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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秋     十州风云志txt下载     十州风云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因果(三)

    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喝骂和破碎的琉璃划痕一样,只在这边庄严佛土中一闪即逝,没留下一点痕迹。.无穷无尽的诵经声依然是如海潮怒涛一波接着一波,光照一切的佛光依然是汇聚在小夏的身体上,几乎要将他的身躯用光芒直接给融化。慧光老僧的神情还是那般宝相庄严,满脸慈悲,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张元龄却是肯定刚才确实是发生了什么的,他站了起来四处张望,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神采。

    没有让他失望。又是一道伤痕凭空出现在了琉璃世界中,随之而来的也又是一声喝骂:“好秃驴!仗着法宝缩在里面当乌龟么?释迦摩尼一生何等清苦?讨饭洗碗莫不亲力亲为,苦口婆心去劝人修道不惜被人用刀子砍成几段,结果好不容易留下的几粒骨灰却被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倒腾出来耀武扬威,搞风搞雨。若是他当年知晓你们这班徒子徒孙是这般德行,恐怕也等不及什么娑罗双树下入灭,直接便去跳海了,也不留什么舍利子给你们狐假虎威,落得个晚节不保,当真是好生羞人!”

    张元龄的脸上不禁再露出几分喜色。虽然只是话语产生不了什么实际作用,但能将话语送入这里来,本身就已经是件极不简单的事。而且他相信这人绝不会只是为了送来这几句话而已。

    这一下不止张元龄听清楚了,连一直合十诵经的十方也睁开了眼睛。神情古怪地看着那一处破碎的琉璃伤痕。

    慧光老僧还是像没有听见一样,那道琉璃碎裂的伤痕也很快地就平复了。但几乎是同时,又是一道是伤痕被斩出来。这次传进来的喝骂更是恶毒了。

    “话说辛辛苦苦一辈子传法授业,最后留下的却是这等不屑徒子徒孙来欺世盗名,那释迦摩尼当真也着实无聊。还敢说什么刚刚一出生就鬼喊鬼叫什么上天下地唯我独尊,若是老道当时得见径直上去一棒子打杀了喂狗!也落得个耳根清净!”

    “阿弥陀佛。”慧光老僧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开口之时那宝相庄严的法相也褪去,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能以自身之意斩开这琉璃佛土,施主也当是世之高人,怎的如此口不择言?”

    这一阵喝声如暮鼓晨钟。又好像万千雷霆震荡虚空,滚滚荡荡直朝着那一道裂痕传去。但是不过一息之后,那喝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却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哼,终于肯出声了么?还这般大声,吓唬谁?老道我自说我的,关你屁事?老道我说释迦摩尼猪狗不如。他便真的猪狗不如了?就算他真的猪狗不如。可又关你什么事?什么叫无我相,无人相?你这我执,他执如此之重,还这般轻易就犯了嗔戒,一辈子的佛经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慧光老僧面上怒色刚刚一盛,正要张口,忽而又微微一呆,居然有些迟疑和恍惚。而琉璃世界的虚空中。那一道原本即将闭合的伤痕却又停滞了下来,甚至边缘有些微微扩散的趋势。

    “老道便是最见不惯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秃驴!修得个那般大的寺院。整日介和皇家官府勾勾搭搭,明明想着虚名实利斤斤计较,还有脸说什么四大皆空?”这透过裂缝传来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得意。“明明修为浅薄,见识短浅,却张口便是阿弥陀佛我佛如来如何如何,好似借用他们之名就能不浅薄不短浅一般。明明是你们自己想要如何如何,偏偏要挂靠在佛法的身上,如这什么舍利塔一般强借释迦摩尼和历代秃驴圆寂之力,当真是不知所谓到了极点!如此口口谈空,步步行有,还自以为是自得其乐,不正是妄中之妄自迷迷人?和那魔教中修炼鬼心咒的疯子们又有何区别?仗着几分神通便偷窥因果之机,妄图插手天道轮转,此等取巧之心胜过世俗蟊贼何止千倍万倍?真真正正是大偷大盗莫过于此!犯下如此大妄语大偷盗之戒还装模作样来度化他人?先将自己裤裆里头的屎洗干净了再说吧!”

    慧光老僧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琉璃世界中的佛经诵念之声依然是如海如涛,只是那一道在虚空中的裂痕却再也无法合并,反而开始在不断扩大,那周围的琉璃之色也在不断消散。

    ###

    不知什么时候,那如怒海狂澜一样的波涛涌动已经变得微不可查,充塞天地的念经声也已经听不见了,随着小夏的描绘,那一道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云纹正在逐渐变得清晰,逐渐变得好似近在眼前,好似触手可及。

    随着这云纹的接近,随着这云纹的清晰,很多东西也在他眼前逐渐浮现,一一掠过。在南宫宅里和南宫同对坐而谈,在神机堂中和着几个野道士一同研制符箓,在被鬼心咒控制傀儡府邸中找到垂死的石道人.....在天火山中眼见着唐公正和金志扬的同归于尽,眼见着大将军和元顺一的现身炼戟,对话,在山谷中帮助唐轻笑潜伏的镖局一同击破山贼.....在青州洛水城中被洛水帮聘请,跟着一帮高手一起去跟踪剥皮凶手,在黑木林中被神秘白衣少女杀得只剩几人,用一道重金买来的符箓反败为胜之后却又在迷路的深林中相互暗算.....在扬州妓院中偶遇杀错人的正道名门侠女以及要为兄弟报仇的黑道强人,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其中幸好最后还能带着那头脑不灵的侠女一同脱险.....在雍州流字营中和着来自五湖四海天下九州的死囚们一起执行着天下间最危险最要命的任务,也见识到了天下间最不寻常的风景和人性....在冀州跟着一帮马贼鬼混。纵马驰骋在大草原间...在青州和师傅分手...在荆州遇见了唐轻笑,和他一同潜入天火派分舵去偷盗朱雀灵火...和师傅一起四处游荡,捉鬼除妖贩卖符箓为生。当然少不了的是偶尔也会被恶鬼妖怪还有捕快衙役给追得狼狈不堪四处逃窜......和师傅一起攒够了钱便去各地的五行宗分舵学法术,还和那些五行宗道人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和各路同道交流道法符箓心得,跟着师傅学习绘制符箓,第一次绘制符箓,第一次用符箓...跟在师傅屁股后面帮忙拿符纸拿雄黄拿黑狗血,被师傅牵着手在乡村泥泞小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被师傅背在背上沿村讨要稀粥奶水.......

    一片饿殍遍地,荒无人烟的乡村小道旁,师傅用水将小半个馒头磨成稀糊喂到奄奄一息的自己嘴里。然后将自己举在手中,迎着那耀眼的太阳喃喃说道:“小子,从此你便是无牵无挂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先跟着老道我浪迹天涯。说不定老道我什么时候也要离你而去了......只愿从此天遮不了你眼。地埋不了你心,你自己的路想怎么走便怎么走吧。”

    只差最后的一点。小夏的手已经触摸到了那道云纹,那是一道虚无,好像并没有任何真实的存在,但是他知道现在只需要最后一点,他就能彻底将这云纹描绘出来。但是就在离那最后最接近的一处他停了下来,他画不下去了。那最近的一点,最后的一点。也是最为空无,却好似酝酿了无穷奥妙的一点让他不敢点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里空无一物。虽然点下去也许便是虚空生花,万物归一,但他就是点不下去,这一片空荡荡的虚无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抓住点什么。

    对了,那里是有什么的。他忽然想起来,用力握了握手,那传来的一片温柔细腻踏实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的,那里该是什么呢...该是什么呢......四周无边无际的海洋飞快地消散了下去,他被手中的触感拉着堕入了越来越深的深渊又好像是逐渐飞向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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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道伤痕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忽视,逐渐从一道丑陋的伤疤演变成要将这完美无缺的琉璃世界一斩而断的断痕。外面那湛蓝的天空,被夷为平地的村庄,还有两个老者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

    “南无阿弥陀佛!”慧光老僧的双眼忽然绽放出无与伦比的金色光芒,所有在无量虚空中流转的佛经开始一起疯狂朝那边涌去,要全力将那处伤痕给消除抹平。

    但就在这时,漂浮着的小夏忽然动了动,那一直浮现在他身体上,或者说和他的存在相互重合的那一道云纹终于不见了。

    小夏其实是一直睁大着眼睛的,但只有这个时候,所有人才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流过。在这片琉璃世界中,只有他的存在感才能和慧光老僧一样超越了四周的佛光和琉璃,他的这一醒来,不止是让其他人立刻有所感觉,连这方琉璃天地都立刻产生了动荡。首当其冲的便是环绕在他身周四边缓缓运转的四件事物停止了转动。

    愕然和震惊终于浮现在了慧光老僧脸上,但他还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就看见一直和那把伞,那把剑,那套甲胄一起静静地在小夏身周旋绕的地灵师也忽然睁开了眼睛。原来他并没有失去自主意识,只是将这一切隐藏了下来静静地在那里等待。

    没有想着对近在咫尺的小夏做些什么,地灵师径直化作一到流光将那套虚实相间的甲胄,那把玄奇美妙的伞裹挟在其中便朝那一道正在不断扩大的裂痕冲去,只是十分之一眨眼的时间便已经冲到了那道巨大裂痕的边缘,外面那方天地已经隐约可见。

    “南无阿弥陀佛....”慧光老僧一声长叹,那原本正要朝裂痕涌去的佛光经文微微一转,便将地灵师的身影团团围住。

    地灵师的身形速度分明已经是快到极点,肉眼也难以捕捉,但就在慧光老僧一叹息之间,他那眼看便触手可及的那一条裂痕便好似远在天边,无论他如何飞遁也都难以触及,然后周围那海潮般的佛经经文便涌上将他彻底淹没。

    而就在这一叹息间,小夏已经落到了地面上站稳,同时将明月也拉到怀中抱住,迈步走向了那一道裂痕。他的动作并不快,就和平日间的行为举止一模一样,连一丝慌张都没有,但无论是满空的佛光还是铺天盖地的经文对他来说都好似幻象一般,就连一直悬浮在他头顶,和周围这琉璃世界不断共鸣着的小小佛塔都不能对他有丝毫影响,他就那样抱着明月走到了那一道已经扩张得犹如一条康庄大道的裂缝前,举步迈了出去。

    一声好像天地碎裂,又好像无声无息的破碎声,那仿佛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琉璃世界崩溃了,然后所有崩溃碎裂掉的景象飞快地朝那一座小小舍利塔中收缩而去。只是眨眼之间,这方天地便恢复了原貌,刚才那漫天的佛光,充塞天地的诵经声好像都如梦境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当啷一声,一把漆黑的长剑跌落在地,正是刚才在琉璃世界中由唐公正所遗留的那把大刀变化而成的长剑。这一声也将有些发怔的唐轻笑惊醒,他飞掠过去将这把既陌生又熟悉的长剑握在手中,脸上的神色变化不定,有些发呆又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座小小的舍利塔已经飞回了慧光老僧的手中。慧光老僧跌坐在地,那干瘦的身体竟然像是一个幻象一般在慢慢变得透明起来,点点的白色佛光正从他的身体深处飘起,朝着掌中那舍利塔投去。而他好似没有察觉到一样,只是将那深陷下去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看向不远处的两个老者。

    这是两个年逾花甲的老者,一个独臂,一个身着一身破烂道袍,独臂老者半跪于地气喘吁吁面如金纸,身着道袍的老道则是一脸嘲弄的怪笑正看着慧光老僧。

    “师傅!”小夏一脸难以置信的又惊又喜看着老道。

    “小子,怎么是你么?”老道笑嘻嘻地看着小夏,又看了一眼他抱在怀中的明月,脸上的笑意更甚。“哪里去寻来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你小子真是运气了。”

    “那边那位道长,贫僧多谢点拨了。”慧光老僧沙哑着声音道。

    “不客气。”老道当仁不让地一笑。“那也是老和尚你慧根尚在,居然还能听懂我的点拨。”

    “只是道长断了今日之因,可知异日必定承下今日之果么?”慧光老僧的身形越来越淡,好像马上就要消散一般,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老道问。

    “笑话。因果若能断,那还叫因果么。”老道颇为不屑地一哼。“自家修为短浅,眼界不开,那最好便不要多问了。这里高手众多,被人听去了徒然拿去当做笑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道长点拨。”慧光老僧双手合十,那舍利塔从他的掌间缓缓浮起,他整个人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极淡薄的影子。“贫僧圆寂在即,敢问道长法号?”

    “贫道道号希夷。不过是看在你慧根不错,顺口而为罢了,无须客气。”老道拂须得意地一笑。又指了指旁边单膝跪地,气喘吁吁,看样子是累到极处的老者。“至于这位,你也莫要看他年老色衰好似站也站不稳,便以为他是个无名小卒而无视了。他便是点苍派徐正洲徐老爷子,之前以剑意破开你那金刚胎藏界,还硬接你一声禅音神雷的便是他了。老和尚你不可不知也。”

    最后一点光芒投入舍利塔中,慧光老僧来不及再说什么,身形就已经彻底消失。舍利塔慢慢飘到不远处的十方面前,十方伸掌接住,脸上已经泪流满面。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因果(四)

    “我便知道跟着你这老鬼来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你巴巴地叫我来,原来便是让我来给你作打手的么?”徐正洲勉力支起上半身,满脸怒意地看着旁边的希夷老道。

    “我说老徐你这人什么都好,便是有一点太过于斤斤计较了。”希夷老道面色一整,好像微有些不悦地说。“你便只看到你出了几招,挡了一声那秃驴的干嚎的力。确实累是累了些,却没想过今日见识到的种种大场面那可是寻常能见到的么?话说天下间有几人见识过这净世舍利塔的真正威能?这可是那群秃驴积攒了几百年,不知道念了多少的佛经加持不知道填了多少秃驴的骨灰进去才弄出来的镇压宗门气运,定鼎人道的宝贝,被你几剑便斩出个窟窿来,内中主持金刚胎藏界的秃驴还生生吓死了。这等显赫事迹一旦传将出去,比上那什么腻腻歪歪的除妖令上个十次八次的还要出名,不止你老徐从此被人视作高手高手高高手,你那些点苍派的徒子徒孙也要跟着沾光,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将你羡慕嫉妒得要死。若是将这机会让与其他人,别说是累得喘气,就是累得吐血也有大把的人愿意来。如今你非但不感谢我专门带你来,却还老是计较这点皮毛小事算是怎么回事?”

    还是小夏抱着明月上前一躬身:“多谢徐老爷子{长+风}文学出手相助。”

    “你便不谢谢我了?师傅我也出了力的呢!”希夷老道一瞪眼。

    小夏连忙说:“当然也要多谢师傅。正是师傅的微言大义震慑了那老和尚,我才有机会从那里面逃出来。”

    “那是自然。”希夷老道抚须微笑点头。

    这时候小夏怀中的明月睁开了眼睛。左右看看,从小夏的怀中跳了下来。她好像刚从一场长梦中醒过来,却又还没有完全摆脱梦境的感觉一样。一双大眼睛中带着迷糊和恍惚看着周围。

    不远处的其他几人也和她差不多,罗圆圈傻愣愣地瘫坐在地,不远处的南宫无忌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看着罗圆圈似乎是想上去询问,唐轻笑则是看着手中的长剑面色阴晴不定。刚才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神奇,那净世舍利塔所展现出来的神通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意义上道法和神通概念,直如神话传说一般的不可思议。

    此刻。那舍利塔已经落在了十方的掌间,只有数寸高下的佛塔绽放着淡淡白光,好像只是一个精美之极的雕饰。怎么看也和之前那包容天地造化万物的神通扯不上丝毫关系。

    “如此大道神通,原本该当用于对抗异族妖神,定鼎人道守护众生之时,净土禅院却因一己之私将这虚耗在此。如今落得一场徒劳。慧光和尚白白浪费了一身修为和自家性命,不可不说是天理循环,咎由自取。”

    轰轰的雷鸣声又开始轰鸣起来,那是远处张元龄的雷光马车又重新焕发了无匹的电光雷霆,逐渐漂浮上天。张元龄怀抱着张恒亮枯瘦的尸体静静矗立在马车上,历经这许多跌宕起伏,好像只有他才没有完全被这些变化震惊失措。那琉璃佛土一消散,他立刻就寻到了张恒亮的尸身。此刻怀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站在雷光马车上,他面上既有说不出的沉痛哀伤。又有丝幸灾乐祸的窃喜,偏偏还没有忘记着自己天师的身份和地位,他好像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能驱动此塔威能的僧侣净土禅院算下来不过区区数人,慧光和尚已是其中修为最高一个,如今身陨于此不说,还白耗舍利塔威能。异日对上西狄狼妖之时,本天师便看你等如何向整个天下交代,向一直照拂你等的大乾天子交代!”

    任凭天上雷声滚滚和张天师的责问,十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闭目单手竖起,对着舍利塔缓缓诵经。

    张元龄又将目光投向了小夏和希夷老道那边,他是先深深地看了小夏一眼,再看向希夷老道和徐正洲:“点苍派徐前辈仗剑直言,本天师在这里多谢了。不知旁边那位自号希夷的道长又是出身于何门何派?师承何处?”

    “仗剑是老徐仗剑,直言却是老道我在直言。张天师不可搞错了。”希夷老道对着张元龄哈哈一笑。“至于什么门户派别师承,老道却是从来都没有。”

    “原来只是一介散人野道。”纵然有滚滚雷声的衬托,张天师的声音也好像有些松了口气的味道。“那边那位可是茅山派的清风道人么?本天师在龙虎山之时便听说你和十方和尚一起协助御宏师弟追捕地灵师,在此便多谢了。这位希夷道长虽是你授业之师,但你既已拜入茅山门下,那便当以门户为重。本天师问你,你那一道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是从何而来?”

    小夏默然不语。直至此时,那一道变幻不定,至简却好像又是至繁的云纹依然在他识海灵台中跳动,不断振动着和他的感觉共鸣,亲切而自然,好像那根本就是他感觉中与生俱来的东西,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微微调动那云纹的一部分,虽然他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去调动,能调动来做什么。

    刚才地灵师,慧光老僧和张天师关于这道云纹的对话小夏并没有听见,之前沉浸在自身识海中之时,对外界的一切并没有什么感知和记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明白张天师此刻说的是什么,只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若本天师猜得不错,你该是从五阴山石道人手中得来的吧?你可知那是何物?”

    小夏一怔,却还是没有答话。

    “那道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曾是我龙虎山张道陵祖师所有之物,乃是天地大道在此尘世间的显化。祖师借炼化此物衍化出我正一教一脉道法神通。只是在祖师驾鹤西去之时此符也不知所踪,我龙虎山多年以来一直多方寻找此物。多年前五阴山石道人便仗着一对飞剑纵横江湖,本天师与他见面详谈之后。便猜他那对号称是上古仙人遗宝的飞剑本质极有可能便是此物,只是他不知所以然,仗着剑客本心硬生生将之磨砺成了御使飞剑的剑意。本天师曾力邀他入我龙虎山,他却自持重宝在身不以为然。却不知那等天地灵宝又岂是寻常之人所能御使的?既然此符在此,他必定已是身死无疑。清风道长你将此物送到本天师面前来,也正是天数所定。如今便请清风道长随本天师一同返回龙虎山,将此物归还于我天师教。”

    随着张元龄的声音。一片雷光和金光混杂而成的阶梯就从虚空中浮现,从雷光马车上一直蔓延到了小夏面前。那滚滚的雷声裹挟着话语,带着完全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威势。

    小夏当然没有这么听话地直接迈步而上。不过他也眉头大皱,面前这位毕竟是正一教主,当今天下道门名义上的第一人,就算撇开这些不说。这漫天浮动跳跃着的雷光。好像也在时时提醒这位正一教主的威严并不是装出来的。

    不提其他魂不守舍,还没对面前这状况完全醒过神来的几人,喘过气来的徐正洲的眉头首先皱了起来,在漫天越来越盛的雷光照耀下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越来越难看。不过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希夷老道却是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张天师你是在开玩笑么?”希夷老道笑得像是听到了大笑话一般,对这漫天的雷光和在雷光中威严无比的张天师他好像没有感觉到丝毫压力,虽然还是口称张天师,但语气随意得就如是在对街边熟识的小贩老农。如果不是这距离实在太远,他说不定还会伸手去拍拍张天师的肩膀。“老道我便说你们正一教的人惯会装腔作势。刚才你在那秃驴的金刚胎藏界中的状况老道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怕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吧,怎的刚刚一出来就拿出如此威风的架势出来,刚才被压得大气也出不了一口的难道是别人么?”

    半空中的张元龄并没有答话,只是雷霆轰鸣之声越来越重,金光紫电弥漫四周天地。

    希夷老道却像是压根都没感觉到这变化一样,口沫横飞地继续说道:“老道便是随手在路边捡个石头,也不敢名正言顺地说那便是老道我的。你说那符既然是天地大道之显化,你龙虎山何德何能便敢据为己有?便是张道陵有几分德行可以拿来用用,以他的眼光手段,不是也没敢说那是他张家的东西?至于什么天数之说也就更不用拿出来哄人了。老道我前些时日遇见一算命的瞎子便说老道我红光盖顶紫气冲霄,多有奇遇必得异宝,我看这小子将这宝贝送到我面前来这才是天数所定呢!”

    “无知野道,胡言乱语!”张元龄低沉沉的怒喝中,数道金蛇交缠成的雷电之鞭迎头就向希夷老道抽来。

    雷光电闪自然是来的极快,不过就在这雷光一闪而未到之前,希夷老道旁的徐正洲依然是来得及眉头一挑肩膀一动,不过也许是他之前的劳累还没缓过劲来,也许是觉得这雷光似乎也没什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他这一动肩膀之后也就没了接下来的动作,任凭这道雷光之鞭抽向希夷老道。

    但希夷老道并没被这雷光击中,因为小夏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就将这雷光接在手中。

    雷光当然是不可能接住的,就像火不能抓起来,风不能装起来一样,那只是一种现象,并非本质,但小夏偏偏就这样办到了,他就像抓住一条灵活之极的蛇一样,一出手就将那条雷光之鞭抓在了手中。

    这下不止是旁边的徐正洲,半空中的张元龄,连小夏自己都是一呆。

    以小夏的身手,当然不可能是看见电光闪起的时候才出手能挡住的。就在张天师开口,甚至还没有开口,可能只是起意之时,小夏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虚空中那流转的天地元气所即将造成的景象。就像看见一块忽然砸向希夷老道头顶的异物一样,小夏根本就没有多想就连忙上前伸手拦去,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真的将这条雷电挡在了手中。

    挡住的并不是真的雷电。小夏马上就感觉到了。在他手中搏动的那不是雷电,而是一道道和天地元气交杂在一起的神念,他抓住的是张天师的法术。然后他随手一抖,这道法术中的元气神念就彻底散乱,就那样泯灭在了他手中。

    而这种‘挡住’‘抓住’‘感觉到’的感觉,正是他识海中那道玄奥的云纹,那道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传来的。当张天师神念裹挟的天地元气刚刚一动。这道万有真符立刻也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一同微微搏动,将这些感觉传递给他,而他却又像是早熟悉过无数遍一样本能地就能明白。

    “怎怎么可能?你你怎能”雷光马车上的张元龄张口结舌。震惊得难以言语。而一片呆然的沉寂之后,随即而来的就是无比的震怒,他须发皆张,怒视着下方的小夏。“这这绝无可能!无状小子。让你看看我龙虎山的紫薇雷光正法!你便再挡挡试试罢!”

