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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迷路的龙     闺秀txt下载     闺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皇家威仪

    侯爷夫人又扫了眼两个女儿,见并无纰漏,手轻轻抬起,把车门的把手向下转了半圈。

    马车的把手是特制的,侯爷夫人在里面向下转,外面的另外一半也同样向下转,这样外面的宫女便晓得马车里的贵客已经准备妥当了,不至于贸然打开车门让对方尴尬,也不需要对方亲自开车门掉了身份。

    门外的女声再次温柔地响起:“失礼了,夫人。”

    话罢,车门才被人从外轻轻开启,侯爷夫人双手放在身侧,提起大礼服的下摆,顾盼和珏姐儿跟在她身后依次下了马车。

    却见开车门的女子很是年轻,约莫二八芳龄,装束却十分简单,青衫外罩了件天晴色开襟外褛,发上简单地挽了个髻,用一根玉钗束起,行了个全礼后淡淡地笑道:“夫人请随奴婢来。”

    这女官引着长乐侯夫人和小姐三人,一路前行,顾盼不敢张望,只用眼角余光斜视这宫中的景观,却见身在一处小广场内,地上俱是大理石铺就的黑白纹路,行了片刻,便登上了汉白玉的台阶,边上的低矮扶手只到人的膝盖处,却是雕刻了各种虫鸟鱼兽,惟妙惟肖。

    穿过一重大殿,殿后行了没多久,赫然又是一堵高墙,那女官掏出腰牌,给守门的两个黄门看了,方进了内宫。

    一路之上黄门和宫女开始多了起来,手捧托盘,盘里装满了瓜果梨桃,来往之间,井然有序,又没有半点声音。

    顾盼轻轻抬头看向前方带路的那年轻女官,见她行走之间婀娜多姿,却与王嬷嬷教导过的行路姿势不谋而合。

    顾盼不知不觉挺起了胸,按照王嬷嬷教导过的,端庄娴雅,缓步漫行。

    她精神过于专注,待那女官停下时,方发现到了一处大殿之中,殿中高挂帷幕,又设香炉,周边却满是矮凳,一眼望去,穿着各色诰命朝服的夫人们坐的密密麻麻,任你有多大的权势,到了这里,也只能摊上一个矮凳。

    侯爷夫人自然也不例外,那女官给她们母女三人指了三个矮凳,见她们坐下了,便施施然地告退了。

    却见前方尚有百余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在陆家的赏花宴里见过的熟面孔。

    每过上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个黄门在大殿门口高声唱诺,被点了名字的诰命们五人一组觐见皇后娘娘。

    顾盼腰板挺直,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夫人的脸孔,心里默默记诵着她们的头衔和名号。

    顾盼以为要等很久的时候,那另外一个女官出现在了宫门处,她在人群里望了望,突然面露欢喜之色地迎了来,先对侯爷夫人行了个礼,笑道:“娘娘正寻着夫人呢,怎地还在这里候着,这些奴才太没规矩了,也不晓得通报一声。”

    她声音故意说的极大,惹得周边的夫人们纷纷侧目,顾盼陪在侯爷夫人身边,亦觉得尴尬无比,却见侯爷夫人一派镇定自若,笑道:“咱们对娘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来这里的,谁不是一心祝着娘娘千岁的呢?”

    她这番话说的妙极,连打带消的把人都捧了起来,那女官手一伸,笑道:“娘娘等着见夫人呢,这两个是贵府的小姐吧,也请一起来吧。”

    侯爷夫人极有礼貌的又对坐在身边的几个夫人颔首示意,这才随着这女官后出了大殿,珏姐儿和顾盼乖巧地跟在了后面,珏姐儿果然规规矩矩。

    未及,到了一处雄伟所在,宫门几乎和侯府的府门一般大小,顾盼低头只看见脚下高约一尺的门槛上刻的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她轻提裙摆抬脚迈过,随着那女官转进了旁边的侧殿候着了。

    那女官却去与皇后娘娘通禀,过了片刻,她回转来,庄重地宣布道:“皇后娘娘宣长乐侯夫人及两位小姐觐见。”

    三人便随在了这女官身后,在这正德殿中蜿蜒前行,穿越了三重宫室,终于到了一处宽阔所在,顾盼未及抬头,便见侯爷夫人已经当先拜下,赶紧跟着一起跪下,口中喊道:“民女韦顾盼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又按照侯爷夫人事先教导过的,继续喊道:“愿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罢,却久久闻不到动静,顾盼的两条小腿开始打颤,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终于听到高堂之上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吩咐:“起来吧。”

    顾盼缓缓站起了身子,头却还是半垂下的。

    却听到皇后娘娘又道:“长乐侯夫人,你左手边这个,可是绣了荷包的那个女儿么?”

    长乐侯夫人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娘娘明鉴,正是此女。”

    皇后娘娘唔了一声,清冷地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顾盼手心攥出一把汗来,她缓缓抬头,却也终于看清楚了坐在高堂之上的女子,一片扎眼的黄把这女子完全淹没,朦朦胧胧中只觉得这女子甚是威严,容貌反倒看不清楚了。

    那皇后娘娘似乎看的颇为仔细,却是久久没有说话,顾盼心中越来越是紧张,脚心亦是一片湿濡,袜子黏在了脚底,十分不舒服。

    小黄门一声通报解救了水深火热中的顾盼:“贵妃娘娘到~”

    顾盼直觉从前方射下了两道噬人的光,她的眼睛一刺,情不自禁地便低下了头,一股香风袭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臣妾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次的回答却是快了许多:“你身子不便,免礼吧。”又厉声对身边的女官呵斥道:“都瞎了不成,还不赶紧给你们瑜主子搬椅子?!”

    瑜贵妃坐下后,娇娇柔柔地道:“臣妾身子重,今日起的晚了,还请娘娘勿怪,这是臣妾给娘娘的贺礼,祝娘娘青春永驻,长命百岁。”

    皇后娘娘丝毫不领情,冷冷地道:“你既然身子重,就不要来了。”

    瑜贵妃潸然欲泣,哀哀戚戚地道:“娘娘还在怪我不成?”

    这瑜贵妃刚巧坐在了顾盼身边,顾盼只看得见她的玫瑰红罗裙的裙角,端的是雅致无比,她的声音悦耳动人,便是同为女子的顾盼听了,也不由自主地起了怜惜之心。

    皇后娘娘却毫无惜香怜玉的心思,她冷淡地道:“你身子不方便,还是赶紧回去吧。”

    话音刚落,小黄门又是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顾盼感觉袖子一坠,却是珏姐儿大力地扯了她的袖子,顾盼福至心灵地跪下了,在一众口呼万岁之中,慢了半拍便动了动嘴巴做了口型。

    顾盼眼前飘过一朵明黄色的云,远在天边的皇后娘娘终于走下了神坛,在天朝唯一的主人面前弯下了她高贵的腰。一个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的冷漠男声淡淡地吩咐道:“平身。”

    耳边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襟摩擦声音,顾盼也站直了身体,眼角瞥见那一朵明黄色的云变成了两朵,却相隔甚远,一前一后的从眼前飘了过去。

    这次皇后娘娘选择了沉默,皇上问道:“下面是哪家的诰命?”

    侯爷夫人恭敬地道:“臣妇乃是长乐侯之妻。”

    皇上淡淡地哦了一声,皇后娘娘突然道:“皇上,你看长乐侯的长女绣的这个荷包,朴实典雅,绣工很是扎实。”

    皇上似乎看了几眼,再次淡淡地应了一声,许是对这女儿之物不感兴趣,皇后亦是知道他的性情,终于把话引到了正题之上:“皇上,太子虽然已有正妃,却尚无子嗣,不如便封长乐侯的长女为侧妃如何?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顾盼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叫她嫁给太子?

    皇上尚未回答,却听得身畔的贵妃娘娘娇笑一声,柔柔地道:“若说开枝散叶,三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可都还没有正妃呢。”

    皇上如若刚刚想起一般,询问道:“皇后,朕叫你给几个皇子筛选正妃,前些日子不是已经送了不少大家闺秀的画像进来么?你选的如何了?”

    皇后登时无语,前些日子,趁着贵妃有喜,皇上的注意力被转移的功夫,她便把给几个皇子选妃之事压了下去,现在皇上重提话头,却不能不应,她略想了下,便笑道:“臣妾看那些大家千金都很是不错,实在难以抉择,还请皇上圣裁才是。”

    话罢,皇后对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捧了一叠画像来供皇上御览,她却也精乖,皇上对这等琐碎之事最无耐心,最好看上两个便失去兴趣,然后她继续把这选妃之事淡化下去,等到太子妃有喜再说。

    纵然顾盼年纪尚小,却也察觉出不对来,皇家选妃,何等的大事,她们在此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便等于惹祸上身。

    侯爷夫人亦已想到这一层,她顾不得失礼,拜倒在地,径直开口道:“臣妾不敢打搅皇上和娘娘,恳请告退。”

    顾盼和珏姐儿默默地跟着跪下了,等了足足有一辈子那么久,才听到皇上淡淡地道:“你们家长女是不是也满了十二岁?既然是备选之一,正好让朕见见。”

第一百九十七章 指婚

    顾盼缓缓抬起了头,眼睛却依然瞄着地上,却听得皇上咦了一声,在那叠画像里翻找半天,最后质问道:“怎么不见这长乐侯府长女的画像?”

    话语里充满了质疑,皇后却也未曾打理过这叠画像,自然不晓得是长乐侯府没有送上画像来,自以为是宫人遗失了,只是这是她却无法为自己辩解,说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

    皇后娘娘展颜一笑,声音轻快了许多:“皇上,这真人就在你面前,又何必非要看什么画像呢?”

    皇上却也得给皇后留些面子,他仔细端详了顾盼的脸,沉吟半晌,问道:“这就是韦侯爷流落在外的长女?威武将军的外甥女么?”

    他说一句,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便淡去一分,低低地应了声,皇上呵呵一笑道:“如此家世若是做了侧妃,朕的两个爱卿还不得和朕拼命?”

    皇上此话一出,皇后脸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她强笑道:“那皇上您的意思?”

    三皇子野心勃勃,五皇子不显山不露水,呼声却是最高,既然太子出局,那么……

    皇后重新恢复了一派淡然,对低头沉思的皇上笑道:“不如就指给七皇子吧,看这侯府的千金年纪也不算大,却只有老七的年纪还般配些。”

    皇上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面露疲倦之色,凝声道:“也好,就依皇后的意思办吧。”

    话罢,皇上却是站了起来,对皇后例行公事般嘱咐道:“今日是你寿辰,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朕修晚课的时间到了,便先回了。”

    行到了瑜贵妃跟前,皇上脚步一顿,淡淡地道:“贵妃的身子不爽利,便跟朕一起走吧。”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皇上和瑜贵妃相携离去,转头看到侯爷夫人母女三人仍然跪在地上,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她的心思皇上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她却一样的明白,七皇子向来不理朝政,这把刀放在他手里果然是最安全的。

    皇后娘娘重回御座,看着地上的侯爷夫人,声音低沉地道:“长乐侯夫人,方才皇上的话你也听到了,该怎么做想来也不用本宫教你,回去候旨吧。”

    侯爷夫人震撼交加,这一帝一后三言两语间便决定了顾盼的婚事,先前一番布置全部付诸东流水,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顾盼亦是晕乎乎的,这是什么情况,皇上和皇后娘娘刚才说的是她吗?她要嫁给七皇子了?李祈正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时之间,她完全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如同梦游一般,喃喃低语,“我在做梦,这一定是梦……”

    三人之中珏姐儿却因事不关己尚算清醒,她一心为姐姐高兴,皇子正妃,这可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地位了,将来七皇子若是能够封王,便是王妃了。

    因此皇后娘娘的话却也只有珏姐儿听了进去,她赶紧伸出手无声地捅了下侯爷夫人的后腰,又抓了把顾盼的手,这两个人才如梦方醒,一起叩谢了皇恩浩荡。

    随后又如同梦游般离开皇宫,一直到马车停到了侯府门口,侯爷夫人和顾盼还一脸迷茫。

    几人回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蔁姐儿一杯热茶递到了侯爷夫人手上,侯爷夫人一个激灵,脑子终于开始运转起来了,无论如何,这个继女的婚事也不是她做的了手脚的了,她心中黯然,懒散地摆了下手,对顾盼吩咐道:“你回去歇着吧,过几日圣旨就要下了,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侯爷夫人郁结半生,酝酿数月为了出这一口恶气,最后却又活活闷在了胸中,不可谓打击不大,她颇有些意兴阑珊。

    顾盼迷迷糊糊地行了礼,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柳芽和丽娘迎了上来,却见她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登时担心的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顾盼无力地摆了摆手,整个人依然神魂不属,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她要嫁给七皇子了,她竟然要嫁给那个嬉皮笑脸的李祈正了。

    叫柳芽和丽娘都出去,顾盼怔怔地坐在了屋子里,两只小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胸前的玉佩,她猛地把玉佩从脖子上拽了下来,阳光之下,这玉佩晶莹剔透,像是初春的第一抹鲜绿,细细数去,一共七条虬龙张牙舞爪,似乎要冲破这玉佩的禁锢,飞向宇外天都。

    顾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甘心,还有些不明所以,她自然知道这头婚事的分量,皇上既然当了她们母女的面金口玉牙,便万万没有儿戏的道理,也就是说,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顾盼突然泛起了一股无力感,回想她从顾家到李府,又从李府到了候府,一步步,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每一次都是被别人安排好了路,她只要照着走就行了。

    以前,她的愿望渺小的可怜,不过是求得一顿饱饭,等她终于能吃饱了,她发现,她还想要更多,她想要自由自在,如同陆家三姑一般,行走四方,见识下这大好河山。

    顾盼突然意识到,这个愿望,今生今世只怕都不可能实现了,不知不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顾盼伸出手在眼脸下轻轻一抹,满手湿润。

    她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绝望的发现她的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痛苦如斯,也只能哭一场便罢。

    顾盼趴在桌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天色阴暗下来,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上前一步,担忧地道:“小姐,吃点东西吧,顾少爷特意给您送了城南铺子的菊花糕。”

    顾盼一下坐直身体,直直地看着柳芽,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柳芽退了一步,低声道:“奴婢说顾少爷特意给您送了城南铺子的菊花糕。”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还没成定局,灰心丧气实在太早,她还有表兄,还有顾家,舅舅既然能从一个罢黜之身,一步步爬到了威武大将军的位子上,想来,皇上也要顾及他几分吧。

    想清楚了关键之处,顾盼毫不犹豫地吩咐道:“铺纸,研墨。”

    她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笔,圣旨未下,若是明晃晃地说了这指婚之事,却是不妥,顾盼思量再三,却只写了一句话,待墨迹稍干,她仔细地叠好以后,装入了信封,封了口,交给了柳芽,认真地道:“你一定要亲手交给表哥。”

    柳芽一脸坚毅,沉稳地道:“姑娘放心,柳芽一定把信送到。”

    话罢,柳芽却是找了雷嬷嬷去了,如今天色已暗,若想出府,也只有找雷嬷嬷想办法了。

    柳芽到达将军府时,顾远南却不在府中,她惴惴不安地侯在门房之中,一直探头向外望去,到掌灯时分,终于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顾远南摇摇摆摆地从车上爬了下来,身后跟着同样摇摆的李祈正。

    柳芽牢记顾盼的吩咐,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唤道:“顾少爷。”

    顾远南一怔,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少女,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柳芽只得自白身份:“顾少爷,奴婢是伺候小姐的。”

    能在顾远南面前如同自家人一般被称为小姐的,便只有顾盼一个了,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却偏头对着半醉的李祈正道:“你哥哥我到家了,你还是回你的皇子府去吧。”

    李祈正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嘟囔道:“你这破地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本,本皇子才不愿意来。”话罢,却是又晃着身体爬上马车,只是他醉的厉害,一只脚蹬了几次总是蹬不上去。

    顾远南已经无暇顾及他,柳芽把信掏了出来,郑重地放到了顾远南手里,严肃地道:“小姐哭了整整一天了。”

    顾远南一惊,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手忙脚乱地展开,只开了一眼,便立刻回头对已经爬上了马车打着酒嗝地李祈正吼道:“老七,滚下来!”

