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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迷路的龙     闺秀txt下载     闺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柳芽的脚步停滞,偏头看向顾盼,顾盼大是尴尬的环顾左右,却发现一众丫鬟俱都面不改色,她讪讪地道:“那便算了,少吃些也好。”

    话罢,她抬眼望见任嬷嬷的面无表情,顿时觉得失言,便闭口不言。

    任嬷嬷见顾盼已经用完早膳,上前一步,平静地语气没有抑扬顿挫地道:“主子该进宫了。”

    顾盼净了下手,紫喜又上来给她补了下妆,随后戴上了侯爷夫人特意给她打造的一套足金头面,却是厚重有余,灵动不足,妆点完毕,虽然还比不上昨日那顶凤冠沉重,却也相差不多了,顾盼只觉得整个头都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这样也好,在妃主们面前时刻低着头,更显谦卑。

    李祈正那套头面首饰就放在一旁,在盖着百鸟朝凤大红桌布的圆桌上,红漆的托盘静静的放着,一点都不醒目,上面依然用红色绒布盖着,顾盼只瞄了一眼便迅速地掠了过去,就连伸手掀开探上一眼的心思也欠奉。

    柳芽捧出一件外袍,却是和侯爷夫人当初进宫庆贺皇后娘娘寿诞的朝服一样的款式,只是颜色不同,花样不同。

    这件朝服中间的补子上是半只孔雀,下面的袍角绣了一圈孔雀身后那开了屏的尾翎模样,衣服的颜色是红色偏紫,配着她满头的金钗玉翠,却是庄重了许多,只是年纪上看着也大了几岁。

    顾盼抬脚迈步,这才感受到了身上这朝服的重量,压的人根本抬不动腿,只得小步小步的交替行走,走上两步,就觉得一座山压了下来,让人喘不上气来,只能屏息静气。

    顾盼不由大是佩服发明了这朝服的人,简简单单地一件衣服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按照宫中的规矩行事。

    仿佛感受到了身后任嬷嬷那无形的目光,顾盼的脊背不知不觉地挺了起来,下巴扬起,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迈出了房门。

    院子里已经停了一乘青布小轿,柳芽伸手扶住顾盼,上了轿子,轿帘放下来的瞬间,任嬷嬷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传来:“主子,入宫是不得带下人的。”

    顾盼一怔,现在天气还寒着,轿帘里絮了一层薄薄的细棉,中间却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用细麻编制好的如同纱窗一样的方格,从方格透进来的光线让轿子里半昏半明,顾盼的脸也阴晴不定,从昨日到现在,这个任嬷嬷和她明里暗里交锋数次,对方口口声声扣着规矩的帽子,让她无法反驳。

    只是丽娘却是她需要的,顾盼犹豫片刻,察觉到脚下的轿子微微震动,身子瞬间腾空,她抓紧时机喊道:“让柳芽和丽娘跟着我,就在马车里等我出宫好了。”

    满场寂静,抬着轿子的两个仆妇也停住了脚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任嬷嬷身上,仿佛她才是唯一的主人。

    任嬷嬷环视左右,喝道:“没听到主子的话吗?”

    柳芽和丽娘立刻默不作声地跟上了轿子,那两个仆妇开始挪动脚步。

    顾盼呼了一口气,似乎只要自己摆一摆王妃的架子,这个任嬷嬷就会略微退步。

    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轿子稳稳地停在了内府门口,丽娘掀开了轿帘,柳芽伸手来扶她,顾盼见左右没有外人,却是把半个身子赖在了柳芽身上,这身朝服实在是太重了。

    一辆马车停在了内府门外,顾盼扫了一眼,立刻认出这个是当初李祈正在将军府用过的那辆,柳芽先上了车,又从车上伸手来扶她,待顾盼坐稳在了车厢里,整个身子都不想再动一下了。

    待马车行了起来,主仆三人不动声色地用手指交流起来,顾盼看着丽娘,伸出右手,比了比脸颊,丽娘回之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粉盒,得意地扬了扬。

    顾盼满意地点了点头,柳芽也没有闲着,这车中本就有火烛,她寻了火折子引燃了灯烛,又罩上笼纱,取出一方帕子,拎了茶水倒在上面,打湿以后递给了丽娘。

    丽娘眼睛微微向下,脸上满是歉意,顾盼看着她,露出了鼓励的表情,丽娘这才伸出手,用打湿了的帕子在顾盼脸上一点点的移动着,她专注的样子,让顾盼一时挪不开目光。

    把顾盼脸上的粉擦下去一些后,丽娘又打开带来的粉盒,给她细细的补了妆,丽娘掏出随身的铜镜给她照了一下,顾盼见里面映出来的少女眉峰下挑,眼角上扬,却是天生带了三分笑,登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丽娘和柳芽随后收拾了下首尾,得了顾盼的眼神示意,柳芽一口吹熄了灯烛,一切重归昏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马车在三个人的沉默中滚滚前行。

    顾盼的手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思绪回到了两个月前,那一场大病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她在养病时却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明面上,她是长乐侯的嫡长女,威武将军的亲甥女,又即将嫁入齐王府,成为齐王妃,可以说是身娇肉贵,千金之躯。

    事实呢,靠不住的侯府娘家,危险的将军府娘舅家,不知深浅的齐王府,她环顾左右,便连一个可以依赖的后盾都没有。

    从那时起,她就发誓,她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至少,她要能保护的了身边的人。

    顾盼的目光逐渐坚定,开始思考起这次会面的程序,首先,定然是先拜见皇后和皇上,随后就是诞下几个皇子的娘娘,然后有孕在身的瑜贵妃……

    到了宫门处,验过了腰牌,顾盼此前已经知晓,李祈正给她的那块七龙玉佩,便是齐王府的腰牌,非但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就是皇宫,凭着腰牌也可以进入外宫。

    齐王府的马车可以直接通行到内宫,感觉到了马车的重新启动,顾盼的手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佩,似乎从中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她突地想起今日早上李祈正那番瞻前顾后的样子想必被两个丫鬟默默地看在了眼里,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今天早上,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柳芽一怔,虽然晓得顾盼看不清,依然愧疚地低下了头回答道:“是不是小姐唤了奴婢?奴婢竟然睡死了,却是没有听到……”

    顾盼一愣,难道柳芽和丽娘不知道李祈正曾经来过么?她正想问个清楚,马车骤然停下,丽娘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轻声道:“王妃,小心。”

    顾盼回过头来看着丽娘,一片昏暗中,只看的见丽娘半垂下的发顶,她一时之间还难以消化这个新身份带来的新称呼,没想到丽娘倒是比她还先进入角色。

    外面的宫人已经在呼唤了,顾盼轻轻从丽娘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体,身子微微探出,放到了车把手之上,果然和侯府的马车一样,她把车门的把手向下旋转了一下,随后正襟危坐,车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了。

    外面肃然站了一个女官,身后跟了两个宫娥,却均是水蓝色拖地长裙,头上简单地挽了个花容髻,她上前一步,扶住顾盼的手,轻声道:“请王妃殿下随奴婢来。”

    顾盼乖巧地跟在这女官后面,她如今虽然已经贵为齐王妃,行走在皇宫之中依然屏息静气,一是因为身上这沉重的朝服,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为了小心总不会有错。

    被那女官带着兜了几个圈子,穿了重重宫殿,终于到了上次到过的长春宫中,顾盼被女官引入侧殿之中,安静的坐下了,又有宫娥奉上茶水。

    按照道理,今日本应由李祈正和她一起来参见皇上和皇后娘娘,那混球早上跑掉的时候却说了句自求多福,让她无话可说。

    顾盼小心翼翼地坐了半晌,这身朝服实在厚重,行走不便不说,就是坐下也感觉身上穿了个木板一样,硬硬的,腰背间很是不舒服。

    引她进来的女官一直陪在她左右,另有宫娥去通报了皇后娘娘,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眼见香炉里的香都添过了两茬,终于有女官过来请她过去。

    顾盼站起身来,跟着进了内殿,却见殿上只坐了皇后娘娘,并未看见皇上,顾盼一怔,随后蹲身一福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背光而坐,却是看不出喜怒,只见她右手一抬,冷声吩咐道:“给齐王妃看座。”

    立刻有宫娥搬了个佛肚圆凳过来,顾盼小心地坐了半个屁股上去,皇后娘娘随口道:“你既然嫁入皇家,以后便要谨言慎行,须知你一言一行都为天下表率。”

    顾盼赶紧站了起来,低着头,恭敬地道:“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却问了一句让顾盼胆战心惊的话:“齐王怎么没随你一起来?这新婚第一天都不陪着妻子一起参见尊长吗?”

    顾盼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乖乖地按照李祈正给她的小抄上的答案轻声答道:“齐王殿下陪父皇一起,与道友论道去了。”

第六章 太子妃

    话一出口,顾盼便察觉到大殿之中骤然又冷了几分,她一时心跳加速,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就连身上的朝服似乎也轻若鸿毛了。

    她眼珠上转,瞥到一抹明黄从上面飘了下来,顾盼越发的缩头缩尾,恨不能地上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皇后的袍服却是拖了长长的凤尾,顾盼低头看见皇后娘娘的衣摆绕着自己转了一圈,形成了一个明黄色的漩涡,她被困在了其中。

    感受到一双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仿佛要生生刮去一层皮,顾盼瑟缩了下,随后挺起胸,头却始终低着。

    顾盼头上的金饰更加沉重了,压的她的脖子越垂越低,皇后娘娘终于围观够了,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顾盼见脚下的明黄色裙摆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心中松了一口气。

    待皇后娘娘坐回到了凤台之上,闻得女官通报道:“太子妃到。”

    皇后娘娘立刻回道:“快,快叫她进来。”声音里却是难掩一抹喜色。随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却是对着顾盼淡淡地道:“你还没有见过你皇嫂吧,等下你们认识下,以后要多多亲近。”

    顾盼刚坐下的屁股马上又抬了起来,恭谨地应道:“臣妾遵旨。”

    片刻之后,一股淡香从顾盼身边掠过,一路攻城略地直到皇后娘娘身边,高台上传来了二人亲切地问答:“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皇后娘娘嗔怪地道:“你身子刚好,就在宫中好好休息,母后这里来不来都是一样的。”任谁都听的出话里话外的娇宠。

    顾盼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花纹,无聊地开始数起上面的花纹,那仿如眼睛一般的孔雀尾翎,反反复复地数了三次,确实是十二支。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寒暄终于进入尾声,皇后娘娘笑着道:“老七家的来请安了,你还没见过吧?以后你们姐妹间要好生亲近才是。”

    姐妹?顾盼嘴角一抽,她可高攀不起。

    那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再次浓郁起来,顾盼看着地上一角明黄,这是太子妃的特权,除了皇后之外,便只有太子妃才有权利穿上这一抹明黄。

    一个女声温柔地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松松握住了顾盼的手,“昨儿个就看见妹妹蒙着盖头的样子了,今日里却要好生瞧瞧七弟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回来。”

    顾盼闻言,懂事地抬起头,看着太子妃憨憨地笑着。

    太子妃并不如何貌美,单拿眉眼出来只是寻常,五官组合起来却有股柔情似水的气质,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盼,最后由衷道:“妹妹倒是平易近人的,一看就是个爱笑的。”

    顾盼一径憨笑,看来让丽娘给她重新化了妆容果然是正确的,她一个无权无势的齐王妃,进了这皇宫之中,哪一个不比她位高权重,何必还要做出一副清清冷冷,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却见太子妃眉头微蹙,顾盼心一紧,直觉地便想抹平她眉头间的褶皱,愿意做任何事让她重展笑颜,顾盼怔了一下,这是什么诡异的想法,她使劲咬了舌尖一下,人瞬间清醒了许多,却听得太子妃担心地道:“妹妹这个样子却是不好压制下人,只怕那些刁奴以下犯上奴大欺主。”

    顾盼一下想起了任嬷嬷,再看太子妃一脸担忧,纯粹为她着想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倾诉,嘴巴刚张开,听得太子妃又道:“不如把我这里的嬷嬷匀两个给妹妹吧,她们是我用惯了的,最是一心为主子着想的。”

    顾盼迅速地把嘴巴张大,似模似样地打了个呵欠,随后满脸迷糊地问道:“嫂嫂方才说的什么?”

    太子妃笑了,伸出指头点了顾盼额头一下,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七弟真是的,也不知道节制,看把你累的。”

    这番耳语只有二人听到,便像是闺蜜间的悄悄话,顾盼继续保持着憨笑的表情,傻乎乎地看着太子妃,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实上她也的确不知道太子妃在说什么。

    端坐高台上的皇后见了二人交头接耳,忍不住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还怕母后听到不成?”

    太子妃扬起头,欢快地道:“就是说悄悄话呢,母后就不要打听了。”

    皇后娘娘笑骂道:“你这孩子。”

    太子妃自觉和顾盼又亲近了许多,便又重提旧话,且自作主张地下了决定道:“等会儿我就叫沈嬷嬷和牛嬷嬷一起过去。”

    顾盼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太子妃的冰凉的手中抽了回来,歪着头道:“嫂嫂把这两个好人给了我,那谁伺候嫂嫂呢?”

    未等太子妃回答,皇后笑着插口道:“你嫂嫂哪里就差了这两个人了,她也真舍得,这沈嬷嬷和牛嬷嬷可都是她的陪房,一直在她跟前用惯了的。”

    顾盼心思百转千折,皇后这是帮着太子妃在卖人情了,这人情可够重的了,话说回来,自己有那么重要吗?连亲信都舍得插进来?还是说她们这么看重李祈正?

    顾盼随即想到了刺头任嬷嬷,叫她们斗斗也好,就不知道两个强龙能否压过一条地头蛇。

    顾盼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激动地抓起了太子妃的手,可能过于激动了,手劲却是大了些,太子妃脸上的痛楚一闪而过,顾盼只做未见。

    顾盼略带了口吃地道:“嫂,嫂嫂对我真是,太,太好了。”

    太子妃清澈的眼睛里一汪水波荡漾,就不知道是被顾盼感动的还是疼的了,顾盼投桃报李,大义凛然地道:“母后给了我两个描唇画眉的宫女,手艺极好,用在我身边却是浪费了,不如就叫她们伺候嫂嫂吧。”

    话罢,不待太子妃拒绝,顾盼一叠声地赞道:“就要嫂嫂这等容貌出尘的人物才配的上她们的妙手妆点,嫂嫂给了我两个管事嬷嬷,我却只能给嫂嫂两个只会化妆的宫女,说起来,怎么都是嫂嫂亏了。”

    顾盼说到后来,却是惭愧地低下了头,一双手却握的更紧,仿佛生怕被太子妃拒绝。

    太子妃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这是用了自己的心腹顶掉了姑母安插的人手啊,她仰起头,看向凤台之上的姑母,却见她一双眼睛深沉地盯着顾盼,微微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把手使劲地抽了回来,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抖了又抖,只觉得一层皮似乎都被掐掉了,面上却笑着道:“既然是妹妹的好意,我就笑纳了。”

    既然已经给皇后娘娘请过了安,又跟太子妃完成了亲近的任务,顾盼晓得该华丽的退场了,把空间留给这两个穿着一样颜色衣服的婆媳,她面向皇后娘娘,拜道:“臣妾这就告退了。”

    皇后娘娘了解地点了下头,吩咐道:“你去吧,只怕几个母妃都等的急了。”

    顾盼识趣地又行了一礼,方退了出去,到了宫门外,自然有女官来领路。

    下一站却是三皇子的生母瑾妃娘娘,这引路的女官似乎在皇后身边身份蛮高,一路之上畅通无阻,一直到了另外一座院落前方才停下。

    顾盼看着她对自己神神秘秘地笑着,脸上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一时之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自己低下头,从脚上一直看到胸前,绣鞋没有露出袍子外面,袍子上也没有沾上泥土落叶,襟口也系的好好的,便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向那个女官。

    却见对方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顾盼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劳烦姐姐带路了,多谢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女官如释重负,脸上重新又是笑嘻嘻的样子,顾盼也对着她憨憨地一笑,笑完转身便踏进了瑾妃娘娘居住的长生殿。

    留下身后的女官一愣一愣,半晌对着顾盼的身影狠狠地啐了一口,未几,晋王妃小气吝啬守财抠门的名气传遍了三宫六院。

    刚一踏进长生殿,立刻就有宫女迎了上来,看着却是有些年纪了,眼角隐隐带了些皱纹,看着顾盼进来,只打量了一眼,便行了个全礼,和气地笑道:“是晋王妃吧,娘娘正等着您呢。”

