花锄,追了进去,却见这父子二人一人占了把椅子,木木呆呆,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

    李氏咳了两声,叫道:“书房着火了!”

    郭家父子同时一震,双双跳起,没头苍蝇一样往外冲去,却又撞在一起,跌成了一堆,李氏眉毛扬起,慢条斯理的道:“你们父子这是怎么了?”

    郭浩儒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李氏,艰难的道:“燕王反了。”

    说出这句话,仿佛卸下了心头大石,郭浩儒一下轻松许多,这次轮到李氏发呆了。

    一瞬间,李氏脑海中划过许多事情,她脱口而出道:“幸好你没有去成京城!”

    郭浩儒一怔,随即庆幸的点了点头,若是这个时候去了应天府,怕是一家人要就此分开了。

    郭志礼虽然饱读诗书,论起人情世故终究不及父亲,他求助的看向父亲:“现在怎么办?”

    郭浩儒的狼回笼,快速的思考起来,建文皇帝乃是太孙,占了正统的大名,又掌握了全国大部分的兵马,缺点是登基时日尚短,根基尚浅。

    而燕王朱棣则胜在骁勇善战,麾下兵马数量虽然不多,却胜在精良。

    明面上,建文帝的胜算还要大些,只是,郭浩儒苦涩的吞了一口口水,他一家四口现在可是在燕王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的啊!

    在李氏和长子的注视下,郭浩儒终于做了决定:“把家里的银子都拿出来,去买粮。”

    无论如何,战争一旦开始,物价必然飞涨,其他的还算了,粮食一定要尽可能的囤积起来。

    李氏二话不说的向外走去,把家里的银钱全部翻找出来。郭志彬也被叫了起来,现在看着小儿子,郭浩儒真是感慨万千,若非郭志彬的一时糊涂,怕他现在已经到了应天府,一家人分隔两地,定然彼此牵挂,提心吊胆。

    现在虽然还是要面对战乱。一家人在一起,却怎么都好。

    郭浩儒拍了拍郭志彬的肩膀,咳了两声道:“彬哥儿,你不是喜欢爹爹的那支羊毫湖笔么,等下爹爹就拿给你。”

    郭志彬狐疑的看着父亲,一旁的长兄摸着他的脑袋,弯下身子,一五一十的解释了。

    郭志彬脸色惨白的跟在父兄身后。颇有些失魂落魄,这件事,分明是关秀秀做的,关秀秀于他郭家有大恩,他再是如何在意,也不会勉强于她了。

    郭浩儒经过数年的世事打磨。早已经非当初那个义气书生,却是转了几家不同的店子,每家店子都买上几袋米,又嘱咐他们在不同的时段送到。

    ……

    郭家高度备战的同时,身在乡下的关家也知道信了,只能说郭浩儒给陈知县下的那贴药太狠了,陈知县打定主意做一个纯臣,誓死守住安肃县城。

    还在郭家四处购买粮食的时候,陈知县便干脆的下令关了县城的城门。

    这下好了。十里八乡赶车进城的都知道城门进不去了。回到各自的村子里,自然是议论纷纷沸沸扬扬。

    旁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关秀秀却是立马反应过来了,燕王反了!

    乡下消息闭塞。大多数人活的浑浑噩噩,怕是要等到燕王大军到了家门口,才知道打仗了,却又糊里糊涂,不知晓是哪个跟哪个打起来了。

    关秀秀死死的捂住胸口,脑子里拼命的转了起来,打仗到底会有什么影响,粮食,对,粮食很重要。

    这个时候她近乎绝望的发现,自己先期的准备工作完全失败,县城的确好买粮,可现在城门都关了,她却又如何运送出来?!

    秋粮尚未下来,家中的粮食不多,关秀秀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在关秀秀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中,燕王的大军终于轰轰烈烈的碾压过来了,却出乎关秀秀的意料,大军对普通民家说不上秋毫无犯,却也尽量做到了不扰民。

    甚至大军经过时,很多村民还特意跑去看了。

    她还不清楚,燕王这个时候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自然不能给自己弄个扰民的污名。

    安肃县城的情况就更为可笑了,因陈知县早早的关了城门,大军抵达时,城中已是怨声载道,各种蔬菜肉类都得不到补充,粮食也被哄抢一空,再不开城门,城里的民众就先反了。

    燕王根本没搭理这个小小的县城,直接留下一营人马,大军干脆的绕了过去。

    又过了四五天,陈知县无奈的下令开了城门,自己脱下一身官袍,放下县令大印,环视了一圈大堂内,黯然离去。

    在燕王形式一片大好之际,关秀秀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她清楚的记得,燕王是在四年后才正式登基的,换句话说,这场内乱,足足打了四年。

    她每日里都跑到田地里,看着麦穗一天天饱满,说来奇怪,今年是刀兵之年,麦子却生的特别好,连关家老爹都说,日头再足足的晒上三五天,就是大丰收。

    关秀秀却等不及了,这些成熟的庄稼,在燕王眼中,怕就是狼嘴边的一块肥肉,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

    当天晚上,关秀秀唤住了关家老爹和吴氏,小脸绷紧,严肃的道:“爹爹,我们把麦子抢收了吧!”

    关家老爹诧异的看着女儿一眼,麦子还没有彻底成熟,抢收会减产很多的,他自然舍不得。

    吴氏沉默半晌,却是赞同了关秀秀的意思:“他爹,这兵荒马乱的,还是早点收了好。”

    关家老爹对妻子向来言听计从,当下手里的烟袋一敲鞋底:“好!”

    一家人趁着夜色摸了出去,紧赶慢赶的干了一晚,关家老爹负责割麦子,吴氏和关秀秀则是往家里运去。

    到了早上,关家老爹满脸疲惫的顿住脚步,犹豫的看了眼妻女,“我去给老大老三家也说一声。”

    “爹爹!”关秀秀唤住了关家老爹:“你若是要说,就叫他们一定要晚上割!”

    建文帝登基第一年,燕王就反了,结果在四年后才把建文帝拉下王座,可以说,最初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完全不在燕王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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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求见世子(210粉加更)

    在战事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抢收粮食本就是极为避讳的事情,若是一两家,还不当紧,若是被村中其他人家发现,纷纷效仿,那事情可就严重了,只怕会引来杀僧祸。

    关家老爹憨直却并不愚笨,痛快的应了,分别去了关杨和关榆家中,叮嘱一番,兄弟二人都应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晚上,关家又连夜割了一晚上麦子,关秀秀和吴氏走在大车两旁,弯下腰肢,费力的推着,关家老爹在前面拉着车,只要到了家,这最后一车的麦子到手,剩下的,就是抓紧晒干,脱不脱粒倒是无妨。

    关家老爹看着满院子的麦穗,说不出什么心情,哪怕是他提前抢收了,依然比往年打下来的粮食还要多些。

    若没有这场战事,一家人怕是要好生庆祝一番了。

    又过了两日,割下来的麦子也都晒干了,旁人家却刚刚准备开始收割。

    吴氏端了面碗上来,关秀秀看到掺杂着半碗菜的糙米饭,不声不响的开始吃了起来。

    吴氏看着小女儿懂事的模样,甚是欣慰,摸了摸关秀秀的头,吴氏温和的道:“等磨了面,姆妈用新面给你做上一顿面片,让你吃个够。”

    关秀秀抬起头笑了笑:“好,那还要加上荷包蛋。”

    吴氏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两个荷包蛋。”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吵闹声,关家老爹眉头皱起,站起身把烟杆往腰后一别:“我出去看看,你们看着家。”

    话罢。他径直出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关家老爹便回转了来,却是谨慎的关好了院门,一脸的担惊受怕,连喝了三杯茶水,才心有余悸的道:“燕王的兵丁在收割麦子,旁的人家都急红了眼。”

    吴氏和关秀秀同时一僵。随后呼出一口长气,吴氏满是庆幸的道:“幸好咱家的都收了,他爹,麦子你都藏好了?”

    关家老爹谨慎的点了点头,在收割麦子的第一天,他就挖了个大地窖,麦子都被藏了进去。

    关秀秀第一次有了战争的实在感,那不是关紧家门就能躲过去的。

    外面哭爹喊娘的声音一直没停。纵然关秀秀一家三口闭门不出,却也听得真真切切,农家本就没有什么余钱,全靠着地里刨出来的那么点东西养活一家老小。

    秋麦被那些兵丁强收了去,当真是要了人命了。

    一直到傍晚,那些哭声才弱下去了些。

    关秀秀一家都被搞得精神疲惫。随便洗洗上了床,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还没从被窝里爬出来,便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叫门之声,关秀秀揉了揉眼睛,随意的披上了一件外衣走了出来,看到吴氏已经先应了门,关大嫂嚎哭着扑了进来,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哭不止。

    从前几年被关老太太敲打一番后。关大嫂的行止就收敛了许多。今日猛的来这么一遭,倒是把关秀秀吓了一跳。

    吴氏赶紧掩上房门,伸手去拉关大嫂:“快起来,地上凉。”

    关大嫂站了起来。依然抽抽搭搭,吴氏使了个眼色过来,关秀秀眉头微皱,去打了一盆温水来,吴氏投了帕子,给关大嫂擦了擦脸。

    关大嫂情绪比刚来时稳定许多,却依然抽噎着,看着吴氏,带着哭腔地道:“他婶,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当家的啊!”

    刚刚出来的关家老爹闻言抬起头,紧张的问道:“大哥怎么了?!”

    关大嫂再次放声嚎哭,关秀秀眼睛眯起,厉声喝道:“别哭了!赶紧说事!”

    她年幼之时,已经极有胆色,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逼退了数百军士,到了现在的年纪,却是带了几分威严,往日里家中聚餐,也只有她敢坐到关老太太身边。

    关大嫂吃她一吼,是彻底的老实了,嗫嗫的把事情说了,却听得关秀秀无名火起,只想一锄头敲死这个大伯母。

    原来那日关大伯听了关家爹爹的话,虽满口应了下来,到了地里,看到还有几日就要彻底成熟的麦子,却到底舍不得,家中人口多,多打一点就多一口口粮。

    结果昨天那些军士开始抢收麦子,才真的慌了,也是关杨家的运气,昨日并未抢收到他的头上,这下才想起了关二的话来,便连夜偷摸的进了地里。

    偏偏人又有些贪心,天光微亮还不舍得停手,被起早的军士们逮个正着,连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折了进去。

    关秀秀恨得要死,她紧紧的盯着关大嫂,质问道:“大伯起先答应了爹爹,为什么又要反悔?!”

    关大嫂眼神游移,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她的确劝了两句,可想的不也是收成好,一家人终于能吃顿饱饭了么?!

    关秀秀恨的咬牙切齿,看到吴氏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而老爹则是不声不响的穿上了衣服,她立刻提高了声音喝止道:“爹爹,你要做什么去?你这次就算把咱们家的粮食都送过去,大伯就没事了么?!”

    关槐动作一顿,半晌,喟叹一声,“我总要去看看,那毕竟是你的亲大伯。”

    关大嫂眼中立刻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满是希望的看着关槐,关秀秀下一秒却把她生生打入地狱:“不许去,若是去了爹爹也被关起来,我和姆妈怎么办?这兵荒马乱的,爹爹想我们死么?”

    关槐动作一僵,脸上明暗不定,若是太平时期,兄弟家出了事,他怎么都要奔走一番,现在这个时候,他抬起头看了吴氏一眼,妻子没有说话,脸上满是戚戚之情,关槐颓废的顿住了脚步,“大嫂,对不住了。”

    关大嫂脸上的表情。迅速的从充满希望到了绝望,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关槐,撕心裂肺的哭喊道:“那是你的兄弟,亲兄弟啊!”

    关秀秀冷静的声音如同一把锥子,穿破了关大嫂的声线:“若是大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伯娘你害的,都是你贪心不足。”

    关大嫂怔了一怔,随即抹了一把鼻涕泪。抽着鼻子满是悲愤的道:“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她转身就走,到了门前,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关槐闷头抽烟,不发一词,关大嫂脚下一个趔趄。跌跌撞撞的出了关槐家。

    院子中一时安静无语,关秀秀转身进了屋子,片刻之后,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外出的袄子,吴氏看着她。回过神来,担心的望了低着头的关槐一眼,问道:“你做什么去?”

    关秀秀板着脸:“还能做什么去,自然是想法子把大伯救出来。”

    她不肯当面答应关大嫂,无非是不想让关大嫂就此有了依仗,以后凡事都来寻上门,同时也想让关大嫂子吃个教训,往日里眼皮子浅也就罢了,这等兵荒马乱的。岂不是给家人招灾!

    况且。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关槐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满怀希夷的看着关秀秀,小女自幼聪明,做了许多大人都做不来的事情。随着年纪渐长,主意越发的正了,家里的几件大事,都是她在做主了。

    关秀秀看了老爹一眼,平静的道:“爹爹先莫要高兴,我也只能赌上一赌,事情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呢。”

    关槐叹了口气:“到底是亲兄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尽人事听天意吧。”

    吴氏亦是点头,上前为秀秀整理了下衣领:“无论你大伯怎样,姆妈只要你好好的。”

    关秀秀心中一暖,柔声道:“放心吧,姆妈。”

    关槐亲自驾车,载着关秀秀往安肃县城里赶,一路行去,路边尽是举家嚎哭的农人,地里则是穿着里衣的军士们,手中镰刀极快的挥过,一片片麦秆在身后倒下。

    往日里最是欢庆的丰收时节成了人间惨剧。

    关秀秀死死的攥住了手里的玉佩,原本清凉如水的玉佩被她握的温热,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这块玉佩,是当初燕王世子朱高炽留下的,当初卖不得的烫手山芋如今成了救命的稻草。

    听到大伯出事的时候,关秀秀就盘算开了,人被扣住了,那些军士怕也不会擅自处理,往上禀报通传还要时间,这就给她留下了缓冲的余地。

    她首先想到的,是陆棋风,只是现在战事已起,陆家父子怕是随了大军出征。

    她随即想到了这块玉佩,这种皇家用的物件大都有着标记,在内库中登了记的,各大当口的师傅一定认的出来。

    现在战事吃紧,关秀秀自然没有那个本事直达天听,她也只能想的到这个法子了,现在燕王谋反,在他的治下,想必也没什么人敢昧了燕王家的东西去。

    关秀秀十分肯定,像是安肃这样的大城,一定有燕王的人坐镇,当铺的人收了皇家的东西,不敢擅自处置,层层的报上去的话,她也就有希望见到燕王世子了。

    退一步讲,若是当铺不识货,真的把玉佩当掉了,她拿着银子,一样可以疏通关节。

    只是不知道,燕王世子,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小徒弟,关秀秀轻轻的叹了口气,想到陆千户家莫名的礼让态度,腰杆不由的挺直了些。

    到了安肃县城,关家父女寻了个街角停下了车,关秀秀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褂子,梳着双包髻,人生的白净秀丽,看着便像是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丫鬟。

    她嘱咐了老爹几句后,独自一人往隔了几户的当铺行去,沈记当铺,便是这安肃县城最大的当铺了,背后老板,据说是个告老还乡的官绅。

    这人心惶惶的时候,旁的买卖都不好做了,当铺却是生意兴隆,字画古董的价格被压低到了平日的一半,就这样,当铺还不是全都收呢。

    看门的小伙计斜着眼睛打量一番关秀秀,这当铺的伙计也生了一双毒眼,他见关秀秀身无长物,发上连支银钗都没有,便伸手来拦她。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娘子怕是走错了地方吧。”

    关秀秀前世没少出入大户人家,也常和当铺打交道,最是清楚这些人的眉眼高低。

    她也不恼,只冷冷的看着那伙计,厉声道:“若是耽误了我家主人的事情,你可担待的起?!”