    下一瞬间。小夏就感觉到了更有千百倍的天地元气如海潮一般地聚集颤动,张天师的神念似乎撬动了这天地虚空中的某一个关节,无数从不知多远处延伸而来的神念帮助他一同共振着这方天地。

    这一次袭来的雷电肯定不能再挡下,小夏立刻就知道了。刚才他抓住那道雷电法术,灵台中那道万有真符的形象便模糊了一些,他随手将那法术中的神念元气碾碎,万有真符的形象又更模糊了一些。还是那种突如其来般却又自然而然的本能,他知道他最多只能再挡住四五次那样的法术。这道万有真符就会完全地模糊下去,就像最初那般无法辨识。那时候这样的雷电就能轻易将他劈成焦炭。而这即将从虚空中生出的雷电相比于刚才,又何止于百倍。

    纯以这真符之力去抵挡是行不通的,那就只有借助符箓道法。小夏的心念电转之间就将自己现在身上所有的,所能用的符箓都过了一遍,但是相较于这即将如怒海狂涛一般劈头而下的满空雷电,他身上所有的符箓加起来也不过如萤火之于皓月,就算全用出去也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就会被湮灭。

    不,还有一道符箓。那一道他曾经感叹向往揣摩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一点头绪的符箓,也是张御宏之前只是象征性地施加在他身上,一直潜而未发的那一道法术,现在借助着那一道万有真符,他感觉那些曾经玄奥莫测,好像天书一般的繁复神念他都能理解,再进一步,依靠着万有真符的悸动,他甚至可以去导引去指挥。

    满天从虚空中诞生出的雷电交织如海洋一般,张元龄就如这雷电海洋中的神祗,随着他的伸手一指,方圆近百丈的雷电海洋就浓缩成一团只有丈许大小的雷球,闪耀出的电光耀眼无比,将附近的景物都照得如同要透明一般,连天上的太阳在此刻都显得微弱无力。

    就算是之前对上地灵师之时,张元龄都没有这样全力施为。这样一个雷球,纯论破坏力而言早已远超过之前所有人施用过的所有道法武功,一旦落下足以让方圆里许都尽成纫巨坑。但他心中此刻没有丝毫得意,只有无比的惊怒。刚才那个年轻道士随手接下了他的道法,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背后蕴含的意义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那正是他之前最担心的事。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以太上正一拘神气禁法散发在虚空中的神念都在被隐隐牵动,当然不是被那年轻道士牵动,而是被那一道衍化出所有天师道法的弥罗万有真符所牵动。

    但只是一个无门无派,毫无根基的野道士教授出来的小子,为什么,凭什么能将这自己寻了半生想了半生的至宝这样简简单单的就掌握了?那可是足可演化世间万法,连张道陵祖师也没能完全参悟透的的无上真符。他不甘心,更不相信,他现在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将这人彻底击成焦炭飞灰,再从那残骸中将真符寻回。

    但就在张元龄即将出手之时,一龙一虎两个金光虚像忽然出现在了他身侧,随即引动了一道至阳至纯的太阳正气从天而降,和这一龙一虎呼应而成朝着张元龄身上汇聚。

    “这这是你怎么会”感觉着这熟悉无比的法术,张元龄吃惊得连如何应对都暂时忘了,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下方并指虚点向他的小夏,这道法术居然是由小夏手中发出。

    “天师封魔,乾天锁妖!敕!”随着小夏的一声高喝,绝大的荒诞感和法术的桎梏一同袭上心头,所有一切外放的元气神念一同被切断,张元龄完全呆住了。

    聚集了海量元气的雷光球失去了掌控,正在半空中缓缓消散,所幸那雷光马车并没有受到影响,倒也不至于让张元龄一头从天上掉下来,只是站立其上的张元龄也没有心思在乎这些了。他怔怔地看着下方的那个小子,头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乾天锁妖符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毕竟是天师教的符法,他毕竟还是天师教教主,毕竟修炼了一辈子的天师符法,就算不用其他人帮忙,自己解除这桎梏也用不了多久。

    但是解除之后呢?

    “哈哈哈哈”希夷老道抚掌大笑,张元龄感觉这笑声似乎正一个个音节地抽在自己脸上。“张天师,如何,这天数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张元龄的身体在缓缓颤抖,这是他数十年来第一次这样的感觉。好在他也很快地就明白了自己该做些什么,也只能做些什么了。他默默无言地调转了雷光马车的方向,化作一道雷光向着南方而去。

    旁边的徐正洲,明月,不远处的十方,逐渐回过神来的唐轻笑和南宫无忌甚至还有罗圆圈各自脸上都挂满了形态各异的古怪表情看着小夏。

    “哈哈哈哈”希夷老道继续大笑,走上来一巴掌拍在小夏的肩膀上。“小子,不错啊,居然能有这般手段,也不枉师傅自小对你的一番栽培。”

    噗通一下,小夏却被希夷老道的这一拍给拍的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第七十七章 说符

    转眼间,距离那场风波过去已经有五天了,小夏的头还是痛。《顶》《点》 ..

    那场风波平息得很快,也很安静,虽然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来说,大乾十州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如此重大的江湖风波了,天下有数的几个势力都牵扯在其中,都各自受了不轻的震荡,有些甚至可说是伤筋动骨。

    宏景县城被夷为平地,死伤百姓数以百计,距离宏景城二十来里外的一座小村庄更是人畜不留,当时的龙虎异象,金光雷鸣等等数十里外都清晰可闻。但这般大的动静之下,到底当时那里发生了什么,缘由又是如何却无人知晓,江湖上流传开的传言中,最多的也只是说天师教的伏魔真人和影卫因为某种误会起了冲突,这才大打出手之类的。参与进这场风波中的各方势力出于一种彼此都明了的默契,都没有将这震荡的余波传开来和扩大,都尽量默默地将力量收敛到幕后,最多以暗流的方式各自交汇流动一下便是。

    对小夏来说,这当然是件最好不过的事,否则他的头至少还要再痛上十倍。

    识海之中,那一道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依然还是在以哪种玄奥莫测的方式缓缓变幻着,又好像根本就没动弹,传来的感觉是无比的亲切又那么地自然,好像天生就已经伴随了他几十年一样的毫无隔阂感。但直到这个时候,小夏依然弄不明白这一个据说是凝聚了天地大道的异宝到底是什么,究竟能不能将之取出来。

    不过他弄不明白。却有人来帮他弄明白,至少是很想帮他弄明白。

    “嘿,小子。睡醒了没有?睡醒了就快来,今日师傅我又想到了几种新法子来试试!”

    刚刚睡醒过来,还躺在床上发着愣,小夏就听见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门碰的一下被推开,希夷老道踌躇满志地大步迈了进来。小夏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当天用出那道乾天锁妖符镇住张天师之后,识海中的万有真符一下就完全地模糊了下去。彻底变回了他最初之前在那无边意识海中见过的那般,似乎远在天边又完全无法捉摸,同时感觉所有的精神都被抽空了。好像十天十夜没有睡过觉一样的头昏眼花。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恢复过来。但是导致他将那头痛一直延续到这时候,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几天被希夷老道拉着的不断试验摆弄。

    好几年没看见师傅,乍一见之下小夏当然是又惊又喜,但马上他就高兴不起来了。他还在为这莫名其妙地落入自己手中。肯定会带来无数麻烦的大麻烦而烦恼的时候,希夷老道却好像骤然的得到了一件稀罕的玩具一样高兴无比,只恨不得能将那道万有真符从小夏身体里取出来好好玩玩。

    “小子,你也别整天臭着个脸,你没看见张家那个天师小子想要这东西想要的快疯了么。还说是天地大道显化而成,如此神奇无比的宝贝就这样落在你手里,你却好像强被别人塞了坨狗屎进嘴里一样,简直浪费了这天大的大好机缘。”

    “我倒宁愿不要这什么机缘。”小夏摸摸头站起来。很有些无奈地说。

    “呸,好个没出息的臭小子!”希夷老道呸的一口。“既然是机缘。那便由不得你了,什么宁愿不宁愿的。好吧,便当真是你被人塞了一坨狗屎吧,既然塞都塞了,也还都吞落下肚去吐不出来了,那你还在那里唉声叹气怨这怨那的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回味一下这难得的味道,你当是所有人都有这般的运气能被人塞一嘴狗屎么?还是这般上天下地独一无二的狗屎,不知有多少人,比如那张家的什么天师,想吃一口尝尝这狗屎的滋味还不可得呢。”

    “......”

    “好好好,废话不用多说,快跟我出来,今日我可请了老徐来试试这符呢。”

    跟着希夷老道走出仓房,来到了甲板之上,迎着迎面吹来的江上清风,晒着清晨的太阳,看看宽阔的江面和远处两岸难辨牛马的景象,小夏心情莫名地一松,终于觉得头似乎没那么痛了。

    他们现在正乘着一条大船,顺着龙江一路向东而去。

    在荆北休息了两天之后,希夷老道就拖着昏昏沉沉的小夏一起跟着徐正洲找了艘点苍派产业下的货船乘船离开了荆州。龙江是大乾天下第一大江,从蜀西高原的几条冰河起源,沿途汇流其他几条支流一路向东滚滚而去,途经蜀荆徐扬青五州,最后在青州入海。

    小夏虽然认不出沿途景色,但算算时间,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过了徐州地界,正在扬州北部,快到青州了。顺着这个路线走下去的话,最后大概会是在洛水城下船。这也正是他一年之前去青州时走的水路,也就是在一年之前的洛水城,他在那里遇见了明月,很多事情才由此而起。

    小夏看向了船头,明月正赤足站在最前方,迎着江上的风,她一身白衣飘飘,满头乌丝飞舞,好像临江的洛神仙子正要飞天而去。

    经过那一场波折之后,明月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老是缠在小夏身边,这几日间小夏看到她的时候大都是这样独自一人发着呆,再没有以前如小兽那般的淳朴天真,机灵跳脱,清澈如泉的眼神深处也多了些什么东西。

    “臭小子,看这边。想看姑娘便等会叫姑娘陪你去舱里自己慢慢看个痛快。”希夷老道一巴掌拍在小夏头上。“你现在可以将那道万有真符用出几分力来?”

    小夏定了定神,仔细感觉了一下识海中的万有真符,相比起那种最远最模糊的样子。现在要清晰了几分。这几天来陪着希夷老道用各种方法去尝试,他也算有些摸到了运用这道万有真符的门道。

    似乎可以这样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万有真符在他的识海中会慢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直到达到当日他苏醒过来之时那样,如果是好好休息兼之静养凝神,大概两天两夜就会从最模糊的情状下恢复最清晰的地步。而随着他像接住张天师的法术,发出那道乾天锁妖符一样借用这道万有真符之力,这道真符又会渐渐模糊下去。

    根据这几日的经验。判断了一下识海中的万有真符的模样,小夏说:“大概现在只有四五分力的样子。”

    “嗯,差不多正好。老徐,便照你说的那样来试试吧。”希夷老道对一旁的徐正洲挥了挥手。“你看,这便又是老道带给你的好处是不是?若是不跟着老道来荆州一趟,你也没机会见识这连张天师都垂涎三尺的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吧?更别说还能让你试试招了。”

    徐正洲闻言却是先没好气地瞪了希夷老道一眼。虽然同在一条船上。小夏这几天来还是头一次看见徐正洲。而且现在看来他的脸色似乎还带着丝苍白,五天前面强行斩开那净世舍利塔的损耗居然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

    “小子别动,也别紧张,放松些。”徐正洲并指如剑,两指缓缓向点向小夏的眉心。

    小夏当然没有动,只如徐正洲所说的那样尽量去放松。但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徐正洲那缓缓点来的指尖上正带着一股祥和棉柔的剑气。相比于道法引动的磅礴却略嫌散乱的天地元气,武道气劲尤其是先天之上的武道真意凝练内敛。徐正洲这个境界的武道修为,又不是刻意显露的剑气。以小夏那三流的武学根基原本是万万感觉不到的,但现在他透过万有真符的勃动,小夏的感知也比以前灵敏了不知多少倍,他不止能察觉到,还能像欣赏一幅山水画一样品味出其中的味道来。

    徐正洲指上的这一股剑气虽然不显得庞大,但意境却异常磅礴深远,生机连绵,宛如有生命一般可以演化出无穷可能。这有些像是他曾接触过的那些先天法术,但又比那些法术更为鲜活。

    武者修为贯通天地之桥,领悟先天之境后,武技便会逐渐蕴含天地法则,变幻莫测,变得越来越像道法,道法反而则会更凝练自如,变得越来越像武道。徐正洲这一剑中蕴含的意味显示出的境界之高妙,小夏觉得恐怕已是生平仅见。

    这一股深远而生动的剑气一接触到他的眉心,就要朝他筋脉中蔓延而去,但那识海中的万有真符忽然开始鼓动,居然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清晰起来,同时徐正洲点入的那一股剑气也宛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

    “咦,果然如此么。”徐正洲微微点了点头。“如何,那一道万有真符是不是更能运用如意了?”

    “是。”小夏有些惊喜地点头。此时,识海中万有真符的形象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清晰。而他眉心穴的筋脉也只是有些微微胀痛而已。

    希夷老道凑过来问:“那老徐这一下,能让你用出这真符的几分力?可能发得出先天法术来么?”

    “这......看是什么样的先天道法了,乾天锁妖符那等是肯定不行的,戊土甲兵咒还可以,土遁术大概也能维持个十息多的时间。”小夏挠头。通过这几天的不断演练,他已经可以鼓动这万有真符之力用出各种道法来,他对法术越是熟练,道法的品级越低,消耗万有真符之力自然也是越小,不过一旦使用的法术到达先天之上,消耗的真符之力便会陡增数十倍。当时他面对张天师的时候能发出乾天锁妖符,那还是借助了张御宏原本施加在他身上的禁制,即便如此也是将真符之力直接损耗一空,还大伤精神。相较之下,五行甲兵咒算是先天道法中最为低阶的,他也曾经用过戊土甲兵咒,还拿着厚土门长老石中泥赠送给他的先天符咒揣摩使用过老久,对土行先天道法算是最有体会的,这才能用出戊土甲兵咒和土遁术。

    “哎。只可惜这种法子不能用来制作符箓,否则便如这样老徐一指下去,你便能绘一张上品符箓。一指再下去,你又能绘制一张出来,这般弄法日进斗金又有何难?”希夷老道长叹一声,满是遗憾地拍拍小夏的肩膀。“不过这样也算不错了。能用出上品道法,放到哪里去也算得上是道法高人。小子日后须得好好练上一门铁头功,时时准备挨上别人几掌几拳,回手便是无穷无尽的法术。也可以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来了。铁头法尊这诨名就十分不错,既有气势又有寓意,你看如何?”

    “哪里有这般简单的事。”徐正洲嗤笑了一声摇头道。“眉心上丹田乃是人身要穴。直达神念汇聚的识海,是修道之人最为紧要之处,我是刻意将劲力放到最缓最柔,先天剑意也收敛到了极处。还得力我的剑意原本便是偏向生机演化的一侧这才能做到。若是劲力略微外泄。或者剑意是偏向肃杀攻伐,那便是非死即伤的下场。”

    “徐老爷子,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小夏问。

    “嗯,想要简单几句话也说不明白...这几日我与老徐推断参详了一番,也算基本弄明白了这东西的道理,便讲与你听吧...”希夷老道拈着胡须想了想。“便还是从这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到底是什么说起吧。嗯,这符的名字是张道陵起的。当真是正一教那帮神棍的做派,又臭又长好似起个难懂的名字便能将人吓得纳头便拜一般。不过也就暂时就用这名字吧。”

    “虽然老道也不知晓此物从何而来,为何而生,但张道陵说此物为天地大道所显化,这话倒不全是吹牛,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以佛门那般秃驴的说法,此物似乎该称为菩提法果.....咳,说是此‘物’,其实这并非是个‘物’,也不能说是个‘事’...但若直接说‘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或者说便是‘先天地生寂兮廖兮’吧又肯定没到那地步.....只是有些那个意思而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东西便不是道,也可算是道之一二,或者说佛门密宗曼荼罗上极为靠近最中央大日如来的一点,你明白么?”

    “....近道之法?”小夏想起他和张御宏谈论过的话来。

    “哎,姑且也可算是那样吧。小子你能说出这词来,便可见这些年来眼界确实是有长进的。总之,这玩意照道理上来说可演尽世间万法,天师教有一门弥罗道尊神临**,便是模拟这玩意来的。只是如今落在你小子手中,却有些明珠暗投了,所以就算你小子走了大运能将之驾驭,最多也只能以这玩意来用出几个你自己熟悉的道法便罢了。”

    “这玩意近与天地大道同存,绵绵若存用之不竭,照理来说是永没用尽之时,但还是刚才那句,碍于你小子那粗浅修为,演化道法之后便会逐渐脱离你的掌控,所以你才说你越是动用这真符在识海中便会越模糊。不过与之相应,以越是接近的天地法则去引之共鸣,又能让你更容易掌握些。这便是老徐用指头戳你一下你便说能用出道法来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小夏恍然大悟。正是徐正洲那一指剑意中蕴含的天地法则激发了那万有真符,他反过来又能用万有真符去鼓动天地法则演化其他道法。只可惜就如徐正洲刚才所说的,这法子若非徐正洲这种绝对信得过的高手却是万万不能使用,功力境界未到,或者是功法类别不符都不行,例如就算唐公正还活着,他那走破灭之道的武道真意就算修炼到了再深湛的地步再能控制收放自如,恐怕自己也是承受不起。

    想到这里,小夏忽然又想起,先天之上的符咒也是鼓动天地法则所制,而且远不如武道意境那般凝练而有杀伤力,便问:“那若是用上品符咒来振动真符也应该是可以的吧。”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师傅我可没上品符咒给你练手,而且也劝告你一声,就算你有的话也不用行那脱了裤子放屁的多余事,不如将之送给师傅拿去卖了换做酒钱。”希夷老道钩钩手指头。“既已制成符咒,那其中的法则元气都是结合到了极佳的地步,你引去振动灵台识海中的真符然后又再使用出来,一来一去的就算再熟悉的法术也会有不少折损,将两道或者三四道可以长期留存又可以卖钱的符箓转化成一次性同品法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做这事。”

    “嗯,那说起来这也没什么用处。”小夏不免有点微微失望。说起来这等好似神妙无比的宝贝落到自己手上来却是没什么多大的作用,只能是相隔两三天能用上一次五行甲兵符这样最基础的先天法术,相对于这宝贝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

    “也不用泄气,小子。”徐正洲却淡淡说道。“你现在和那石道人当年一样,都是借助这万有真符直接踏入了半步先天的境界。那石道人凭着一腔对剑的执着之意,活生生地将这原本妙用无穷的至宝给弄成了操控一对飞剑的东西,可说走上了一条歪得不能再歪的歪路。可即便如此,年生日久之下也有了身纵横天下的神通。此物可演化万法,亦心亦法,可说你希望那是什么,那便渐渐化作什么。你随着这老道学了二十年的符法,又心无挂碍自由自在,可说是最为适合这万有真符的路子,只要自己好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日后成就说不定不会在那张道陵之下。”

    “徐老爷子谬赞了......”这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小夏就算向来没什么豪情壮志,也被说得有些心潮起伏。

    说到这里徐正洲叹了口气:“当年我也见过年轻时的石道人,若论用剑的天资其实不在我之下,只可惜碍于外物,活活被这至宝给拖累了一辈子,虽然他的那对飞剑在攻伐对敌上威力奇大,远超普通先天高手,但本身境界却不得寸进。照你所说,最后还是死在这东西上,当真是可叹。”

    “呸,老徐你也知碍于外物让人不得好死,那你又吹这是什么至宝可让这小子不输张道陵那神棍的牛皮。张道陵那神棍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看他传下的龙虎山张家一脉基业,如今沦落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小子,你之前那心态便对了,这就是坨狗屎,既然不小心吞下肚去吐不出来,那好好回味一番记下这味道也就是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明白不?”(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新的开始

    闭目盘膝坐在床头,小夏静静地感受着识海中万有真符传来的脉动。。逐渐的,他的感知由这脉动延伸到外界,然后他慢慢地能感觉到这方天地,连同他自身都在和这真符传出的脉动共鸣着。

    不是万有真符去震荡天地外物,而是天地万物本身就在以一种极为玄妙而不可知的方式勃动着,看似完全静止的一粒灰尘,一滴水珠,其实内中都是蕴含了无数难明的波动,当这些波动以种种形式相互交汇碰撞到更大程度更激烈的程度之后,便形成了个各型各式的天地元气。

    而人之一身,血肉精气,神魂心念,又要比寻常事物的波动广大深邃复杂无数倍,小夏可以感觉到他即便是这样静坐不动,其实都无时无刻和周围天地相互共鸣,吞吐元气。而他自身又是一方精微难言,自成循环的天地。这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特异之处,而是人人原本就是如此,人人都是天地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他现在才看出来而已。

    原来这就是先天之后的景象。小夏明白了。这天地,这世间万物的本质是流动,是周而复始地运动着的,是有生命的。而人又是这个大生命中的一个小生命。

    小夏回忆起了张御宏为他讲解先天境界时候给他暂时过的情形。张御宏一手持茶杯,以杯中水寓意后天之形,一手变化水为云雾雨滴的一方天地,寓意先天之法。当时他心中只是有一种难以言喻,似乎明白又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这个时候眼前的景象才捅破那一层的窗户纸。才明白当时张御宏所说的话的意思。

    以自身去感知这种最根本的脉动,和这种最根本的脉动共鸣,以自身生命的流动去带动天地的流动,这便是道先天之上道法的本质。张御宏当时没有直说,因为说了也没用,不能亲眼感知并见到这般景象之前,自以为是地从字面上去理解。反而会妨碍看到这一番神奇景象。就如告诉一小孩,他跑动的动作是由无数细微筋肉协同拉扯后方能产生,若小孩反而想要去深究如何掌控那些细微筋肉。那只能是缘木求鱼适得其反,连原本的动作也不会了。

    大道至简。简单到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但那却是站到能看到至简景象的人所看到的。站到什么高度才能看到什么景象,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也不同,看不到也就理解不到。