    话罢,这宫女探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顾盼对她微笑点头示意,她亦是轻轻一笑,却是当先引路,这长生殿却比皇后娘娘居住的凤仪宫要简单多了,也没那么宏大雄伟,看着十分朴素。

    进了侧殿之中,顾盼眼睛一扫,这殿中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物品,简简单单地红木座椅上放着半旧的紫红蒲团,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佛香。

    那宫女却是奉上了香茗,便规矩地立在了一旁,一副随时听侯顾盼差遣的样子,顾盼正纳闷间,身边的宫女突地半蹲下身,福礼道:“娘娘万福。”

    顾盼一怔,这才注意,侧殿的另一个入口处站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只是背着光,却是看不清她的容颜。

    顾盼赶紧站了起来,规矩地行了个全礼,恭谨地道:“臣妾给瑾妃娘娘请安了。”

第七章 成王妃

    同时顾盼脑子里迅速回忆起了李祈正给她的小抄,这位瑾妃主子,性格最是温和,也许和她一直体弱多病有关系,和三皇子的性格却是全然不像。

    只是她如今礼佛至诚,就连长生殿的正殿也被她布置成了佛堂,可惜当今却是信道的,大概因为佛教倡导人做善事,论的是来世报,帝王求的却是长生。

    因了这个的关系,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这长生殿了,后宫之中,最是逢高踩低,这长生殿之中宫女数目最少,年纪也最大,多是到了年纪,却依恋旧主,不愿意出宫的。

    因了李祈正的注解,顾盼对这个瑾妃却是颇有好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纤弱的身影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瑾妃终于行到了顾盼面前,她身体虽弱,个子却高挑,生生比顾盼高出一个头去,顾盼扬起脸看着瑾妃娘娘,却见她面色略有些发白,只是眉眼间一片温和,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瑾妃娘娘对着顾盼笑道:“坐下吧,到了我这里,却不必拘谨。”

    顾盼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坐下了,瑾妃却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了,二人膝盖相顶,却是有几分亲密。

    瑾妃伸出手来,松松地握住了顾盼的手,她人看着单薄,手却是十分温暖,顾盼抬起头来,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

    瑾妃见她腼腆,却是生了逗弄她的心思:“老七可曾欺负你?要是有,就到我这里说说,咱们就叫他默写佛经百遍去。”

    顾盼脑子里一转,想着李祈正昨日里一夜未归,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就叫他默写佛经百遍吧。”

    瑾妃一愣,这孩子还真是实在,她心里却是真的起了些怜爱,这漆黑污脏的宫里,难得遇到秉性如此纯正的孩子了。

    瑾妃禁不住叹了口气,一个清脆的声音贸然插了进来,“齐王殿下怎么欺负妹妹了?”

    瑾妃和顾盼同时抬头,顾盼一愣,却是故人,陆敏儿,如今的成王妃。

    陆敏儿的眼睛里清澈通透,却像是第一次见到顾盼一般,只是看到了瑾妃娘娘和顾盼搭在一起的双手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又重复道:“齐王殿下怎么欺负妹妹了?”

    陆敏儿可以装作第一次见到顾盼,顾盼却不会这么做,对方想必是有些了解自己的,若是过于藏巧,反倒会弄巧成拙。

    顾盼偏了头,笑看着陆敏儿问道:“成王殿下就没有欺负嫂嫂吗?”

    她心中断定,陆敏儿之所以如此执着地追问这个问题,只怕也有同样的困扰,不如索性将球踢回去,您爱怎么玩怎么玩,咱是不奉陪了。

    陆敏儿脸一红,突然结巴起来:“没,没有,成王殿下怎么会欺负我?”

    顾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敏儿,真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才会让她脸如火烧,红云层层?

    瑾妃自然知晓是如何欺负的,她心里对陆敏儿隐隐不满,她作为长辈问齐王妃,不过是打趣罢了,陆敏儿明明新婚偏要如此追问,却有些不知廉耻了。

    瑾妃想到这里,对陆敏儿越发的不待见,眉头一皱,板着脸问道:“你今日早上不是请过安了么?又来做什么?”

    陆敏儿一怔,脸色一白,瑾妃娘娘这是明摆着落自己的颜面了,还是当着那人的面,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瑾妃的亲儿媳!

    陆敏儿头垂了下去,潸然欲泣,委委屈屈地道:“是成王殿下说的,今日里齐王妃会来参见母妃,叫儿媳来这里与她多亲近亲近。”

    顾盼一怔,又是一个要和自己亲近的,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香馍馍,人人都要抢着咬上一口。

    瑾妃对儿子这些弯弯道道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却是不赞成的,只是这陆敏儿说的却也没什么毛病,她总不好阻止人家妯娌二人亲近吧?

    瑾妃握住顾盼的手一下松开了,面上清冷起来,顾盼不知所措地看向瑾妃,却见她一脸淡然地道:“我等下还要诵经,却是不方便留齐王妃了,以后若是无事,也无需来请安问好了。”

    话罢,瑾妃站起身,却是没有看陆敏儿一眼,快步回到了内殿之中。

    顾盼看着她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瑾妃娘娘的表现和小抄上不符啊,李祈正那混蛋的小抄上明明写着,瑾妃娘娘性情温和,最是与人为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莫非,她拜的是四面佛?

    陆敏儿亦是大为尴尬,只是她做儿媳的,却也不好说婆母什么,而且这个婆婆最是我行我素,据说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的。

    她只得讪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妹妹还要去哪里?不如我给妹妹带路吧。”

    顾盼客套地婉拒道:“哪里敢劳烦嫂嫂,叫这里的女官给我带路就好了。”

    陆敏儿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一把抓起了顾盼,拉起她便向外行去,极是热情地道:“妹妹是不是要去乐妃娘娘哪里?”

    顾盼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后面,视线落在了二人相牵的地方,却是陆敏儿抓住了她的手腕,想必她也晓得,若是贸然去抓顾盼的手,顾盼一定会松手。

    陆敏儿拉着顾盼,二人本是一前一后,待走出这长生殿,又行了一段,不知何时,二人竟是变成了并行。

    陆敏儿偏头看着顾盼,脸上委屈之色渐浓,顾盼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想要跳开,手却被她死死牵住。

    陆敏儿行到一处僻静处,突地止住了脚步,哀哀婉婉地道:“祖母说男人最是喜新厌旧,我本不信,却不曾想,刚过门没有几天,成王便宿在了旁人的屋子里。”

    顾盼一怔,心道,成王府那么多房子,成王自然是想睡到哪里便睡到哪里了。

    陆敏儿继续低语道:“幸好我出嫁时,祖母精挑细选了十二个侍女给我,抬举了两个做了房里的,王爷却也愿意留在我屋子里了。”

    顾盼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这陆敏儿与她说这些做甚,她一副掏心窝子的表情,顾盼却又不能不听。

    陆敏儿猛地一抬头,脸上一副舍生取义的表情,郑重地道:“想必齐王殿下也是如此,不如从我那些陪嫁丫鬟里选两个出挑的给妹妹吧。”

    话罢,陆敏儿微微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揭着顾盼的隐私:“听说妹妹和那长乐侯夫人并不如何亲近,便是陪嫁的丫鬟统共也只有四个,只怕是不够用的。”

    顾盼恍然大悟,又一个要送人给她的啊,不晓得现在市面上有经验的嬷嬷和出挑的丫鬟各自能卖几何,她若是改行做了牙婆,会不会早日发财致富?

    现在回想起来,顾盼很是羡慕陈牙婆的,住的高墙大院,那么多小丫鬟站的齐齐整整地任她挑选。

    顾盼歪着头看着陆敏儿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毕竟是陆老夫人特意给嫂嫂选的,想必都是千里挑一的人品。”

    听顾盼这么一说,陆敏儿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若是她径直接受了,陆敏儿反倒要怀疑起这个装的如此憨傻的齐王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酒了。

    顾盼推脱不要,却和她精明的个性相符,陆敏儿一脸温柔地看着顾盼,顾盼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被陆敏儿握住的手腕上一路爬升到了脖子上,全身发痒。

    陆敏儿放柔了声音道:“你我姐妹之间还分这么仔细做什么呢?姐姐也是希望妹妹过的好罢了。”

    顾盼心道,这个成王妃是打算一直装傻充愣了,自己就陪她演戏又如何?她也想看看,若是把陆敏儿送的两个侍女交给太子妃送来的嬷嬷调教会有什么结果。

    顾盼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看着陆敏儿笑道:“那就多谢嫂嫂好意了,只是我这里却没有什么回报嫂嫂的了,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嫂嫂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计。”

    陆敏儿大喜过望,有来有往才叫交情,这充分说明她的外交很成功,顾盼这么聪明的人看来很是识大体,决定摒弃前嫌,和她携手在友谊的大道上狂奔了。

    陆敏儿感动地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半晌方道:“妹妹的人,姐姐怎么好叫她们去做那些粗使活计呢?自然留在身边当大丫鬟用了。”

    顾盼含笑看着她,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心道,那欢儿和小语本就是大丫鬟,成王妃也不算亏了,只是到时候成王殿下若是有什么举动却和她无关了。

    顾盼坚信,既然侯爷夫人只给她选了两个丫鬟,自然是要顶的上陆敏儿的十二个丫鬟的,长乐候府并不比陆家差呢。

    两人又行了半晌,却是开始手挽手窃窃私语了,间或轻轻偷笑,便如同常见的手帕交一样,只是多半时候,都是陆敏儿在说,顾盼在听罢了。

    转眼到了一处宁静所在,乐妃居所长安宫却又是一番景致,一眼望去,花团锦簇,却是秀丽无边,也不知晓,在这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乐妃是如何侍弄的这些新鲜花草的。

第八章 乐妃娘娘

    到了这里,陆敏儿却收住了脚,脚尖已经摆向了来时的路,脸上却依依不舍地道:“到了,这里便是长安宫,妹妹快进去吧。我还得回府看看,成王殿下喜欢宴请宾朋,我却要看下菜单。”

    顾盼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亦是不舍地拉住陆敏儿的手,殷殷道:“嫂嫂早日把那两个侍女送来,我把我们家那两个粗使的丫鬟就交给嫂嫂了。”

    二人挥别之后,顾盼转身,费力地抬起头,看清了这长安宫上的牌匾,金晃晃地三个大字,一笔一划写的端正无比,厚重翔实,一股子的肃压扑面而来。

    顾盼敛了心神,敛了笑容,端正地迈进了这长安宫中,第二只脚还在门外,便有一个平板的声音道:“奴婢给齐王妃请安了。”

    顾盼一怔,便保持了双脚一前一后的姿态,偏着头去看说话之人,却是个女官,年纪也不甚大,水灵灵的小脸上却没甚么表情,看着她便如同看着一样死物。

    顾盼赶紧把另外一只脚提了过来,双脚并立站好,同样平静地道:“我来给乐妃娘娘请安了,娘娘可有闲暇?”

    那年轻女官微微颔首,轻声道:“齐王妃请随奴婢来。”

    话罢,当先引路,行路的姿势亦是一板一眼没有半点偏差,刚好配合了顾盼这一身朝服重压之下踩着的小碎步。

    这年轻女官却是引了顾盼径直进了正殿之中,一进殿门便嗅到花香袅袅,让人精神一振,顾盼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看到上方穿了家常小服却正襟危坐的女子,缓缓一拜,脆生生地唤道:“臣妾给乐妃娘娘请安了,乐妃娘娘万福。”

    乐妃的声音很是悦耳,和煦地道:“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家人了。”

    顾盼乖巧地站起身子,便有人搬了个圆凳给她,顾盼侧着身子坐下了,便听到乐妃娘娘笑道:“你第一次来,我却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以前圣上赏给我的一套头面,那时候还年轻,戴着这鲜艳的东西也不碍眼,现在却是不行了,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戴吧。”

    顾盼心中大呼,不嫌弃不嫌弃,可算有个给东西不给人的了,她的眼睛瞄到了一旁,引她进来的那女官手里捧着个红漆托盘,里面垫布却用的是纯白色的清绫,越发映得托盘上那一套头面流光溢彩,美丽非凡。

    顾盼只瞄了一眼,便站起身,含蓄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父皇赠与母妃的,孩儿哪里有那么大的福气戴这个,还请母妃收回成命吧。”

    乐妃显然颇为受用,端起手里的茶盏,轻轻吹了一下,笑道:“母妃这里的人手都是用惯了的,却不好送你几个下人使使,这套头面,你就拿去戴吧,放我这里也是闲置了的,怪浪费的。”

    顾盼一怔,这话的意思太深远了,明显皇后娘娘给她塞人的事情乐妃已经知晓,才会有此一说。

    想想森然的皇后娘娘,再看看这谈笑风生的乐妃,顾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面上又恭谨了三分,却是不再推脱:“那孩儿便愧领了。”

    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那女官使了个眼色,她自然不会叫齐王妃捧着这么一套耀眼的头面招摇地穿过大半个皇宫,那女官自下去用首饰盒另外装起了,再提前去齐王府的马车处等候顾盼。

    乐妃又提点了些当家后主母的注意事项,比如如何敲打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婆子,又比如如何调教那些不收规矩的美貌侍女。

    顾盼认真地听着,心道,这是准备把自己当枪使,对付太子妃还有成王妃送来的人吧。

    这个乐妃果然是后宫之中最厉害的人物,谈笑之间杀人于无形当中,一不注意就被她利用的彻彻底底。

    二人正说着,却见那女官回转了来,站在宫门处福了一礼,朗声道:“晋王殿下和晋王妃来给娘娘请安了。”

    顾盼随着她的话侧过头去,一眼看到了宫门处的一对俊男美女,那男子和李祈正有五分相像,只是棱角更加分明,看着却是更有男子气概,女子生的端庄娴雅,白玉一样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唯一不妥地却是晋王和晋王妃并非并肩而立,晋王妃落后半步,柔顺地站在了晋王身后。

    顾盼打量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乐妃的声音:“你们来了,刚巧齐王妃来给我请安,你们还没见过齐王妃吧?”

    顾盼惊愕地偏过头去,却见乐妃那秀丽的脸上一派自然,只是她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的?两人这样站着,却给人一种母女般的亲热错觉。

    晋王已经大步行了进来,晋王妃紧紧地尾随其后,到了乐妃跟前,晋王一撩袍子下摆,却是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儿臣给母妃请安来了。”

    晋王妃只好随他一起,半蹲下身子,福了一个全礼。

    乐妃很是受用地伸手虚扶,另外一只手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顾盼的手,到了晋王和晋王妃面前,不容拒绝地对晋王妃吩咐道:“你们俩家虽然住的隔壁,齐王妃刚嫁过来,却是没有进过你那里的院子,你不如带她去逛逛。”

    晋王妃恭敬地应了,乐妃转过头,又对顾盼笑道:“你人生地不熟的,便去你五嫂那里耍耍好了,她为人很是周到,你去她哪里,我也放心。”

    顾盼腹诽,这乐妃可真会安排,同样也是亲近亲近,却是直接弄了个二人约会出来,瞧瞧人家乐妃,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听起来自己才像是她的亲儿媳啊,母妃,当年五皇子和七皇子是不是抱错了?