    李祈正酒未清醒,迷蒙地眨了两下眼睛,很不配合地道:“凭什么你叫我滚,我就要滚?我偏要自己滚。”

    话罢,李祈正果然一个歪倒,从马车上跌了下来,单手撑地,哈哈大笑,似乎胜了顾远南一般。

    顾远南酒劲却是退了大半,他大步行到了李祈正面前,压低声音严厉地道:“皇上要给你指婚了!”

    李祈正愣愣地看着顾远南,一头雾水地道:“早些日子不是就说要指婚么,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顾远南无奈,伸出手先把李祈正拉了起来,一边帮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低声道:“你可知道,给你指婚的是哪家的姑娘?”

    李祈正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一个巴掌拍到了顾远南肩膀之上,大声道:“自然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小家碧玉,哈哈,像是我这等不着调子的皇子,只怕那些世家大族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了。”

    话罢,李祈正用肩膀顶了顶顾远南,挤眉弄眼地道:“本皇子成亲的时候,你这个旧爱可要包上个大大的红包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备嫁

    顾远南阴沉着脸,一手拖着李祈正,转身对柳芽道:“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就说我知道了。”

    话罢,又叫侍卫安排马车送柳芽回候府,自己一手拖着李祈正进了将军府。

    到了他房里,把李祈正往床上一丢,自己去投了湿帕子来,亲自给李祈正抹了一把脸,待他清醒些了,却是把顾盼写的信拿了出来,往李祈正面前一放。

    李祈正醉眼朦胧,摇了摇脑袋,嘟囔道:“天……仙配?”

    他一脸困惑地抬起头,看着顾远南,顾远南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李祈正的头,顺手揉了两把,解释道:“这是说她要成亲了,那天仙配不是说的七仙女和董永么?你排行第几?”

    李祈正迟缓的脑袋开始运转起来,他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却是又拽过顾远南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随后他把帕子随手一丢,在地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恼怒地道:“怎么会这样,她那种家世,不是应该被三哥或者五哥抢去吗?怎么会掉到我头上?”

    顾远南反倒镇定下来,他凝神一想,嫁给李祈正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家伙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品行如何,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顾远南翘起了二郎腿,一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吞下,冷水沿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肚子里,一片清凉,他的脑子里迅速地开始计算起了得失。

    按照李祈正的性格,只怕就算娶到了表妹,也不会参与到皇位之争去,却大大的增加了顾盼的安全系数,顾远南越想越是满意,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

    李祈正仍然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喃喃道:“这却如何是好,是去求父皇收回成命,还是干脆地自请边疆?”

    顾远南见他已经失了方寸,忍不住开口敲打道:“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先把人接过去的。何况,应该不仅仅是皇上的意思吧。”

    李祈正脚步一顿,刷的一下回转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顾远南,沉声道:“你是说,她也有份?”

    顾远南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不嫁给你,嫁给三皇子或者五皇子,太子岂非很头大?”

    李祈正两步到了顾远南面前,直直地盯着他,质问道:“那嫁给一个世家子弟岂非很好?”

    顾远南头大地看着李祈正,这个兄弟脑子也不笨,怎么一到了朝党之争,头脑就不灵活了,他单刀直入地道:“嫁给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子,再把这皇子拉拢到手,岂非比直接去利用一把刀要容易的多?”

    李祈正半天无语,他双眉紧皱,最后一拍顾远南肩膀,轻声道:“兄弟,保重了。”

    顾远南仰头看向李祈正,见他脸上一片坚决,知晓这个兄弟心意已决,顾远南面上浮现了一丝浅笑,很是温柔地道:“我明白,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我的小妹子。”

    李祈正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远南,一转身,大步行了出去,灯光映得他的身影一片寥寂。

    顾远南知晓,从此以后,二人必将形同陌路,李祈正虽然同意迎娶顾盼,却也定然不会因此便卷入争储之战,那么唯一能做的便是和将军府以及长乐候府保持距离。

    顾盼千盼万盼,终于把柳芽盼了回来,柳芽满头大汗,却顾不得上擦一把,只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轻声道:“顾少爷说他知道了。”

    顾盼一怔,追问道:“表哥便是如此说的么?”

    柳芽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重复道:“顾少爷确实如此说的,他说,知道了。”

    顾盼呆立半晌,最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表哥说他知道了,而不是说交给他,或者放心吧,这即是说,他也无能为力啊。

    柳芽看着顾盼的表情,却不知晓小姐为何如此不快,明明已经通知了表少爷。

    顾盼无力地挥了挥手,人力果然不能胜天么?

    圣旨却一直拖到了半个月以后才下,据说是七皇子上书曰,几个兄长尚未迎娶正妃,长幼有序,他怎能先行成亲。

    皇上大赞七皇子知礼守节,却是又给三皇子和五皇子选了正妃,三皇子迎娶的是陆家的嫡孙女,陆敏,而五皇子的则是户部尚书之女,姓于名馨的,却并非世家之女。

    圣旨一下,长乐候府之中络绎不绝地便来了许多恭贺之人,有亲朋故眷,亦有各级官员,顾盼却死守着一方小院,死活不肯出房门半步,韦相国便只当她害羞,也就不去管她。

    柳芽却成了包打听,三天两头地来禀告最新进展:“五皇子和三皇子前几日都下了聘礼,那聘礼足足抬了一条街。”

    “三皇子已经和陆家敲定了迎娶的日子,就在大年初十,说是百官休沐,省的耽误了朝政。”

    “五皇子亦是定于二月初迎娶了,取春暖花开的好兆头。”

    在柳芽的八卦当中,终于出现了七皇子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盼的脸色,轻声道:“昨天七皇子轻车简骑到了府里,却是和老爷说了,待到五皇子成亲之后,二月中,便迎娶小姐过门,老爷也同意了。”

    顾盼正在写字的手一沉,最后一个远字的捺却是不由自主地按的重了,一眼看去,最后一笔的浓彩,让这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却是失了清心寡欲的味道。

    顾盼轻叹一声,放下毛笔,把这刚写好的大字揉成一团,轻轻的丢弃到了地上。

    柳芽赶紧拣了起来,一手抹平皱皱巴巴的纸,一脸惋惜地道:“小姐的字写的这么漂亮,为什么每次写好了都要扔掉,太可惜了。”

    顾盼回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不读书不明事,明了事理才知苦恼多。”

    顾盼伸出双手,原本醒目的疤痕如今淡淡浅浅几乎看不出来了,她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长叹一声,若是当初只学了厨艺和女红,今日是否会快活许多。

    罢了,到三月总还有好久,且好生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嫁了人,只怕又是一番光景。

    顾盼怔怔地望着窗外,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凶兽嗜人待发。

    七皇子来敲定婚事之后,侯爷夫人对顾盼却是亲热许多,无事便把她唤到身前说话,又把几个弟妹也一同叫来,叫她们兄弟姐妹间多多亲热。

    顾盼仿佛一下成长起来,站在弟妹中间,宛如小大人一样,气度风范却与以前大不相同,侯爷夫人无意间瞥到,心上便是一痛,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死死捂住胸口,强把那股厌恶忿恨压了下去,却刚巧看到珏姐儿手拿着荷包到了顾盼身前讨教,姐妹两个脑袋抵到了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珏姐儿说了什么,顾盼抿嘴一笑,那笑里清澈自然,却是让她平平的相貌骤然闪亮许多。

    琬姐儿和琇姐儿也凑了过来,琇姐儿调皮地道:“咱们说好了,给姐姐绣上一对枕面。”

    顾盼故做嗔怒,白了她一眼,恼道:“你二姐方才已经说了,叫我给你们裁好布料,描好底图,再给你们勾好轮廓,这图案还不能选的太难,到底是我绣呢,还是你们自己绣的?”

    琇姐儿吐了吐舌头,机灵地躲到了琬姐儿身后,小妹性子有些胆小,平日里却得了两个姐姐的爱护。

    珏姐儿见她一副没出息又知晓趋吉避凶的样子,忍不住敲了一下琇姐儿的脑袋,转头对着顾盼理直气壮地道:“自然是咱们绣的了。”

    顾盼只笑了笑,便放弃了争论,手里却加快了速度,嫁衣还有床上的一套铺盖,按照习俗,却是要她亲手来绣的,算算时间,却也赶得很了。

    侯爷夫人却是单手持着账册,借着这次长女出嫁,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从那沈嬷嬷手里把库房收回来,莫要仗着是老太太活着的时候用的老人便可以蔑视她这个当家夫人。

    她一狠心,给顾盼选定嫁妆的时候俱都勾选双份,到时候那沈老婆子若是叫唤,便正好叫那老婆子把权放出来。

    顾盼只顾低头刺绣,几个妹妹也卯足了劲地绣那一对枕头,却是大朵牡丹的花样,按理说,绣上一对鸳鸯戏水最好,只是鸳鸯却不好绣,若是绣成一对乌鸦,那便有趣了,顾盼可不敢冒险。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便听到许妈妈唤了声:“夫人,哥儿们下学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小豆沙包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一眼看到顾盼姐妹中间的小桌子上摆放的绿豆糕,毫不客气地抓了两个,塞了一个到铭哥儿手里,另外一个一口咬下。

    顾盼阻止不及,珏姐儿毫不客气地一把拍下了伦哥儿手里的半块绿豆糕,骂道:“你越发没有教养了,手还没洗,便吃上东西了。”

    伦哥儿把口里的一大口绿豆糕咽了下去,这才对着珏姐儿做了个鬼脸,随后机灵地躲到了顾盼身后,珏姐儿气极反笑道:“你就会欺负大姐,老是叫大姐给你背黑锅,你且等着,大姐出嫁以后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夫妻

    小豆沙包从顾盼身后探出头来,毫不犹豫地道:“那二姐你替大姐出嫁好了!”

    珏姐儿伸手一把将他拉了出来,食指和拇指揪住他肥嘟嘟的小脸蛋,狠狠一拧:“说的什么昏话,你这些日子读书真是白读了,越读越不知礼。”

    小豆沙包两眼瞬间酝酿出一泡泪,嘴巴里开始召唤救兵:“大姐救我~”

    顾盼看他可怜,却偏一本正经地道:“大姐就要出嫁了,你还是早点适应你二姐的管教才好。”

    说话间,许妈妈又叫了起来:“侯爷您回来了,奶奶和小姐们都在呢,两个少爷也刚回来。”

    屋子里的人闻得声音,顾盼和几个弟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都站了起来,看着进来的韦侯爷恭恭敬敬地行礼,参差唤道:“父亲。”

    原来今天刚巧是腊月初一,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韦相国依然穿了身朝服,面带疲惫之色,侯爷夫人赶紧张罗着给他更衣净面,又叫人开始布饭。

    韦侯爷看了下一堆小萝卜头,却伸手摆了摆,沉稳地道:“先不急摆饭,几日都没顾得上考校他们功课了。”

    小豆沙包悄悄地往顾盼身后缩了缩,他恨不能整个都藏到姐姐身后,可惜生的肥嘟嘟,藏的了脑袋却是藏不住肚子。

    韦相国冷笑一声,喝道:“韦绝伦,你给我出来。”

    小胖子扭扭捏捏地从顾盼身后转了出来,两只脚并起又扭开,低着脑袋,垂头丧气。

    韦相国随口问道:“最近先生讲到哪里了?”

    小豆沙包战战兢兢地道:“讲到论语述尔篇。”

    韦相国盯着小豆沙包的眼睛,命令道:“你且背上一遍给为父听听。”

    小豆沙包瞠目结舌地看着韦相国,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小豆沙包干干脆脆地一转身,正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这小胖子腰一弯,屁股一翘,壮士就义般悲壮地道:“不会背。”

    韦侯爷眼睛一眯,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却听得小豆沙包童声稚嫩地恳求道:“您,您打的时候可要惜香怜玉啊。”话罢,十分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圆圆的小屁股。

    扑哧一声,珏姐儿率先笑出声来,顾盼亦是低头偷笑,韦侯爷哭笑不得,侯爷夫人赶紧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他刚学,背不下来也是正常。”

    韦侯爷瞪了她一眼,叱道:“慈母多败儿。”

    侯爷夫人脸上登时讪讪的,毕竟当着这么多儿女的面,却不敢多言,低了头不再说话。

    韦侯爷转而看向庶长子,任由小胖子气喘吁吁地翘着屁股,对着铭哥儿反倒和颜悦色许多:“铭儿,你会背吗?”

    铭哥儿眼睛亮亮的,他本就生得清秀,朗声背道:“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韦侯爷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指轻磕,连连点头,待铭哥儿背到一半时,便举手示意道:“可以了,可以了,记的不错,你可知道其中含义?”

    铭哥儿又逐句解释起来,他却知道小豆沙包耐性最差,因此解释起来却是毫不断句,且越说越快,也难为他口齿伶俐,听起来倒还分明。

    韦侯爷知道他心意,却是故意地打断他,又逐字逐句地问起来,铭哥儿答上一句,便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小胖子,却见小豆沙包双腿打颤,明显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韦侯爷见他们兄弟友爱,却也动了恻隐之心,便打住了话题,淡淡地道:“你以后要多帮着你弟弟些,你毕竟是兄长,若是他有什么不妥的,打也打的,骂也骂的。”

    铭哥儿应了,晓得父亲却是放过了小胖子,便奔过去,一把将弟弟搀扶起来,小豆沙包死皮赖脸地一下靠在了铭哥儿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顾盼和珏姐儿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以后多多管教他一些。”

    珏姐儿撇了下嘴巴,恼道:“我不一直管着他么,还不是姐姐,老是护着他。”

    顾盼嘿嘿一乐,转头却掏出帕子来给小豆沙包揩着额头上的汗,又倒了杯水喂给他吃,珏姐儿看着一点脾气都没了。

    冯姨娘和李姨娘也都来了,侯爷夫人赶紧张罗着开饭,一家人围坐一起,因了韦侯爷,却是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进食。

    待吃罢饭,顾盼便告退回房,姨娘们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了,却是初一十五,准许少爷小姐们随自己亲娘一起。

    珏姐儿拖着小豆沙包一起,回了院子,剩下侯爷夫人却是伺候起了韦侯爷。

    韦侯爷的生活十分有规律,初一十五在侯爷夫人这里,初七和二十一便去另外两个姨娘那里,余下的时间却是独自宿在了书房。

    侯爷夫人住的屋子旁边却也带了个浴室,虽然不及淑宁轩的奢华,却也修建的宽阔舒适。

    韦侯爷仅着了里衣,缓缓沉入了水里,侯爷夫人上道地替他按摩肩背,过的半晌,韦侯爷眉头一皱,低声道:“你出去吧。”

    侯爷夫人无声地退了出来,却把干净的衣物棉巾放到了韦侯爷触手可及的地方。

    许妈妈早已经叫人在屋子里准备了一个大木盆,放好了热水,侯爷夫人褪了衣服,进到了木盆里,许嬷嬷乖巧地给她搓着背,侯爷夫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她撇到了胸前。

    看着长发里若隐若现的几根白发,侯爷夫人轻叹一声,许嬷嬷小心地问道:“夫人,要不老奴帮你拔了?”