    那伙计吃她一骂,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关秀秀昂首挺胸的进了当铺大门。

    当铺通常有个门脸。柜台做的比旁的铺子都高,为的是让来当东西的客人产生高不可攀的畏惧心理,方便当铺压价。

    像样点的当铺都有个大供奉,文化素养极高,对于各种古董字画的价值都能判断个**不离十。

    关秀秀知道手里的玉佩需得找个识货的来鉴别一下,若是到了普通的鉴宝先生手里,怕就当一块上等玉佩给结算了。

    关秀秀环视一圈左右,也不仰头看着上面柜台里坐着的鉴宝先生。回头看着那跟在身后的小伙计,清冷的道:“把你们家的大供奉叫出来。”

    小伙计笑了,因了关秀秀通身的气势,他倒是不敢小觑这小丫鬟了,“姐姐不妨先叫二先生看看,若是鉴别不出。大先生自然会亲来鉴定。”

    关秀秀嘴角勾起,丝毫不给小伙计面子:“二先生?只怕他还不够格鉴定我们主子的东西。”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小伙计仰头向上看去,二先生的脸阴晴不定,最后做了个手势。

    说来也巧,这当铺的背后老板沈平安恰好来铺子里视察,正在后面和大供奉王先生审视新收到的一批古董。

    伙计传话的时候,两个人都笑了,沈平安站起身。拍了拍王先生的肩膀:“走走。我们去看看,鉴宝先生都不够格看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二人一起出了后宅,向着前面的铺子走去,关秀秀已经被伙计让入了一间暗室之中。只在靠近房顶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却点了三四盏的油灯。

    关秀秀知道,这才是重要客户的待遇,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有一些大户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却又丢不下面子,当铺便为这些昔日的皇亲国戚准备了这样的屋子,隐秘,安全。

    点了四五盏油灯的原因是要保证光线,方便大供奉看的清楚。

    呆了盏茶功夫,听到门口传来的规律的脚步声,关秀秀纹丝不动,当门被打开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小伙计笑着引荐了一番:“姐姐,这位是我们的大供奉王先生,你有什么宝贝,拿给他看看吧。”

    说着,小伙计自动的退下了,沈平安跟在了王先生身后,进入暗室之中,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又亮了起来,这才注意到桌边的少女。

    穿着半新的紫罗兰褙子,腰间束了条淡紫流苏,生的白净秀气,虽然年龄尚幼,却也称得上小美人了,看到两个男子进来,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只看了一眼,沈平安便判断出来,这小娘子怕是哪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还是贴身伺候主母那种的。

    关秀秀同时也在看着进来的二人,当先的穿着一身褐色长袍,留着三寸长须,头戴书生巾,一双眼湛然有光,进来后只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却仿佛是在看一个物什,评估她的价值。

    后面那个则年青的多,大概只有二十五六,长的还算英挺,只是眼角的些许笑纹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进来后一双眼亦是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扫了一遍。

    关秀秀心中有数,站起来行了个福礼道:“没想到连东家也惊动了。”

    沈平安登时大觉有趣,笑嘻嘻的问道:“你怎知道我是东家?”

    关秀秀浅笑道:“连那伙计都退出去了,又不是二先生,不是东家是什么?何况先生二人虽然一起进来,供奉先生却一步就进了屋子,把门口让了出来,分明是不想挡在东家前面。”

    沈平安连连点头,笑道:“好,小娘子既然有这个眼色,旁的我也不说,你把东西拿出来看看,若是值当,我给你个实惠价格。”

    话音落下,却见关秀秀丝毫没有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只是淡淡的道了谢。不由更高看了关秀秀一眼,同时心中也在猜测,是城中那个大户人家,养的出这么聪明伶俐的婢子。

    他却不知,那是因为关秀秀压根就没打算当掉玉佩,所以价格高低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关秀秀从怀中取出一个丝帕小包,层层打开上面的帕子。看清楚里面的物什后,沈平安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本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却不过是块玉佩。

    他挥了挥手,便打算退出去,耳边却传来了王供奉的一声惊呼,沈平安立刻抬头向着王供奉看去。

    王供奉死死的捏住了手里的玉佩,惊疑不定的看着关秀秀。沈平安大是惊奇,旁人都知道沈记当铺的王供奉生了一双神眼,能鉴百宝,却不知道王供奉本就是从京城高价礼聘回来的。

    各式珍宝见了不知道多少,便是一幅宋代清明上河图的真迹放在王供奉面前,脸上也绝对不会变了颜色。

    沈平安正要说话。王供奉却把玉佩双手送还给了关秀秀,丢下一句少待,拉着沈平安便出了这间暗室。

    沈平安满肚子疑问终于忍不住了:“先生这是?”

    王供奉看了眼左右,犹自嫌不安全,拉着沈平安径直到了后堂,仔细的关好房门,方压低了声音道:“东家,那块玉佩,是御制之物。”

    自古以来。能用的上御的。多半和皇帝老儿跑不了关系。

    沈平安一怔,总算平白为何那小丫鬟口口声声的说什么不够资格了,他眉头皱起,当铺的规矩是不接皇室之物。那些东西都是在内廷造了册子的,接了也出不了手,等同一堆废物,还是昂贵异常的废物。

    他手一挥:“罢了,我们不接这个当就是了。”

    王供奉话却未说完,他再次唤住了沈平安,焦急的道:“东家且慢,那玉佩,若是我没看错,应是燕王之物。”

    沈平安愣住了,反问道:“燕王之物?”

    王供奉点了下头,双手互搓,焦急中另有一股兴奋,“东家知道,我本是雕玉学徒出身,半路转行做了这鉴宝的先生,我却还有一个师兄,手艺精湛,专为皇家服务,当年经他手便有一块和田美玉,是他生平得意之作。”

    王供奉想起往日,师兄谈及时,一脸的得意,自己当时极为向往,没想到今天看到了正主。

    “后来我听师兄说,那玉佩被太祖赏给了燕王。”王供奉一脸凝重的道。

    沈平安愣住了,方才他一眼见到那小娘子,便判断是某个败落的大户人家的家生婢,因了这场战乱,跑出来替主人家当东西的。

    只是现在,这玉佩居然是燕王之物,谁败落也不可能轮到燕王败落啊!

    王供奉犹豫的道:“会不会是这奴婢私自偷出来的?”

    沈平安摇了摇头,偷了也就罢了,还拿到当铺,那不就是告诉别人,她是贼么?这个时候敢偷燕王的东西,那真是嫌命太长了,整个北部边疆,从燕王反了那一天起,燕王就是真正的土皇帝了。

    不管怎样,这里面必有蹊跷。

    片刻功夫,在王供奉还是一脸忧心的时候,沈平安当机立断的道:“王先生,你去稳住那女孩,我走走关系,把这事情报上去。”

    由此看出了沈平安大东家的气魄来,若是往日里,他也许会对这种皇室的阴私敬而远之,现在却是非常时期,若是能和燕王扯上关系,那是大大的好处。

    昔日吕不韦把身家压在了秦质子身上,他沈平安一样可以。

    王供奉应了,走出堂屋,叫过小伙计,直接取了纹银百两,小伙计小心翼翼的端着银盘子,心中满是敬佩,那小娘子当真厉害,随随便便就当掉了百两纹银。

    到了暗室中,王供奉对着关秀秀一脸惭愧的道:“抱歉了,老夫这次是老眼昏花,竟然认不出什么宝贝,还请小娘子稍待,让东家带了东西去寻休养的老供奉看看。”

    顿了下,王供奉把桌子上盖着银子的红色绸布揭开,道:“这是百两纹银,权当质押。”

    他注意到,关秀秀看到银子时,脸上有着刹那的喜悦。随即却变的平静起来,那不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而是真正的无视,不由暗自惊疑,看来这小娘子果然有一番大来头。

    关秀秀心中一喜,事情似乎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了,当下她也不推辞,直接把玉佩交了出去。

    小伙计上了壶茶水。王供奉便陪着这位娇客,等着东家的运作结果。

    关秀秀生怕言多错多,也不开口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当年在李氏跟前学习的那股韧劲派上了用场。

    看的王供奉啧啧称奇,果然是大家出身,这修身养性的功夫,就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调教的出来的。

    ……

    这是个临时居所。却也布置的美轮美奂,一排长条案几上摆满了各色美食,炙烤烹炸,都在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而条案中间,另有一榻,一青年男子只着里衣靠坐其上。身边是无数公文,他一手端着公文,一手不时从绍取用,一案上的饭食半柱香的功夫便被他取用一净。

    看的身遭的婢女们胆战心惊,一个个面呈忧色,从燕王殿下率领大军离开后,世子真是敞开了怀吃了。

    众人又不敢劝,又害怕被燕王知晓,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朱高炽连续看了几份公文。手边的一碟糕点也见了底。他随手在身上拍了拍,看向一旁的长史:“如此说来,这就是几日来捉到的刁民了?”

    那长史约有四十多岁,半边头发已经花白。闻言弯下身子,满是讨好的笑道:“世子英明,设下军士于凌晨时分发动,果然逮住不少想要偷割麦田的刁民。”

    朱高炽却对他的吹捧浑不在意,把手边的一摞公文随手一摔,顺手又撕下一只鸡腿,冷哼道:“这等刁民,必须严惩!”

    说着,仿佛手里的鸡腿就是那起子刁民,朱高炽泄愤一样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看的旁人颤颤。

    外面一声通禀,打断了青年的进食,宫娥们看到青年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同时露出了庆幸的神情。

    仿佛青年只要少吃一口,她们就十分的开心快活。

    朱高炽进食被打搅,面生不快,从身边宫娥捧过来的银盆中随意的洗了下手,又拿过白色软巾随意的擦了下手,便丢到了一旁,瞪着进门的柳副将,“你又来做什么,说了现在不会送你上阵的,我那好弟弟和父王形影不离,怕是会给你下绊子。”

    柳副将苦笑一下,道:“我哪里敢再提那事儿,只是一个故人有了点消息,恰好被我碰到,就给世子您道个喜。”

    朱高炽双眉扬起:“哦?”

    柳副将躬下身子,把手中之物呈现出来,旁边的宫娥立刻上前接过,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朱高炽面前。

    朱高炽盯着宫娥掌心半天不语,半晌,他拿起玉佩,入手一片寒凉,这玉佩颜色青翠,玉质通透,都说玉养人,人又何曾不是在养玉!

    这枚玉佩的主人,定然是时时戴着,玉佩才会有这般玲珑通透的模样,既然如此,玉佩一定是主人的心爱之物,为何又会到了这里?

    朱高炽眯起眼,看了柳副将半晌,屋子中越来越静,一排长案上的食物也渐渐凉了去,仿佛受不了屋中的骤寒而被冷却了一般。

    朱高炽终于开了口,白玉样的掌心托着那枚翠绿的玉佩,径直问道:“此物,从何而来?“柳副将不敢隐瞒,低头道:“当铺。”

    当——铺——

    朱高炽心中做着种种假设,也许是流民,也许是逃兵,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正规的销赃途径,叫做当铺。

    朱高炽的眼睛一下睁大,随即他低低的笑了出来,当铺,有趣,的确会像是那个丫头做出来的事情。

    真个是好手段啊,不愧是他朱高炽的亲传弟子。

    周遭一干伺候的宫娥尽皆傻了眼,这位世子殿下脾气温和,不像是燕王殿下又或者二殿下那般常常发作下人,平日里却也顶多是温文浅笑,像是今日这般畅快的大笑,可以说少之又少。

    朱高炽笑了半晌,眼泪都笑了出来,把玉佩放到一旁,平静的吩咐道:“把她带来。”

    话罢。朱高炽一手去拿公文,一手习惯性的去捉那吃了一半的鸡腿,在指尖将要触及鸡腿时又收回了手,突然之间就没了胃口。

    ……

    沈平安面上带笑,双眼却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想到那枚玉佩竟是如此的好用,一个下午的功夫,竟然走到了世子殿下的面前。世子殿下居然还要见一见那个小丫鬟。

    沈平安看着旁边的柳副将,试探着问道:“这玉佩,可有问题?”

    柳副将瞥了他一眼,淡淡的提醒道:“若是有问题,此刻沈老板就不会还站在这里了。”

    沈平安乖觉的闭了嘴巴,看来是涉及皇室秘辛了,他的脑中不自觉的开始了浮想联翩,那小丫鬟是何人派出。又肩负着怎样的重任?

    莫非是个美人留下的定情信物?

    就在沈平安的胡思乱想中,二人已经抵达沈记当铺,柳副将回头吩咐了一句:“你们在这里候着。”

    一干军士轰声应诺,沈平安冷眼旁观,他走南闯北,到过许多地方。燕王治下的军容最为鼎盛。

    沈平安亲自带路,把柳副将让入了铺子里,直接走到了暗室前,拉开门,门内一老一少同时抬起头来,那从进来就始终保持着淡淡的表情的少女终于动容,关秀秀刷的站起,惊喜的唤道:“柳副将!”

    柳副将含笑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一旁的王供奉和沈平安俱都看傻了眼。这。这两个还是旧识不成,莫非猜错了?!

    这个小丫鬟分明就是一个走失的大家小姐,如今凭借信物找了回来?!

    想到关秀秀从进门以来,那通身的气派。沈平安暗暗点头,越发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关秀秀咬了咬下唇,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柳副将,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可安好?”

    柳副将有意的看了眼旁边耳朵竖起的沈平安和王供奉,轻笑道:“世子殿下很好。”

    问的明明是先生,回答的却是世子殿下,这这,要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延请燕王世子为自家女儿的先生——

    沈平安已经不敢想象下去,那边的柳副将又道:“他要见你。”

    世子殿下要见某人,自然是他要见你,而非他想见你。

    关秀秀自然欢喜的应了,她与世子朱高炽的情谊又是不同,那位懒散温和的世子殿下可是和她朝夕相处了两个月的。

    柳将军微微侧过身子,让关秀秀先行,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王供奉和沈平安一眼,二人俱都一个哆嗦,回以极其无辜的眼神,柳将军满意的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关秀秀上了马车,车厢上方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有光柔和的照进来,车厢两边的窗户却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端倪。

    世子殿下此时所在之处,必然是十分隐秘的,关秀秀想通了这一关节,便老老实实的坐着,也不去碰那车窗。

    柳副将数次回头,还以为关秀秀会如同幼年时一般,时时的探出头来发问,车厢内却始终安静,仿佛根本无人一般。

    柳副将舔了下嘴唇,尝到了些微咸味,心头泛上一丝苦涩,小丫头也长大了啊。

    行了却没有多久,夜幕将将落下,马车便停了下来,随着马车的停顿,关秀秀心头亦是一震,原来世子殿下,就在如此近的地方呢。

    她小心的下了马车,朦胧的夜色中,只看到连绵的帐篷,军士们的操练呼喝之声,与远处模糊的山峦相交映,一时间,却是分不清身在何地了。

    到了自家地盘,柳副将呼出一口气,摘下头盔递给了身边的亲卫,对关秀秀笑道:“跟我来。”

    关秀秀微微点头,跟在了柳副将身后,沉默的从军营之中穿过,军士们见她一名女子却也毫不吃惊,显然她并非军营中唯一的女子。

    很快到了营地中央,那是整个营地中最大最奢华的帐篷,外面罩着一层金霞缎,上面万千金色丝线在篝火的掩映下美丽异常。

    周围至少有五十名卫士把大帐环环拱卫,不时的有文官宫娥进进出出。

    柳副将一直注视着关秀秀的神情,见她见到这一派皇家气象依然荣宠不惊,暗暗的松了口气,随即暗笑自己多心了,当年这小丫头对着太祖皇帝尚且谈笑自如,何况这军营大帐了。

    他示意关秀秀稍候,柳副将整理了下仪容,率先进入帐内通报。

    关秀秀深呼吸一口气,世子哥哥,你还记得关秀秀么?

    她同时也忍不住去想,当年宛如谪仙一般,举手投足俱都风姿动人的俊秀少年,如今又是生成什么模样了——

    额,因为这本书成绩不大好,所以咱们每天一更,避免拉低均订了,这一章九千字,放了上个月210粉加更,还欠六次加更,握拳,以后加更就在标题注明,木有加更就是正常更新的六千字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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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二货弟弟(225粉加更)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柳副将从大帐之中钻出,对着关秀擐了招手,只是眼神颇有些怪异,关秀秀立刻低头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忍不住问道:“可是哪里不妥?”

    柳副将欲言又止,长叹一声,亲手打起了帐帘,示意关秀秀进去。

    关秀秀狐疑的走了进去,入目却是一个十六扇的锦绣山河大屏风,把视线挡的严严实实,关秀秀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柳副将方才奇怪的表情因何而起了。

    关秀秀一阵失落,同时又想到,皇家天颜,本就不能轻易冒犯,所以挡个屏风才是正常。

    她一边宽慰自己,一边习惯了帐中的气息,那是一股混合了无数美味的味道,各种气味自成一体,却又彼此交错,铺天盖地的向她席来,仿佛这大帐之中,本就是个饭馆。

    许是世子殿下在此宴客了吧。

    关秀秀模糊的想着,双膝已然屈了下去,恭声道:“民女关秀秀拜见世子殿下。”

    屏风后沉默半晌,一阵低低的笑声传了来,男子的声音比起当初的少年低沉了许多,也更富有魅力了:“起来吧,你也有这么老实的一天。”

    关秀秀应了,站了起来,一时之间,却嗫嗫的不知道如何开口,仿佛这一道屏风隔开了二人,也隔开了昔日的亲密。

    还是世子先开了口:“你当掉玉佩来寻我,有什么事情么?”