    顾盼正佩服着,却见乐妃神色一黯,又执起了晋王妃的手,幽幽道:“咱们嫁入皇室的女子,看着光鲜艳丽,轻易地连出趟门也难的,幸好你们俩个住的近,还可以做做伴。”

    哦哦哦,制造共同话题了,让大家以为是相同处境,更容易产生共鸣,相处起来自然融洽,顾盼对李祈正的认识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家伙滑不留丢跟泥鳅似的,怎么一切都跟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顾盼顺着乐妃的话,自然地牵起了晋王妃的另外一只手,三人双手互牵,却是形成了一个圆圈,便像是一个小小的同盟。

    和晋王妃约好了第二日去拜访晋王府,顾盼便辞别了乐妃,踏出长安宫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见晋王坐到了乐妃身前,母子二人其乐融融,晋王妃却双手肃立在一旁,若不是她一身庄重朝服,真要以为她是乐妃宫中的女官了。

    顾盼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还差最后一站,今天的任务就可以光荣结束了,她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是褪下这一身累赘的舒爽了,但一想到以后逢年过节,每个月一号还要入宫,便觉得烦躁。

    在她的思绪中,却是不知不觉地到了本次皇宫一日游的终点站,瑜贵妃的居所,长乐宫。

    顾盼甩了下脑袋,听到头上一阵环佩叮当,煞是好听,强自打起了精神来,论起身份,瑜贵妃却是比前面几个诞了皇子的都要高出一截,贵妃虽然只多了一个字,却足以让她成为皇后之下,诸妃之上的后宫第二人。

    像是乐妃娘娘那么厉害的人,却也没把她的长安宫改名成了长乐宫,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只是瑜贵妃毕竟没有成年皇子,所以论理来讲,顾盼的拜访次序却是没有毛病的,等再过两个月,若是瑜贵妃能够一举得男,那身份立刻水涨船高,不晓得到时候皇后娘娘会不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长乐宫中,宫女穿梭往来,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却都比先前的三宫高出整整一截,年纪也都很轻,一个个豆蔻年华,看着赏心悦目,怪不得皇上近年如此宠爱瑜贵妃娘娘,便是顾盼,也喜欢住到这里来。

    宫女们脚步轻快,见了顾盼,便笑着掩了嘴巴,却有三四个一起,凑到了跟前来,当先一个明艳动人,姿色高出众人一截,行了礼,深深一笑,脸上便显出两个梨涡,“我们主子说了,齐王妃行了这一上午只怕是饿了,请您留在这里用饭呢。”

    她这么一说,顾盼立时察觉腹中饥肠如鼓,顾盼便含笑点头应道:“那就叨扰贵妃娘娘了。”

    那少女抿嘴一笑,甚是热情地搀起了顾盼,另外几个宫女拱卫四周,几个人一起簇拥着顾盼向宫中行去。

    顾盼享受着这众星拱月的待遇,随便看向哪一个方向,都是如花的容颜,明媚的笑脸,端的是秀色可餐,自己又是这秀色可餐中的点睛之笔,顾盼刹那间生了一股子的错觉,仿佛她是舞台中的焦点,万人瞩目的中心,情不自禁地腰杆就挺了起来,凭空生了三分自信,自己也成了这些美人儿中的一员。

    挽着顾盼的美人儿却领着她到了一处温暖的所在,里面水汽氤氲,一望即知,乃是沐浴更衣之所。

第九章 娘娘,臣妾内急

    顾盼微微一怔,不是说吃饭么?怎么跑到这浴室之中了,看这云里雾里的,似乎水还挺热。

    站在她身边的美人儿仿佛预见到了顾盼的困惑,掩嘴轻笑,把头凑近了顾盼,低声道:“我们主子说了,您穿了这么一套行头只怕早累的不行,叫您在这里先沐浴更衣,等下再用饭。”

    顾盼蹉跎起来,由不得她不多想,自从入宫以来,拜见的几个妃主,一个比一个难缠,谁知道这是不是瑜贵妃给她下的套儿,若是她换下这朝服,瑜贵妃再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她这新鲜出炉的齐王妃是不是就回炉了?!

    话说回来,前面的几个妃主,包括皇后,李祈正都给她做了小抄,唯有这瑜贵妃,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是漏下了,还是连李祈正也不清楚?

    没容她多想,那美人儿已经伸手来解她的扣子,顾盼心一横,这瑜贵妃尚有孕在身,怎么着都不会算计到她身上的吧,若是受了什么惊吓,带累了腹中的孩儿就不妙了。

    顾盼放开了心思,索性脱了这身累赘,跳到了浴池之中,洗了个痛痛快快。

    这浴池却比她以往见到的都要大,水面上漂浮了许多花瓣,顾盼用手捧起一捧水,看着这水从指间缓缓流下,掌心之中空留了三五花瓣,饱满鲜艳,却像是新摘下来的。

    一个疑问突地在顾盼心中升起,她进入长乐宫后,没有见到一棵植株,庭院之中所栽植的也多为松柏长青之树,不禁好奇,这满池的花瓣从何而来?

    顾盼心里打了个突,不期然地想起了乐妃娘娘的长安宫中那满园的各色芬芳。

    美人儿宫女甚是机灵,一见顾盼打颤,便手捧了棉巾站在池边唤道:“王妃若是洗好了,便请上来吧,娘娘已经吩咐传膳了。”

    顾盼摆了摆头,她却只是略微洗了下身子,满头的珠翠并未拆下,一时间被水汽蒸的有些发晕。

    那美人儿十分有眼力价,赶紧上前搀扶住了顾盼,用棉巾把她裹了密密实实,随后又亲手服侍她穿戴了一身常服,她的手又轻又软,顾盼几乎感觉不到。

    顾盼低头看着自己刚换上的这条素白镶了黄边的长裙,腰线束的极高,便是她这样身量不足的,也显得亭亭玉立起来。

    这裙子,似乎过于合身了些。

    那瑜贵妃顾盼也曾有一面之缘,个子高了她足有半头,想来不是瑜贵妃的衣裙。这衣裙又明显不是宫女的品级能穿的,难道说,是瑜贵妃特意给她准备的?

    顾盼随即摇了摇头,她也太看的起自己了,乐妃和皇后对她另眼相待,只怕是因了晋王和太子的缘故,看中她身后的家世罢了。

    瑜贵妃争位无望,又深得圣眷,位高权重,讨好她做甚?只怕是瑜贵妃亲族之中的某个少女落下的衣裙。

    顾盼想通了细节,自以为是地提起了裙摆,对那美人儿笑道:“还请姐姐领路了。”

    因这个美人儿一路客气,又十分温柔,伺候的也周到,顾盼对她却是起了几分好感。

    听了顾盼的话,美人儿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浅笑道:“娘娘平日里都唤奴婢做秋水的,王妃也如此唤奴婢吧。”

    秋水共长天一色吗?顾盼心中暗自嘀咕,看来这个瑜贵妃也是个读过书的啊。

    秋水一路领着顾盼,向长乐宫的正殿行去,却见年轻的宫女们手捧托盘,来来往往,一个个喜上眉梢,秋水亦是大为奇怪,便唤住其中一个低声问了几句,待她回来,却对顾盼笑道:“王妃赶得真是巧,皇上来看娘娘了,却是决定和娘娘一起用膳。”

    顾盼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常服,终于还是着了套了吗?

    她双拳紧握,缩在袖子里,低声道:“我还是先回去吧,改天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

    虽然说新妇过门第一天拜见尊长是规矩,但是她现在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话罢,顾盼杀伐果决地转身向后,便连那身做工昂贵的朝服也不要了。

    刚走了两步,袖子却被人拉住了,顾盼回头一看,秋水一脸的愕然:“王妃,我们主子已经传令了,叫您一起用膳,便是皇上也知晓了,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叫奴婢怎么办啊?!”

    话罢,秋水扑通一下跪倒在了顾盼身前,死死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顾盼皱眉看着她,此处却是临近了宫门入口,人来人往,路过的宫女莫不抬头看上一眼,只是这秋水似乎身份颇高,却是无人上前盘问。

    顾盼心中冷笑,这算什么,她若是去了,便是大不敬,不去,就是心狠手辣,怎么都是错。

    顾盼一抽腿,喝斥道:“你站起来,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与你去便是了。”

    平静的话语里却藏着几分薄怒,秋水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她这才发现,看着平易近人的齐王妃板起脸来,却也和宫中的主子们一样,喜怒无常让人惊恐在心。

    秋水本就恭敬,现下却仿佛要将顾盼供起来般,又带了几分柔顺,甚是乖觉地引路,二人转过一道宫室,秋水脚步微顿,上前与立在门口的女官私语了两句,回过来对顾盼低声道:“王妃请稍等,奴婢已经请人通传了。”

    片刻之后,那女官便回转了来,朗声道:“娘娘有请齐王妃。”

    顾盼挺起后背,仿佛仍然穿着那繁琐的朝服一般,踏起了琐碎有序的小碎步。

    进入殿中,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顾盼不敢抬头,先行大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话罢,却听得一声娇笑,瑜贵妃柔柔地道:“快起来吧,也难为你这孩子了,穿了那么一身累赘的,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一句话便把顾盼入宫不穿朝服之过轻轻带了过去,顾盼一怔,顺从地站了起来,却听得皇上冷淡的道:“过来吧,既然你母妃如此疼你,你以后多进宫陪陪她就是了。”

    顾盼抬起头,看着坐在长桌上首的一皇一妃,皇上占据了主位,瑜贵妃却紧挨着他坐了下手,今日里瑜贵妃着了一条浪青色的褂子,松垮地掩盖了她七个月大的肚子,又显得她娇娇弱弱,端的是惹人爱怜,此时皇上的手便盖在了瑜贵妃的手上,轻轻摩挲着。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若是低头反倒做作,顾盼索性睁大了眼睛,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紧紧地盯着他二人。

    瑜贵妃那么玲珑的人也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一下,另外一只手挥了挥,笑道:“坐过来用膳了。”

    顾盼腼腆地一笑,蹬蹬蹬跑到了瑜贵妃下手,一屁股坐了下去,她生的老实巴交,这些举动却也不算突兀,皇上看她性情坦率,脸上的表情反倒柔和下来,居然亲自向瑜贵妃解释道:“这孩子从前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韦卿家跟朕说过一些,却是不懂什么规矩的。”

    瑜贵妃面色更柔,却是把手从皇上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此时已经上了不少菜色,瑜贵妃便夹了一筷子的肘子肉给顾盼,轻声道:“快吃罢,你啊,就是太瘦了,将来可怎么生孩子。”

    她话音刚落,却见自己的碟子里同样出现了一块油光水滑,红的发亮的肘子肉,皇上皱眉道:“你啊,就会说别人,自己还不是一样的瘦,这样怎么给朕生下皇儿?”

    顾盼闷头吃喝,不去管身边帝妃间的卿卿我我,似乎几个皇子除了三皇子都没有遗传到皇上的多情性格,太子据说体弱多病,只有太子妃一人,便连侍妾都没有。

    五皇子为人刻板,婚前严谨地连个房里人都没有。

    似乎为了补偿顾盼,立在她身旁的秋水拼命地给她往碟子里夹菜,还尽是些大鱼大肉,只是这皇宫之中,御厨的手艺实在欠佳,所有的东西入口都是不冷不热,吃起来渐渐没了胃口。

    一顿午膳终于进入尾声,像是瑜贵妃和皇上这等早就吃遍了山珍海味的贵人,对于饭食向来也不太上心,只草草进了些,便叫宫人撤了下去。

    皇上下午却要处理政务,嘱咐顾盼好生陪着瑜贵妃,便先行离去了。

    顾盼见瑜贵妃歪倒塌上,面露疲惫之色,小心翼翼地道:“娘娘休息吧,臣妾就先回去了。”

    瑜贵妃半合着的眼睛瞬间张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口吐珠玉:“怎么,现在就不怕我害你了?叫你吃顿饭还想跑了,就算跑也想个好点的借口,头昏脑胀拉肚子,哪一个不行?”

    顾盼低下头,汗如雨下,这宫里真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瑜贵妃知道了,那皇后和乐妃是不是也知道了?

    就听得瑜贵妃继续嗔怪道:“你就这么赤裸裸地跑了,是无视我呢,还是无视皇上呢?”

    顾盼一下就跪了下去,胆战心惊地道:“臣妾不敢,臣妾实在是,实在是……急于方便啊,当时有些晕头转向了,却依然找不到茅厕在哪里。”

第十章 夫妻吵架

    顾盼借口一想出来,说起话来便顺了许多,瑜贵妃扑哧一乐,偏头看着身边的秋水道:“你晓得如何办了?”

    秋水半弯下身子,甜甜地笑道:“齐王妃内急,恐在皇上面前失仪,故而耽搁了陪同圣上就餐的时间。”

    顾盼一听,得了,这是替她散布流言去了,恐怕她下次进来,无论去哪个宫,人家都会先把茅厕的位置指给自己了。

    又陪着瑜贵妃坐了一会儿,见她双眼渐渐合上了,顾盼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秋水一路把她送回到了停马车的地方,恭恭敬敬地道:“等明儿个朝服洗干净,就给您送去。”

    顾盼敷衍地点了两下头,便上了马车,柳芽和丽娘各自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些地方来,柳芽手捧着一盒首饰,轻声道:“这个是乐妃娘娘送给主子的。”

    顾盼重重地向后一靠,合起双眼,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她已知道,马车缓缓的启动了。

    等到了齐王府,刚一下马车,任嬷嬷便迎了上来,神色肃穆地道:“太子妃送来两个嬷嬷,成王妃送了两个侍女,请问主子如何安置?”

    顾盼不容置疑地道:“让沈嬷嬷和牛嬷嬷给你做个副手,至于那两个侍女,先叫两个嬷嬷调教一番,再分配职司。”

    听顾盼这么一说,任嬷嬷不由看了她一眼,暗自忖道,这个新王妃倒也不是傻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便应了下来。

    顾盼疲劳半日,下午便赖在了床上昏睡过去,此时她却是大为庆幸,李祈正的亲娘已经过世,虽然哪一个妃主都是她名义上的尊长,却也不会扯着她训一番大道理给她的。

    这一觉睡的极沉,过了不知道多久,顾盼猛地睁开眼睛,她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了半晌,才慢慢地想起来,她已经嫁给李祈正了。

    又过了半晌,上午发生的一切在她脑子里缓慢回放,顾盼一拍脑子,糟糕,忘记跟任嬷嬷说了,欢儿和小语却是要送到成王府的。

    想到这里,顾盼却是犹豫了下,毕竟这两个是跟着她一起从候府过来的,若是贸贸然的把人送了出去,这齐王府的人会怎么看?

    顾盼两只手撑着床,半坐床头,眉头皱到了一起,正思索着,却闻得一声轻唤:“姑娘可起了?”

    是欢儿,顾盼一怔,姑娘,她还唤着自己姑娘,她心里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定,她能力有限,却是护不了太多人的周全,尤其那些心思格外多的。

    顾盼正要开口,却闻得外面一阵吵闹,有人大呼:“王爷,您慢点。”

    有人叫道:“哎呀,莫要撞了。”

    顾盼立时掀被下床,顾不得其他,光脚就向外行去,欢儿紧紧随在后面,刚一推开里屋的门,便见到李祈正坐在地上,胳膊搭在了一个圆凳之上,一身酒气冲天,一众丫鬟婆子都在周围看着,俱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看见顾盼出来,登时有了主心骨,一个个求救一样看向顾盼,唤道:“王妃。”

    顾盼面色一沉,冷声道:“都看什么看,还不把王爷搀起来,柳芽,你去熬一锅醒酒汤来,丽娘,去打一盆温水。”

    她井然有序地下着命令,用的却全是自己人,只是此刻屋子里乱成一团,那些丫鬟婆子却也顾不得其他了,有跟着柳芽去熬醒酒汤的,有陪着丽娘打水的,一时之间,所有的人似乎都忘记了犹在地上的李祈正。

    欢儿犹豫了下,大步上前,却是两只手抱住了李祈正的胳膊,死死地把他扶了起来,一旁的小语见了,亦来帮忙。

    顾盼胸口一闷,她脑袋一偏,只觉得李祈正绕在欢儿和小语脖子上的胳膊异常碍眼,却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方才是她叫人把这家伙搀扶起来的。

    李祈正醉眼惺忪,瞧了一眼左边,不认识,伸出手毫不犹豫地一推,欢儿猝不及防,歪倒在了地上。

    小语惊叫一声,李祈正又把头偏向右边,一看,还是不认识,举起手又是一拨拉,总算小语有所防备,只是身子退了几步。

    李祈正晃了两下,扑的又坐倒地上,歪着脑袋四处打量一番,总算看到个熟悉的面孔,伸出食指勾了勾,吃吃地笑道:“你,你过来伺候大爷。”

    满室皆惊,一屋子的人都静悄悄地看着顾盼,看这个新王妃是如何伺候大爷的。

    顾盼垂下眼,顺从地行到了李祈正身边,李祈正毫不客气地把她当成了拐杖,却是用手抓住了她的小腿,两手一使力,接着揽住她的腰,一点点的爬了起来,最后毫不客气地大手一圈,整个人都赖在了顾盼身上。

    顾盼胸口被他圈得死紧,一时之间呼吸困难,挣扎两下无果后,背着这个庞然大物向着里屋蹒跚行去,到了门槛时,顾盼憋着气喊道:“丽娘,把水送进来。”

    其他人等看看小语和欢儿,再看看亲密相拥的王爷和王妃,明智的决定不跟进去伺候了。

    丽娘打了温水来,自有会来事儿的丫鬟接过水盆,乖巧地跟在她身旁,待旁人说了顾盼的吩咐后,丽娘却又把水盆接了过来,行至门前,唤道:“王妃,奴婢打了水来了。”

    静侯片刻,里面却没有丝毫声响,丽娘犹豫半晌,一只包养得当但是已经有了细小皱纹的手从她脑后伸出,毫不客气地替她把门一把推开,任嬷嬷没有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进去。”

    丽娘不敢违拗,手端铜盆一步步地行了进去,任嬷嬷紧紧跟在她身边,其他的丫鬟婆子自从任嬷嬷进来后俱都屏声静气,脑袋垂下,便是门开了,也不敢向里面张望半眼。

    李祈正已经躺在了床上,顾盼坐在他身畔,李祈正一口一个吩咐:“给大爷把鞋子脱了,给大爷倒杯水来……”顾盼却纹丝不动。

    丽娘看着顾盼阴沉地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王妃,水端来了?是否现在帮王爷洗漱?”