    小夏终于能看到了。虽然只是借助了这万有真符看到的。相比于其他靠着自身走到这一步的人来说缺少了经验和厚重感悟。只能尽力去模仿别人,如同只能蹒跚学步的幼儿,但这些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能慢慢积累,终有一日也能奔跑如飞。

    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夏难免有些踌躇满志。他可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走到那般地步的,日后手指一点,先天法术喷薄而出,移山倒海天地色变什么的也大可尝试一番了。

    不过这种好心情只是淡淡一扫也就过了。小夏对扬名立万什么的没半点兴趣,如同师傅之前说的。这东西有了也就有了,该干什么还是去干什么。

    至于现在该做的么,就是跟着希夷老道和徐正洲一起去出海去瀛洲。

    大概明天早上,这条船就走到这条龙江水道的尽头洛水城了。洛水城再往东就是出海,这条只供内陆江河行驶的船只可经受不起东海中经年不息的大风大浪,众人也就只能在那里下船,然后希夷老道和徐正洲就打算换船出海前去瀛洲,据说这本就是他们以前所定下的行程。

    瀛洲是在东海之上的一片大岛,名义上是大乾一州,但那其实是从前朝继承过来的说法。瀛洲自古以来就自成一国,风土人情俱都与神州大陆不同,只是一直在人文风俗上受神州润泽,也算是一脉相承,在前朝之时瀛洲国主奉国献土自愿称臣,于是天下九州便成了十州。大乾立国之后虽然瀛洲也在名义上受大乾节制,但事实上大乾朝廷却远无前朝那般显赫无双的实力和凝聚力,更没什么精力和能力再派遣流官节制。

    这时候跟着师傅和徐正洲一同去瀛洲避避风头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这道万有真符带给小夏的不止是机遇,更是天大的麻烦。张天师肯定是对此物念念不忘,影卫之前的四处搜寻也好像是冲着这东西,净土禅院倒是态度难明,但慧光老僧之死可说和此物有关,想要去寻求庇护那是不大可能的。所幸的是如今这几家都暂时自顾不暇,尤其是影卫方面,连南宫无忌都被废了一身武功,荆州的精锐高手也是死伤殆尽,否则就算有徐正洲一路同行,也难说能这样一路畅行无阻顺风顺水地走到这里来。

    按照徐正洲和希夷老道所说,这神州大陆即将有一番风起云涌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即便是抛除这道万有真符的因素,继续留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而瀛洲的风土人文自成体系,除了五行宗的神水宫和佛门密宗颇有影响之外,包括天师教在内的道门几乎没有丝毫踪迹,连当年的魔教之乱也没怎么波及到瀛洲,所以那里相对于风起云涌的神州大陆来说确实应该可以安生许多。

    即将脱离这团巨大的风波漩涡,小夏心中稍定之外好像又还微微有点失落。这一年间固然是跌宕起伏惊险无比,但确实也见识到了无数寻常难得一见的景象,收获亦是不少,要不是这万有真符牵扯到的实在太大,他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

    躺在床上一边想着,一边听着船舱外隐隐传来的波涛水浪声音,小夏渐渐就要睡去,忽然间一阵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睁眼看向了舱门。

    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但他感觉到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了。正站在舱门之外看着他。

    “明月姑娘么?”小夏坐起来。“进来吧。”

    门开了,借着窗外传来的依稀月光,可以看见正是一身白衣的明月。

    明月走了进来,一双白生生的赤足走在地板上不发出丝毫的声音响动,她径直走到了小夏的旁边坐下,却并不开口说话。

    小夏也不说话。他是有很多话想对明月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间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并肩坐在床头。只听着窗外传来的哗啦啦的流水声。

    从小夏苏醒过来以后,明月就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是一直不声不响地跟着他们。有时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他,有时候一个人看着远处发愣。小夏很想去问问,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而且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他还有些怕一旦开口就会发现。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明月了。

    “夏道士,我们是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月忽然开口问。还好,依然还是以前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和小孩子般的语气。

    “明日就会到洛水城了。在洛水城换了海船之后,我们就去瀛洲。”

    “洛水城......是以前夏道士你刚刚遇见我的地方么?”明月想了想,转过头来看着小夏。

    “对。”小夏点点头,微笑着看着明月那双还是如以前一样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睛。

    “我想去看看黑木先生,你陪我去。行么?”

    “当然行。”小夏点头。那座黑木林离洛水城并不远,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去瀛洲的船不是随时都有的。因为要请神水宫的人随船而行应付风浪漩涡,所以海船大都是聚集成队一并出发的,一月一次或是半月一次。所以他们大概会在洛水城等上一段时间。这应该没什么问题。

    明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说:“谢谢你,夏道士。”

    小夏一呆。这却不像是明月会说的话。

    “你陪我睡觉吧。我一个人很害怕,睡不着。”明月又说。

    “好吧。”这却又有些像是明月会说的话了,只是小夏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害怕,又是在害怕什么。

    就这样挨着明月和衣躺下,小夏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问她什么,不过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的时候,嘴唇上却传来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一股如兰似麝的气息也传入鼻端。

    小夏睁眼,借着窗外的月光正好看到明月的脸正在眼前,随着她的立刻退开一点,唇上那一点温热也随之而去。

    小夏呆住了。明月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小脸上没有一丝异样,还是一脸平静,认认真真地看着小夏,好像看着一个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东西。

    月光下,如此近距离的一张美如天仙的小脸,隐隐能感觉到的体温和触感,鼻端传来的幽幽暗香,唇间还遗留着那温热的感觉,小夏感觉自己脑海深处那用极乐逆生法封住的地方好像传来一阵勃动和迸裂声。

    当他从恍惚间清醒过来的时候,明月却已经闭上了眼,蜷缩在他怀中睡着了。

    小夏暗叹一口气,轻轻后退了一些,拉开了和明月之间的距离,也闭上了眼睛。早在雍州的时候,他就已锻炼得可以无论在那种情形下都迅速睡着的,但今天却失眠了,一直到天朦朦亮的时候才勉强睡去。

    ###

    小夏是被船甲板上传来的喧哗声吵醒的,睁眼一看,眼前却早已没了明月的身影,只有一缕幽香尚存。

    从外面传来的日头判断,大概是接近中午时分了,船好像也停下了。小夏钻出舱门走上甲板,看到果然是已经到了洛水城的码头,四周尽是各式各样的货船,水手民夫上上下下一片喧闹繁忙的景象,这船上也有几个水手和民夫正在将货舱中的货物搬出去。船头上,希夷老道正和两人高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赤膊短衣,满身水锈好似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另外一个满脸和气双手拢在袖中,好似商贾模样。徐正洲就站在一旁看着希夷老道对这两人口沫横飞指指点点。

    “咦,小子。你终于醒了么?昨晚怎么样?”看见小夏走过来,希夷老道用很古怪的表情和声音对他说。“师傅我可是看着那明月小姑娘从你房间里出来的。”

    “也没什么,只是睡觉罢了。”小夏难免有些心虚。其他人还好,这毕竟是师傅。

    “也没什么,只是睡觉罢了。”希夷老道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当然只是睡觉了,要不然还能做什么,你还会弹琴奏乐,下棋品茶么?”

    “真的没什么。”小夏挠头。“不信你问徐老爷子,他可察觉有什么响动么。这船就这么大。有什么难道会瞒得过他么?”

    “哼,你也别将事往他人身上推。老徐这人坏毛病不少,却肯定没听墙角这一个。”

    小夏当然知道和自己师傅扯嘴皮子是没意义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没在甲板上看见明月,于是问:“明月姑娘呢?”

    “没有了,不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死心吧。”希夷老道双手一摊。

    小夏再挠头,挠得头皮也嗤嗤地往下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有一个人从另一边的船舱中走出,朝小夏走了过来,说:“夏道士,我在这里啊。”

    小夏转头看过去,却是一愣。这当然正是明月。只是明月却不是平常那般的白衣披发赤足的模样,她一身半旧的粗布衣服。头上包着一块花巾,脚上穿着双不大合脚的半旧布鞋,脸上灰扑扑的好像是烟火熏的一样。

    “你...你这是...?”

    “你以前不是这样教过我,说人多的时候打扮得和别人一样才好吗。这是船上那个烧饭婆婆的衣服,我拿你的钱去向她买的呢。”明月微微一笑,虽然那层烟灰依然是难掩丽色,相比她平常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是不那么惹眼了。

    “啊....是的。”小夏脸色有些古怪地点点头。去年从天火山回来的一路上自己替明月乔装打扮过,也这样和她说过,现在看看她脸上的那些烟灰,好像还真有几分自己当时给她弄的模样。

    “哎,这小子,师傅早就看出你迟早要在女人身上吃大亏。”希夷老道一声叹息。

    不过转头看向明月,希夷老道脸上的微笑又是十分的慈祥,还伸手去拍了拍明月的头:“不过这也不是小姑娘你的错,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和这倒霉小子一起也难为你了。”

    明月微笑着低着头任由希夷老道拍着她用花布巾包好的头,像是个听着长辈勉励的小孩子一样

    “好了,师傅我和老徐刚刚和这位船主说好了。这就可以转去他们船上,等着傍晚时节我们便可以出海去了。你两个去收拾收拾就跟着我们走么?”

    “怎么,是今天就走么?这海船平常不都是一月才走一次么?”小夏一呆。

    希夷老道以手抚须得意洋洋地道:“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师傅我老早就算好了时间,刚刚一到就能赶到这边海船出发的时间,怎么样,厉害吧。”

    “但是......”小夏为难了。从这里到黑木林虽然不远,却也不算近,再如何今天之内却是难以赶回来的。他转头看向旁边那两人问:“可否能明天再走么?耽误了大家的功夫我赔银子便是......”

    “那如何能够?那也不是银钱的问题,公子别为难我们了。”那商贾模样的人摇头苦笑。“若是只有我们一条船,或者是走龙江水道那还好说。但这次可是足足二十来条海船,大家都是约定好了今日傍晚出发。随船的神水宫的女先生也是说了,今日傍晚出海便刚刚能顺着一条海流而去,否则就要大费周章了。”

    “这样啊...”小夏也没办法了。东海之上风浪无常,这海外远航风险不小,极为仰仗神水宫的水行道法来感知洋流躲避漩涡风暴,集结成船队也是为此,随船的神水宫的人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肯定没有回转的余地。

    明月看了看小夏为难的神情,说:“夏道士,你先和师傅他们走吧。不是说他们隔段日子就会又去的么?你们先去,我再来找你们就行。”

    小夏看看她却摇摇头,转而对希夷老道说:“那师傅和徐老爷子便先行一步吧,我和明月姑娘还有事在身,等到下班船队出发我们再来瀛洲找你们便是。”

    “你真的不去?”希夷老道一鼓眼睛,然后又释然。“也是,和我们两个糟老头子一船确实也太过无趣了些,哪里及得上和小姑娘一起有意思。不过你就不怕那些天师教和什么卫的狗腿子来找你们的麻烦么?”

    小夏一笑:“也不是今日才来的麻烦,还有他们不是正自顾不暇么?不过是在这洛水城多呆十多二十天的事,向来没什么大碍吧。”

    “你也别吓唬他们两个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徐正洲对希夷老道说,然后转过来看着小夏。“天师教和影卫方面倒是确实不用担心,张元龄和南宫无忌自身的问题就够他们折腾一阵,更别说算起来西狄那边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大概没太多的心思来找你们。但是这神州大地风云将起,终究是是非之地,青州地处边缘多少也会有些波及。你们也要小心为上。”

    “多谢徐老爷子提醒。”小夏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商贾和水手模样的人,两人看着徐正洲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商贾还伸指头挖了挖耳朵,显是根本听不见徐正洲在说什么。徐老爷子的江湖经验很足,自然不会像希夷老道一样当着外人的面口无遮拦。

    “哎哎,罢了罢了,便宜你小子了。”希夷老道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伸手进自己的怀中掏摸半天,摸出来一个东西递给小夏。“这是师傅我多年前偶然间得来的一件护身符,辟邪防身妙用无穷神奇莫测,便借给你小子吧。可记得千万莫要弄丢了,你可赔不起的!”

    小夏接过在眼前看了看,却是一条用细麻绳串起来的甲片,好像是从大鱼还是什么有鳞之类动物身上剥下的,微微感觉一下却是什么异样的气息都没有。不过小夏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将这件宝物系在脖子上,对着希夷老道一拱手:“多谢师傅。”

    “好了,滚吧滚吧。”希夷老道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手。

    看着小夏和明月的身影在码头上忙忙碌碌的人海中消失,徐正洲忽然转头问希夷老道:“你真的就这样放心?我们也陪他们在这等等也是无妨吧?”

    “怎会是无妨?船钱都给了,难道去找那些跑船的要回来么?你就不怕折了你点苍派的名头?”希夷老道白眼一翻。“那小子又不是刚学走路的小孩子,难道还要我事事去替他操心?路该怎么走是他自己在选,自然也该由他自己来担着。”未完待续。。527

第七十九章 各方

    净土禅院中,依然是一片香火鼎盛,人来如织。高达一百零八丈的琉璃舍利塔下昼夜香火不停,从能看到这舍利塔的数十里之外,就有信众一步一叩拜地匍匐而行,大小禅房中的诵经声连绵如海,一片庄严净土的肃穆景象。几日前那发生在荆州的风波好像根本都没有任何波及到这里。

    当然,这也只是普通人眼中所能看到的而已。

    入夜时分,禅院中的人渐渐少了下来,趁着这时候,一行有些特别的客人也没经过知客僧的通传引领,直接就来到了主持晦光方丈的静室之外。

    这一行是五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中年男子,这男子身量不高,行止间自然而然带出令行禁止的威严气势显示了不凡的身份,只是眉目之间透露出不少的焦躁憔悴之色。其他服色相同的三人都是神光内敛,龙行虎步,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大汉,一看便知是修为不凡的高手,只是神情肃穆严峻,紧紧跟在锦衣中年人身后。最后的一人却是被他们其中最为高大的那个夹在臂膀中,这是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胖子,虽然双目圆睁却是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看起来是被制住了穴道。

    这一行人刚刚走到门外,静室的门就自动一下打开了,端坐其中的晦光禅师睁开了眼睛,看向外面的一行五人淡淡道:“诸位请进吧。”

    为首的锦衣中年人不惊讶也不客气,直接迈步而入。

    “晦光方丈,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中年锦衣男子看着晦光方丈,神色有些不善。后面的三个大汉也是夹着那胖子跟在后面走进禅房内,站在锦衣男子身后有些虎视眈眈地看着晦光方丈。

    若是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怀疑这气势汹汹。一看样子就来者不善的几人是疯了。这可是净土禅院之内,十方琉璃净世舍利塔就在不远之处,那淡淡的却仿佛无处不在的佛光笼罩之下任是再高的高人再凶的凶人。只要一动恶念,在佛光中也不过如蝼蚁一般。而这几人却还居然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地对着晦光方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让他好看的意思。

    不过晦光方丈却是知道这几人当然没有疯,那为首的锦衣中年男子确实是天下间有数的几个敢在这净土禅院里发火,也有理由发火的人,迎着这男子颇为不善的眼光,他只是叹一口气说道:“南宫大人,若你是想要为荆州之事要个解释的话,贫僧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贫僧的解释你不会去听。也不会去信。”

    锦衣中年男子正是几日前才在荆州率领一队影卫去追寻蛇道人的踪迹,最后却吃了大亏的南宫无忌。这一次荆州之行不止没有达成之前的目标,手下的精锐还折损不少,连一身夺天造化功都失去了,现在他死死看着晦光方丈,极有威严的目光好像要将晦光方丈碾压粉碎一般。

    但晦光方丈迎着他的目光却没丝毫不自然,那样看似随意敷衍地回答过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语。

    半晌之后,南宫无忌终于收回了眼光,深吸一口气,说:“好。既然晦光方丈自有度量,那我也不好多说,只盼你们此番的失败不要对日后的大计有所妨碍。不过眼前还有一件事是需要你们出手帮忙。你们也必须帮忙。”

    “南宫大人请说。”晦光方丈点点头。

    南宫无忌转身指了指后面被壮汉夹在手中,动弹不得的胖子,说:“这位佘兄弟当年为了修炼鬼心咒,以秘法割裂自身全部记忆而祭炼成一道鬼心咒灵。那道鬼心咒灵中不只囊括了无数学识和智慧,对我们日后计划说不定极有帮助,更包含了这位佘兄弟前半生的情感。他原本乃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却变得浑浑噩噩虚度光阴,也就是因为缺失了那些记忆的缘故......后来那道鬼心咒咒灵被地灵师所吞噬,而地灵师又被收入舍利塔中镇压。还请大师动用舍利塔,将那份记忆取出重新归还与他。”

    顿了顿。看看晦光方丈刚刚要张嘴的样子,南宫无忌又补充说道:“我知晓此事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以舍利塔之能必定能办到,大师若还要砌词推脱那就不必了。这也不是如慧光大师那样全力动用舍利塔,最多只是略微有损方丈大师你的修为罢了,事后我必定有所补偿。”

    “没错。舍利塔借用佛祖之能,能虚空造化演化万法,此事确实是能做到的......”晦光方丈微微点头,不过他看了看被壮汉制住的胖子,却说:“但老衲观这位施主好似并不愿意行此之事,南宫大人又何必要强人所难呢?”

    被壮汉夹在手中的,自然就是罗三当家罗圆圈了。他此时虽然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从那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中,还有那扭曲的神情,谁都能看出他并不愿意。

    南宫无忌看了罗圆圈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转向晦光方丈说:“这位佘兄弟历经大变,对之前的记忆很是抗拒,但那不过是一时的心中魔障而已,只要将那些记忆归还于他之后一切便都好了。”

    “魔障......”晦光禅师缓缓点头。“那确实是魔障。若非魔障,又何以会起心去修炼弥天鬼心咒那等至邪至恶的道法。既然这位佘施主已经斩去心中魔障,那心中魔障又已经镇压在舍利塔中,这已是这位施主的业障已去。南宫大人又何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将这魔障业障重新加诸于这位施主身上呢?抑或.....南宫施主你难道还没从自身的魔障中醒过来么?”

    最后这一句话宛如暮鼓晨钟,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仿佛能穿透人心洗涤神魂的震荡在这静室中回荡不绝。罗圆圈因为努力挣扎而狰狞的神情一下完全放松下来,那三个大汉一直凝练有力的眼神也是微微一滞。

    只有南宫无忌却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他神情和声音中的怒意和气势只有更加旺盛:“时已至此,大师还要用那些哄人的废话来敷衍我么?我说了此事极为重要。大师便说愿意帮我还是不帮吧。”

    晦光方丈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南宫无忌眼中的怒意一下旺盛到了顶点。随即又和他的表情一起飞快地冷凝下来,默然半晌之后。他才开口,之前怒意全化作了声音中阴森森的寒意:“这些年来我们明里暗中相助净土禅院,大师是没看在眼中还是觉得此是理所当然?这只不过需要大师略微损耗一下舍利塔的法力而已,在荆州慧光和尚那般恣意妄为,还搭上自家性命都可以,须知我这事论重要性不见得就在你们佛门大计之下......难道大师就当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们么?影衫卫能给你们的,自然也能拿回去再给别人。”

    晦光方丈终于站了起来,迈步朝门外走去。一边说道:“看来慧光师兄虽然将南宫大人功法上的魔障给拔除了,南宫大人心中的魔障却依然故我。老衲佛法修为不足,难以替南宫大人开解,还是只有请能说动南宫大人的人来了。”

    晦光方丈推开了门,迈步而出。南宫无忌正要开口呵斥,但看到门外站着的另一人却是立刻眼神一凝,张口结舌。

    这是个年入花甲的老人,一身寻常之极的儒服长袍,容颜清癯,神态从容间又有些慵懒。好像一个满腹诗书又喜欢在闲暇时候发点牢骚的私塾先生,不过和寻常的儒生和同年的老人不同的是他面白无须,下巴上光生生的一根胡须也没有。容貌间好像还带一点阴柔之气。

    “大哥!”南宫无忌惊呼出声。

    晦光方丈侧身让开,老人迈步走入。南宫无忌惊呆在原地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而站在他身后一直横眉冷眼如木偶雕塑一样三个大汉也全身一震,恭恭敬敬地对着老人躬身行礼。

    纵然是护卫天子的影衫卫精英,在这个老人面前也没有丝毫身份可言,虽然这老人早已从庙堂之上隐退,从身份上来说只是一介草民,但即便是当今天子见了这位老人也不敢要他行礼,反而只能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一声无极先生。因为这老人就是南宫家的当代家主。天子帝师,曾将大乾朝的天下从濒临崩乱一力拉扯回来的擎天玉柱。国士无双南宫无极。

    极少有人能像南宫无极一样,除却根本观念就和世人迥异的魔教中人之外。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儒家还是佛道两门,甚至是一些穷凶极恶的黑道中人,对他都是尊敬有加,赞不绝口,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国士无双这个称号并不是江湖中人随口说说的,而是经过白鹿书院所有大儒们商定之后的天子御赐,天下无有不服。

    实际上年轻时的南宫无极,当他还只是叫做南宫极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想象得到他会走到这一步,会成为这样一个人。那时候他虽然也以才华卓然,剑法出众而小有名气,但也和大多数的世家子弟一样眠花宿柳放浪不羁,更不时爆出些匪夷所思的丑闻来成为浪荡子中的翘楚,连他的授业老师都因他的荒唐行径而气得提剑追斩他,白鹿书院还将他开出门墙,更声言以后无论南宫家再出多少银子也不会放他再踏入书院半步。对一个传承自前朝的儒门世家子弟而言,这是无可比拟的奇耻大辱,当时便有人放言说,南宫家肯定就会败在这小子手中。而当时南宫家确实已经有了衰败之相,家业流落人才凋零,朝堂之上的力量已经遭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败家子的好戏。

    只是等到天子驾崩,连太子都在登基之前莫名其妙地死了,剩余三个皇子为争皇位明争暗斗,西狄又乘机南侵,大乾天下眼看就要四分五裂甚至天翻地覆的时候,这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败家子却走了出来。他先是跟随真武宗的祖师玄玄子道人以及一群江湖义士一起乘夜偷袭西狄大军,浴血苦战之后直接将几个首领和萨满尽数斩杀,为大乾边军的正面冲杀制造良机,将西狄最强的一军生生逼回了草原深处。随后他又只身入京,仗着和二皇子有旧交,在私下会面之时忽然出手将二皇子制住。劫持二皇子前去拜见三皇子,然后和三皇子坐而论道谈了整整两日两夜,说服了三皇子也放弃皇位之争。将皇位让与最为势弱却又是最为仁厚稳重的五皇子。而后为了防备并不甘心的二皇子反扑以及隐隐显出踪迹妄图浑水摸鱼的魔教,他又毅然挥剑自宫。贴身护卫五皇子及其亲人一直到登基成帝。而后他又重整影衫卫,亲自带领手下辗转于当时并未完全死心的各大势力之间纵横捭阖恩威并施,四处剿灭打压有死灰复燃之势的魔教,总算如履薄冰地将大乾天下给慢慢维护了下来。而后等到先皇驾崩,宫中又因夺嫡陷入混乱之时,又是他一手挑选出了当今天子,维持住了宫内和朝堂上的安稳,总算没让天下重新又乱起来。否则十年之后的西狄入中原。那元气大损的大乾王朝可能就再没有力量将之逐出,烽烟绝不仅仅止于中原三州,整个天下都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而就当朝堂渐安,自己一身功业都走到了顶点的时候,他却又急流勇退,辞去所有朝堂宫中的职位告老还乡,退回了南宫家在豫州的老宅中去安享晚年,不问世事,连会客都是极少,在很多人眼中好像一下就从这世间消失了一样。这令少数对他位高权重颇有微词的人再也哑口无言。

    至此。再也没有人能对南宫无极这个人有任何指摘,连早年将他逐出门墙的白鹿书院也送上了国士无双的称号,一时间衰微之极的儒门也好像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再度发出了光芒。

    “多番打搅方丈清修。失礼了。”南宫无极对晦光方丈拱了拱手。他的声音淳厚,虽然因为身体残障而带着点阴柔,却一点也不给人别扭的感觉,反而会令人感觉非常入耳好听。

    “不敢。却是老衲无能,还要多番劳累公公。”晦光方丈合十躬身还礼。“那老衲便告退了。”

    等晦光方丈离开后,南宫无极看了南宫无忌背后的三个壮汉一眼,也挥了挥手:“你们也都退下吧。”

    原本应该是对南宫无忌唯命是从,绝对忠心的三个影衫卫高手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转身朝外走去。

    南宫无忌见状也没有丝毫的不悦。他连想都不敢朝这方面去想,现在他心中全是愧疚和不安。

    “等等。”南宫无极指了指被其中一个壮汉夹在臂膀中的罗圆圈。“将他留下。”

    壮汉将罗圆圈放在地上便速速退出去了。南宫无极走上前去轻轻一点,罗圆圈身上的所有禁制便消散一空。他连忙站了起来。面带感激又带点戒惧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他并不认识这个老人,南宫无极的名声和事迹虽然早已传遍天下,但更多只是在上层次的圈子中,又早已隐退,对万虎帮三当家来说那些故事太过遥远,罗圆圈虽然不笨,但只凭南宫无忌的一声大哥也难以将这个看似寻常的老人会和那般传奇的名字挂在一起。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南宫无极看着罗圆圈很客气地问。

    “在...在下万虎帮三当家罗圆圈。”罗圆圈拱手作答。

    “哦。但他们却说你是姓佘,说你曾是聪明无比的天才人物,只是丢了自己的记忆才会变成如今这模样。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你找回自己曾经的记忆,那你可愿意么?”

