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刀光剑影
顾盼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小袍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春红提过一个暖炉,慢慢地给她烘干,柳绿拿了一对美人锤不轻不重地给她锤着腿,一时间舒服的顾盼几乎要睡了过去。
就在要进入梦乡的一刹那,顾盼猛地想起,李祈正这家伙似乎又失踪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轻声问道:“王爷呢?”
春红不敢隐瞒,恭敬地道:“宫里来人了,王爷正陪着在前面说话。”
宫里来人?顾盼双眼瞬间睁开,一下坐了起来,心中暗自揣测,现在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宫里特意来人?几个娘娘的寿辰都还没到。
顾盼毫不犹豫地命令道:“把头发给我挽起来。”
春红迟疑道:“主子,头发还没干……”
顾盼一眼扫去,春红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这个主子似乎从那槐花巷回来以后,就变的强硬起来。
一旁的柳绿已经机灵地放下美人锤,两步小跑拿了梳子和发簪来,她和春红俱是陆家精心调教的一等大丫鬟,梳头化妆这等事情本就是分内之事。
给顾盼简单地挽了个髻,因了头发还没有全干,余下地散在了背后,又给顾盼拿了个披肩,以免头发阴湿了衣裙,顾盼暗忖,这个柳绿却是比春红仔细。
打扮妥当,顾盼毫不犹豫地迈步出门,径向花厅行去。行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到了花厅门口,刚好看见李祈正送一个人出来,顾盼和他打了个照面。
顾盼一怔,那人却是一脸的平静,扫了一眼顾盼的服饰,便屈膝下拜:“内臣李思齐给齐王妃请安了。”
顾盼狐疑地看了一眼李祈正,李祈正满面悲戚,对着她轻声道:“李公公是来传口信的,今天早上,瑜贵妃娘娘小产了。”
顾盼面色大变,瑜贵妃还差两个月便要临产,余人俱说,若是一举得男,瑜贵妃的地位只怕还要进上半步,要知道,再往上,那就是皇后了。
没想到,瑜贵妃竟然小产了,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顾盼也是不信的。
想到请安之时,瑜贵妃对自己也算诸般照顾,顾盼面露难过之色,对着李思齐问道:“母妃的身子可还好?我明日便去入宫探望。”
李思齐的一张脸洁白如玉,刀削斧劈一般,不见半点表情变化,平静地道:“太医说,娘娘静养一段时间就好,近来还是不要打搅吧。”
顾盼垂下头,轻声道:“我定然在家日夜焚香,祷告贵妃娘娘早日康复的。”
李思齐平静地点了点头,平板地道:“王妃的话,杂家定然转告给贵妃娘娘知晓。”
话罢,对着李祈正和顾盼深施一礼,淡淡地道:“杂家这就告辞了。”
李祈正伸手握住了顾盼的手,对着李思齐点了点头,又唤来府里的管家,送了他出去。
待李思齐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李祈正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顾盼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不安地道:“怎么会这样?”
李祈正看着她苦笑一下,又看了眼左右,周遭洒扫的婆子丫鬟们立刻低下了头,他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就连皇宫大院都不安全,何况这小小的王府,若是少了个把人,谁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话音一落,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下人都跪了下去,李祈正哼了一声,握住顾盼的手,转身领着她进了花厅。
花厅乃是王府之中宴客之所,亦是府里最大的厅堂,此时仅有二人身处其中,一眼望去,空空荡荡。
李祈正拉着顾盼坐下,亲手倒了一盏热茶给她,待她手握住了茶盏,方压低了声音道:“贵妃娘娘是早上食用了早膳以后,腹痛难忍的,太医看过后,说里面含了红花。”
顾盼手一哆嗦,险些握不住茶杯,据她所知,宫中但凡有品阶的娘娘,每日里食用的饭食都是先由专人尝验过的。
按照李祈正所说,这一顿早膳里下了药,那至少御膳房的御厨,尝毒的宫娥,还有送饭的宫娥是跑不了的。
李祈正双手握住顾盼托住茶盅的手,暖阳阳的大手似乎比手里的茶盅还热上三分,顾盼心神一安,却听得李祈正又道:“凡是跟此事扯上关系的御厨宫娥尽皆服毒自尽,包括一个五品女官,总计七十六人。”
顾盼果然如同李祈正预料般,双手剧烈的抖了起来,手里的茶碗顷刻间溅出不少茶水,若非李祈正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这一盏茶转眼就要打翻在地。
瑜贵妃何等尊贵,后宫之中,仅在皇后之下,竟然被人暗算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人要有多大的能量,能让后宫这么多人为她所用!
顾盼随即想到,皇宫尚且如此不安全,瑜贵妃如此尊贵尚且有人敢下手暗算,自己一个齐王妃,实在是不算什么!
宫里几个主位娘娘的面孔快速地在她脑海里闪过,清净淡雅的瑾妃娘娘,精于算计的乐妃娘娘,威仪逼人的皇后娘娘,到底,是谁下的手呢?
李祈正把茶盅从顾盼手里取出,喂她吃了一大口茶水,把茶盅放下,拥她入怀,在她耳边继续道:“瑜贵妃身边伺候的女官宫娥,总计一百三十八人,全部被父皇下令杖毙。”
顾盼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不可避免的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处,当初到瑜贵妃所住的长乐宫时,还曾感慨,满宫都是年轻貌美的少女,没想到,转眼间,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那么多美丽的少女,竟然一下就都没了,天家无情,一至于此。
她死死抱住了李祈正的一条胳膊,仿佛那是水里唯一的浮木,一张脸也埋在了这胳膊上,呼吸之间,全部是上等丝绸的味道,带着些许的尘土气。
那对瑜贵妃动手的人能量几乎大到了无法想象,明面里,瑜贵妃身边的人伺候不周,全部换了,是皇恩浩荡。事实上,瑜贵妃身边的亲信被一下拔出,又换来一批不知根底的,可想而知,这里面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钉子,从此后,瑜贵妃只怕步步维艰了。
李祈正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我本来不想对府里的这些人动手,可是贵妃娘娘这件事等于敲响了一个警钟。”
顾盼扬起头来看着他,心中和他亦是一样的心思,这两日她接受了太多消息,人似乎一下从懵懂之中被震回到了现实,由不得她不振作起来。
她心里已经怀疑,对瑜贵妃动手的,就是皇后娘娘。瑜贵妃深受皇上宠爱,此次一举得男,说不准皇上就废了太子。太子身体羸弱,成亲多年尚无子嗣,这在皇室传承之中,乃是大忌。
李祈正松开手臂,伸出手轻抚了顾盼耳边的一缕碎发,细声道:“我在外面也有些可靠的人口,过几日,就把她们传唤进来,到时候就看你的安排了。”
顾盼一怔,随口问道:“怎么不直接替换掉府里现有的下人们?”
李祈正双手一摊,苦笑道:“等她们来了,你就晓得了。”
顾盼不禁好奇起来,待到两日后,见到这一批各式各样的下人,她才算明白了李祈正的意思。
顾盼正装打扮,满身朝服穿戴,只在头冠上取了巧,叫人用一只展翅金凤代替了那沉重的朝冠,叫这些人四人一组轮流觐见。
当先一组,高矮不一,胖瘦均有,顾盼一眼看出,这四个年过半百的婆子俱是灶上的好手,一个个烟熏火燎了多少年才熏得蜡黄的脸,配上一身洗都洗不掉的烟火气。
只是这几人又有些奇怪之处,就说左手那婆子,一只手总是情不自禁地往怀里塞去,随后又抽出;中间的婆子一双眼骨碌骨碌乱转,总是往人身上瞄来瞄去。
顾盼暗暗纳闷,这李祈正是请了一群什么活宝回来,她和颜悦色地问道:“诸位嬷嬷从前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左手那个婆子躬身行了个福礼,倒也中规中矩,嗓音略有些沙哑地道:“老婆子姓王,以前是在夜市之上卖鸭血粉丝汤的。”
中间的婆子紧随其后,她生的矮小,声音却高昂:“老婆子人称赵挎篮,是游街卖熟食的。”
……
顾盼恍然大悟,左手那婆子定然是一边做鸭血粉丝,一边收钱,一只手塞进塞出,明显是惯于收钱养成的习惯。
中间的婆子游街卖熟食,养成了观察客人的毛病,故而一双眼左右滑动。
接下来又是四个婆子,统共三五十人,待顾盼逐一见过,饶是她体力向来较好,此时也累的瘫倒在了椅上。
对于李祈正唤来的这些下人,她心里也有了笼统的概念,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行业,每一个人又都浸淫其中数十年,可谓个中翘楚。
顾盼此时终于明白了李祈正没有说出口的话了,这些嬷嬷,能力没问题,忠诚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何把她们训练成合格的王府管事。
一想到王婆子塞进塞出的左手,赵婆子游移不定的贼眉鼠眼,顾盼不禁一阵阵头大,且不说这还是其中两个比较小的毛病。
第三十六章 赌注
顾盼掂量再三,心里却有了旁的主意,与其叫她们改掉一身毛病,进到王府,不如叫她们依然做原来的营生。
顾盼已然看出来了,这些婆子只怕原本是李祈正的耳目,为他打探诸般杂事之用,而且这些人应该只是李祈正手中很小的一部分。
既然精于刺探,只要她们盯住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管事婆子,使唤丫鬟,不叫府里的各种消息被传送出去,那就万事大吉。
顾盼随意地吩咐下去,按照府里现有的布置,洗衣楼,灶房,洒扫处,每个单位都分了几个空降钦差,这些老婆子就是吃闲饭磨牙的,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
看的出来,如此安排,这些婆子们还是比较满意的。
顾盼着春红把婆子们都带了下去,叫柳绿服侍着,换了这一身朝服,穿了件淡绿色的小衫,轻轻松松地歪在了炕上,柳绿乖巧地泡了壶茶来。
顾盼眉头轻皱,开始盘算起以后的路子来,依了她的个性,若是能效仿陆家三姑,行走天下,那真是再好不过,眼前这一场富贵并非她所求。
现下却发现了顾家并非当初以为的固若金汤,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亲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贺大娘,一个是顾远南。
相对来说,顾远南对她更好一些,毕竟贺大娘也曾经利用于她,现在贺大娘已经不在人间,那她就只剩下顾远南这么一个亲人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护的顾远南一个周全。
顾盼想起了李祈正当初劝她与柳芽和好时说的话,他说,若是在冬衣上,又或者粮饷上做做手脚,这一场战争自然不战而败。
既然连瑜贵妃都被人下了毒手,威武大将军出征在外,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顾盼一下从炕上坐直了身体,她赫然发现,自己的筹码,少的可怜。
长乐候府是不用考虑了,无论是韦侯爷还是侯爷夫人,都不是会帮助自己的对象;
几个王妃面上与她交好,只怕也是看在顾家的面子上,若是顾家一倒,看哪个还会再来搭理她这个闲散王妃;
这世间,她唯一能依靠的,竟然是齐王殿下李祈正!
顾盼从她入府开始细细回想,深究下去,惊愕地发现李祈正竟然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洞房之夜,送来的一页小抄,对宫里的各个娘娘了如指掌;从他对柳芽一事的评价中,犹若隔岸观火,对朝事亦是洞悉分明;他既然能开的一家藏书楼,自然也做的了其他的买卖,要不也不会一下弄进府里这么多婆子来。
只是,自己又有什么筹码去和他谈判呢?
若是此时眼前有一面镜子,顾盼定然可以看到镜中的自己,脸上那一抹苦笑,像是吃尽了天下的黄连一般。
李祈正把这几十个婆子抽调了来,手里的网络节点便要重新调整,这几日一直忙于此事,待他回到府中,已经夜深人静,顾盼早已歇下,他便轻手轻脚地回到了书房之中。
今日回来,一眼看到顾盼居住的主屋之中黑暗一片,书房的窗户却透出点点烛光,他脚步微顿,迟疑了一下,到了书房门口,不自觉地举起右手,十分有礼貌地轻磕门扉,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觉哑然失笑。
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顾盼手端烛台,一头秀发披到了腰间,一双眼睛明亮地望着他。
李祈正一怔,顾盼已经伸出小手拉他进门,李祈正身不由己地跟在了她身侧,一双眼睛游移不定地打量着她。
往日见了小娘子,总是衣着整齐,不失礼仪的模样,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她仅着了薄薄的里衣的样子,纯白色半透明的料子,隐隐透出了里面红色的肚兜,微微敞开的领口上,清晰地看到了肚兜的带子,一条细长的红色缎带,延伸到了里衣之中。
随着她的走动,细小的锁骨轻轻颤抖着,该死,李祈正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虽然已经认定了小东西是自己执手一生的妻,在她及笄之前,他却也没打算做什么,顾盼的年纪还小了点,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迷迷糊糊中,李祈正发现他已经被顾盼牵到了床前,床上收拾的十分干净,摆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摆放了细腰酒壶,白瓷酒盅,又有几碟小菜,老醋花生,凉拌海带,夫妻肺片,还有个糖醋藕片。
看了一眼,李祈正便断定,这是顾盼有心为之了,四个菜全部都是凉菜,明显是要等到他回来。
顾盼把手里的烛台放到了小桌正中,自己拖鞋上了床,盘膝而坐,执起一双象牙筷子递到了李祈正手里,李祈正呐呐地接过,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顾盼嫣然一笑:“王爷请坐吧。”
李祈正这才坐下了,顾盼又探手拿起酒壶,一手扶住细长的壶嘴,小心地导入酒盅,袖子因为她的动作退到了小臂上,露出了一段莹白的小臂,李祈正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今日他的定力实在太差了。
顾盼举起酒杯,盈盈笑道:“这些日子承蒙王爷照顾了,妾身敬王爷一杯。”
李祈正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小娘子被狐妖附体了,她说话会如此客气吗?
顾盼见他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嘴角抽动两下,恼道:“你喝不喝?”
这才是原装货嘛,李祈正放了心,端起酒盅一干而净。
顾盼执盏在手,面色突地一正,严肃地看着李祈正,质问道:“妾身斗胆问上一句,今后王爷有何打算?”
李祈正一怔,反问道:“什么打算?”
顾盼耐着性子解释道:“待皇上百年之后,您是打算做个闲散王爷,还是辅政大臣,又或者……”
最后一句顾盼没有说出,一双眼向上望去,似乎穿透了房顶,直到了天上九霄。
李祈正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故做迷糊地笑道:“娘子说的什么,咱们现在不就是闲散王爷了。”
顾盼点了下头,亦是笑了起来,轻声道:“太子将来若是登上九五宝座,贺氏一门出了太后和皇后,权势必将登峰造极。到时候,只怕贺氏容不下我,齐王殿下,又要如何自处呢?”
李祈正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摔在了桌上,他终于明白,今天这是一场鸿门宴,顾盼是在逼自己表态了。
顾盼本就狡黠多诈,这些天她忍隐不发,看来终于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想要自己出手帮忙顾家了。
只是,接受顾盼是一回事,明目张胆的站到顾家身边,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风险,他还冒不起。
李祈正冷声道:“太子登基,天经地义,若是贺氏连一个闲散王妃都容不下,那也不配做那母仪天下的凤主了!”
顾盼闻言,眼睛瞬间睁大,死死瞪住李祈正,李祈正不甘示弱地与她回视,眼中坚定无比,摆明了要袖手旁观。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脚跪行向后,待身前留下了足够的间隙,对着李祈正深深一拜,郑重地道:“顾盼已经决定,随同舅父大军南下,王爷还请多多珍重。”
李祈正瞳孔一缩,她是在威胁他!他冷笑道:“王妃莫非脑子烧坏了不成?你且看你出不出的去这王府大门。”
顾盼看着他,突然站了起来,提起酒壶,把里面的酒水尽皆撒到了被褥之上,李祈正愣愣地看着她施为,不知她意欲何为,直到看到顾盼把酒壶倾倒干净,又拿起烛台时,李祈正方面色大变,立刻伸手去夺她手中的火烛,却是已然晚了。
只见顾盼手里烛台倾斜向下,丢到了被褥之中,一团烈火腾空而起,李祈正一把将她抱起,夺路向外逃去,同时口中大喝:“走水了,走水了!”