    顾盼面无表情地接过铜盆,对站在一旁的任嬷嬷视而不见,她举起铜盆,对着李祈正兜头一浇,一盆水哗哗地把他淋了个透湿。

    李祈正宛如落汤鸡一样,人却是清醒了些,怔怔地看着顾盼,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不是伺候他的丫鬟,而是他明媒正娶的齐王妃!

    丽娘被顾盼的举动吓得呆掉了,她不由自主地偷看起任嬷嬷的脸色,对方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伸手攥住了丽娘的手腕,拖着她便往外走。

    任嬷嬷把丽娘甩开,把门一关,看着屋外的丫鬟婆子,冷笑道:“平日里怎么教导你们的,主子喝醉了就惊慌成这个模样,难道没见过主子喝醉不成?!”

    一众丫鬟婆子任由她责骂,只是李祈正喝醉的次数实在有限,又多是任嬷嬷在打理,唯一一次耍了酒疯的时候,却被所有人看见,也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现在大家虽然挨着训,心里却都在庆幸,和殿下在一起的是王妃。

    屋子里顾盼和李祈正二人对视片刻,李祈正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这一下登时把顾盼搞的措手不及,她可以坦然面对发怒的李祈正,耍大爷的李祈正,嬉笑的李祈正,对着这么一个哭的跟孩子一样的李祈正,却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顾盼耐着性子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莫要哭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吧。”说出来让她高兴一下,顾盼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李祈正哭了半晌,终于安静下来,酒劲却是又上了头,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顾盼倒下来的温水,脸埋在了顾盼怀里,闷闷地道:“父皇今日跟我说,瑜贵妃肚子里的那个,却是要排做九皇子了。”

    顾盼一怔,愣愣地问道:“为什么是九皇子?”

    李祈正嗤笑一声,口齿不清地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咱们现在活下来的几个,按照序齿,分别是一,三,五,七,说来也巧,凡是贪上了双数的兄弟都夭折了。”

    顾盼无语,皇上的这番心思却也有情可原,她默默地想起了今日里瑜贵妃对她的种种照顾,让她脱去那身繁琐的朝服,又留她午饭,最后还为她圆谎,不由应声道:“那很好啊,九皇子的话,就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吧。”

    她话音刚落,便察觉怀里李祈正的身子一僵,似乎触到了他某些脆弱的神经,李祈正气鼓鼓地抬起头,怒斥道:“你晓得什么,当年八皇弟和九皇弟乃是一母双生,父皇这么做,等于生生抹杀了九皇弟的存在!”

    顾盼眨了眨眼睛,还有这回事?她对皇家的事情,却是晓得太少了。

    未等她答话,李祈正却是怒气冲冲地一把将她推开,晃晃悠悠地便向外行去,顾盼忍不住唤他:“你去哪里?”

    李祈正回过头来,眼睛一眯,冷笑道:“喝酒,我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话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十一章 回门风波

    李祈正这一走,却是两天没有露头,转眼到了第三日,该是顾盼回门的日子,按理,应当由李祈正陪她一起。

    顾盼收拾妥当,百无聊赖地拨弄起柳芽新给她涂抹的指甲来,指尖修的细细长长,手掌立起,却是显得修长许多。

    小语和欢儿已经被她送走,二人走时却是带了几分感激的,顾盼本有的一丝愧疚也消失殆尽,她细想了下,想是这两个丫鬟见李祈正对她并不亲近,和她一起却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就不晓得成王妃收了这份大礼会是如何的惊喜交加了。

    等了许久,眼见外面天光大亮,日头爬上了半空,顾盼坐不住了,反正他跟不跟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吧,她自己其实对回门一事也相当无谓,爹爹不疼,后娘不恨就不错了,回去不过看看几个弟妹罢了。

    顾盼当机立断,手一挥,果断地道:“不等王爷了,咱们走。”

    丽娘和柳芽对望一眼,虽然觉得略有不妥,还是乖乖地捧起了带给侯府几个少爷小姐的礼物。

    齐王妃嫁人三日回门,却也属于大事,按理是要报给内廷知晓的,便连省亲的路线,护卫的规模都全部规定死了,甚至连给娘家带的礼物,也是由内廷准备妥当了的。

    顾盼端坐马车之中,这次省亲坐的马车却是六匹马拉就的,稳当是稳当了,就是跑不起来,队伍实在是拖得太长了,虽然比她出嫁之时差了不少,却也足足拖了半条街。

    微微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探去,前后都浩浩荡荡的省亲队伍,路旁的百姓早已经被驱赶回避了,一路之上静悄悄的,只听得到身边护卫的马蹄声。

    看了两眼,顾盼便把车帘放了下来。

    行了不知道多久,顾盼有些昏昏沉沉,这身朝服还是瑜贵妃后来给她送回来的,也不知道她动了什么手脚,却比原来轻省许多。

    马车的速度没有变,车门上却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顾盼晓得,这是陆六特意跑过来提醒她,侯府快到了,他这次却是临时征调,整个卫队都是内廷所出,并不属于齐王府。

    顾盼赶紧坐直了身体,探头检查了一遍仪容,确定没有什么纰漏后,叫丽娘又给她补了下妆,随后正襟危坐,就听得外面三声炮鸣,却是侯府放的礼炮,恭贺王妃省亲。

    柳芽乖巧地推开车门,顾盼漫不经心地抬脚下车,车下面早已经放好了矮脚凳,当她站稳了身体,抬头一看,顿时愣在当场。

    侯府出迎阵容庞大,除了韦侯爷全员到齐,连着丫鬟婆子,偌大的侯府正门前挤得满满当当。

    侯爷夫人一身大朝服,韦侯爷的两个妾室,魏姨娘和李姨娘也各自穿了一套深红偏暗的正装,一左一右,立在了侯爷夫人身后,更甚者,顾盼还看到了大房的伯母和三房的婶婶。

    弟弟妹妹们乖巧地立在一旁,另外一边另有些打扮齐整的小姐们,看着应是她的堂姐妹们。

    看到顾盼下了车,侯爷夫人的头越过她,使劲地向后看,看了半晌,见除了柳芽丽娘再没人下来,忍不住问道:“齐王殿下呢?可是骑着马来的?”

    话罢,侯爷夫人又在一圈侍卫里扫来扫去,只是这些侍卫穿着打扮却是整齐划一,齐王明显不在其中。

    侯爷夫人也只抱着万一的希望,齐王殿下许是一时胡闹,换了军士的衣服躲在其中。

    顾盼已经行到了侯爷夫人身前,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小声道:“齐王殿下没有同行。”

    侯爷夫人一怔,把四处扫描的视线迅速地挪回到了继女身上,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顾盼说过一次后,胆子立刻大了起来,一副堂堂正正地样子,大声道:“齐王殿下没有跟我一起回来。”

    侯爷夫人花容瞬间失色,这叫什么事儿,就算是政治联姻,就算是貌合神离,开国百多年,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权贵们不陪妻子回门的事情。

    侯爷夫人面色惨白地看着顾盼,不敢让自己的视线有丝毫便宜,她已经感觉到了,身边的长嫂和弟媳一定在嘲笑她,都怪自己多事,邀她们来做什么,本想显摆显摆,现在却成了笑话。

    侯爷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齐王殿下可是被皇上传进宫里,稍后便会过来?”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借口了,若是真的,便可以掩饰过去,只盼着顾盼懂事一些,真真假假的先糊弄过去。

    却见这死丫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口里清晰而大声地道:“我不清楚啊,母亲。”

    侯爷夫人彻底石化,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怕明天,不,也许今天下午,权贵间便会传开齐王妃独自一人回娘家省亲,到时候,整个侯府都会颜面无存。

    仿佛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站在她身旁的长嫂刘夫人掩嘴轻笑道:“今日你们母女团聚,我便不叨扰了,这便回去了。”

    另外一边的弟媳林夫人亦是笑道:“我和三老爷刚回来,却是还没有安顿,只想着看看我这侄女,既然已经见到了,这边回去了。”

    侯爷夫人只得转了身子,勉强与她们寒暄两句,便吩咐许嬷嬷备了车,送两位夫人各自回府了,那一堆的堂姐妹们自然也随着去了,却连招呼也不曾打。

    顾盼隐隐猜到,这大伯母和三叔母只怕打得和侯爷夫人一样的主意,那些堂姐妹们也不是来看她省亲的,齐王殿下,可还没有侧妃。

    这帮子亲戚一走,侯府门前立刻空了一大块地方,少了外人,几个弟妹也去了拘谨,一个个欢喜地迎了上来,顾盼立刻上前一步,和她们拥到一起,几个妹妹七嘴八舌地问道:“姐姐进来可好?”“齐王殿下可曾欺负姐姐?”

    顾盼心里浮上一股暖流,她笑着正要回答,侯爷夫人送走了妯娌,板着脸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有什么话回府在说,在门口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

    顾盼背对着侯爷夫人对着弟妹吐了吐舌头,这里早已经被卫队驱散了闲杂人等,便是街头巷尾也设了卫兵,不然侯爷夫人等女眷也不会大大咧咧地就等在门口了,现在却又来催促她们,明显是胸口憋了一口气。

    孩子们不敢违逆,乖巧地排成了队,一个接一个地进到了侯府之中,侯爷夫人却是又斥道:“你们还不去上课,只说迎接姐姐了,现在姐姐也见到了,都回去上课罢。”

    顾盼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弟妹不情不愿地被丫鬟婆子领走,只得喊了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等下叫丫鬟们送到你们房里。”

    远远地传来一阵欢呼,顾盼的心落了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侯爷夫人看着她的笑容,却觉得异常碍眼,今天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她压抑住心里的不满,勉强做出一副心平气和地样子,平静地道:“你跟我来。”

    顾盼听话地随在她后面,远远看去,二人均着一身厚重朝服,看着仿佛牢笼一样把她们紧紧地禁锢住。

    到了侯爷夫人的屋内,侯爷夫人依然一身朝服,端坐了椅上,蔁姐儿送上了两盏热茶,按理来说,侯爷夫人应当给顾盼行君臣之礼,再由顾盼行亲子之礼,这一节却被侯爷夫人有意无意地略过去了,顾盼便也只当不知。

    顾盼低头数着茶杯里的茶叶,久久不曾抬头,也不肯先开口说话。侯爷夫人看她这副模样,登时有些着恼,忍不住问道:“小语和欢儿没有随你一起回来吗?齐王殿下可喜欢她们?”

    顾盼身体一僵,片刻后泰然自若地道:”很喜欢呢。”

    她抬头看见侯爷夫人脸上一松,面带微笑地补充道:“不过似乎成王殿下更喜欢,已经被送给了成王妃了。”

    侯爷夫人一怔,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成王殿下历来风流已经满城皆知,若是成王喜欢,齐王却是不可能不送的,成王毕竟是辅佐太子的实权王爷。

    侯爷夫人思绪一转,却也不愿意再纠结在此事之上了,大不了过些时日,再寻上两个年轻貌美又伶俐的侍女送过去。

    若不是她还有事相求,方才落了那么大的面子早就寻个借口叫顾盼回王府去了。

    侯爷夫人细长白嫩的食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半晌,终于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去探望你舅舅?”

    顾盼愕然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侯爷夫人,她与顾远南的心结却是只有二人知晓,她不过是刻意回避了将军府罢了,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顾远南。

    她却也不能当着侯爷夫人的面说不去,便含糊了一声:“近来大概吧。”

    侯爷夫人一双紫玉葡萄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盼半晌,里面流光闪过,突然问道:“你可知道,顾大将军马上要出征了,南蛮又来犯边,边关将领防守不利,皇上只得把威武大将军派出去。”

    顾盼困惑地抬头,看向了侯爷夫人,这行军打仗本就是将军应尽的职责,就算她不愿意舅舅出征,难道还能跑到金銮殿上和皇上抗辩?!

第十二章 不陪娘子回门是很危险的

    侯爷夫人沉吟半晌,终于又开口道:“你去为我办一件事情,我本家之中,只剩下一根独苗,却是上次要与你引荐的表兄,他这次死活要报名从军。”

    侯爷夫人顿了一下,不容拒绝地吩咐道:“你去跟顾大将军说声,叫他千万拒绝这傻孩子的请求。”明明是有求于人,侯爷夫人却不愿意对顾盼用上个请字。

    顾盼却也没有心思挑她的理,一颗心只放在了最后一句上,叫她去跟舅舅说声?那不是说要去将军府,要遇到顾远南了?

    顾盼闷闷地坐了半晌,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去。”

    话音刚落,顾盼便察觉屋内又冷了几分,便连屋角那熊熊燃烧的火盆也不能让她热上分毫。

    啪的一声,侯爷夫人狠狠拍了下桌面,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问道:“你果真不去?”

    顾盼仰头看着侯爷夫人,缓缓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我真不去。”

    “好,好……”侯爷夫人从牙缝里连挤了两个好字,人却是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一掸身上压根没有的灰尘,款款地坐了下来,仿佛她方才站起只是为了掸这朝服上的灰尘罢了。

    侯爷夫人优雅地啐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本夫人从昨日起立誓,为了给我那可怜的侄子祈福,却是从今天开始,便要吃素,一直到他出征回来。”

    看着一头雾水的顾盼,侯爷夫人嘴角弯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笑道:“咱们吃素可以,却是不能委屈了齐王妃,王妃还是请回吧。”

    这是明晃晃地赶人啊,顾盼偏头看着外面爬上中天的日头,突地觉得腹中有些饿了。

    来的时候被盛大欢迎,走的时候冷冷清清,就连许嬷嬷和蔁姐儿这样的管事嬷嬷都没有出来半个,只有个半大不小的丫鬟,警惕地跟在齐王妃身后,看这架势,说是送行不如说是监视,虎视眈眈地看着顾盼上了马车,一溜烟地跑掉给侯爷夫人通风报信去了。

    顾盼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齐王没有陪着自己回来省亲已经够轰动的了,如今还要加上大中午的被轰赶出来,连饭都没落上半口,只怕不久之后,这京中世家便全部都要知道新上任的齐王妃不得齐王宠爱,又不受娘家待见。

    顾盼突然很想笑,她每日里勤勤恳恳地扮演着这齐王妃的角色,却压根没有观众捧场,还不如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日子,她把后背向着车壁重重一靠,吐出了一口浊气,瞬间轻松了不少。

    因想着会在侯府饱食一顿,出来时却是没有带上些点心,顾盼摸摸肚子,只得叫柳芽连连催促车队,速度却是比来时快了一线,可惜她肚饿如鼓,再快也觉得度日如年。

    马车终于停下了,顾盼眼巴巴地看着柳芽开了车门,立刻便探身跳下了马车,却见门口处一个丫鬟缩头缩脑地张望着,看到她下了马车,立刻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顾盼一时间有些愣神,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长乐侯府不成?