    “我不愿意!”罗圆圈马上就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答。

    “哦?为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问这样的问题,罗圆圈一定会有所顾虑,会去考虑问话人的身份和意图,再照一定的需求来回答,但面前这个老人却给他一种祥和,安宁,又十分真诚感觉,这也是这些天来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的平静和亲切,他不自觉地长叹一口气,几天之前在那废墟般的小村庄中所发生的一切又在脑海中闪过,他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地变幻了一会之后,宛如自言自语地喃喃说:“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我宁愿我就只是万虎帮三当家罗圆圈。”

    “嗯...”南宫无极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你日后又有什么打算?”

    “我...我...”这一下却是把罗圆圈问住了。他这几天都没想过日后的打算,或者说他都没想到过自己居然还能有‘日后’。随之而来的惊喜之色又禁不住地浮现出来,一时间一张胖脸上的神色再度复杂之极的变来变去。

    南宫无极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罗圆圈静静等着。足足半晌之后,罗圆圈才长叹一口气:“我...我也不知道能有什么打算...”他看了一眼南宫无忌,又看着面前的老人,问:“我能有什么打算么?”

    “你能有什么打算都可以,我保证没有人会妨碍你。”面前的老人很平静很亲切地回答。

    “大哥!”一旁的南宫无忌急得叫出了声。

    南宫无极只是微微摆了摆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南宫无忌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不过呆了半晌之后,罗圆圈还是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日后我还能去哪里,去做什么...”

    “回家去如何?”南宫无极忽然说。

    “家?”罗圆圈一怔。“我的家.....”

    “我是说你以前的家。”南宫无极淡淡说。“既然你无处可去,也不想再与之前的恩怨情仇有所牵挂,何不干脆便回以前的家呢?”

    “我以前的家?在哪里...?”罗圆圈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渴求的光芒。

    “昆仑。”

    ps:感谢各位发红包的土豪小伙伴们,为报答春节也拼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各方(二)

    罗圆圈离开之后,静室中这才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晦光方丈肯定事先有所安排,刚才离开的三个影卫肯定也自觉地在远处守卫着不让人靠近,南宫无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南宫无极就先叹了口气说:“二弟,你可真不让我省心啊。”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南宫无忌这个可算权倾天下的影衫卫副指挥使羞愧难当,差点有些想跪下来请罪的念头。这位南宫家家主在其他人眼中还只是个受人尊敬的传奇长者,但在所有南宫家的人眼中,这就是一尊活生生的神祗。虽然南宫无极隐退之后就不理俗事,连家务都从不过问,但南宫家的人对他的敬仰和膜拜也没有减低半分,这个老人已经为天下,为南宫家做得足够多了。

    “...这些年退下来,我是真的不想再插手庙堂上江湖中这些恩恩怨怨,纷纷扰扰了,我插手了一辈子,真的累了。就在豫州老宅里整天浇浇花,种种菜,给家里的那些孩子教教书,我已经很满足了。”南宫无极看了南宫无忌一眼。“但没想到事情还会真弄到非要我插手不可的地步。二弟,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我...我没能做好,辜负了大哥的期望....让大哥失望了。”南宫无忌埋下了头,满脸的羞愧和内疚。他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财富,荣耀,地位,都是从这个大哥那里继承来的,甚至还有最为根本的东西。理想。当他还小的时候,正是南宫家最为衰落窘迫的时候,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家族是如何在大哥手中慢慢地重新崛起。永远也忘不了自小受到的冷嘲白眼,然后逐渐因为‘南宫无极’这个名字而变成衷心的敬畏和佩服。

    一想到居然还要让退隐多年的大哥出来重新操劳。他心中的愧疚不会比一个辜负了父母期望的儿女少,如果有什么能补救,他会立刻不惜任何代价去做。

    “你错了。”南宫无极淡淡说。“你不是没做好,是你自己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啊?”南宫无忌面上的表情更复杂了。

    “当年你和那佘小兄弟一起谋划什么天工计划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已经走上了歪路,我原本期望你能慢慢自己醒悟,便一直没说,依然让你执掌影衫卫。直至你修炼夺天造化功,我也只是请晦光慧光两位大师有机会便帮你将之废除,但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夺天造化功已废,你却还是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南宫无极看着南宫无忌,一双明明被皱纹包围起来的眼睛,却明亮单纯有力宛如少年。“现在我便来问你,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这大乾天下,为了这人道兴衰......”南宫无忌的回答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越到后来越是有力。越是肯定。“...为了大哥这一生操劳不会白费,为了让大哥留下的基业永存世间,永受世人称颂!”

    “哦?所以你才算尽心机。放任元芷月去引诱佘小兄弟,送弥天鬼策给他蛊惑他修炼鬼心咒和制定那什么天工计划,静观方芷芳经营神机堂二十余年,就等着日后将之接收过来。所以你才去修炼夺天造化功,收集魔教秘法让影卫使用...这些都是为了这个?”

    南宫无极的声音淳厚柔和,听起来确实不带丝毫火气,但南宫无忌的背后却有些冒出了冷汗,他当然知道,这些手段若是放在江湖势力。比如唐家堡之手那自然是没有丝毫问题,但南宫家毕竟是继承自前朝的儒门世家。虽然现在儒家式微,但传承就是传承。所有南宫家子弟至小熟读的便是儒门经典。

    更何况南宫无极那一个国士无双的头衔,就注定了一些底线是绝不能去触碰的。至少南宫无忌是这么认为。

    所以南宫无忌对此一直有些不安,也不敢将这些事透露丝毫给自家大哥知道,但想不到他还是知道了。但是重新想想自己的目标,他的声音又坚定了下来,说:“...但那确实是最有效率的方法。那天工计划确实是佘兄弟的天才之想,足以从最根本上改变天下大势。夺天造化功也是短时间之内能增进修为的最好方式,毕竟影衫卫虽然人才不少,但最为缺乏的便是顶尖战力。以浩然气心法和佛门手印施用,确实能将反噬降到最小......”

    南宫无极摆了摆手,打断了南宫无忌的话,淡淡说:“那你又觉得大哥我这一生操劳,所为的又是什么呢?”

    南宫无忌怔了怔,说:“大哥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奔波操劳一生,自然为的是挽救这天下的黎民苍生于水火,为的是使圣人道统不绝于世,为的是振兴我南宫家一脉...”

    “不,你错了。我从来没想过那些什么天下什么圣人道统,我只是想那样去做罢了。”南宫无极摇摇头淡淡说。“也可说我只是求个心安。”

    “心安?”南宫无忌皱眉。他不大能听懂,成就这样一番举世瞩目的功业,背后的动机总不可能只是如此简单宛如儿戏一样。

    南宫无极好像能看出他的迷惑不解,微微一笑。“人生在世,岂不就只能求个心安罢了?我昔日见天下将倾,战火四起生灵涂炭,便觉得自己总该去做些什么,于是便跟着玄玄子真人仗剑而行,辅佐先帝安定天下。到了哪一步,觉得自己该如何去做就去做就是了,至于能不能成,走到哪一步却是从来都没想过的。最后能侥幸有所成就,博得些虚名,不过是顺势而成,也就是你们觉得了不起,我自己却不怎么在意的。”

    “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者不可以为道。道之所以谓之道,便是说那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目标。而是你自己每一步所踩的地方。当你只看着远处的目标而不在意脚下之时,那条道便早已经歪了。那些看似华丽的远处,也多半只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妄罢了。”南宫无极长叹一口气。看着南宫无忌的眼光像是看着一个不大懂事,需要教育的小孩子。“便如你和那位佘小兄弟两人。你们都是想着成就一番大事业,但他其实是为了讨元芷月的欢心,为了炫耀自己的才智,你却是为了不负南宫家和我侥幸博得的那点虚名。不管你们天资再高,算计再多,本质上却又和两个为村姑所迷为自家几分薄田虚名所累的乡间小子有何区别?”

    “连自己心中那一点所由都不明白,却只是被什么大业,什么人道兴衰这类大大的名头所迷惑。你们以为你们自己当真是在做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人道之迷之惑之妄正是如此。那天魔五策你当那只是几门邪异功法而已么?那正是小藏于人心的魔障,大显于人世洪流的趋势。你没练鬼心咒,却早陷人道之迷妄而不自知。最后你两人结果如何?一个神魂割裂,一边害人无数一边浑浑噩噩度日,一个视血亲视挚友为工具,结果友人相残,功法反噬,若不是剥了那一身魔功最后便只能沦为吃人喝血的疯鬼。这不是你们两人时运不济,谋划不深,而是迟早的必然下场。只因从那立心起意的那一刻起。你两人就只是被人道洪流牵扯而动的小小傀儡罢了。”

    南宫无忌面色苍白,一头冷汗滚滚而下。在他这样的年纪,在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却像是被训斥蒙童少年一样的训斥,这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若是传出去谁也不会相信。但他现在却真的是被训得哑口无言,兴不起丝毫反驳之心。不只是因为这训斥他的正是他最尊重最敬畏的人,也因为他确实有些明白了。

    “影衫卫的事你不用再管了,都交给三弟吧。你先随我回豫州老宅去重新读读书,养养气再说。至于那什么神机堂和天工计划也不用再去和唐家争了,你废了唐家老二的一身功力,之前又伤了十一少的性命。便当做是赔偿给他们,只要他们肯在名义上受朝廷调度。那我们就不要再插手了。”

    纵然是在深深的惶恐不安中,南宫无忌听了这话依然是面色大变:“大哥。那...那天工计划和神机堂可都是已经被方芷芳经营出一番大局面,即刻便能对天下产生莫大作用,怎能全交由唐家人手上...”

    “一堆机关死物罢了。”南宫无极淡淡道。他的声音云淡风轻,好像这确实就只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做错了事,亏欠下了别人的,难道不该赔给别人么?”

    “但是也不能这样.....”

    南宫无忌扫了他一眼:“那天工计划的核心秘密便是鬼心咒,也是因鬼心咒而成,难道你还不明白么?那根本就是一件顺应人道大势而成之物。将来可在天下间掀起何等波澜,已不是你或唐家一人一家所能左右,从长远来看,握在谁手上根本没什么区别。唐家为江湖草莽中屹立百年的第一世家,看似行事狠辣果决,其实极知轻重取舍,放在他们手中,我反而不如何担心。”说到这里,南宫无极长叹一口气。“西狄狼神将醒,天下大变将至,影衫卫该做的事还有很多,莫要把精力放在这小小的一项机关术上。”

    “是......”南宫无忌只能拱手低头。

    “对了。”南宫无极忽然问。“姒儿丫头的婚事你问过晋芝没有?她现在在哪里?”

    “何大哥说过,姒儿丫头既然下山了,她的事便由她自己做主。”南宫无忌回答,想了想又立刻说:“她现在应该在唐家堡,我立刻修书去让她回来。那和唐家的婚约也暂时缓上一缓......”

    “不用。”南宫无极摇摇头。“我写信去问问她。晋芝说得没错,这等事还是该她自己做主。”

    ###

    蜀州,唐家堡。

    秋高气爽。今天是个难得的大好晴天,天空中不见半丝云彩,秋日的艳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感觉不到一点往日的闷热,街道中行人商贩的脸上的笑容都好像比往日的更灿烂。茶馆中喝着茶的老人们也将桌椅都挪到了门口来,连那一栋栋连绵不绝的百年老屋都不再散发出若隐若现的老朽气息,在这阳光下现出一丝丝新意。

    不过何姒儿却无暇去感受这种难得的气息。穿行在街道行人中,即便偶尔遇见和她打招呼的唐家人。她也只是很机械地点头应对。

    她刚刚从听雨坊那边回来。那是唐家堡中专职对外打探消息的地方,从唐家各处或明或暗的渠道收集来的消息都汇集于此,她便是刚刚从那里面收集到了她需要的情报。

    能从那里面取出消息来,说明唐家堡的人是真的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将她当做自家人了,连在街道上偶尔有人和她打招呼,称呼的都是‘四少奶奶’。但此刻她对这个称呼所蕴含的意义却完全是不知所措,心乱如麻,因为她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一封信。

    信是大舅南宫无极写来的。信上除了指出二舅南宫无忌这一直以来所做的错误之外,特别提到的就是关于她和唐家的婚约,让她自己做主。

    让她自己做主。这一下就将她彻底地打入了迷失和茫然中。她曾经的决心,曾经的力量,都来自于二舅告诉她的伟大目标,但是此刻这些目标和方向都被打上了错误的标签,她立刻便不知所措了。

    自己该怎么办?自己能怎么办?头一次她觉得这些问题原来是如此的难以回答难以面对。她曾经对这个婚约很失望,但现在有人告诉她可以回头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恍恍惚惚间,她已经回到了阁楼下。这是唐轻笑的居所。也是她这些日子的居所,只是两人一人住楼上一人住楼下,相互之间碰面的时候极少。今天还算是特例。唐轻笑居然开口请她帮忙,那些从听雨坊中收集来的消息都是他要的。

    刚刚回到阁楼下,何姒儿就看到一个老妇人正踱步朝这里走来。

    这里算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唐轻笑也不要下人仆役,更是冷清得有些过分,何姒儿在这里住的时间里,除了唐二爷和那些传讯的族中弟子之外从没见其他人来过这里。所以她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个老妇人。

    那只是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老妇人,年过花甲,背有些微驼。一身寻常之极的麻布衣服,缠着蜀州老人习惯的缠头。手中拿着一杆旱烟袋,不时放到嘴边搭上一口。除了那拿着旱烟袋的手很有些粗大之外,这是个无论从什么地方都看不出出奇之处的寻常老人。

    但这里是唐家堡,能出现在这里的老人就绝对不会寻常。刚才她才经过的街道上,那些在街边茶馆喝茶听戏看起来同样寻常的老人每一个在年轻时都名震江湖,或曾在一方风云中暗中弄潮兴波,所以何姒儿没有丝毫的怠慢,静待老妇人走近便躬身为礼。

    老妇人含笑对着何姒儿点点头,眼中满是看着晚辈的慈祥,也不等何姒儿开口,就先点点头:“这些日子也难为你这孩子了。走吧,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小四儿。”

    老妇人的声音很好听,那一双眼睛中酝酿的温柔更是比天上洒下的阳光更让何姒儿感觉到暖意,她连忙点点头,带着老妇人朝楼上走去。

    阁楼上的房间只有简简单单的两间,何姒儿带着老妇人一走上去就看见了唐轻笑。不过唐轻笑却没有看见她们,因为他一直呆坐在那里,对着面前的一柄剑发怔。

    那是一柄修长,通体漆黑,剑柄剑身浑然一体,隐隐中仿佛在吞吐暗红色光芒的长剑。何姒儿也不知道那柄剑从哪里来的,她只是莫名地觉得那剑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从荆州回来之后,唐轻笑便是这样整日间地对着这剑发呆。

    “你回来了。有消息了么?”唐轻笑依然是看着面前的长剑,头也不回,却早已从脚步声知道是何姒儿回来了。

    何姒儿微微有些奇怪。不说老妇人和她在楼下的对话,老妇人在她身后上楼的脚步声连她都听到了,而且老妇人手中拿着的旱烟袋还散发弥漫着阵阵清香的烟叶味道,以唐轻笑那千锤百炼训练出来的敏锐感官自然是毫无疑问地察觉到了,但他却一点都不过问。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妇人,老妇人依然是面带着微笑,好像对这种冷遇没有一点介意。顿了顿,何姒儿还是回答道:“他们两日前已经平安到了青州,在洛水城下了船。一路平安。”

    “洛水城...他们是要出海去瀛洲么?”唐轻笑还是没回头。

    “不知道。”何姒儿回答,顿了顿又说。“也许吧。他们若是要去扬州,顺水入洛江就好了,也不用在洛水城下船。”

    “嗯...若是去了瀛洲也好。我也放心些了。”唐轻笑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阁楼中一阵古怪的寂静,何姒儿忍不住开口:“这位婆婆专程上来看你,你就不转过来看看她么?”

    “婆婆?”唐轻笑终于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原来他真的没有察觉到这个和何姒儿一起走上来的老妇人。但当他看到这个老妇人的时候却是一震。“老太太?您...您...怎么来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各方(三)

    不单是唐轻笑惊愕无比,随着他的这一声称呼,何姒儿也转过来看着旁边这位老妇人,被震惊得张口结舌一时无语。

    天下间的老太太很多,但是在唐家堡,能当得起这一声称呼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唐家堡的掌舵人之一唐老太太。而这位唐老太太,绝对是天下间名声最大,最高深莫测,最让人敬畏的老太太。

    何姒儿不敢相信,这位看起来极为寻常,满脸慈祥之色的老妇人就是闻名天下,足可止小儿夜啼的唐家堡的掌舵人之一。但唐轻笑都已经认出来了,那就是绝不会错。

    唐老太太笑了笑,抽了口烟,很是随意地说:“今日天气不错,吃了饭出来散散步,刚好走到附近就来看看你们俩。”

    唐轻笑和何姒儿两人没有开口,虽然唐老太太说得就像是个来串门的农家老太太一样,但她并不真的只是个农家老太太。

    老太太走上前去,看着唐轻笑之前一直对着发呆的那一把剑,眼神哀伤中回荡着慈祥,就像看着个逝去的儿孙,她一直沉吟不语,只是不时将烟杆放在口中抽上一口,让她的脸庞在青色的烟雾中显得朦胧不清。

    半晌之后,唐老太太缓缓开口:“公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孙儿,虽然他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得知他不长风文学 .net在了,我很伤心我甚至不敢来看他留下的那把刀。但却没想到,如今连那把刀也再看不到了”

    唐轻笑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轻笑,你不用太自责,没有人会怪你。”唐老太太没有回头。却好像把唐轻笑的样子和心中所想都看在眼中。“你也知道,我们唐家人要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上立足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每一代唐家人死在争斗厮杀,死在阴谋算计上的不知道有多少,死在我们手中的人更要多出上百倍。这是我们唐家自己做的孽。你的性子,你的遭遇,还有你哥的夭折都是这份杀孽孕育演化而成的。说到底,这是生为唐家人无法摆脱的结局。所以你不用太自责。”

    唐老太太拿起了那把剑仔细端详,迎着半掩的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能清晰地看清楚剑柄剑身上其实都有无数细小繁复的纹路。乍一看好像道门的云纹符箓,却又并不是,连着剑身组成一幅看不出具体的实际意义,却给人一种莫名悸动的画卷。既肃杀如寒冬般灭绝万物。又带着人道洪流般宏大而不可阻挡的意味。

    “听说慧光和尚准备借用佛祖舍利之力变化成的是护持人道的杀之剑原来这便是我唐家的杀孽么”在吐出的烟气中,唐老太太眯着眼,好像在仔细感受着这纹路中的韵味,又好像在若有所思。

    “老太太,您信佛?”唐轻笑忍不住问。

    “你几时见过唐家堡里有佛堂,几时见过我不喝酒不吃肉了?”唐老太太一笑。这位老太太每餐必有酒肉,最喜欢的是回锅肉鱼香肘子糖醋鱼,这些是唐家堡的人都知道的。相较之下,从不喝酒也只吃粗茶淡饭的唐老太爷却有些像出家人。当然,他肯定不是。

    “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我自己感觉到的。最多只是我看到的感觉到的,有些和那些和尚的那一套有点类似罢了。”唐老太太走到唐轻笑面前,最后看了看手中的这把长剑,然后伸手递给了唐轻笑,说:“其实这样也好。以前这是你哥的刀,现在这就是你的剑了。”

    唐轻笑伸手接过长剑,看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剑身怔怔地发呆。

    “你哥的刀终究是你哥的刀,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来走,自己的剑,再难挥动也只能由你自己来挥动。”唐老太太淡淡说。“我想如果你哥还在,也一定希望如此。他的路,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当年我便对老爷子说过,不用勉强公正这孩子去做什么,他不用勉强自己来做一个唐家人,他做好他自己便行了。老爷子也是这般认为的。虽然最后他还是承下了我们唐家的孽债,但我并不觉得这个决定错了。”唐老太太伸手轻轻拍了拍唐轻笑的肩膀。“如今我也是这样对你说,你觉得自己该怎样去做就怎样去做吧。这把剑虽然也是你哥留给你的,却是你自己的剑了。”