    关秀秀略一踌躇,张口道:“近日本应是麦收的时节——”

    她聪明的住了口·军士们强割麦子的事情,朱高炽不可能不知情。

    朱高炽专心致志的听到一半,却没了下文,眉毛扬起,暗骂了声小女还是那么多狡,提高了声音道:“到了麦收时节又怎样,怎么不说了关秀秀低下头,“世子殿下明察秋毫。”

    朱高炽笑了:“战事吃紧,为了剿灭奸佞·大军远征千里,尔等小民,为前线的将士们捐出些许米粮,又算得了什么!”

    朱高炽的握住玉佩的手逐渐收紧,接下来,外面的那丫头怕是要利用他许下的诺言来要挟他了吧!

    真是无趣啊,当年那个伶俐可爱的小丫头怎么就不见了呢,朱高炽看了一眼自己,人终究都会变的么?

    朱高炽唇角浮现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皇族的许诺·想承认的时候,就是君无戏言,不想承认的时候,那就是一句空话。

    垂下双目,朱高炽静静的等待着关秀秀的要求,半晌,屏风对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告别声:“那民女就先退下了,世子大人还请多保重。“朱高炽一阵恍惚,追问道:“你不要求我收回军令么?”

    关秀秀背对着屏风,一脚已经快要踏出帐外·低声道:“您教过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顿了下,关秀秀平静的道:“秀秀告退了。

    朱高炽低低的呢喃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教的东西,那丫头倒是还没忘呢。”

    略一踌躇·朱高炽抬头看向身旁的柳副将·命令道:“下令农人自行收割,赋税提高三成!”

    柳副将一怔·“王爷那里?”

    朱高炽哼了一声,伸手捉过一大片卤牛肉·狠狠的咬了一口:“反正军粮数目筹划够了,父王也不会说什么!”

    柳副愣了下,莫名的想到,莫非世子殿下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先断了所有人的活路,再给他们一点希望,这样增加赋税就不会引起反弹。

    发愣间,朱高炽又唤住他,擦了擦手,把身旁的玉佩递了过去:“给那小丫头送去,告诉她,本殿下还欠她一个愿望。”

    柳副将无言的接过了玉佩,转身要走,却又被朱高炽唤住:“那丫头,长成什么样子了?”

    柳副将怔了下,恭敬的答道:“高了,也,也漂亮了。”

    他偷看了朱高炽一眼,把那个犯忌讳的字生生的咽了下去,柳副将很想问上一句,既然您这么好奇,为什么不亲自看上一眼。

    终究还是忍住了,这几年王爷看世子越来越不顺眼,世子在王爷面前也越来越恭谨,私下里却变的喜怒无常起来。

    候了片刻,见世子没有其他吩咐了,柳副将弯腰退了出去。

    朱高炽又扫了一眼自己,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随手捉起了一块桂花糕,心不在焉的吃着,高了,漂亮了,那是说,也瘦了?

    他把满口的桂花糕吞咽了下去,这样很好。

    关秀秀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看着外面的一片昏暗,下了马车,对着柳副将躬身一礼,轻声道谢:“这次麻烦您了。”

    柳副将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凑近了她,低声道:“回去吧,明天就有好消息了。”

    关秀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却见柳副将一双眼又黑又亮,对着她眨了眨眼,关秀秀大喜过望,推门进了自己家,连声叫道:“姆妈,爹爹,我回来了!”

    吴氏和关家老爹正担心着,见到关秀秀,不由松了一口气,吴氏欢喜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下次老大家再有什么事情,她是坚决不管了,竟然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出面,吴氏等关秀秀的这一日内,心中一直后怕,悔的不行,却是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管老大家的事情。

    柳副将看着院子里投射出的昏黄的烛光,听着关家母女的叽叽喳喳,心中一阵温暖,他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世子殿下会在意这小丫头了。

    能够说动世子殿下改了军令的,这还是头一份。

    因昨天回来的晚了,关秀秀第二日便起的有些晚·在她端起吴氏煮的米粥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欢呼之声,关秀秀手一顿,面露喜色,看来世子殿下真的改变主意了。

    未几,关家老爹推门而入,满脸喜色:“那些被军士们强收的庄稼都退了回来,你大伯也回家了,余下的麦子许我们自行收割。”

    吴氏和关秀秀欢喜的对望了一眼·问道:“真的?”

    关家老爹笑眯了眼:“自然是真的,只是——”

    他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只是赋税提高三成。”

    吴氏一怔,欢喜之色褪掉了许多,也幸好今年收成好,不然三成的田税依然会逼死很多人。

    不过,和先前颗粒无收的情况相比,却是好了许多,至少勉强还可以糊口了,也莫怪村人弹冠相庆了。

    粮食入仓·没几日,便有军士上门,挨家挨户的收着粮草,眼见粮仓中的麦子少了一大半,一家人却终于安下心来,好歹日子还有个盼送走几名军士,院门再次被叫响,关家老爹和吴氏对望一眼,狐疑的起身,开了院门·却见关大宝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看到父母,眼睛瞬间湿润:“爹爹·姆妈!”

    吴氏手一松,门旋即大开,她迈出一步,一把抱住了比自己还高了半头大儿子,直接就哭了出来:“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关家老爹看着母子二人,连声催促:“快进屋,进屋再说!”

    吴氏抽了两下鼻子拥着关大宝进了门只一双眼不断的在儿子身上巡视,看看哪里瘦了。

    听到响动关秀秀也迎了出来,只是到底年纪大了不像是小时候一般,直接投入哥哥的怀中,傍在了门口,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关大宝,欢喜的唤了句:“哥哥!”

    关大宝痛快的应了,紧走两步,把妹妹好一番打量,伸出手,摸了摸妹子的头,在怀里摸出了一包麻糖,塞入了妹妹手中,便看着妹妹只是笑。

    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定了,关秀秀打开糖包,取了一块麻糖,先往吴氏口中塞了一块,才又捡起一块把自己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关家老爹到底是一家之主,咳了两声问道:“你怎回来了?”

    战事虽起,城内倒是还好,没什么大的波折,有一些学子回家了,还有一些却还坚持着,关大宝便一直在书院里读书。

    关大宝脸上现出一片迷茫,他从十一岁开始读书,到今年,也有六七个年头了,本想着下场考个举人进士回来,光宗耀祖孝敬父母,谁知道却一再耽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今年本应举行乡试,就为了这个,书院里才有好多同学没有离开,大家都抱着一线希望,万一燕王和皇上和解了呢——“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关家老爹和吴氏大眼瞪小眼,关秀秀却是听明白了,她追问道:“可是旁的地方已经考过了,却独独漏了我们这边?“关大宝艰难的点了点头:“只要是燕王的地盘——”

    关大宝低下头去,他今年已经十七了,错过这科,意味着下次再考要等到三年后,那个时候,他都二十了。

    现在兵荒马乱的,三年后什么情况,谁又能说的清楚。

    而且,一家人供他读书不易,他能读到十七,还能再读到二十么?!

    关大宝只觉得对不起父母,花了那么多心思供他读书,最后却一事无成。

    吴氏和关家老爹面面相觑,只是关家老爹生性淳朴,吴氏又一片慈母胸怀,见儿子自责成这样,哪里还会多说什么,吴氏先温和的开了口:“读了这么多年也蛮辛苦了,不如在家休息段日子,再作打算。”

    关家老爹更是直白:“跟爹种地去,家里有田,饿不死。”

    关大宝抬起头,看着父母,眼眶泛红,“爹,姆妈!”

    爹娘都不责怪他,他却不能原谅自己,总觉得,若就此放弃,心中实在不甘。

    关秀秀含着麻糖,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沁到了心里,她心中却是另外一番盘算。

    记忆中,关大宝在洪武末年中了举人考进士落榜,然后经过了四年战乱,学业也荒芜了下来。

    在永乐时埋首苦读,又考了两次,才考了个同进士出身,也为一般的正途晋身的同僚所不耻。

    现在和上一次却截然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郭家,郭浩儒尚在家中,而不是像是上一世一般直到燕王登基,才回到家中。

    关秀秀打定主意,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口中麻糖,插口问道:“哥哥,郭家也回来了么?”

    书院既然已经没有了学生,郭浩儒就没必要再呆下去了。

    关大宝愣愣的点了点头,“回来了,郭先生说,现在在城里还不如乡下好活。”

    关秀秀点了点头,毅然道:“反正现在农忙已经过了哥哥不妨继续跟郭先生读书。”

    父母兄长齐齐向着她望来,关秀秀慢条斯理的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考不出来,多学点东西,将来也可当个坐馆先生。”

    吴氏眼睛一亮,坐馆先生,那可是大户人家请了在家里教导子弟的,待遇好,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可比在地里刨食体面多了。

    她二话不说,拍了板:“好就听你妹妹的!”

    关大宝哭笑不得,自己长年不在家,看样子家里的事情,都是十一岁的妹子在做主了。

    只是他心中,到底也是想继续读书的,家人替他拿了主意,关大宝顿时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吴氏行事向来干净利落,当下捉了两只鸡,又担了些米粮蔬菜,唤着关秀秀一起:“走跟我去看看你李家婶婶。”

    关秀秀一怔想起上次和郭志彬的不欢而散,直觉的就要反驳只是到底大了几岁,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任性了想了想,还是应了。

    母女二人走在前面,关大宝提着东西跟在后面,母子三人很快到了郭家门口,刚一叫门,李氏便迎了出来,看到吴氏,顿时亲的不行:“嫂嫂,我请你帮忙照看房子,你还给我屋前都种了菜,这下可好了,回来正愁着呢。”

    关秀秀诧异的看了吴氏一眼,关家老爹和吴氏心疼她,地里的活计不让她碰上半分,没想到姆妈做了这么多事。

    若是单单照看房子,只要隔上一段时日看看门户即可,若是种上了菜,却是要天天浇水的。

    转念一想,姆妈也真是煞费了苦心了,只为了郭浩儒能够尽心尽力的教导哥哥。

    李氏打趣道:“早知道我连那笼鸡也留下了,让嫂嫂一起给我养了好了。”

    吴氏笑了,仲手一指关大宝手上的两只鸡:“这是拿给你的,都是下蛋鸡,你好好养着,一天两个蛋呢。”

    李氏甚是高兴,见家中鸡笼亦是完好,上面带了修补痕迹,知道都是关家做的,心中越发感激。

    关大宝把两只鸡放入了鸡笼里,跟在妇人们身后进了堂屋。

    李氏待吴氏坐定后,便把两个儿子唤出来见礼,关秀秀的手缩在袖子里,下意识的握成了拳头,暗道,来了。

    片刻之后,郭家兄弟一起走了出来,吴氏定睛看去,却见前面的郭志礼已经长开了身条,斯文白净,满身书卷气却是和父亲郭浩儒有八分相像。

    后面的郭志彬却是随了母亲李氏,脸生的还要好些,俊眉修目,俊俏的让人挪不开眼。

    兄弟二人规规矩矩的给吴氏请了安,吴氏笑的合不拢嘴,她最是喜欢郭家的气派,关家村里,旁人家谁家串门子还特意叫了孩子出来请安也就是郭家,做出来理所当然,换了旁人家,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从那兄弟二人出来,关秀秀便垂着眼皮,宛如老僧坐定,听到那人平静的声音,心中方起了些许微澜,终是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却见郭志彬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一坐禅的僧人。

    关秀秀心中莫名的怅然若失,以往他日日痴缠,她还觉得烦腻,等他终于转过了身,又觉得不自在了。

    李氏看着吴氏笑道:“你我多日未见,不如让孩子们自行玩耍去吧。”哥哥,聪明,哥哥。”

    到了后来却是细如蚊蝇,郭志礼大笑出声,拍了拍郭志彬的肩膀,“有句老话叫做痴女怕缠郎ˉ——”

    郭志彬立刻出言打断他,满脸不服:“我都缠了她几年了!”

    郭志礼马上还击:“那她现在对你,和最初对你,态度可有改观?!”

    郭志彬一怔,想起幼年时,他若是说上一句,秀秀,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做媳妇,关秀秀定然是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狠狠的揍他一顿才肯罢休。

    现在却不过是瞪他两眼,这么一说,的确是大有改观啊。

    郭志彬瞬间满血复活,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凑近了自家大哥,讨好的叫道:“好哥哥!再教教我嘛!”

    郭志礼装模作样的看了郭志彬一眼,手指把桌子上的空茶杯往前顶了顶,郭志彬立刻伶俐的给他斟满了茶水,双手举了起来,奉到兄长面前。

    郭志礼心满意足的接了过去,怪不得爹爹老是算计姆妈,这被人伺候着,的确舒服啊。

    郭志礼吃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讲了起来:“你眼中只有关秀秀,便只对她一人献殷勤,这点却是大大的不好。”

    郭志彬一愣,满是委屈的道:“可是我只喜欢关秀秀啊!”

    郭志礼气的在他脑门上一弹:“那你喜欢不喜欢姆妈,喜欢爹爹么,喜欢哥哥么?”

    郭志礼说上一句,郭志彬就点上一下头,直到最后一个问题犹豫半晌,在哥哥恶狠狠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

    郭志礼大是不爽,捉住弟弟在怀里揉搓半天,边掐着郭志彬光滑水嫩的脸蛋,边道:“你喜欢你的父母家人,关秀秀自然也喜欢她的父母家人,若是她家人异口同声的说着你的好处,她又会怎样?”

    郭志彬迅速的学会了换位思考,马上应道:“自然也是觉得我好了郭志礼松开弟弟这小子倒是没傻到家,他语重心长的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她父母都认为你是难得的乘龙快婿,她再不乐意,也得嫁给你了。”

    郭志彬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是我想要秀秀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郭志礼实在忍不住,捉起了桌上的一本策论,照着弟弟的脑门砸了下去,“你个蠢货,若是我们还在京中婚配的对象婚前连面都见不到,哪里来的这般挑三拣四,你且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下两个孩儿,她自然心甘情愿了。”

    郭志彬双手摸着脑袋,傻傻的看着自家哥哥,是这样的么?

    没等郭志彬消化掉兄长的谆谆教导,郭家便热闹了起来,关家村里的族人们听说郭浩儒回来了,纷纷把家中幼子送了来因是非常时期,只求孩子们不要到处乱跑。

    郭志彬看着一群小萝卜头,其中有三五人和自己同龄却也和院子中大部分孩童一样,身上衣裳满是灰尘,两只手伸出,指甲里满是泥垢。

    郭志彬突然之间福至心灵,明白了郭志礼话中的意思——无需他多做什么,只要他比这满院子的孩童都强,关秀秀的父母就一定会选择他!

    因了外面兵荒马乱,关秀秀整日里闭门不出给几个小外甥绣绣东西又或者帮吴氏做做家务,因知晓年纪也大了偶有外人来,便乖觉的避开。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红色肚兜这是给关莲莲的儿子柳风做的,上面绣了几只黄色的小鸭子,毛茸茸的甚是可爱,已经绣完大半,还差几只鸭脚就要完工。

    关秀秀寻找着颜色深一些的配线,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姆妈的说话声,她皱起眉头向外看去,见郭志彬把手里提着的物什叫到了吴氏手里,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甚是讨喜。

    吴氏接过东西,便把郭志彬往屋子里让,郭志彬摇头拒绝,笑呵呵的往外走去,一双眼正经无比,丁点也没有斜视。

    关秀秀转过身子,怅然片刻,便即放到了一边,现在两家依然是通家之好,做不成儿女亲家也算不得什么,没看到郭家隔三差五的送东西,姆妈也热情的还礼么。

    郭志彬虽然时常来去,却半步也不往屋子里进,半句话也不多说,半只眼也不多看,让关秀秀逐渐放下了心,只当郭志彬小儿终于长大,再不提幼时的荒唐之语,却没有注意到关家老爹和吴氏对郭志彬渐渐看重。

    郭志彬回得家来,便向李氏邀功:“姆妈,东西已经给关家送去了。”

    李氏把饭碗放到了桌子上,笑道:“你关家伯伯一家素来照顾咱们,现在咱们不缺吃食,倒是要经常回助一二。”

    郭志彬轻笑着应了,郭志礼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怔,老二最近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了,不知为何,总有眼熟之感。

    郭志礼皱着眉头低头思索,无意间瞥到李氏放置一旁的镜子,他脑中灵光一闪,捉起镜子,对着镜中的儒雅少年展颜一笑,那笑容浅淡,礼貌周到。

    可不就和郭志彬方才的笑容一模一样!