    她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高悬大门之上的牌匾,从右至左,三个大字,齐王府,没错啊。

    顾盼满心疑惑踏入了府门,却见方才探头探脑地小丫鬟恭敬地立在一旁,一见她进来,便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道:“主子,任嬷嬷说您回来必定累了,请您直接回房休息。”

    顾盼一怔,心道,这个老婆子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地感觉。

    那小丫鬟在前引路,顾盼一边想着任嬷嬷的异样,一边跟在了她后面,骤然闻到了阵阵丝竹之声,顾盼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小丫鬟却加快了脚步,顾盼一下停住脚步,打量起四周来,这却不是她前两次出府所走之路。

    齐王府的构造与旁的地方不同,府里前面却是个园子,仿了江南水乡的样式,比旁的王府少了些大气,却多了些委婉,小桥流水之间,亭台遍布,她入宫觐见时第一次走,还险些绕晕在里面。

    现在这丫鬟领的明显不是正路,眼前一片竹林却是从未见过,那丫鬟见顾盼停了脚步,怯生生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又是哀求又是害怕的表情。

    顾盼侧耳倾听,终于听出那丝竹之声却是从侧面传来,不顾那小丫鬟的哀求之色,顾盼执意地掉转头,快步穿过竹林。

    行到竹林边上时,却见一汪碧水,眼前的景色依稀有些熟悉了,这是府前的小湖,远远望去,却见湖中一艘两层画舫,上面站了十数少年,谈笑风生,又有若干穿红着绿的女子穿插其中,却是玩乐不止。

    顾盼咬紧下唇,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李祈正呼朋唤友在画舫之上寻欢作乐,这家伙完全罔顾了她回门的事情,却自己在这边玩耍。

    身边的小丫鬟眼见新王妃脸色阴沉起来,不禁害怕地看向了跟在王妃身后的两个贴身丫鬟,却见丽娘和柳芽俱都沉静不已,默默侍立。

    顾盼观望半晌,忽地一笑,却看的小丫鬟更是胆战心惊,任嬷嬷说了,新王妃若是发火,就叫她去闹,若是哭泣,就去告诉任嬷嬷,可任嬷嬷没有说新王妃会笑啊。

    顾盼转过头,又打量了两眼小丫鬟,甚是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和我身材倒是相差不多,却也省了我一番麻烦了。”

    在小丫鬟的惊慌失措中,柳芽和丽娘上前钳制住了她,几人一起躲到了竹林深处,再出来时,顾盼已经换了一身丫鬟的衣裙,行在柳芽身边,却像是大丫鬟旁的小丫鬟一般。

    柳芽沉稳地看着顾盼,平静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顾盼嫣然一笑,甜甜地道:“自然是给齐王殿下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顾盼三人一路行到了灶房处,却还是顾盼领的路,她在灶上多年,自然省的灶房一般建在高处通风之地,又不会离主宅过远,省的饭菜端到主子房中已经凉掉。

    只见灶房门口众多婢女来来往往,人人手提食盒,川流不息,柳芽和丽娘并肩行了过去,顾盼遮遮掩掩地藏在她们身后。

    她们三人俱是婢女打扮,在众多的婢女中却也毫不显眼,进门后,就见婢女们井然有序的排成一列,守在了灶旁,每炒好一样菜,便迅速地装盘,又放入食盒。

    柳芽故意和丽娘言道:“这些贵客喝酒真是快,又催着要酒了。”

    灶上的婆子里立刻就有一个抬起头来,伸手一指隔壁道,“酒都放在了酒窖里了,去那边取酒。”

    柳芽向她道了谢,和丽娘二人一起,下到酒窖里搬出两坛酒来。回到灶房,却做出体力不支的样子,放下酒坛小憩。

    那婆子轻蔑地扫了她们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谁知道这些丫鬟里有没有主子信得过的。

    片刻之后,却闻得外面一声尖叫,“走水了,走水了。”

    这婆子脸色一变,放下手里的锅铲,灶上的婆子媳妇们一起奔了出去,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婆子和媳妇们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口中不满地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倒炉灰一定要把火星灭干净……”

    柳芽和丽娘一人捧起一瓮酒坛,施施然地出了灶房,行了没有多远,便与守候一旁的顾盼会合了。

    顾盼凑了过来,看了一眼两个酒坛,柳芽对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顾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三人不紧不慢地向着画舫赶去。

    此时画舫已经靠在了湖边,却是为了方便上菜,只见侍女们川流不息地从画舫上奔上奔下,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昂首挺胸地向着画舫行了过去。

    顾盼空着两手左顾右盼,悠闲地随在了二人身后,她生的瘦小,柳芽和丽娘并肩而行,却是把她挡了个严实。

    三人顺利地登上画舫,丽娘落在了一层,柳芽和顾盼继续登了上去,这画舫十分巨大,甲板之上足可容纳百人,一眼望去,李祈正请来的世家子弟们东倒西歪,一个个醉态可掬,明显是饮酒过头了。

    顾盼一拍双手,笑眯眯地行到了最中间的李祈正身旁,亲自从旁边的茶壶里倒了一盏茶,双手奉到了李祈正面前,亲切地道:“殿下喝杯茶,醒醒酒吧。”

    李祈正亦是醉眼朦胧,却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脑袋清醒些了,乍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猛地偏过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身丫鬟打扮的顾盼,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顾盼呵呵一笑,伸出手熟稔地拍了拍李祈正的肩膀,却是示意他看向前方,就见柳芽手擎酒坛微微一笑,手起手落间,封泥已经被她拍下。

    李祈正看的一头雾水,顾盼却是饶有兴致地对着柳芽点了点头,就见柳芽身体下蹲,双手端起酒坛,向着船头的世家子弟们脚下一扬,颜色微黄而带着一股腥气的液体从酒坛之中滚滚流出。

    PS,因为只有一章存稿,只能把第一更的时间固定下来,大概是下午一点,晚上会尽力在六点半前后,对于最近更新时间不稳定给大家造成的看文不便表示深深的歉意。

第十三章 完美答卷

    这些世家子弟本就站的不稳,当这些液体流至他们脚下时,却见他们一个个脚底打滑,扑通之声不绝于耳,瞬间摔倒一片,又一个摞了一个,片刻功夫,甲板上响起了哭爹喊娘之声。

    李祈正亦是足下一滑,幸亏他坐的靠近船舷,却是及时抓住了船栏,才避免了出丑。

    他一稳住身形,便恶狠狠地瞪向顾盼,始作俑者早已经悠闲地傍住了船栏,兴高采烈地看着这一场闹剧了。

    李祈正阴沉着脸,压低了声音叱问道:“这是什么?你究竟想干吗?”因了顾盼一身丫鬟打扮,他却也不想点明顾盼身份,让人人皆知这场闹剧是出自齐王妃之手,到时候齐王府可就成了权贵间的笑柄了。

    顾盼伸出食指摆了两下,神秘兮兮地道:“是油啊,这可是上好的菜籽油,颜色既清又亮,做出菜来最是香美。”

    话罢,顾盼满脸遗憾地看着脚下的一片油光,可惜了,这么一坛子油,可是能卖不少钱呢。

    李祈正扭头看向这一幕狼狈的场景,这些世家子弟却只是二三流的世家,也多为庶子之流,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和这些人耍到一起?

    他们却也效仿陆十六安浩然之流,穿了宽袍广袖,足踏木屐,这一跌倒之后,有的袖子纠缠到了一起,有的衣服松松地脱落,露出了里面打着补丁的小衣,还有袖子半褪到了肩部,里面赫然是光溜溜地赤膊。

    看着这群世家子弟的可怜模样,李祈正咳了两声,赶紧以袖遮面,窃笑不已。

    顾盼冷眼旁观,见齐王殿下甚是欢喜的样子,眉梢微微一动,伸手从袖里掏出一物,在李祈正眼前一晃而过,李祈正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撑着船栏,站直了身体,紧紧盯着顾盼,质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顾盼遥视天边,悠然道:“齐王殿下昨日饮酒宿醉,待起身时发现已经日上三杆,突然想起今日乃是王妃省亲之日,立刻打马奔去长乐侯府,却未曾想,王妃已经先行归家了。”

    顾盼顿了下,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船头挤做一团的世家子弟们,他们正试图挣扎爬起,只可惜手足发软,却是屡爬屡跌。

    顾盼继续平静地道:“为了表示对王妃的歉意,齐王殿下邀来众多至交好友在王府之中设宴,以示赔罪。”

    李祈正几乎就要拍掌叫好,如果他不是受害人的话,这番托词编的实在是妙,一举数得,不但掩盖了他抛弃王妃独自享乐的事实,还捏造了伉俪情深的假象,又给足了长乐侯府颜面。

    似乎知道李祈正会拒绝一般,顾盼再次从袖中掏出了那东西,双手捏住,缓慢地在李祈正面前翻来覆去地展示着。

    李祈正的眼睛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缝,看着顾盼手里的火折子半晌,这船当初建造之时虽然做了防火处理,但是终究是木头所造,上面又洒了整整一坛子的熟油,若是骤然点火,就算船板不着……

    李祈正又看了一眼那些世家子弟们,他们的衣襟上明显阴透了一片,显然跌倒之时,沾上了地上的熟油。

    李祈正狠狠地点了两下头,毫不犹豫地道:“好,就依你所言。”

    话罢,李祈正扶着船栏,小心翼翼地向船下行去,顾盼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你去了以后,记得问一下长乐侯夫人,中午是用什么款待你的王妃的。”

    顾盼虽然有心全了侯府的颜面,一方面是不甘心被李祈正如此戏耍,另一方面却也不愿意跟侯爷夫人闹的太僵,只是她正当饭口被轰赶出来,心里终究还是芥蒂了,便借李祈正敲打敲打自己这位精明势利的继母。

    如果她发现刚刚轰赶出去的继女原来并非那么无用,真不知道她的脸色会是多么的精彩。

    顾盼满足地叹了口气,她只是,不想再被人鱼肉罢了。

    看着李祈正缓缓地下了船,再看这满船狼藉,顾盼贴着船栏,悄无声息地溜了下去,柳芽紧随其后,在一层与同样洒完了油的丽娘汇合,三人快速地下了船。

    待行了一段距离,丽娘和柳芽开始说笑起来,丽娘笑道:“王爷下来的时候,看到下面跌倒一地的侍女,洒了满地的肉菜,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柳芽掩唇轻笑:“谁叫王妃还饿着肚子,王爷偏偏在大吃大喝呢。”

    说笑间,几人却是到了竹林之中,按照约定好的,那和顾盼对换了衣裙的小丫鬟应该候在这里。

    这种事情自然无需劳动顾盼,柳芽和丽娘分头去找,连连的轻声呼喝,却都无人应答,顾盼坐在竹林中的大石之上,单手支腮,听了片刻,呼唤两声,把柳芽和丽娘叫了回来,沉声道:“不用找了,她已经不在了。”

    柳芽和丽娘面面相觑,却见顾盼一脸阴沉,冷笑两下,摔了袖子当先而行。

    凝神细想一下,顾盼心里便已经有了计较,既然这小丫鬟来接她的时候是奉了任嬷嬷的命令,那她久久未回,任嬷嬷必然生疑,此时只怕是拉开阵势在她院子里候着了。

    没想到她收拾了李祈正,又借李祈正的爪子教训了侯爷夫人,到头来却阴沟里翻了船,要栽在任嬷嬷手里了么?

    顾盼挺胸抬头,明明穿着一套丫鬟的衣裙,行走间却如同虎踞龙盘,自有一股子的傲气凌人,多亏了在侯府之中,被王嬷嬷训练的各种步法。

    柳芽和丽娘不由自主地敛住了声息,安静地跟在顾盼身后,二人虽然均比顾盼高上半头,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把顾盼看成她们二人手下的小丫鬟了。

    这竹林里的碎石路果然是一条小路,竟然直直地通向了顾盼住的院子。

    她一踏进去,便察觉了院子里非同一般的安静。这院子里,正常来说,也要有二十几个丫鬟婆子的,现下却一点声息都没有。

    顾盼忍不住嘴角上扬,下巴又往前探了探,她却要看看,任嬷嬷摆的是什么样的鸿门宴。

    行到了正室门口,顾盼脚步一顿,留出两步余暇,柳芽乖巧地上前一步,半弯着身子,一边为她开门,一边高喊道:“王妃回来了。”

    顾盼很满意她的懂事儿,微微点了下头,进门之后,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却见任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婆子规矩地站成两排,一动不动宛如木雕。

    待她站定后,齐刷刷地福了一礼,规规矩矩地喊道:“王妃万福。”

    顾盼深呼吸一口气,点了下头,状似不经心地道:“都起来吧。”

    任嬷嬷缓缓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盼,对她一身丫鬟打扮视若无睹,顾盼反倒纳闷了,任嬷嬷把那小丫鬟提走,不就想抓她个人赃并获吗?怎么不发作呢?

    却见任嬷嬷双唇微动,虽然并未露齿,说出的话却依然中气十足:“主子,老奴今日里发现这个唤作小菊的丫鬟,竟然私自穿了王妃的朝服,其心可诛!还请王妃发落。”

    任嬷嬷话音刚落,从她身后便闪出两个老婆子来,一人钳住了小菊的一条手臂,可怜的丫头两眼全是泪,惊恐地看着顾盼,却不知道受了什么警告,死死咬住下唇,一声哀鸣都不敢发出。

    顾盼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任嬷嬷,对方毫无愧疚地与她平视,顾盼终于明白了,任嬷嬷给她安排的是什么了,任嬷嬷要借用她的错处去惩罚旁人,要叫阖府的下人都看看,新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任性妄为连累他人。

    同时也叫她心生愧疚,顾盼毫不怀疑,若是她说了按照家规处罚,只怕这个叫小菊的丫鬟往轻了说,都要两个月下不了床!

    顾盼和任嬷嬷对视半晌,明白了对方绝对不可能让步。

    她平静地挪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众下人,只是她的视线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人身上,缓慢但坚定地道:“是本王妃一时玩笑,非要和小菊调换衣服,此事却与她无关。”

    屋子里静的听得见针掉落地上的声音,任嬷嬷不用回头,已经知晓身后这些猴精的丫鬟婆子们心里嘀嘀咕咕,小王妃还是太嫩了,她不知晓如此轻易地便承认错处,却是很容易在下人中失去威严。

    任嬷嬷偏头看向一脸感激的小菊,不带任何感情地道:“既然如此,那便带她下去,打上二十板子了事。”

    顾盼两只手死死握成了拳头,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好字,她知晓,皇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就算主子承认了错误,为这错误承担责任的依然是下人,谁叫她穿了丫鬟的衣服引得主子想要调换试试呢?

    这已经是极轻的惩罚了,顾盼却不好再说什么。

    看着这叫小菊的丫鬟被拉了下去,任嬷嬷转过身子,面朝顾盼深施一礼,平静地道:“老奴告退了,王妃请好生休息吧。”

第十四章 无处不在的圈套

    看着任嬷嬷稳步将要行了出去,顾盼突地出声道:“以后这叫小菊的丫鬟便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任嬷嬷脚步一顿,回转身,平静地看着顾盼,冷然道:“一切但凭王妃吩咐。”

    话罢,转身而去,脚步却是加快了许多。

    顾盼最后时刻终于反败为胜,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叫那行刑的婆子知道,这小菊以后是王妃的人了,手下知晓点分寸。

    任嬷嬷自然听懂了弦外之音。

    顾盼见她出去后,整个人顿时一软,柳芽赶紧上前搀扶住她,顾盼满面疲色,短短半天,却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顾盼人累心更累,她看了一眼丽娘,吩咐道:“去叫灶上弄点细面条,把准备送到画舫的菜随便弄上几碟。”

    丽娘领命出去了,顾盼又转头对着柳芽道,“你来给我研墨,等下送封书信给将军府。”

    她虽然不愿意去将军府,私下送封信却是无碍的,至于舅舅会如何做,却不是她管的着的了。

    顾盼没有当面答应侯爷夫人,却是怕她以后提出更多要求,不如私下里做了,总会传到她耳朵里的。

    柳芽手脚伶俐,片刻功夫,已经研好一封浓墨,顾盼提起毛笔,斟酌了下用词,下笔后一挥而就,随后拿起信纸,微微吹了墨迹,便收到了信封之中。

    顾盼踌躇了下,却还是放弃了盖有齐王府印鉴的公用信封,这种私下往来,她不希望用齐王妃的身份去压顾朝阳。

    柳芽接过封好的信笺,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行,顾盼却唤住了她:“吃过饭再去吧。”

    柳芽满脸感激地应了,自家主子就是这点好,小事上也思虑周到,断不会叫下面的人轻易受苦。

    柳芽收好信笺,她却是个闲不住的,立刻又过来帮顾盼宽衣,顾盼穿着的时候不觉得,待褪下这丫鬟的衣裙才发现,浑身上下酸疼的紧,她不禁嘘吁半晌,什么时候练出了这么一身细皮嫩肉,却是半点苦也吃不起了。

    待丽娘提了饭来,顾盼却是免了柳芽的伺候,叫她自去一旁用了,随后自己快手快脚地用了些面条,就叫丽娘也吃了。

    柳芽已经吃完,过来跟顾盼说了一声,便去了。

    待到丽娘用完饭,开始收拾桌子,顾盼已经歪倒床头,想着那个叫小菊的丫鬟,不期然地回忆起了自己在李府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往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丽娘缓缓道:“等下你取些上好的伤药,替我去看看那孩子。”

    丽娘手一顿,痛痛快快地应了。

    顾盼吩咐了这个以后,眼睛却是困得睁不开了,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丽娘伶俐地给她放下了帐子,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卧室。

    顾盼这一觉睡的极沉,却是梦到了许多往事,梦里她还在李府的灶上打杂,从早干到晚却不觉得辛苦,不象此时,做了王妃以后时时觉得疲劳。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却听得耳边似乎有人在嘀嘀咕咕,她双眼没有睁开,人却是渐渐清醒了,那声音也清晰地飘进了耳朵中:

    “你是不知道,好好一个姑娘被打的皮开肉绽的,那样子吓死个人了。”

    顾盼一怔,她已经警告过了任嬷嬷,她们还对小菊下这狠手吗?心里不仅起了几分薄怒。

    就听到另外一个老成的声音道:“可不是么,咱们王爷向来心善,从来也没听过哪个受过这种折磨,打的床都下不来了呦……”

    顾盼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翻身下床,抓起一件外衫便套在了身上,两只脚随意地套了鞋子就向外行去,门外两个候在茶水间的丫鬟乍一见她,俱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顾盼厉声叱道:“快带我去,既然是要伺候我的了,怎么还打的卧床不起?!”