    “好了。趁着这天气好,我这老太婆还要去散散步晒晒太阳,也不妨碍你小两口了。”

    唐老太太就真的像个来串门的老太太一样,轻飘飘地说完就背着手下楼走了。只留下握着剑发呆的唐轻笑,和眉头轻皱地看着他有些无所适从的何姒儿。

    怔怔地呆好一阵子,唐轻笑的手忽然一抖,手中的长剑舞出了一道黑红色剑花,灵动深邃,却又带着点似乎是之前那一把厚重大刀留下的沉稳。

    霍拉一声,迎着这道剑花的那面墙壁就在一瞬间解体崩塌了,外面灿烂明媚的阳光一下就全都照射了进来。

    何姒儿惊得张大了嘴。她的眼力不差,这面木墙虽然整个崩解,但其实并没受到多大的冲击,整栋阁楼也并没受到任何多余出来的震动,这一剑中蕴含的劲力精细巧妙,运转如意的境界,她就算是在南宫家,茅山派中精善剑法的长辈高人手中也没见过。

    明媚的阳光洒在唐轻笑有些苍白的脸上,好像也给他的表情添上了不少温度和活力,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何姒儿说:“不好意思,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

    何姒儿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样说,只是一下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仰头眯眼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唐轻笑忽然说:“原来今天天气真的不错,不如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何姒儿咬了咬嘴唇,想了想。还是点头:“好。”

    两人就这样走上了唐家堡的街,熙熙攘攘的行人车马,沿街叫卖的小贩,偶尔打打招呼的唐家人,还是和刚才一样的风景,何姒儿心中却有些不一样了。两人这样并肩而行,好像真有几分少年情侣的模样。但是她想起大舅信中所说的,一时间又心乱如麻。

    “我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直至现在为止。可以说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唐轻笑忽然开口,像是闲聊一样随口说着。从那阁楼下来来到外面,他神情间的阴郁好像渐渐散去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些变化。虽然依然显得有些过于瘦弱。却给人的感觉多了几分活力和平易近人的亲近感觉。那一把剑他找了把剑鞘装上挂在腰间,看起来和一把寻常长剑倒没有丝毫区别。

    何姒儿没有开口,看了唐轻笑一眼就转过来直视着前面,只是悄悄用心听着。

    “唐家人是没有朋友的。也不大有人敢和唐家人作朋友。要在这人吃人的江湖上站得高,站得稳,唐家人算计得太多,杀得太多。所以唐家人很难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不过在遇见我哥和夏道士之后。我才知道朋友是多么的难得。说起来,其实我哥也能算是我的朋友。只是我以前从不知道而已。”唐轻笑深吸一口气。“而我哥被我连累害死了。夏道士已经算是我最后一个朋友了,所以我很在乎他,他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嗯。”何姒儿点点头。对这突如其来的随和感和亲切感有些不知所措。

    “夏道士真是个很好,很难得的朋友。看起来有些市侩,但心中其实无牵无挂,不会真正去计较什么利害得失,一切尽随本心。我很羡慕他,我自己身上背着的东西太多,放不下,我就只希望能看着他自由自在,去做他想做的事。当日他被徐正洲和他师傅救走,虽然你二舅被废了夺天造化功,难以亲自去追他们,但毕竟影衫卫势大,我一直有些担心,所以我这两天才让你替我去听雨坊打探消息。”

    “嗯没关系的”何姒儿埋着头,呐呐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当日她在景阳城废墟上守着唐二爷,并没有看到那一场波涛汹涌诡谲难辨的风波,不过后来从唐轻笑还有南宫无忌那里都知道了。“我大舅出来将二舅的计划都停下了,以我大舅的脾气,一定不会再派人去找夏道士的麻烦了”

    “南宫无极不会行鬼祟阴私手段,这点连我们唐家人都是信得过的。”唐轻笑点点头。“龙虎山那边一直没什么异动吧,当时张元龄被吓走,在没想出应付办法之前他应该不会在妄动,何况他自家后院正乱作一团。而夏道士只要去了瀛洲,天师教也鞭长莫及了。”

    “嗯。”何姒儿还是点头。两人这极为难得的聊天却老是在说另外一个人,她心里觉得很奇怪,但除此之外好像又真没什么好说的。还能说什么呢?

    “那对我们的婚约,你怎么想?”

    这话突然跳进耳朵里来,惊得何姒儿脑里空白了好一阵子,她愕然转过头来看着唐轻笑,却发现唐轻笑并没什么刻意的表情,一如刚才那样随口聊天。所幸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唐家堡外一处稍微偏远些的小路上,周围并没什么其他人。

    “你不是说你大舅将你二舅的一切计划都停下了么?我想以你大舅的品性,不管以后是不是会和我们唐家堡合作,也不会勉强你用这种方式来维系和唐家堡的关系的。”

    “厄厄”何姒儿的脸一会儿变得通红,一会儿又有些发白。

    “你自己好像努力在投入你二舅的计划中来,但其实你是个没什么多余心思计较的老实人,强要卷进这些交易中来是委屈你了。”唐轻笑看着何姒儿淡淡一笑。那一双锋锐如刀,冷艳如冰晶雕琢的兰花的眉眼好像忽然也绽放了些暖意出来。“大家在一起有些时日,我也看得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夏道士的朋友。我是夏道士的朋友,我们也算小半个朋友了。我不想委屈朋友。虽然身在世家,我们的婚事是由不得自己。但借着这个机会,我去和老太爷老太太说一说,应该也是可以取消的。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何姒儿的头埋得快塞进自己的胸口了,脖子耳根处都是一片通红。

    ###

    豫州,南宫家的老宅中,南宫无畏正在快步而行。

    若论财富。南宫家绝对是天下世家中最为富有的之一,但这处最根本的老宅却还是一片不大,略显陈旧和简朴的小小庄园。

    南宫无畏刚刚顶替南宫无忌担任影衫卫副指挥使的职位。这可说是天下间最有实权最有影响力的职位之一,但他现在快步行走在老宅中却是尽量放轻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了这宅院的清净一样,身旁连个随从都不敢带。脸上的神情也是谨慎中带着忐忑。活脱脱就像个要去拜见师长的小孩子。

    宅院后的一块田地里,南宫无畏看到了正在田间除草的南宫无极,远处有几个南宫家的小孩正在玩闹,他也不敢上前说话,只是站在田边等着。

    南宫无极看到了他,拍拍手就从田间走了出来,他一身粗布衣服,头戴斗笠。满手泥土草根,一眼看去和寻常老农无异。他对南宫无畏笑笑说:“怎么。又有什么事了么?”

    “姒儿丫头来信了。不是给大哥的回信,而是直接送到我这里来的,只是托我向大哥转告。”南宫无畏的神情微微有些尴尬。南宫无极写信去给何姒儿他是知道的,但何姒儿居然不回信给这位南宫家主,反而将信交到他这里来。

    南宫无极好像并不奇怪,问:“姒儿丫头说什么了?”

    “她说多谢大哥对她的关照爱护之心,只是她觉得我们在之前布置良多,现在又将神机堂拱手送到了唐家手上,更是需要有相应牵制的手段才行。而且婚约之事已达双方家中知晓,临时反悔实在是有伤大家的脸面总之便是说,她还是愿意嫁入唐家。”

    “哈哈哈哈”南宫无极大笑。“看来姒儿丫头这婚事是你二哥是唯一不算做得太过的。果然是女生外向。你有空去向晋芝和四妹报个讯,让他们知晓。”

    “是。”南宫无畏点头,顿了顿又说:“还有张元龄送来书信,说是意欲私下来拜会大哥。”

    南宫无极淡淡回答:“我早不理事,不见外客,这种人看着也碍眼。”

    “也算是家事张元龄的嫡子张恒亮在荆州死了,他夫人得知此事后悲愤过度也病逝了。现在虽还在治丧,但他信中说是意欲将小洛扶正为夫人,立小洛之子为嫡子。只等丧期过完之后便来拜见大哥。”

    南宫无极冷冷一笑:“杀妻弃子也如此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这人固守荆南一地当个天师当真是可惜了人才。若为山贼土匪倒可成天下巨寇。”

    “那大哥见是不见呢?”

    南宫无极并不回答,只是问:“张御宏呢?听说他受了重伤,被张元龄带回龙虎山去了。可是伤重不治了么?”

    “没有,御宏真人正在养伤,听说性命是保住了,只是伤了灵台丹田,一身修为恐怕是保不住几分。”

    “可惜了”南宫无极长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想了想,再对南宫无畏说:“好吧,看在他还没有对张御宏下手的份上,等有机会我可以见他一见。日后西狄那边,说不得还要用上天师教之力。”

    “是,我会回信给他的。”

    南宫无极好像忽然想起来一样,问:“对了,那个得了万有真符,后来又被徐老头和他师傅救走了的那个小道士如何了?”

    “他们在荆州用了点苍派的船一路东行,在洛水城上了岸,应该要去瀛洲。”

    “去瀛洲?倒真是徐老头的懒散性子”南宫无极点点头。“可惜了。我倒有些想见那小道士和他师傅一面若是以后有机会,你帮我请一下他们或者我亲自去。”

第八十二章 原来如此

    好几天过去了,小夏和明月还是没能到黑木林。

    缘由都要从当日他们登岸说起。既然下一轮出海的船队要等到十多天之后,小夏就打算先在洛水城中找个落脚的地方。思来想去,他还是带着明月去了城边上的半山道观找到了乌鸦道人。

    这是洛水城外的一处偏僻道观,香火不大兴旺,来往的人并不多,关键是乌鸦道人也算是打了多年交道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了,不管是应付还是糊弄起来都方便,所以小夏便觉得这里是个合适的落脚之处。

    刚一看到小夏的时候,正在道观中打坐的乌鸦道人先是面露惊骇之色,随即就是一拍大腿起身恭迎,一张脸笑得稀烂:“哟,是清风道长啊!清风道长今日光临,当真是令小观蓬荜生辉。一段时间没见道长,道长的气色越旺,精神更足,可见修为大进啊。”

    “乌鸦道友无须客气,我们又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口中虽称呼的是道友,小夏却并不用道士之间相互见礼的礼节,只是像对寻常江湖人一样笑嘻嘻地随便拱了拱手。“近日生意如何了?”

    “有劳清风道长关心了。不过道长你来时也看到了,贫道也就只能混口饭吃罢了。这些时日来青州走动的江湖同道虽多了起来,但近些年四周的妖怪也驱赶打杀得差不多了,江湖争斗也少了起来,符箓生意便不大好做啊。”说起这个,乌鸦道人又是长叹一口气。“去年的时节倒好。城中金水寺的几个贼秃被那剥皮魔头给一并杀了,天师观的云雾道人也送了性命,可惜贫道却绘符出了意外身受重伤。等伤好得差不多了,新的秃驴和天师教的道长也来了,照样也还是没什么人来上门。”

    “说起来还是清风道长抓住了机会。虽说闹出了场误会,被洛水帮通缉了段时日嗨,那段日子洛水帮派来闹事找我要人的当真烦人!幸好吉人自有天相天道自有公义,清风道长最后还是沉冤得雪,还正式拜入了茅山派门下有何掌教之女和南宫家的公子来替你开解误会。当真是有面子到了极点啊”

    一边说着,乌鸦道人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幻莫测,羡慕嫉妒懊悔悠然神往等等在一张干瘦的脸上轮番交替浮现。说到后来,好似连口水都要忍不住流出来的模样,只恨不得当日就是他去应了洛水帮的邀请,再能得了这天大的机缘。

    乌鸦道人这道观虽然偏僻。还经常伙同些野道士做些符箓买卖。但自身却是有度牒的正牌道士,算起来好像还是师承茅山派旁支的旁支。小夏早在和师傅一起四处游荡的时候就认识他,在他这里买卖过符箓,一年前也正是从他这里得到了洛水帮的邀请,这才有后来的许多事情。

    后来小夏被洛水帮通缉,这介绍小夏去的乌鸦道人自然也被洛水帮的人上门找过麻烦,只是他是有法箓职牒受朝廷承认的正牌道士,驻守在这洛水城边每年还能从府城领一份俸禄。洛水帮也不敢太过为难他。后来何姒儿南宫同一起来将这洛水帮的‘误会’给解除了,小夏也顺便来这半山道观来知会了他一声。乌鸦道人得知这曾被他驱赶的小小野道士居然拜入了茅山门下,羡慕得差点要晕过去之余,也立即态度大变,尊敬有加,口中自然再也不乱叫‘姓夏的臭小子’,一口一个的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要来借住几日?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只要不嫌小观破旧,便是想住多久都行。”

    “哦,还有这位姑娘啊,这位姑娘真是丽质天生和清风道长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呀,当然也是想住多久都可以,反正我这道观间也没什么香客,往来的都是熟人,我马上就去将那最边上的一间厢房收拾一下便可做两位的新房。”

    “对了,清风道长不知可有什么从茅山带来的灵符么?这些时日虽然少了江湖厮杀和驱妖杀怪,五行符法之类的符箓销路不大好,但前些年杀人杀得太多,幽魂阴鬼依然是有的。上清符咒销路还是不错的,中一二品也能值几百两银子,若是上品的那就更好了。我便高价直接向清风道长收了,只当寄卖在我这里绝不多赚一分银子”

    “对了,清风道长既然要在此处多留几日,那我也着人去知会一下城中白云观的几位道友,大家同属正一道,也算是同门了,一起讨论下道法,计较计较如何对付金水寺那些秃驴”

    小夏当时就有些头痛,乌鸦道人一见他之下实在是显得过分热情了。他本来只是想不引人注意地暂住到下一轮海船出海,乌鸦道人却是上窜下跳,亲自去将那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又是高价向他买符箓又是替他安排行程,恨不得把他当做亲爷爷来伺候,连他直说只想清清静静住上几天这乌鸦道人也权当他是在谦虚客气。小夏也微微有些奇怪,这乌鸦道人确实是有些市侩,却好像也不至于对自己卑躬屈膝到这份上的道理,如果不是很清楚荆州发生的事绝轮不到这乌鸦道人来知晓,更轮不到他来操心,他简直要怀疑这道人是不是别有居心了。

    直到后来夜深人静之时,乌鸦道人慎而重之地拿出一个青翠小葫芦来,七扯八说之下,小夏才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

    “清风道长请看,这便是我师傅传下来,我半山道观的镇观传宗之宝,一道上清灵宝观心咒。”乌鸦道人将那小葫芦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脸上的神色又是自豪又是爱护又是慎重,好似这就是他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血脉。

    小夏也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这小葫芦乍一看除了颜色青翠欲滴之外似乎没什么出奇之处。但以他现在的感知和眼力,自然也能感觉到那环绕其中,引而不发的玄妙气息。这确实就是一道先天灵符。符咒到了上品之后,依据派别类型不同,还有制作手法的区别,形态就不再局限于符纸符箓,如同以前厚土门长老石中泥送给他的那先天符箓看上去就是一枚土球一样。而且后天符箓制作得再好再完善,其中的元气也会随着时间推移缓缓散逸,最终整体架构崩坏不堪使用。制作得再好的后天符箓能保持个十来年就是极限。手法粗糙的只能有几月年许的期限,而先天灵符的天地法则自成循环,生生不息。只要没有外力相加,保存数十上百年也是常事。

    “这灵宝观心咒可是上四品的先天灵符。我一直珍而重之小心收藏着,寻常人等可万万不能让他们得见,也就是看在清风道长你和我关系匪浅这才拿出来的。”乌鸦道人下意识地左右四顾。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有人偷听去了一样。

    这偏僻道观中连道童都没一个。雇来的火工杂役晚间也并不住在这里,明月也早去那边收拾出来的厢房休息了,这乌鸦道人还是这般模样,让小夏暗暗有些好笑,不过他也明白这并不是乌鸦道人装出来的。虽然张御宏曾说以神机堂的分级法来评判先天之上的法术并不准确,但神机堂纠集众多道士下的功夫也不全是白费,多少能说明些问题,这灵宝观心咒能评上上四品的品阶。对乌鸦道人这种守着偏僻小道观的道士来说确实是太过珍贵。

    上品符咒都可说是有价无市之物,当年洛水帮花了足足五千两黄金买到那张乾天锁妖符。这道观心咒品阶相差仿佛,就算不值五千两黄金,引来居心不良之人谋财害命那也是足够的。

    “这道灵宝观心咒妙用无穷,用以驱鬼可以上清灵光扫荡阴魂秽气,用以对敌可震摄心神,最大的妙用则是用以自身,有静心守魂,感悟天地之效。”乌鸦道人的手一抬,这青翠小葫芦漂浮而起,一道好似光芒,又轻飘飘的好像雾气的清光从葫芦口中飘出,将他两人笼罩在其中。

    “咦?”小夏微微一惊。他能感觉到这股清光中蕴含了一股深邃灵动的气息,引动得自己的心念也变得活泼起来,一些平常难以注意到的细节现在也在感觉中变得清晰可见。只是这乌鸦道人视若珍宝的符箓就莫名其妙地用在这里,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清光中的乌鸦道人却是神色自若,微微闭眼感受了一下这清光中的感觉,便对小夏说:“如何?清风道长这一年来在茅山上修行,见多识广,也能感觉出这道灵符的妙用吧?在这上清灵光中无论是打坐静思,吐纳搬运,还是画制符箓,都有事半功倍之效。只是使用一个时辰,就必得让这灵咒自行吸取半个月功夫的天地灵气,才能再堪使用。”

    “原来如此。”小夏点点头。一些不是用来攻伐的先天符咒确实是可以这样屡次多番地使用的,注重神魂的上清派道法符箓中尤其不少,这一道上清灵宝观心咒看来确实是出自茅山派的手笔,乌鸦道人那师承也不是胡说的。这种可细水长流,自行恢复生生不息的道法,自然在威能上远远不能与那些一次性就释放的符咒相比,中间需要等待其中的天地法则自行恢复的时间也颇久。不过即便如此,这种先天符咒也要更为珍贵难制,难怪乌鸦道人珍若性命。

    “江湖同道都知我乌鸦道人制得一手好符,却不知其实多半有这灵符之功,虽然一月中只有一个多时辰,我备齐材料,却也足够制得四五张中一品的灵符了。”乌鸦道人以手抚须,神态微微自得,随即又偷看了一眼小夏,表情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面带惭色地说:“一年前那次制符失败,却是我有些冒进了,想借着这灵咒之力冲破关隘去绘制上品灵符,哪知出了岔子符箓中元气失控,差点连性命也丢了,所幸这灵咒无恙”

    “原来如此。”小夏又点点头。他就一直奇怪,以乌鸦道人那比他高不到哪里去的修为。当年怎么敢去尝试绘制上品灵符,原来是仗着有这道观心灵咒的辅助之功。但以小夏现在的眼光来看就知道这是绝对行不通的,先天之上的道法和后天道法有本质上的区别。本身修为心性见识没到那一步,这道灵咒的效力纵然再强上百倍也是无用,当年乌鸦道人的失败是注定了的。

    说完这些之后,乌鸦道人也不再开口,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小夏,神情有些尴尬,好似有些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东西。这反而弄得小夏有些莫名其妙。暗暗回想当年的情况,自己从洛水城中回来之后将衣衫不全,几近乌鸦道人从废墟中拉出来。难道是这道人制符之时还有裸身露体的怪癖,这是想要自己不要到处宣扬?但当时怎的不说,要这过了一年之后才重新捡起来?

    半晌之后,乌鸦道人咬了咬牙。站起来对着小夏抱拳深深一躬:“当年制符之时要用到这观心灵咒。我从来便不敢将之展现在人前,所以才借故将清风道长请出道观。这是我多年来的死例,直到今日,清风道长才是第一个见到这灵咒之人。当年的失礼之处实在是迫不得已,请清风道长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小夏一听,一呆,哭笑不得地在心中暗叫一声原来如此。当年乌鸦道人将寄宿于此的他从道观中撵出去,言语间颇有几分不客气。说他白吃白住什么的,他当时好像还因为心情不好和他争执了几句。这事小夏自己根本也没往心中去。当然。若是小夏依然是个无根无底四处游荡的野道士,乌鸦道人也肯定是不会在意的,但当他成了茅山派弟子,还劳动了掌教何晋芝的女儿和南宫家的公子来亲赴青州替他开解误会,这就成了乌鸦道人心中的一个大疙瘩,这又是献殷勤又是主动拿出那压箱底的宝物灵符来,绕了大大一个圈子根本原因就是为了这事。

    “当年洛水城初建,我师傅便在此立下半山道观,替这洛水城除妖捉鬼,安抚民心,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州府志中说不得也有我师傅和这半山道观的一笔。师傅仙去后我接手这道观,虽然修为不够,也是尽力维持,城中但有妖魔踪影,无论是百姓来报还是县府有命,我也无不尽心。接纳江湖同道买卖符箓之事虽然有些不合律法,但也是为了江湖同道们方便混上一口饭吃,这一点清风道长该是明白的”

    乌鸦道人絮絮叨叨地讲述他和这半山道观的历程和功绩,一双老眼中居然泛出些泪花的光芒来,好像交代遗言后事一般。看得小夏哭笑不得之余也是有些唏嘘感慨。当年在乌鸦道人这里买卖符箓之时,就有不少野道士对乌鸦道人这有师承有职牒的正式道士身份羡慕得很,乌鸦道人也洋洋自得,自觉高人一等。但这引以为豪的身份在某些时候却是显得如此的卑微可怜。小夏对这种最低层的江湖人的心态很是了解,在乌鸦道人眼中看来,自己拜入茅山正统,攀上了何晋芝女儿和南宫家公子的关系,可说是通了天了,真要有心整治他这挂靠在茅山旁支上的一个小小道观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当然,小夏是绝不可能去那样做的,当年的小小口舌争执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说,为了一点过往意气就要去报复别人,这种事本身就是幼稚无聊到了极点。但看到乌鸦道人那一脸忐忑不安,他也只能出言开解道:“乌鸦道友急公好义,不惜自身犯禁也要为江湖同道谋一个方便,在江湖上素有好名声,这是谁也知道的。我与乌鸦道友也是相交多年了,怎会不清楚?至于当年的小小口舌,道友不提我都快忘了,那算多大点事”

    小夏好说歹说,乌鸦道人心中的顾忌才算打消了大半,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激动地道:“多年前清风道长随着你师傅来青州之时,我便看出清风道长骨骼精奇,眼透灵光,为人聪颖而又豪迈仗义,绝非池中之物,一年前那洛水帮的大好机缘若是让与别人我是定然要后悔得要死的,但是落在清风道长身上,贫道却只是心甘情愿”

    感慨一番之后,乌鸦道人抬头看向悬浮在半空中,依然吞吐着清光的小葫芦道:“虽然清风道长在茅山上定然见识过不知多少上品灵符,但这半月一次的机会也颇为难得,只是在此闲聊任其飘散简直是暴殄天物,如若清风道长不嫌弃,就与我一起借这上清灵光静坐修行如何?”