    郭志礼恍然大悟,这傻弟弟居然在模仿自己!

    郭志礼心里有了计较,注意起了郭志彬的一举一动,见他行止之间进退有度,不若往日总给人跳脱之感,少年老成的样子却是像极了自己,登时无语,同时又有点沾沾自喜,看来自己那日的话起了作用,二弟把他当成了丈母娘们心中最理想的乘龙快婿。

    乃至到了晚上,兄弟二人就寝时,郭志礼抱着被子挪到了郭志彬床上,在郭志彬年幼时,二人常常这样挤在一张床上,为的是郭志彬睡觉不老实,几次滚到地上,郭志礼睡在外面,便挡他一挡。

    郭志彬乖觉的往里让了一让,郭志礼挨着弟弟躺下,笑呵呵的道:“最近去关家怎么样,秀秀对你的态度好了没有?”

    郭志彬平静的应道:“没有见到她。”

    郭志礼愣了一下:“那你每次去都做什么了?”

    “去看我丈母娘。”郭志彬眉毛上扬,言笑晏晏间,眼波流转,居然出现了一股风流之态,便是亲哥哥郭志礼也看傻了眼去,他伸手掐住了郭志彬的脸颊:“忒,何方妖精!敢冒充我弟弟!”

    郭志彬被他拽的生疼,瞬间流下泪来,可怜兮兮的叫了句“哥~”,郭志礼看他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点了点头,这才是他家弟弟。

    这家伙居然连欲擒故纵也学会了,郭志礼眸光闪烁,似笑非笑的看着弟弟,“说!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学我?”

    朱棣非常讨厌朱高炽吃东西,有一个宫女给朱高炽偷偷送东西吃,被朱棣下令砍成肉酱了,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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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燕王朱棣(240粉加更)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郭志彬痛快的点了点头,郭志礼大是得意,忘形之下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学旁人?”

    郭志彬小脸上眉头皱起,为难的道:“其实大宝哥才是众多妇人心中一等一的女婿人选,只是那等拙样实在难学。”

    郭志礼:“……”

    李氏一下跳了起来,吓了旁边的郭浩儒一跳,她紧张的侧耳倾听,周遭却一片安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郭浩儒一把揽住娘子的蛮腰,把她拖回了温暖的被窝里,嘟囔道:“哪里有什么声音,快睡快睡。”

    李氏忐忑的躺下了,方才,依稀仿佛听到了小儿的一声惨叫,似乎是——哥!别掐我脸了!

    ……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听着外面流言纷飞,一时间说燕王攻入了应天府,一时又有说燕王中了流矢,纷纷扰扰中,却是进了年根。

    今年也真是邪门,整整一年风调雨顺,刚入冬就下起了鹅毛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外面兵荒马乱的,叫人怎高兴的起来。

    一队骑士从村庄旁的官路上走过,终因了这场大雪放缓了速度,柳副将小心翼翼的看着前方多出半骑的中年男子,因疲惫不堪,身体在马背上已经晃动数次,似乎下一秒就会摔下马去,他忍不住劝诫道:“王爷,天色已晚,不如寻个宿头休息一下吧。”

    燕王朱棣生了张容长脸,留有短须,双唇紧抿,唇边有着深深的法令纹,一双狭长的眼眯起。阴冷的瞄了说话的柳副将一眼,柳副将立刻噤声。

    朱棣抬起头,望着漫天飞雪,一个个雪花堆积在睫毛之上,视线里只剩下积雪的反光,恰如他此时的处境,前途一片渺茫。

    他出生即是皇子,又娶妻中山王徐达长女。年少时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青年封王,镇守边疆,成为一方霸王,可以说,在他的前半生中,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自从他那侄子。皇太孙朱允炆登基后,却诸事不顺,竖子先是削弱其他藩王,又对他百般试探,逼得他不得不反。

    一路征战,眼见大半河山沦陷。却因麾下兵力不足而被迫吐出到手的地盘,朱棣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可以说是郁闷到了极点。

    一路上凡是看见繁华市镇,便忍不住触景伤情,那本来都是他的!

    遇城不入,一路疾驰,到了这里,赶上这一场大雪,朱棣终于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难道那小儿真是天授皇命?!

    柳副将心中暗暗叫苦。本来收到燕王调兵令时,他还高兴来着,世子殿下却兜头一盆冷水:“连卫戍部队都调了出去,父王定然支持不久了。回来的时候,老二一定会主动要求殿后,到时候你陪在父王身旁,你要多加小心,我只要你留着命回来。”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箴!

    看着身边燕王阴沉沉的黑脸,柳副将决定最后努力一次,他咬牙唤道:“王爷——”

    朱棣阴森森的目光扫过来时,柳副将的双眼立刻调开,瞄到有些眼熟的景色,惊慌之下语无伦次的叫道:“王爷,这个村庄上有个小娘子,是太祖皇帝御口亲赐的才女。”

    太祖亲赐?

    朱棣双手一勒缰绳,胯下骏马缓了两步随即停了下来,只在原地踏着四蹄,身后的骑兵队如收到了指令,齐齐停住了脚步。

    朱棣心中一动,道:“去看看。”

    柳副将摸了把额头冷汗,同时有些后悔,不会给那丫头招来祸端吧?!

    一队骑兵趁着夜色,踩在雪上,悄无声息的进了村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睡下了,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映着漫天的飞雪,越发寂寥。

    到了关家门口,柳副将下了马,轻轻的拍打着门扉,片刻后,先是厢房的灯亮了,接着一个身影迎了出来,关家老爹谨慎的问道:“谁?!”

    柳副将瞥了眼旁边绷着脸的燕王殿下,心道,总不能说是王爷到了吧,他大声道:“我是柳副将!”

    关家老爹一怔,对这个柳副将倒是有些印象,小女儿两次都是柳副将护送回来,心下也十分感激,虽然纳罕为何这么晚了对方上门,还是上前开了门。

    这一开门便被吓了一跳,外面黑压压的一队骑兵,而最要紧的是柳副将身旁那人,一身戎装,一双眼锐利无比,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关家爹爹下意识的便退了一步。

    柳副将看燕王殿下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只得道:“这是我的上官,我们路过这里,想要讨口热饭吃,不知方不方便?”

    一队黑衣骑兵虎视眈眈,关家爹爹哪里敢说个不字,慌忙让开门口,幸好只有柳副将和他身旁那人进来了,旁的骑兵要跟上,却被那人竖起手掌阻止了。

    关家爹爹领着二人进了屋子,点着油灯,请他们在堂屋坐了,吴氏也已经起身,连带着关大宝和关秀秀也被吵了起来,都披了件褂子出来探看着。

    关秀秀一眼看到了桌边上正满身不自在的柳副将,她眉头轻皱,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柳副将旁边那人,恰好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眸子,关秀秀一惊,很少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眼神。

    正常讲,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时,若是视线对上,都会下意识的挪开,偏偏这人一双眼如鹰隼,盯着人如同看到猎物,满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狂妄。

    关秀秀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那人的打扮,一身锦袍,外罩盔甲,身披大麾,她的视线何其毒辣,那大麾,分明是火红色的狐狸皮毛拼凑而成的。

    难在数张皮子颜色一致,整个大麾浑然一体,如同一张皮子做成。

    要想凑齐这么一个披风。没有滔天的权势根本做不到。

    再加上柳副将那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配合着这人的年纪,眼前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燕王朱棣!

    关秀秀心中震动,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向着柳副将靠近,盈盈一拜:“柳将军怎有空来寒舍了?”

    柳副将瞥了一旁坐着的燕王,见这位殿下端坐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开口的**,不得不再次开口道:“我和上官路过,天寒地冻,想要叨扰一顿热饭食,不知道方便不?”

    关秀秀暗道侥幸,自己没有一口点破燕王身份看来是赌对了,她巧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家中困乏。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饭菜,还请柳副将见谅了。”

    柳副将慌忙摆手,“哪里哪里。”

    他把心情抑郁的燕王引来,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只盼着叨扰片刻,赶紧启程。

    关秀秀转头看到了父母和哥哥俱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又带了些许畏惧,知晓是燕王威势摄住了他们,心中暗叹,笑嘻嘻的吩咐道:“哥哥,你去给客人们冲壶热茶,爹爹烧火,我帮姆妈做饭。”

    三言两语把一家人都安排上了,关家三口如蒙大赦,依然大气也不敢出。蹑手蹑脚的出了堂屋。进了灶房,才齐齐的喘了口大气。

    吴氏拉住了关秀秀的手,悄声道:“哎呀,柳副将身旁那人是做什么的?可吓死人了。”

    关秀秀唇角泛笑。故意大声道:“柳副将不是说了嘛,那是他的上官,咱们好生做顿热饭食也就是了!”

    屋中,柳副将只觉得靴子上沾的积雪都化掉了,一双脚凉冰冰的,似乎有无数阴风从身侧传来。

    他偷着打量了燕王一眼,却不妨朱棣也恰好看来,顿时一惊,朱棣的眉头皱紧,又缓缓舒展:“在这等地方,生的这样的人品,倒也称的上才女的名头了。”

    那少女不过十一二岁,连她的父母兄长都在自己面前吓得噤声,她却谈笑自如,单凭这份胆量,就值得他高看一眼了。

    可惜关秀秀没有听到,不然只怕要笑出声来,能得到朱明两代帝皇的同样评价,她也算是厉害得紧了。

    灶房里,关家爹爹架起了火,吴氏看着仅剩的几棵白菜,皱眉道:“这要做什么呢?”

    犹豫了一下,她看向小女儿:“要不杀一只鸡?”

    只是实在不舍,现在吃不上肉,这几只鸡每天下两只蛋,正好给家人补身体。

    关秀秀却想起一事来,那还是和世子朱高炽同行的时候,闲极无聊,朱高炽讲了许多趣事与她,其中有一桩是关于太祖皇帝的。

    太祖皇帝发于微时,某日里饥寒交迫,一老妇怜他可怜,做了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太祖吃了以后念念不忘,登基后再次品尝,却没有当年的美味。

    老妇笑道,“那是因为皇上当时饿着呢,饿了,吃什么都香。”

    太祖皇帝如同醍醐灌顶,自此便叫宫中常常做这道菜,为的是忆苦思甜,不忘根本。

    关秀秀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被世子殿下的描述勾的馋虫都出来,流了满口的口水,追问他何谓珍珠翡翠白玉汤,世子笑的满车打滚,最后捂住肚子告诉她,不过是白菜豆腐汤,泡了剩米饭!

    关秀秀眼皮垂下,心中已有了决定,她看向吴氏,问道:“姆妈,我记得晚间吃饭还剩下些碎豆腐?”

    吴氏愣住,半晌点了点头,“难道你要把剩菜端上去给那贵人吃?”

    关秀秀抿嘴一笑:“不但是剩菜,还要把剩饭也加上。”

    家里自然没有精米了的,就是糙米,也是一家人推开让去,谁都不舍得吃,最后剩下的半碗,若是早上添了热水和菜叶,煮成一锅糊糊,却是够一家人早饭的了。

    幸好郭家上午送来两块豆腐,那是村里人自磨的,为的是感谢郭家帮忙照看孩子。

    说起来,郭家倒是村里现在最不愁吃穿的人家了,郭家现在就一学堂,那些孩童的父母出不起束脩,又过意不去。便把自家的口粮剩下一份,送到郭家去。

    郭浩儒也不拘什么鸡鸭鱼肉,又或者青菜豆腐,来者不拒,一律笑吟吟的接了。

    若是有好吃好喝,李氏总叫郭志彬给关家送上一份,说起来,现在倒是关家欠了郭家天大的人情了。

    关秀秀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把那一碟子碎豆腐都下到了锅里,又把白菜洗净了,撕碎了,丢入锅中,最后则是剩下的半碗糙米,待再次煮沸,随意拈了点盐末点了点。舀出锅来,热气腾腾的一小盆,看着倒也挺诱人。

    关大宝端着盆,关秀秀拿热水烫好了碗筷,端到了屋里来。

    柳副将忐忑不安的探过头去,看到那一小盆翻滚着白菜。碎豆腐和糙米的汤水时,他惊愕的向着关秀秀看去,挺伶俐的一个丫头,怎么关键时候就不开窍了呢?!

    伺候好了燕王殿下,燕王随便从身上解下一个玩意,足够关家几年不愁吃喝了。

    柳副将硬起头皮,鼓起勇气向着身旁的燕王看去,一看之下,惊的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燕。燕王居然在笑!

    天知道他跟着燕王一路从江南撤回来,足足七八天的功夫,别说笑脸了,就连燕王眉头间皱起的山峰。都没有松开片刻。

    现在燕王居然笑了!

    朱棣看着盛放到自己面前的汤饭,眉头一点点打开,接过小姑娘递给他的筷子,在碗里搅了搅,看着那熟悉的几样东西,白菜,豆腐,糙米。

    作为一个好儿子,朱棣以前没少陪朱元璋吃这玩意。

    珍珠翡翠白玉汤。

    朱棣感慨万千,却是用筷子夹起了一片白菜,放到口中,慢慢咀嚼着,白菜放的有些久了,有些失水,变的比较甜,也比较有嚼头,配合着淡淡的盐的味道,果然美味。

    朱棣又夹起一块碎豆腐,因是炖了两次的,入口即化,顺着喉管一路到了胃里,烫的整个身体都熨帖了。

    他干脆的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着,连汤带着菜饭,吃完一碗,干脆的把剩下的半盆都端到了自己面前来,风卷残云,转眼吃个盆底朝天。

    朱棣抬起头,阴狠的目光仿佛一只狼,柳副将瑟缩了下,识趣的把自己面前这一碗也推了过去,朱棣捧起碗,毫不嫌弃的吃着,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他吃的并不是什么残羹剩饭,而是绝世的美味佳肴。

    终于吃完了这一锅热乎乎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朱棣的额头都渗出汗水来,原本的低落情绪一扫而光,他哈哈大笑着出了房子,柳副将对着关家几口饱含歉意的颔首,赶紧跟了上去。

    那一队骑士纹丝不动,依然忠实的守卫在门口,朱棣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小小的院落,低声道:“天意,真乃天意。”

    天意让他到了这个小村庄停下,偏偏就拜访了父皇御口亲定的才女,又吃了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这正是父皇发家之始,种种表明,他朱棣,才是真命天子!

    朱棣双腿夹紧,胯下骏马迈开了蹄子,欢快的小跑了起来,待跑出村落,朱棣勒了一下缰绳,回头又望了一眼,整座村子被茫茫白雪所覆盖,在不断飘落的雪花中显得异常的安宁。

    他修长的眉毛抖了抖,嗓音低沉:“此庄,祥瑞。”

    那一队黑衣骑士中立刻分出两人,躬身行礼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

    关秀秀一身略有些肥的男装,头发也在头顶束起,脸上有意用锅底灰涂抹的东一块西一块,猛的一看,就是个脏兮兮的小子。

    她手里提着个篮子,不时的放下篮子,取出一片薄薄的瓦片,在地上一挖,抖了抖上面的泥土,把野菜随手丢入篮子中。

    不远处的郭浩儒直起腰杆,捶了捶腰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秀秀可真能干,我们父子二人还没有你一个人挖的快。”

    关秀秀回头展颜一笑,纵然脸上脏污不堪,一双眼却依旧明亮,“我是做惯了的,叔叔本就不该出来。”

    郭浩儒苦笑更甚,今年年成本来甚好,偏偏被收了两次粮税。燕王一次,建文帝一次,谁家也扛不住了,在他那里读书的小儿纷纷回家,大部分人家都在靠挖野菜度日。

    吃了几次关家送来的野菜后,郭浩儒坐不住了,堂堂丈夫,还不如妇孺么!