待二人冲到了书房门外,外面此起彼伏地灯烛亮起,奔来无数下人,李祈正惊魂未定地抱着顾盼,看着书房瞬间被火舌卷起,耳边传来了顾盼镇定异常的声音:“放心,里面的书籍已经搬了出来。”
李祈正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盼,火焰方才燎了她半边头发,此时看去本应狼狈不堪,偏她面色沉静无比,一双眼睛明亮的像是子夜的星辰。
顾盼突然笑了起来,侧过头去看着失火的书房,下人们井然有序地提了水来,已经把火扑灭。
李祈正突然了悟,这火也是有预谋的,她搬空书架,院子里没有下人,却叫周遭的下人备好水龙,不然怎么会如此及时的把火灭掉。
看着李祈正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顾盼轻轻笑道:“若是方才王爷没有待我一起出来,此时我应该已经葬身火场了。”
李祈正一怔,看着她脸上轻描淡写的笑,却带着股杀伐果决,知道她并非玩笑,想到差一点就失去她,李祈正的手臂紧了一紧。
顾盼在赌,赌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很显然,她赢了,李祈正也明白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失去她,他也不愿意去赌。
他的目光逐渐深沉,今后,就要被绑在顾家这辆战车上了。
第三十七章 交锋
离盛京十里之遥,有座小清山,山上郁郁葱葱,又有奔泉从山顶倾泻而出,一路流向山涧,本是远近闻名的胜境,年前却被一道圣旨定成了禁地,又在山上修了一座清山道观,成了宫中的供奉清修之地,据说皇上也时常来此听道辨经。
此时山路之上,却有一个少年负手而行,穿着朴素,行走间另有一番洒脱,他仰头看了眼山顶若隐若现的道观尖顶,反手擦了把汗,一屁股坐在了溪石上,两只手伸到了溪水之中,此时春暖花开,溪水却依然冰凉,他只接触一下,就又迅速地把手伸了出来。
抖了抖手上的水迹,少年站起身,继续前行,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道观前,得以一窥这皇家禁地的全貌,整座道观俱由大块青石堆砌而成,恢弘而不失雅致。
这青石他却是识得的,整块青石宽约两尺,长约三尺,厚重笨重,全部是从遥远的梁州人力开采,又用牛车千里迢迢的运进京中。
劳民伤财,少年心中暗骂。
似乎听到了少年的咒骂声,从道观前刷的冲出两个金甲卫士,手中长戟相交,成了一个叉子,拦在了少年面前,其中一个喝道:“道家清修,闲人免进,此山乃是私产,小子速速退去。”
那少年一怔,随后拱了拱手,赔笑道:“两位大哥,我与这里的青山道长有约,还请通禀一下。”
说话的金甲卫士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正要开口,大殿之中传来了一声深沉的低语,像是夏日山涧的滚滚闷雷,又像是一声清脆的鸟鸣,话音间充满了矛盾之处,又让人听得一清二楚:“让他进来。”
两个金甲卫士的手中长戟闻言一撤,少年笑嘻嘻地一抱拳,径直行了进去。
外面艳阳高照,殿中却幽黑一片,油漆彩绘的三清塑像正立前方,三清前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一身宽广的道袍,头戴道冠,端坐蒲团之上。
少年走近了,看清楚了青山道人生的十分年轻,一张脸上如同白玉雕成,紫玉葡萄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天下许多女子也比不上他的姿容,只是这丰神如玉中却带了一丝阴柔,让人觉得有了一点瑕疵。
青山道人看着眼前的少年,面上依然是淡淡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打动他的道心,他开口吐道:“齐王殿下,别来无恙。”
这深山寻道的,竟然是齐王李祈正!
李祈正掏出折扇,扇了两下,察觉殿中阴凉阵阵,此举未免不合时宜,他讪笑两声,收了折扇,拱了下手道:“恭贺思齐兄修道有成,得圣上赐了真人名号。”
青山道人也就是李思齐却是前几日刚刚入了道家之门,随后就往了这小清山之中静修,李祈正费了好大功夫方打探出他的下落,立刻就快马加鞭的赶了来。
青山道人缄默不语,李祈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若开口,便失了先机,不如以静制变。
李祈正打了个哈哈,见青山道长无意叙旧,索性单刀直入:“这次大军南下,本王想谋个差事,还请道长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了。”
青山道人眉头一蹙,这小小的动作由他做出来竟然比女子还要优美三分,看得人心神一夺,可惜他的声音略有些尖锐,破坏了这刹那的美感,“齐王殿下想要什么差事?”
李祈正笑容一敛,正经道:“三军后勤协理。”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像是南下这种路途遥远的征伐,路上消耗掉的粮食,十要去五,若是加上些天气变化道路崎岖,损耗十之六七也是大有可能。
这损耗到底是天灾还是人为,却要看后勤官员的手笔了,每逢战事,后勤总督,向来是个肥缺,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块肥肉。
青山道人沉吟半晌,定定地看着李祈正,一锤定音道:“好。”
这却是李祈正意料之中,他不由苦笑,父皇迷恋长生不老,最是笃信这些方外之士的胡言乱语,哪怕朝臣劝谏也比不上道长的无心之语。
青山道人话罢,又道:“只是,从此以后,你的救命之恩便要两清了。”
李祈正哈哈大笑,伸出右掌与青山道人击掌为誓:“自当如此。”
啪啪啪,二人连续三击掌,掌声在这空荡的大殿中回响,余音寥寥。
李祈正一手撑住汉青石,从地上一跃而起,最后看了一眼青山道人,低声道:“你若是要报复他,也等他出征回来,若是误了大事,莫怪我不顾忌昔日情分了。”
青山道人合上双目,宛如高僧入定,世间的纷扰从他面前消失,李祈正看着他这副神棍模样,轻哼一声,大步离去。
威武大将军率军出征,圣上谕令太子替其祭天,择吉日开拔。
四月初三,刚好省试放榜,无数学子涌上街头,几人欢喜几人愁,又赶上大军出征,太子代圣上祭天,纷纷到了城东的天坛看起了热闹。
李思怀刚刚得知自己中了二甲第七十六名进士,名次一般,他年纪却是最小,一时间大喜过望,亦随着人流滚滚而去,到了天坛,尚有几里地时,便望见前方旌旗飞舞,数个铁甲方阵把整个祭坛围得密不透风,诸多百姓止步于此。
他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却还可行的两里,再往前,便是皇亲国戚的位置了,长长的两排各式华丽马车一眼望不到首尾。
待吉时一到,太子从正中的金黄色龙辇中缓步而下,身侧一个窈窕女子头挽如意髻,妇人打扮,紧紧地搀扶着他。
二人沿着红色长毯缓步向前,到了祭坛之下,女子松了手,太子一人独自登上这最后的九阶台阶,十盈九满,天子取九,十乃是仙人之数,故台阶以九为结,若是从天坛最脚下往上攀登的话,就是整整九百九十九阶。
百官紧随太子身后,钦天监又与众不同,手捧一卷明黄天书,递到了太子手中,太子执卷,朗朗而读:“今有南部蛮荒,不识教化,不识人伦……今有天朝神武勇士代天巡守,请九天仙帝佑我勇士。”
随着太子的诵读,在场百官和众多铁甲军士齐声重复最后一句,雄壮的声音充满了祭坛上空的每一个角落,到了后来,周边的百姓学子也一起高声呼唤,这声音汇聚成了滚滚浪潮,直上凌霄宝殿。
太子亲手把长卷在铜盆中焚烧,又献上各种牲礼,最后率领百官一起三叩首,至此方算礼毕。
太子随后步下祭坛,按照礼仪,他还要替皇上训话于三军将士,只是太子体虚,这项便改成了与威武大将军叙话,再由威武大将军鼓舞三军士气。
此时,在众多皇亲国戚的马车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祭坛上方,太子祭天果然震撼人心,眼睛的主人注意的却是搀扶太子登上祭坛的女子。
那女子身段窈窕,虽然做了妇人打扮,面上又蒙了面纱,顾盼依然一眼看出,跟在她身边一年多的旧仆,曾经是她贴身婢女的柳芽!
没想到柳芽竟然这么快就成了太子的枕边人,又获得了如此大的信任,纵然太子身体不佳,扶着他在这祭天路上行上几步,可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由此可见,柳芽必定深受太子宠爱!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日后要多多和柳芽来往才是,也不需要她告诉自己太子的一举一动,只要能从言谈之中知晓些大的动作,对顾盼来说,已经足够获益匪浅了。
太子已经和满身戎装的威武大将军叙话完毕,接下来,该威武大将军面对三军喊话,鼓舞士气了。
顾盼的视线调转到了站在铁甲方阵前的顾朝阳身上,他一身披挂,头戴红缨头盔,只露出了一双森森的眼睛,俊脸隐藏在了头盔后,一股煞气冲天而起。
顾朝阳沉默地扫视了一圈三军将士,这里的,只是先锋营的一部分军士,天坛地方有限,不可能容纳所有官兵。
顾朝阳右手举起,仿佛战神举起了他的战锤,瞬间,方阵之中传来了铁甲相碰之声,军士们整齐划一地端正站好,一双双嗜血的眼睛紧紧盯着顾朝阳的右手。
顾朝阳高吼道:“犯我天威者,虽远必诛!!!”
刷的一下,他的右手坚决果断地落下,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麾下将士纷纷举起手中武器,齐声高喊:“虽远必诛!虽远必诛!!”
顾盼听得一阵热血沸腾,这就是她的亲舅舅,比起太子的温文尔雅,明显顾朝阳的一句短暂的口号更能激励人心。
在一众呐喊声中,铁甲军士们井然有序地开始退出天坛,开拔南蛮。
顾盼身子前倾,想要从中找寻一个熟悉的身影,看了片刻,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徒劳,想要从这些打扮的一模一样的铁甲卫士里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盼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怎么,后悔了吧?”
第三十八章 夫妻相处之道
顾盼偏头看了一眼李祈正,这家伙虽然领了后勤协理一职,每日里只见他在身前身后打转,也未曾看见他去做什么实事。
她轻轻一笑,垂下头,低声道:“表哥既然设局,不想叫我担心,我陪他演完这场戏又如何?”
李祈正撇了下嘴巴,从袖里抽出封信,丢到了顾盼身上,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不愧是亲表兄妹,处理事情的态度一模一样。”
顾盼诧异地拾起信,信封上赫然五个大字,贤妹夫亲启,她怔了一下,随后掩嘴轻笑,明显是顾远南在占李祈正的便宜呢,还贤妹夫……
信封开着口,顾盼素手探了进去,食指和中指夹了这薄薄的信纸出来,展开轻阅:“若是让吾家小妹有丝毫不快,仔细了你的狗头!”
顾盼扑哧一笑,实在难以想象顾远南风度翩翩地吐出狗头二字。
李祈正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一颗大头默默地挪到了她膝盖之上,蹭来蹭去,像是家养的忠犬。
顾盼单手伸出,合并成掌,按在了他的脸上,奋力向外推去,嗔道:“休要来这一套,快说,我家表哥在哪里?你肯定晓得。”
李祈正一张俊脸被她按的变形,依然不死心的往她身前凑来,一张嘴巴犹自说道:“你也不过想远远看他一眼,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看,不如看你家相公生的威武阳刚。”
顾盼另外一只手也举了起来,两只手一起顶住了他的额头,语带不满地道:“威武阳刚?威武阳刚的齐王殿下去了小清山一次,回来就躲在房中不肯出门,说什么可怜这一身白嫩晒的漆黑,一定要好生将养回来才是!”
李祈正凶狠地瞪向顾盼,他脸上变的奇形怪状,这一瞪眼殊为可笑,他哼了一声,偏头挣脱了顾盼的钳制,恼道:“好,好,你不是要见顾远南吗?我带你去见就是了。”
话罢,李祈正正襟危坐,随口对车外的侍卫吩咐了一句,此时人流散去,只剩下稀疏的几辆车,他的车子畅行无阻,一路驶向了城外。
到了城门处,马车却停了下来,李祈正率先跳下马车,又回头扶住了顾盼,顾盼站稳脚跟,看着眼前一队队开出城外的先锋营士兵,奇怪地道:“难道就在这里等着么?”
李祈正倨傲地看了她一眼,扬起头,负手先行,顾盼迟疑地提起裙摆,跟在了他身后。
李祈正一头扎进了城洞之中,沿着旋梯向上,壁垒里每隔一段点了盏长明灯,城洞里虽然昏暗,也看得见脚下的楼梯,顾盼小心翼翼地随在他身后。待踏上最后一阶,眼前豁然开朗,二人已经到了城墙之上。
卫兵见了二人的朝服,一言不发,连质问半句都没,李祈正大步上前,到了城垛处,顾盼跟在他身边,扶住城墙向下看去,此时居高临下,从城门出去的士兵越发整齐,一队队铁甲卫士开向远方,像是两列蚂蚁长队。
顾盼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李祈正,纳闷地问道:“这里和方才又有什么区别?”
李祈正嗤笑一声,手举折扇,指向城门外不远的山包,顾盼眯起眼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那边花红柳绿,不知道多少妙龄少女聚做了一堆。
顾盼微皱眉头,极力远视,这才看见被这些妙龄少女围在当中的白色身影,潇洒自如,不是顾远南,又是哪个?
李祈正阴森森地声音在顾盼耳边响起:“远南兄,艳福不浅啊,这盛京之中,十座名楼的三十二个头牌一起来给他送行,天下间的士子还没有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就连我那自诩风流的三皇兄只怕也要自愧不如了。”
顾盼看了半晌,木然地掉头向下行去,李祈正笑嘻嘻地跟在她身边,凑过来问道:“怎么,不上去和你的远南表兄打个招呼吗?”
顾盼顿住脚步,城洞之中只有她二人停留,长明灯吞吐不定的焰心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交替的影子,看着竟然有几分狰狞,顾盼淡淡地道:“齐王殿下是不是想接手顾家表兄这一众红颜知己?”
李祈正讪笑两声,不敢再言语,这小娘皮厉害的紧,总是一句话顶的他无话可说。
二人上了马车,李祈正打开折扇,挡住脸面,一双眼睛从下偷看着顾盼,见她双眼微合,一副不欲交谈的样子,心知小娘子还在生气,他鬼主意也多,眼珠一转,心里便有了计较。
他尖起嗓子,仿着府里那些管事嬷嬷的声音,叫唤道:“主子,王爷说,你再不搭理他,他就从这马车跳下去。”
话罢,李祈正眯起眼睛偷偷看向顾盼见她一脸的无动于衷,心中发狠,继续尖叫道:“不穿衣服哦,不穿衣服跳下去。”
顾盼眼睛一张,平静地道:“别跳。”
李祈正一怔,随后大喜,娘子果然还是心疼他的嘛。
顾盼伸手从怀里取出一盒胭脂,打开后,用手抠起一块,在两手间拍碎,又在愣住了的李祈正脸上使劲一抹,随后两手轻轻一掸,漫不经心地道:“赶紧跳吧。”
李祈正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脸上两坨粉红,若是跳下马车,不知道要笑掉多少大牙。
他闷闷地靠着车厢,老实坐好,河东有母狮,惹不起啊惹不起。
看着李祈正老老实实地坐着,顾盼心里开始盘算起来,柳芽那里要搞好关系,韦家最好也拖下水,反正只要顾家父子平安归来,她是什么都肯去做的。
不知不觉,马车回到了齐王府,顾盼想着心事,下了马车,待双脚站定,看到李祈正一脸红红紫紫,她扑哧一笑,却是险些咬到舌尖,李祈正关心地问道:“怎么?”
顾盼赶紧敛了笑,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往府里行去,李祈正挠了挠头,莫名其妙地跟在她身后,却见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莫不偷笑不已。
顾盼回到屋子里,这才回过身来,亲手投了帕子递给了李祈正,笑道:“擦把脸吧。”
李祈正傻傻地接过帕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原本纯白色的帕子上立刻出现了一圈粉红,他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怎么把这个茬忘了,齐王殿下一世英明啊。
李思怀看过热闹,和松石二人说笑着回到了槐花巷中,报喜的听差应当在他前面就到了宅子里,姑姑想必已经打赏过了。
李思怀脚下不禁加快了速度,姑母这些日子愁眉不展,直到大哥来的那天,众人才晓得,祖父和父亲竟然成了皇上的道师。
大哥另外买了宅子,叫她们早日搬过去,姑母推说待他高中再搬家动土,以免坏了风水,李思怀感激在心,心里却也有些过意不去,等下便催促姑母搬家。
待他一走进巷子口,就见一辆寻常的蓝布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口,他暗自诧异,姑母鲜少有亲朋走动,来的是谁呢?