    这也是种表示亲近的示好,小夏也不好拒绝,他也确实想试试这上清灵宝观心咒的用处,于是就点头应承,和乌鸦道人一同就在原地盘膝坐下,闭目静思潜修起来。

    思绪沉入识海当中,小夏立刻就感觉到了已然和神魂完全合一的万有真符传来的阵阵勃动,这勃动好像比往日的更清晰有力了一点,看来这道观心咒的灵光能使人静心守魂,感悟天地之说并不是乌鸦道人的信口胡吹,这清光也不是只让人安神静气之类的粗浅效果,虽然幅度不大,但能直透人的神魂深处,确实是先天道法直接振动天地法则才有之效。

    这还是他有了万有真符之后第一次接触先天符箓,这清光吞吐之间鼓动的天地法则缓缓而有序,不似那些用以攻伐搏杀的先天道法狂暴猛烈,而且这道灵宝观心咒正是对着他施放的,犹如迎面而来的春风细流,和他神魂还有那一道万有真符的亲密契合之处,甚至还要甚于当日徐正洲那尽量收敛力道的一指。小夏禁不住好奇心,借着万有真符的鼓动将自己的神念顺着这清光延伸过去,直达那一道灵宝观心咒的本身。

    眼前豁然开朗,小夏感觉自己好似进入了一片神奇无比的天地中,四周的天地法则活过来了一般以一种鲜活灵动的节奏跃动运转着,形成一幅宏大精妙的画卷,又好像是一方自称体系生生不息的小天地。小夏又是惊奇又是感叹,就像进入一处好玩之极的游乐地的孩童,情不自禁地仔细观看,仔细把玩,仔细感受每一处新奇好玩的地方,而这天地对他又表现出无比的包容亲密,任他在其间畅游玩耍,还发出微微的勃动,似乎正和他神魂中那一道万有真符相呼应。

    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好像只花了短短一瞬,小夏已经将这片天地法则编织绘制而成的小小天地畅游完毕,将其每一丝每一毫都牢牢记在了心中,而这片天地的鼓动脉络已经完全和万有真符的勃动重合。识海中,万有真符的形象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眼前那片天地完全替代,但是小夏并不觉得可惜,因为他感觉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重新演化出那片属于灵宝观心咒的天地来。

    长吐一口气,小夏睁开眼来。他只感觉这一番冥思静修对他的助益之大,简直是前所未有,看来这道灵宝观心咒的妙用当真是非同凡响。但他正要开口向乌鸦道人道谢,却看见乌鸦道人双目圆睁,像见了鬼一样盯看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漂浮在半空中的小葫芦吐出的清光比之前的更强烈了十倍以上,而且并没有一丝一毫落在乌鸦道人那里,全是照射在了小夏的身上,而随着小夏的这一睁眼,那小葫芦也忽然一下失去了力量,噗通一下掉落在地,而原本青翠欲滴的色泽也飞快地褪去,不过几眨眼的功夫就变得焦黄干枯。

    “这这”乌鸦道人全身发抖,眼睁睁地看着地上那珍若性命宛如自家三代单传血脉的小葫芦,然后将目光上移落在小夏脸上,宛如看着杀子仇人又好像是看着毁天灭地的绝世大魔头。“你你你”

    “我我”小夏也是目瞪口呆。他大概明白了是怎回事,但是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噗通一声,乌鸦道人像是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看着面前那像是风干了几十年一样的小葫芦,居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未完待续……

    ...

第八十三章 欧罗白夷

    乌鸦道人病了,还病得很厉害,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就算清醒之时也是眼神呆滞,偶尔还呜呜咽咽地哭上一阵子。+

    小夏当然不能在这时候丢下乌鸦道人去黑木林,他也只能在这半山道观中守着,去城里找了大夫抓了几副药来给乌鸦道人吃。他自己也清楚乌鸦道人这病大概不是吃药能吃好的,但总不能丢他在那里不闻不问。

    好在明月也没有催促小夏。从船上开始,明月就忽然变得很乖很听话,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机灵跳脱,不时弄些让人头痛的事情出来。她现在就像是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一样,对小夏的吩咐言听计从,小夏去城里抓药她也跟着去,抓药回来熬药她也静静地守在旁边,小夏对她说暂时不能去黑木林,她也微笑着很乖地点头。

    两天下来,乌鸦道人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痴痴呆呆的模样,不吃不喝之下人也飞快地瘦了下去,连头上的白发也浓密了许多,这样看起来拖下去不止没有好转的迹象,说不定连命也就这样送了。

    “......我不过就是骂你两句吃白食的,你何必要毁我宝贝....你何必要毁我宝贝......”这是这两天乌鸦道人清醒时说得最多,也几乎是唯一的一句话。他也不是看着小夏在责问,而是双目呆滞盯着上方的屋顶好像喃喃自语一样地念叨着,任凭小夏在旁边如何好言劝解也没反应。

    小夏也真是理屈词穷,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了。他心中一旦有了愧。平日间再是如何了得的口才也发挥不出,再危险的状况面对再凶悍的敌人小夏也能口沫横飞雄辩滔滔,但看着乌鸦道人那哭哭啼啼简直比死了全家还悲催的凄惨模样。他就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乌鸦道人那道上清灵宝观心咒真的就是毁在他手上的。

    说是毁了其实也并不全对,现在只要小夏愿意,他随时可以借用万有真符之力将那一道灵宝观心咒使用出来,就算那是上四品的道法也完全没问题。而且和原本那一个小葫芦半个月只能使用一个时辰不同,他用尽全力虽然只能维持大概小半个时辰,却只需要好好休息一天让那一道万有真符完全恢复过来就又可以再次运用。

    不仅如此,小夏识海中那一道万有真符比之前最清晰之时还要清晰几分。就算用作变化其他符咒法术也能演化出更多的来。这些改变都全是那一道上清灵宝观心咒所带来的,所以说毁了那确实不对,应该说是被万有真符彻底同化容纳了过去。而小夏也因为这个过程,与万有真符之间的契合更为紧密,更能运用自如了。

    但这些变化小夏是更不能对乌鸦道人说出口的,窃为己用好像比失手毁去更恶劣。他也只能说这确实不是他有意为之。只是这灵符对他修炼的一门心法有所感应才自动消散如何如何,只是乌鸦道人全当做耳边风,依然还是那样半痴不颠地喃喃自语。

    “...乌鸦道友你那灵符珍贵,是师门传承之宝意义重大不假,但如今没了也是没办法,实在不行我便赔你相同品阶的先天灵符,一张不行便赔两张三张,这总可以了吧?”

    小夏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只能说起赔偿之事了。他本以为这灵符是乌鸦道人师傅传给他的,其他灵符品阶再高也没这份特殊意义。但乌鸦道人那涣散无神的眼睛却一下就有了神采,转过来看着他,哆嗦着声音问:“当真?你当真可赔我三张上四品的灵符?”

    小夏一呆,没想到这样就能将乌鸦道人的魂给拉了回来,不过这上品灵符确实是难得之极的东西,何况还是上四品的,不用说两张三张,就算是一张他也不知道哪里去弄。

    “果然是骗人的...果然是骗人的...”乌鸦道人看小夏发呆无法回答,眼中的神采又涣散下去。“就算你和何掌教之女交好,也没可能弄来三张上品灵符的,你是骗人的......”

    “一张,一张,我答应至少想法子弄来一张赔给你。”小夏连忙举起一根手指,郑重其事地说。

    “一张?”乌鸦道人的神色又微微活泛了些,想了想说:“那必须是得同品同阶之外,还要依然是可长久施用,可作传宗之宝的。”

    “...好。”小夏咬了咬牙。“不过短时间之内我也没法子...一年...不,两年之内定然找来赔你。”

    “两年...”看到小夏的神色不似要敷衍了事的样子,乌鸦道人也坐了起来。“那你可赌个咒发个誓?”

    “若是真要敷衍你,发誓也不过牙痛咒而已,我答应你自然就是答应你了。”

    “也对,清风道长乃是茅山正宗门下,和何仙子南宫公子都有交情的,乃是大有身份地位的人物,自然不会空口虚言来哄骗我。”乌鸦道人咳嗽一声,点点头。偷看了小夏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又说:“但清风道长你也知道,我这灵宝观心咒乃是从我师傅的师傅那里流传下来的传宗之宝,意义非凡,就算是同品同阶的也难以替代,你是不是能再添上一道上品灵符,也不要多高,只要是上品灵符便可以,甲兵咒都行...”

    看这道人一恢复立刻就拿出了做买卖的架势,小夏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他说得好像又真有几分道理似的,只是这上品灵符真不是轻易搞得到手的东西。小夏正要开口再谈谈条件,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然后就是明月脆生生的声音:“夏道士,有个叫什么僧道司的人来找乌鸦道长,说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僧道司?”乌鸦道人一愣。顿时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这躺了两天导致脚步有些发飘,还是赶快整整衣衫搓搓脸面,吐口唾沫在手里定定散乱的头发。迈步朝外走了两步,又转过来拉住小夏,神色间有些不安。“僧道司的人不会轻易上门,也不知是有了妖怪恶鬼之类的还是要清理整肃野道士什么的,总之多半是有些麻烦,清风道长还请一起来帮我壮壮声势。”

    “僧道司的人怎会跑这么远亲自来找你?那不应该是州府那边的衙门么?”小夏有些不解。各州的僧道司是朝廷的祠部司的下属,专管僧庙道观事务的机构。但那都是从前朝继承下来的制度,如今早不是前朝那般独尊儒学以儒治天下的情况了,连祠部司都只是个摆设。朝廷对佛道两门都只能暗中用手段使之相互制衡,官府对地方的约束力也不大,这僧道司便成了州府中一个不痛不痒的衙门,督促地方上的僧道捉妖驱鬼。责令官府抓抓不守规矩的野道士野和尚。若是净土禅院。天师教茅山派之流的大派分院都可以对之不大理会,不过对乌鸦道人的这种最低层的小道观还是有相当威慑力的。

    “你不知道么?这洛水城这几年日渐繁华,商路转运一日多过一日,有渐渐成为青州第一大城之势,州牧刘大人都时常逗留在此公干,一些州府的衙门也都随之搬迁到这里来了。更听说连州府都要迁到这里来呢。”

    “原来如此。”小夏点点头。原本的青州州府是为了抵御从冀州方面来的西狄而设,这些年北边的战事不兴,龙江洛江的水道商运越发兴盛。帮派混杂江湖势力交错,州牧刘俊峰多留在这边处理事务。洛水城就成了事实上的州府。

    “洛水城日渐兴旺了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若真成了州府,扩建之后我这半山道观说不得也要香火兴旺......”乌鸦道人说着说着脸上又泛出些神采来。“还望这僧道司真有了些麻烦,让我出些力气,也让他们知晓本道人的符法。”

    僧道司来的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小吏,正等在道观门前,好像还是和乌鸦道人相熟的,乌鸦道人上前就是抱拳满脸堆笑口说好久不见。那小吏对乌鸦道人憔悴枯瘦的模样有些吃惊,又问起之前为何有个女子在这道观中,乌鸦道人随口敷衍过去,然后就指着小夏口沫横飞地介绍,什么茅山正宗门下,何晋芝掌教亲传弟子是他生死之交之类。小夏也对这小吏打了个稽首,虽然他没穿道袍,但法箓职牒是随身带着的,只是这小吏已被乌鸦道人唬得有些发愣,看向小夏的目光已经有了几分敬畏,也不敢过来查他的身份真假。

    “既然有名门高足在此,那这事便好办多了。正好乌鸦道长也是相熟的,我就将那边的情形直说了。”小吏从怀中摸出一封公文来交给乌鸦道人。“其实是前两日从海边上救起两个白夷,好像是从什么极东之地的欧罗大洲来的,其中还有个信夷教的夷人和尚,那夷人和尚还会些古怪法术。前朝年间那欧罗大洲和我神州大陆还有些来往,但后来因为魔教作乱,那海中又有了什么变故,所以中断了联系。现在这洛水城中一时还找不到会说欧罗夷语的人了,瀛洲那边听说是有和欧罗人打交道的,京城主客司宾夷馆里应该也是有会欧罗语的,但就算千里迢迢去请也要花些时日,州牧刘大人便请诸位法师们来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借用法术来和这欧罗蛮夷沟通......”

    ###

    “清风道友,你一定要想法子帮我。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帮刘大人解决了。”

    这是送走那僧道司小吏之后乌鸦道人对小夏说的第一句话。虽然之前只是对那小吏说尽力而为勉力尝试,但乌鸦道人好像却已是对此事志在必得,眼中的神采奕奕,脸上的容光焕发。

    但是小夏却觉得完全莫名其妙:“我想法子帮你?你觉得我能想什么法子来帮你?我能想法子马上学会那欧罗蛮夷的话么?”

    “刘俊峰大人是儒门名士,他们最为看重的便是礼节脸面上的东西,这些蛮夷仰慕我神州风采才远渡重洋而来,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这岂不是太失脸面了么?所以此事若成,我这半山道观也就能入得刘大人的眼,这洛水城以后也有我半山道观的一席之地了.....”乌鸦道人自顾自地说了一阵子,喘了喘粗气。这才看着小夏说:“上清道法专长于神魂心念之术,连死人脑子里的东西都能挖出来,对这白皮蛮夷总该有些法子吧?就算你不行,这里离茅山也不是太远,你速速传个信去请人来,或者带张灵符过来也用不了多久。”

    “哪有你说得那般容易?”小夏哭笑不得。若说法术神通能和人沟通,这确实是有的,佛门密宗有灌顶之法,他心通更是佛门五大神通之一,道门也有类似的神交之术,霸道些的有搜魂之法,他以前在流字营的时候就见人对西狄人用过。州牧大人叫他们这些和尚道士来想办法,倒也是有道理的。但那霸道之极能将人弄傻弄残的搜魂术就不用说了,佛门道家的这些法术神通都是需要颇高的修为境界,不止小夏是一点不会,放眼青州可能都没人能施展。而这些法术平常间用得极少,也根本没人花费心思材料去制成符咒,天下十州有没有一张都殊为难说。

    “清风道长你就想想办法嘛,你在茅山门下修行,总不能连这点法子和门路都没有吧?这等替州牧大人涨脸面的大好机会,若是被净土禅院那帮秃驴给抢先一步,以后我道门在青州的前途堪忧啊...”乌鸦道人急得直搓手,想了想,咬了咬牙忍痛说:“这样吧,清风道长你只要在此事帮我半山道观出头了,那便算已经补了一张上品灵符给我了,也让我暂时能安个心,好等你两年后赔我那传宗之宝,可好?”

    “不是我愿不愿,而是我行不行。你不知道这神交之法可是极为高深的么?难道你要我去将何晋芝掌教给请来?”

    “你能请动何晋芝掌教?”乌鸦道人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不过看小夏的表情也知这根本不可能,遂又不甘心地继续劝说道。“你去试试吧,总要去试试才知行不行。难道你就不想见识见识那些蛮夷的法术么?”

    小夏原本是要一口回绝的,但这最后一句话让他心中一动,想了想,便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去见见这欧罗白夷也是好...”

    ps:对了,没错,十州就是神州道的前传。原本打算只是个中短篇的,因为某些原因停不下来写到这时候。这两年困顿有加,不过总算想清楚了一些体系问题,神州道会重新开的,会推翻一些设定重写前面一部分。

    ps:多谢派发红包的朋友们,真的给我很大帮助,多谢,多谢!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欧罗白夷(二)

    “嗯...明月姑娘,看来我还得将这事给处理完了之后才能陪你去黑木林了。※顶※点※小※说,.¤大概还要等上几日才行。”

    “没关系,夏道士你做你的事吧,我又不急在这一时。”

    “嗯...但是拖累着你要跟着一起来,那又真是麻烦你了。”

    “没有啊。反正我也没事,就跟着夏道士你不是很好么。我也想看看那些欧罗白夷是个什么样的。”

    对于这样听话体贴的明月姑娘,小夏还真一时有些不大适应,不过幸好这也不是坏事。别的不说,至少小夏以前就不可能这样放放心心,轻轻松松地带着明月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

    隔了一年的时间,这洛水城似乎又比之前繁华了不少。这些年没有了北方西狄的侵扰,随着洛江的运河开通,从蜀荆二州顺龙江而下的商船可不再冒险走风波难测的海路,而是直接从这里南下到徐扬二州,这洛水城作为北方水运枢纽的作用渐渐发挥出来。半年前小夏随何姒儿和南宫同来只是匆匆而过,没来得及细看,这时候应僧道司的召唤前去,也就顺便在这城中逛上一圈。

    小夏和乌鸦道人都是一身道袍,明月则装扮成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小道童,三人在这大街上的人流中并不起眼。一路走着,小夏一路将沿街景象和记忆中的比较,忽然他脚步站定,指着前面的一所大宅院问乌鸦道人:“那里...不是洛水帮的总舵么?”

    乌鸦道人点头:“正是,清风道长所记不错。那里就是以前洛水帮的总舵,不过现在已经成了虎山门的了。”

    “虎山门?”小夏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投靠南宫家的一个帮派,他还记得半年前和何姒儿南宫同一起来这里的时候见过那虎山门门主,满脸横肉的壮汉在南宫同面前笑得就像只献媚的猫咪一样。现在这虎山门总舵面前是十二名高大壮汉叉手而立,威风凛凛,两个侧门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比之当年洛水帮的气派也丝毫不差,看来那壮汉门主的猫脸确实没有白做。

    “这虎山门几年前还只是个几十人的小帮派,几年后就成了这样。都说这虎山门傍上了大树。上次那什么正道盟的一帮名门侠少来,也将这虎山门定作了洛水城监察巡视,说是什么替正道盟巡视这洛水城。这看起来风光,实际上也就是那些大派世家的狗腿子罢了。不过什么正道盟出来走了一圈之后。那些小帮小派的厮杀争斗确实就少多了。”

    小夏点点头。他也参与了正道盟的一路行动。知道这是各大门派和世家重新划分整合各自利益之举。江湖上常见的争斗厮杀无论有多惨烈残酷。算计有多精巧诡诈,落到最后,实际上都要落到上层博弈的结果中去。下面看着风光的帮派头目,都是更上层延伸下来的触须罢了。如同早些年青州开拓,洛水城这一带初建之时为了争夺水路商道就杀得便是血流成河,当秩序建立慢慢稳固之后,各部分的利益自然就会归属到上层格局中去,若是洛水帮还在,也必定要选择一个够强大的靠山才站得住。江湖虽然是靠拳头刀剑说话的江湖,但江山却永远是需要秩序和稳固的,博弈妥协和利益交换才是最终的结果。

    “对了,那神机堂如何了?”小夏问。这几次的风波中神机堂在其中所占的分量不轻,最近连番几次受到的冲击也不小,天工计划受阻不说,连一手建立神机堂的方总堂主听说也被抓了起来,应该是元气大伤才是。但小夏一路走来,无论是街道上码头上都能见到有人驱动机关兽在搬运东西。那虎山门侧门处就正有几个大汉正往机关兽上搬运木箱,看那箱子大小和那几个大汉吃力的模样,里面恐怕是金银之类。若是放在一年前,机关兽的使用也还没到这般普及的地步。

    “神机堂?他们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毕竟这机关兽确实好用......听说他们投靠了蜀州唐家,朝廷也想在这机关生意中其中参一脚的样子...不过对寻常江湖人来说也没什么关系,投靠了谁这生意也是要做的不是?他弄出来的东西有用,就有人买,有人买自然就有人卖,谁来卖都一样不是?”

    小夏又点点头。乌鸦道人这话不错,神机堂无论落在谁手上,这机关器械之术多半是会越来越兴旺的,也不知道自己参与研制出的那一套融火核心会否真能完善,那什么天工计划一开展,荆州分舵那位魏总匠师所说的什么满天下都是机关的景象是不是在吹牛。

    离开虎山门总舵再走了一段路,就来到了僧道司设在这洛水城中的衙门,白云观的几名道士还有金水寺的几名和尚都已到了,正在几名小吏的陪同下喝茶等候。

    “哟,贫道陪同清风道长在这城中多走了几步,这才来迟了片刻,累得几位道友法师久候,真是罪过罪过...”乌鸦道人满脸堆笑地走上去连连拱手作揖,口说罪过,笑容中却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清风道长上次是和南宫公子和茅山派何仙子一同来洛水城公干,匆匆而过,没来得及领略这青州第一城的风光,贫道这才略尽地主之谊,陪他走动之时就忘了时间。实在是罪过罪过。”

    小夏听了不禁暗中皱了皱眉头。他之前还专门问过乌鸦道人这约定的时间,乌鸦道人这迟到分明是刻意的,内中意思也带着浓浓的江湖低层特有的势利和小聪明,表示身份最高最尊的自然要最后来,顺带也提醒旁人莫要忘记这位和南宫家和茅山何仙子有交往的清风道长也是和他有交往的。

    但这般张扬却是小夏极不愿意看到的。不说有些无聊恶心,他自家有大麻烦在身。也确实不宜张扬。

    好在这等候在这里的几位道长僧人也都算是出身大派名门,没有理会乌鸦道人那种恶俗心态,至少没有表露在外,都是心平气和地对他和小夏作揖行礼,小夏也用足了礼数老老实实地还礼。有两个年纪稍大的道士眼神在明月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显然是小夏这种粗浅的改装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但随即就这两个老道就看向别处,装作没看到一样。

    “好,诸位已然到齐,那我便引领诸位前去会见那两名欧罗白夷了。”几名小吏中的头目起身对着众人拱手道。“先前在公文中没法子说清楚。我这里就再替诸位法师解释一下。这两名欧罗夷人中有一个似乎是那夷教中的出家人。会用些古怪法术。州牧大人亲自见过这两人,说这夷人和尚似乎是想要以那法术对人施以灌顶之术,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大概这里和欧罗夷州的水土不同。这法术总不能见效。所以这才请诸位法师前去看看。能否想想办法。”

    “赵老三那小子怎的没对我说起这事?否则事先有点准备想想办法也好啊...”乌鸦道人低声对身边的小夏嘀咕了一声。又对着那小吏哈哈一笑。“怎的这法术也能水土不服么?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讲究?”