    只是真的做起来。才发现辛苦了,大人的腰肢到底不如小儿,弯几次腰就酸的不行,而且不知为何,他寻找半天才能找到一棵野菜,关秀秀却像是脚下遍布的都是野菜。

    关秀秀看着篮子冒了尖,不声不响的提着篮子到了郭浩儒身边,把二人的篮子调换过来。又提着半满的篮子继续挖着。

    郭浩儒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道:“若是燕王没有……就好了。”

    中间二字说的含糊不清,关秀秀却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她的手一顿,郭浩儒便像是所有正统出身的读书人一样,心里对燕王造反是不以为然的。皇太孙占据了嫡长的正统,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

    这样是不行的,关秀秀心道,燕王最终要登上大宝,郭家叔叔若是带着这样的心思,怕是不会出仕了。

    而关大宝又对郭叔叔无比尊敬,她只怕郭浩儒的想法影响了关大宝。

    关秀秀没有抬头,轻声道:“郭叔叔,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只要能让大家吃饱饭,那就是好皇帝。”

    郭浩儒微微一怔,嘴里默默的复述着关秀秀的这句话,反反复复。只觉这浅显的一句话中却是大有深意。

    他一下想起了刚刚时,祖父反复开导他的话来,读书是为了什么?

    读书是为了明理,正自身,正他人,若有济世之才,则兼顾天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读书只剩下踏入朝堂光耀门楣一个目的了呢?!

    郭浩儒不知不觉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便仿佛有一口一直悬挂于头顶的警钟突然敲响,把他从迷途深陷中震醒过来。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秀秀说的对,不管谁当了皇帝,总是要吃饭的。”

    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连日来的苦闷一扫而光,看着远近的田野,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第一次发现,身处桃源之中。

    终于又挖满了一篮子野菜,关秀秀站起身,甩了甩胳膊,一只修长的手从一旁伸出,不声不响的提走了她脚边的篮子,关秀秀一怔,郭志彬对她露出了一个斯文的笑容,大步向前走去。

    郭志彬这般礼让,关秀秀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在后面一路跟着,到了家门口,郭志彬把她的篮子递过来,又是温和的一笑,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关秀秀提着篮子发了一会呆,转身进了门里,刚一踏入堂屋,便看到两个妇人坐在椅上,其中一个抱着个幼儿,听到动静,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关秀秀一怔,唤道:“莲莲姐。”

    关莲莲顾不得打招呼,抱着孩子站起,对着吴氏跪了下去,一下一下的磕起头来。

    关秀秀惊的手里篮子一松,篮子里的野菜滚了满地,吴氏满脸为难,上前搀扶起了关莲莲:“快起来说话,这是做啥呢!”

    关莲莲怀里抱着的柳风被吓得缩在母亲怀里,眼中含着两泡泪,十分可怜,一旁的妇人则是站起身来,两手掐腰,大声呼喝:“我乃王母娘娘下凡,尔等凡人速速退去!”

    屋子里一时只听到小儿呜咽声,妇人狂叫声,吴氏的劝导声,混乱无比,关秀秀头大如斗,断喝一声:“都闭嘴!”

    吴氏一下停了嘴,嗔怪的看了一眼关秀秀,柳风缩在了母亲怀里可怜兮兮的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不懂为何平日里温婉可亲的二姑怎会突然发起了脾气。

    只剩下那妇人犹自呐喊:“忒,何方妖怪,敢在王母娘娘驾前浑闹!”

    关秀秀皱眉回了句:“玉皇就要来了,娘娘还不梳妆打扮?”

    那妇人一怔,随即面露喜色,自顾的坐下了,举起一只手掌,仿若在对镜梳妆,左照右照,甚是自得。

    关秀秀呼出一口长气,方才她已经认出,这个疯癫的妇人,乃是关莲莲的婆母,柳家娘子。只是不知道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缓过神来,关秀秀先弯下腰,把打翻的野菜篮子一点点的拾了起来,片刻后,视野里多出了一只手,手指细长,只是指头上颇多薄茧。

    关秀秀抬起头,看到关莲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费力的捡着野菜,满脸倔强,不由叹了口气,站起身,接过关莲莲怀里的柳风,交给吴氏抱了,回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关莲莲手一顿,吴氏叹了口气。小声道:“柳义为了躲兵役,逃了,柳家老二老三被拉了壮丁,老的带了最小的也逃了,婆婆就失心疯了,实在过不下去了。带着孩子投奔娘家了——”

    吴氏后面的话没说完,关秀秀立刻明白过来,气的一拍桌子:“宁肯养活两个外人,也不愿意养活自己的亲生闺女,我这个大伯娘,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关莲莲再也忍不住,扑扑的掉下泪来,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投奔娘家,谁知道母亲一看她带着婆婆。便连门都不让进了。说是家里现在又多了两口人,实在负担不起了。

    那两口人她也看到了,分明是两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兵荒马乱的。怕是别的地方逃难来的,关大嫂一心想着节省掉聘礼,便收留了下来,等过几年长开了,给两个儿子做媳妇。

    关莲莲泪眼婆娑的看着关秀秀,忍不住哀求出声:“婶婶,莫要赶我们走,我自己挖野菜吃,我们住在柴房就好!”

    吴氏不禁动容,看着小女儿满是恳求,关秀秀怒极反笑:“姆妈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我就是铁石心肠不成?!”

    关秀秀上前扶起关莲莲:“你们放心住下来,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娘三。”

    关秀秀说的掷地有声,一旁的柳家娘子吓了一跳,连声追问:“可是玉帝来了?”

    这一句话缓和了屋中气氛,众人俱都笑了出来,关莲莲咬着下唇,下定了决心,再次跪了下去,吴氏吃了一惊,伸手便来扶她,关莲莲却不肯起来,抬起头道:“从今以后,婶婶这里就是我的娘家!”

    关秀秀暗自叹息,看来大伯娘真是让莲莲姐伤透了心,母女情分都生生的断掉了。

    吴氏自然欢喜,关莲莲本就懂事,又是个重情意的孩子,单看她带着疯癫的婆母一起逃难,就知道这孩子心善着呢。

    关大嫂不要正好,她巴不得多个女儿呢。

    吴氏一把搀扶起关莲莲,连声叫好:“好,好,以后婶婶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叫门声,“二舅在家么?”

    吴氏和关秀秀对望一眼,唤声二舅的,怕只有武纬这个外甥女婿了。

    吴氏站起身,边走边应了门,片刻后,吴氏哭笑不得的回转了来,身后跟着关柳母女,武纬手扶腰刀走在了最后,一脸担忧。

    到了堂屋里,看到关莲莲几人,武纬不由吃了一惊,随即露出了满脸苦笑。

    众人纷纷又互相见礼,柳娘子最是开心,拍着手掌笑道:“仪仗都来了,玉帝马上就到了!”

    看到关柳几人一脸吃惊,吴氏不得不小声的解释了一遍,关莲莲难堪的低下头去,带着婆婆回娘家,还是回到二叔家,她怕也是头一份了吧!

    关柳却落下泪来,伸手揽住了关莲莲,叫道:“我的儿,辛苦你了。”

    关莲莲偎依在关柳柔软的怀抱里,仿若幼年时被母亲揽住一般,自打几个弟弟一个接一个出生,她就再没有这等待遇了,关柳于她,和吴氏又不一样,到底是血脉相连,不由放声大哭。

    吴氏又连声劝解,关秀秀不动声色的看着,眉头微微皱起,她见关柳母女进来后,何莹娘便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胳膊,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便是此时,关莲莲偎依在关柳怀里,何莹娘依然寸步不离的守在母亲身边。

    满脸小心样子,配合上她几个月的大肚子,看上去楚楚可怜,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关秀秀皱起眉头,自己这个表姐,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她冷眼旁观,注意到表姐夫武纬的视线一直落在何莹娘身上,何莹娘却拼命的往关柳身后躲着。

    关秀秀心中一动,何莹娘惧怕的。莫非是自家相公?

    关秀秀悄然走到了武纬面前,曲身一礼,唤道:“姐夫,借一步说话。”

    武纬不情愿的把视线从妻子身上收回,落到了面前的妻妹身上,对于这个丫头,他有很深的印象,当初可是她替娘子一手挑选了自己。想到这里,武纬不由放松了表情,和气的应道:“好。”

    两个人出了堂屋,在院落里站定,关秀秀仰起头,看着高出自己许多的表姐夫,单刀直入的问道:“表姐在家中是否受到了什么惊吓?”

    武纬一怔,似是没想到关秀秀会说这个。他面露为难之色,犹豫半晌,抬头看了眼堂屋,恰好看到何莹娘也抬头看来,二人视线一对上,何莹娘便往后一缩。躲入母亲背后。

    武纬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我一直随着燕王出征,前几日回来休整,得了空便往家赶,进门的时候,却见,却见——”

    他说到这里,额头青筋暴突,双眼赤红。显然当时的情景令他极为气愤。“却见那破落户家的长子把莹娘逼到了角落里,正一手解着自己的裤子——”

    关秀秀睁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只是若仅是这样。那何莹娘不应该会惧怕自己的相公才是。

    武纬双手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然后我我拔出刀,把他一劈两半!”

    关秀秀:“……”

    她可以想象的到何莹娘见到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被生生分成两半的恐怖,怪不得何莹娘会如此惧怕武纬。

    关秀秀缓缓吐出一口气,“做的好,就该如此对待那恶人!”

    武纬猛然抬起头,双眼异彩连连,显然妻子的态度也让他饱受折磨,他连声追问:“真的么?”

    关秀秀重重的点了点头:“姐夫放心,我帮你劝解表姐。”

    武纬大是感激,他伸出一双大手,想要握住关秀秀的手,却终究记得对方是个女子,便只在自己身上搓了搓:“那岳母和娘子就拜托表妹了。”

    关秀秀一愣:“什么意思?”

    武纬煞是不好意思的道:“现在世道太乱,我又不能在家守着她们,外婆那边身体不好——”

    武纬顿了一下,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会送吃食过来的。”

    反正也收容了关莲莲一家三口,关秀秀倒是不在意再收留姑姑二人,只是她心中有个疑问,却是要问个清楚:“卫所里岂不是更加安全,姐夫为何舍近求远?”

    武纬一怔,睁大眼睛反问道:“你不知道?”

    关秀秀愣住了:“知道什么?”

    武纬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四方,最后视线落到了这小小的院落里,耳边听着鸡鸣狗吠,极是安宁:“你没发现么,周遭的村子都不安全,抢人的抢人,拉壮丁的拉壮丁——”

    关秀秀自然知道,临近几个村子都有妇人被强掳了去,不然她何必一身男装打扮,吴氏又闭门不出!

    连郭家,也是郭家父子出门和她一起挖野菜。

    武纬的话戛然而止,他猛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指着天空,“听说上面吩咐了,关家村是祥瑞之地,所以被特别照顾着。”

    噗通,噗通——

    关秀秀摸着胸口,心脏一阵快速跳动,上面,莫非是燕王朱棣?!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了,没想到却护住了整个村子,关秀秀心中又激动又骄傲,偏偏又如同锦衣夜行,这等喜悦无法和任何人分享。

    武纬看着眼前穿着男装的少女双颊飞红,一双眼闪亮如最璀璨的明珠,刹那间艳光四射,竟然让人不能直视,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心道,这样聪明伶俐又生的可爱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将来会花落谁家了。

    关秀秀难掩心中欢乐,她屈膝一礼,声音略高昂的道:“姐夫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姐和甥儿的。”

    话罢,关秀秀转过身,急匆匆的进到了屋子里。

    甥儿——

    武纬嘿嘿的傻笑起来,半晌,他摸了摸后脑勺,依恋的回头望了一眼,大步的向外走去。

    关秀秀冲回到了自己房间,手颤抖着拿出笔墨纸砚,快速的研好墨,提笔一连串的写道:

    珍珠,翡翠,白玉——

    太好了,太好了。

    满腔的喜悦都化做了UU小说的青锋,字随意走,每写出一个字,心中的兴奋就冷却一分,当一张大纸被写的满满当当的时候,她激动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关秀秀呼出一口气,真是从她回到姆妈身边以来,最好的消息了,她深知,只要熬过了这四年,大好的日子就在前面。

    关秀秀望着自己写的满满的一页大纸,傻呵呵的笑了出来,在一片珍珠翡翠之中夹杂着满溢的喜悦,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指在抚摸到开心二字时,指尖一顿,这几个字如此的似曾相似,似乎就在昨日,还在郭志彬UU小说看过。

    HOHO~我们的秀秀已经见过大明王朝的三个皇帝了!

    郭黑开始调教郭渣了~战争要结束了,女主要长大了~

    乃们都不跟偶讨论剧情,渣渣只好自娱自乐了……缓口气,过几天再偿还欠更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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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一笑解千愁

    关秀秀心中一动,想起了方才书写时的酣畅淋漓,满心的喜悦全部通过笔墨发泄了出来,将心比心,郭志彬书写时怕也是存着相同的心思。

    这么一想,对郭志彬的恶感顿时消散许多。

    关秀秀看了又看,把大纸细细的收叠起来,放入了荷包当中,转身走出了房间,看到关莲莲已经恢复过来,几人正交流着各处听来的消息。

    关秀秀悄声走过去,安静的听了会,对着表姐何莹娘招了招手,何莹娘略一犹豫,站起身来,单手扶着腰,到了关秀秀身旁。

    关秀秀搀着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屋子里,二人坐定后,关秀秀笑嘻嘻的摸上何莹娘的肚子:“表姐,几个月了?”

    提到孩子,何莹娘满面红光:“六个月了,再有几个月就生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面靠去,关秀秀知趣的把枕头立起,塞入了她的腰下,何莹娘感激的笑了笑。

    关秀秀看着何莹娘的脸色,试探着问道:“表姐,我看表姐夫对你很是爱护,还特意送到我们家里来。”

    何莹娘脸色大变:“休要提他!”

    关秀秀故做不知,满面惊诧的问道:“表姐这是怎了?”

    何莹娘咬紧下唇,许是心中压力太大,也想一吐为快,她轻声道:“你姐夫出征以后,那先前霸占了我家房产的破落户总是不死心,三天两头的跑来骚扰我们母女,就在前个。母亲出去挖菜,我一人在家,他,他便调戏于我——”

    关秀秀惊呼一声。担心的追问道:“那他可有得逞?表姐可有受伤?”

    关秀秀伸出细长的手,上上下下的摸索着何莹娘的身子,何莹娘被她感动。反手握住了关秀秀双手:“不妨事的,后,后来,你姐夫回来,一刀把他劈了。”

    最后一句说的含糊不清,想来是怕吓到关秀秀,只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何莹娘自己的脸先煞白起来。

    关秀秀察言观色,马上叫道:“姐夫真是厉害,这等恶人就该打杀了他!姐姐嫁的可当真是个大英雄!”

    何莹娘一怔,自打出了事后,她便一个人憋在了心里。连母亲也不知晓,今天还是首次说出,听到关秀秀的连声赞叹,突然觉得,武纬还真是不错。

    关秀秀犹自叨叨:“哎,我平日里杀个鸡都吓得不敢睁眼,姐夫却为你——”

    何莹娘一想,是啊,他为了自己。杀了个人呢,这么一想,心中又舒坦许多。

    关秀秀见何莹娘脸色缓和,伸出细细的手臂,勾住了何莹娘的脖子,小脸贴了上来。咬住何莹娘的耳朵道:“哎,你看看莲莲姐,一家男人都跑光了,剩下个疯掉的婆子,一个还要吃奶的儿子,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着——”

    这人啊,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听关秀秀这么一咬耳朵,和关莲莲相比,何莹娘顿时觉得,武纬真的是挺有担当的。

    心结一松,愧疚就冒出来了,何莹娘低下头道:“可是方才,他走了,我都没有跟他说话。”

    关秀秀抿嘴一乐:“你就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姐夫一定比什么都高兴。”

    何莹娘嗔怪的看了关秀秀一眼,手却抚上了肚子,一下一下的摸着,满心欢喜。

    来了两拨投靠的亲戚,关家的房子登时不够用了,吴氏和关槐商量了一下,吴氏带着秀秀住,关家老爹和关大宝挤到一起,腾出两间屋子,关莲莲婆媳一间,关柳母女一间。

    人多了也热闹了,把孩子托付给吴氏,每日里关莲莲和关秀秀一起出门挖野菜,吴氏在家和关柳看顾着大着肚子的何莹娘,还有疯疯癫癫的柳娘子。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到了秋收时节,何莹娘也生下了一个女儿,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准备给孩子办上一个满月宴,请上关三叔还有郭家一起,至于关大伯家,递了个口信,来与不来,就管不了了。

    吴氏揉着雪白的面团,手下特别的小心,连丁点面粉都没有飞出面板,一家人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吃上一顿面食,这面粉可浪费不得。

    关三叔带着三婶和一儿一女来了,小儿子还没起大名,就叫关蛋蛋,小小年纪异常淘气,吴氏笑道:“和妞妞小时候一模一样!”