    顾盼心里燃烧起了熊熊怒火,自她嫁入王府,任嬷嬷的软钉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这老婆子终于决定和她明火执仗地做过一场了吗?那她就让任老嬷嬷好好了解一下,到底谁才是齐王府的女主人!

    两个丫鬟对望一眼,不敢怠慢,慌乱间,两个人同时迈脚向外,却是在门框处挤做一团,大意之下,一起跌到了门外。

    两个人也算机灵,回头望见顾盼阴沉的脸色,却是七手八脚地爬了起来,顾不得拍一拍身上的灰,疾步在前为顾盼引路。

    顾盼板着脸紧随其后,却见这两个丫鬟很是熟悉道理,七拐八拐的。一路行来,竟然丝毫不见停顿,顾盼眼见周遭的景色越来越陌生,不禁暗暗吃惊这齐王府竟是远比想象的大的多。

    顾盼心里憋了一股火气,却是没有注意,一路行来,眼中所见虽然陌生,却并不简陋,宫室之间反倒越见精巧,若是她此时并非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定然已经起了疑心,丫鬟,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领路的丫鬟终于在一个小院前停下了脚步,二人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却见这院子精巧别致,院角支了几排葡萄架子,另外一角却是放了偌大的瓦缸,宽肚宽口,是富贵人家养鱼用的。

    顾盼此时终于看出些许不对来,未待她说话,却见屋子里迎出来两个嬷嬷,上了些年纪,却依然有几分姿色,看着顾盼齐齐一拜,顾盼困惑越甚,挥了挥手叫她们起来,迈步进了屋子中。

    一踏进屋子里,便听到了阵阵呻吟之声,未待顾盼开口,却听得两声欢喜的叫声从她身后传来,“姑娘,王妃来看你了。”“王妃说了,以后你就在她身边伺候了。”

    顾盼一怔,回头看去,却见给她引路的两个丫鬟满面欢喜,似乎真心高兴一般,两个人热切地看着顾盼,一副顶顶忠心的样子。

    未待顾盼回话,先前给她行礼的两个嬷嬷却也进了屋子,刚巧听到了那两个丫鬟的叫唤声,两个人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其中之一年纪稍大些的沉稳地问道:“王妃真的要这女子做你的婢女?”

    里屋的呻吟声更大,却听得那个受伤的少女一边忍痛一边喊道:“嬷嬷说的什么话,奴婢本来就是伺候王妃的。”

    那嬷嬷的脸上写着不敢苟同,板着脸看着顾盼,再次严厉地质问道:“王妃可想好了?”

    顾盼眉头一皱,她隐隐察觉似乎上了当,只是这嬷嬷的口气实在是太冲,她同样不客气的问道:“嬷嬷在这府里做什么的?”

    那嬷嬷头一扬,带了几分倨傲地道:“老身是太子妃身边的一等女官,这次却是被遣来齐王府协助王妃管理杂事的,王妃不妨唤声牛嬷嬷。”

    顾盼强忍怒气,一心只想压了这老虔婆一头,赌气地道:“不错,里面的那个丫鬟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牛嬷嬷深深地望了顾盼一眼,退到一边,却是不再言语。

    顾盼毅然转身,大步向里行去,一眼看到床上娇娇柔柔的身影,旁边却还半坐了一个,两个人见到她进来,都挣扎着起身行礼,顾盼举手示意叫她们免礼。

    行的近了,才看清楚这两个少女却是俱都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尤其躺在床上那个,她此时面如白纸,额头上汗珠滴滴滚落,形容之间却丝毫不见憔悴,反倒增添了几许惹人爱怜之色。

    顾盼一怔,脑子里瞬间闪过晴天霹雳,她猛地想起这两个少女却是成王妃的赠礼,是和欢儿小语一个作用的陪房丫鬟。

    顾盼缓缓转身,看向站在门外的两个引路丫鬟,两个人的头深深的垂到了胸前,她听到平静无波的话从自己口里吐出,飘飘渺渺仿佛是另外一个人说话一般:“你们两个,以后就去灶上烧火吧。”

    话罢,顾盼背对着床榻之上的少女,低声道:“等你们养好了伤,就过来吧。”

    话罢,顾盼再也不欲多待一刻,大步向外行去,她此时心中悔极,方才真是一时冲动了,此时却又不能反口,这两个太子妃府上出来的嬷嬷此时虎视眈眈,她万万不能示弱,若是出尔反尔,只怕传到太子妃口里,要被她看得轻了,上位者,就算是错,也要一错到底!

    顾盼也看清楚了形式,只怕成王府并不止明里送了两个陪房丫鬟,那两个引路的丫鬟明显是早早安插好的钉子,居然能混到她身边伺候。

    成王府不惜暴露这暗里的两个钉子,为了换上明里的两个钉子,用脚趾头想也晓得为什么,不就欺负她年纪尚幼,无法与齐王同房,想占上几分先机。

    顾盼脑子里纷至沓来,方才糊里糊涂地应了下来,此时回想,一切的一切却异常清晰,宛如一副最精致的蜘蛛网,一环扣了一环,终于巧妙地把她圈在了里面。

    顾盼停住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府里,只怕还有不少钉子吧,就不知道是成王府还是太子府,又或者是晋王府安插进来的了。

    顾盼突然斗志盎然起来,想起了以前一个战争狂人的名言,你要战,便做战,生活似乎一下变的五颜六色起来。

第十五章 交心

    顾盼脚下不停,一路上却没有遇到什么人,看来这齐王府的规矩却也和长乐候府相差无几,只怕丫鬟婆子们远远看到她便避让开了。

    待她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刚踏进院门,却见李祈正在檐下焦急地来回踱步,不禁一愣。

    李祈正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还没有注意到顾盼,顾盼住了脚,就站在院门口,远远的看着他,他脸上一片焦虑之色,顾盼还是首次看到。

    印象里的李祈正,向来是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德行,今日却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了一般。

    顾盼沉吟了下,成王府插进来钉子的事情还是和他分说一下的好,这里终究是齐王府,而不是齐王妃府。

    顾盼打定了主意,却是缓缓向里迈步,足音略略加重,李祈正闻得脚步声,一下偏过头来,看到顾盼,脸上的焦急瞬间化成了惊喜:“你总算回来了,跑哪里去了?”

    顾盼一摊双手,无奈地道:“就在这府中随意逛了逛,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李祈正一愣,讪笑地摸了摸脑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顾盼的手腕,拉着她大步进了屋子,顾盼生的矮小,却是小跑着方跟上他的脚步。

    待二人在内室站定,顾盼却是有些喘,额头也微微渗出汗来,她抽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抬起头时,却微微僵住。

    只见李祈正主动地去投了一方帕子来,十分熟稔地递到了自己面前,一脸期盼地让人不忍拒绝,顾盼木讷地接过帕子。

    李祈正又亲手倒了杯热茶来,顾盼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竟然一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想是早早便被李祈正驱了出去。

    顾盼接过茶水,扫了一圈内室,最后在圆桌旁的佛肚凳上坐下,不急不燥地提起茶盖,吹了一口上面的浮茶,轻轻啜了一口,味道还不错,看着满脸期待的李祈正,顾盼微微颔首,赞道:“不错,生津止渴,甘甜可口,泡的火候刚刚好。”

    李祈正得意的一笑,随口道:“那是,当年我可是茶馆里手艺最好的小二。”

    话罢,他惊觉说错了话,却是立时住口,又偷眼来看顾盼,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知晓她装作了没有听见,心里大定。

    夫妻二人就如此沉默着,顾盼心知先开口的便失了先机,她也没甚么要紧事,索性慢慢品茶,喝了一杯,又用食指轻磕杯壁,沉思中的李祈正立刻抬起了头,困惑地看向她,顾盼笑了笑,嘴巴一努,示意茶杯已经空了。

    李祈正恍然大悟,条件反射地就端起了茶杯自去添水,顾盼心中窃笑,这个店小二果真好用啊。

    顾盼忍不住想要试验一下,却是悄无声息地自荷包里摸出一片金锞子,这是内廷自制的,专门供皇亲国戚打赏下人用的。

    待李祈正又沏了一杯茶来,顾盼顺手就丢了金锞子给他,却见李祈正面露惊喜,点头哈腰地笑道:“谢谢大小姐的赏。”

    话罢,李祈正熟练地把金锞子送到嘴里一咬,脸上的欢喜更甚,待他把这金锞子收到荷包里时,才猛然醒觉,自己早已经不是店小二了,他猛地抬头看向顾盼,却见对方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慢慢地喝着清茶,那副悠闲的样子,倒真像是坐在茶楼中一样。

    李祈正大恨,上下牙床咬的咯咯作响,瞪了顾盼半晌,想起正事儿,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方才我回府时,在门口碰到了公主府里派来的信差,却是邀咱们明日过府一叙。”

    顾盼的手持着茶杯,脑子里却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齐王殿下任性妄为,进皇宫叩见皇后拜见母妃,他都敢让齐王妃独自进宫,三日回门又是放自己一个人回的侯府,这公主府的面子竟然如此之大,让齐王殿下如此紧张不说,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还要陪她走上一遭?

    顾盼直觉抓住了什么东西,她手里茶杯轻轻一放,笑看着李祈正,缓慢但坚定地摇了下头,平静地道:“我不去。”

    李祈正的眼睛瞬间睁大,他强忍住怒气,质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趁他病要他命,若不是齐王殿下此时此刻有求于自己,只怕在这齐王府里,见上齐王一面简直难如登天,既然他有了把柄落在自己手里,必须要好生敲诈一番。

    顾盼偏着头,以手捂额,哀哀地道:“齐王妃偶感风寒,身体微恙,却是出行不便了。”表演完毕,她一下坐直身体,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祈正,求证道:“怎么样?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

    李祈正看着她一脸兴奋,突地有些哭笑不得,哎,也怪不得她,这小妻子只有十三岁啊,李祈正一下泄了气,脸上表情却是柔和下来,用了商量的口气道:“平安公主身份特别,便是皇后娘娘也要让她三分,她平日里难得外出,也难得召见什么人,前面三皇兄和五皇兄大婚,也没听说她召见了三皇嫂或者五皇嫂。”

    李祈正如此低声下气,人又正经起来,顾盼却不好借着胡闹拒绝他了,她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有事情要与你商量。”

    李祈正见她没有再拒绝自己,面色一正,坦言道:“你说,只要我做的到的,定然尽力帮你达成。”

    顾盼嘴角一扯,话说的漂亮,只怕做不来,她希望散尽这满府的仆役,只剩下夫妻二人,可能吗?

    顾盼嘴巴里的茶水苦涩了起来,大概是泡的久了吧,她心神一敛,正色道:“前几日入宫,太子妃送了我两个得力的嬷嬷,成王妃送了两个贴身婢女……”

    顾盼见李祈正一直温柔地看着自己,剩下的话渐渐消失在了舌尖,她顿了下,直直地看着李祈正的眼睛,肯定地道:“你都知道了!”

    李祈正微微点头,确认道:“不错,我早已经知道了。”

    见顾盼脸色微变,李祈正又补充道:“你做的很好,我便没有插手了。”

    顾盼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他竟然一直都知道,难道他一直看着自己像是个猴子一样被耍的团团转吗?

    顾盼心里突地起了一股无名火,她猛地站起,一指门外,不客气地道:“齐王殿下请自便,恕不远送!”

    李祈正闻得身后房门砰的一声被主人关上,讪讪地摸了摸鼻头,都说女人善变,果真如此啊,小女人更加善变啊。

    哎,明日里平安公主的宴请,难道真要说齐王妃身体微恙不成?

    顾盼一个人闷闷地坐了一会儿,一下站了起来,她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顾盼大步行到了床前,在床头柜里翻找半天,终于找出做了一半的绣活,刚拿起针线,绣了两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随手拿起的却是给李祈正那混蛋绣了一半的布鞋。

    她赌气地把绣鞋丢下,眼珠转了转,还有什么可以转移下自己注意力的?

    顾盼猛地省起,新婚第二天,任嬷嬷曾经给她介绍过这院子的构造,隔壁,似乎单独辟了一间书房出来?

    顾盼二话不说,直接推门迈步向外,出了内室,穿过花厅,到了最外面的外间,刚一推开房门,就见李祈正蹲在外面,两只手在地上画着圈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顾盼一下想到了小狗,心里一下软了下来,见左右无人,顾盼索性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之上,和李祈正平平对视着,恶声恶气地道:“不是叫你走了么,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如厕的话麻烦右拐直行。”

    李祈正一愣,右拐,直行,那不是撞到墙上去了吗?

    看着李祈正呆呆傻傻的样子,顾盼心里的怒气却是不知不觉地全消了,她放直双腿,整了整裙摆,优雅地便像是坐在了自家客厅一样,单刀直入道:“那我身边伺候的丫鬟里,也有成王插进来的人,你也全部知晓了?”

    李祈正身子一僵硬,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子十分的有压迫感,阳光照在他身后,投下一片阴影,把顾盼完全笼罩在了其中。

    他语气凝重,认真地看着顾盼,严肃地道:“不但有成王插进来的,还有太子的人,皇后的人,甚至乐妃娘娘和瑜贵妃,还有……”

    顾盼一怔,仰起头看着李祈正,他背部朝光,脸却隐藏在了阴影之中,整个人都带了几分萧瑟。

    顾盼轻声问道:“还有谁?”

    李祈正苦笑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盼,无奈地道:“还有父皇。”

    顾盼亦是苦笑起来,这齐王府中真是英雄荟萃,能人辈出啊,想不到连九五至尊也参合了一脚,旁人也还罢了,顾盼忍不住问道:“谁是皇上派来的?”

    李祈正身子又向前倾斜了些许,却让顾盼有股大厦将倾的错觉,他带来的压迫感越发凝重,这次却看清楚了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带了几分嘲讽地道:“还有谁,自然是劳苦功高的任嬷嬷了!”

第十六章 齐王殿下的另一面

    顾盼的血液瞬间涌向了脑袋,怪不得这任嬷嬷可以处处给她吃软钉子,又叫她拿不住痛脚,果真是宫里出来的,精明厉害的不是一般的货。

    她静下心来,却有些同情起李祈正了,日日在这些人的耳目下生活,想必也十分的疲惫吧,顾盼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李祈正,明明在自己家里,他的眼睛下方却有一圈淡淡的青色,脸上的皮肤也是绷紧的,似乎时刻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

    李祈正的身子又向下倾斜了几分,腰半弯了下来,下巴几乎放到了顾盼的头顶上,低沉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飘进了顾盼的耳朵:“我们现在还不能拿她们怎么样,送走一批,还会插进来一批,还不如现在这样,至少,已经知道了她们大半的来处。”

    顾盼的头低了下来,为了躲避李祈正无孔不入的气息,她稳了下心神,轻轻道:“放心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平安公主府。”

    李祈正下巴在她头顶轻轻一点,一触即分,退了一大步,夕阳下,他的笑容温暖而明朗,挥了下右手道:“那你早点休息,我明日来接你。”

    顾盼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做什么?”

    李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盼,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却听得李祈正幽幽地道:“有人洒了两桶油出去,害的不少人跌倒受伤,又弄脏了衣服,总的有人善后吧?王妃殿下,您说呢?”