进门见院子空无一人,屋门大敞,似乎为了避免什么嫌疑,李思怀疑虑重重接近了正屋,听得里面姑母的细声慢语:“我们家涟姐儿犹在孝期,只怕于理不合。”
李思怀闻言大奇,不禁加快了步子,一下迈进了房门,一眼看到姑母对面坐了一个中年妇人,生的很是端庄,穿了一身款式简单但是隆重的墨绿袍服,上面的福字暗纹隐隐发亮,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李思怀晓得无论这客人是谁,都不能丢了姑母的颜面,甚是恭谨地上前对着白夫人深施一礼,朗声道:“姑母,侄儿回来了。”
白夫人赶紧伸手虚扶,又对着一旁的中年妇人笑道:“这便是我那不成材的侄儿了。”
中年妇人双眼闪动,片刻已将李思怀打量齐整,闻言笑道:“本科最年轻的进士郎,若说不成材,这世上只怕也没几个成材的了。”
李思怀谦卑的笑着,微微低下头,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腼腆,白夫人伸手为他介绍道:“这位是高夫人。”
李思怀立刻乖巧地唤道:“高伯母。”
高夫人笑着点头应了,随后惋惜地道:“可惜了,我家里只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却没有女儿,否则定要和你们结上一门亲事。”
白夫人含蓄地笑着,并不接话。
高夫人原本的话题因了李思怀的误闯,不好再继续,站起身道:“还请白夫人多多斟酌,只是先定下亲事,待姑娘孝期一了,再正式完婚。”
话罢,高夫人告辞而去,临行前偏又加了一句,“涟姐儿年纪也不小了,白夫人还是早做打算吧。”
气的李思怀一双手重重地捶到了门上,对着白夫人恼道:“这是哪里来的无知妇人,求亲不成竟然还出口相迫!”
白夫人迈着步子往回走,叹了口气,似乎吐出胸中郁结,闷闷地道:“这高夫人是我的故旧,你姑父没有出事以前,倒也经常往来的。”
李思怀上前两步,搀扶起白夫人,少年的脸上一股子的正气:“既然落魄以后都已经不再往来了,这样的故交不要也罢。”
第三十九章 帝王薄幸
此时二人已经走进了屋中,白夫人又左右望了两眼,才压低了声音道:“高夫人并不是为自家子侄提亲来的,她是乐妃娘娘的姻亲,这次是给五皇子提亲来了。”
李思怀一愣,“五皇子不是前些日子刚娶了正妃吗?”
白夫人瞪了这不开窍的侄子一言,嗔道:“不是还有两个侧妃位置吗?”
李思怀想起家中鸡犬不宁的往事,斟酌了下,劝说道:“姑母,富贵人家的日子咱们也过了,不说旁的,就看大哥还有四叔,那个不是闹得家里不得平安,妻妾多了,是祸不是福啊。”
白夫人何用他说,早就想到自己年轻之时,嫁过来没多久,夫君就把几个陪嫁丫鬟都摸上了床,家里的妾室足足可以摸上两桌牌九,要不是她手腕高明,只有自己有一双子女傍身,那些小妖精怕早就翻上天了。
一想到她那些手腕可能被用在涟姐儿身上,白夫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事,还真是要斟酌斟酌了。
离瑜贵妃小产已经有半个月,顾盼寻思着入宫探望一下,一大早就起了床,又叫人备下红枣乌鸡各种补血之物,宫中虽然不缺这些东西,总是晚辈心意。
按照规矩,顾盼先去拜见皇后娘娘,却被挡了回来,说是凤体欠安,顾盼掂量着这四个字,琢磨半晌,皇后是因了顾家出征祸福难料,有意疏远自己,还是恼她看望瑜贵妃?
顾盼回过神来,心中苦笑,只怕今日里给瑜贵妃备下的薄礼,明日就要三倍给皇后娘娘送上了。
瑾妃和乐妃却是可以不见的,她径直到了瑜贵妃居住的长乐宫,远远望见一片萧条,似乎随着宫中主人的不幸一起败落了。
顾盼进到宫院之中,连行数步,也没有见到一个半个宫娥出来喝止她,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冷宫,忍不住又倒退回去,看了一遍院墙上的牌匾,再三确定是长乐宫三字,才满怀惊疑地再次入内。
一直到了宫室门前,方有个白发老妪傍在门口,层层叠叠的眼皮有气无力地抬了起来,瞄了她一眼后就让开了位置,也不喝问下她的身份。
顾盼心中登时起了无名火,这哪里还是贵妃所住,简直比冷宫还有所不如,她大步入内,层层宫室之内,肉眼可见灰尘满满,又见壁角旮旯之处,时有蛛网联结。
偶然晃过一个宫女,定然满头白发,佝偻身躯,仿佛经过了时间隧道,原本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娥一下间都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妪,顾盼只是偶尔来此,心中的凉意就不断上涌,想一想瑜贵妃长居于此,心中早是荒芜一片了吧。
顾盼越看越是心惊,一双脚渐行渐快,终于到了上次瑜贵妃招待她的起居之所,顾盼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迫不及待地把门一把推开,立时射进了刺目的阳光,晃得她眼睛条件反射地眯了起来。
待她终于适应了阳光,见那光线照耀的窗下卧椅之上,蜷缩了一个美人儿,她长发散乱地披在身后,皮肤几近半透明,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顾盼屏住呼吸,见她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从泪珠之中折射出七彩光芒,为这无色的美人儿瞬间增添了一抹动人的亮丽。
顾盼嘴巴蠕动半天,终于还是不忍心打破这梦幻的一幕,静静地立在瑜美人儿身边,看着她眼角的珠泪一颗一颗的流了出来,串成了一条七彩的珠链,怎么可以有人哭的如此动人?
顾盼默默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把一颗颗的泪珠收集到了手里,原本流光溢彩的珍珠瞬间失去了神采,她的手里片刻就积了一摊水。
顾盼喃喃道:“娘娘……”
瑜贵妃无神的双眼渐渐有了焦点,仰头看向顾盼,嫣然一笑,露出少许贝齿,异常动人,“给我倒杯水好么?”
顾盼想起了初见瑜贵妃之时,何等尊崇,皇上亲自为她夹菜,一夕之间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就连为她倒杯水的人都没有了。
顾盼恍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桌旁,手刚刚拿起茶壶,顾盼一怔,下意识地摇动了两下,没有声音,这水壶是空的。
顾盼心中一酸,拿起水壶就向外行去,刚一转身,险些和瑜贵妃撞个正着,瑜贵妃伸手取过她手里的水壶,轻忽一笑:“倒是我大意了,这里已经没有水了。”
话罢,她放下水壶,拉着顾盼一起坐到了窗户下面,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窗外飘飘荡荡的柳絮,喃喃道:“我家生在南方,没有见过雪花,以前最喜欢柳树,因为有人告诉我说,柳树飞絮就和漫天飞雪一样。”
顾盼一怔,她从见到瑜贵妃开始,她就说的一口地道的盛京官话,此时听了她的提醒,才发现,她的官话又软又糯,就像是一手方正小楷,在笔梢末端又圆润地滑了半笔。
此刻的瑜贵妃就像是一座精致的搪瓷娃娃,似乎一个伸手,就可以让她粉身碎骨。
顾盼踌躇着开口道:“娘娘,您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瑜贵妃尖尖的下巴扬了起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骄傲,一瞬间,顾盼仿佛看到了女王出行,君临天下,神态间尽是不容亵渎的高贵。
她脸上带着神秘莫测地笑,靠近顾盼低语,“不会了,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
顾盼一怔,瑜贵妃已经放弃了么,在这内宫之中,放弃内斗几近等死,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方才提起的水壶,咧开的壶嘴仿佛在嘲笑瑜贵妃的一派天真。
瑜贵妃在顾盼身前,缓缓地抬起双臂,柔软的身体尽情舒展,脊梁一点点抬起,站直了身体,一双眼里死一样的寂静:“那个孩子,本来就不是我所期盼的,他出生不出生,又有什么用呢,一个未成年的皇子,在这后宫里,可是很危险的。”
瑜贵妃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却像是百花盛开,朝气勃勃,她一双眼睛像是最美丽的宝石,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凝视着顾盼,口吐芬芳:“你看我美吗?”
顾盼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刨除她那素未谋面的老妈,瑜贵妃在她见过的女子里,当属最美了。
瑜贵妃脸上的笑容轻忽起来,随时可以消失一般,她的眼中洞察一切,似乎很久没有人跟她说话了,在顾盼面前,她无所隐瞒,迫切地想要倾吐一切:“我以前败在一个女人手里,现在败在另外一个女人手里,你记住,永远不要去尝试对一个心里有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动心。”
话罢,她抬起芊芊玉指轻轻抚过顾盼的脸颊,露出一对浅细的梨涡,笑道:“你去吧,我不会有事情的。”
顾盼犹豫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水壶,瑜贵妃看穿她心中所想,哈哈大笑起来,她抖了抖身上的一袭素雅白裙,笑道:“我不过是偶尔疯狂一次,看看这世界上,除了那些鲜艳的颜色,还穿不穿的旁的颜色。”
话罢,瑜贵妃凑近了顾盼,口中细语如同情人间的低喃:“以前,他说过,最喜欢我一身素,像是一朵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瑜贵妃说完这句,便不再搭理顾盼,径直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贴起了花钿,又细细描起了眉毛,转眼间,瑜贵妃从一个轻灵出尘的精灵变成了妖娆风流的妖姬。
看着镜子中越来越像是另外一个人的瑜贵妃,顾盼的脸变的煞白,她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夺路而逃,惊慌中,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她。
她知道,瑜贵妃确实如她自己所说,一定不会有事。
顾盼一上了马车,就立刻吩咐车夫快快赶路,在暮色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沉静的宫城,仿佛一个怪兽,要吞噬掉人所有的血肉。
顾盼死死咬住下唇,今日之事,她要永远埋在心里。
回到王府之后,顾盼马上吩咐,把今日给瑜贵妃的补品又备了四份,分别给各宫主位送去,其中皇后娘娘独自占了两份。
第二天,宫中传了消息出来,长乐宫全面翻新,瑜贵妃暂居乾坤殿。
顾盼手里的料匙轻轻一抖,撒了半匙小米出来,她把料匙一放,笼子里的鸟不满地扑棱起来,飘落了漫天羽毛。
顾盼看着这生了一身彩羽的画眉,想起了华美无方的瑜贵妃,她此时也深居鸟笼之中了吧,乾坤殿,可是圣上的起居之所。
李祈正兴致勃勃地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了顾盼的满脸寂寥,他脚步一顿,放轻了脚步,行到了顾盼身后,仿佛知道她的心意一般,伸手轻轻一拨,笼中的画眉脆鸣一声,振翅飞出了牢笼。
看着顾盼面露喜色,李祈正心中轻叹,他幼时也有此幼稚之举,结果第二日,那鸟儿又飞了回来,养熟了的鸟早就习惯了牢狱里的生活,在外面根本没有自立能力,说不得,等下就派人彻夜守在这鸟笼旁,若是那只画眉飞回来……
第四十章 皇家秘事
皇后有疾,太子妃身为儿媳,又是皇后的亲侄女,自然日夜伺疾,她已经进入凤仪宫足足十天了,太子亦被惊动,前些日子和太子妃一起进入凤仪宫看望皇后娘娘时,她面色尚且不错,只说留太子妃小住几日,怎么过了这许多天,病情不轻反重?
太子忧心忡忡地坐在车中,一旁的柳芽见他额头间清晰的山脉纹,忍不住伸出手抚向他的额头,素白的指尖在半空中便被太子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中,凑到了唇前轻轻一吻,眉间也舒展开来,太子对着柳芽淡淡一笑,柔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柳芽的脸颊一红,垂下了头,太子心细如发,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呢。
二人默默无语,太子一路握着柳芽的手,再也没有松开,柳芽感觉手上冒出了许多热汗,一双手如被烙铁烫过,太子的手却冰凉刺骨,让她不忍把手抽回,纵然有所失礼,也顾不了那么多。
到了皇宫前,太子拉着柳芽下了马车,又换了八人软轿,太子毫不避嫌的拉着柳芽一起,引得一众宫娥尽皆侧目,女官们口上不说,都看在了心里,这个柳夫人,只怕日后贵不可言,太子妃又无子,一想到这点,女官们对柳芽越发恭敬了几分,对太子拉着柳芽同坐这等逾矩行为也只眼睁,只眼闭了。
片刻功夫,到了凤仪宫前,太子终于松开了柳芽的手,略整理了下衣袍,坦然迈入,柳芽垂首跟在他身后。
在下人面前以示亲近,是为了让她们产生敬畏之心,在皇后娘娘面前若是过于亲近,只怕会引得娘娘不快,招来杀身之祸,太子身体羸弱,头脑却不差。
到了殿中,自有皇后娘娘身边亲近的女官为太子引路,太子目视前方,压低了声音问道:“成姑姑,母后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那女官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和皇后的刻板如出一辙,板着脸道:“殿下等下就看到了。”
话罢,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太子丝毫不以为忤,依然风度翩翩地随在她身后,一张俊脸上满是担忧。
成姑姑偷瞥了一眼太子,心道,这母子二人真是一点都不象,皇后娘娘那等人物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谦谦君子的儿子。
转眼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成姑姑立足门外,不轻不缓地道:“娘娘,太子到了。”
里面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喝令:“叫他进来。”
成姑姑伸手推开房门,示意太子进去,柳芽乖巧地停在了门外,成姑姑瞄了一眼,见这低着头的女子有些眼熟,忍不住又打量了两眼,越看却越是心惊,这女子,怎么和那人生的如此相像?
她抬起眼睛,仔细地把柳芽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里的惊骇越来越强烈,这女子竟然已经是妇人打扮,看她的衣物饰品,已经是如夫人一级,再往上,就是太子侧妃了,太子将来一旦登基,立马就是贵妃一流。
成姑姑强忍住冲入内室,向皇后通禀的冲动,对着柳芽和蔼的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只怕太子还要好一会儿才出来,夫人不妨小坐片刻,喝上盏茶。”
太子小心地推门而入,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皇后娘娘患有头痛之症,听不的丝毫声响,她的寝宫之内,铺上了厚厚的绒毯,四壁也挂着羊毛毯,进出的宫女俱都褪去鞋子,只穿了一双白袜,若是有一点声音,她便头疼欲裂,彻夜难眠,太子记忆里,因为吵到了母后睡眠而被杖毙的宫娥绝不下百人之数。
这等怪病,纠缠了皇后很多年,众多的太医也束手无策。
太子进了门后,习惯性的褪去了鞋子,放在门边,寝宫之中一片昏暗,只点了几盏昏黄的九凤灯,这九凤灯本是皇后专用,纯金打造的九条凤凰展翅欲飞,长长的凤尾纠结到了一起,成了中间坚固的灯柱,凤口微张,是燃烛之处,每一盏九凤灯都要最娴熟的工匠经过整整一年的功夫才能打造出来。
此时每一盏九凤灯上却只有一凤被点燃,其他八凤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像是要吞噬掉这燃着的一凤,看着诡异无比。
凤床之上,皇后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里衣,身上盖着一袭裘被,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到了被子上。
她凤眼微眯,亦是看到了地上那摇曳的烛影,登时大怒:“来人啊,把这些九凤灯全给我丢出去!”
太子见她动怒,紧走两步,到了皇后床前,低声劝慰道:“母后,莫要动气,等下儿臣就叫她们换了去。”
皇后气息稍平,扫了一眼太子,一股无名火又喷薄而出:“你个不孝子,一天到晚都把心思用在这些闲事上面,你怎么不跟你三哥学学,听说他新纳的几个侍妾都有了身孕,老五那边,晋王妃据说也有了喜,这可是你父皇第一个嫡孙!”