    侯爷夫人微微摇了下头,低声道:“大女儿都要嫁人了,还拔它做甚。”

    许嬷嬷压低了声音,不忿地道:“又不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哪里做的了数!”

    侯爷夫人脸一沉,叱道:“休要胡说,她虽然不是我生的,却是候府的嫡长女,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

    许嬷嬷尴尬地笑了下,讪讪道:“老奴也是替夫人抱不平。”

    侯爷夫人叹了口气道:“艾,我晓得你忠心,只是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她以后便是皇子正妃,就是我见了她,也要先行君臣之礼的,以后我这两个孩儿还要靠她提拔的,你也看到了,伦哥儿是个不长进的,幸好和他这个大姐很是投缘。”

    絮絮叨叨地,侯爷夫人说了许多,许嬷嬷闷头听着,夫人有多委屈,她最是清楚,如今却要为了儿女低头,许妈妈忍不住眼眶湿了起来,轻轻地道:“夫人,辛苦你了。”

    侯爷夫人低头不语,半晌,估计侯爷那边也差不多了,轻声道:“扶我起来吧。”

    许嬷嬷乖巧地扶着侯爷夫人起身,拿了长棉巾包了她的头发,又取了另外一条干面巾给她略微擦拭了下身体,掸上花露粉,又取出套干净里衣帮她穿上了。

    许嬷嬷用手捧着包了头发的棉巾,上来一个丫鬟一个搀扶着侯爷夫人,扶着她进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烧着暖炕,侯爷夫人坐上锦被,又有丫鬟取过毯子给她包了起来,许嬷嬷叫丫鬟端过火盆,却是把侯爷夫人的头发微微放置其上,借着热气缓缓烘干。

    待侯爷夫人头发半干之后,韦侯爷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间内出来了,许嬷嬷识趣地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侯爷夫人双手微微颤抖,抓着毯子又紧了紧,每个月总有这么两天,这么多年了,她依然紧张,像是一块大石堵在胸口,压抑地她喘不上气来。

    韦侯爷一屁股坐在了侯爷夫人旁边,侯爷夫人赶紧又拽过一张毯子给他披上,随后做起了方才许嬷嬷为她做过的事情,轻轻给韦侯爷烘烤着头发。

    她故意把韦侯爷的头发抓的离火盆远些,只希望这头发慢一点干,再慢一点干,不不,最好永远都不要干。

    韦侯爷半靠在了塌上,却渐渐不耐烦起来,眯着眼睛命令道:“休要管头发了,吹了灯安歇吧。”

    侯爷夫人手一颤,垂下头,低低的应道:“是。”

    她手一松,任由韦侯爷的头发散乱在塌上,掀开身上的毯子,磨磨蹭蹭地下了地,慢行到了火烛前,一口气却不稳,吹了又吹,三次终于吹灭了火烛。

    转身又磨磨蹭蹭地到了榻前,见韦侯爷已经躺好,她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撑在了炕边,缓缓地爬上了炕,探出半个身子,却是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思,使劲一吹,一口气吹熄了床前的火烛。

    随后迅速地缩回身子,钻进了被窝,感觉身边的人老老实实地躺着,侯爷夫人登时松了一口大气,暗自庆幸。

    她合上眼睛,半睡半醒间,胸前一紧,却是被人捉住了软处,吓得她立刻就要尖叫,却在喊声将要冲出口时及时刹住,一下咬住了舌尖,冒出的一口腥气让她瞬间清醒。

    韦侯爷一双手温柔地游移起来,从她的胸前一路摸索到了身下,侯爷夫人身上燥热难耐,人却越来越紧张,待韦侯爷轻轻牵扯着里衣带子,她死死咬住了双唇,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处。

    PS:明天三更,只是恐怕要到晚上六点以后才更新了。

第二百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侯爷夫人胸前一片清凉,韦侯爷温柔地吻在了她的锁骨之上,轻轻柔柔,像是一只蝴蝶停留在了花朵之上。

    侯爷夫人心中的恐惧却达到了最高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喉咙深处传出的尖叫,韦侯爷低低地唤道:“阿月,阿月……”

    侯爷夫人登时像是一个鼓足了气的气球,骤然被针一扎,瞬间泄了气,当恐惧的东西真正来临时,恐惧反倒消失不见了。

    听着这名为夫君的男人在耳边口口声声,深情地唤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安氏整颗心都在发颤,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习惯,她的眼角缓缓地滑出两行清凉,沿着耳边一直落到了枕上。

    韦侯爷仿佛察觉了什么,他的动作微微停顿,轻柔地吻上了侯爷夫人的脸,一边吻干她的泪水,一边轻柔地哄道:“阿月,莫要哭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侯爷夫人默不作声,她只不过是一个替身,替身是不需要说话的,她也曾反抗过,第一次她拒绝与韦侯爷同房,第二天,便从外面抬了冯姨娘进来。

    第二次她拒绝了韦侯爷的求欢,当天夜里,韦侯爷便宠幸了打小伺候他的李姓丫鬟,这是明摆着告诉她,府里的丫鬟有多少,姨娘就可以有多少。

    他的动作很轻柔,每一下碰触都像是抚摸绝世奇珍,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如果可以把自己的耳朵堵死,也许她会幸福的许多。

    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侯爷夫人无言地睁大眼睛,她的生活就像是这漆黑的夜晚,看不到一线光明。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来上一回,她很累,每当她心情稍稍平复,又要重复一次这样的折磨,周而复始。白天,她是光鲜亮丽的侯爷夫人,晚上,她却是个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生活,没有丝毫希望。

    有几次,她都在枕头下偷偷地藏了刀子,想要一了百了,可没等她行动,身体开始不适起来,恶心反胃,待请了大夫诊脉,竟是有喜了。整整九个月,他没有再碰她一下,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等到珏姐儿出世,小小的,粉嫩的婴儿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只小嘴巴努动着,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一瞬间,她便再也不是为自己活着了。

    只是有些事情,永远也习惯不了。

    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一直睁着眼睛的侯爷夫人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困意上涌,她呢喃着低语:“老爷,让妾身服侍你更衣。”

    耳边传来了韦侯爷一贯地答话,冷静而平淡,与夜里的柔情万缕判若两人:“不用,夫人继续睡会儿吧。”

    两个人的例行公事般的对话对答完毕,侯爷夫人眼睛一闭,安心的睡死过去,下一次,又在半个月以后了。

    蔁姐儿感觉身边男人的胳膊又把她紧了一紧,忍不住推他道:“你快起吧,今天不是给老爷办事儿去吗?”

    韦祥支吾地应了声,翻身起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你再睡会儿吧。”

    蔁姐儿媚眼如丝,瞄了他一眼,低声骂道:“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待韦祥出了门,蔁姐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开始盘算起来,现在虽然在夫人面前终于排的上号了,却没有什么实惠,那许嬷嬷像是一根钉子,拔了几次都拔不出来,夫人有许多话似乎只跟那老婆子说。

    唔,每到了初一十五,她便被早早地打发回来,夫人只留了那老婆子伺候着。

    蔁姐儿想着,却是懒得起身,前几次得了教训,初一十五的隔天,夫人都要睡懒觉,她去的早了反而不妥当。下人们私下里都说,韦侯爷当真是老而弥坚呢。

    蔁姐儿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想到了韦侯爷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床底之间竟然如此厉害。

    转而却又想到了自己,这韦祥却也生的体面,就是私下里不大好用,她嫁过来一年多,肚子还没个动静,韦祥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却对她百依百顺,只是总觉得不那么称心如意。

    蔁姐儿这边还在躺着,外面便传来了家里打扫的老婆子路嬷嬷的叫唤声:“奶奶,送信的来了。”

    蔁姐儿暗骂一声死老太婆,懒洋洋地应了声:“知道了,叫他等会儿。”人却动也不动,又发了一会儿懒,这才挣扎着坐了起来,随意地套了件夹袄,又把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下,这才出了房门。

    却见门外一个小厮,生的很是机灵,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着她衣衫略有些不整,一张白嫩的脸登时就红了。

    蔁姐儿却起了戏弄之心,她伸出手平摊在了小厮面前,带着一丝慵懒地问道:“信呢?”

    小厮慌乱地翻找出信来,手忙脚乱地放到了蔁姐儿手上,蔁姐儿小指一勾,在他掌心上轻轻划过,待这少年愣神间,又对他妩媚地一笑,袅袅婷婷地转身进了屋子。

    蔁姐儿进到了屋子后,静立半晌,却听得外面传来了路婆子指桑骂槐的声音:“你这半大小子,送了信还不走,赖在我们奶奶门口做甚?快走快走。”

    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死老太婆,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整个人摔倒在了床榻之上,两只脚一甩,绣鞋东一只西一只地飞了出去。

    路婆子是韦祥家中破落以前用惯的,据说在他小时候还奶过他几口,整天倚老卖老,说是伺候她的,还不是为了监视她?那个不中用的,就会使这些歪歪道道。

    蔁姐儿闷闷地想了半晌,这才把信掏了出来,母亲向来不会有旁的话说,无非是叫韦祥有机会跟侯爷求求情,把父亲调到京城中来。

    调到京城中做什么,她现在过的滋润的很,若是母亲来了,指不定要闹什么幺蛾子。

    蔁姐儿展信读了起来,片刻之后,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神再次看去,没有错,白底黑字写的清楚,父亲年终述职,三房全部都要到京城来了。

    母亲毫不客气地叫她收拾好客房,又叫她引荐侯爷夫人。

    蔁姐儿气的双手一合,愤愤地把信揉成了一团,丢到了地上,母亲当真好算计,泼出的水也要用来浇菜地。

    她气恼半晌,突然想起一事,却是光脚下地,把信又拣了起来,重读一遍,忍不住笑了,怪不得她总觉得似乎忘记某事,母亲指明了叫她安排四间屋子,其中一间父母住,一间妹妹,一间小弟,另外一间,却是给了大哥和两个妾室。

    一个是她以前的丫鬟韩满娘,另外一个却是顾怜香。

    顾,怜,香,不正是候府新进的小姐以前的姐姐么?

    蔁姐儿手背掩住嘴巴轻笑了起来,这下,可有趣了。

    蔁姐儿立刻洗漱打扮,穿戴整齐后,却是往了侯爷夫人那里去了,她家里的院子虽然不小,若是三老爷全家住进来,却也是放不下的,尤其她那爱排场的母亲,肯定前呼后拥,用惯的下人也要带上几房的。

    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远远便见了许妈妈如同门神一样立在了侯爷夫人门外,蔁姐儿如今却也会见人下菜碟,便是这许妈妈,纵然对方恨她入骨,她却也笑的出来。

    就在许妈妈的怒目圆睁下,蔁姐儿满面笑容一步步接近了侯爷夫人的睡房,不待许妈妈说话,便热情地拉住许妈妈地手,压低了声音道:“嬷嬷今天气色真不错。”

    话罢,不带许嬷嬷回答,蔁姐儿一努嘴巴,轻声问:“夫人还没起来吧?”

    许嬷嬷冷哼一声,却是不爱搭理蔁姐儿,蔁姐儿却也不恼,依然笑着贴近了许妈妈道:“我今天却是有一事要托嬷嬷帮忙了。”

    许嬷嬷狐疑地看着蔁姐儿,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还当鸡不知道啊?!

    许嬷嬷无声地把胳膊从蔁姐儿怀里抽了出来,向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蔁姐儿,两只手默默地把手腕上的一对吉祥如意金镯子往里面撸了撸。

    蔁姐儿再好的涵养也不禁脸色一变,这老婆子明摆着骂她是贼啊,当她是个傻子啊,只是她终究心机深沉,转眼又笑靥如花,凑近了许嬷嬷道:“大小姐就要出嫁了,嬷嬷就不想提夫人出口气吗?”

    许嬷嬷却是真心为着侯爷夫人的,她本就是侯爷夫人的陪嫁。侯爷夫人的打算向来没有瞒过她,从开始想要把大小姐嫁入安家,到了后来,一道圣旨让夫人的计划彻底报废,昨日里,夫人无奈的叹息仿佛还在耳边。

    许妈妈心一紧,却顾不得与虎谋皮,低声问道:“你要如何出气?”

    蔁姐儿浅笑道:“我和大小姐本有一番渊源,想必嬷嬷也是知道的。”

    许嬷嬷点了点头,她腹诽,若不是因此,夫人怎么会让这韦祥家的蹿红的这么快。

    却听得蔁姐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原本在养父家中,却还有个义姐,嬷嬷可知道这义姐却是到了何处?”

第二百零一章 母女

    许嬷嬷一怔,下意识地问道:“身在何处?”

    蔁姐儿婉转一笑,凑近了许嬷嬷,这次许嬷嬷却没有抗拒她,蔁姐儿压低了声音道:“她现在是我哥哥的一个妾室。”

    蔁姐儿得意地看着许嬷嬷一脸吃惊,继续低声道:“我哥哥还有一个妾室,却是唤作韩姨娘的,她二人水火不容,很是有趣。”

    许嬷嬷一头雾水,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

    蔁姐儿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家父母不日便要入京,到时候请嬷嬷划个院子借住,若是把我哥哥的两个姨娘安顿在那院子里,又离大小姐不远。”

    蔁姐儿嘿嘿一笑,悄声道:“嬷嬷说,若是她们闹将起来,大小姐是管还是不管呢?”