    关妞妞穿着陈氏改小的襦裙在椅子上扭了扭,嗔怪道:“妞妞小时候才没有这么皮呢。”

    吴氏便指着她的鼻子笑骂道:“那是谁把婶娘刚揉好的面团拿去捏了面人玩?!”

    关妞妞不服气的道:“那后来的面人不也被姆妈拿回去,下了面条给爹爹吃么!”

    关三叔恍然大悟,作势要打关妞妞,关妞妞缩到了母亲身后,对着父亲做了个鬼脸,旁边的关蛋蛋有样学样,也做了个鬼脸,惹得众人一起笑了出来。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郭浩儒的声音传来,笑声戛然而止,妇人们慌忙站起,关三叔亦是拘束的打着招呼。

    李氏从后面拧了一把郭浩儒,郭浩儒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认命的退到了娘子身后,换上平易近人的李氏,她眉眼一扫,看到了虎头虎脑的关蛋蛋,笑道:“让我猜猜,这个是莲莲家的吧?”

    关蛋蛋立刻抗议道:“我才不是莲莲姐家的,我是姆妈家的!”

    李氏故意逗他:“你姆妈是哪一个呦?还有谁是你姆妈家的?”

    关蛋蛋认真的伸出手,一个一个的数着:“妞妞姐,爹爹,还有蛋蛋,都是姆妈家的。”

    他一边说,一边准确无误的指着母亲陈婉儿,在关蛋蛋眼中,自家老爹俨然就是个入赘的身份。

    众人一阵哄笑。因郭浩儒进来带来的紧张气氛为之一缓,李氏打了个眼色,郭浩儒讪讪的道:“我去找关老哥说话。”

    一双儿子也上了前来,规规矩矩的给一圈妇人行礼。看的众妇人一阵羡慕,关柳自打女儿找了个好女婿,人却是开朗许多。她在众人里又年纪最长,当下便道:“郭家娘子,你这两个儿子真是养的好。若是再早上几年,我们家莹娘就嫁到你家了。”

    若何莹娘是未婚,那这话就有结亲的意思了,何莹娘如今已经做了母亲,便是对郭家兄弟**裸的恭维了。李氏自然欣悦的受了,又夸奖了几句何莹娘的夫婿,礼尚往来一番。

    关妞妞歪着头,把郭志彬好一阵打量,见郭志彬丝毫不为所动。始终满脸堆笑,关妞妞莫名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这人比那只会挥舞拳头的陆家小儿要厉害的紧了。

    关秀秀提了茶壶出来,给一圈人添了茶水,到了郭志彬面前时,郭志彬垂眼看到关秀秀脚上一圈蓝色裙边不断接近,心中渐渐如捣鼓,一只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脸上却不动声色。直到关秀秀给他斟满了茶水,才浅笑着道了一声谢。

    关秀秀温和的回了一句:“客气了。”

    郭志彬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涌上无限狂喜,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的叫嚣——她和我说话了!她终于又和我说话了!

    他面上飞红,却犹自有些难以置信。寻思着再找些什么事情来试探一番,门口传来了纷扰之声。

    众人一起向外看去,却见一个中年男子,满面憔悴的走了进来,身上倒是好衣裳,只是衣裳下摆落满了灰尘,吴氏一愣,站起身来,和提着茶壶的关秀秀同时出口唤道:“大哥!”“大舅!”

    吴西顺连声应了,抬起头看着满屋子的人,脸上现出了几分尴尬困窘之色,吴氏马上道:“大哥随我来。”

    关秀秀眉头皱起,望了一眼,提着茶壶,顺手又从桌上拿了个干净茶碗,追了进去。

    吴氏和吴西顺刚刚坐定,关秀秀把茶碗斟满,递到了吴西顺面前,热情的道:“大舅,喝茶!”

    吴西顺看了外甥女一眼,叹道:“秀秀越来越懂事了。”

    关秀秀面带微笑接受了大舅的赞美,然后死皮赖脸的站在一旁,摆明了不肯走的架势。

    吴氏拿她没辙,看向了自家兄长:“哥哥这次来,可是有事?”

    吴西顺犹豫了下,唉声叹气的把家里的困境说了出来,原来随着战事吃紧,各种物资俱都紧张起来,米粮的价格虽然翻了几番,仗着以前的老本,吴家还勉强吃的起。

    谁知道前段日子,布庄里的布匹被一队军士搬空,只丢下了一串铜钱,说是征收去做军袍了。

    吴西顺当时就傻了眼,捶胸顿足悔恨不已,不该贪图几个小钱,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还撑着打开门面做生意。

    那些本来是压着仓底,等着战事过去再用来翻本的,如此一来,手头本就不宽裕的吴家简直是雪上加霜。

    吴西顺抬起头,不安的看着妹妹:“我想买点便宜粮食回去吃,糙米杂粮都可以,城里的实在太贵了。”

    吴氏愣住了,今年的年成虽然还可以,赋税却不比去年低,加上关柳母女,关莲莲婆媳,说老实话,家中已经极为吃紧,根本就吃不饱肚子。

    家里的粮食,都是先紧着刚生了孩子的何莹娘和年纪最小的柳义,连关秀秀都顾不上了。

    这个时候,就算再贪钱的人也不会把救命粮拿出来卖的。

    看出吴氏的为难,吴西顺脸上显出了一抹绝望,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罢了,我再去想办法。”

    吴氏眼中的泪水扑哧扑哧的落了下来,她伸手扶住了大哥的胳膊,哀哀的唤了一声,吴西顺伸手拍了拍吴氏的手,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一直没有说话的关秀秀突然斜斜的迈出一步,挡在了吴西顺身前“舅舅,我有点办法,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吴西顺猛然抬头,看着秀秀气气的外甥女,眼睛一亮。大手握住了关秀秀削瘦的肩膀,连声追问:“真的?什么办法?”

    关秀秀却是想起了兵灾前托付陆棋风藏起的米粮,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只是现在也姑且死马当活马医了。

    关秀秀略一踌躇。便推说偶尔从李氏口中听到,局势不稳,自己生了心眼。拿了银子去买了些粮食,藏在了一间民居之中,只是现在到底已经过去了一年,却不知道那些粮食还在不在。

    郭家在吴家兄妹眼中,俨然已经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当年一科乡试考中了八名举人,简直是神话传说一般。

    听关秀秀说是从李氏口中打探而来。便都信了。

    只是时隔两年,兵荒马乱的,怕那些粮食早就被人翻过了,吴西顺却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哪怕有一丝最渺茫的希望。也不舍得放弃。

    他当机立断的道:“走!”

    吴氏却唤住了他,吴氏已经看出来了,大哥是步行一路从安肃县城一路走到关家村的,想是马匹也都被强制征用了。

    吴氏看了关秀秀一眼,吩咐道:“去把衣裳换了。”

    几年功夫,小姑娘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隐隐有了大姑娘的模样了。

    关秀秀应了,自去换了套关大宝的旧衣,和吴家大舅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一脚还没踏出院门,袖子便被人捉住了,关秀秀回头看去,却见郭志彬阴沉着脸,嘴唇动了几下,终是没有说出劝阻的话。只道:“我和你一起去。”

    何莹娘女儿满月,合族齐聚的时候,关秀秀匆匆离去,又换了男装,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关秀秀愣了下,随即温和的笑道:“好。”

    吴家大舅心急如焚,也没有说什么,几人闷着头赶路,郭志彬几次犹豫,最后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牵住了关秀秀的右手,却被她挣脱了去,嗔怒的看了郭志彬一眼,扭头向前走去。

    郭志彬被她一瞪,再不敢牵着她的手,只方才那一牵,少女的手柔若无骨,滑腻腻的像是以前姆妈擦的香脂,那滋味萦绕在指尖,久久不去。

    闷头赶了一路,几人也不敢走大路,也不敢偏离大路太远,一直在大路旁的小路中穿梭,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安肃县城。

    进了城,吴西顺见天色已黑,不甘愿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着关秀秀道:“先去舅舅家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去看吧。”

    入夜就实行宵禁了,一旦发现有人行走,一律以奸细入罪。

    吴西顺领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回到了吴家布庄,关秀秀抬起头,看到掉落下来的牌匾,被打破了大洞的大门,心中一阵心酸,城里果然比乡下难捱。

    记得当年也是,战乱之前,吴家时有接济关家,战乱之后自顾不暇,两家的来往便逐渐远了。

    吴西顺亦是一阵嘘吁,拽起袖子,在耷拉下来的牌匾上擦了又擦,直到吴记两个字再次清晰的显露出来,叹了口气道:“走吧。”

    进到了院子里,看到原本的青石都被挖了出来,看的出来,上面原本种满了青菜,只是现在东一棵西一棵,只剩下少许,吴西顺注意到关秀秀的眼神,再次叹了口气道:“他们……什么都不肯放过。”

    关秀秀沉默的跟在大舅身后,进了屋子,吱呀一声开了房门,屋子里一片昏暗,一个苍老的声音唤道:“谁啊,是西顺回来了么?”

    关秀秀的眼泪瞬间奔出,她叫道:“外祖母,是我,是秀秀啊!”

    昏暗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白发苍苍的头探了过来,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了又看,欣喜的道:“秀秀来了!老头子!你看,秀秀来了!”

    关秀秀赶紧扶住了外祖母,看到躺在炕上费力的抬起头来的外祖父,不由一阵心酸,吴西顺无奈的道:“蜡烛灯油都没了,小心点地面。”

    把老太太扶着坐下了,关秀秀站起身,费力的辨识着,一片模糊中,屋子里空空荡荡,原本的许多摆设物件都不见了。

    吴西顺苦笑出声:“都没了,那就是一群狼。”

    他站起身“你们先歇会。我去叫你舅母弄点饭食来。”

    等了没有多久,林氏端了饭碗进来,她把碗筷放下,巴巴的站在一旁看着。吴西顺站起身,扶住了林氏的腰:“我先去歇息了,你舅母已经把厢房打理出来了。你们直接去休息就好。”

    林氏恋恋不舍的回头看来,与此同时,腹内传出一声轻响,吴西顺脚步一顿,面露尴尬之色,随后揽住妻子的腰身,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关秀秀低下头。筷子在稀饭中搅了搅,只觉得在搅拌一碗水,她叹了口气,希望明天有所收获吧。

    服侍了外祖父外祖母用完饭,关秀秀顺手拿起了郭志彬面前的空碗。把一摞碗筷拿到了外面清洗,刚一动手就被郭志彬推到了一边,他卷起袖子“我来。”

    关秀秀睁大了眼睛,饶是她二世为人,也想不到有一天郭志彬会帮她刷碗!

    关秀秀伫立一旁,心头百般滋味,看着郭志彬笨拙的洗净了碗筷,吩咐道:“去休息吧。明天咱们起早看看。”

    关秀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路上,大舅已经把家中情况跟她讲了,大表哥逃兵役去了,家里雇的下人早就遣散了。林氏现在灶上屋内都成了一把好手。

    二舅吴东来和妻子一起,去了岳父家,那边还好,到底是城中大户,只是二舅在那边多受鄙夷,他本想回来,却被老父给轰赶了去,直言回来就是不孝。

    外祖父的慈父心结呼之欲出,他宁肯让儿子丢脸,也不能让儿子没命。

    关秀秀呼出一口长气,只是等战争结束,小舅舅怕是再难在妻子族人面前抬起头来了吧。

    关秀秀辗转反侧的,一直到天色微明才微微沾了下枕头,天一亮,又马上睁开眼,洗刷一番后,想起了当时都是托着梁直保管的,突然想起昨日里大舅闭口不提姨母,莫非中间还有什么事情?

    关秀秀寻了吴西顺来,他正端着碗,喂着病倒炕上的吴老爷子吃饭,关秀秀静候一旁,等舅舅喂完饭,接过了碗,转身去洗刷,吴西顺跟在她后面,出了房门,低声道:“对不住了,早上只能先紧着两个老的了——”

    关秀秀重重的点了下头,安慰着吴西顺:“舅舅,我懂的。”

    吴西顺大是欣慰的同时,眼圈微微泛红,这个高大的汉子别过了头去,当初富贵时,哪里能想到就落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呢!

    关秀秀刷完碗筷,抬起头看着吴西顺,犹豫着问道:“舅舅,姨母家里如何了?”

    吴西顺身体一僵,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秀秀眉毛扬起,无奈的道:“是梁直把粮食藏起来的。”

    吴西顺瞠目结舌,半晌,恹恹的道:“走吧,我们去她家。”

    在关秀秀的印象里,姨丈家有数个铺子,应该是极为有钱才对,却没料到七拐八拐,居然到了破落户居住的地方,一排排棚子紧密的挨在一起,吴西顺扫了一眼,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少年道:“那是你梁直表兄了。”

    关秀秀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少年蓬头垢面,一身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多久,哪里像是昔日玉面公子的模样!

    吴西顺叹了口气,越过了关秀秀站到窝棚前喊道:“大妹,我来看你了。”

    棚子里立刻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如同锥子般直刺耳膜:“快滚,老娘现在落魄了,也轮不到你姓吴的来可怜我!”

    关秀秀完全傻眼了,她瞬间明白过来,定然是姨母沦落到这般地步,大舅想要伸出援手,却被好强的姨母拒绝,只是吴大姨妈的嘴巴太过刻薄,结果把大舅得罪死了。

    吴西顺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是姓吴的了么?”

    这一句话把吴大姨的嘴巴堵的死死的,她生平最是好强,怎么会承认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是梁吴氏了。

    耳边一片安静,关秀秀想着窝棚里姨妈憋得满脸青紫的样子,终于轻轻的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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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儿女亲事

    她这一笑,梁直刷的一下抬起头来,棚子里也传来一声轻叱:“谁?!”

    关秀秀憋住笑意,提高了声音道:“是我啊,姨妈!”

    窝棚的草帘一卷,走出了一个高挑的妇人来,她荆钗布衣,满脸暗黄,和往日里衣裳光鲜的模样大不相同,倒是让关秀秀吃了一惊。

    吴家大姨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男装的关秀秀,点了点头:“你倒是聪明。”

    那居高临下的语气依然是如此的不可一世,有一种人,哪怕低到了尘埃里,也仍然是通身的气派。

    吴大姨看也不看自家兄长一眼,转头呵斥梁直:“药煎好了没,你爹爹等着喝呢!”

    梁直扭过头去,继续盯着药罐,小心谨慎的仿佛面前的是一罐黄金。

    吴大舅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些许碎银,不由分说的塞入妹子的手里:“你就收下吧!”

    吴大姨一双柳眉立刻竖起,吴西顺也变了颜色,往日里这个妹子不给他面子也就罢了,今天在小辈面前若是依然如此,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关秀秀眼见二人情势不对,赶紧道:“姑姑,这是舅舅借给你的,以后还上好了。”

    恰在此时,窝棚里传来了几声剧烈的咳嗽,吴大姐的指尖微微一颤,利落的道:“好,就当我借你的,按三分利来算。”

    吴西顺啼笑皆非的同时豁然开朗,不由暗自懊恼,自己的妹子个性就是要强。往日里自己一条路走到了黑,还是外甥女聪明啊!

    吴大姐接了银子,便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没事就赶紧回去吧!”

    吴西顺眉头一皱,道:“我们是来找梁直的。”

    吴大姐狐疑的把几人打量一番。上前两步,夺过梁直手中的蒲扇,吩咐道:“你去吧。我来熬。”

    梁直站起身,一时间手足无措,目光游移,就是不往关秀秀身上看,关秀秀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暗叹,怕是那些粮食早就没了吧。

    只是兵荒马乱的。她也不怪这个表哥,能活下去已是万幸。

    关秀秀走到梁直身旁,仰头看着他,梁直白皙的脸上满是污垢,只一双琉璃般的眼珠又黑又亮。

    关秀秀从袖子里抽出帕子。仔细的看着梁直的眉眼,一点点的把他脸上的脏污蹭去。

    郭志彬站在几步远外,双眼微微眯起。

    梁直一把握住了关秀秀的手腕,别过脸去:“别擦了,这张脸,是惹祸的根源。”

    关秀秀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味来,在这乱世里,无论男女。生的好都是错,一时间心中酸楚无比,唤了一声:“表哥——”

    便眼圈泛红,说不下去了。

    梁直对着她勉强一笑,雪白的牙齿让他脏污的脸瞬间光芒万丈,关秀秀刹那失神。梁直不愧有着梁玉安的美名。

    看了眼蹲在小炉前熬药的姨妈,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吴大舅,关秀秀拉着梁直,往旁边紧走两步,压低了声音问道:“哪些粮食,还在么?”