太子静静地听着皇后娘娘的教训,一张脸上始终是温和无害的笑容,他平静的样子,让皇后娘娘觉得自己简直跟个傻瓜一样,她骂了半晌,脾气上来,伸手抓住太子拽向床边,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踹。
太子不躲不闪,只在皇后娘娘的凤脚着身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
皇后娘娘踹了几脚,已经累出一身的汗,看见太子脸色煞白,心中越发怨恨,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从小就是个药罐子不说,连个屁都生不出来。
太子见皇后停了脚,弯下身子拾起方才被皇后踹到了地上的锦被,做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胸口一阵憋闷,嘴唇青的吓人,可惜此时烛光昏暗,皇后却是未曾注意。
把被子重新盖到皇后身上,太子温柔地道:“都是儿臣不孝,母后莫要气坏了身体。”
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子,见他目光清澄,表情柔和,没有丝毫作伪,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指向了外面,吼道:“滚,给本宫滚出去。”
太子默默地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行到门口时,太子突然道:“母后,儿臣准备把一个如夫人赐为侧妃。”
话罢,不等皇后发话,太子已然退了出去。
皇后冷笑一声,还以为他是个痴情种,却也不过如此,可怜当年那个唤作柳枝的宫娥,若是看到今天这一幕,还会不会怨恨自己。
皇后反手掀开被子,一脸的厌恶,这个没眼力架的,这被子都掉到了地上,又叫她如何再盖得?!
皇后翻身坐起,两只脚准确无误地伸到了凤头鞋中,在这寝宫之中,她是唯一有资格穿鞋子的人。
皇后的头高高扬起,大步向寝宫后殿行去,步伐矫健,哪里像是身有顽疾的样子。
转过一重屏风,皇后驻足不前,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她头发凌散,衣衫脏乱,闻得动静,挣扎的抬起了头,脸上虽然没有血色,五官依然秀美,竟然是太子妃!
皇后毫不客气地抬腿踢了自己的亲侄女一脚,厌恶地道:“怎么样,你还没考虑清楚吗?”
太子妃的眼珠缓慢地向上转动,却只看到了皇后不可一世的下巴,她虚弱地道:“姑母,我实在做不出来那种事情。”
皇后哼了一声,没有再动脚,嘴角向上撇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仍然不肯,你莫要忘记了,你家中还有一个亲妹子,你的叔伯里,还有几个没出嫁的堂姐妹!”
太子妃几日水米未进的身体深处,突然生出一股力气,她死死扒住皇后的脚,哭求道:“求姑姑看在我和太子青梅竹马的份上,莫要拆散我们……”
“青梅竹马?”皇后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她低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冬日里最凛冽的风,一寸寸划过太子妃的肌肤。
“他方才已经宣布,要提拔一个如夫人做侧妃了。”皇后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像是律法官直接宣判了太子妃的死刑,“你和我都知道,他心里,从来都没有你。要不然,你们成亲八年,为何一个子嗣都没有?!哈哈哈~”
“侧妃,他竟然要提拔那个女人做侧妃……”太子妃脸上瞬间扭曲,狰狞可怖,像是从九幽之地爬出的恶鬼,身上向外散发着满满的憎恨气息。
皇后都不禁退了一步,却又火上浇油道:“他方才是通报于我,你也知道,这孩子性情随和,但是认准的事情,怎么都不会改变。”
太子妃十指抠进了地里,地上的毛毯被她生生抓出了十个窟窿,她挣扎的爬了起来,森然笑道:“既然他无情,也莫怪我无义了,一切就听从娘娘的安排吧。”
皇后大喜,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太子妃,亲切和蔼像是最慈祥的长辈:“你这孩子,看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等下洗个澡,好好吃点东西。”
话罢,皇后一点都不嫌弃太子妃脏乱的扶住她,亲密无间地向外行去,这件事情,太子妃答应了那是皆大欢喜,虽然说,也可以从娘家再寻一个合适的少女,万一又是不肯呢?岂非还要浪费一番精力?
第四十一章 妒恨
皇后端坐凤床之上,一排九凤灯全部被燃了起来,寝宫之中灯火通明,一队宫娥簇拥着焕然一新的太子妃到了她身前,皇后素手抬起,牵住太子妃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咱们贺家女子长相最是端庄大方,当年楚天师便曾言道,贺家会飞出两只金凤凰,贵不可言。”
太子妃虽然答应了皇后娘娘,心中到底忐忑,面上不觉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皇后娘娘眼光何等老辣,她笑容一敛,握着太子妃的手瞬间攥紧,太子妃吃痛,轻呼一声。
皇后娘娘扫了一眼,旁边伺立的宫娥们立刻潮水一样退了出去。
皇后的手再次加力,太子妃额上冷汗一滴滴冒了出来,脸色煞白,却死咬住下唇,不出声。
皇后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连珠炮一样叱道:“朝堂之上已经有人弹劾太子无嗣,只是赶上皇上斋戒修道,才被留中不发。本来还以太子无子,压制其他皇子推迟娶正妃的日子,现在晋王妃有喜,成王的几个侍妾亦是有喜,若是日后太子不能登基,你想想罢,哪个皇子继位,会留你们的活口!”
太子妃脸色阴晴不定,皇后说的这些话她早已经知晓,亦是她的心事,皇后观她脸色,再下了一记重锤:“就算侥幸不死,太子也会被圈禁的,到时候,他和那个如夫人郎情妾意,相亲相爱,就不知道你要如何自处了。”
太子妃立刻下了决心,她反握住皇后的手,死死用力,仿佛从中汲取力量一般,沉声道:“姑母可有定计了?”
皇后嫣然一笑,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带了几分妩媚:“过些日子,四月中旬殿试完毕,新科进士都要赴平安公主的琼花宴,到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选在平安公主府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就都推到那个老妖婆身上。”
太子妃低下头,在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像是此刻潜伏在她心头的隐忧,她轻声道:“只是不知道,姑母想要从哪个皇弟身上下手?”
皇后面色凝重起来,平白多了几分煞气,阴森地道:“成王风流成性,虽然最好下手,只怕他酒色掏空了身子,反倒不容易一箭中的;晋王此人隐忍不发,心机深沉,若是和他扯上关系,日后十分麻烦。”
皇后娘娘顿了一下,沉声道:“思来想去,也只有齐王最好下手,齐王妃尚未及笄,他二人应该没有圆房,齐王又正值年少冲动的岁数。然后么,齐王殿下无心皇位,将来无论谁继承宝座,都和他无关。”
太子妃想起齐王的样子,一笑两个梨涡,俊朗年少,一时间也有些意动,腮上飞起了两抹红晕,皇后娘娘冷眼旁观,心里暗骂,小荡妇,若不是太子八年没有养育后代,岂会容你跟他人借种?!
二人商议妥当,皇后又唤人拿来一堆安神补血的药物,叫太子妃拿回去,这段时日好生将养下身子,等到了那时,希望一举得男。
太子妃含羞带怯地退了下去,成姑姑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女官,立刻就接替了太子妃的位置,上前小意伺候着:“娘娘,您看,这是今年的新桃花腌制的蜜茶。”
皇后娘娘甚是满意地端起茶盏,心头大患已去,她浑身都轻松起来,也有心情慢慢品茶了。
成姑姑察言观色,见主子心情不错的样子,大着胆子开口道:“这次太子进宫,随身伺候的那个如夫人,似乎很得殿下喜欢。”
皇后看着茶盏里片片粉红的花瓣,一颗心思已经飞到了日后皇孙登基,她摄政的场景里,闻言漫不经心地道:“他喜欢哪个还不是三两天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
成姑姑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诚实以告:“这个如夫人,和她有九分相像,而且,也是姓柳。”
最后一句,成姑姑含糊其辞,因了哪个女子的缘故,柳字在这宫中也成了禁忌之词,便是宫娥中有姓刘的,进了这凤仪宫,也都改了姓的。
皇后手里的茶盏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平静地道:“倒是听说那贱人还有个妹妹,没想到,竟然又被太子得了,怪不得,他一门心思地想把这个如夫人抬举成侧妃。”
成姑姑屏声静气,跟在皇后身边十多年,这个主子的脾气她最是清楚,多疑暴躁,但是她平静的时候,却是最危险的时候,前些日子,瑜贵妃迁入了乾坤殿,皇后无声无息地把长乐殿中那些垂垂老矣的老妪全部打杀了。
那些老妪,成姑姑也见过,俱都是七老八十,发松齿摇的,就算好生养活着,也没几年活头了,皇后娘娘因为一己之愤,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也不担心做了这么多孽,下辈子堕入畜生道。
成姑姑一念至此,眼前又浮现了皇后冷冰冰的样子,在她下令杖毙了柳枝之后,又下令抛尸入井,井口还请了高僧写了镇魂经文,让这女子永世不得超生。
当时风雨大作,雷霆怒吼,皇后就站在凤仪宫前,昂首问天:“本宫乃是上天赐福,真凤之命,何人敢再与本宫作对,定叫她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本宫不信,下了地府,阎罗还敢来审问本宫不成!”
皇后手向前伸出,成姑姑机灵地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皇后站了起来,淡淡地道:“传本宫懿旨,太子妃有喜之前,不准太子再立侧妃!”
成姑姑恭声应了,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向凤床行去,每行一步,成姑姑手上就越发吃力,待行到凤床之前,皇后已经老态龙钟,腰身半弯,虚弱地坐到床上,立刻就歪倒一旁,成姑姑见皇后这副样子,毕竟主仆多年,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语带心疼地唤道:“娘娘~”
皇后眼皮耷拉下去,死气沉沉地回道:“本宫身体日下,太子妃要打理太子府,事务繁忙,叫太子身边的那个如夫人入宫伺疾吧。”
成姑姑心中一凛,方才生起的一丝怜悯之心立刻消失无踪,对皇后的阴狠毒辣,满心惊惧起来,她俯下身子,为皇后盖上被子,轻声道:“奴婢这就去传娘娘口谕,太子至孝,定然不会拒绝。”
皇后无力地摆了摆手,似乎已经病入膏肓,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太子妃回到府里,一眼看到迎接她回府的一干侍妾中,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好心情登时消失殆尽,她阴沉着脸,质问道:“柳夫人呢?”
当先一个女子生的瓜子脸,年纪已然不轻,细看去,却和柳芽有三分相似,上前一步,柔顺地道:“太子回府之后,身体不适,柳夫人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
太子妃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这十数姬妾,生的高高矮矮,胖瘦不一,眉眼却都有些相似,太子以前最喜欢叫这些姬妾围坐一团,默不出声,供他打量,现在有了正品,这些冒牌货自然都要踢到一边去了。
太子妃凝声道:“带路,本宫去看看太子如何了。”
那侍妾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她本和柳芽有三分相似,一笑之下,又象了两分,这笑容刺激了太子妃心里最深的怨恨,她想也不想,反手一个巴掌扇去,侍妾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五条红丝,她捂住脸颊,嘤嘤道:“妾身做错了什么?”
太子妃见她毫不认错,心中更恼,这一班女子都被太子宠的忘了谁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平日里看在太子的面上,她对这些侍妾还算温和,难道她们不知道,自己掌握着她们的生杀大权吗?
太子妃这次没有自己动手,对身边的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上去就是左右开弓,太子妃朗声道:“太子尚在病中,你个贱婢竟然还笑容满面,是何居心?!”
那侍妾顾不得正被打着耳光,立刻跪了下去,苦苦哀求着太子妃,太子妃冷笑一声,却把这些侍妾晾在一旁,自行往太子寝宫去了。
她被皇后圈禁十日,后几日里不吃不喝,人几近消瘦无形,没想到一回府太子就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郎情妾意?相亲相爱?!
太子妃对于行将算计齐王一事,突然心安理得起来,心里还莫名地生起了一丝快感,她要报复,她要报复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当年她已经和太子订婚,这家伙却为了一个宫娥在皇后的凤仪宫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心如刀绞,待见到太子消瘦的样子,心中又软了下来,好言劝慰姑母,在一众嘲笑声中,坚持嫁到了太子府。
八年,整整八年啊,她最华美的八年全部奉献给了他,她一直耐着性子守在他身边,陪着他,哄着他,甚至于任由他网罗了这么多的替身,只希望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想到,他的心,比金石还硬!
她一直在等他回头,看她一眼,如今她的耐性已经用尽,她也要为自己谋划一番了。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八年?!
第四十二章 各有心机
太子妃一步一个心情,到了太子房前,心灵沉静下来,像是在炎炎夏日浸入了最深的直井之中,一片清凉沁骨。
她驻足在太子房门前,细长的手指在门上轻轻抚摸,犹豫半晌,毅然转身离去,既然使君无情,又何必恋恋不舍?
就在她转过身的刹那,门却被从里面打开,太子妃又迅速地转回身去,看见的却是柳芽惊愕的脸,她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柳芽识趣地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地请安问好:“太子妃万福。”
太子妃看着柳芽秀丽的脸蛋,无可遏制的怒气从胸中勃发,她双手死死握住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太子身体如何了?”
柳芽低下头,轻声道:“有些胸闷,没有胃口,奴婢正准备给殿下熬些稀粥。”
太子妃的脸马上沉了下来,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府里没有灶房吗?太子的饮食不是专门由林太医和陈大厨的药膳房负责吗?你以为你熬出来的粥,太子能喝吗?”
柳芽倔强地不说话,双唇紧紧的抿在了一起,一双眼睛似乎要把脚下看出一个洞来。
太子闻得外面动静,挣扎着起身,蹒跚的行到卧室门口,一眼看到了柳芽和太子妃的对恃,着急的想要开口,一张嘴却是一连串的咳嗽。
太子妃心急地迈步过来,一把扶住太子,太子一边咳,一边道:“她是去吩咐陈师傅的,你误会了。”
太子妃僵直身体,他当自己七老八十了,已经耳聋了不成,方才那句话说的明明白白,她怎么可能会听错!
太子见太子妃缄默不语,情急的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是一串咳嗽,太子妃面色一缓,一边给太子顺气,一边对柳芽喝斥道:“还不快去?”
柳芽弯腰一福,疾步走开,身后传来了太子的轻声劝慰,她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心事重重,在灶上故意耽搁了会,亲自淘米烧火,又盯着药粥熬好,趁热端了出来,犹豫着看时辰不早,估摸着太子妃该离开了,这才姗姗地提着食盒回了太子寝宫。
一进门,却见情势明显不对,太子脸色铁青,太子妃一脸担心中又透着一丝窃喜,柳芽一怔,随后上前道:“主子,粥已经熬好了。”
太子妃淡淡地道:“放这里吧,你收拾一下就和成姑姑入宫吧。”
柳芽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成姑姑,未待她说话,太子手一挥,怒道:“她哪里也不去,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
太子妃脸色青白交替,成姑姑是宫里出来的,代表了皇后的威仪,太子这一句话,不禁让她丢尽颜面,也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若是被有心人逮住了,上折子发作一场,可有的受了。
太子妃狠狠地剐了一眼柳芽,这个扫把星,转头对着太子又尽量和颜悦色地道:“殿下,母后身体微恙,点了柳娘子去伺候,那是她的福气。”
太子哼了一声,板着脸看着太子妃道:“这福气,你留着自己去享吧。”话罢,太子一把将柳芽拉到自己身边,死死护住,看那架势,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柳芽掉上一根毫毛。
太子妃心中一片炎凉,君竟然寡情至此吗?
成姑姑冷眼旁观,见太子情绪起伏不定,脸色十分难看,悄悄拉了下太子妃的袖子,轻声道:“不如叫太子先行休息,今天也晚了,明日再收拾行装不迟。”
太子妃木木地点了点头,话也不想多说一句,对着太子福了下身,和成姑姑一起退了出来。
到了外面,成姑姑低声道:“无论如何,明日一定把她送进宫来,否则,皇后问罪起来,谁也吃不消。”
太子妃苦笑一下,为难地道:“太子的模样,姑姑也看到了,若是强行把柳芽送走,只怕……”
成姑姑老成持重,脑子一转就有了主意:“若是她自己愿意的呢?”