    许嬷嬷低头不语,蔁姐儿知晓她顾及什么,这总算是个丑闻,若是捅了出去,坏了大小姐的名声,也就等于坏了侯府的名声。

    蔁姐儿抿嘴一笑,继续咬着耳朵:“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用我母亲府上的下人,她们一个人都不认识,自然不会乱嚼舌根了,再寻个老实本分的每日替她们送饭,平日里,不叫她们出来便是了。”

    许嬷嬷抬头看了她半晌,脑海里再度浮现了侯爷夫人默默垂泣的样子,她亦是压低了声音道:“好,不过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要叫夫人知晓。”

    蔁姐儿自然满口子应了下来,如今却算是一举数得,母亲不是非要亲近侯爷夫人么?就叫她住到侯府来,到时候能不能说上话,就看她的本事了。

    把女眷都迁到这侯府内院,家中只安顿父亲和三个兄弟,只要腾出两间房便可,就不会那么逼仄。

    况且父亲根本不理世事,只要伺候好吃喝,万事不管自己的,兄弟更是好拿捏。

    就不晓得,顾惜玉看到韦顾盼会是什么脸色,韦顾盼看到顾惜玉又是什么样子,蔁姐儿忍不住捂嘴偷乐,却又马上反应过来,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缓了步子,端庄稳重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去,提笔给三太太写了封信,却说自己费了不少口舌,终于说动了侯爷夫人,特意在侯府之中辟出一处院落,给家中女眷居住云云。

    顾盼这段时日忙的昏天暗地,却是专注绣那一堆嫁妆,她也顾不得藏私了,只求快速完成,又想着给几个妹妹绣些帕子荷包,给两个弟弟绣些鞋子扇坠,却是整日里坐在房中不曾出门。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三老爷一家浩浩荡荡地进京了,多亏了蔁姐儿的信,三太太却是铁了心要摆一摆官太太的谱了。

    蔁姐儿已经和许嬷嬷两个人,暗地里把淑宁轩隔壁的院子打理妥当,待三太太一落脚,她便带着几个女眷连同丫鬟婆子,一起领到了那院子中,因是清早,侯府里却也没多少下人走动。

    三太太带着两个女儿,前后左右看了这两进的院子,正屋且不去论他,便是东西厢房也布置的极为雅致,黄梨木的桌椅,簇新的被垫靠枕,靠墙一溜的百宝阁,上面摆了古董花瓶。

    三太太啧啧两声,拉着蔁姐儿的手夸道:“女儿啊,还是你有本事,在侯府能寻个这么大的院子给娘住。”

    蔁姐儿亲亲热热地挽着三太太的手臂笑道:“女儿这么做还不是想母亲住的舒服些,何况也方便母亲多亲近亲近侯爷夫人,若是能给父亲个助力,便是再好不过了。”

    三太太听蔁姐儿这么一说,心中十分欣慰,这个女儿果然没有白养,再次证明自己的眼光多么正确,从一众青年才俊里挑了个乘龙快婿,她却似乎忘记了,那个乘龙快婿还是媒婆费尽唇舌才说服她的。

    蔁姐儿见三太太已经熟悉的如同自家院子,微笑着告辞了,只说夫人那边还有事情吩咐。

    三太太待蔁姐儿一走,迫不及待地开始安排房间了,两进的房子,她自然占据了正屋,又把东边厢房给了蕙姐儿,却把西厢房给了顾怜花和韩满娘同住,另外几间屋子便分给了几个丫鬟婆子。

    三太太本也带了些摆设过来,见侯府一应俱全,自己的东西却是比不上,便只叫下人整理了衣衫,余下的尽皆封箱不动,待一切妥当,她便按捺不住地要在这侯府逛一逛。

    按照蔁姐儿说的,她如今算是侯府的客人,做客么,自然要赏一赏主人家的风景。

    自打三太太做了婆婆,人生的乐趣之一便是修理大儿子的两个小老婆,她自然喊上了顾姨娘和韩姨娘,又见蕙姐儿满脸倦容,便心疼地叫小女儿留下休息。

    自己带着两个姨娘和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踏出了院子。

    三太太方才过来之时,便已经看见了隔壁院子的风景,矮墙之中假山林立,又有活水萦绕,处处可见亭台石椅,端的是富贵景象,李府虽然富贵,却也只是衣食之上讲究一些,住的地方宽阔一些,院子里无非种了些花草树木。

    三太太一见之下便甚是欢喜,也悄悄拉住蔁姐儿的袖子,低声问她,隔壁住的什么人,蔁姐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亲娘,一口咬定,里面是个空院落罢了,只留了些下人做着日常洒扫。

    三太太便恼她不把这么好的院子给亲娘居住,蔁姐儿登时满脸委屈,攥着帕子低泣道:“原本在府里的时候,母亲也晓得人多口杂的道理,像是女儿刚刚得了夫人信赖,又怎能做这树大招风的事情?”

    三太太心里骂着蔁姐儿胆子太小,口里却不住地安慰她,蔁姐儿心里只想着,这个狠心的娘亲快快做出些不合体统的事情,惹恼了侯爷夫人,轰她出去便是。

    她自己却是不怕的,韦祥深得了侯爷信任,大不了推说母亲是小地方里出来的人物,眼界太小,以后定不叫她在侯爷夫人面前出现就是,至于母亲那边,便说她惹恼了侯爷夫人,为了父亲的仕途着想,叫她以后莫要再来侯府。

    只要这个亲娘莫要再来打搅她,叫她做什么都行。

    三太太趾高气昂地迈进了淑宁轩的院子,近看之下果然秀丽婉转,却又与隔墙看时景观不同,只可惜此时尚属寒冬腊月,百花凋零,院中未免萧瑟,只有几棵老梅树,光秃秃地伸展着枝干。

    三太太信步由缰,却又要韩满娘和顾怜花一左一右搀扶了她,三人行走起来又是别扭又是缓慢,刚走了两步,便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婆子,这么不懂规矩,这院子,也是你随便进得的么?”

    三太太一惊,随即想起蔁姐儿说过,这个院子无人居住,只留了些洒扫的丫鬟,登时恼了起来,她抬头望去,见不过是个小丫鬟,约莫八九岁,生的倒是满清秀,此时粉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

    三太太仗着客人的身份,倚老卖老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没规矩的东西,好生打扫你的去,休要管奶奶的闲事。”

    这帮小丫鬟平日里却是被柳芽和丽娘调教过的,闻言狐疑地打量一番三太太,印象里府上没有这么一位奶奶啊,她立刻回头唤道:“柳芽姐,柳芽姐,快出来看看。”

    柳芽正给顾盼打着下手,闻到小丫鬟的喊叫,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嗔怒道:“这些没规矩的小蹄子,又该紧紧她们的皮了。”

    顾盼头也不抬地道:“她们也不是没分寸的,你出去看看便是了。”

    柳芽把手里的活计一放,她实在不愿意出去,这些日子才真正见识到了小姐的绣工,正要好生学习学习的,这小丫头片子,偏来惹是生非。

    柳芽一出门,便看见三太太高高扬起下巴,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斜觊着小丫鬟,她却比小丫鬟见识的多些,一眼看出眼前这妇人的衣服款式虽然土了些,料子却是上好的。

    柳芽脸上立刻绽了个笑容,迎了上去道:“请问您是哪家的夫人?怎么到了咱们园子里?”

    转头又对小丫鬟呵斥道:“怎么看个院子都看不好,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进得来?!”

    话罢,柳芽看也不看三太太青红交加的面孔,随意一指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对着小丫鬟训斥道:“那后面有一泡狗屎,还不去清理了?!”

    小丫鬟掩嘴退了去,柳芽转头对着三太太抱歉地笑道:“这些小蹄子就得看着,您瞧,一个不注意就……实在让您见笑了,不知道您是那府的夫人啊?”

    三太太一怔,随即想到,是报上丈夫的官号,还是说女儿的名讳呢?她却也是个聪明人,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女儿如今是侯爷夫人用的上的,便报女儿的名头好了。

    三太太微微侧过脑袋,依然斜着眼睛看着柳芽,冷冷的道:“我是你们李管事的娘亲。”

    柳芽愣了一下,傻傻地问道:“哪个李管事?”

    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调教丫鬟下人的李嬷嬷的亲娘竟然这么年轻么?

第二百零二章 姐妹之争

    三太太脸彻底转了过去,义正言辞地道:“自然是夫人身边的李管事了。”

    三太太却不晓得,侯府之中唤人只唤作夫姓,蔁姐儿平日里却是被唤作韦嫂子的,柳芽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想起夫人身边哪个管事姓李,何况就算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许嬷嬷,也不敢叫自己老娘跑到淑宁轩里遛弯!

    柳芽面色一沉,凝声道:“不管你是哪个管事的亲娘,还是赶紧退出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三太太脸色大变,眼角瞄到了顾怜花一脸恭顺,只是怎么瞧都觉得带了几分得意的样子,另外一边韩满娘却是义愤填膺地冲了出去,右手掐腰,指着柳芽鼻子骂道:“你这没规矩地东西,怎么跟我们奶奶说话的,等我们家姑娘来了,定要她好生修理你一顿。”

    三太太面色依然阴沉,这个韩满娘虽然总是和她同一阵营,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跌份,便如同她和顾怜花间的战争,若不是自己明里暗里的支持着她,只怕韩满娘早就出局了。

    这个顾怜花却也是个会套牢男人的,前几月把自己妹子接了来,却叫那唤作顾惜玉的丫头来伺候自己,说是这丫头做事仔细,让她来伺候奶奶最是放心。

    背地里,又对着明哥儿话里话外地暗示,等这妹子再长上两年,就成全他姐妹共事一夫的美事。

    明哥儿被她挑唆的意动,却是跑来这里几次了,央着她把那小丫鬟赏给他。

    三太太哼了一声,她已经打算便遂了儿子的心愿,不就是个小丫鬟么,这顾怜花打得主意当她不晓得么?不就是吃不到的话就叫明哥儿惦记着,吃到了又如何呢?

    三太太巴不得早日看到顾怜花的脸色大变了。

    那边韩满娘已经和柳芽对上了,韩满娘口齿伶俐,柳芽却是节节败退,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韩满娘得意时,却见柳芽弯身在旁边拣起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奇石,抬手便丢了过来,韩满娘吓得心神俱裂,总算她晓得避让,没等她开口,柳芽的下一块石头又丢了过来。

    韩满娘却也是有两把子力气的,每天给三太太做牛做马,端茶倒水,一立就是一天,她反应过来后,猛扑到了柳芽身上,下意识地便把她想象成了顾怜花,伸手便抓住了柳芽的头发,却见柳芽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她。

    韩满娘一怔,下一刻顿觉胸前凉飕飕,她低头一看,柳芽两只手一手抓住她一边衣襟,毫不客气地一撕两半,露出了里面翠绿的肚兜。

    只是她为了挽留明哥儿,肚兜却是做的靠下了些,此时便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段雪颈和半个胸脯。

    韩满娘嗷的一声,从柳芽身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衣襟合到了一起,又用手死死抓住了襟口。

    柳芽宛如得胜的将军,趾高气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扬头看着她们这一群被吓得呆掉的妇人,便像是帝王巡视嫔妃。

    三太太气的肺子都要炸了,韩满娘这个没胆子又丢人现眼的,她玉手一指顾怜花,命令道:“你去!”

    顾怜花一怔,随后面上却露出了真诚地笑容,转而向柳芽行去,到了柳芽跟前,她款款一摆,温温柔柔地开口道:“姐姐有礼了。”

    柳芽警惕地退了一步,她不怕动刀兵,却怕旁人礼尚往来,柳芽心中警铃大作,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顾怜花。

    顾怜花却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家姑娘嫁给了这侯府的大管事,现在姑娘也在夫人面前当差,我们奶奶却是夫人请来做客的,便想在这侯府中见识一番,可否请姐姐行个方便?”

    柳芽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当下也好言好语地道:“实在抱歉了,这园子却是不便让姐姐逛的,姐姐还是往旁的地方去吧。”

    她话音未落,就见顾怜花脚一歪,跌倒于地,眼圈泛红,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抽噎道:“姐姐嫌弃我出身低贱,不愿我在这园中借用茅厕,我走便是了,何必还要动手推人呢?”

    话罢,顾怜花伸出手轻抚脚踝,一副疼痛莫名的样子。

    三太太暗自点头,忍不住白了韩满娘一眼,这家伙纯粹是会叫的狗不咬人,远远比不上顾怜花段数高,顾怜花也是伶俐,现在身边都是自己人,任那丫鬟说破了嘴去,她们只要一口咬定她先动手推人,谅侯爷夫人也得秉公处置。

    柳芽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冷笑一声,缓步行到了顾怜花身旁,声音异常轻柔:“姐姐的脚很疼么?”

    话音未落,顾怜花一声杀猪般的大叫,却是柳芽凶狠地一脚踩在了她脚踝之上,一踹之下,莫有千斤!

    顾怜花脚上传来阵阵痛楚,仿佛断掉了一般,柳芽俯下身子,笑呵呵地看着她,轻声问道:“另外一只脚是不是也崴到了?”

    顾怜花疯狂地摇着脑袋,惊恐地看着柳芽,这,这个女人是疯子啊啊!顾怜花一只手捂住脚踝,另外一只手撑住地面,屁股使劲地向后挪动着,只想离柳芽远点,再远点。

    柳芽笑看她一点点向后挪,闲庭信步一般优雅地跟进,顾怜花看着柳芽,仿佛眼前的是个恶鬼,浑身鲜血淋淋,张着血盆大口,她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柳芽却对着她粲然一笑,一只脚高高抬起,顾怜花绝望地抬起手臂,无助地想要抵挡一下,却从三太太身后的丫鬟婆子中猛地冲出一个少女,她如同炮弹一样死死抓住柳芽腰间,把她撞倒在地。

    顾惜玉死死抱住柳芽的腰,大喊道:“不许欺负我姐姐!”

    屋子里专心做着女红的顾盼手一颤,指尖上立刻冒出一个血珠,外面吵吵闹闹,她一直不予理会,只因对柳芽十分放心,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顾盼却坚定不移地相信柳芽一人便足以搞定。

    但是方才那一声姐姐,顾盼皱着眉毛,迟疑地道:“惜,玉?”

    她放下手里的绣活,唤道:“丽娘!”

    丽娘立刻从外屋里行了出来,她却是在查探秋天时研制的胭脂,和买来的胭脂相互比较,看看差在什么地方。

    如同顾盼一般,丽娘对柳芽的信心却更为强大。

    顾盼凝神听了片刻,外面却一片安静,她看着丽娘,吩咐道:“你去看看,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丽娘应了,转身就要出去,顾盼却福至心灵一般,突然地又唤住她道:“罢了,我和你一起去走一遭吧。”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方才那吵闹之声丽娘却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她行走间故意抢先,却是把顾盼密密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远远地看到园子口处,柳芽一人和一群妇人对恃着,丽娘禁不住加快了脚步,顾盼却遥遥地看着其中一个少女,她生的眉目端正,此时挥舞着小拳头,挡在了柳芽面前。

    一个久未念过的名字从顾盼口中轻轻逸出:“顾惜玉……”

    顾盼不断重复低语:“惜玉,惜玉……”

    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了巨大的喜悦,这喜悦来的如此强烈,几乎要把她淹没至顶,顾盼脚下越来越快,不知不觉竟然超过了丽娘。

    她却不管不顾,单手拎起裙摆狂奔,眼里只剩下那个少女的身影,顾盼高声大喊:“惜玉~”

    场上众人一起调转了视线,同时看到了这奔出的少女,三太太脸色瞬间拉黑,这世界上若是还有什么人是她所讨厌的,昔日里灶上的烧火丫头便要名列其中。

    三太太一时之间却没有多想,没有想原本府里灶上的丫鬟怎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这侯府之中,怪只怪李府大太太关于这顾盼之事一直瞒着她罢。

    三太太依然当着对方是自己府中的丫鬟,呵斥道:“你乱吼乱叫什么,还不给我退下去!”

    三太太话一出口,便察觉到了一束有若实质的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却和柳芽冰冷地视线对个正着。

    若说方才柳芽还是一只优雅的猎豹,玩弄着自己的猎物,现在却成了被激怒的雄狮,为了捍卫领地,什么疯狂之事都做的出来,她突然对着三太太裂开了嘴巴,呲牙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白光,刺的人眼花。

    三太太害怕地退了两步,却见顾盼已经奔到了顾惜玉的身边,到了跟前,顾盼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反而是顾惜玉,怔怔地看了顾盼半晌,突地大叫一声,扑到了顾盼身上,又搂又抱,欢喜地语无伦次地道:“姐姐,二,二姐,真的是你么?”

    顾盼反手抱住了顾惜玉,眼睛瞬间湿润,她双唇紧闭,拍打着顾惜玉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的挂念都拍掉。

    余人都傻傻地看着这姐妹重逢的一幕,坐在地上揉着脚的顾怜花最先反应过来,她嘴角闪过一抹冷笑,转眼又是一副柔弱的表情,呻吟出声,轻唤道:“惜玉,惜玉……”

第二百零三章 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顾惜玉回转身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姐姐,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却坚定起来,她偎依在了顾盼身边,平静地道:“大姐,我以后要和二姐在一起。”

    顾怜花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顾惜玉,又死死瞪着顾盼,眼里满是恶毒,她嗤笑一声道:“你跟着她做什么?一辈子当丫鬟?”

    顾惜玉咬了咬下唇,反问道:“如今我不也是在做丫鬟么?”

    顾怜花一怔,反驳道:“那只是暂时的,你终究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让你一直当丫鬟?!”