    顾盼的头几乎完全埋在了胸前,耳边大笑响起,声音却越来越远,待完全听不到了,顾盼才抬起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她茫然地坐了片刻,空气中仿佛还飘荡着李祈正的气息。

    渐渐有人声靠近,顾盼扶着门框,撑起了身子,拍打了下裙摆上的尘土,想起了方才的目的,却是转了身子,去了隔壁的书房。

    门应声推开,格局却也和大部分房子一样,外面应是丫鬟候着的茶水间,茶水间里另外有个小间,仅仅搭了个小床,一眼望去,床榻之上没有铺盖,应是无人居住的。

    待进了里屋,却见里面的床铺之上一片凌乱,一床大红的鸳鸯被面和龙凤呈祥的枕头胡乱搅到了一起。

    顾盼一怔,随后快步行了去,到了床前,抓起被面看了两眼,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果然是自己亲手绣的陪嫁。

    难道说,这两日来,李祈正一直独自一人居住在这书房之中吗?

    回想方才经过外间的时候,明显没有丫鬟陪住的样子,顾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抱住被子怔怔地坐了半晌。

    她的手缓缓摸过被子,上面还带了些隐约的酒气,想起那天,李祈正负气出门,口口声声说是喝酒,原来是躲到了这里,原来他一直和自己一墙之隔,顾盼心里有些怪怪的,像是喝了一杯稀释了百倍的糖水,舌尖能品到一点甜,待要仔细去尝,却又吃不到了。

    顾盼猛然把被子一提,却是抖擞地收拾起来,两下把被子折叠整齐,又把床榻上的褥子向下拉了拉,抹平床单,床铺上立刻看着爽利了许多。

    收拾好以后,顾盼的视线被床头矮榻上放置的两本书吸引了过去,她坐在床边,随手拿起了一本,却见封面一角,署着西陵上人,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跳了起来。

    顾盼翻开封面,却见这本和她往日所见不同,字迹潦草,行书之间毫无章法,可以看出执笔之人的率性洒脱。

    她吃力地读了半晌,却毫无进展,这字迹实在是太潦草了!

    顾盼赌气地把书一摔,过了片刻,又忍不住拿起另外一本,这本却好了很多,字迹工整不说,又全部是正经的小楷,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顾盼兴致勃勃地看了进去,不知不觉读了半本进去,津津有味地翻下一页时,顾盼一怔,却是一片空白。

    她手一僵,头偏向一旁,狐疑地把刚才丢掉的那本又拣了起来,两本都摊开,放到一起,一比较,立刻就发现了,这两本的内容竟然一模一样,只不过第二本完全是把第一本又重新工整地抄眷了一遍。

    顾盼的手放在了这两本书上,双手摩挲半晌,想着陆家三姑那洒脱不羁的性子,又想想李祈正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中渐渐了然,这本潦草字迹的定然是陆家三姑最原始的记录,不知道她游玩到了哪里,记满一本,便送回给李祈正,李祈正又仔细的眷抄一遍,再送去付印。

    顾盼忍不住低笑出声,想不到啊,真想不到,这一老一少竟然还是忘年交。

    顾盼心胸之中舒爽无比,陆家三姑虽然和她相聚仅有一天,却已经被她引为生平知己,一心向往陆家三姑那种豪放不羁的生活。

    没想到,李祈正和陆家三姑私交如此相厚,顾盼依照自己对陆家三姑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的,也就是说,李祈正也是同道中人啊。

    隐隐的,李祈正在顾盼心里的地位又悄然地上升了一阶。

    顾盼又看了一眼李祈正眷写的那本书,看着墨迹尚新,应是这两日抄写的,这家伙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顾盼放下手里的书,视线在这书房之中慢慢扫了一圈,却见窗下一张红木书桌,书桌上放了笔架,上面悬挂了一排粗细不一的毛笔,旁边另有纸砚,桌前一把圈椅。

    顾盼踱步过去,摸摸这红木书桌,又看看这圈椅,书桌上有不少刻划的痕迹,圈椅的扶手被摩的油光锃亮,李祈正经常在这里消磨时光吧。

    她又偏头看向一旁的书架,上面琳琅满目地塞满了各色书籍,走近了,随手抽出两本,却是一本史书一本散记,顾盼不信邪的又抽了一本,却是本话本。

    这书架上的书散乱没有秩序,大概和顾家的书架一样,只是装装门面吧,顾盼如是认为,漫不经心地拿起那本散记,随手翻阅着,却见里面正文旁边,写满了蝇头小楷,细细看去,全部是读书心得。

    顾盼一怔,放下手里的散记,翻了两眼史书,又翻了下话本,无一例外,都记满了此间主人的读书心得。

    顾盼扬起头,看着几个巨大的书架,从地上一直堆到了屋顶的满满书籍,心里对李祈正突然起了由衷的佩服。

    顾盼怔怔地看了半晌书架,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情壮志,她把两手袖子一挽,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书架,把上面的书俱都搬了下来,一本一本的看好类别,又重新放回书架上,史书一列,散记一列,话本又是一列。

    摆了两本,顾盼忽地想起一事,不禁把书又拣了下来,匆匆翻阅一遍,随后心中另有计较,各种不同种类的书里,散记上的主人心得最多,历史其次,诗词最少,明显暴露了主人的个人偏爱。

    顾盼便按照李祈正喜欢的次序,把散记放到了随手可取的高度,诗词堆到了书架最上一层,忙忙碌碌地,又三不五时地停下来,遇到有趣的书就读上几页,又暗暗记在心里,也不知道搞了多久,终于摆好一个书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顾盼却是整理书籍上了瘾头,她毫不犹豫地寻了火石,擦着了桌上的蜡烛,继续挑灯夜战。

    这次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搬上搬下,累的她筋疲力尽,一旁的床铺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顾盼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床榻行去,心里默默地念着,只躺一会儿,只躺一小会儿。

    待她的头一沾到枕头,人却立刻睡死过去。

    外面的丫鬟婆子被李祈正轰赶出去,待李祈正走掉,又回到了院子伺候,她们只当王妃在内室休息,未得传唤,却是无人敢进去打搅。

    待到丽娘从小菊哪里探望归来,柳芽也送了信回来,二人却不比旁人,晓得自家主子不是个懈怠赖床的主儿,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又向旁人打听了下,却说王妃已经独自躺了一个时辰了,登时花容失色,顾不得其他,径直闯进了内室之内,只见床铺干净整齐,何曾是有人睡过的模样?!

    二人可不管那许多,当下就吆喝起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惶惶乱乱地找起王妃来,只是这院子就这么丁点大,来回搜上三遍也足够了。

    无人曾想过,顾盼会在隔壁书房之中,那里是这个院子的禁地,平日里便是打扫的丫鬟也是不许进入的,自然没有人想到,新任王妃会跑到书房去。

    柳芽已经急了,指挥着这些丫鬟婆子往府里其他的地方找寻,又叫人把旁的院落里,做着其他差事的丫鬟婆子也都发动起来,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开始轰轰烈烈地找起了新王妃。

    李祈正刚巧安排完人手,把喝的醉醺醺又浑身臭气熏天的狐朋狗友逐一送走,每人却是奉上了十两纹银以示歉意,一众纨绔子弟对此表示满意。

    回过头来,李祈正便发现府里一阵兵荒马乱,每条路上都有丫鬟婆子行色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第十七章 王爷,你肿么了

    李祈正随手抓住个路上急行的婆子,那婆子头也不抬地一摆手:“别耽误事儿,赶紧的吧,别被王爷知道了。”

    李祈正眼睛一眯,危险地道:“什么事情不能让本王知道?”

    片刻之后,李祈正也加入了顾盼发起的捉迷藏运动,并且成为其中的中流砥柱,在他的坐镇之下,忙乱无序地搜寻活动变成了有组织的搜捕。

    目标,齐王妃,范围,齐王府。

    李祈正先叫各院的丫鬟婆子先去搜索自己所在的院子,其他的诸如洗衣房的,灶上的,却叫她们帮忙去花园这等占地较广又容易隐藏的地方搜寻。

    一直忙活到了掌灯时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众人又打着灯笼搜寻半晌,依然无果。

    李祈正揉了揉眉头,疲惫地踏进自己的院子,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要给将军府送上一封信,叫顾远南那家伙帮忙一起找寻,那混球虽然六亲不认,对这个表妹却还是很着意的。

    无意间李祈正瞥到近几日他宿的书房内透出了一片灯光,脚步一顿,指着书房问道:“谁在里面?”

    跟在身后的丫鬟们面面相觑,无人说话,李祈正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大概猜到谁在里面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祈正挥了下手,叫丫鬟们自行退下,他独自行到了书房门口,轻轻一推,随手关了门,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却是打着吓顾盼一跳的主意,谁叫她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躲在了书房,倒叫他劳累了一天。

    进了内间,却没看到顾盼的身影,李祈正一愣,眼睛在屋子里搜索一圈,最后落在了床上,却见锦被裹成了厚厚一坨,若不是他在这里睡了几天,了解那一床被子的大小,怕是要忽略过去了。

    李祈正的脚步越发轻缓,慢慢地行到了床前,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掀起被子一角,却见顾盼脸上粉扑扑的,双眼紧闭,睡的正香。

    他会心的一笑,把被子重新给她盖好,回过身来,再度扫视了一圈屋内,终于发现了书架的不同。

    李祈正踱步到了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见是本游记,又抽出一本,依然是本游记,他一本本扫过去,这里大部分书他都已经读过,却都有些印象,见这整整一排全部都是游记,不禁若有所思。

    他沉吟半晌,逐排看了过去,却见这一排排的书架按照他惯常的喜好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一时之间,心中大是感慨,早知道顾盼聪明伶俐,如今看来,实在是蕙质兰心。

    李祈正把手里的书重新放回到书架之上,低头吹了灯烛,摸黑行到了床边,褪了外衣脱了鞋袜,爬上了床,大手一捞,顾盼连人带被子被他拥进了怀里。

    顾盼似乎并不习惯与人同眠,嘟囔了一声,又挣扎了几下,挣之不脱后却老老实实地放弃了,片刻之后,又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祈正轻叹一声,躲着她避着她,就是不想二人牵连到这夺嫡之中,他一个闲散皇子自然引不起旁人注意,若是加了她,加了她身后的将军府,长乐候府,只怕大是麻烦。

    他一心想和她撇清关系,旁人见了他夫妻二人关系冷淡,自然不会再把脑筋打到他身上来。

    没想到这小东西鬼精鬼灵,设计他亲自跑了候府一趟,这下子,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干净了。

    李祈正的手臂又紧了紧,既然没有办法逃避,那就面对现实吧。

    小丫头下午的所作所为他却也知道了,这小东西吃了个闷亏,想必不会轻易认输的,他有些期待,顾盼要怎么反击回去呢?

    李祈正的眼睛慢慢合上,头埋入了顾盼颈间,闻着她身上的一缕馨香,渐渐沉入了梦乡,嘴角依然带了一丝笑意。

    顾盼做梦,梦见自己落入水中,又被水草缠住了脚,怎么都挣脱不掉,最后奋力一踢,终于把这恼人的水草踹断了。

    顾盼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却觉得眼前景物十分陌生,头顶的帐子明明是淡青色暗纹刺花的,这里的却是纯白色没有花纹的。

    顾盼困惑地偏头看向屋子里,却见下面一排排的书架,她眨了眨眼睛,昨天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顾盼猛地坐起身,她竟然在这里睡了一夜,那李祈正有没有回来?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却听见床下传来了一声呻吟,顾盼扒住床沿,弯身看下去,却见李祈正弯成了一个虾子,满面涨红,大滴的汗珠自他额上滑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顾盼大惊,忙掀被下床,单脚跪在他身旁,伸出手拉着他的手臂,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李祈正勉强抬头看了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没事儿。”

    顾盼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有些热,随后恍然大悟道:“你一定是月事来了,以前在灶上的时候,那些媳妇若是月事来了就是你这样的,肚子疼,盗汗,发热。”

    顾盼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绝对没错。”

    李祈正又气又羞,加上疼的厉害却是说不出话来,蠕动了半天嘴唇,眼睁睁地看着顾盼跑出去搬救兵了。

    片刻之后,顾盼就急急地奔了回来,她气喘吁吁,身后没有跟着旁人,李祈正微微放了心,却见顾盼凑近了自己拿出了一个布包,神秘兮兮地道:“你放心,她们说这个事情是极隐秘的,我便没有惊动旁人,只找自己的丫鬟要了这个月事带子,是新做的,还没有用过呢,你先凑合用吧。”

    李祈正:“……”

    此时他但凡有半分力气,也会挣扎着往床柱上一头撞死。

    李祈正熬得半晌,终于好过点了,挣扎着爬上了床,顾盼却是喜滋滋地给他熬姜汤去了,李祈正合上双眼,欲哭无泪,他一世英名只怕毁于一旦了。

    待他二人收拾妥当,一起出来用早饭时,李祈正只觉得每个丫鬟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他黑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吃了两口饭便放下了筷子,倒是顾盼,胃口大开,吃了两碗金黄的小米粥。

    吃罢饭,顾盼接过柳芽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揩了下嘴巴,笑问道:“今天去公主府还要穿上大朝服吗?”

    李祈正闹着情绪,闻言一本正经地道:“自然要穿了,姑姑毕竟是长辈,穿的正式些也显得咱们尊重她。”

    顾盼不疑有他,连忙叫柳芽去取了朝服来,自己又急急地叫丽娘帮她上妆。

    李祈正坐在一边,翘起了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丽娘给顾盼上妆。

    柳芽取了衣服来,经过他身边时,口里轻轻道:“王爷想叫旁人也知道您来月事了吗?”

    李祈正一僵,缓缓放下了腿,皮笑肉不笑地对正要伸手取那朝服的顾盼道:“我想了下,姑母既然邀请你,对你自然是比较亲厚的,穿着朝服却是显得拘谨了,还是便装吧。”

    顾盼虽然恼他变来变去,却还是很高兴不用穿那厚重的朝服了的,闻言欢天喜地地把朝服换了下去,李祈正见她如此高兴,心里却是有些后悔方才捉弄于她了,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柳芽,小东西身边还有这么伶俐的丫鬟,以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李祈正的动作被顾盼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了一股涩涩的味道,有些像是当初侯爷夫人要把欢儿和小语塞给她做陪房的感觉。

    顾盼抿紧嘴巴,当先而行,脚下却是越走越快,李祈正在后呼她数次都被她听而不闻。

    待两人赶到马车旁,李祈正终于恼了,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拉住,怒道:“喊你那么多次,没有听到吗?”

    顾盼一脸茫然地看着李祈正:“什么?你喊我了么?”

    李祈正一肚子的火登时就消了下去,闷闷地道:“没有,上车吧。”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顾盼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心里却寻思着怎么把这混球踹下去。

    李祈正见她一脸的肃穆,却也不好先开口说话,便安安静静地坐着,两个人间涌动着极为诡异的气氛。

    李祈正终还是耐不住这么压抑的气氛,先开口轻笑道:“你表哥在你出嫁前一天还特地把我叫去修理了一顿。”

    若不是他提到了顾远南,顾盼真是要拍手大叫,修理的好修理的妙了,只是顾远南却是她心中的禁忌,是碰都不想碰一下的话题,顾盼冷冷地瞄了一眼李祈正,随后收回了视线,闭目养起神来。

    李祈正大是尴尬,方才顾盼那一眼,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幼稚,便也赌气向着窗外看去,二人之间一直保持了沉默,直到马车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口。

    李祈正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个姑姑平素不大爱搭理人,你就多多包涵了。”

    话罢,当先跳下了马车,顾盼一怔,随后却不期然地想起了新婚之夜,他跑来送小抄的场景,一瞬间,却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第十八章 平安公主

    一路上闷闷不乐,下了车才发现这公主府却不在盛京之中,而是依山而建,环绕了整座山包,青山巍巍,连带着公主府也显得雄伟壮阔,这时顾盼才有些相信了李祈正的话,平安公主的地位果然不同一般。

    李祈正甚是有风度地候着她,顾盼却不好视而不见,只得跟在他身侧,二人一起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守卫森严,验过李祈正的腰牌,这才允许二人进入,刚一踏进门,便有个女官迎了上来,生的相貌寻常,嘴角抿紧,一看就是十分严厉的人,一丝不苟地对顾盼和李祈正二人分别行了宫礼,惜字如金地道:“奴婢唤作余嬷嬷,请二位这边走。”

    话罢,余嬷嬷扬起头,率先而行,李祈正耸了下肩膀,不以为然地和顾盼随在了她后面。

    公主府里却不像是通常所见的宅院,严格说,更像是在某个大户的后花园里建了几座楼台,主人时时都在赏景,却没有意思邀客同住。

    二人沿湖而行,虽然还是三月,远处山上却已经冒出了浅浅的绿色,湖光映着山色,让人心旷神怡。

    顾盼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清冽的晨风带着几丝水汽扑面而来,她遥望远方,湖面上飞过一只水鸟,在湖水上一沾即走,嘴里却多了一条银光闪闪的湖鱼。

    顾盼大感兴趣,忍不住便要多看一会儿,李祈正等了片刻,便要开口催她,二人却突然闻得一阵哭号之声。

    李祈正和顾盼对望一眼,站立原地不动,那哭号之声却渐渐临近,片刻后,便见四个壮汉拖着一男一女而来,这一男一女虽然俱都头发散落,衣衫破裂,却依稀看得出二人面目姣好,尤其是那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胜上一筹。

    那四个壮汉无视站在湖边的三人,径直向湖边行去,被钳制住的女子一眼看到几人,却开始疯狂叫喊起来:“齐王殿下,救救奴婢,奴婢是华云啊!”