太子妃一怔,她自己愿意的?她若是自己愿意进宫,太子自然无话可说了。
成姑姑见太子妃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心中也有了底,笑道:“那奴婢就告退了,明日静候殿下的佳音。”
太子妃勉强笑了笑,送成姑姑出了门,见她上了马车,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太子妃掂量再三,这柳芽乃是齐王府的出身,如今也只好借齐王妃的手来压一压她了。
太子向来早睡,太子妃待他就寝之后,又命人唤了柳芽出来,她换了一身清闲的小袄,端坐椅上,看着惴惴不安的柳芽,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太子妃抿嘴轻笑,口里的话却异常残忍:“太子护着你,我也没辙,只是你若是不去,那就只好让齐王妃去了,她可是没什么人护着的。”
太子妃两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柳芽,见她果然面色大变,心中暗爽,慢条斯理地道:“可怜齐王妃年纪又小,身子又瘦弱,入宫伺候娘娘,早晚不得清闲,端茶送水,一立就是整整一日,晚上还要陪睡在旁,也不知道这么折腾下来,她那把小身子骨还能剩下几两肉。”
柳芽亦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双眼紧闭,认命地道:“奴婢愿意入宫,奴婢明日就亲口和太子说。”
太子妃心中快意,一时间顾不得生平大恨就在眼前,大声笑了起来,一旁的柳芽表情木然,宛如失去了灵魂的活尸。
第二日一早,柳芽服侍太子起身,一边给他梳理着头发,一边轻声道:“殿下,奴婢想过了,皇后娘娘乃是您的生母,奴婢替您尽孝是奴婢的福气。”
太子死死盯住镜子里柳芽的脸,她低着头,却有两滴泪水从下巴上滑落,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太子妃又动了什么手脚,柳芽并非自愿却是肯定的。
他温文一笑,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很是欣慰,不过你入宫的话,只怕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去见见齐王妃,不是说情同姐妹的吗?”
柳芽手一顿,梳子从太子柔顺的长发中直直地滑落,掉到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再看那柄上好的玉梳已经断成两截。
柳芽慌乱地弯下身子,要拣地上的玉梳,太子先她一步,把两截梳子都拣了起来,墨玉一样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温柔地道:“你看,断成两截,正好你一半,我一半。”说着,太子将半截玉梳递到了柳芽面前。
柳芽颤抖着手接过半截玉梳,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伏在太子怀里,痛哭流涕。
顾盼还在用早膳,牛嬷嬷急急地奔了来,和春红耳语几句,春红快步到了顾盼身前,轻声道:“王妃,柳夫人来了。”
柳夫人?顾盼的脑子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春红轻声提点道:“太子府的柳夫人。”
顾盼一下反应过来,那不是柳芽么?她正准备好生和这个前任贴身侍女培养一下更深的革命感情,柳夫人就送上门了,流年大吉,大吉啊。
顾盼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连声道:“快快有请。”也怪不得她如此热情,只要对顾家有利的事情,她会不折手段地去完成。
一旁的李祈正轻咳一声,笑道:“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顾盼一怔,随即想到,柳芽突然登门,定然有什么事情,留着李祈正还能帮着参谋参谋,当下武断地道:“又不是外人,回避什么?”
话罢,顾盼口是心非地叫人给她和李祈正换了两身庄重的衣服,李祈正忍不住又咳了咳,指着身上的衣服窃笑不已,顾盼知晓他在嘲笑自己,说了是自己人,又换了待客穿的衣服。
顾盼恼道:“好好,那你就穿着里衣见客吧。”李祈正这才收敛了些,吊儿郎当地坐到了顾盼身旁,顾盼打量两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才叫人唤了柳芽进来。
柳芽一身深紫罗衣,腰间一条黑底金纹的丝带,端庄典雅,见了顾盼,盈盈一拜,顾盼赶紧搀扶起她,热情地拉到身边,闲话了几句家常,很快察觉出柳芽说话神思不属,明显有着什么心事。
顾盼旁敲侧击地问道:“太子和太子妃身子可好?”
柳芽勉强笑道:“俱都安好。”
顾盼的脑子快速转了起来,太子和太子妃都没有事情,那是谁在闹事?皇后?也只有皇后了。
她既然怀疑,毫不犹豫地问道:“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柳芽一僵,随后讪讪道:“娘娘洪福齐天,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果然是皇后,顾盼谨慎地屏退了左右,注意着柳芽的表情,单刀直入地问道:“皇后娘娘叫你做什么?”
柳芽呜咽一声,再也忍不住,把皇后娘娘的口谕复述了一遍,顾盼和李祈正面面相觑,皇后这是想做什么呢?
李祈正眉头皱起,问道:“所以,皇兄就叫你入宫前来我们府上一次?”
话罢,见柳芽肯定地点了点头,李祈正的眉头舒缓起来,这对母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
第四十三章 见招拆招
长乐侯夫人最近这段时日闭门不出,继女回门那天的事情已经使她沦落为世家中的笑柄,谁不知道,当天早上,侯府嫡长女一个人回门,结果午饭都没吃就被侯爷夫人轰赶出来,到了下午,齐王又亲自来接齐王妃,让齐王和齐王妃不和的传闻不攻自破,也让侯爷夫人无地自容。
现在唯一的契机只能等顾盼自己上门,造成一个母女情深的假象,才能挽回侯爷夫人的尊严。
可惜,过去了一个多月,那个不孝女是半点影子都没,侯爷夫人恨得牙痒痒,连带府里的下人们日子也不大好过。
秦嬷嬷自从顾盼嫁入齐王府,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她不像其他几个老姐妹,各有职权在身,侯爷夫人总还存了几分颜面。
一个管事嬷嬷,在这侯府里呆了四十多年,从老侯爷那时就是个小丫鬟了,到如今,却混的在府前洒扫的地步,一把老骨头都要折腾散架了。
秦嬷嬷也还有几个体己钱,若非顾及小儿还在侯府当差,早就卷了细软回老家养老去了,何苦一把年纪了还受这风吹日晒之苦。
秦嬷嬷低头扫了半天,直起腰来喘了口气,右手成拳在后背轻轻捶着,路过的蔁姐儿瞥到了,立刻呵斥道:“你个白吃干饭的,又在偷懒,”顿了下,又指着地边的几片树叶,继续骂道:“扫个地也七零八碎的,夫人慈悲,叫你们在府里养老,你们就这么报答夫人的?!”
秦嬷嬷憋着满肚子火,唯唯诺诺地应了,再次弯腰扫了起来,蔁姐儿得意地扬起脸,却听得身边一个女声淡淡地道:“秦嬷嬷在府里辛苦多年,本就当安享晚年,又何必做这些粗使活计?”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秦嬷嬷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看到那个瘦削但挺直的身影,禁不住老泪纵横,呼了一声:“小姐……”,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顾盼上前一步,搀扶起她,微笑道:“嬷嬷不如随我去齐王府,我哪边刚好少个得力的管事嬷嬷。”
秦嬷嬷闻言,嚎啕大哭,半白的脑袋伏在了顾盼身前,哭的跟个孩子一样,顾盼亦是跟着心酸,不着痕迹地又扫了一眼蔁姐儿,蔁姐儿瑟缩一下,赶紧福了个身道:“奴婢去给夫人报信,说王妃回来省亲了。”话罢,踮起小脚,快步地离去了,看着她匆忙地背影,秦嬷嬷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顾盼但笑不语,如这等跳梁小丑,她已经不欲和其一般计较,就像是人可以随意碾死一只蚂蚁,但没有谁会无聊的真的去找一只蚂蚁来踩死。
秦嬷嬷抹了抹眼泪,一眼看到了顾盼身后长桾拖地,高挽云髻的柳芽,她眯着眼睛,拉过顾盼,压低了声音,凶狠地道:“姑娘,是不是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爬上了王爷的床了?”
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能替顾盼出头把柳芽生吞活剥了,顾盼一怔,随后啼笑皆非地道:“嬷嬷误会了,柳夫人现在是太子的如夫人。”
秦嬷嬷人老成精,当下就换了一张脸,若无其事地道:“王妃是要给夫人请安吧?让老奴给王妃带路吧。”
顾盼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侯爷夫人的居所,不过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就如同客人一般,万万没有在主人家乱闯的道理。
二人行了没有几步,就与得了消息的侯爷夫人迎了正着,她衣裳微有些凌乱,发上的珠钗也插的歪了,一见面就紧走两步,亲自来就顾盼,握着她的手,未及开口,泪先流了出来,“女儿——”
顾盼从头到脚地僵在原地,她可是一点上演母女情深的戏码的准备都没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是秦嬷嬷有眼力架,上前一步,轻声道:“夫人,还是和王妃回到房里再说话吧。”
侯爷夫人伏在顾盼肩上的头轻轻抬起,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笑道:“你看我这个糊涂劲,一见女儿就欢喜的把什么都忘了。”
话罢,侯爷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秦嬷嬷,又道:“秦嬷嬷年岁大了,我想留她在府里养老,老人家却说惦记小姐,非要到你那里去呢。”
顾盼含笑接了侯爷夫人的这份大礼,这个蔁姐儿还真是侯爷夫人的耳目了,本来是侯府不善待秦嬷嬷,也被侯爷夫人一语带过,成了送她的人情了,顾盼轻轻提点道:“韦家嫂子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方才见了我就径直给母亲报信去了。”
侯爷夫人脸一板,教训起了蔁姐儿:“你怎么做事的,看见了王妃也不行礼么?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
蔁姐儿只得生生受了,她满肚子委屈也不好说话,顾盼任由侯爷夫人数落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笑着道:“咱们还是回屋子里说话吧。”
侯爷夫人亦是说的口干舌燥,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顾盼寒暄,二人心底却是都松了一口气,并肩行到了侯爷夫人的居所。
分了宾主坐下,侯爷夫人一眼看到了坐在顾盼身旁的柳芽,心中却是和秦嬷嬷想的一样,这柳芽竟然已经成了齐王殿下的枕边人,不禁暗自揣测,难道顾盼要来寻自己给她撑腰了?
侯爷夫人的腰杆不禁挺直了些,她因了上次的失礼,十分想弥合与顾盼的关系,至少表面上要过的去,她有心卖顾盼一个人情,开口即对着秦嬷嬷道:“嬷嬷要时刻牢记,你是咱们侯府出去的人,行事要有法度,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莫要忘了自己的出身,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柳芽,一屋子的人都晓得她在指桑骂槐。
看着柳芽无动于衷的样子,侯爷夫人有些气血上涌,这死丫头果然是顺着杆子爬上去就不想再下来了。
没等她再次开口,顾盼赶紧介绍道:“柳夫人现在是太子的如夫人。”
侯爷夫人面皮一僵,任她脸皮再厚,也觉得尴尬无比,讪笑两声,端起茶杯,掩饰道:“柳夫人,哈,哈,喝茶,喝茶。”
几人举盏饮了一口,这侯府的茶叶倒是不错,还是今年的新茶,顾盼品了一口后,环视一圈左右,缄默不语。
侯爷夫人看出她的顾忌,挥挥手,蔁姐儿领着一众下人鱼贯的退下了,侯爷夫人方才说错了话,这时却也不敢再贸然开口,只用眼神询问。
顾盼咳了一声道:“太子有意把柳夫人赐为侧妃,只可惜柳夫人出身低了些。”
话罢,顾盼不再言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侯爷夫人,她把话已经挑明,就看侯爷夫人接不接招了。
皇后娘娘要收拾柳芽的事情,怕没几个人知晓,侯爷夫人绝无可能知道,在她眼前,只看到一个即将成为太子侧妃的如夫人,只要她一开口,这个侧妃,就可以和她拉上极近的关系,这等诱惑,顾盼相信,侯爷夫人还拒绝不了。
顾盼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借着这次机会,把韦家牢牢地绑上自己的战车。
侯爷夫人斟酌半晌,果然无法抗拒这个诱惑,她轻声道:“王妃的意思,是叫我认柳夫人做义女吗?”
顾盼自信地一笑,掷地有声:“不错,不但要认为义女,还要记入宗祠,以后就是我们韦家的女儿了。”
侯爷夫人一怔,为难地道:“认作义女倒是简单,摆上两桌酒,磕头行礼就行,这记入宗祠,却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了主的了。”
顾盼眨了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提点道:“太子若是登基继位,这侧妃可就是一宫主位了,若是诞下一儿半女……”
侯爷夫人的心中一动,若是诞下一个皇子,说不准,这柳芽将来可就成了这天朝的皇太后了,她不禁上下打量一番柳芽,腰细臀圆,宜生养,天庭饱满下巴微圆,又是贵人之相。
侯爷夫人心里先入为主,怎么看柳芽都是大富大贵的相貌,一时间心中有了计较:“好,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过些时日,七月初七祭祖之时,我就跟老爷说了。”
顾盼知晓这件事情也急不得,对柳芽使了个眼色,和颜悦色地道:“还不拜见母亲大人?”
柳芽乖巧地站起来,行到了侯爷夫人面前,盈盈下拜:“孩儿拜见母亲大人。”
侯爷夫人一把搀扶起她,越看越是欢喜,这可是天朝未来的皇太后,却也给自己屈膝下拜了。
顾盼见事已谈妥,又见了下几个弟妹,中午,侯爷夫人便把几个妯娌请了来,在韦家大夫人和三夫人的见证下,收了这么个义女,待知晓了柳芽的身份后,大夫人和三夫人却是从发上手上撸下了不少宝贝充作见面礼。
待到下午,顾盼和柳芽回程之时,柳芽捧着满怀的手镯玉钗,不知所措地道:“王妃,这些还是留给你吧。”
顾盼瞄了她一眼,笑道:“既然是给你的,你就好生收着,不然你说侯爷夫人认了你做干女儿,又没凭没信的,太子妃怎么会信?”
话罢,她伸手拿起其中一个玉镯,见那款式笨重,但材质晶莹剔透,只怕是传家宝一级的东西,有了这些首饰,就不怕太子妃不信了。
第四十四章 一脉相承
柳芽借口探望顾盼,已经拖了半天,却是不敢再多做停留,匆匆地便从齐王府返了回去,顾盼又额外送了她上等布料,瓷器餐具,古董玩物,在她的马车后又足足多了两辆大车。
待到李祈正从外面回来时,看着空旷的四壁,忍不住道:“这是被抄家了吗?”
顾盼一边穿着大朝服,一边回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中午在侯府已经行过了三跪九叩之礼,又在韦家几个亲眷的见证之下,便是皇后娘娘也无话可说了。”
李祈正点了点头,笑道:“如此最好,皇后虽然权利极大,可以随意打杀一个婢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打杀掉一品夫人的义女。”
话罢,他察觉不对,猛地抬头,见顾盼果然是穿衣服而不是脱衣服,不禁奇怪地道:“你换上朝服做甚?”
顾盼被这套衣服一压,说话的欲望被压制到了最低,言简意赅地道:“去见瑜贵妃。”
李祈正脑子也转的极快,瑜贵妃这三个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经历,在后宫之中,怀有龙胎的贵妃也是不安全的,何况是太子的一个如夫人。
他立时便知晓顾盼意欲何为,她是想给柳芽再加上一重保险,瑜贵妃既然能从几成冷宫的长乐宫里爬出来,自然也能护住柳芽。
自己稍微一点拨,这小东西的脑子就转的飞快,李祈正感慨万分地送了顾盼出府,吩咐了车夫好生驾车,又嘱咐顾盼早些回来,目送着马车远去,一摇三晃地回了府。
顾盼到了皇宫内门前,才想起如今瑜贵妃住到了乾坤殿,却不是她随意进得的了,正犹豫间,闻得外面锣鼓齐鸣,忍不住撩起窗帘一角,偷偷看去,却见一辆马车雕龙刻凤,就连车轮四周,也被绘了彩云的锦布围起,看着倒像是被云彩托着行走一般。
顾盼立刻吩咐身边的春红:“去打探那是何人?”
春红下了马车,片刻回转,恭声道:“是在小清山清修的青山道长被圣上传召入宫了。”
顾盼大喜,对春红耳语几句,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春红面带喜色地回到了车上:“王妃,道长已然允了,等下就把话给您带到。”
顾盼心神一定,静静地等在了车中,却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射进车里的光线渐渐昏暗,车内伸手只看的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顾盼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却听得一个略显尖锐的嗓子在外面喊道:“青兰真人有请齐王妃晋见。”
顾盼一怔,青兰真人?这是什么?她一头雾水地下了马车,又迷迷糊糊地跟在了那传话的太监身后,一径行到了一处清幽所在,简简单单的灰墙青瓦,沿着围墙种了一圈杨柳。
到了这里,那太监自然地停了脚步,赔笑道:“这里小的就进不去了,王妃自己进去即可。”
顾盼微微点了下头,推开两扇黑漆大门,一进院子,就看见一座一人多高的青铜大鼎,鼎中插了三道儿臂粗的香烛,上面徐徐地冒出三道青烟。
顾盼绕过大鼎,这才看到,眼前赫然是一座道观,大殿牌匾上用着古老的篆书方正地刻了极真殿三个大字。
顾盼屏住呼吸,小心地迈进了大殿,一眼看到端坐三清道观前的窈窕身影,头挽道士髻,身上青色道袍外又披了件米色方格的坎肩,仙风道骨,有如世外高人。
顾盼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她犹豫再三,唤道:“娘娘。”
这道姑,竟然是瑜贵妃!