    那小吏头目没答话,旁边的一个老道却淡淡道:“道法本就是沟通天地造化之力,环境不同对道法原本就有影响。就如火元之力浓厚之处便不易施展水行道法。听闻那欧罗夷州风土人情和我神州迥异,道法传承更是有别,在我神州大地施展不出夷法也是有道理的。”

    “原来如此,金灵子道长不愧是龙虎山门下,见识广博,受教,受教。”乌鸦道人满脸堆笑地拱手,又暗中对小夏比了个手势,示意这金灵子道长便是这洛水城中天师教分观的领头。

    这两个老道身穿天师教道袍,眼力见识都不差,小夏也大概猜到了。不过荆州和他体内的万有真符之事暂时只是张天师一人知晓,消息应该还远不至于传到这青州来,他也并不因为这两老道是天师教中人就担心。

    一旁的和尚也点头赞同道:“刘俊峰大人一身儒门修为极高,更是博览群书见识极广,他既然亲眼见过那自然是不差的。”

    那小吏头目连连点头:“不过州牧大人日理万机,对这术法之道也没有诸位法师精熟,所以才请诸位前来相助。这欧罗夷州尚无和我大乾朝廷有所交往,这一次说不定便会涉及两国建交,还请诸位尽力。”

    那和尚合十道:“我等出家虽在方外,修行却在世间,为朝廷社稷出一份绵力也是分内之事。请这位大人带路便是。”

    小夏在一旁静观。这三个和尚也应该是身份不低的,放在其他地方,僧道司一纸公文多半使唤不动,这里却和那天师教的镇守道人一同前来,也不知是这青州官府的影响力远胜其他地方,还是看在州牧刘大人的面子上。

    安排那两个欧罗夷人居住的地方当然不能是衙门,而是在城中一家客栈中包下了两套房间。僧道司的小吏便带着他们一路前往。

    客栈在洛水城中热闹之处,人流繁多,但是这一群出家人结伴而来还是引得客栈中人侧目,其中还有人认得那金灵子道长和那两位金水寺的和尚,过来施礼拜见打招呼。

    小夏身在这群人中最后的位置,自然也没什么人来拜见他,他原本也只是心不在焉地跟着走动,但是忽然之间一股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心底深处居然有些微微惊慌不安,好像被人死死盯住一样。他不动声色,装作扭头对旁边的乌鸦道人说话,眼光在这客栈中一扫而过,却并没有发现谁在注视他。然后这被人注视的感觉马上就消失了。

    “夏道士,刚才有人在看你。”他身后的明月轻轻说。

    “嗯。”小夏神色如常地轻轻应了一声。这有了万有真符之后他的感觉灵敏了许多,不止是对于天地法则元气方面的感应,而是整体的感官都敏锐了起来。寻常人的目光巡视不会给人特别的感觉。刚才那种注视肯定是带着相当的敌意,而且那人的修为大概不低,否则不会引起心神牵动的慌乱之感。

    不过这种突如其来的敌视之后又随即隐去,倒不像是一直追踪着他们,更像是偶遇中的突然注视。

    莫不是以前洛水帮的人?这倒是最有可能的。但小夏回忆了一下却没什么头绪。不过相对于天师教,影衫卫那两方可能到来的麻烦,这区区江湖恩怨倒不算什么了。

    “那人就在上面楼梯口转出来,刚刚看见你之后又转回去了。”明月指了指前面的楼梯,原来刚才她是看见那人了。“是个三四十岁的大汉,看起来很凶很厉害。不过我以前没见过。”

    “无妨。不用去理他。”小夏轻声回答。那楼梯上面全是客栈的住房,看来真是一场偶遇。如果只是寻常的江湖恩怨的话他还真不如何放在心上,不说他有了万有真符之后能用的手段不少,和明月两个联手的话寻常江湖高手来个十来个都不用怕。就是旁边这些和尚道士也无一庸手。身份也不低。真不怕有什么江湖中人来寻仇。

    安置欧罗夷人的房间也在楼上,僧道司的小吏带着他们一路走上楼梯。木质的楼梯在几人的踩踏下发出吱嘎吱嘎的轻响,小夏只是微微提防。果然一直到走到有两名兵士守卫着的房间门口也不见有什么人突然跳出来。那人只要不是傻的,就不至于在这时候冲出来自找麻烦。

    对那不知道藏身于哪一间厢房的神秘凶汉小夏暂时没有去理会。那边的两名兵士看见他们前来,已经连忙低头哈腰地行礼让开,打开了房门让他们一行人走了进去。小夏也紧随其后,相比起些打打杀杀的江湖恩怨,他现在对这欧罗夷人的兴趣更大些。

    这是这客栈的甲号房间,颇为宽大,就算一下走进这么多人也不见得太过拥挤,而房间正中的大圆桌前,两个形貌和普通人迥然不同的人正一坐一立,好像正在等候他们。坐着的人须发皆白,看起来已经年逾花甲,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个是个正当盛年的高大壮汉,那壮汉的一头乱发和络腮胡子却是如铁锈般的暗红色。

    包括小夏在内,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传说中的欧罗夷人。只见他们虽然身上穿着的都是寻常衣物,但眉深鼻隆,面目轮廓就和寻常人大不一样,肤色都是白中透红,尤其是一双眼睛中的眸子简直有些不似人类,那老者的一对眸子是绿色的,那壮汉的却是蓝色。

    “这欧罗夷人果然是容貌粗野,你们看那大汉的一身毛发还有那对眼睛,若是在野外被贫道见了还不被吓一大跳,以为是碰见了妖怪......我说,这欧罗夷人莫不都是妖怪变的?就如那西狄蛮人一般自认是妖物子孙......”乌鸦道人口中啧啧有声,知道这两名欧罗人听不懂‘人话’,肆无忌惮地口无遮拦。

    只有僧道司那小吏转头过来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其他人包括小夏在内都没理会他。这时候那欧罗老人已经站立起身,以双手抚胸对着众人躬身一礼,口中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夷语,似乎是祝福之语。

    虽然言语不通,这等夷教礼节也从没见过,但这欧罗老人面目慈和,神态从容,这一礼中的恭敬之意已是毋庸置疑,几名僧人合十还礼,道士也抱拳作揖,乌鸦道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怪话,看到小夏也不落人后老老实实行了一礼,这才连忙闭嘴跟上。

    “阿古里斯。”欧罗老人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然后又侧身指了指身后一直站立着的欧罗壮汉。“明克斯。”

    那叫明克斯的欧罗壮汉则捏拳锤击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宛如打鼓一样的一声闷响,闷头闷脑地对着众人低头微躬也是行了一礼。

    “贫道金灵子...”

    “贫道无尘...”

    “贫僧圆融...”这边的几位僧道也都先后报上名号。虽然只是短短的几息时间,言语也不通,但这欧罗老人的神态谦和自然,举止从容,显得修养极高,让人不由得都收起了原本隐隐有几分的对‘化外蛮夷’的轻视之心。

    “也就是个蛮夷老头罢了,顶多就如那些云州蛮子里的什么洞主山主一样,何须如此客气...”乌鸦道人有些不以为然。

    “乌鸦道友还须慎言。”小夏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出声提醒。这乌鸦道人是看不出来,他却是感觉到了,这两个欧罗夷人当真不能当做寻常化外之人来轻视之。那欧罗老者的举止谦和从容间风度卓然,一举一动张而不弛,看似随意又给人极有规矩之感,竟有些像是饱学诗书礼仪的儒家名士那般,那是只有同时拥有深厚繁复的礼法教养和内心中的深厚修养才能外显出的气度。能拥有这般气度的,无论如何不能以蛮夷度之。这欧罗老者在欧罗大洲中必定是个地位极高的非常人物。

    而至于老者身后的那欧罗壮汉应当是老者的护卫之类,只是用眼睛一看就知道是筋骨粗大结实,血肉充盈的力大无穷之辈,但偏偏小夏感觉不到什么外溢出的旺盛精血气息,粗粗一感觉好像就和个普通人差不多。小夏不知道欧罗大洲的武道传承是个什么模样,有些什么讲究,但以自家这边江湖上的话来说,这是已经拿捏掌握住了自身的全部气血,贯通了任督二脉,后天之境已到达了巅峰,即可由外入内,或者说根本就已经到了这一步的外家高手。(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欧罗白夷(三)

    房间里还有着另外两个人,似乎是一直陪同这两个欧罗夷人的官府吏员,上来也对这几位道长高僧行过礼之后,其中一个就转过头去对着那叫阿古里斯的欧罗老者沟通起来。【%顶【%点【%小【%说,.≥.c◎这两人和这欧罗老者大概已经相处了有些时间,用手势和一些动作也能表达些粗浅的意思。

    “几位道长,几位大师,我们这就请这欧罗老人家再用用他的法术,请你们仔细品鉴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不妥来。”一个吏员指了指正在和那欧罗老人比划着的同伴,顿了顿又说:“其实这位老人家很是聪慧,记性也是极好的,即便不用这什么法术,说不定也只要一两月就能学会说中原汉话,但若能用那法术就一下学会了,那自然又更好了。”

    这时候那欧罗老者微笑着看着那吏员比划了几下之后,像是明白了一样点了点头,举起手微微凝神,口中咕哝了一句欧罗夷语,伸指朝着面前那吏员的眉心点去。

    这边的几位和尚道士知道这就是欧罗法术,都是全神贯注地仔细看着。转眼间这欧罗老人的指尖便已经点到了那吏员的眉心,那吏员全身微微一震,后退了一步之后晃了晃身子,眼神微见迷茫,好像刚刚才睡醒之人,不过旋即又恢复如常,看向那欧罗老人摇摇头,摊摊手。欧罗老人也微微摇头,轻叹了口气。

    “厄...这就完了?”乌鸦道人愕然,他却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边的那吏员也是转过来说:“便是如此了。诸位道长。诸位法师,可能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么?”

    那欧罗老人也是看着这边几人,眼神中也满是期待之色。只是这边的几位和尚道士面面相觑了一会,或是若有所思,或是面有难色,默然了一阵子之后,那金水寺的和尚才先开口道:“看来州牧大人所言不差,这位欧罗老施主所用之法术和我佛门灌顶之法确有几分相似,都是以自身神念透入旁人的灵台识海,只是细微之处不同...他之前那一声法号似乎在引动信念之力。这一点和天师教的法术有几分相似。不知金灵子道长有何见解?”

    “圆融大师所说不错。”金灵子道长也点点头。“这位老者当是欧罗夷教中人。不过他这道法术引动的信念之力并不充足,甚至贫道感觉是可有可无,主要还是以他自身心念震动神魂,这一点和上清宗道法颇有共通之处。”

    其他几人都将眼光投向小夏。毕竟这位便是乌鸦道人所宣扬的茅山正宗嫡传弟子。小夏心头暗自好笑。这金灵子老道和那金水寺的和尚说得都不错。不愧是出身大派名门,都算是颇有眼力的,只是有一个关键之处他们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给其他人,滑不留手,看来能成这一地僧院道观领袖的确实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小夏也并不声张,只是点点头说:“大师和道长所说的都不错。乍一看来,这欧罗法术和我们三宗之法都有相同之处,但极有可能只是因为效用相近,自然多少有些类似。”

    “那几位大师,到底能看出这法术中到底是出了什么纰漏么?能想法子替这位欧罗老先生将法术完善么?”

    那吏员追问过之后,场面一下就沉默了下来,几位老道和和尚都不开口了,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还是乌鸦道人冒冒失失地冒出一句来:“这般旁观又能看出些什么来了?自然是要亲身去体会一番才能明白这白夷老头的法术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那吏员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旁观不如亲自来体验一番更能明白。哪位法师前来试试?”

    几位老道和和尚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或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或是面有难色若有所思,连乌鸦道人都一下明白了问题症结所在,闭紧了嘴巴再不开口。

    刚才那欧罗老人的法术众人都看见了,引动一丝外力借之将自身神念直接送入对方灵台,这确实是有些和灌顶之法类似的神交之术。只是对于修行之人来讲,灵台识海的重要之处比之练武之人的丹田气海更甚,精神意识上的复杂难言更不是真气内力之类所能比拟的。若只是最粗浅的神念对话,只要境界够高法力够深,都无须对方同意便能将话语送入对方脑海,但随着所要传递的内容越多,涉及神魂心志层面上的改变也就越复杂越深奥,非是绝对信任的亲厚之人轻易不敢施展。如果这老者的欧罗法术能让人直接学会欧罗夷语,那对心智灵台的影响就绝不会如只传递几句话一样的简单,要敞开自己心防识海去接受这欧罗法术,也不说这老者是否确实毫无歹念,只要那法术本身有了什么差错,那吏员只是一介不修道法的普通人也就昏昏头罢了,对于修行有成之人来说却是一不小心就可能伤到根基的大问题。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出来。这几位道长高僧有些是抹不过州牧大人的面子,有些是觉得这欧罗夷人的小术不值一提,只是抱着过来看看的心思。这个让人为难的关键之处他们刚才一见那法术就应该想到了,只是都不动声色地避过不谈,尽量将问题抛给其他人。

    看看场中的气氛越来越尴尬,小夏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便长叹一声说道:“几位前辈是怕一个不慎,自家精神反伤了这位欧罗长者。贫道不才,修为浅薄,便来试试这位欧罗长者的法术吧。”

    此话一出,旁边几人都是各自动容。金灵子道人嘴唇抽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那金水寺的圆融和尚却是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灵台识海乃是修行根本。这位清风道长可要三思而行啊。”

    “清风道长你可要想清楚,若无把握便不用出头了。”乌鸦道人也是一脸的紧张,悄悄对他提醒道:“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问题...那可不管我的事啊...”

    “多谢大师关心,贫道自然省的。”小夏对那圆融和尚笑笑。上前走到那欧罗老人面前对着他拱拱手,又向旁边那吏员说:“还请这位长官转达,让这位欧罗老丈施法来试试。”

    那吏员指着小夏比划了两下,那叫阿古里斯的欧罗老人看着小夏点了点头,脸上泛出和善笑容。虽然言语不通,这老人也看出了其他人的犹豫顾忌,对小夏的挺身而出无疑很有好感。

    欧罗老人却并没有直接施法。而是转身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这时候正当午时,外面的阳光立刻便洒了进来。老人双手放在胸前诵念了一声名号然后伸手向天朝向空中的烈阳,面目虔诚,好像是想要将这阳光一起拥入怀中一样。而当他再收起双手转身过来之时。整个人居然都散发出淡淡的光彩。好似这沐浴的阳光都停留在了他身上。

    老人走到小夏面前。口中诵念着不明的语句,随着他的诵念声,他身上的光芒居然都凝缩在了他手指之间。成为了一小团明亮的光球。然后老人伸手而出,将这一团光芒缓缓送向小夏的眉间。

    老人这一次的法术和之前的大不一样,金灵子道人圆融和尚等几个人脸色都是微有变化,一个道人嘀咕道:“这般直接引动天地之力,粗野质朴,又有些像是那些萨满的手段了...还当真是蛮夷之流...灵台可真能承受得起这般外力么?”

    “不关我事,可是清风道长自己要去的...”乌鸦道人的脸色是最为难看的,左顾右盼对身旁之人低声急说。“诸位同道可都看见了,可不是我叫清风道长去的,可不是我叫清风道长去的啊......”

    看着面前的光球慢慢接近,的小夏却远没有这些旁观者这般不安,也许他的修为在这里不算最高,但借助万有真符之力,之前那欧罗老者的法术他却是远远比这里任何一人更看得清楚明白。这欧罗法术的大概脉络确实如同金灵子圆融和尚他们所言,和天师道借用信仰之力,上清法直指神魂等等皆有共通之处,但是最为精妙的一点他们都没有看到,或者说以他们的眼力看不到,那便是那老者传达出的意念和寻常的神念全然不同。那并不是那老者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神念,而是好似一道符箓或者一个阵法一般,以一种严密紧凑的手段将神念浓缩凝聚成了一块死物般的东西。

    这等法术手段小夏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他也不知如何形容那凝练后的神念,但那分明已经丧失了神念所该有的活力和灵性,如后天符箓一般只是一团死物而已。这种毫无灵性的事物,就算灌输入识海中也就和高人硬塞进来的一句话一般,根本起不了什么能震动识海的大变化,那老人的神念也是将这团事物送入之后就沾之即走,远不似如佛门灌顶秘法和道门神交之术等等一般,将两人的神念识海交融起来那么困难。换言之,这道法术远没有灌顶之术那般玄妙,也根本也没什么风险,莫说修道之人的识海灵台稳固,就是那吏员那般的普通人,也顶多只是头昏脑涨片刻就恢复了。

    至于这欧罗老者这次施法居然引动了日光随身,小夏也没有什么担心,透过万有真符的震荡他能感觉得很清楚,老者指尖的那一团光芒这一次虽然真的是夹杂了一点自身的意念,却是当真如日光一般的堂堂正正,温暖宜人,不带丝毫恶意。而有万有真符之力,小夏相信就算这法术真有什么岔子,他也足以应付。

    站立不动之间,老者的手指已经带着那一团日光点在了小夏的双眉之间,那团光芒也直接没入他的眉心灵台。

    恍如冬日中的正午暖阳一般,小夏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沉浸在了一片光明和温暖之中,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天地的生机和力量。而在识海之中,一尊光芒旋绕的人影脚踏虚空缓步而来。那是个白衣金发的老者,面目似乎和欧罗老者有几分相似,但是又给人全然不同的感觉,那是一种超乎人类之上的气质,慈和中散发出无尽的威严,仿佛赋予天地万物的所有光明,又掌控着日光之下所有的真理与正义。

    小夏知道,这是那欧罗老者的一点意念在他识海中所化出的形象,也应对是那欧罗老者所信奉的欧罗夷教中的神祗。而此刻,这金发神祗手中正握着一团由无数细微符号流转而组成的球体。那就是欧罗老者施法的核心。一团以不知什么手段凝聚浓缩起来的意念。

    金发神祗一松手,那球体上的无数符号就像失去了束缚一样朝四面八方弥漫开来。说来奇怪,当这无数符号形成那球体之时,相互之间契合得完美无瑕。每一个符号。每一处转折变化都是那般的紧凑。相互作用,运行起来自然散发出一种美感,竟然有几分像是神机堂那些精密繁复的机关一般。甚至精妙严密之处还要远远胜过。但这一旦散开之后,那无数符号就忽然像是散了架一样,毫无秩序地朝四周蔓延,然后迅速地又被识海侵蚀同化消失。

    小夏忽然明白这欧罗老人的法术是哪里出问题了。如果说那一团凝聚起来的意念是一把精心制造,精密无比的箱子,那问题就是没有开锁的钥匙,或者说没有办法按照之前设定好的方式去打开,里面蕴藏的东西再精妙,在打开的同时也只能在识海的侵蚀下迅速消散。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所有即将消散的符号都停止了,包括那一尊金发神祗也完全静立不动,因为这识海中的绝对主宰,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鼓动了起来,将这所有的变化和所有的事物都完全包容。

    万有真符第二次鼓动,好像时间倒流一般,溃散的符号重新凝聚成了最初的那个圆球形状,然后像是骤然放大了千百倍一样,每一个符号都在识海中呈现的清清楚楚,但相互之间的那种紧密契合却没有改变分毫,随后就保持着这种紧密形态,所有符号都渐渐消失不见,不是被识海侵蚀消融,而是直接成为了识海中永久的一部分。

    如果说先天符箓那种自成一体的天地法则循环小夏还需要去慢慢‘了解’和‘体会’,才能将之融入万有真符的话,这种如后天符箓一样死板的意念造物,就算构造再复杂再精巧对万有真符来说也没有丝毫意义,直接就可以包容,消化,烙印在识海之中,连那预先设定好的打开方法都不需要了。

    脑中突然之间就多了许多语言上的知识,这些单纯的知识并不和任何记忆挂钩,只是让小夏可以如同说了几十年的本能一样熟练地理解他之前压根都没听过的几种语言。

    就算是通过万有真符的包容拓印,脑子里忽然多出来这么多东西也让小夏感觉有些眩晕。他闭眼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那欧罗老人眼神恍惚地摇晃了几下,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愕然相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一直侍立在老人背后的欧罗壮汉则是大惊失色,上来扶住老人大叫:“大人!大人!”