    顾怜花的话勾起了顾惜玉的回忆,她的胸前剧烈起伏,两条眉毛几乎要倒立起来,她愤愤道:“不错,你是没有打算叫我做丫鬟,却打算叫我给姐夫做小,和你一起共伺一夫。”

    顾怜花脸色微变,仍然嘴硬道:“做姨娘有什么不好?有吃有穿,还不用你动手做什么。”

    余下人等听她们姐妹二人你来我往,俱都听的呆掉,一个个都在心里想到,这个顾怜花便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舍得算计,不由一阵心寒,只觉顾怜花此人城府太深。

    顾怜花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微微弯下腰,伸手扶住一条腿,哀怨地看着顾惜玉,凄凄婉婉地伸出手道:“好妹妹,你若是不愿意,我自寻上一户好人家给你,嫁了便是了,爹娘已经去了,难道我们还要姐妹分离吗?”话罢,顾怜花以袖掩面,却是嘤嘤哭了起来。

    顾惜玉面露不忍之色,她呆呆地看着顾怜花半晌,想着这些日子在顾怜花身边,呆了不足一日便被她差去伺候三太太,又想起以前在顾盼身边,被呵护被照顾,受了多少教导的日子。

    顾惜玉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姐姐,你做你的姨奶奶好了,有吃有住又不用动手,就让我跟着二姐吧,哪怕是一辈子做丫鬟,我也心甘情愿。”

    话罢,顾惜玉转身牵着顾盼的手,满脸恳切地看着她,轻声祈求道:“二姐,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顾盼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跪在贺大娘身前恳求的样子,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

    三太太眯起眼睛,喝道:“我们家的丫鬟,还轮不到你做主,你是什么东西?”

    顾盼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三太太笑道:“奶奶只怕还不知道吧,大奶奶已经收了我做义女,只怕我还要唤您声婶婶了。”

    三太太脸色大变,她黑着脸,不假思索地撇清关系道:“你是大房收的,和我们三房没有关系。”

    她却不晓得,顾盼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公私分明吧,”顾盼回头看了眼柳芽,笑着吩咐道:“去把我平日里收拢起来的那个小包拿来。”

    柳芽恭敬地行了礼,款款退去了,三太太突然有一丝不好的感觉,她这才仔细地打量起顾盼来,却见她一身打扮,虽然说不上多么奢华,却也自带了一分典雅,又见远去的柳芽,身姿翩然,若是忽视了方才她发飙的样子,端的是个秀雅的美人儿。

    而这个秀雅的美人儿却在这昔日的丫鬟面前低头,满是甘心情愿,三太太又突地反应过来,大太太怎么会收个小丫鬟做养女?

    三太太起了疑心,面上却是收敛了许多,叫人把顾怜花搀扶过来,韩满娘也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一群人观望着,想看看顾盼还有什么后手。

    柳芽回到了顾盼房中,径直到了她床边,掀开枕头,却是个小巧的布包,这包里的东西尽是小姐的心爱之物,她也曾经好奇过,小姐却亲手把布包打开来给她看,里面却是一套绣针。

    柳芽手握住布包,却不知道小姐要这个包是什么意思,她匆匆赶了回来,顾盼沉稳地接过包去。

    众目睽睽之下,顾盼把布包解了开来,把里面插在了布帮子上的针全部解开,又把布帮子层层解开,却见最中间,赫然是一张契约。

    顾盼拿在手里,对着三太太抖了抖,笑道:“这个是顾惜玉的卖身契,便是进了衙门,她也是我的人。”

    三太太一愣,她如今已经不在乎顾惜玉到底该归谁所有,左右不过是个小丫鬟。

    三太太忍不住问道:“你在这侯府中是……?”

    未待顾盼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朗朗道:“她是长乐侯府的大小姐,是韦相国的嫡长女,也是本小姐的二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三太太闻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生的娇小可爱的少女一脸倨傲地看着她,这种表情她很熟悉,她刚嫁入李府的时候,梅氏便常常用这样的表情看她,那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

    三太太退了一步,却是迅速地拣起了丢弃的面具,表情恭顺柔和,轻声道:“失礼了,我们这就离去。”

    说话间不卑不吭,与方才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珏姐儿皱起了小鼻子,她却也见过人前人后两张脸的,但是变化如此之快的,尚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三太太带着一众丫鬟媳妇,伤残的顾怜花还有死死抓住了衣襟的韩满娘退出了淑宁轩,珏姐儿一头雾水地走近了顾盼,不解地问道:“方才那些妇人是做什么的?”

    顾盼似笑非笑地道:“应是韦家嫂子的娘家人。”

    珏姐儿一怔,不禁奇怪地道:“那韦家嫂子很是知礼识进退,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顾盼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一旁的顾惜玉怯生生地拉了下顾盼的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二姐。”

    珏姐儿眼睛一眯,看向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少女,紧紧地偎依在顾盼身边,心里却是起了一股无名火,她一把拉开顾惜玉,责问道:“你是谁,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姐姐也是随便叫得的?”

    顾惜玉求救地看向顾盼,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看阴沉着脸的珏姐儿,再看看一脸无助地顾惜玉,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蔁姐儿看看时辰,估摸着侯爷夫人也该起了,便有条不紊地向着主宅行来,快到侯爷夫人院子门前时,远远看到了珏姐儿匆匆而来,便停住了脚步,候着珏姐儿。

    待珏姐儿行的近了,这才注意到她一脸的不痛快,因最近一直在侯爷夫人身边伺候着,却也和珏姐儿有些熟了,便笑着凑近了道:“谁惹咱们的姑娘生气了?我去替姐儿出气。”

    珏姐儿一把将她推开,厌恶地道:“离我远点。”

    蔁姐儿一怔,眼见珏姐儿进了院子,她咬了咬下唇,却也尾随其后,却见珏姐儿一往无前,挡路的一概推开,便是请安的丫鬟婆子也俱都不理,她往日可不是这样的,至少会微微点头。

    蔁姐儿自然晓得,这不过是驭下之术,偏偏下面的人很吃这一套的,蔁姐儿不禁起了些好奇,脚下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待她赶到房门外时,却见三五丫鬟鱼贯退出,明显是被轰了出来,蔁姐儿讪笑两声,乖觉地退到了房门外。

    珏姐儿板着脸,把今日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侯爷夫人越听越怒,把手里的茶盏一摔,反问道:“你看的可清楚?她们果真进了淑宁轩旁边的院子?”

    珏姐儿小脸上一片肃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母亲,那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唤大姐做姐姐,姐姐却也没有反驳,着实可气。”

    侯爷夫人面色一缓,看着珏姐儿道:“这里却有一番缘故的,这个你不用管,我自会与你姐姐说。”

    话罢,侯爷夫人提高了声音,唤道:“韦嫂子可在?许嬷嬷呢?”

    蔁姐儿一听,赶紧应了一声,却听见身边的大丫鬟回道:“许嬷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家里母亲生病,因夫人还在睡着,便没敢打搅夫人。”

    蔁姐儿心里一咯噔,这许嬷嬷怎么家里老人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赶在这时候生病,她脚步缓了下来,却见身边的丫鬟俱都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蔁姐儿开了条缝,闪身进了屋子,一眼看到侯爷夫人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赶紧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赔笑道:“夫人唤奴婢有事?”

    侯爷夫人看着她,脸上神情突地缓和下来,和颜悦色地道:“你家相公是侯爷本家的侄子,只不过家境败落了,才来这里帮帮忙,平日里,侯爷也不当他外人看的。”

    蔁姐儿提心吊胆地听着侯爷夫人叙旧,脸上配合的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懂事儿的应道:“奴婢都晓得,多亏了夫人和侯爷的照顾。”

    侯爷夫人神色越发祥和,她柔声问道,仿佛长辈关心晚辈:“那你家里父母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咱们也好把客房打扫出来,偏叫她们住的那么偏远。”

    蔁姐儿张口欲辩,随即想到许嬷嬷已经回家伺候老娘去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一张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却是颇为可笑。

解释下最近几章的思路

    首先来说蔁姐儿这个人物,她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前文有提到,三太太为了看住三老爷,把几个孩子一扔数年,回来后又算计蔁姐儿的婚事。

    所以蔁姐儿心里是很不待见这个母亲的,文中有提到了蔁姐儿家中地方若是住的人多就会逼仄,她也不想和三太太朝夕相处,便想叫她住到候府里去。

    她自然不好直接和侯爷夫人提的,便想设计一下许嬷嬷,若是出了什么茬子,三太太讨不了好,许嬷嬷自然也落得不是。

    再说一下许嬷嬷,侯爷夫人的心腹,她连别人送给韦侯爷的美人儿都敢卖到窑子里,安排人住到个空院子里有什么难的呢?

    何况她也知道,侯爷夫人原本设计顾盼的婚事打算彻底落空了,也想私下里见顾盼出一次丑,让侯爷夫人高兴一下,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趁机打压下蔁姐儿也是不错的,后文已经提到了,许嬷嬷借机避了出去。

    三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请回想前文,妯娌来相劝,可以被她打骂出去,为了三老爷的仕途,可以不要面子写信最后被嘲笑的一塌糊涂的,连亲生女儿的婚事都要算计一番,这么个人物,能忍能狠。

    她并不知道这是候府大小姐住的院子,文中提到了,蔁姐儿误导她,这是空院子,不过有些洒扫的下人。

    淑宁轩里是有下人的,那个小丫鬟一上来不就喝止了三太太么?只是口气稍微强硬了点。

    在这个等级金字塔里,侯爷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接近于最间断了,洒扫的是金字塔最底部,三太太有必要给这些丫鬟好脸色么?何况蔁姐儿嫁的是侯爷的远方族侄,蔁姐儿就算在侯爷夫人身边当差,也不可能签卖身契的。

    再说柳芽,前文不止一次暗示过,柳芽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顾盼听到了喧哗声,但是没有出来,就是以为有人倚老卖老前来闹事,派柳芽出去应对,自然也希望震一震这闹事的。

    顾盼对顾惜玉是有好感的,也是一直照顾的,前面都有写到,若是不信任她,怎么会把贺大娘托付给她?

    而且对于顾盼来说,顾惜玉和贺大娘是她在李府中最挂念的两个人了,不然也不会叫顾远南单单接了这两个人来。

    文里并没有写到,顾盼就此认了这个妹妹,也没有写到她原谅顾怜花,顺便把顾怜花也认了下来。

第二百零四章 惊人的真相

    蔁姐儿身子一抖,心里暗骂,却是被那老虔婆下了套了,只得勉强笑道:“是奴婢考虑不周,让夫人费心了。”

    侯爷夫人冷哼一声,“如今小姐已经要嫁入皇家,若是这个时候传出什么流言蜚语的,看我怎么收拾那帮烂嘴巴的东西!”

    蔁姐儿晓得,侯爷夫人终究还是顾及了韦祥的颜面,却是敲打于她了,止不住两腿打颤,轻声道:“奴婢这就叫母亲搬出来。”

    侯爷夫人含笑盯着蔁姐儿,蔁姐儿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在她忍不住就要擦一把汗的时候,侯爷夫人若无其事地道:“叫下面的人打扫出两间客房出来,请你母亲住进去,若是缺什么的,尽管开口。”

    话罢,侯爷夫人瞄了一眼惨白着脸的蔁姐儿,吩咐道:“你下去吧,对了,你母亲安顿好以后,你去大小姐哪里说一声,就说我叫她过来有事情讲。”

    蔁姐儿恭敬地应了,垂着头倒退着出了房间,自去给三太太安排客房了。

    顾盼拉着顾惜玉一起坐下,丽娘识趣地送上一壶热茶,便拉着柳芽下去了,两个人一人搬了张凳子,门一关,就坐在门口闲话家常。

    顾盼见了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大娘是怎么去的?你当时可在她身边?”

    顾惜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抽噎道:“自从姐姐离开,大娘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我很担心,很害怕,害怕大娘要是去了,自己一个人不晓得该怎么办,就成日里守在大娘身边。”

    顾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惜玉,凝神倾听,一双手安慰地握住了顾惜玉的手。

    顾惜玉眼睛飘渺,陷入了回忆当中:“大娘吃不下饭,我便去讨来生米,自己碾碎了,熬成米糊,一点点的喂她吃,她一次只吃几口,我便多喂几次。”

    顾惜玉顿了下,直勾勾地看着顾盼道:“大娘原本多壮实的人,姐姐也知道,可你知道她最后瘦成什么样子了吗?”

    顾惜玉伸出手腕,她年岁尚小,手腕很是纤细,在顾盼面前比了比,声音轻的像是羽毛飘落:“大娘的手腕,最后比我还要细。”

    顾盼喉咙深处传来一声低呜,她死死咬住下唇,泪水汹涌地从她双眼之中流出。

    顾惜玉抽了抽鼻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继续道:“可能是我每天拜佛,佛祖听到了我的祈求吧,大娘渐渐吃的下饭了。”

    顾盼一怔,两只眼睛还在下意识的流泪,脑子里却开始昏沉了,她愣愣地看着顾惜玉,听她话里的意思,贺大娘是好转了啊。

    顾惜玉看着顾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娘身子好些了,我就陪着她说话,大娘说的最多的就是姐姐,她说,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么聪明的,什么事情都一学就会,又肯上进,难得还有一副好心肠。”

    顾盼已经完全糊涂了,她怔怔地看着顾惜玉,莫非这个小妹在贺大娘去世后,人有些糊涂了?

    顾盼终于忍不住问道:“贺大娘,不是去了么?”

    顾惜玉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大娘已经去了……”她看着顾盼又低下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盼一惊,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她一把握紧顾惜玉的手,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大娘是怎么去的?”

    顾惜玉低着头,沉默半晌,反握住顾盼的手,仿佛从中能汲取到力量一般,轻声道:“大娘,是吞金自尽,就在那个白衣公子来过的第二天。”

    晴天霹雳!

    顾盼盯着顾惜玉,犹自不敢相信,她打了个哈哈,勉强笑道:“怎么会,你骗人。”

    顾惜玉抬起头,眼角泪花犹在,她嘴角牵强的一扯,附和道:“是我骗姐姐了,自然不是如此。”

    她如此模样,顾盼反倒信了她的话,顾盼松开顾惜玉的双手,愣愣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表哥为什么这么做……”

    顾盼的身体猛地一震,表哥,他并没有说贺大娘是病重过世的!

    顾盼立刻站了起来,她要去问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会这样。

    门外突然传来了柳芽的声音:“小姐,韦嫂子来传话了,说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顾盼恍惚地应了一声,人就向外飘了去,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表哥为什么会这样做,她恨不能现在一脚跨出去就到了将军府。

    蔁姐儿一看顾盼踏出房门,便讪讪地迎了上去,却见顾盼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行了过去,只得怏怏地随在她身后。

    柳芽看出顾盼神情不对,着紧地追了上去,犹然记得对丽娘喊道:“你照顾下新来的那姑娘。”

    顾盼完全是下意识地行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却对一切请安问好完全无视,下人们也看出了大小姐的异样,和珏姐儿的寒霜满面不同,大小姐是完全的目中无人。

    丫鬟婆子们却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寒意,俱都愣愣地看着顾盼从眼前飘过。

    蔁姐儿抢先一步,为顾盼打起了帘子,又冲着里屋唤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侯爷夫人坐直身体,看着迈步进来的顾盼,却觉得怪异莫名,这孩子两眼发直没有焦点,看着吓人的很。

    侯爷夫人唤了两声:“顾盼,顾盼?”

    顾盼这才醒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侯爷夫人,后知后觉地行了礼,垂下头,低声道:“母亲有何事吩咐?”

    虽然依然觉得顾盼有些情绪低落,侯爷夫人却管不得那么多了,单刀直入道:“听说你在李府时认识的丫鬟投奔你来了?”