她睁开眼睛,这身道姑打扮越发衬得她清丽脱俗,尤其一双红唇,似乎在蛊惑世人,瑜贵妃嫣然一笑道:“如今你该叫我做青兰真人了,方才青山师兄替师收徒,我已经是道家的俗家子弟了。”
顾盼脑子很快反应过来,原来等了这么久,是因为准备了收徒仪式,堂堂的皇贵妃,这仪式自然隆重。
只是其中却有两点不解之处,顾盼仗着与瑜贵妃相熟,直接问道:“为甚么要代师收徒,两位真人呢?还有,娘娘若是俗家弟子,又为何要做这道姑打扮?”
瑜贵妃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把顾盼招到身前,从身下抽出一个蒲团,丢给了她,顾盼这才注意到,身娇肉贵的贵妃娘娘,虽然亦是盘膝而坐,臀下却垫了三个蒲团。
顾盼见左右无人,却也不顾及什么形象,她学不来瑜贵妃那样盘腿,拢了一下裙摆随意地坐下了。
瑜贵妃羡慕地看着她两腿伸到了身前,动了动麻木的双脚,轻声道:“师尊和师祖外出寻找仙丹的配料,归来不知何日了,只得求了青山师兄代为收徒,至于为甚么做这道姑打扮……”
瑜贵妃怡然自得地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只要换上喜欢,叫我扮作乞丐又有何妨?”
顾盼默然无语,瑜贵妃能超越乐妃成为唯一的皇贵妃绝非偶然,这等手段,这等心计,如何不成为人上之人?!
顾盼正沉思间,闻得瑜贵妃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忽忽笑道:“你今日来寻我,是不是为了那个太子的如夫人之事?”
顾盼瞠目结舌地看着瑜贵妃,见她如同偷吃到了油的耗子一般,一脸得意,瞬间知晓,皇后固然能对瑜贵妃下手,凤仪宫中定然也有瑜贵妃的耳目。
瑜贵妃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这宫中谁不知道皇后娘娘这次凤体欠安,这场病真是来势匆匆呢。”
她轻轻摆了下头,从道冠上滑脱一缕碎发,清高之中骤然多了一丝妩媚,妖冶的像是个妖精。
瑜贵妃掩嘴轻笑,癫狂地摇摆着娇躯,更多的头发散落下来,就算顾盼同为女子,也看得心神一荡。
瑜贵妃满脸的幸灾乐祸:“当年她把那个宫女活活杖毙,太子在风雨中跪足了三日,滴水未进,原本康健的身子从那以后落下了病根,原本在几个皇子里,太子的骑射是最出众的,文章也做的好,不然,怎么会做的了太子?”
她吃吃地笑着,继续道:“可惜了那孩子,落了病根以后,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我以前还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现在知道了,这都是皇后的现世报。”
瑜贵妃一手指天,睁大了眼睛,神秘兮兮地道:“人在做,天在看呢。”
顾盼想起了顾家,顾家又是做了什么事情,要遭此横劫?
对于瑜贵妃的话,她沉默以对,瑜贵妃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亦是沉默起来,半晌,正经地道:“你放心,这个丫头的事情我管定了,就当给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积点阴德,让他在下面的日子,也好过些。”
嬉笑怒骂皆天成的瑜贵妃脸上终于显出了一抹脆弱,顾盼也不禁动容,轻声道:“娘娘请多保重。”
别了瑜贵妃,顾盼满腹心事地回到了齐王府,没几日,太子妃携礼登门造访,顾盼赶紧开了中门迎接,妯娌两个有说有笑的进了客厅,仿佛在柳芽身上的明争暗斗丝毫不存在一般。
春红奉上了茶水,顾盼虽是主人,却陪居了客座,举手示意,二人齐齐啜了一口茶,顾盼笑道:“皇嫂今日来此,有什么事情么?”
太子妃面露欢喜之色,殷殷地看着顾盼道:“今天特意来给弟妹报喜了。”
顾盼一怔,腆然道:“我哪里有什么喜事,每天都在府里消磨时光,足不出户的。话说回来,自打上次去了皇嫂府里做客,三皇嫂和五皇嫂也不邀我同游了。”
她却是暗示这几个皇嫂趋吉避凶,见顾家率军远征,祸福难料,便都撇清了关系,让人不耻。
太子妃讪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弟妹还不知道吧,你的义妹,柳芽柳夫人被青山真人看中,说是骨骼清奇,道基纯正,乃是万里挑一的修道人选,不日便将收入门下呢。”
顾盼张大了嘴巴,那日瑜贵妃说会照顾柳芽,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照顾法。
转念一想,皇上和青山道长乃是同门师兄弟,柳芽如今可是管皇上叫师伯,皇上又最重道学,若是皇后对柳芽下手,只怕皇上哪里极难交代,这实在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柳芽若是入了道门,以后不能在太子身前服侍,对她来说,却是弊大于利。
顾盼又想到,瑜贵妃仍是俗家弟子,说不得柳芽也是,她看着太子妃,试探着问道:“柳夫人从此便迈入道门了吗?”
太子妃脸上的怨恨一闪而过,却被顾盼准确无误地扑捉到,其中只怕还有别情,果然太子妃勉强一笑道:“柳夫人坚持留在太子身边,和太子一起潜修道学,皇上大喜,赞她识大体明事理,特旨要在太子府里为柳夫人修建一座道观。”
顾盼几乎要拍掌大笑,这下皇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若不是她把柳芽招进宫中,瑜贵妃哪里来的借口看出柳芽骨骼清奇,道基纯正?!
顾盼眉飞色舞地看着太子妃,笑嘻嘻地问道:“皇嫂就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吗?”
第四十五章 手眼通天
太子妃脸上一抹淡淡的笑,磨着牙齿道:“太子殿下说,这是莫大的福祉,请齐王府出资共建。”
顾盼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这是投桃报李啊,暗示她这功劳簿上有她大大的一笔。
顾盼当即应了下来,唤来秦嬷嬷,去取了五百两银子,交给了太子妃殿下,她本想再多取一些,让那道观修建的美轮美奂最好,转念又一想若是刺激了太子妃,把这银钱给污了,那就弄巧成拙了。
二人闲聊着,李祈正兴致勃勃地从外面回来,也不晓得他做了什么,满头汗水,正要开口,看到太子妃,出口的话立刻变成了招呼:“皇嫂何时来的?我这就去吩咐下面中午好生做一桌酒席。”
太子妃骤然想起了皇后娘娘的盘算,看到李祈正晒得略有些黑的皮肤上缓缓滑下一颗颗汗水,莫名地吞了一口口水,心头燥热,语无伦次地推脱道:“府里还有事,我这就要回了,这就回了。”
话罢,太子妃叫人收起那五百两银子,匆匆离去,顾盼奇怪地看着太子妃慌不择路的身影,和李祈正对视一眼,二人俱是一头雾水。任她再聪明,也绝想不到,太子妃心中生起的和齐王颠龙倒凤的心思。
齐王见没了外人,进到了浴室稍事洗漱,换了身清爽的单衣出来,顾盼见他一头长发湿答答地披在了肩上,主动从春红手里接过了棉巾,给他擦拭起头发。
李祈正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把方才听得的消息说了出来:“今日殿试,皇上大喜,等下就有三甲进士游街,我特意赶了回来带你去看。”
顾盼闻言果然高兴,她日日闷在府里,难得有机会出去逛逛,当下手里的动作重了些,揉的李祈正头皮一阵发痛,心中暗暗叫苦,嘴巴怎么这么快,晚点说就好了。
见李祈正头发半干,顾盼手脚麻利地给他挽了一个发髻,用根虎头发簪轻松别住了,两手一拍道:“走吧!”
李祈正皱眉看了她一身装扮,对柳绿吩咐道:“去给王妃换一身轻便点的衣裳。”
话音刚落,就见顾盼已经闪进了里间,片刻后,蹦蹦跳跳地到了李祈正面前,嬉皮笑脸地道:“公子有礼了。”
李祈正无奈地扶着额,看着一身书童打扮,头顶挽了两个娃娃髻的小娘子,叹气道:“这身童儿的衣服你还留着呢。”
顾盼闻言瞪大了眼睛,自己伸手摸了摸衣裳上下,奇怪地看着李祈正道:“这是新做的啊,你看不出来么?原来那件是淡青色,这件是淡紫色,还有淡绿,淡黄,淡白……”
李祈正嘴角抽动,一把抓住顾盼的手向外行去:“好了好了别扯淡了,赶紧的吧,等下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待二人赶到了藏书楼,却见楼下已经人山人海,李祈正护住顾盼闪进藏书楼里,见藏书楼里亦是人声鼎沸,几个伙计忙的脚不沾地,李祈正赶紧又拉着顾盼上了楼,一直到了四楼,里面却是稀稀落落的只坐了半满。
李祈正得意地拉着顾盼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上,低声笑道:“莫看这四楼人少,所有座位都是千金预定出去的。”
顾盼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数起这四楼的位置,零零散散二十几个人,足足两万两银子!
她诧异地道:“为什么这些人肯花大价钱买座位?”
李祈正把折扇抽出,啪的一声打开,摇了两下,故作高深莫测地道:“等下你就见分晓了。”
顾盼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桂花糕慢慢吃了,头向着窗外探去。在下面的时候觉得人挨着人,擦肩接踵,现在从四楼往下去,密密麻麻都是人头,时不时有人高呼,“我的鞋子~”
顾盼吐了下舌头,瞥了眼李祈正,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公子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一句话说的李祈正眉飞色舞,把桌上的干果碟子拽近了自己,亲自动手给顾盼剥起瓜子来。
顾盼一边吃着瓜子仁,一边探头向下望去,看了半柱香的功夫,人头突然攒动起来,下面的百姓整齐划一地摆首向东,顾盼也随着向东看去。
楼上看的远些,只见东边来了一队人马,当先是数名身穿皂衣的衙役,手放在腰间金刀的刀柄之上,大步前行开路,随后就是一队身穿大红长袍的士子们,当先一个头戴双翎黑色纱帽的,便是今科状元。
顾盼大是好奇他的长相,身子探出去大半个,李祈正看的惊心动魄,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无奈地道:“等下他们都会上来的,无需急于一时。”
顾盼一愣,奇怪地问道:“上来做什么?”
李祈正指了指四楼墙壁上悬挂的各式条幅,笑道:“这藏书楼又名状元楼,每一科的新科状元都要上来留下墨宝,如今这已经成了定例了。”
顾盼恍然大悟,刚开始定然是李祈正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了那新科状元来此题词,到了后来,却是惯性了。
顾盼既然有了盼头,也就不惦记这新科状元的长相了,头随意地向下扫去,却见这长长的游街队伍中突然出现了一点骚乱,中部的一个士子被许多少女团团围住,挡住了后面的人,整个队伍在中间出现了断层。
李祈正亦是同时注意到了异常,他一望即知,哈哈大笑道:“新科状元固然荣耀无比,却少有几个是少年得志的,前几次就出了个古稀之年的老状元,游街时独独他坐在轿子上,引得围观百姓哄笑不已。”
顾盼听他说的有趣,掉转了头,笑道:“那岂非无趣的很?”
李祈正连连点头,脸上是浓浓的笑意:“是啊是啊,就是十分无趣,于是就有人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游街之时,豆蔻的少女会手提鲜花,在这些士子里寻出最是风流倜傥的一个,把花送给他,这些士子中,谁得的花最多,谁就是本界的花魁。”
花魁……顾盼扑哧一笑,李祈正知道她想歪了去,伸出手里折扇敲打了一下她的脑袋,一本正经地道:“你莫要瞧不起这花魁,历年得了花魁之名的士子,哪怕已经娶妻,家中的门槛都比旁人家的矮了三尺。”
顾盼傻乎乎地看着李祈正,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何会矮了三尺?”
李祈正挤眉弄眼地道:“被这满城的媒婆踩下去的啊。”
顾盼再次忍俊不住,一双眼睛往下看去,此时她倒是好奇起中间那引起骚动的士子的相貌来,看他身边的拥挤模样,许多挤不上前的少女干脆把手里的花直接丢到了他头上,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
李祈正亦是连连称奇,虽说花魁年年有,像是今年这般没有竞争对手的还是头一次,毕竟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果然如同李祈正所说,这长长的游街队伍在藏书楼前停了下来,士子们纷纷下马,以状元为首,迈进了藏书楼里。
顾盼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一颗脑袋伸长了往楼梯口探去,又是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
片刻之后,楼梯一阵咚咚乱响,两根七彩孔雀翎率先冒了出来,顾盼两只眼睛瞬间睁大,随后撇了撇嘴巴,这新科状元一眼望去,下巴上虽然刮得干干净净,却显出一片青色,又隐约看到些黑色胡茬,脸也生的方方正正,看着不若是书生,更像是一个悍匪了。
他身边陪着的却是这藏书楼的掌柜,老头子一脸堆笑,应付自如。引着这一队士子到了中间的几张空桌上,上面已经铺好了文房四宝。
这楼上原有的客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凑上前,自来熟的和这些士子套起了近乎,顾盼不明所以地看向李祈正,李祈正微微一笑,拿出扇子挡住了脸,凑近了顾盼耳边低声道:“这些人都是各大世家的门客,这是帮他们的主子招揽门人了。”
顾盼恍然大悟,怪不得一个桌位便卖出了千金的价钱,原来如此。只是为何不等私下无人时再行招揽?
李祈正看出她的疑惑,再次开口道:“这些士子游完街,参加了晚上的琼林宴,立刻就被下放到地方上从低层做起,除了这藏书楼中,这些世家根本来不及与他们接触。”
顾盼已经用十分诡异的眼光打量李祈正了,她怀疑这都是李祈正为了把这些座位卖出千金使出的手段。
这时,几个士子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又有些人低头苦思,另外还有人挽起了袖子,顾盼低声问道:“不是说只有状元的墨宝才会被装裱起来吗?”
李祈正挑了挑眉毛,轻笑道:“也许这里面将来有人成了朝中重臣,又或者一方名士,这墨宝可就值钱了,当年韦相国也不过取了个二甲第十八。”
顾盼听的连连点头,对李祈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齐王爷真是天生的奸商啊,这么说起来,齐王府岂非富可敌国?