    若是不在了,那便算了,回到乡下,节省着点,总能救济一下舅家。

    梁直露出一抹苦笑:“我也不知。”

    关秀秀一怔,不敢置信的看向梁直,看也知道,梁家没落到了何种地步,怕是连吴家都远远不如,这样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梁直居然没有动那些粮食!

    关秀秀看着梁直的目光变了,她又敬又佩的看着梁直,温声道:“那我们去看看好么?”

    梁直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郭志彬别过头去,低低的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涵养不够,学习郭志礼那一身狐狸味道也只得了个皮毛。

    关秀秀招手唤过舅舅,吴西顺又惊又喜,其实他心里也只抱着万一的希望,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戏!

    一路穿过诸多街区,到了一处僻静所在,那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吴大舅一眼看到上面的门锁已经被破坏,半扇大门横在门口,院落里杂草丛生,不知道被祸害了多久了,心登时凉了下来。

    梁直面色凝重,跨过院门,一路向着正房行去,进了房间里,几人的视线同时一凝,只见屋子中一片凌乱,地上散着些米粒,一副被洗劫一空的样子。

    梁直眼睛眯起,举起手,推开了旁边的一扇小门,关秀秀几人站在门口,一眼望去,那狭窄的斗室内只能放下一榻,榻上的被褥被揉成一团,随意的丢在地上,显然这里也没有被放过。

    梁直却呼出一口长气,迈入斗室之中,伸手把那长榻挪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暗门,几人脸上俱都一喜,没想到梁直还留了这么一手。

    拉开暗门,却见下面一个地窖,一眼看去,满满的数个麻布袋子,鼓鼓囊囊,关秀秀掩住嘴巴,强忍着没有欢呼出声,吴家大舅喜色连连,这些粮食,足够熬过很多日子了!

    梁直第一次露出笑脸,指着这些粮食道:“你交代我办事,我不敢不仔细,专门打听了如何储存新粮,这地窖挖出来后,用青石铺墙,墙缝都用石灰封死,下面架了一层地板,防潮防虫,城里最好的米店的粮仓都不及这里。”

    梁直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些粮食虽然已经陈了,应该还能吃。”

    关秀秀缓过劲来,她已然看出来,前面的大屋中,原本也是装了粮食的,大抵是为了掩护这真正的存粮之所,像是他们,刚一进来,看到满地凌乱,也不会想到里面另有乾坤。

    而按照梁直的说话,这个地窖费了这么多功夫,怕是她那点银钱根本不够,也不知道梁直当初花了多少。

    从这个小院的布置。到粮食藏的巧妙,梁直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她心中一暖,唤了声:“表哥!”

    梁直回过头来,低头看着她。对她笑了笑,第一次如同大人般摸了摸她的脑袋,缓缓的吐出口气。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当初只想着表妹难得求他一次,那便做到最好,也不知道撒了多少银钱出去,没想到今日居然成了救命粮。

    梁直转身看着满脸惊喜的吴西顺道:“舅舅,我们把这些粮食运回家吧!”

    ……

    怕引起旁人注意,几人每人都只取了一点粮食。用衣服包了一包,捧在怀里,吴大舅感激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关秀秀故作嗔怪的道:“舅舅,不妨少给姨母算点利息。”

    吴大舅一叠声的应了。

    梁直深深的望了关秀秀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郭志彬,神色复杂。

    梁直跟着几人回到了吴家,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外公,最后抱着一包陈米回转了来。

    掀开帘子,鼻尖嗅到一股浓厚的药味,他不由挥了挥手,吴大姐立刻喝止他:“还不把帘子放下来,你爹爹不能吹风!”

    梁直放下手,却没有和吴大姐打招呼。把怀里的陈粮放置到了一旁,自己到了角落里另外一个铺盖上翻身躺倒。

    半晌,吴大姐道:“锅里给你留了饭,自己去吃罢!”

    梁直却没有动,片刻后,他道:“姆妈。外公病的厉害,你知道么?”

    吴大姐缓缓的给梁满仓打着扇子,半晌,她恶声恶气的道:“你要害死你爹爹么?!”

    梁直一下翻过身去,面朝墙壁,死死的瞪住对面墙角,满怀心事。

    家里的确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兵灾给抢穷了的,最后一次父亲被打伤了后,他们一家三口就搬到这里来了。

    只是每到吃不上饭的时候,母亲总能变出点银钱来,梁直便知道,自家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父亲的药一直没有断过就是最大的证据。

    梁直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以前母亲和舅舅们关系就不是十分好,当时觉得是自己家更富裕些的原因,现在看看,和母亲的性格不无关系。

    他在黑夜之中无声苦笑,自己费了一番心血的布置,跟母亲的手段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怕和舅舅家来往,看不过去而伸手救济,从而暴露身有余钱,索性恶形恶状的断了来往。

    只是母亲也没想到,舅舅家的光景已然支撑不下去了吧。

    今天看郭家小儿和秀秀表妹依然一脸懵懂,真是让人羡慕啊。

    梁直翻了个身子,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不知何时,却被身下的硬物膈醒,他伸手一摸,借着茅棚缝隙里投出的光,看清楚了手中物件的样子。

    那是一支振翅欲飞的凤头钗,黄澄澄的,握在手里颇有分量。

    梁直翻身而起,唤了声:“姆妈!”

    吴大姐从帐外进来,看了一眼,呵斥道:“慌什么,既然是你捡到的,那就给你舅舅家送去吧。”

    梁直连声应了,嘿嘿的笑出了声。

    ……

    郭志彬紧走两步,扯过了关秀秀手里的布包,一起背在了身后,关秀秀一怔,看着少年的身影,细长细高,不知道何时已经超过了自己。

    她脚步轻快的跟在了郭志彬身后,心情愉快,战争已经进行两年了,燕王的地盘逐渐稳固下来,家里也可以好好种田了,接下来会有十多年的太平日子了。

    不管谁做了皇帝,总要休养生息一番,关秀秀眯起眼睛,想着以后的红火小日子,不由心满意足。

    郭志彬心中却纠结在旁的问题上,那梁直小儿本就生的一张好颜,这次见了,原本的青稚之气尽褪,比起他这伪装出来的懂事要强上许多。

    便仿佛一个大人,遇到了一个处处模仿大人的孩童,两相对比,后者丑态百出。

    到底已经不再是幼年时的懵懂无知了,郭志彬隐隐觉得,比起梁直小儿,他已经落后了一大步。

    像是小孩子天天吵着要长大,时光却不肯拔苗助长,郭志彬此时也毫无头绪。

    唯一想到的。也不过是接过关秀秀手中的行囊。

    还没到村子,远远的便看到吴氏站在村口张望着,关秀秀一喜,撒腿向着吴氏跑去。吴氏伸手揽住了关秀秀,担忧的道:“昨日你们走的太急,都没跟你爹爹说一声。今天一早,你爹爹把剩下的米粮背起一袋,去给你舅舅家送去了。”

    吴氏顿了下,觉得颇对不起女儿,摸着关秀秀的脑袋道:“家里还剩下半袋子米,你表姐刚生完孩子,风哥还小。他们的不能省,咱们以后只能吃野菜山芋了,秀秀怕不怕吃苦?”

    关秀秀揽住了吴氏的腰肢,撒娇道:“不怕,外祖家以前对咱们家照顾的多了。咱们怎么也得拉舅舅家一把。”

    吴氏正要夸奖一句懂事,关秀秀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的道:“不过现在舅舅家也有吃的啦!”

    关秀秀刚说完,郭志彬不声不响的才跟了过来,看到吴氏行了个礼,浅笑着打了招呼,关秀秀取过郭志彬手中包裹,放入吴氏怀里,笑眯眯的道:“以后咱们都不用饿肚子啦。”

    吴氏一捏便知道里面是什么。顿时惊喜的叫道:“是粮!”

    她马上又捂住嘴巴,向着四周张望了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松了心,一双眼却亮亮的看着关秀秀,两母女抵着额头。吃吃的笑出声来。

    ……

    随着燕王的大杀四方,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再没有发生过双方反复争夺地盘的事情,燕王治下的疆域稳步的扩张中,留守后方的燕王世子也腾出手来,逐步的恢复着各个市镇的治理。

    即使如此,那居高不下的田税依然在提醒着每一个人,战争还在继续。

    终于,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燕王朱棣一举攻入了应天府,建文帝不知去向,朱棣随后登基。

    一道接一道圣旨从应天府的新主人口中发布出来,剿灭叛党,建立新的朝政,新任皇帝似乎忙的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一个黄门太监却悄无声息的手持着一份圣旨,从皇宫侧门悄悄离开,回到了朱棣发家的北方,到了安肃县城。

    在安肃新任知县诚惶诚恐的款待下,酒足饭饱的老太监取出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保定府安肃县境内关家村,乃为天赐祥瑞之地,特更名为祥瑞村,钦此。”

    消息传到关家村的时候,关秀秀正偎依在吴氏身旁,看着抱着孩子的何莹娘,打趣道:“这下好了,姐夫成了百夫长,以后姐姐也是将军夫人了。”

    何莹娘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把孩子交给一旁的母亲,对着吴氏盈盈的拜了下去:“多谢舅母帮忙,大恩大德,莹娘铭记于心。”

    关秀秀识趣的避到一边,吴氏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何莹娘的这一拜,为了照顾刚生了孩子的何莹娘,吴氏一家是当真省出了自己的口粮的。

    吴氏看了眼旁边的军士,连声催促道:“快上马车吧,别让孩子吹风了。”

    何莹娘搀扶着母亲,一起上了马车,车行出去许久,依然挥手不止,看着关家母女逐渐缩成了一个点,才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

    关柳逗弄着孩子,已经两岁的小人,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每每说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都引得大人发笑,她轻声道:“你舅母对咱们有恩,你可千万别忘了。”

    何莹娘歪着头,笑道:“我自然记得,等秀秀嫁人,我给她好生添加些嫁妆。”

    关秀秀挽着吴氏的手臂往屋子里走去,吴氏叹了口气道:“你表姐夫立了功,你姑母这边倒是不用担心了,只是莲莲那里,哎——”

    关秀秀眉头皱起,关莲莲的公公小叔子都回来了,老二同样立了功,据说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老三比较倒霉,却是断了腿,偏偏只剩下柳义,到现在还是音信全无。

    关秀秀呼出一口长气,安慰吴氏道:“希望好人有好报吧。”

    吴氏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叫嚣吵闹起来,熙熙攘攘仿佛沸水开了锅,又像是往年的赏灯会时的热闹。

    母女二人对望一眼,同时好奇起来,一起向外走去。如今天下已定,倒是可以收起富家小姐那大门不出的做派了。

    却见村人皆往一个方向行去,关家母女随波逐流跟在了大部队中,一直到了村口。一眼看到了村口上的七品知县的仪仗,三班衙役连带着县丞主簿,还有知名的乡绅。居然全部到齐了。

    村人越聚越多,和知县交谈甚欢的族长站了出来,高举双手,平息了众人的喧嚣,大声道:“跪下,接圣旨!”

    接圣旨!

    大部分族人一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安肃县城了,那遥远的如同天神一样的皇上。居然会有圣旨发到这里!

    扑扑扑,转眼之间,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跪下,而前方的知县等人也不能免俗,只是相对于关家族人。膝下多了蒲团罢了。

    一个香案被抬了出来,随着高香徐徐升起,一个略有些尖细声音喊道:“奉天承运——”

    短短的两句话,决定了这个村子,以后从颇有族姓特色的关家村,更名为祥瑞庄。

    关秀秀晕乎乎的听着圣旨,心中一动,莫不是因为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吧?!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自此以后。关家村再与周边的村落不同。

    直到这一刻,关秀秀才真切的体会到,战争终于结束了,因为这一次思想神智都已经成熟,她真切的领会到了上一世含糊而过的四年战乱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是黑暗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四年。若不是她早已经知道战乱的时间截止,怕是根本早就熬不过去了。

    战乱平息,百废待兴,这一场更名的盛事很快从关秀秀心中抹去,家里另有大事要操心。

    因了四年战乱,关大宝的婚事被耽搁下来,关秀秀也已经十四岁了,眼瞅着也该想看女婿了。

    儿女婚事,便成了吴氏的一桩心事。

    幸好,旁的人家也有不少婚事被耽搁了的女儿,还有一些因了战乱之故,匆忙嫁娶,胡乱凑出了不少鸳鸯,到了战乱结束,却也有不少怨偶。

    吴氏拉过了关秀秀坐在自己身边,母女二人一边做着活计,一边说着话:“你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前儿个那张媒婆递过来的话你也听到了,帮姆妈参详参详?”

    关秀秀低头看着手上的绣样,听着吴氏的絮絮叨叨:“那张家的大闺女我看就很不错,家底虽然差了些,但是听说是极能干的——”

    关秀秀挑出一根淡紫色丝线,不动声色的道:“我们家里只有哥哥一个,又没有妯娌相处的问题,姆妈性情也好,哥哥又老实,性子太强怕是难相处。”

    吴氏点了点头,把针从鞋底下狠狠扎出,又道:“那李家的二女儿怎么样,听说长的跟画里的仙女似的,性情又温柔——”

    关秀秀似笑非笑的道:“要个仙女回来供起来么?李家孩子多,只怕到时候哥哥会很辛苦呢。”

    吴氏愣了下,琢磨着,说的也有道理,又道:“那徐家的小女儿总不会错了吧,几个兄长都长大成人了,家底又殷实——”

    “姆妈——”关秀秀拖着长音唤道,“只怕小女儿都娇惯坏了,哥哥已经很辛苦了,回家还要安抚嫂嫂么?”

    吴氏彻底明白过来了,自家小女儿这是压根不打算给自己找个嫂子呢,反正怎么都能挑出不是来,她又好气又好笑,举起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作势要打关秀秀。

    关秀秀也不避让,闭上眼睛,把半边脸迎了上去:“打嘛,打狠点!”

    吴氏看着她娇嫩的脸颊,哪里舍得下手,最后用手掌在关秀秀的脸边轻抚而过。

    关秀秀睁开眼,嘿嘿的笑了起来,吴氏啐了她一口:“这几年脸皮是越发厚了,哪里有小时候乖巧可爱!”

    关秀秀心道,小时候乖巧可爱,撒撒娇就有糖吃,长大了还老实听话,只怕要到上了花轿才知道新郎是谁!

    她一想到上世的嫂子,就腻歪的不行,小门小户的出身,眼皮子浅的很,一天到晚的盯着那点家底,防着亲小姑子跟防贼一样。

    关大宝出仕以后,和同僚的来往也登不上台面,说来也奇怪,关秀秀自己是愿意找个勤快上进的庄户人家,却不愿意哥哥娶个大字不识的女子。

    在她心里,哥哥值得最好的。

    战争结束了,女主也长大了,很快会和郭渣进入相爱相杀阶段,哈哈哈哈~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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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太子殿下

    吴氏沉下脸:“不行,反正大宝的亲事今年一定要定下来,旁的人家像是他这么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关秀秀也不恼,笑眯眯的道:“姆妈何不去问问哥哥呢?”

    她就不信,关大宝苦学多年,甘愿在这当口放弃科考,娶个娘子只怕也是独守空房,依照关大宝那耿直的个性,定然万万不愿意的。

    吴氏狐疑的看了关秀秀一眼,哼了声道:“好,我去问你大哥。”

    到了晚上,关大宝从郭家读书回来,没等吴氏开口,却带回来另外一个消息,李氏有喜了。

    吴氏张大嘴巴,半晌拍着手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等我明天去道声恭喜。”

    关大宝满脸涨红,他已经成年,男女之事从郭志礼哪里知晓了一些,为难的道:“师母现在恼的很,谁都不见,师傅已经和郭志礼挤了两宿了。”

    吴氏掩嘴笑了起来,李氏这是怕羞呢,长子毕竟都年过二十了,若不是这四年战乱耽搁,怕是奶奶都做得了。

    吴氏想了想,道:“秀秀,明天你和我去郭家,我给你婶娘好生说道说道。”

    关秀秀还在震惊当中,前一世李氏这个时候已经过身了,没想到这一次不但活的好好的,竟然还有了身孕,她含糊的应了吴氏一声,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变化。

    关大宝这一打岔,倒是把吴氏的心思引开了,也忘了和关大宝说亲事的事情。

    到了晚上。吴氏收拾完,穿着小衣进了被窝,一个热乎乎的身体立刻贴了过来,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的腰身。关槐一口热气喷在了她的耳边:“咱们也给秀秀生个弟弟吧!”