    顾盼一怔,侯爷夫人这话明显是不打算给顾惜玉一个身份了,她抬眼看着侯爷夫人,张口欲辩。

    侯爷夫人伸出纤细的右手抢先挡住了她的口,循循道:“你的心思我很清楚,只是你想想,你若是认她为干亲,置珏儿于何地?琬儿琇儿呢?她将来出嫁要怎么算?是按照候府小姐的规格,还是随便打发了?”

    话罢,不待顾盼言语,侯爷夫人一鼓作气地道:“你若是把她当做手帕交留在府里,那你出嫁以后,她是否继续留在府中?到时候又是怎么个说道?”

    侯爷夫人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她跟着你当个丫鬟,你放心不下,也可以带到皇子府去,将来她年岁大了,寻一门好亲事便是。”

    侯爷夫人不容反驳地说完,一抬头,却见顾盼已经是泪流满面,不禁有些愕然,恼道:“我苦口婆心地跟你说这些,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顾盼却不仅是为了顾惜玉,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贺大娘如是,顾惜玉亦如是。

    她不但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便连身边人也都带累了。

    顾盼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听见话轻飘飘地从嘴巴里出来,却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听到了,一切按母亲吩咐的就是。”

    话罢,顾盼镇定地道:“母亲若是无事,我便退下了。”

    侯爷夫人见她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心里一阵厌烦,挥挥手,不耐烦地道:“你去吧。”

    话罢,见顾盼果然抬脚便走,气的她伸手一呼拉,桌上的茶杯一起摔倒了地上,咣咣几声,侯爷夫人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胸前不停的起伏着,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难得她设身处地的为这继女着想,怎么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若不是看在她要嫁入皇子府的份上,哪个爱搭理她?!

    顾盼一出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却急匆匆地往回赶,柳芽闷头跟在她后面,行了一段距离,顾盼猛地止住脚步,阴沉着脸,低声吩咐道:“你去弄两套小厮的衣服来。”

    柳芽一怔,直觉地回复道:“小姐,若是没有腰牌,是不能出府的。”

    顾盼一咬牙,低声道:“你去唤韦家嫂子过来,莫要惊动了旁人。”

    柳芽低低地应了声,顾盼左右望了望,见前方不远有块大石,便快步行了过去,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探头看到柳芽带着蔁姐儿急匆匆地过来,顾盼探出头唤道:“这里,这里。”

    蔁姐儿狐疑地看了一眼柳芽,柳芽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袖口,皮笑肉不笑地道:“韦嫂嫂,姑娘在唤你呢。”

    蔁姐儿一凛,她已然从母亲口中听到了这柳芽的厉害,自然不想与她冲突起来,忙紧走两步,转到了大石后面。

    顾盼抬起头,对她森然一笑道:“四小姐,还请你帮个忙。”

    蔁姐儿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顾盼,谨慎地道:“奴婢为小姐做事是份内的,小姐何必这么客气。”

    顾盼淡淡地笑了一下,却让蔁姐儿越发胆战心惊,仿佛那个木讷的顾盼突然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奸诈的本性一般。

    顾盼看着蔁姐儿,眼里一片冷然,“四小姐特意把三太太还有顾姨娘安排到了我隔壁,不就是想提醒我,您昔日里可是我的主子么?”

第二百零五章 顾远南

    蔁姐儿脸色灰白地看着一身小厮打扮的顾盼坐上马车,回想方才顾盼的神情,那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带着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两只手往袖笼里又缩了缩。

    顾盼一头秀发都藏在了帽子里,短打布衣,配着宽腿裤,裤脚掖到了袜子里,脚下一双黑色布鞋,一副标准的小厮打扮,端正地坐在了侯府这专门供下人乘坐的马车之中。

    这下人坐的马车十分的不舒服,不过是两片木板架到了车厢里,臀下又硬又硌,顾盼却完全感受不到。她抿紧双唇,眼睛死死盯住前面的车板,两只脚踮起又放下,她心里一方面急于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又害怕知道真相,这局促的车厢压抑的人直想尖叫。

    脑子里一忽想起贺大娘的亲切教导,一忽又想起表哥的百般爱护,顾盼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呻吟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把头埋在了膝盖之中。

    和顾远南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地在脑海之中慢镜头回放,不时地定格一下,她突然想起,表哥虽然一副书生打扮,房里那满满的书却都积满了灰尘。

    校场之中,箭无虚发的陆十六面对廖勇的挑战,不战而败,表哥却把这沙场之中踩着累累白骨出来的悍将挑落马下。

    阴历七月十五,表哥那一身的阴鹜,那是被屠满门,被屠满门啊,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表哥就算原本是个忠厚老实的,经历了那种事情后,难道还会是个烂好人么?

    林林总总堆积到一起,顾盼终于正视了以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实,顾远南心里到底隐藏了多深的恨意,才能表现的如此若无其事?!

    马车终于停下了,顾盼恍若不觉,头依然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直到车夫来催,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迷茫,她迟疑了下,伸出手推开车门,看着外面刺目的阳光,眼睛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坚定起来,似乎这满眼的阳光给了她勇气,无论如何,她也要亲耳听到表哥说,贺大娘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顾盼一跃而下,左右张望了一下,这里却是个小巷,前方不远处便是将军府的侧门。

    一个满身盔甲的卫兵手持长矛,极为醒目地站在侧门边上,青铜的头盔包住了他的头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见顾盼过来,他手里的长矛一歪,喝道:“府衙重地,闲人止步。”

    顾盼一怔,以前来都是表哥派了车来接,今天她才第一次见识到这将军府的防卫竟然如此森严,她平静地看着卫兵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道:“小的是七皇子派来给将军公子送信的。”

    那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顾盼一脸的镇定自若,坦然回视,这卫兵却是信了三分,回头朝里面喊了一句,片刻后,里面出来一个长袍束带的管事,约莫三十出头,一脸的精明干练,与那卫兵交头说了两句,上下打量了两眼顾盼,笑道,“小兄弟把信交给在下即可。”

    顾盼正要一口回绝,旁边突地冲进一个人来,一股刺鼻的酒气直扑面门,顾盼自然而然地退了两步。

    这人一冲进来便死死扒住了那管事的袖子,口口声声地哀求道:“求求你,秦管事,让我见见公子。”

    顾盼见他虽然形容憔悴,衣服也污皱不堪,似乎多日未曾洗过,那料子却是上好,心里起了一丝疑心,她既然对顾远南有了芥蒂,便不象原来那样,把顾远南看成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书生。

    顾盼悄然又退了两步,她倒是想看看,这醉汉和表哥又有什么恩怨。

    秦管事单手撑起那醉汉,口里很是温和地劝道:“白大爷,您喝醉了,还是回去吧。”

    白姓醉汉一挣,却是没能从秦管事手里挣脱出来,他依然嘟囔道:“让我见顾公子,我有话要说,别,别拉我,我要见公子。”

    秦管事劝慰他道:“白大爷,您现在醉醺醺的怎么和公子说话?听小的一句劝,回去洗干净了,换上身干净衣服再来。”

    那白姓醉汉手一挥,啪的一下打在了那秦管事的脸上,他破口大骂:“你别给脸不要脸,爷爷叫你声秦管事是看得起你,谁不知道你原来的大名是秦二狗。赶紧叫顾远南那混蛋滚出来,老子要问问他,老子答应他的事情都做到了,他答应老子的呢?”

    秦管事面色不变,依然温和地看着那姓白的醉汉,顾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突然发现这个秦管事和表哥如出一辙,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那笑,看久了却让人心慌。

    门里突地传来一声厉喝:“放开他,让他使泼,叫大家都来看看,昔日的四品主簿白大人如今是什么样子。”

    顾盼一震,身子不动声色地又退了两步,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那卫兵的影子里,她的头垂的低低的,心里却在呐喊,表哥,不要让我失望。

    见顾远南已经出来,秦管事搀住白姓醉汉的手更紧了,那姓白的歪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顾远南,嘻嘻笑道:“白大人,白大人在哪里?”

    顾远南阴冷地看着他,像是一条吐着红信的眼镜蛇盯住了一只青蛙,他不屑地笑道:“白大人莫要忘了,你家里还有妻子,还有一个尚未订亲的女儿和一个刚进了学堂的儿子,哦,对了,我都忘记了,白大人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顾远南仿若地狱的催命使者,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白大人的脸,压低了声音道:“过不了多久,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会是顾某的囊中之物了。”

    白大人眼珠突出,死死地盯住顾远南,声嘶力竭地吼道:“竖子,敢尔!”

    他拼命挣扎,秦管事的手却像是一道枷锁,扣的他动弹不得,顾远南的右手微微抬起,秦管事心领神会地拖着白大人向外行去,白大人的愤怒一泻千里,最后化成了声声哀鸣:“涟儿,爹爹对不起你啊。”

    顾盼艰难地张口,却发现嗓音沙哑,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她伸出右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痛让她清醒了些,喉咙也似乎正常了些:“你,你就不怕他如此大声,引来旁人非议吗?”

    话一出口,莫说顾远南,便是顾盼自己,也愣住了,怎么会,她竟然在为表哥开脱么?

    直直地看着转到了她身前的顾远南,那一脸温润祥和的笑容,顾盼悲哀地发现,她竟然真的没有办法恨之丁点。

    顾远南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盼,他自然已经认出,这个乔装改扮的小表妹,他自然地牵起了顾盼的手,一边向将军府里行去,一边轻声解释道:“这巷子全是咱们府里的地盘,何况,他一个猥琐了上官妻子的罢黜官员,谁会听信他的话呢?”

    没有说出口的却是,那姓白的,以后再不会开口了,有限度地让这小妹子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他的底线。

    顾盼咬牙走了两步,终于挣脱了顾远南的手,她直直地看入顾远南的眼底,轻声问道:“贺大娘的死,和你没有干系吧?”

    顾远南却没有回答她,他双手背向身后,仰头望向了天际,此时碧空如洗,只有絮絮的云丝挂在了天边,他缓缓的开了口,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只告诉她,若是她回到你身边,会成为你的软肋,会被人利用,她很好,自我了结了。”

    顾盼怔怔地看着顾远南的侧脸,依然丰神如玉,俊美一如往日,她缓缓摇着头道:“不可能,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

    顾盼的头越摇越烈,脚步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后挪动,眼前一片模糊,她骤然转身,向外狂奔,心里痛的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跑到将军府外,怎么坐上马车,又是如何回到侯府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表哥怎么会逼死贺大娘,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贺大娘的!

    她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心里的悲鸣之声越来越大的时候,顾盼呜咽一声,伏在了桌面上痛哭出声。

    柳芽带着一众丫鬟默默地退出了房子,顾惜玉满是担心地看着顾盼,丽娘拍了拍她的脑袋,牵着她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外面隐隐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顾盼抬起头,两只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眼前一片模糊,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她最信任的表哥逼死了最爱戴的贺大娘,理由是为了她好,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守卫的呢?顾盼一瞬间,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柳芽进来的时候,发现了软倒在地的顾盼,她面色潮红,额头滚烫的吓人,这一病却足足病了一月有余,病好以后,又养了一个月,转眼却是到了出阁的日子,那身早已经裁制好的大红嫁衣却肥大了许多,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

第一章 大婚

    正月十五一过,李思怀便离了家门,一路上游山玩水,终于在二月中赶到了盛京,三月初便要进行省试了。

    盛京之中繁华异常,街边一溜开门迎客的商铺,有高挂酒幡的茶楼,有挂着鎏银招牌的金铺,这些店铺前又有各色小吃摊子,琳琅满目看的人目不暇接。

    李思怀看什么都新鲜,每个摊子前望上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赶往下一个摊子,他身后的松石背着二人的行李,急的满头大汗:“少爷,您慢点,慢点啊。”

    李思怀回头一笑,快步行了来,看着累的弯了腰的松石打趣道:“我说帮你背负些行礼,你偏要自己硬撑。”

    松石蹲地上,撩起汗巾抹了把汗水,累的说不出话来,两只腮帮子气鼓鼓地看着自家少爷。

    李思怀看他可怜,收了捉弄他的心思,左右张望下,看见旁边的凉茶摊上摆了个木板,上面写着一文一人,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丢下一文钱道:“老板,来两碗凉茶。”

    看茶摊的老叟慢悠悠地抬起头,张开只剩下两颗牙的嘴巴赔笑道:“小哥,你要两碗茶做甚?”

    李思怀指着木板笑道:“老倌儿这里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一文一人,可没限定碗数。”

    那老叟哑口无言,举起水桶般大小的茶壶,倒出了两碗凉茶,这凉茶其实就是薄荷水,却是自家早上取了新鲜薄荷叶子,和枸杞山楂一起熬了水,待凉了,提到市集上来卖罢了。

    李思怀端着两碗凉茶回到了松石身边,递给他一碗,笑道:“赶紧喝了吧,看把你热的。”

    松石看的一清二楚,自家少爷又捉弄人了,他很想装作不认识怀哥儿,喉咙里又干渴的厉害,低着头接过茶碗,侧过脸去仰头喝掉,一股凉气直通肺腑,松石舒服地咂了下嘴。

    旁边的老叟立刻叫唤道:“小哥,你不是说自己喝两碗吗?怎么又给他喝。你们这是两个人了,快快再给我一文钱来。”

    李思怀回头对着那老叟嘿嘿一乐,笑道:“我没喝啊,老伯。”

    话罢,李思怀径直把手里的大碗塞给了松石,松石跟着怀哥儿多年,自然晓得他打得什么主意,松石愁眉苦脸地接过凉茶,取下腰间水袋,咕咚咕咚地把凉茶倒了进去。

    李思怀取过松石手里的大碗,把两个碗轻轻摞到一起,笑道:“休息够了吧?上路吧。”

    松石无奈地点了点头,一力背起了行李,肩膀再次传来了酸楚感,却比方才更甚,他看见李思怀把大碗还到了那气得七窍生烟的老叟面前,已经快步向前,一咬牙,赶紧追了上去。

    紧紧跟在李思怀身后,松石不解地问道:“少爷,你何必戏弄那老伯,直接给他两文钱不就完了,干吗还藏在两碗之间?”

    李思怀转头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道:“他上了当,就会学了乖,把那一文一人改成一文一碗了,以后就不会再吃亏了。”

    松石看着兴高采烈地李思怀,腹诽道,是你自己玩的高兴吧。

    主仆二人走走停停,转眼到了东大街上,这东大街和西大街一起,贯通了盛京的新宋门和新郑门,中间相交的地方便是当今天子所在的皇宫。

    街面十分宽阔,约可供百骑并行,远远地见前方一阵喧闹,一队骑兵打马而来,口中呼喝有声,手里马鞭高高扬起,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

    李思怀和松石一起,被人流冲到了路边之上,二人紧紧地抵住身后的墙面,看着前方人头攒动,约莫挤了四五排的人,最中间的大道却被完全的空了出来。

    看到身边的人没有惶恐惊惧,全部是喜气洋洋的表情,怀哥儿一时好奇,拍打了前方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肩膀,轻声问道:“兄台,这是做什么?”