第四十六章 热情如火
楼口突然传来了嬉闹之声,几个士子玩笑着走上楼梯,中间一个少年满头花瓣,肩头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看着甚是狼狈,旁边几人都在打趣他。
顾盼立时看向了这个少年,待他抖干净头上的花瓣,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来,顾盼一怔,竟是李思怀,随后不禁释然,他年纪又轻,长的又俊美,成为本届花魁理所当然。
上次她从槐花巷里匆匆离去,有些失礼了,此时想上去招呼一下,又觉得尴尬,未待她有所行动,李祈正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亦是看到了李思怀,面色一变,拉起顾盼的手,若无其事地道:“热闹也看过了,回府休息下,等着晚上的琼林宴吧。”
话罢,李祈正拉起顾盼,不由分说地向楼下行去,和李思怀擦肩而过的瞬间,少年若有所感,抬起头来对着顾盼笑了一笑,笑容清澈明亮,顾盼下意识地回了个笑容,手下一紧,被李祈正大力拉下了楼去。
上了马车,顾盼尚未坐稳,便被李祈正一把拉入怀里,一双温热的唇吻上了她的脸,李祈正的呼吸炙热地在她面上拂过,顾盼惊吓之中死命挣扎起来,却被李祈正一双手臂死死钳在了怀里。
李祈正的吻有如狂风骤雨在她的脸上轰炸不休,片刻之后,这吻又化成了绵绵细雨,温柔地布在了她的每一寸肌肤之上。
顾盼瘫软在这绵绵细雨中,像是久旱逢了甘霖,一捧干燥的碎土被化成了一摊软泥。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祈正的头埋入了顾盼颈中,重重的喘着粗气,顾盼脖子又热又痒,她无力地抬起手,抵住了李祈正的胸膛,一股十分好闻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李祈正察觉她的抵触,顽皮地伸出舌头,沿着她优美的颈细细的画着曲线,顾盼身子一颤,整个人仿佛过电一样僵持不动。
李祈正的喉间一阵震动,低沉的笑声从他口里逸出来,他舔着顾盼的耳廓,低声道:“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
顾盼满面绯红,埋在他的怀里,口鼻中全是他浓厚的味道,整个人似乎都要窒息了,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李祈正见顾盼没有反应,手臂不由自主的一紧,顾盼吃痛,赶紧点了点头,李祈正心中大喜,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得意地哼起了小调。
到了齐王府门口,李祈正率先跳下,又回过头,伸出双臂来接住顾盼,顾盼脸上一红,低着头避了过去,李祈正哈哈大笑,一把牵住她的手,二人慢悠悠地往府中行去。
回到了主宅之中,顾盼脸上的红晕方消散了些,她白了李祈正一眼,避入浴房洗漱去了,李祈正一个人干坐在厅中,单手抚额,回想起方才的旖旎春光,不时傻笑两声,惹得一旁的侍女纷纷侧目,又胆战心惊。
一炷香的功夫,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李祈正等的不耐烦,招来春红道:“去告诉你们主子,要是动作不快点,我就进去了。”
春红眼睛睁得圆圆的,随后脚步匆匆地进了浴室,片刻之后,蒸的脸蛋红扑扑的顾盼穿了一身青色单衣,赤着脚丫,一步一个水印地行了出来。
李祈正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热,站了起身,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行到了床榻边上。
春红和柳绿登时吓得脸色大变,她二人出自世家名门,自然晓得若是王妃尚未及笄,王爷便硬要圆房,传出去对王妃的名声却是大大有碍。
二人对望一眼,齐齐跪了下去,床榻上的顾盼一怔,奇怪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春红胆子大些,正要开口,却见齐王拿了一条棉帕给王妃细细的擦拭起头发,一张俊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似乎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登时大窘。
李祈正对为难这些丫鬟没什么兴致,手一挥,不耐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春红和柳绿因了方才的误会,此时俱都涨红了脸,无言地带着一班小丫鬟们退了下去。
顾盼低着头,感受李祈正修长的十指在她发间缓缓穿梭,身子又莫名地燥热起来,她咬了一下下唇,开口道:“今天的琼林宴是怎么回事?”
李祈正的嗓子亦是沙哑起来,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带了魔力,话一出口,就有若实质,在顾盼裸露在外的颈上缠绵不休:“原本应是父皇设宴,后来平安公主甚是感兴趣,就改在了平安公主府中举行。”
顾盼眉头一皱,喃喃道:“平安公主,平安公主……”不禁暗自心惊,平安公主一句戏言就让皇上为她改了章程吗?
李祈正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又或者在这个话题上不欲多言,口风一转,笑嘻嘻地道:“到时候,会有很多云英未嫁的世家千金赴宴,左右两个大厅,中间用珠帘隔开,每次都有些青年才俊被世家相中,一跃登了龙门。”
顾盼听他这么一说,也大觉有趣,不禁期待起了晚上的琼林宴。
中午二人随意用了点小食,青菜豆腐,清汤寡水的白米稀饭,顾盼出去一上午,腹中饥肠辘辘,见了这么清淡的午餐,想起了上午李祈正亲口所言,一天之内净赚二万两,心中的不满立刻就流露在了脸上。
李祈正若无其事地给她夹了一筷头青菜,自己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口豆腐,看着她久不动筷,方笑道:“姑姑出手大方,宴席之上尽是些山珍海味,若是吃的过饱,到时候未免太亏了。”
顾盼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李祈正,人才啊,这么有钱又会过日子的相公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她拾起筷子,和李祈正一般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事:“咱们是不是可以多带些侍女同去?”
李祈正连连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盼,大有得遇知己的感觉,却见顾盼若有所思,停住筷子喃喃道:“可不可以折箩呢……”
李祈正:“……”
二人用罢了午饭,李祈正死皮赖脸地非要和顾盼同榻而眠,顾盼争之不过,只得随他去了,只是这家伙甚是不老实,仗着手长脚长,把她团团困在当中,自己很快呼呼睡去。
顾盼涨的满脸通红,仰头却只能看到李祈正带着些胡茬的下巴,扎的她额头痒痒的,她低笑两声,口里的热气恰好喷到了李祈正的喉结之处,就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耳边传来了李祈正沙哑的嗓音:“你如果再乱动,今天在车里的事情就又要发生一遍了。”
一句话吓得顾盼手足僵硬,果然再不敢动上分毫,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李祈正心满意足地搂紧了怀里软软的小身子,再次会周公去也。
二人一直睡到日沉西山,听着耳边不住的咕咕声,却是齐齐饿醒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李祈正一个骨碌爬起,又伸手拉起顾盼,笑道:“看来得赶紧去蹭饭了。”
两个人又是一阵忙乱,这是正式的宴会,自然要换了朝服前往,顾盼换上了瑜贵妃送她的那身轻便朝服,回过头,见李祈正一身墨绿色蟒袍,映得他英姿勃勃,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一时间却是有些呆住了。
李祈正看着顾盼走神,心中洋洋得意,他特意选了这身衣服,为的就是衬托出自己的英挺不凡,一定要把本科花魁生生比下去,李祈正凶狠地一收折扇,面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顾盼不知他心中这些弯弯道道,回过神来,连连催促,二人携手上了马车,一路上自有护卫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平安公主府前。
平安公主府前原本空旷的平地被各式马车占的满满当当,顾盼原本担心自家马车无处停放,李祈正解下腰间玉佩,伸出手在公主府的迎宾前晃了一下,齐王府的马车堂而皇之地驶入了公主府中,一直行到了宴会大厅前,方才停下。
李祈正示意顾盼独自下车,他轻笑道:“这里是后殿,女宾的欢聚之所,我却是不方便下车了,你去罢,会有女官来接你的。”
顾盼点头应了,下车前,仍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多吃菜,少喝酒。”
李祈正心中涌上一股甜意,傻笑半天后,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这个傻瓜,难道她不知道这酒宴上的酒都是千金一坛的么?就算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也比不上这酒水值钱。”
李祈正绕到了前厅,下了马车,他一出现,便引得大厅之中一阵骚动,人人均知,这个原本不爱管事的闲散王爷,如今是南征大军的后勤总领,这可是实打实的肥缺。
这些书生们却也并不全读的死书,一个个站了起来上前寒暄,李祈正含笑在他们面上扫过,每个人都觉得这个挺拔出众的年轻王爷看的是自己,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胸膛。
他们却不知道,李祈正一心寻找本次花魁,想要把对方生生比下去。他的视线巡逻一圈后,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本届花魁,李思怀安静地坐在其中,身旁几个贫家子弟,一看就是满满的寒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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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他有我生的好看吗?
李祈正志得意满,摇着折扇,缓慢地向着前方的主位行去,一眼看到了两个皇兄高居首位,当下换了一张笑脸,拱手道:“三皇兄,五皇兄,小弟有礼了。”
三皇子哈哈一笑,伸出手来,抓着李祈正到了自己身旁,五皇子淡淡的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李祈正脑子转了半圈,问道:“太子怎么没来?”
三皇子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据说太子又卧床不起了,来来,咱们兄弟先喝上一杯,姑姑嘱咐了,要咱们好生尽这地主之谊。”
李祈正想着顾盼的嘱咐,酒杯举起,沾唇即放。
五皇子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这金玉酒,舌尖一股苦味发散后,转而为甘甜从喉中涌起,不愧是上等美酒,千金一壶。
平安公主果然是个尽责的主人,知晓几个侄儿的口味,每个王爷手边的酒壶里装的酒都是不一样的,像是李祈正手边,就是他喜欢的满堂春。
隔了一道珠帘,亦是只有三个妯娌,顾盼左右张望了下,问道:“五皇嫂怎么没来?”
太子妃给她夹了一筷子的红烧鹿筋,笑道:“你五皇嫂在家安胎,怎么有空来这嘈杂之所。”话罢,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成王妃。
成王妃一双玉手几乎把筷子生生折断,她恨恨地腹诽,八年下不出一只蛋的老母鸡,还嘲笑旁人不成?!
仿佛知道成王妃心中所想,太子妃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下唇,慢条斯理地道:“我以前还年轻,也是着急,幸好府里的侍妾一直都没有动静,只是三妹啊,你家里那么多侍妾怎么都有喜了呢?”
这句话真是恶毒,顾盼也不禁皱眉,太子妃虽然一直无喜,太子身边却也没有哪个侍妾传出喜讯,倒是成王,一个接一个的侍妾有喜,让成王妃面子扫地。
成王妃却是有苦自知,陆家行事低调,并且坚决不肯参合到皇子之间,成王得不到陆家的支持,故意的让一个又一个侍妾有了身孕,成王妃现在是里外不是人,在成王府中度日如年,别说是成王了,就连几个有了身孕的侍妾都敢给她脸色看,成王又不闻不问,整日里寻花问柳。
她既不能说成王的不是,又不能说娘家的不是,只得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顾盼也看出她的异样来,正要开口劝阻,太子妃已经一把抓住了成王妃手中的酒壶,呵斥道:“等下皇姑姑就要出来了,你喝的醉醺醺成何体统!”
太子妃拿出了长嫂的架子,她身份又尊,成王妃心中苦闷,却也只得收了手,任太子妃缴去自己的酒壶。
顾盼看在眼中,不着痕迹地和两个嫂嫂都保持了距离,一门心思地吃起菜来,诚心想把中午的损失补回来。
酒席过半时,平安公主盛装出现,拖着长长的裙裾来到了三个侄媳妇面前,看着她脸上妖冶的妆容,顾盼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平安公主和太子妃谈笑几句,注意到了顾盼和成王妃的沉默,登时面露不快:“怎么,姑姑这里的饭食不好么?看你们板着张脸。”
顾盼讪笑两声,力捧道:“就是吃的太饱了,才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省的一嘴的酒味冲撞了姑姑。”
平安公主凤眼一挑,伸出指头一点顾盼的额头,笑骂道:“看你这张嘴巴,抹了蜜不成。”
顾盼含笑不语,平安公主坐下与她们一起欢饮了几杯,又举起杯子,邀了满堂的世家小姐共饮,她很会调剂气氛,短短几句话,就让现场的女人们的情绪到了高潮:“孩子们,听说今年的花魁貌若潘安,等下本宫就把他叫出来,让大家评论评论,如何?”
李思怀还不知道等下要被人当成猴子牵出去遛弯,正和几个入京后相识的同窗好友一起觥筹交错,这几个人出身贫寒,却是被余人瞧之不起,四个人独自占了角落一桌。
只是这几个好友似乎都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其中两个面露喜色,杯中之物一口接一口的吞咽,另外一个愁眉紧锁,亦是一杯接一杯的猛喝。
李思怀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按住身边韩姓书生的酒杯,责怪道:“韩兄,何时愁眉不展,你进士及第,回家之后光宗耀祖,从此父母妻儿衣食无忧……”
听他说到妻儿,韩生的身子一僵,随后干脆地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地往嘴巴里猛灌,李思怀气恼已极,一把将他手里的酒壶夺下,重重的喝道:“韩兄!”
韩生双手抓向酒壶,和李思怀争抢不下,嚎啕道:“秀眉,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李思怀与他相交有一段时日了,根据这位仁兄的秉性,从他话语里隐隐猜到,这个唤作秀眉的应当是嫂夫人。
他心计上来,皱眉道:“韩兄如此猛饮,若是被嫂夫人知晓,定然会心疼不已,你忍心看着嫂夫人难过吗?”
韩生松开手,掩面痛哭起来,他这般失态,幸好在角落中,没有被旁人察觉,只是若是一直哭下去,终是不妥。
李思怀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再开导于他,另外两个同桌的书生,一个姓林,一个姓付,一起开口阻止了他:
“韩兄,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就是,坐享齐人之乐啊,人生两大美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你可是两样都占了。”
李思怀一怔,探手扶住韩生的肩膀,单刀直入地问道:“韩兄,是哪一家的千金?”
韩生摇头不语,林生和付生对望一眼,齐齐笑了起来,两个人亦是想要炫耀,指了指珠帘另外一面,压低了声音道:“是这平安公主府里的女官,年纪虽然稍大了些,却是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最是懂规矩的,公主又会奉送一批丰厚的陪嫁,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不可不吃啊。”
韩生恼怒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两个朋友,责骂道:“你二人尚未娶妻,当然无可无不可,我家中已有糟糠之妻,怎能做出对她不住之事?!”
林姓书生脸色大变,恼道:“韩兄此言差矣,若非公主资助,你能赴京赶考吗?难道要一路乞讨上京不成?既然是公主美意,又怎能拒绝?岂非做了那忘恩负义之人?!”
韩生口舌笨拙,说他不过,却依然固执己见,不住的摇头叹息。
付生看着他沉吟半晌,又看了一眼李思怀,突然笑道:“韩兄若是执意不肯,不如叫李贤弟替你。”
韩生抬起头来,两眼发直,犹豫道:“这,只怕不妥吧?”
林生乃是这四人里口齿最为伶俐者,他自斟了一杯,浅尝辄止,笑道:“有何不可,李贤弟家中尚未娶妻,人又生的俊秀白净,家里资财丰厚,只怕那女官欢喜都还来不及呢。”
他一番话说的韩生意动,一双死鱼样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李思怀,大有他不答应就一头撞死的趋势。
李思怀喉咙发干,口中又苦又涩,这真是多管闲事,引火上身啊。
韩生像是溺水的人猛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的,连连作揖,苦苦哀求,李思怀只坚拒不肯,他一咬牙,猛地跪倒在地,李思怀面色大变,只得把他搀扶起来,韩生却不肯起,饱含希望地看着他道:“李贤弟,你是否答应为兄了?”
李思怀无奈地点了点头,暗忖,到时候,跟那女官好生讲清楚也就罢了,自己并不想纳妾,暂时也没有娶妻的念头,只好费一番唇舌了,既然是平安公主身边的女官,应是明白事理的吧。
韩生闻言大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拍打膝头的灰尘,从怀里摸出一个黑漆木牌,塞到了李思怀手中,嘱咐道:“等下酒席将散,你就出了这大殿左转,行到第三棵槐树下时,对着的那个院子,拿出这个木牌就可以进去了。”
李思怀既然答应了,干脆的接过木牌,对着看热闹的林生和付生无奈苦笑一下,二人对视一眼,哈哈笑道:“明日一早,可要一起出府啊。”
几人刚刚说妥,就见几个王爷从高台之上缓步而下,逐桌敬酒,未几,到了自己桌前,三人赶紧一起站了起来,成王殿下生的风流倜傥,晋王沉稳安定,齐王……
齐王喝的醉醺醺地靠在了成王肩头,把他好好一件衣服蹂躏的不成样子,一双眼睛眯起来打量着李思怀,场上诸人都看出,齐王殿下对李思怀十分不满。
齐王一张嘴,满嘴巴酒气直直地喷到了成王脸上,成王眉毛一紧,再次劝道:“七弟,你喝醉了就去歇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和你五哥就可以了。”
李祈正眼前一片模糊,却还认得出来李思怀那张清俊的脸,他伸出手指,指着李思怀吃吃的笑道:“三哥,五哥,你,你们说,是他长的好看,还是我,我长的好看?”
第四十八章 螳螂捕蝉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成王脸瞬间阴沉下来,老七竟然醉成了这副德行,简直丢进了皇家的体统,晋王手一挡,扫视了一圈周遭的几个士子,他视线所及,无人不低下头去,诚惶诚恐。
唯有李思怀,一脸坦荡荡地看着他,笑道:“虽然齐王殿下位高权重,臣不得不说实话,论起相貌,还是臣胜了一筹。”
话音未落,周遭士子的头又低了三分,李祈正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开,凶狠地瞪向了李思怀,随后却抵挡不住强大的睡魔,又无力地合上了,嘴巴里兀自道:“放……屁……”
成王一把撑住重量全部压了过来的弟弟,不满地嘟囔了声:“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这个正蠢材。”
晋王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思怀,颇感兴趣地道:“有趣,有趣的很。”
他安然一笑,笑起来不若方才那么方正,却带了三分邪气:“你就是今科的花魁?叫什么?”