    吴氏身子已经化做了一滩泥,任由关槐施为,到了那紧要关头。她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臂膀上,片刻之后,汗湿发梢,狠狠的骂道:“你跟人家学什么,都要抱孙子的人了!”

    关槐嘿嘿一乐,身子往前一顶,竟是又要再弄一遭。慌的吴氏赶紧推他,“明天还要去郭家呢!”

    只是男人瘾头上来,哪里管的了那许多,硬是弄的吴氏又丢了一次身子,这次吴氏疲惫的闭上了眼。也懒得说他了。

    第二日,吴氏捡了几个鸡蛋,仔细的包了,带着关秀秀一起,往郭家去了。

    看到吴氏到来,郭浩儒简直大喜过往,他家娘子已经几天不跟他说话了,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害羞什么呢。

    李氏出来,看都不看郭浩儒一眼,牵住了吴氏的手,道:“姐姐,我们屋子里说去。”

    关秀秀乖巧的跟在了吴氏身后,一起进了里屋。

    郭浩儒眼巴巴的望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了视野里。一脸郁卒,郭志彬眼巴巴的望着关秀秀的身影,同样一脸郁卒,郭志礼心道,傻爹傻弟弟,自己莫不是捡来的吧。

    吴氏坐定后,拉住李氏的手,看她气色尚好,单刀直入的道:“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这个年纪还有身孕,要比旁人更加注意才是。”

    因了吴氏说话时语气正经,态度严肃,李氏原本的尴尬登时去了许多,认真的听着吴氏讲着,什么头三个月要好生安胎,莫要碰凉水。

    李氏一一记下了,到吴氏告辞的时候,心结已经去了许多,她缓缓的摸着肚子,第一次露出了笑脸:“幸好老大还没成亲,不然这媳妇和婆婆一起有了身孕,可真丢人死了。”

    关秀秀在一旁听得感慨万千,上一世,这个时候,差不多她也快嫁到郭家了,第二年就有了大妮。

    一时间有些走神,吴氏连唤她几声才回过神来,却是李氏刚刚有孕,吴氏不便打搅,唤着她回家去。

    母女二人和郭家作别,关秀秀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马车,在这村子里马车实在是稀罕物,不由多看了几眼。

    马车中的人的手一松,勾起的一角帘子随即落下,把车中之人挡了严严实实,他靠在了车壁上,想着方才少女好奇的打量时望过来的娟秀面容,暗忖道,的确是高了,也漂亮了。

    待吴家母女走远,郭家父子正要回转之即,马车的驭者跳下车来,大步走到了郭家父子身前,弯腰唤道:“郭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郭浩儒一怔,转过身来,顺着驭者的手指看去,见那不过是一辆普通马车,没有任何标记,不由问道:“敢问你家主人是?”

    驭者神态恭谨:“我家主人名讳不敢说,只是主人喜好红色。”

    红色,那岂非是一个朱字!

    郭浩儒的脸色变了,他看着马车的双眼眯起,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个朱家子孙!

    郭志礼担心的看着父亲,郭浩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带着弟弟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话罢,郭浩儒向着马车走去,那名驭者落后半身,恭谨的跟在他身后。

    郭志礼的眉头舒展开,所谓打狗看主人,同样的,从下人的态度上也能揣摩出主人的心思,这名驭者如此谦卑,说明父亲在那朱家子弟心中的地位很重。

    他拽住郭志彬:“走吧,回家去。”

    郭浩儒已经到了马车前,车门一打开,一股糕点的甜香扑面而来,他微一愣神,车门已经关上,对面的青年面白如玉,一人占据了一侧车厢,微笑着看着他,郭浩儒眉头一紧,低声唤道:“太子殿下!”

    朱高炽眉毛扬起,兴致颇高的问道:“哦?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

    郭浩儒低下头,态度恭谨,若说以前,这位还只是燕王世子,在他们这些满腹经纶的文人面前,不过是一个颇有权势的藩王,不可能获得他们太多的尊敬。

    但是现在。燕王朱棣登上大宝,燕王世子便成了大明太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贵至极的存在。

    “在这个地界,能够出现于此的只有太子殿下和二殿下,而二殿下据闻已经和皇上一起进京了。”郭浩儒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对方。

    朱高炽大笑出声:“先生是想说我那二弟骁勇善战,所以和父皇一起攻入应天府吧。”

    郭浩儒闭嘴不言,他少年之时。家中和帝王家往来紧密,甚至他也多次蒙太祖皇帝召见,深谙与朱家子孙打交道的窍门——有些话,对方可以说,自己却不可以说。

    朱高炽眯起眼,对郭浩儒的谨慎十分满意,他伸出手。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先生请坐。”

    郭浩儒半弯的腰终于坐了下去,却依然仔细的只搭了半个榻边,视线落在了两榻之间的案几之上,见上面琳琅满目的摆了各种糕点果子,铺排了整整一桌子。视线不由更加低垂。

    朱高炽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条斯理的喝着,丝毫没有礼让一下郭浩儒的意思,他喝了半杯茶,漫不经心的道:“先生坐稳了。”

    郭浩儒一怔,抬起头来,却见朱高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口中轻轻的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方孝孺拒为父皇起草继位诏书——”

    郭浩儒屏住了呼吸,眼睛逐渐睁大,心神已经不知道飘到了何处——燕王刚愎自用,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敢反,何况一个小小的文人!

    朱高炽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听着十分悦耳。可说出的话却仿佛一把钢锯,在郭浩儒的耳朵中生生的割出血来:“帝怒,命诛杀之,同时,株连十族。”

    无数道惊雷炸起,纵然朱高炽已经事先提点过,郭浩儒依然惊的一跃而起,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车顶之上,撞的迷迷糊糊之际,他听到自己说道:“十族?怎会有十族?”

    自古犯下触怒帝王大罪的,诛杀九族已经是极限,包括父亲四族,母亲三族,妻族二,连妻子的父亲,岳母的娘家也包括在内,可谓断尽血缘,世间再无此姓。

    郭浩儒心神震荡之际,却是脱口而出,这第十族又是个什么玩意?

    “十族,怎会有十族?”朱高炽目光深沉的重复着郭浩儒的话,唇角荡开一抹残酷的笑容:“加上朋友学生,不就是第十族了么?”

    郭浩儒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朱高炽,方孝孺何许人也,祖父的亲传弟子,又是建文帝的帝师,说一句知交满天下也不为过,而燕王朱棣,竟然要杀光所有和方孝孺认识的人么?!

    郭浩儒牙齿打着战,声音颤抖的问道:“他,他要杀光读书人的种子么?!”

    诛十族,何其残暴!燕王此举,堪比纣王幽王,郭浩儒可以想象,天下读书人会如何热议此举。

    朱高炽没有吭声,把自己喝了半杯的茶水放到了郭浩儒身前。

    郭浩儒双眼呆滞,举起茶杯,一干而尽,茶水有些凉了,入口未免苦涩,却奇异的安抚了他暴动中的精神。

    朱高炽缓慢的抬起头,看着郭浩儒,二人视线对上,朱高炽慢条斯理的道:“郭先生,也是方孝孺的至交好友吧。”

    郭浩儒手一哆嗦,手里的茶杯险险的没有落到地上。

    下一秒,郭浩儒的手指猛然一缩,却是牢牢的握住了茶盅,手指关节泛着青白,人却是镇定下来了。

    他看着朱高炽,徐徐的绽放了一个笑容:“不知太子殿下找在下所谓何事?”

    朱高炽几乎要鸣掌叫好,不愧是郭大儒的嫡系子孙,单凭这份顷刻间控制所有情绪的本事,已经足够站到庙堂之高了。

    郭浩儒的确是状元之才,片刻功夫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前来,定然给了他选择。

    朱高炽紧紧盯着郭浩儒,不容他有半分躲闪,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先生,为皇上起草就位诏书。”

    就位诏书!

    又是一串惊雷在耳边炸开,郭浩儒的眼睛蓦然睁大,心神极度震荡。他随即低低的笑出声来,当年祖父便曾经说过,太祖生的一顿好儿孙,个个精于算计。今日看来,朱家血脉的确不同凡响。

    打的真是好算盘!

    可以想象,方孝孺必然坚持太孙才是皇家正统。拒而不写诏书,纵然朱棣一怒之下诛杀了方家十族,在后世之上,史书却必然会重重的书上一笔极重的笔墨——方孝孺浩然正气,不屈服皇权,定然流芳千古。

    可以说,方家用一家血脉。换来了青史留名。

    而这个时候,郭浩儒作为郭大儒的嫡亲孙子,却接受了郭大儒最得意的小弟子拒绝去做的事情,真可谓是**裸的打脸,方孝孺的选择。顿时成了一个笑话。

    朱棣诛杀方孝孺十族的影响,必然被降到了最低。

    同样的,和方孝孺的清名相对的,郭浩儒必然背负累累骂名,甚至于连郭家的名声也将被他拖累,奴颜媚骨,卑尊屈膝,一个又一个的同类词语不假思索的跳了出来,在郭浩儒脑中不断的盘旋。

    读书人的清高自赏让他瞬间就要把一个不字脱口而出。却在将将出口的瞬间生生的咬了下来,舌尖沁出了几颗血珠,口中腥咸,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又酸又涩——方孝孺被诛十族的例子就在前面!

    仿佛看出了郭浩儒的犹豫,朱高炽慢慢的道:“郭先生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妻子儿女想想,当年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是何等的光彩照人,说起来,我和嫂夫人还有些血缘关系,该称上一声表姐才对,你忍心让表姐腹中幼子尚未出世就已经失去父亲么?”

    朱高炽的声音缓慢的仿佛一首催眠曲,却声声惊魂,让郭浩儒的心如在油锅之中煎熬不停。

    车厢内陷入了难言的沉默,朱高炽好整以暇的看着郭浩儒清俊的脸上流露出种种情绪,悲愤,失望,痛苦。

    半晌,郭浩儒脸上的神情趋于坚定,他定定的看着朱高炽,问道:“我在方孝孺十族之中,我的妻儿却不在,太子殿下,我说的可对?”

    朱高炽默然,片刻后,他从袖子中抽出了几封信笺,放到了桌子上,仿佛不经意的,从满桌子的果盘一端推到了另外一端,中间碰倒了几盘油果子,把信笺浸没的油渍满满。

    郭浩儒一眼认出上面的字体,分明是自己与方孝孺的来往信笺,他狐疑的看向了朱高炽:“殿下,这——?”

    朱高炽微笑着看着郭浩儒:“先生放心,毁了这几封信笺,再无人能找出先生和方孝孺有来往的证据。”

    郭浩儒定定的看着那几封信笺,迟迟没有伸手,方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舍了妻子儿子,若是朱高炽一味以权势相逼,他也许还会拼个鱼死网破。

    朱高炽如此动作,他却是看不懂了。

    朱高炽双手交叉在身前,眼中满是欣赏,荣辱不惊,保留做人底线,同时又能审时度势,这样的人,一旦登上天子堂,必然一飞冲天!

    “先生可曾想过,父皇登基已经是大势所趋势无可挡的了。”朱高炽一反一直以来的缓慢声调,声音严肃起来,却有了推心置腹的味道。

    郭浩儒抬起眼,定定的看着朱高炽,半晌,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哪怕方孝孺付出了十族的代价,也绝无可能阻挡燕王登基!

    朱高炽的声音悠远,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先生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郭浩儒浑身一震,倒是第一次认真审视起了面前的这位太子殿下,朱高炽神态祥和,任由对方打量。

    郭浩儒反复琢磨着这一句话,莫名的,一个小女悠然的声音也从心底再次响起,“郭叔叔,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只要能让大家吃饱饭,那就是好皇帝。”

    朱高炽看出了郭浩儒的犹豫,他当机立断趁热打铁:“郭先生,人生百年,窃以为方孝孺乃一迂儒,成就的不过是个人的小节,为人臣子者,当首先为百姓着想,其次才是君上,若是能真真正正的为百姓做些实事,这才是真正的大节啊。”

    郭浩儒流落偏远之地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读书,也一直教育着儿子弟子。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重回朝堂,重振家风。

    同时,郭浩儒和一直居于庙堂的方孝孺又有所不同,他流落到了乡野田间。和农人为伴,与种田人家相交,深谙民间疾苦。朱高炽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

    朱高炽察言观色,看到郭浩儒的神情有所松动,循循善诱道:“先生若是此时站出来,为父皇正了名声,父皇必然重用先生,先生倒时自可一展长才。”

    郭浩儒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认真的看着朱高炽,反问道:“那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如此诱导于我,又要我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

    朱高炽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他随意的道:“什么也不用做。”

    郭浩儒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喃喃的复述着朱高炽的话:“什么也不用做?”

    朱高炽的身子放松,拈起一颗果子丢到了嘴巴里,慢慢的品着味道:“先生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帮我了。”

    郭浩儒一怔之下,反应过来,燕王朱棣何等的英明神武,性格又是何等的强势,若是朝臣和太子结党,必然为他所忌。到时候,无论是太子,还是他自己,都是大大的不妙。

    朱高炽看着郭浩儒,好心好意的又补充了一句:“先生不帮我,也不帮二弟。就已经极好了。”

    郭浩儒顿时一阵轻松,他终于松了口:“好,我答应您了。”

    朱高炽亦是放松下来,这一次,他提起茶壶,亲自给郭浩儒倒满了茶水:“过几天,自会有人在父皇面前提起先生,该如何做,先生怕是心中也有数,从此以后,我和先生,就是路人了。”

    郭浩儒抿起双唇,看着朱高炽,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转身下车,再不发一言。

    朱高炽拿过茶杯,给自己斟上,慢慢的品着:“这位郭先生,真是个妙人啊。”

    在他发出评价的同时,郭浩儒也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驶离的马车,太子殿下,真是一个妙人啊。

    回到了家中,方才答应下来的事情,郭浩儒自然不会后悔,方孝孺被诛十族的事情却缓缓的浮上了心头,当日晚上,郭浩儒大醉酩酊,在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却被李氏令郭家兄弟给抬回了房间。

    喂茶擦汗,李氏忙的疲了,最后在郭浩儒身侧和衣而眠,郭浩儒清晨醒来,看到妻子略显疲劳的脸,心中柔情泛起,手指沿着李氏的眉眼,细细的勾勒。

    李氏被脸上的瘙痒弄醒,迷糊的看到郭浩儒近在咫尺的脸,鼻端还嗅到了一股酒气,新仇旧恨登时一起发作,她伸手推开郭浩儒,恼道:“你怎么不醉死算了。”

    也不知道姓郭的何时开始喝起酒来,听大儿说,还又哭又笑的,只是口齿含糊不清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把李氏吓了一跳,昨日里照顾姓郭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今日里怎么算账。

    李氏先来了一个下马威,半晌身后无声,李氏按捺不住,正要回头轻叱之际,耳边传来了郭浩儒温柔的低语:“娘子,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李氏一怔,回过头来,狐疑的看着他,对上妻子清澈如水的眼,郭浩儒下一句话是怎地都说不出口了,他把以后会更加辛苦的这一句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郭浩儒满心苦涩,方孝孺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说了,妻子毕竟有孕在身。

    郭浩儒穿鞋下地,片刻功夫,打回了一盆温水,服侍着李氏洗了脸,李氏心中怀疑更盛,郭浩儒往日里虽然也温柔体贴,却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随后的几日里,郭浩儒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妻子,一逮到机会就教育两个儿子,要孝顺母亲,照顾好母亲的身体。

    搞得一家人草木皆兵,这一日,李氏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拍桌子,摔下筷子:“郭浩儒!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的叫门声:“郭先生可在?”

    咳咳,书好像一下拔高了,哦呵呵呵~历史的轮子终于被撬开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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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驯夫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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