    那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瞄到他身旁背着行李的松石,不禁笑道:“兄台是刚到盛京吧,今日齐王殿下大婚,迎娶长乐侯家的大小姐,咱们都是专门出来看热闹的。”

    李思怀登时大感兴趣,忍不住跟着一起探头探脑,那少年见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谈话欲望空前高涨,喋喋不休地介绍起这年轻有为的齐王殿下了:“齐王殿下性情高雅,现在盛京有名的几个大家都和他私交甚好,还曾以皇子之尊,举办过投壶大赛……”

    李思怀听了半天,暗自嘀咕道,这不就是个纨绔子弟么,擅长吃喝玩乐啊。

    两个人说话间,远远地传来了鼓乐奏鸣之声,二人一起探头去看,却见当先一队持戟武士,全副盔甲,立到了街道两边,接着是身着大红短衫的吹鼓唢呐班子。

    再往后,手举着华盖的宫人十人,后面跟着持扇和持旗各十人。

    仪仗队之后,又是宫娥两队,俱都身着旖旎拖地桃红长裙,高腰束起,显得身姿窈窕,头绾高髻,手捧托盘,托盘里又放着各色瓜果梨桃,以及碎散铜钱。

    这队宫娥出现后,街道两边的百姓开始欢呼起来,和李思怀并肩的少年亦是满面兴奋,双臂大张,李思怀纳闷间,却见那两队宫娥开始伸手抓起盘中之物,向着围观的百姓撒来。

    宫娥之后,又是一对带刀武士,一个个金甲覆身,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骑在了骏马之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李思怀身边的少年却是抢下了一个梨子,毫不避讳地一掰两半,递了一半给李思怀,李思怀也不矫情,接过梨子,张口便咬了一大口,再抬头时,却见长长的迎亲队伍中终于露出了一个黄袍少年,他头戴九龙冠,脚踏翻云靴,腰间扎了一条玉带,脸上一直带着满满的笑意,却是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俊朗之中平白多了几分调皮。

    看他身后的十六人抬金黄色銮驾,珠帘之中隐隐做了一道纤瘦的身影,便晓得这齐王殿下应是已经迎娶了新娘,正在回府途中了。

    李思怀只看了一眼便挪看了视线,那齐王妃看着瘦瘦小小,一看就尚未及笄,这齐王殿下,岂非娶了个童养媳回去?

    一想到这一点,李思怀嘴巴轻轻上扬,旁边的少年看他笑的像是偷吃了鱼的猫,好奇地问道:“兄台在笑什么?”

    李思怀面不改色地道:“我看齐王殿下年少有为,又得此如花美眷,艳羡啊艳羡。”

    那少年闻言扑哧一笑,却用手指着銮驾后的一排清丽的少女道:“那里可都是长乐候给他宝贝女儿带的陪嫁丫鬟。”

    李思怀被他看穿,大是尴尬地止住笑,顺着这少年的手指看去,见那一排少女约莫七八人,果然个个生的清雅秀丽,这齐王殿下大有艳福啊。

    李思怀暗自好笑,视线却在后面的一个少女身上停顿下来,他屏住了呼吸,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去,那个少女在一班陪嫁家人中,生的甚是矮小,年纪尚幼,行走之间却颇有尺度,明显是在大家之中受过训的。

    那张脸有些圆,却是浓眉大眼,很是端正,李思怀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是顾盼的妹子,顾惜玉。

    不是说被三婶接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七皇子的迎娶队伍里?

    李思怀心中疑窦越来越胜,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脑子猛地转了过去,遥遥看到銮驾之中那个一动不动宛如木雕的瘦小身影,整个人的呼吸瞬间停滞!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牵线木偶,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慢了半拍,被深深地藏起来的回忆骤然被翻了出来,李思怀无意再做停留,他板着脸,从人群中生生挤了出去。

    此时七皇子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末尾,很多百姓跟在了后面,他逆向行之,困难异常,松石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又要看顾行礼,又要时时抬头,生怕跟丢了,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待二人终于行至人流稀少处,松石见李思怀终于止住了脚步,张口唤道:“少……”

    那个爷字却生生地吞了下去,李思怀面色阴沉,表情就和灶上那个小丫鬟刚离开府上时一模一样,松石跟随他许久,自然不会自触霉头,他吐了下舌头,小心地退到了李思怀身边,两只手微微张开,分散迎面而来的人流。

    李思怀默然半晌,轻轻道:“走吧,去姑母家中。”

    松石乖觉地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之上寻人问路,绕了半晌,眼见路越来越窄,李思怀的心思却是从顾盼身上转移到了姑母身上,前段时日,母亲还与姑母通信来着,虽然姑母近况不是很好,但也断断不至于落魄至此吧?!

    松石拦住个挎着菜篮的妇人,问了片刻后,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没,没错了,这巷子里第五家,确实姓白。”

    李思怀闻言,迈开脚步,一家家数了过去,到第五家时,他微微一怔,却见这家高挂灵幡,院子里纸钱满地,里面传来了妇孺啼哭之声。

第二章 坐婚床

    李思怀站在门口,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迈脚进入,见这狭小的院子里,只有一排五间瓦房,哭声却是从正中的堂屋里传来的。

    他皱着眉头行到了堂屋门口,一眼看到正中的棺材,前面一个妇人满身白绫,头发松散的披在脑后,额前又缚了条白绫,一边哭,一边在棺材前的铜盆里焚烧着纸钱。

    妇人旁边一男一女,男孩年纪尚小,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女孩却已经亭亭玉立,乖巧地扶着母亲,默默地递着纸钱。

    李思怀轻轻唤道:“姑母……”

    那妇人迟疑地转过头来,看清楚李思怀颜面后,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放声大哭,涟姐儿站起身子,和李思怀对望一眼,亦是垂泪不已,李思怀只得伸手拍着白李氏的后背,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二姑奶奶哭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刚给老家送了信,怎么人这么快就到了,她倒是知道,这一年来,四弟养病中,家里全靠这个侄儿支撑。

    这个侄儿却是惯会做人的,月月书信不断,又三不五时地叫人捎来老家的土特产,她态度也就软和下来,和家里也渐渐有了来往,毕竟总是血亲。

    李思怀看着眼前的棺材,迟疑地问道:“姑母,这是?”

    二姑奶奶捂住脸又哭了半晌,这才道:“你姑父已经不见月余,前儿个才在水沟里被人发现,人却是不成样子了,只靠着衣裳认了出来,仵作说,是醉酒后失足……”

    话罢,二姑奶奶又嘤嘤哭了起来。

    李思怀面上肃然,站直了身体,取了旁边的香烛,在火盆里引燃,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又双膝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二姑奶奶见他如此懂事,心里大是安慰,伸手把侄子搀了起来,软言道:“昨儿个才叫人给家里送信,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李思怀面色恭谨,束手答道:“侄儿是进京赶考来的,母亲便叫侄儿顺便来探望姑母。”

    白李氏闻言面露喜色,自家侄儿争气,以后便有了主心骨,她看了一圈灵堂,汗颜道:“我真是糊涂了,走走,咱们到隔壁屋子坐。”

    话罢,二姑奶奶拉着李思怀向着隔壁行去,涟姐儿伸手拉起小弟,这屋子本是花厅,现在做了停灵之所,自然不方便待客的,旁边却是二姑奶奶的卧房,李思怀一迈进去,便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这屋子只简单地用一屏四扇的屏风把里面的卧所隔开,屏风外摆放了张方桌和圆凳,那桌椅的材质也不甚好,粗粗地刷了一道漆,肉眼看见上面还有许多的毛刺。

    圆凳上却垫了个半旧的锦绣布墩,李思怀先扶着二姑奶奶坐下了,自己放陪居末位,却见表弟程哥儿又偎依到了姑母身旁,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不禁对他点头微笑,小家伙却害羞地躲到了母亲身后。

    片刻后,涟姐儿带着个青衣丫鬟,端了热茶上来,怀哥儿赶紧站了起来,从表姐手里接过热茶,看着上面浮起的几个新鲜菊花,虽然雅致,却也再度见识到了二姑奶奶的拮据。

    怀哥儿不动声色地道:“姑母,离省试还有段日子,小侄便在姑母这里叨扰了。”

    话罢,怀哥儿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轻轻推到了二姑奶奶面前,认真地道:“这些便添作小侄的宿资了,若是不够,小侄只好厚颜占占姑母的便宜了。”

    二姑奶奶素来精明,一眼扫过,便看出这包银子足足有五六十两,她刚想推脱,一眼看到了李思怀的脸,少年的脸上满是诚恳,眼睛明亮清澈,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长兄。

    二姑奶奶的手缩了回来,拿出帕子又揩了揩眼角,哽咽道:“因你姑父那件事,我们却是被白家逐了出来,我又为了救你姑父上下打点,抛费了不少资财,便是嫁妆,也搭进去大半,却叫你见笑了。”

    怀哥儿陪着她嘘吁半晌,二姑奶奶便唤了人来给他安排了住的地方,却是把程哥儿的房子腾了出来,怀哥儿尚需和松石挤在一房,二姑奶奶愧疚地道:“明儿个我就去租个大点的院子,你先委屈一夜。”

    李思怀环顾左右,安慰她道:“这里已经很好,白天打发松石出去做事,我正好安静读书,还是先把姑父的身后事办理妥当才是。”

    见怀哥儿如此明白事理,二姑奶奶大是欣慰,便退了出去,留着李思怀主仆二人整理行装。

    松石自然不会叫李思怀动手,一边把书箱里的书都搬了出来,一边抱怨道:“奶奶给的银子足够,干嘛非要寄住在姑奶奶家里,实在是不方便。”

    怀哥儿瞪了他一眼,恼道:“你懂什么,好生做你的事就是了,少爷我自有道理。”

    话罢,怀哥儿赌气地坐到床头,侧过脸去不再搭理这个小厮,脑子里却不期然地浮现了上午看见的迎亲队伍,一忽是顾盼老实的面孔,一忽又是齐王妃瘦弱的身影,他一时却也分不清,到底齐王妃是不是故人,顾盼又在做什么呢?

    顾盼一身凤求凰大红滚金的喜袍,穿身上有些松松垮垮,头上戴着沉沉地凤冠,透过上面的珠帘只看到了一袭半透明的红纱,此时正是下午,七皇子,不,现在该唤作齐王殿下了,应是在外面陪宴宾朋。

    耳边没有一丝声响,她却知道,此时房间里算上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最少也有十数人,却都默不作声。

    早上出门的时候,匆匆吃了两口齐眉面,这种面做的又细又长,一筷子挑起,足足可以拉到眉毛的高度,却是取的比案齐眉的喜头。

    只是她近来胃口欠佳,对付两口便吃不下去了,现在却又觉得饿了。

    按照侯爷夫人教导的,顾盼的右手轻轻滑落到膝上,从袖子里探出指尖,轻巧地动了动。

    耳边传来了轻微的悉索声,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片刻后,低头看见手里多了一个圆圆软软的面团,大小刚好让人一口吃下。

    发明这东西的人也实在是煞费了苦心,据说是一个王妃,在唯一的女儿出嫁前,因担心礼仪过于繁复累赘,饿到郡主,便想方设法地做了这百子千孙团子,里面包了碾碎的花生,芝麻,又加了些蜂蜜,寓意夫妻二人甜甜蜜蜜,早生贵子节节高。

    又只有一口大小,只需要刹那功夫就吃下去,不会惹人注意,不会掉下饼渣之类的犯罪证据,可谓完美无缺。

    顾盼吞了两个,这团子做的绵软香甜,却又不会甜的让人想要喝水,灶上的师傅手艺真是恰到好处,顾盼心里对这王府的大师傅暗暗寄予了厚望。

    吃完团子,顾盼继续正襟危坐,坐的不知道多久,腰微微有些酸痛,这次她伸出了左手,又是探出四个指尖,轻轻摆动,片刻之后,一个做成了凹字型的鸳鸯细绸靠垫被放在了她身后,顾盼稍稍往后一坐,全身骨头都发出了舒服的呻吟。

    人一舒服,便有些犯困,头上沉重的凤冠却坠的脑袋一直往下垂,顾盼知晓,这个却必须靠自己硬抗了,当初试穿嫁裳时,珏姐儿也曾好奇试戴这个看着珠围翠绕的凤冠,小小的脖子却被压的直不起来,她嬉笑道:“这个凤冠只怕是姐夫给姐姐的一个下马威,叫你一进门就得对他低头。”

    顾盼深以为然。

    腹诽间,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击掌之声,屋子里传来了有序的脚步轻踏声,顾盼精神一震,这个侯爷夫人也教导过,却是掌灯的暗号,果然,片刻之后,低头望见身上的喜袍又红艳了许多。

    顾盼腰背挺直了些,这酷刑总算快要到头,只要等齐王殿下回来,揭了盖头,二人喝了交杯酒,就可以洗漱上床了。

    她又想起了前一夜,侯爷夫人特意叫了她去说的一番话,“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你和珏儿,伦儿都是姓韦的,我也不想现在再和你套什么近乎。”

    侯爷夫人脸上浮现几许莫名的恼怒,接着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使你荣耀的,是你的母族,而不是你的夫家。在世族之中,无论夫家多么高贵,一旦母族式微,你在夫家也会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顾盼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深呼吸一下,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当时她很想反问侯爷夫人,夫人便是这样的么?又或者,她的母亲,是否也是这样?

    她终究还是忍住了,侯爷夫人说的一番话,顾盼完全明白,无非是告诫她,就算她成了齐王妃,也莫要忘记了,韦家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珏姐儿和伦哥儿本就是她的弟妹,便是琇姐儿琬姐儿,乃至铭哥儿哪个又不是被她当做弟妹疼爱了,只是侯爷夫人说的话令人反感罢了。

    顾盼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弟妹,她自会照顾,韦家,却与她无关。

第三章 新婚夜

    左右传来两声轻咳,顾盼脸颊一动,牵着嘴角上扬,笑意却未达到眼底,耳边一个柔和地女声轻轻响起,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满是荡漾的春情:“姑娘,要不要先准备一下?”

    顾盼特意修好的弯月甲死死地抠进肉里,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平静地道:“不用。”

    顾盼嫁入王府,除了带着柳芽和丽娘之外,侯爷夫人额外又给她填补了两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其中那两个大丫鬟,一个唤作欢儿,一个唤作小语。

    果然人如其名,欢儿生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一开口便像是吃了一个糯米团子,甜甜软软,让人打心底里发腻。

    小语是温柔解语花,在顾盼房里只呆了两天,顾盼便察觉出她的妙处来,一个眼神所向,小语便知晓了她的心意,端茶倒水不用人吩咐,可谓伶俐已极,柳芽和丽娘都不及她。

    欢儿和小语却不是给她准备的。

    前天夜里,重重申诉了母族的重要性后,侯爷夫人却又丢给她一本图册,外面是很朴素的青色封面,没有书名,她不解地拾起来,翻了两眼,便面红耳赤,急急地合上了,又丢还给侯爷夫人。

    侯爷夫人板着脸,也不解释,似乎完成了什么程序一般,径直又把那册子收了起来。

    侯爷夫人随后就提到了前些日子分给她的欢儿和小语:“你尚未及笄,若齐王殿下是个知礼的,你及笄之前却不会与你同房。虽然离你及笄只剩下两年,齐王殿下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若是中间再迷恋上什么女子,却是大大不妥。”

    顾盼困惑地抬起头,脸上还残余着方才的红晕,侯爷夫人微微一笑道:“欢儿和解语却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最是可靠不过,便先叫她们替你,若是生了孩儿,养在你的名下就是了。”

    从侯爷夫人房里出来后,再看欢儿和小语,顾盼便觉得有些怪怪的,不知为何,一直到了上轿之前,她都有些心浮气躁,直到李祈正伸出温热的大手,一手牵着她拜了堂,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方才说话的便是欢儿,顾盼仿佛看见她眉眼间的谦卑,似乎是她最卑微的婢女,却总在不动声色间飞出的如丝的媚眼,细细微微地缠绕上来,叫人无处可逃。

    欢儿叫她一声姑娘,便是暗暗地提醒她,若是叫欢儿或者小语去陪齐王,便要早做准备了。

    想来侯爷夫人已经和她们打过招呼了,那两声轻咳里,小语必定也是有份的。

    顾盼心烦意乱,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办,侯爷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她却不愿意这么做。

    思来想去,隐隐的听到外面的梆子居然响了三声,顾盼一怔,脱口问道:“齐王还在前面宴客吗?”