李思怀双手一拱,朗朗应道:“学生更希望晋王殿下称呼一声新科进士,学生姓李,名思怀。”
一旁的成王在嘴里喃喃念了几遍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晋王已经了然于胸,他洒脱一笑,左右张望,唤来一个女官,叫她带来两个侍女,把李祈正扶到客房休息。
此时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残羹冷炙间,伴着士子们的交杯换盏之声,气氛却越发浓烈,成王和晋王穿梭其中,时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珠帘的对面,平安公主连连劝酒,顾盼推脱再三,仍是喝了不少杯进去,太子妃在一旁添油加醋,亦是敬个不停,成王妃不明所以,也跟着火上浇油,顾盼眼前很快出现了重重影子,她暗道不妙,却听得平安公主击了击手掌,笑道:“该是把我们的花魁请过来的时候了。”
这些喝的半醺的世家千金们立刻跟着起哄,片刻之后,女官领着李思怀从珠帘之中穿梭而来,揭开珠帘的刹那,原本闹哄哄的宴席瞬间安静了下来,衬得隔壁的士子们越发吵闹。
世家千金们因醉酒而泛红的脸上飘起层层火烧云,借着酒劲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俊美的少年,就连平安公主亦是怔住,她亦是没有想到,本科花魁却是如此清秀绝伦,心中顿时有些懊恼,若是方才没有把他带出来就好了,自己的私人收藏之中又可以多一个美男子。
李思怀一脸的落落大方任由众人打量,清澈的眼睛逐一地回望过去,这些世家千金们终于被他盯得起了羞耻之心,一个个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抬眼偷瞄,反倒被他抓个正着,一脸促狭的笑意带了几分捉弄,看的人心痒难耐,一心只想把这绝世美少年带回家中细细收藏起来。
顾盼伏在桌面上,上下眼皮几乎合到一处,听着耳边太子妃的声音像是从天的那一边飘了过来:“本届花魁的确生的一表人才,我家中倒是还有几个堂妹没有出嫁。”
成王妃似乎刚吃了醋,听起来酸溜溜的:“我家小叔叔生的一点都不比他差。”
说的什么呢,顾盼突然起了好奇心,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双手撑腮,却见眼前的少年笑若春花,灿烂无边,更美妙的是,还是三胞胎!
顾盼吃吃地笑了起来,大声赞道:“妙,妙,果然是生的极妙。”
她伏在哪里半晌,突然喊了起来,登时把太子妃和成王妃吓了一跳,二人一起看向顾盼,顾盼双手一软,又重新趴回了桌面。
平安公主皱眉看了一眼醉的不省人事的顾盼,手一挥,立刻上来两个侍女,她冷声吩咐道:“把齐王妃带下去休息。”
侍女屈膝应了,一人搀起顾盼一边,把她扶了出去,李思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对着平安公主一躬身,笑道:“臣告退了。”
平安公主见了他这副不卑不吭的样子,心中越发喜欢,暗恨领路的女官没有眼力价,又想着自己吃不到的,旁人也莫要吃到,含笑允了他退下。
这时,一个女官悄然到了太子妃身后,与她耳语几句,太子妃不动声色地又吃了几口酒,身子一晃,浅笑道:“孩儿有些不胜酒力了,只怕要叨扰一下姑姑了。”
平安公主正盘算着如何把李思怀弄到手,闻言无谓地道:“这府里的客房你随意挑就是了。”
太子妃福身一拜,摇摆着任由方才与她耳语的女官扶着出了这大殿,脸上缨红一片,耳根处也火烧火燎,整个身体似乎都要在这夜色之中燃烧起来了。
一出大殿,太子妃立刻站稳了脚跟,压低了声音催促那女官快快带路,二人左拐右行,到了一处隐蔽所在,从窗中透出了昏黄摇曳的烛光,越发显得此处宁静幽深,与方才热闹的景象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女官停住脚步,低声道:“您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请抓紧时间了。”
太子妃抓住自己的襟口,脸上露出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坚定的点了点头,果断地伸手推门,进去后,看了一眼醉卧塌上的男子,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起来,她站了片刻,回过身,手忙脚乱地把门又反插上了。
太子妃提起裙摆,快步行到了榻前,男子双颊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在眼上投下两排阴影,薄薄的嘴唇殷红一片,看的人垂涎欲滴。
太子妃屏住呼吸,俯下身子,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他的唇火热的像是燃烧的木炭,太子妃一触即分,怔怔地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喃喃道:“齐王,齐王……”
念了不知道多少声,她的本还有丝犹豫的心意迅速的坚定起来,太子妃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伸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外袍,小褂,里衣,最后仅剩了肚兜亵裤,却是无论如何下不去手了。
纵然李祈正依然醉酒中,太子妃依然羞得不能自已,脱的只剩下肚兜亵裤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双手环着胸,颤颤悠悠地俯下身子,在她的唇和李祈正的唇将要接触的刹那,耳边突然传来了戏谑的声音:“皇嫂就认准了七弟了吗?”
一桶冷水从头到脚把太子妃浇了个透心凉,瞬间心如死灰,她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面色如土地看着自屏风后转出的男子,向来沉稳低调的脸上带了一抹奇异的嘲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晋王殿下!
太子妃心中瞬间涌过无数的念头,伏地苦苦求饶?巧言狡辩?死死抵赖?最后脑海中浮起的却是太子那张温润儒雅的脸,她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渐渐熄灭,太子妃一把拔下发上玉钗,毫不犹豫地向自己脸上划去,只要她划花了这张脸,太子,太子就不会有事了吧。
原本带了几分鄙夷的晋王眼睛一闪,明灭间,快如闪电的出手抓住了太子妃的手腕,却还是让她在额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晋王手上使力,将太子妃的手腕反制到了她的身后,将她死死抵到了身前。
太子妃仅着了一件肚兜,胸前敏感处被晋王这猛地一压,一股难以言状的燥热从胸前迸发出来,她羞耻地别过脸去,恨不能就此死掉。
晋王看着她白皙的侧脸,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邪邪地笑了起来,如同魔鬼一般在太子妃耳边诱惑的低语:“皇嫂,你给七弟下的是春药吧,你就不奇怪,他怎么到现在还烂醉如泥?”
轰的一声,有若惊雷在太子妃耳边炸开,她情不自禁地看向醉倒床榻上的李祈正,他果然睡的极死,丝毫不像是中了春药的样子。
晋王另一只手捏住了太子妃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了自己,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道:“七弟的酒已经被我换掉了,加了十倍的酒曲,就算把他放到最惨烈的战场上,他也不会醒过来。”
太子妃怔怔地看着他,这么说,皇后娘娘的一番算计全都在晋王的预料之中了,就算晋王没有出现,她的目标依然无法实现。
晋王看着太子妃微张的双唇,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不由低下头,在她双唇之上肆意蹂躏了一番,随后贴着她微微红肿的唇角,极具诱惑地道:“皇嫂的愿望,我也可以实现呦。”
太子妃眼睛猛地睁大,眼底闪过一抹决绝,反客为主,迎头吻上了晋王的唇,晋王立刻十分热情地回应起她,自然地放开了太子妃的手,铮的一声,玉钗掉到地上摔成了两截,欲火焚身的两个男女却无人注意它。
片刻之后,晋王已经脱的只剩一条外裤,他的肌肉结实,线条优美,太子妃痴迷地伸手抚摸过一条条纹理,俯下头在他身上一寸寸的亲过去,像是在顶礼膜拜自己效忠的主人。
晋王看着她,天朝之中第二尊贵的女子,自己的嫂嫂,忍不住低吼一声,一把将太子妃打横抱起,跳上了床榻,顺脚把李祈正踢了下去。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
这一对干柴烈火燃烧了整整一个时辰,晋王赤裸上身,一头黑发披散到了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背对着他穿衣的太子妃,她动作缓慢而优雅,举手抬足充满了成熟女人特有的味道。
仿佛知道晋王在身后盯着她看,太子妃故意又把动作放缓了许多,赤裸的肩背上满是一条条红紫的淤痕,映得她肌肤越发白皙,她清晰地听到身后晋王加重的喘息声,太子妃嘴角上挑,浮现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终于穿戴整齐,太子妃开始梳理起她的一头秀发,这次动作却快了许多,片刻功夫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她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玉钗,看了一眼,毅然转身,把其中半截塞入了晋王怀里,二人四目相交,太子妃垂下眼睛,低语道:“请君保重。”
待她站起身,脸上已经无懈可击,所有的脆弱,所有的柔顺,都被隐藏起来,她是这天朝未来的女主人,尊贵无比的太子妃。
再也没有看一眼晋王,太子妃雍容华贵的转身,端庄无比的迈步离去。
看着太子妃踏出房门,步入夜色之中,晋王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屋子里残留着二人欢爱后的糜烂味道,让这场春梦异常的真实起来。
晋王懒洋洋地坐起来,两手互击,立刻从屋外鱼贯进入一队侍女,有的端着水盆,有的拿着抹布,有的手捧香炉,她们快速而麻利地动作,消弭了一切太子妃存在过的痕迹,包括床榻上散落的碎发,都被一一拾起,床上被褥全部换成了新的。
最后,这队侍女来到了晋王面前,为他擦身更衣,待一切妥当,晋王站在榻前,看着几个侍女合力把齐王殿下又搬回了床铺上,无言地看了一眼这焕然一新的卧室,毅然离去。
待他回到了酒席之中,酒席已尽尾声,成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怒道:“老七醉的不省人事,你又中途落跑,剩下我一个独撑大局,老实说,你做什么去了?”
晋王瞄了一眼成王一脸春风得意,又看了看坐上首席陪他宴饮的几个士子,状元榜眼探花,都被成王一网打尽了,只怕他是恨不能自己一去不返吧。
晋王一念至此,淡淡一笑道:“方才出去小解,看着月色甚好,就在外徘徊了一阵,倒是叫皇兄担心了,小弟在这里赔个不是。”
成王心照不宣地挤了挤眼睛,笑道:“只怕是月下美人颜色甚好吧,哈哈。”
桌上的士子们也陪着笑了起来,一个个赞起了成王和晋王兄恭弟谦,堪称国民表率云云。
晋王但笑不语,又陪着喝了一轮,见人人面带醉色,知道时辰差不多了,若是再喝下去,这些士子殿前失仪,反倒不美,和成王低语两句,却是宣布酒席散去,请众位士子留宿公主府中。
角落里,韩生眼巴巴地看着李思怀,嘴唇蠕动半晌,终于没有说出话来,李思怀对他抱以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出门左转,第三棵槐树下,放心吧,韩兄。”
韩生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林生已经过来拉李思怀,兴致勃勃地道:“走走,我和你同路。”
李思怀与他并肩而出,此时大厅中的士子已经去的只剩下寥寥数人,他二人与旁人方向截然相反,却也不引人注意。
月色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给他们披上一层银色的披挂,林生扭头看了一眼李思怀,他俊美的侧脸在月色中朦胧起来,带了一种绰约的美。林生暗忖,他能获得本届花魁却也当之无愧,单看这容色,就连我这男儿也要动心了。
李思怀不知林生的这点小心事,一心查着槐树的数目,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看到第三棵槐树前刚好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楼阁,不禁面露喜色,拉了拉林生的衣袖,低声道:“林兄,小弟先行一步了。”
林生看着他一脸欢喜,暗自好笑,心道,莫看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哪个少年不怀春呢?一本正经地与李思怀拱手作别,又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李贤弟,当忍则忍啊,莫要让美人儿失望了。”
李思怀微微一怔,不解何意,林生已经扬长而去,李思怀摸了摸脑袋,随后掏出怀里的木牌,大步上前,叩起了门板。
今日公主大宴新科进士,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被调动起来,忙的四脚朝天,华云是内府管事,更是整整一天,连坐下片刻的功夫都没有。
酒席终于散去,世家千金们乘了马车回府,士子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三人一间,五人一舍的安排好了住处,华云一屁股坐在了花园里的山石之上,松开襟口,喘了口气。
刚坐下片刻功夫,路的另一端行来两个丫鬟,二人间的絮絮低语顺着清风飘了过来:“公主吩咐我给齐王妃换上一身女官的衣服,还说旁人若是问起,就说齐王妃酒醉吐了一身,只好替她更了衣服。”
另外一个丫鬟年长些,压低了声音呵斥她道:“公主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莫要多想。”
华云眉头蹙起,直觉察觉不对之处,齐王妃若是呕吐到了身上,大可从平安公主的新衣里随意取一件出来,她一年四季新做的衣裙堆满了几间屋子,很多根本就没有穿过,就算按照礼制,也不当叫齐王妃穿女官的衣服。
华云想起前些时日,自己在湖边被齐王殿下救回一命,毅然站了起来,喝道:“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半晌,华云便从两个丫鬟口中打探到了齐王妃的休息之处,她连唬带吓,叫这两个丫鬟莫要多嘴,自己站起身来,疾步向着齐王妃所在的楼阁行去。
李思怀叩了两声门,却是无人应答,他觉得奇怪,停顿了一下,干脆转身离去,身后的屋子里却传出了两声呻吟。
李思怀一怔,屋子里的呻吟声渐渐大了起来,他转过身贴着门板唤道:“有人么?有人在里面吗?”
依然无人应答,那呻吟声却一波一波地响了起来,里面似乎有一个病人病入膏肓,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痛苦不堪。
李思怀咬了下牙,手碰到门板之上犹豫再三,毅然把门推开,眼前一片黑暗,里屋传来了沙哑的唤声:“水,给我水……”
李思怀掏出怀里的火折子,擦着以后,举在手里,谨慎地向里屋行去,火折子的光线昏暗,他只看到床上一个穿了女官长衫的女子面朝下躺着,一只手伸了出来,口里不停地唤道:“热,好热,给我水……水……”
李思怀把火折子举起,环视了一圈屋子,却没发现灯烛,桌上倒是有壶,他上前一步,倒了杯茶水,端到了床前,伸手拍了拍那女官的肩膀,轻声道:“姑娘,起来吃口水。”
那女官闻言,单手撑住身下,却无力翻转身子,李思怀见她这样,只得暂时熄了火折子,又探手把她搀扶起来,手里的茶杯凑近她嘴边,那女官一口吃尽了一杯凉茶,喘了一口气。
李思怀正要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怀里的柔躯突然缠了上来,她一双手臂柔弱无骨,死死搂住了他的脖子,滚烫的脸在他颈上不断摩挲,一股幽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断地侵袭着李思怀的口鼻。
李思怀的脑子里轰然一声,手里的茶盏落到了地上,咔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暂时唤回了他的理智,他勉强抓住了怀里女子的手臂,尝试着唤回她的理智:“姑娘,姑娘……”
怀里的女子却越发热情,一张唇已经漫无目的的在他的头颈间胡乱的啃着,李思怀急的满头大汗,身上亦是开始燥热起来,他本非圣人,更非柳下惠,一时之间,亦是情动起来。
关键时刻,他毅然甩脱了脚上布鞋,向着方才茶盏掉落地方位狠狠踏去,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脚下传来,直接把昏沉的脑袋炸的清醒无比。
怀里的女子力大无比,李思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她的纠缠之中摆脱出来,一把将怀里的娇躯掷向床铺的另外一头,在她爬过来以前,李思怀镇定地擦着了火折子。
这火折子方才燃了半晌,现在却只剩下了半个火头,明亮瞬间后立即熄灭,这片刻的光亮却足以让李思怀看清了床榻上热情如火的少女的脸。
李思怀愣在当场,心中震撼已极,那脸生的小小,眼睛小小,鼻子亦是小小,一双眉毛细细弯弯,在他少年之时,想过无数遍的容颜,就算焚烧成灰也绝不会认错,他喃喃道:“顾盼,顾盼,怎会是你?”
未及他细想,顾盼已经再次袭来,一张素脸紧紧贴上了他的脸,手足并用攀爬到了他的身上,李思怀脚下依然钻心疼痛,却再也没有方才的勇气,能够把身上的女子一把推开。
他颤抖着手,环住了顾盼的腰,情不自禁地在她脸颊之上轻吻,蜻蜓点水一般,似乎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手打破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