    李祈正一愣,随后上前两步,仔细地看了看那女子,华云仿佛遇到了救星,两只眼睛迸射出惊人的光芒,死死地盯住李祈正。

    顾盼心里不舒服已极,她低沉着嗓音开口,问的却是为她和李祈正引路的公主府的余嬷嬷:“请问嬷嬷,这两个人犯的什么事儿?”

    余嬷嬷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厌恶地道:“背主私通。”

    顾盼一愣,却听得李祈正悠悠一叹,已然认出这叫华云的女子是故人来了,便对着余嬷嬷微微颔首道:“嬷嬷可否通融片刻,待我与姑姑分说一下……”

    顾盼眉头皱了起来,他如此贸然插手公主府的家事,十分不妥当,而且李祈正又是为了那女子出头,她心里又不舒坦起来,只是她却也不好当面反驳李祈正。

    余嬷嬷又是一丝冷笑,无所谓地道:“殿下尽管去说好了,一时半会这对奸夫淫妇却也无事。”

    李祈正听她说话恶毒,眉头皱了一下,看了一眼顾盼,十分厌恶这余嬷嬷在顾盼面前胡乱说话,便催促道:“那嬷嬷快点带路吧。”

    余嬷嬷又对那四个壮汉吩咐了句,这才领着李祈正和顾盼二人继续前行,李祈正的步子却是大了许多,顾盼勉强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就算救下那女子,又把她如何安置,难道要领回府里不成?”

    李祈正脚步一顿,犹自嘴硬道:“到时候再说。”话罢,脚步却是又快了三分,显然不欲多谈。

    顾盼咬了一下下唇,亦是不再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他敢把那女子带回府中,她转手就把那女子打发出去。

    很快到了一座三层小楼前,这小楼建的位置极好,正好在山脚的一块坡地上,依山傍水,楼前又引了一条小溪,听着哗哗的水声,整个人的心胸都开阔起来。

    顾盼和李祈正立在门口等候片刻,余嬷嬷自行进去通报,过了半晌,方出来道:“公主请二位进去。”

    顾盼整理了下仪容,微低着头跟在了李祈正的后面,却见迎面一座二龙戏珠鎏金屏风,转过了屏风,方见堂上端坐了一位宫装丽人,平安公主却比想象中来的年轻,妆容精致,只是略有些不苟言笑了,只是她的容貌却有些眼熟。

    二人行过礼,平安公主便赐了座,又叫人上了热茶,李祈正犹豫道:“姑母,方才在湖边遇到一男一女……”

    未待他说完,平安公主挥了下右手,指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闪亮的痕迹,不以为然地道:“她二人私下相通,我已经叫人把她们沉湖了。”

    顾盼一怔,她虽然晓得那两个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却也没想到,竟然是要被沉湖。

    李祈正似乎早已经知道这个下场,讪笑道:“侄儿腆脸求姑母个情面,这次便饶她们一命罢。”

    平安公主嗤笑一声,不容拒绝地道:“既然是腆脸,那还是收回去吧。”话罢,她看着面色青白交替的李祈正,严厉地道:“你知道我生平最恨人私相授予!”

    李祈正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却还做着最后一搏:“那男子也还罢了,那女子昔日却与侄儿有恩,还请姑母开恩,放她一马。”

    平安公主沉默片刻,嘴角带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好,就给她们一次机会,来人。”

    平安公主给的机会十分简单,告诉那一男一女二人之间,只有一人可活,放了一杯毒酒在他们面前,若是自己饮用了毒酒,对方便可活命。

    但是事实上,那酒却是没有毒性的,真正毒的是人心,如果她们二人都把酒留给对方,依然会被沉湖。

    平安公主此计虽然毒辣,却也让人无话可说,毕竟这一男一女是因为私通而被沉湖的,只盼着他二人均会选择自己去死吧。

    顾盼不禁扪心自问,若是换了自己,会喝下那杯酒吗?她抬头看向李祈正,却见对方也在看向自己,目光温和的一笑,顾盼却突地不敢直视于他,轻微地撇了头去,视线也顺其自然地偏转了。

    平安公主的手下办事效率很快,结果很快出来,华云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那个男子却不肯喝下。

    平安公主得意地看向李祈正,哈哈大笑:“怎么样,非是姑母不肯饶了她们,而是她们自己就是如此。”

    话罢,平安公主咬牙切齿地道:“天下男儿皆薄幸。”

    顾盼听着她话里的阴毒,忍不住抬头看了平安公主一眼,却见她面容扭曲,狰狞已极,她一哆嗦,赶紧低下了头。

    李祈正自然无话可说,平安公主却冷静地一挥手,对着余嬷嬷吩咐道:“把那个叫做华云的带来,那个小白脸就沉湖吧,真是浪费我那么多时间在他身上。”

    华云上来时,脸上一片木然,似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动她,对于在座的几个主子,俱都视而不见,平安公主却对她这副样子十分满意,看了一眼后便叫余嬷嬷把她带了下去。

    李祈正也只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什么。

    平安公主心情大好,却是把顾盼唤到了她身边坐下,又叫下人拿来了南方供上的荔枝,见顾盼一脸好奇,平安公主轻笑着给她剥开了外面紫红色的粗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亲手放在了顾盼嘴边。

    顾盼看着平安公主笑意盈盈的容颜,一瞬间却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她一惊,嘴巴半张,平安公主便顺势把荔枝塞入了她口中,入口一片清甜。

    顾盼却食不知味,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平安公主,这一看之下,却觉得她与那人生的足有五六分相像。

    平安公主宛如最和蔼可亲的长辈,和顾盼闲话着家常,“这果子没有吃过吧?是南方供上来的,唤作荔枝的,我最喜欢这果子了,皇兄却也偏心,每年供上来的果子倒是有十之八九落了我这里,你们反倒吃不着了。”

    顾盼侧耳倾听,心中隐隐地猜到了为何李祈正这么着紧这位姑姑了,至少在皇上面前,这个平安公主的身份非同一般。

    平安公主见她拘谨,却是不耐烦地把李祈正轰了出去,叫他自去外边观景,留下顾盼与她说些私密话。

    李祈正担忧地看了顾盼一眼,平安公主瞪着他道:“还不走,我还能把齐王妃吃了不成?”

    李祈正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平安公主拉着顾盼的手,又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果真生的秀丽无双,怪不得能把我那侄子迷得找不到北了。”

    顾盼浑身一阵发寒,她见过那么多口蜜腹剑的,却也没一个当面夸奖她容貌秀美的,平安公主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与事实相违的话来。

    平安公主赞了会儿她的容颜,顺势便对身旁的余嬷嬷点了点头,余嬷嬷双掌互击,却见外面款款行来一队侍女,人人手捧一个托盘,行到了二人身前,少女们齐齐半躬身,手里托盘微微下倾,以便让顾盼看得仔细。

第十九章 撤掉任嬷嬷

    荔枝般大小的珍珠,拇指大的祖母绿宝石,精细小巧的黄金手链……顾盼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长乐侯府也算是勋贵之家了,她的陪嫁里也不乏精品,毕竟是嫁入皇家,侯爷夫人也不好太过敷衍于她,甚至还私自从自己的陪嫁里翻出了几件精品填补其中。

    乐妃赠与她的首饰也堪称上品了,明显高出她的陪嫁里的首饰一筹,现在跟这些少女手里捧着的各式首饰比起,却又如同垃圾一般了。

    顾盼却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她逐一看过一遍后,便看向了身旁的平安公主。

    平安公主却一直在观察着顾盼,她见顾盼查看那些首饰的时候,脸上完全是新奇,没有丝毫的艳羡,不禁又高看了顾盼一眼,满面笑容地道:“这些就算是姑姑给你们的新婚之礼了,你莫要嫌东西差,姑姑却是没什么家底的。”

    顾盼愕然,若这还叫没什么家底,乐妃怕不成了路边的叫花子了?!

    东西实在贵重,顾盼便要推脱,平安公主看出她脸上的拒绝之意,面色一沉,身子一下就拧了过去,阴阳怪气地道:“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个姑姑,看不上我这个寡妇的东西。”

    顾盼大是尴尬,只得支吾着应了下来:“我,我收下来就是了,姑母莫要生气了。”

    话音刚落,却见平安公主身子立刻转了回来,脸上已经是一片春光灿烂:“这就对了嘛。”

    顾盼眼睁睁地看着余嬷嬷领着那一队宫娥出去了,自己的手还被平安公主握着,耳边飘来她银铃般的笑声:“我还要留着齐王妃住上两天。”

    顾盼一愣,未等她回答,李祈正的声音传了来:“姑姑留着她做什么,只怕会给姑姑添麻烦的。”

    顾盼立刻抬起头,满是感激地看着李祈正,平安公主喜怒无常,她实在是招架不来,幸好李祈正及时返回。

    平安公主以手掩唇,轻笑道:“姑姑这里太过冷清了,留着你这小娘子做做伴,怎么,这就舍不得了么?”

    李祈正半低下头,嘴角扬起,满脸羞涩地靠近了顾盼,双手从后面按到了她身上,虽然没有说话,态度却十分鲜明。

    平安公主一窒,随后若无其事地道:“那好吧,不过以后,可要齐王妃常常来耍啊。”

    李祈正恭敬地道:“自当常来拜访姑姑。”

    随后姑侄二人又随意说了些琐事,平安公主便命人摆了午膳来,三人一起用了些,李祈正便带着顾盼告辞了,自始至终,顾盼都没有再说过半句话,半低着头做出害羞的样子,平安公主又把她好顿夸,才放了二人离去。

    二人上了马车,顾盼一时间竟然有再世为人的错觉,李祈正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在掌心里好一阵揉搓,顾盼回过神来,看着他,低声道:“平安公主好生厉害。”

    李祈正点了点头,亦是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今日被沉湖的那少年,原本是姑姑为自己准备的面首。”

    顾盼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会吧?”

    李祈正却不再言语,一双眼睛深沉地看着顾盼,顾盼渐渐相信了他所说,又回想起平安公主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处处都充满了诡异,再想起她和某人的相似,心中却嘎然而止,不敢继续深想。

    顾盼心里却还有一根刺,那个唤作华云的女子,和李祈正是什么关系,华云虽然留在了平安公主府,她却依然存了一丝芥蒂。

    顾盼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个叫华云的,是如何与齐王有旧的?”

    李祈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顾盼的鼻子,笑道:“你是不是打翻了醋坛子?”

    顾盼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李祈正却是觉得有趣,又笑了半晌,方道:“很多年前,她曾经救我一命。”

    顾盼和他大眼瞪着小眼对视半天,闷闷地道:“没了?”

    李祈正一摊双手,嬉皮笑脸地道:“自然是没了,难道娘子还希望有点什么不成?”

    顾盼心神一松,随即又想到,李祈正贵为皇子,什么情况下会危及性命?又想起他无意中说过,自己曾经做过店小二的事情,她只觉眼前谜团重重,一片迷雾中,李祈正若隐若现,越发叫人看不清楚了。

    回到了齐王府,李祈正却也不像是前几日那般避嫌,与顾盼并肩而行,看得出,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却是要与她立威,所过之处,下人无不恭谨地避让,等他二人回到了卧所,齐王殿下和王妃如胶似漆的传闻已经在府里扩散开了。

    二人回到卧室,稍事洗漱,任嬷嬷便来回禀事情,顾盼询问地看了一眼李祈正,却见他换了身雨过天晴色的长袍,一身清爽,悠闲地品着茶,漫不经心地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叫王妃做主好了。”

    任嬷嬷果然客气了三分,对着顾盼也不再端着一张老脸,笑的跟蔫掉的菊花一般:“王妃和殿下出去以后,府里却是收了几张帖子。”

    话罢,任嬷嬷低着头把帖子奉了上来,顾盼一眼瞄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任嬷嬷定然以为她不识字,要看她的笑话呢。

    顾盼微微一笑,拿起帖子翻看了两眼,不急不缓地道:“嬷嬷是否老糊涂了?这成王府的帖子和晋王府的帖子下在了同一天,难道还叫我分身两人么?”

    这却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若是府里已经接到了一张帖子,下一张帖子时间相撞,便可以回绝对方。

    任嬷嬷怎么可能不懂这规矩,明明是故意接了帖子来为难于她!

    若是换了昨日,只怕顾盼还不能拿这老虔婆怎么样,现在她有了李祈正撑腰,自然不能容她。

    顾盼轻笑道:“嬷嬷看来已经不适合再做这内府管事了,还是歇一歇吧,不如就去看看花园,伺弄些花草,怡情养性,颐养天年。”

    任嬷嬷猛地一抬头,恶毒的视线投向顾盼,不错,她今日却是有些失策了,只是没想到新婚之夜宿在外面,又不肯陪齐王妃入宫,也不曾陪齐王妃回娘家的齐王殿下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她本想着趁着王妃初嫁进来,赶紧把她揉捏在手里,谁曾想到,今日却出了纰漏。

    任嬷嬷看着顾盼,一字一顿道:“只怕老奴若是歇息了,这府里上下没有人可以担此重任。”话罢,她环视左右,视线所及,丫鬟婆子纷纷避让,一个个低下头去,绝不敢与她对视。

    李祈正眼睛一眯,手里的茶杯抬了起来,却在半空中被一双纤细的手拦了下来,顾盼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卸下茶杯,看着任嬷嬷平静地道:“嬷嬷只怕是忘记了,这府里还有两个嬷嬷资历并不比您差。”

    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柳芽吩咐道:“去把牛嬷嬷和沈嬷嬷请来。”

    任嬷嬷便如同一直斗败的公鸡,呆立原地,只是她嚣张跋扈惯了,一时却放不下态度来哀求于顾盼,只得满心不甘地退了下去。

    李祈正见顾盼办事老到,放了心,笑笑道:“你忙吧,我去看会儿书。”

    顾盼想起他只抄了半本的西陵上人的游记,心痒难耐,催促道:“快去快去。”

    李祈正讪讪地摸了下鼻子,一边向外行去,一边琢磨着,自己似乎很不受欢迎啊。

    柳芽办事效率很快,牛嬷嬷和沈嬷嬷进来的时候,想是听到了前任的下场,两个人却比上次恭敬了许多,一起行了个大礼给顾盼。

    顾盼见她们如此懂规矩,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把桌上的帖子往前一推,笑道:“方才接了几个帖子,嬷嬷却是帮我看看。”

    她心里自然有一番盘算,晋王妃和成王妃哪个都不好得罪,便只好抬出太子妃来压她们两个了,端看这两个嬷嬷是否机灵了。

    牛嬷嬷显然在这二人里为首,她上前拾起帖子,看了两眼,一副公事公办地语气道:“王妃可从中择一赴宴,再与另外一家奉上礼物致歉。”

    顾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微微失望,难道说她看走了眼,这两个嬷嬷在太子妃面前其实并不得力?

    顾盼收回了牛嬷嬷递过来的帖子,偏着头想了下道:“你们两个以后跟在我身边办差吧。”却对主管内宅一事绝口不提。

    她好不容易收回了府中理事之权,自然不会再轻易的放出去。

    顾盼说完话,端起茶杯,掀起茶盖,似乎在吃茶,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两个嬷嬷的脸色,只见沈嬷嬷一脸焦急地想要开口,却被牛嬷嬷用眼神喝止,随后牛嬷嬷恭谨地上前道:“老奴自当协助王妃,好生管理内宅。”

    顾盼心中暗笑,却挥手叫二人退下了。

    到了晚膳时,顾盼和李祈正用着饭,柳芽见外面伺候的丫鬟给她使了个颜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片刻后回转来,手里已经多了个帖子,俯身顾盼耳边,轻声道:“太子府下帖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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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朱门高户里的小丫鬟,她所能做的,不过是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地让自己活得更好。闺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