    一众陪站的丫鬟婆子里,一个穿着厚重紫红长襦,头挽高髻,戴了满头珠翠的妇人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道:“齐王殿下醉了,已经歇下了。”

    刚才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小蹄子贸然开口,又说出那么一句话来,就叫这妇人轻贱了,现在这新王妃又没规矩地张口就问,难道果真像是旁人所说,这新王妃是长乐侯府新近才寻回来的,却是没什么教养的?

    妇人一脸萧寒地盯着新王妃,一双锐目几乎要射穿盖头,新王妃没什么教养也罢了,生的这么瘦小,却又如何诞下子嗣?怪不得要准备这么两个陪房的丫鬟。

    只望她不要再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老老实实坐上一夜便罢了。

    在妇人的注视之下,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环顾之下,新王妃默然半晌,突然抬起右手,宽大的袖子滑落到了她肘端,露出莹白如玉的小臂,妇人微微一怔,这新王妃的倒是生的白皙,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冒冒然的露出这么一截粉肌,却是失礼了。

    就在妇人腹诽之时,新王妃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盖头掀了下来,一张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地扫射了一圈屋内众人,最后视线却定格在了自己身上,妇人心里一惊,这新王妃竟然能看出自己是管事的。

    顾盼自然看出她是管事的,如同许嬷嬷一般,眼睛虽然和旁人一样看着地上,眼角却是挑起来的,那眼珠肆无忌惮的转过来,若不是管事的嬷嬷,怎么会如此大胆?!

    顾盼掀了盖头以后,又毫不犹豫地伸手去卸头上那沉重的凤冠,莫说那妇人,便是她带来的陪嫁们,也都呆住了,还从来都没见过新婚之夜,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的。

    偶有听闻,新郎大醉不醒的,新娘也是枯坐一夜,等第二天早上,新郎掀了盖头,才敢动弹的。

    只有柳芽一人,面不改色地上前,一双巧手配合起顾盼,把固定凤冠的珠钗一支支地拔了下来。

    卸下凤冠以后,顾盼一头秀发倾泻而出,她的头发十分柔顺,却依然微微有些泛黄,她伸出染了蔻丹的右手一下一下从发根梳理到发梢,带了一天那劳什子东西,头疼的要死。

    顾盼偏头看着那管事嬷嬷笑道:“不知道嬷嬷如何称呼?”

    这管事嬷嬷半垂着头,下巴却依然向前,带了几分倨傲地道:“奴婢夫家姓任,夫人唤奴婢任嬷嬷就是了。”

    顾盼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头发,柔顺地看着任嬷嬷,温和地道:“齐王殿下睡下多久了?嬷嬷却又如何知晓的?”

    任嬷嬷头依然低着,眼睛却眯成了缝,这新王妃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成,难道还怪她没有通禀吗?就算通禀了,新王妃也应当坐守到天亮!

    任嬷嬷对顾盼的问题避而不答,语速缓慢地道:“若是齐王殿下明日来见了王妃这般模样,只怕不妥吧?”

    顾盼的手一停,就这么插在了发中央,片刻之后才恢复了动静,她亦是笑道:“若是本王妃没记错,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众位母妃,若是被她们见了我憔悴地模样,只怕更是失礼吧。”

    话罢,不待这老虔婆回答,顾盼带了几分疏离道:“嬷嬷自去休息吧,我这里就不需要嬷嬷的伺候了。”

    任嬷嬷沉稳地应了声,带着齐王府的丫鬟婆子们倒着退出了,自始自终,她的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待任嬷嬷退出去,顾盼忍不住松了一口大气,她环顾左右,现在屋子里剩下的却都是自己的陪嫁了,她有意无意地从欢儿小语脸上一扫而过,方才听到李祈正自去睡了,顾盼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大气。

    不用面对同房的尴尬,也不用劳神去思考陪房丫鬟的问题,顾盼心中自从踏进这王府以来的压抑感一扫而空。

    陪房的丫鬟们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柳芽和丽娘这两个跟随她最久的还轻声说笑起来,柳芽帮顾盼脱下这一身累赘的嫁衣,笑道:“姑娘不知道,方才奴婢去看了,隔壁的澡间比淑宁轩的还要大上许多呢。”

    丽娘在一旁翻找出一身干净的里衣,自觉地拿出个托盘,把里衣放了进去,亦是笑道:“方才那任嬷嬷在的时候,虽然她不说话,一双眼睛扫来扫去的,可是吓人呢。”

    顾盼忍不住打趣她们:“还不是雷嬷嬷把你们骄纵惯了,怎么样,见识到了厉害吧?”

    顾盼话音刚落,欢儿便插口道:“姑娘说的是,咱们以后可得注意着点,莫要被抓到把柄,累了姑娘的名声。”

    只是她一说话,丽娘和柳芽对望一眼,便闭上了嘴,顾盼亦是不再言语,柳芽也唤她姑娘,听起来却没有欢儿叫出来这么刺耳。

    欢儿神色一黯,退了半步,和小语并肩而立,现在房里就剩下她们四个大丫鬟,小丫鬟已经打发去睡了,却是因为顾惜玉亦在其中,顾盼不忍心叫她在婚房里受这煎熬。

    顾盼在柳芽的搀扶下,进了隔壁的浴间洗漱,她却也是乏了,便任由柳芽帮她擦身,强忍着没有睡了过去,等她换了干净里衣出来,眼皮却是沉重地搭到了一起,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眼烧的正欢喜的三尺喜烛,还记得吩咐柳芽一句:“喜烛不要管它,叫他烧着去就是了。”

    话罢,顾盼昏昏沉沉地爬上婚床,床幔一放,却是挡住了大半的光亮,她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闷头便睡了过去。

    这几日实在过于疲劳,顾盼一夜无梦,待她睁开眼时,床头一片昏暗,却依稀看得到床边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顾盼张口唤道:“柳芽?”

    那人反问道:“柳芽是谁?你的丫鬟?”说话间,却是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挑起了床幔。

    顾盼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用手撑起身子半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来人——她的新婚夫婿,失踪一夜的齐王殿下,李祈正!

    李祈正已经换了一身赭红长袍,整个人神清气爽,脸上丝毫不见宿醉的后遗症,他唇角含笑,俊朗的脸上却带了几分孩童一样的天真。

第四章 新王妃的第一个早上

    恍惚间,顾盼仿佛又回到了在将军府时,和他嬉笑怒骂的日子。将军府三个字瞬间刺痛了顾盼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瞳孔一缩,努力摇了两下头,刻意地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平静地问道:“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李祈正撩了一下袍子下摆,一屁股坐到了顾盼床边,仿佛昨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笑道:“今天要去见几个母妃,有些避讳,我却要跟你说说。”

    顾盼单手撑着床,身子微微向里边挪了挪,半垂下眼睛,柔顺地道:“请夫君赐教。”

    李祈正扬起一抹玩世不恭地笑容,伸手抓了一缕顾盼的头发在食指上缠绕着,漫不经心地道:“你进入角色很快啊,昨天还把任嬷嬷给熊了一顿。”

    顾盼默不作声,任嬷嬷是自己告状还是李祈正有眼线呢?无论哪一样,也不是刚入门的她可以辩白的,她很清楚,她是齐王府的女主人,但是齐王府却是李祈正的,她能有多大的权力,还要看李祈正的态度。

    李祈正似乎对把玩她的头发上了瘾头,一缕头发在他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缠绕到了她的耳根处,他食指一屈,却是刮擦上了她的脸颊。

    顾盼条件反射地向里一缩,头皮处登时传来一阵剧痛,她轻呼出声,李祈正手一松,一卷秀发蓬松的落下,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按住她的发根处,轻轻揉摸,嘴里骂道:“躲什么,我还吃了你不成?“

    顾盼依然闷不作声,人却老实些了,不再躲躲闪闪,李祈正给她揉了一会儿,手一放,站了起来,从袖里抽出两张纸片,递到顾盼面前,低声道:“早饭以前看完,然后就丢掉,莫要被旁人发现。”

    话罢,李祈正左右张望一下,弯下腰,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顾盼看他猥琐的样子,登时无语,这家伙在自己家里跟做贼一样,他以为自己很隐蔽吗?只怕柳芽她们早就知晓了。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两支喜烛还在噼啪的燃着,顾盼掀开床幔,坐到了床头,两只脚在地上探了一下,准确无误地伸进绣鞋里,踩着鞋跟,径直行到了喜烛前,把那两张纸凑到了烛光下,细细地查看着。

    不得不说,李祈正的字龙飞凤舞,行笔之间颇见章法,顾盼逐一读去,见里面详略得当,把如今宫中各宫主位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她暗暗记在心里,反反复复的看了三次,最后确定完全背下了,把手里的纸凑近了蜡烛,一团明火迅速地从纸上升腾而起。

    顾盼手挥动了两下,待快要烧到手的时候,三指一松,见那团火焰流星一样坠到了脚边,她一脚踏出,再挪开时,两张小抄已经全部化成了飞灰。

    她已经睡意全无,闲步走到了窗边,伸手把红木的窗户向上推开,用纤细的木条轻轻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每个毛孔似乎都舒服地张开了。

    遥遥望见天边一片薄霭,被尚未露头的太阳映上一层浅浅的橙红,顾盼抿嘴一笑,却是回到了桌前,伸手抓起放置一旁的剪刀,这剪刀却也是特别准备的,剪子把手上还栓了条大红的喜绸。

    顾盼手持剪刀对准烛心轻轻一绞,又快速地把另外一根蜡烛的烛心同样剪掉,看着烧的差不多高矮的喜烛,顾盼呼出一口浊气,这却是雷嬷嬷的暗中嘱咐,说是到天明时,若是喜烛尚未熄灭,便用剪刀同时剪掉,象征着白头到老。

    她剪刀刚刚放下,外屋有了动静,昨天却是柳芽和丽娘两个守的夜,柳芽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便迈步进了屋子,抬头看见顾盼已经起了,讪讪地笑了一下,顾盼望着她笑道:“无妨,我也是刚刚起来。”

    未待柳芽有所动作,窗外传来了一声低唤:“夫人,现在起身么?”

    顾盼抬头看向窗外,却没看到人影,她纳闷的走到窗前,偏头却看见那任嬷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垂头立在窗边,身后跟了几个丫鬟,登时了然,这任嬷嬷果然规矩大,她立在窗户侧边,既让主子看到自己,又不会瞥到窗里主人的起居而招致反感。

    顾盼也从今日里李祈正的口气里听出来了,这个任嬷嬷来头不小,也不想再和她冲突,便轻轻地应了声。

    转眼便见任嬷嬷领着几个丫鬟进来了,这几个丫鬟,有的手捧水盆,有的端着面巾,还有一个手里却是端了一个托盘,里面用红布盖了起来。

    任嬷嬷眉眼不动,仿佛晓得顾盼心里的疑惑,语速不疾不缓地交代道:“那里面是殿下交代夫人今日里要戴的头面首饰。”

    李祈正给她准备的首饰?顾盼登时起了些许好奇心,未待她有所动作,却听得任嬷嬷补充道:“夫人面谒娘娘们回来,最好交给老奴妥当保管。”

    顾盼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任嬷嬷,现在天色渐亮,她却是终于看清楚了这任嬷嬷的眉眼,她生的很是周正,只是眉头间有三道褶皱,一望即知,这是个十分苛刻的人。

    看着任嬷嬷纹丝不动的脸,顾盼躁动的心一点点的平静下来,她轻声笑道:“就不劳烦嬷嬷费心了,我陪嫁中还有上的了台面的首饰。”

    任嬷嬷嘴唇噏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再开口,顾盼还真怕她说出什么夫人的嫁妆也交给老奴保管之类的话。

    顾盼任由丫鬟们帮她洗漱,待到洗净了头面,一直未动的两个丫鬟上前一步,任嬷嬷依然是低眉顺眼地道:“这两个宫娥唤作紫喜和青萍的,一个擅于画眉,一个精于描唇,却是皇后娘娘特意赏给夫人的。”

    顾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丽娘,见她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嘴角却抽动了一下,她心中恻然,偏头对着紫喜和青萍笑道:“那今日就劳烦两个姐姐了。”

    紫喜和青萍对望一眼,面露喜色,齐齐上前一步,提起了手里的精致木盒,不过三寸来长,放到桌上,一打开,却见里面尚分了数个小格,琳琅满目地放了各种水粉胭脂。

    顾盼端坐铜镜之前,从镜子里看到紫喜和青萍低头调色,丽娘一脸黯然又忍不住探头来看她们动作,顾盼暗自轻叹,她侧过身子,半歪着脑袋笑道:“只是我平日里却是不惯上妆的,两个姐姐怕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了。”

    却见紫喜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盼,软声软语地道:“奴婢只要能留在夫人身边伺候,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盼暗道,果真如此,皇后娘娘送来的人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她安静地合上双唇,任由紫喜和青萍给她涂眉描唇,半晌之后,镜中映出一个精致妆容的少女,眼睛周围一圈青色的黛痕,她原本略小的眼睛显得大了很多,一眼望去,清冷之中带了几分疏离。

    不得不说,这两个宫娥的手艺的确是好,能把握住顾盼的神韵,准确地放大出来,只是这却不是顾盼想要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丽娘,丽娘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片刻之后,丽娘单手握拳深藏袖中,另外一只手却悄悄竖起了拇指对着顾盼比了一下。

    顾盼放了心,一脸欣喜地左顾右盼,又对紫喜浅笑道:“今日真是劳烦姐姐了,”说完这句,顾盼对着任嬷嬷笑道:“劳烦嬷嬷替我打赏她们了。”

    不是管着头面首饰么?那自然也管着府里的库房了,顾盼却是想要试探试探这任嬷嬷,到底有多大的权力。

    她虽然不愿生事,却也不喜欢旁人生事,最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任嬷嬷果然不负她的期望,她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在紫喜和青萍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顾盼身上,微微一顿,又迅速地低了下去,平静地应道:“是。”

    顾盼见她如此配合,心里越发不舒服,便像是蓄力已久的拳头一下打入了棉花里,顾盼宁愿这任嬷嬷如同许嬷嬷一般,精明但是喜怒总会泄露分毫,又或者如同蔁姐儿一般,想要的明确写在了脸上。

    任嬷嬷便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明明感觉到她的抵触,却又事事顺着自己,顾盼忍不住泄了气。

    任嬷嬷精准地估量了新任当家主母的闹别扭时间,见顾盼面色稍一缓和,立刻上前咨询道:“夫人,是否现在传菜?”

    顾盼看着任嬷嬷面无表情的脸,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段数还是太低了,她默默地点了下头,看着任嬷嬷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丫鬟们上菜。

    王府的早饭却并不奢靡,只摆了几样清粥小菜,菜色平常,餐具却十分雅致,俱是青瓷配了波浪边,边上又鎏了金的,别有一番富贵样子。

    顾盼昨日便饿着肚子,只吃了两个百子千孙团子垫了下肚子,此时胃口大开,却是在任嬷嬷诧异的眼神中连用三碗稀饭,待柳芽去盛第四碗的时候,任嬷嬷不得不出声阻止她道:“夫人,宫里如厕不便,还是少用些稀食。”

    PS:终于赶出来一章存稿了,这两天争取再赶出来一章,更新时间,调整为,下午13.00第一更,晚上19.00第二更……如果有二更的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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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秀介绍:
成为朱门高户里的小丫鬟,她所能做的,不过是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地让自己活得更好。闺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