    当然这话只有小夏能听明白,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壮汉口中是在咋呼什么。而当这壮汉摇了摇老人,老人却依然昏迷不醒的时候壮汉猛然抬起了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瞪着小夏。

    应该是神魂受了震荡,好像这老者心念所化的那一尊金发神祗也在万有真符的鼓荡之下被融进了识海中,而这可不是那凝练了言语的符号球体一般只是个死物,而是这老者神念心志的一小部分。好在那多是老者信念所聚,并未伤及根本,只要休息一段时间便可以了。小夏张了张嘴,想要和这已经狂怒的壮汉解释,但那明明知道该怎么说的话语,到了嘴巴里却是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毕竟知道怎么说和能不能说是两回事,小夏的嘴这二十年里确实没有发出过欧罗言语的那些古怪音调。

    而这时候,那欧罗壮汉已经放下了昏迷不醒的老人,一步迈到了小夏的面前伸手就向他抓了过去。小夏只是微微的犹豫了一下,就发现自己对这壮汉的一抓已是避无可避,那蒲扇大的手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已经到了他眼前,看样子一把就能将他身上的骨头给捏断好几根。(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欧罗白夷(四)

    “阿弥陀佛。『≌顶『≌点『≌小『≌说,.¤.c∨这位施主还请暂为息怒。”

    圆融和尚,金灵子道人都并非庸手。小夏犹豫之间来不及有所反应,他们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道被这欧罗夷人误伤。圆融和尚一声佛号就拦到了小夏面前,伸手挡向了那欧罗巨汉抓来的大手。

    净土禅院并不只是吃斋念佛,修行的佛法也不会单单只是神通,金刚伏魔也需要拳头,禅宗一门嵩山别院便以佛门武功闻名天下。这位圆融和尚的身手即便是在青州江湖上也相当说得过去,一出手就是般若掌中三大守势之一的“回头是岸”,手上莹莹的佛光结成一片白色的大掌,这是和武功并用的神通佛法,不止让**刀剑难伤,更能祛邪镇鬼,震慑人心。

    但是这武功神通并济的一招精妙守势在欧罗壮汉面前没起到丁点作用,欧罗壮汉只是一伸手之间,那佛光汇聚的大掌就像面粉做的一样粉碎,然后他随手一捞,就像抓捏小孩子一般抓住圆融和尚的手腕拉扯了过来,再随手一扔,这金水寺的大和尚就像是布偶一般地飞了出去,撞上和他同来的那师兄弟一起将房间门口砸得粉碎。也不是佛门武功太过无用,实际上在欧罗壮汉的手抓到圆融和尚之前,圆融和尚的手掌就已经拍在了他的脉门之上,但是那掌力在数十倍于他的力量前实在就是蚍蜉撼树。

    “放肆!”金灵子道人和其他几个道人又惊又怒。他们固然对金水寺的和尚不待见,这般情况下却是绝不能退让开的,而这欧罗壮汉表现出来的战力之高实在是让他们心惊。就算圆融和尚未真正出全力,这样像被扔猫狗家什一样就随手扔了出去还是有些骇人听闻。

    “敕令神将护法。荡妖除魔!”金灵子道人双手拈诀,一层若隐若现的金甲神将虚影在他身周浮现迅速和他的身体重合在一起。而另外两个道人分别打出数道符箓。在空中幻化为两名半虚半实的力士人影,几柄刀枪剑戟之类的金光武器,对着欧罗壮汉一拥而上去。

    怒吼声中,欧罗壮汉迈着大步朝前急冲而来,那天师道法化出的力士刀剑之类的东西他连看都不看,只是随手一拂,那金光力士和武器就像轻烟一样被他动作带起的罡风吹得变形,然后被他的身体一撞就无声无息地消散。金甲神将护身的金灵子道人连忙踏上一步,迎面一拳也是带起呼呼风声朝着欧罗壮汉击去。

    咚的一声。欧罗壮汉的拳头和金灵子道人的拳头撞在了一起,宛如巨木岩石猛烈相击,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欧罗壮汉踉跄退了几步,脚下的地板皆是片片开裂,而金灵子道人则是如弩箭一样朝后飞出,轰的一下撞破房间的木墙落入旁边隔壁去了。

    小夏刚刚有些狼狈地躲开被击飞出去的金灵子道人,这欧罗壮汉的威势也看得他暗暗心惊,之前他已将这壮汉高看一眼,想不到真动起手来还要比他预想的更为厉害。虽然这壮汉好像没什么高深的招式。但一举一动间干净利落直接有效,竟然有几分大巧若拙之意,显是和那些西狄人战士一样,从不知多少次沙场战阵中的拼杀中磨砺出来的身手。一身强横之极的外功已经掌控得圆转如意,即便是放在西狄人之中也是罕见的勇士。那信手便能击碎神通凝聚出的佛掌,挥手间破开那几个符箓化作的武器力士虚影。那居然已经是凝聚出了几分先天罡气。

    “夏道士,这人好像疯了。你快走,我帮你挡住他。”明月拉住小夏朝后拖了一下。自己就要朝欧罗壮汉迎去。面对这狂猛无比的夷人壮汉,她好像也没有取胜的把握。

    “不用怕。你先出手缠住他一下,我自有办法。”小夏却并不怎么慌张。这壮汉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脸上满是暴怒激动之色,这几下交手之后好像真有了几分癫狂之意,不过若只是如此,他还真不是太过放在心上。这般暴虎疯牛般的对手,在流字营的时候就从西狄人身上见识过不少了,当时他只能在一旁使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给队友帮忙,而现在实力早就今非昔比,更有了万有真符,对付这欧罗壮汉也有几分信心。

    明月身形一动,十多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就先后朝欧罗壮汉扑去,那些身影几乎将那欧罗壮汉面前的位置全数占满,连视线都被遮挡住了。面对这样的异状欧罗壮汉只是微微一呆,旋即一声怒喝,身上一层白色的微光亮起,双手遮挡住面门直接就冲向了这十多个明月。

    噗噗噗噗,这十多个明月的掌,爪,脚,密密麻麻地先后击打在了欧罗壮汉的身上,但除了发出如雨打芭蕉一样的密集响声,几乎连油皮都擦破不了一点,壮汉身体上浮现的那层白色微光只是微微泛起涟漪就平复了,反而是那些攻击到他的明月身影,在白色微光的反震之下不断崩溃消失。

    小夏看得暗暗咋舌。明月这些以神通法力幻化出的虚影击杀寻常江湖高手也不知有多少,虽然以浓烈到极点的气血凝聚自身武道意志而成的先天罡气对于法术神通都有极高的抵抗力,但能达到这个地步的真的不多,但从这点上来说,这欧罗壮汉的一身硬功已算得上是天下少有的高手。

    怒吼声中,欧罗壮汉的肩上终于露出血光。那些神通幻化出的身影没办法击破他的护体罡气,明月自身却是可以的,借着那十多个幻象的掩护,明月从斜后方一爪抓向了欧罗壮汉的后脑,但是那根本看不见的欧罗壮汉却本能地朝旁歪头一闪,这一爪就只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抓出一道入肉几分的伤痕。

    突破了那层护体罡气之后,明月的这一爪在欧罗壮汉那坚如磐石的筋肉上留下的只能是皮肉伤。反而是那欧罗壮汉就在这受伤的同时,连回头一看都没有。就本能一般地直接以极快的敏捷和反应将他那巨大的身躯朝明月撞来。

    明月巧若灵猫的闪避也只能险险避过这一撞的正面冲击,只是被擦过一下。她纤巧的身躯就打着旋飞了出去,不过随即在空中和一个幻象互换位置,又重新出现在了小夏面前。不比明月的反应慢多少,欧罗壮汉这和身一撞的去势并没有用老就收了回来。但这时随着明月的一声娇喝,两手交叉一挥,两道凌厉之极的破空爪劲交叉着飞袭而来。

    巨大的破空气流将这房间中的摆设吹得乱飞,地板也在爪劲沿途的余波之下迸裂卷起,欧罗壮汉好像也估计到了单凭身体无法完全抵挡这一击,反手就握住了一只一直挂在腰间的短杖。自下而上迎着这两道破空爪劲抽去。

    这短杖也就两尺长短,鹅蛋粗细,握在这高大壮汉的手中显得有些短小,这短杖整体纯以钢铁打造,圆直的杖头上变得粗大而有几个棱形的凸起,似棍似杖似锤,这种无疑以破甲钝击为目的的武器在江湖厮杀上所用极少。这欧罗壮汉一击之间,杖头上亮起一团白光之后正正击在飞袭而来的爪劲上。

    轰隆一声巨响,这件占地不小的客栈大半个屋顶直接被气劲冲上了半空。欧罗壮汉的这一击完全击溃了明月的隔空爪劲,更将冲击几乎全部卸向了上空,也幸好这客栈只有二楼,若是上面还有一层住着人。这一下恐怕就要死伤无数。即便如此,惊呼叫喊声也立刻从客栈中的四处响起。

    这一击之后欧罗壮汉也不禁后退了两步,而他上扬的手臂还来不及收回。就看到一只小小的铃铛飞到了他面前不远处,炸裂成一片清光的同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一声并不响亮。却好像能直透人神魂最深处一样深邃无比,带着一种永恒宁静的气息。欧罗壮汉那满是血丝的眼睛也为之微微一呆,随后的便是一道清光化作的狰狞猛虎虚影跟在这一声铃声之后飞扑而来。这一次壮汉身周的罡气再没能抵挡住这法术,那一道猛虎虚影直接便没入了欧罗壮汉的头颅中。欧罗壮汉那刚刚从微微一呆中清醒过来的眼神立刻又变得混乱起来,焦躁迷茫恐惧暴怒等等神色依次在他脸上浮现,好像忽然便陷入了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中去。

    这一次他再没有清醒过来的机会,小夏的身影随之而上,一张绘制满了云纹的符箓直接贴在了欧罗壮汉的灵台眉心处,欧罗壮汉的就好像泥塑木雕一样完全定住了。

    小夏暗自吁了口气,这一下兔起鹘落,三道符咒之间的间隔都掌控在眨眼之间,连接得几乎毫无破绽,总算将这疯牛一般的夷人壮汉给制住了。

    这时候,这房间中的那三名吏员才回过神来,两个去搀扶查看那欧罗老者,一个走过来看着呆立不动的欧罗壮汉战战兢兢地问:“这位道长...你这...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能如此?这要我们如何交代啊?”

    “这些欧罗人是全不通道理听不进人话的蛮夷之辈。便是将之斩杀了也是正该,你还想要什么交代?”金灵子老道从门口重新走了回来。他一身道袍破碎不堪,头上的道冠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头发散乱中还夹杂着木屑碎片,看起来狼狈的很。而他之前和欧罗壮汉对击的那一只手满是鲜血,看形状应该已经是断了。

    “阿弥陀佛,这些蛮夷之辈果然不可理喻。若非清风道长和那位小道长出手,说不得要有不少人丧命于此。”门外刚才摔得荤七素八的圆融和尚也走了进来。这两人在洛水城都算是大有身份之人,今天却在一介蛮夷的手下被丢来扔去,弄的狼狈不堪,修养再好也难免有些火气。

    “如何?如何?这位清风道长的茅山嫡传果非浪得虚名,这几道上清符箓用得如斯神妙,这欧罗蛮夷还不是手到擒来?”乌鸦道人又跳又说激动万分,好似刚才是他动手将这欧罗壮汉制住的一般。

    “哪里,哪里...”小夏有些尴尬地笑笑。他当然不会忘记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将那欧罗老人给弄得昏了过去。这欧罗壮汉的强悍也着实令他有些心惊。幸好他早知道直接震荡神魂的上清符箓对付这种外功刚猛的蛮子最为有效,有了明月的帮忙才找到了机会将之制住。

    明月这时候还是不声不响地呆在小夏旁边。一脸的平静,好像刚才出手的并不是她一样。不过金灵子道人等人看向她的眼光已经完全不同。只是她一手微微捂住刚才被那壮汉撞击擦过的手臂,站的姿势也微微有些奇怪。

    “你受伤了?”小夏走过去低声问。

    “没关系。”明月只是微微笑了笑,清清淡淡的笑容像是清晨阳光下的微风,脸上的伪装易容也掩盖不住清丽脱俗之姿。但是小夏可以肯定她手臂上所受的伤绝对不轻,而她刚才还勉力发出了破空爪劲,就算那只是神通念力不是内力气劲,说不得也还要伤上加伤。

    小夏张了张嘴,想要说声谢谢,却又觉得太过见外了。想要替她看看伤势,这众目睽睽之下好像又有些不合适,一时间却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这时候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客栈的掌柜伙计正朝这里赶来,不少看热闹的其他住客也在那里探头探脑。门口呆立着看着里面不知所措的两个兵士也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将他们阻挡在外面,然后一个吏员上前去给掌柜的解释缘由。这一下将这客栈的半个房顶掀掉,肯定是要赔偿不少银子了,能在洛水城开间这般大的客栈背后自然也是有不小的江湖背景的。若不是看在这是官府衙门的人在这里,这掌柜便要带着打手冲上来了。

    “清风道长,你这一道镇魂定神咒能定得住这蛮子多久?可还要加些手段么?”金灵子道人看着呆立不动的欧罗壮汉,心有余悸之余脸上还是有几分愤然之色。一手扶着那断手,眼中有些许戾气闪过。“绳索肯定是捆绑不住的,铁链也不见得能行。干脆将手脚先打折了再说。”

    “咳咳...那还是算了...这人虽然头脑不清,毕竟也算入了先天之境。这镇魂咒只能算勉强定住他脑中念头,若是一痛之下说不定还会清醒过来...”小夏明白那金灵子道人的心思。不过他还真做不出这种事来,指着在那依然昏迷不醒的欧罗老人说:“其实只要这位欧罗老者清醒过来便好。这汉子大概是他护卫之类,一看他昏倒之后还以为是我下了什么手脚,这才急了。”

    “...那这欧罗老者是怎么了?”

    “...嗯,法术反噬神魂上微有损伤而已,大概用不了多久便能醒来吧?”

    “那欧罗灌顶之术是失败了?清风道长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这个.....也算是成功了吧...只是我也只能听懂,一时间说不出来。”

    “哦?这欧罗法术居然如此神奇?当真有灌顶之效?清风道长便不怕那欧罗人乘机在你灵台神识间做什么手脚么?”

    “这个自然是不怕的,我观这位老人面目慈和举止有度,当是谦和方正的君子,而且我有茅山秘法护住神识......”小夏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连忙走向那边昏迷着的着的欧罗老者。“还是想办法让这位老人快快醒来才是正理。那镇魂咒顶多也就两个时辰的功效,若是再让那莽汉醒过来可就麻烦了。”

    这房间上方的屋顶几乎全被掀去,这屋中已是一片狼藉,有几处掉下的大梁还挡在其中。两名吏员正将那昏迷的欧罗老人搬到床上去,那欧罗大汉却无人去理会,虽然那大汉已经如泥塑木偶一样呆在那里一动不动,面目也被符箓完全遮挡住了,但之前那无人可挡的威势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令人下意识地就不敢靠近。

    小夏要从这里迈步走过去,只能经过那已经被定住的欧罗大汉身边。他自然是没有什么畏惧的,那一道镇魂定神咒是他参看了何晋芝给他的秘籍之后亲手所制,就算这欧罗壮汉已经有了先天境界,毕竟自身之前已经就有了些癫狂之意,先后被摄魂铃和猛虎镇鬼咒冲击之下神魂肯定有所混乱,再被这镇魂咒定住之后,一时三刻没有外力相加的情况下绝不会醒来。

    经过这壮汉身边的时候小夏还是看了这壮汉一眼,不过一看之下却是一愣,因为他发现这个壮汉的身上好像在发光。看得稍微仔细点,他才发现其实那是反射出的阳光,掀掉了屋顶之后,从天空照下的阳光自然就直接落在了这房间中,只是这壮汉身上的阳光好像比其他地方的更为浓烈了一点。

    还没来得及用万有真符去细细感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他就看见贴在这壮汉脸上的符箓一下开始燃烧起来。只是眨眼之间,这张耗费了他不少心血的中一品符箓就完全化作了灰烬,而那壮汉的眼神也瞬间就恢复了神采,说不出的暴怒几乎要化作实质从眸子中喷涌而出。

    根本来不及用任何的符箓或者法术,小夏只能尽全力地朝后一跳,双手交叉地在前面一挡,就感觉到仿佛一座山以疾若奔马的速度猛撞在他的身体上。他的两手都传出格拉一声脆响,然后人就像被射出的火器一样朝后飞了出去。

    糟糕。手上的剧痛传来,小夏的脑海中惊叫不妙。这欧罗壮汉骤起的一撞力道实在太强,不只格挡的两手好像断了似的,全身都被那巨力震得无法动弹,而且随着这力道若是撞在地面或者结实的木柱上,他这比普通人强不到哪里去的身子多半就要筋断骨折死于非命。

    耳边的呼啸风声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小夏就感觉自己身子一顿停了下来,不过和他担心的硬砸硬碰不一样,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接触到他的同时一退一带就将他飞来的巨力给抵消了,然后他感觉头颈处一紧,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脖子,随即一股内力通过后颈上的大穴传来,他都还没有从那巨震中恢复过来全身就又僵住了。

    转头也不行,小夏只能歪眼用余光看了看,一张筋肉横生满是伤疤的脸就在旁边,正泛出一丝带着戾气的狞笑看着他。(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欧罗白夷(五)

    这张脸依稀有几分熟悉,又带着许久不见的陌生感,小夏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但是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之前在楼下窥视过他的那人。℉↗頂℉↗点℉↗小℉↗说,.⊙m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他能从这人的眼神中看出恨意和杀气,但刚才分明就是这人将他救下来的。不用说他现在生死就操于这人手中,只消刚才接下他的时候不用手法去消解冲力,或者干脆就不去接他,就能让他不死即残。

    怒吼声中,那欧罗壮汉的身影飞快地朝这里冲来,脚下的楼板轰隆作响,好像一头发疯的犀牛正在冲锋一样,令整个客栈都在微微晃动,不少围过来的看热闹的其他住客都在惊叫着朝回跑。而变起仓促之间,金灵子道人圆融和尚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呆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接住小夏的狰狞汉子居然也是一转身就朝外跑去,他的动作自然比其他人要快捷得多,就算手中还提着小夏,也是轻轻松松一个纵跃就跳上了残破的屋顶,转身就要朝下方的街道跳去。

    身影一闪,明月出现在了这汉子身前,分出几个虚影一起朝着他扑去。这汉子对小夏的恶意她之前就有所察觉,这时候当然不能放任他带着小夏离开。

    汉子低声冷哼了一声,随手将小夏当做盾牌朝前一挥迎向几个明月身影,那几个身影自然全数消散,而对明月从侧后方袭来的真身,他则是抬腿一脚踢了过去,脚爪相交两人各退一步。

    隆隆的脚步声中。因为明月的这一挡,那欧罗壮汉已经冲了过来。一跳而起扑向那汉子。那柄之前击破明月爪劲的杖锤已经重新收入腰间,两手一手握拳击向那狰狞汉子。一手抓向落入他手中的小夏。

    “无脑蛮子,也就仗着蛮力欺负女人和废物罢了。”狰狞汉子嘿然冷笑一声,将小夏换了一只手臂夹在腋下,沉腰坐马,也是对着欧罗壮汉袭来的拳头一拳击出。

    和欧罗壮汉那激起巨大罡风,好似能摧山破海的一拳相比,这汉子的一拳轻飘飘的不带丝毫烟火气,好像就是个全然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随手的一击。咚的一下闷响中双拳相交,这汉子也就像之前的金灵子道人和小夏一样被这壮汉的拳力击得飞了出去。甚至他还飞得更快飞得更远,带着小夏一起就像被火器发出的炮弹一样瞬间就飞出了数十丈之外,朝着远处落去。

    这一拳之下欧罗壮汉好像全没什么影响,但等他刚刚落脚在房顶上之后忽然才脚下一软,一阵踉跄,扎手扎脚地掉了下去,砸得下面的地板轰隆一声响。等他翻身爬起拔腿就要继续追过去之时,刚才一拳击飞那汉子的手忽然嘎巴一声一震一抖,带得整个人脚下又是一滑摔倒在地。

    等这欧罗壮汉再怒吼连连地站起来冲上大街之时。刚才被他击飞出去的汉子和小夏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这欧罗壮汉满目赤红,满脸通红地怒吼了几声,又转身冲回了已经破了一半的客栈中。

    欧罗壮汉没能追出去,明月却是跟上了。那汉子和小夏一起虽然被击飞得很快很远。但在半空中的轨迹却能看得很清楚,明月跳下房顶,身形一展在街道上似快实慢地追了上去。

    “茅山派的臭道士。最好让你女人别跟来。若非必要,老子不杀女人也不想和女人打。但若有必要,老子也从不手软。”

    还在半空中飞着的时候。夹着小夏的狰狞汉子就看到了明月跳下屋顶追来的身影,他出声冷冷地对夹在腋下的小夏提醒了一句。相比起被击飞的小夏和金灵子道人他完全显得游刃有余,半空中就转过了身形,最后轻轻巧巧地落在一间屋舍顶上。与其说他是被那欧罗壮汉击飞的,不如说根本就是他借那壮汉的拳力远遁。

    “你是...天河五鬼?”小夏终于想起来这狰狞汉子是谁了,正是他数年前在扬州结识何姒儿的时候遇到的天河五鬼中的老大。相比起几年前,这天河鬼老大的模样其实变化甚大,脸上的伤疤多了几道,好像还有些易容的痕迹,只是一脸凶相没变,所以小夏一见之下才没认出来。但刚才这汉子一出手,大巧若拙由外返内的一拳完全制住了那强横得不似人类的欧罗壮汉,这才让小夏回忆起了当初这天河鬼老大。而且在徐州神机堂总部中的事后来唐轻笑和何姒儿也都告诉他了,现在这夹着他的手臂触感冰冷坚硬,动作间也带着和身体格格不入的生硬感,无疑在衣服下是一只神机堂的机关假臂。

    “早就没有天河五鬼了,现在就我一个。”天河鬼淡淡的声音中带着一股阴冷。

    “...你想做什么?”小夏问。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几件事情。”

    小夏不做声了。他大概猜得到这天河鬼是想问他什么事,不过他也不是太过担心,既然还有事情要问,那就说明暂时不会马上对他下杀手,而且相比起当年落入天河五鬼手中之时,现在他能使用的手段可要多得多了。就算现在这样全身受制动弹不得,但那只是筋脉气血上的问题,灵台神识可丝毫没损,真要反抗也不是没办法,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这里正是洛水城中较为繁华之地,又是白天正午人流鼎盛的时候,刚才那客栈发生的动静早就让满街的人都注目在那,天河鬼夹着小夏在空中飞出百丈更是不知多少人看在眼中,这众目睽睽之下天河鬼当然不能做些什么,后面又有明月在追赶,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夹着小夏朝出城的方向飞奔,准备出了城再说。

    一阵马蹄声中,不远处的街道上数骑奔来,看起来就是冲着奔跑中的天河鬼而来的。街道上的行人也纷纷朝左右两边绕开。天河鬼当然不愿意在这里和人纠缠,他埋头提速就要硬朝着人群前面冲去。但一道人影率先飞驰而来,居然就正正地挡在了他的前面。

    “让开了!”天河鬼低喝一声。迎面一拳就朝这人轰了过去。而这人不闪不避也是扬手一掌击出。咚的一声闷响,拳掌互击之下那人身形飘然后退了丈许,而天河鬼也是去势一停,反而腾腾腾地朝后足足退出了好几步。

    震惊之色在天河鬼面上一闪而过,显然是对这人居然能一掌将他震退大感惊讶。而就趁这时候,赶来的数骑已经包抄了上来,以刚才那飞身赶来的那人为核心隐隐将天河鬼围在中间。这几人跳下马来,居然都是相同的官差打扮,而中间拦下天河鬼的那人则是一身长袍。腰佩长剑,容颜端正温和的中年男子。

    看清面前拦着的这几人,天河鬼也站定了,再也没有了想要冲过去的意思,也将小夏放了下来立在旁边,对着那中年男子一拱手:“草民无状,冒失间冲撞了刘大人,还望刘大人海涵。”

    “无妨,这位壮士倒是一身好功夫。”中年男子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只是不知这位壮士携着这位道长想要往何处去?刚才我见你两人从有间客栈那边飞来。似乎是和人交手,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中年男子的眼光在小夏脸上一停,却是将他给认出来了。“咦?这位不是茅山派的清风道长么?”

    “正是。贫道见过刘大人。”虽然身不能动不能拱手作揖,小夏还是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刘大人便是近年来常驻洛水城的青州州牧刘俊峰大人了。他半年多前于何姒儿还有南宫同一起来洛水帮调节误会的时候与这位刘大人见过,只知道这位刘大人是儒门高士,却没想到连手上的功夫都是这般的高明。看起来居然似乎还不在天河鬼之下。

    “哦?那不知清风道长为何会受制于这位壮士?又与有间客栈那边的骚乱有何关联?”刘俊峰看了一眼天河鬼,再淡淡问道。他依然是神色平淡。言语从容,但其他几个随从却都有了戒备之色。手上都抽出了兵器。洛水城鱼龙混杂,这位州牧大人又时常要与江湖人士交涉,能跟在他身边的护卫自然都不是庸手。

    天河鬼默然不语没有回答,狰狞的脸上也全无表情,只是站立在原地不动。他并不长于轻功,有这位州牧大人和几名护卫挡住,他就算丢下小夏也不大可能跑掉。而现在全身受制的小夏还在他伸手可及之处,这场面却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一个好似无解的僵局。

    这时候小夏开口了,他的神色和话语间都是一片轻松自如,全没一点受制于人的感觉:“这位天河兄弟是贫道故交,之前刚在那客栈间偶遇。贫道因为受僧道司所托和那欧罗人交流法术,不小心起了些误会,和那欧罗人动起手来。那欧罗人一身外门功夫着实强横无比,贫道和几位道长高僧不敌,被那欧罗人追击,还是多亏了这位故交朋友带我逃了出来。”

    “竟有此事?”刘俊峰皱眉朝客栈那边看了一眼。“那欧罗夷人为何会出手?可曾伤了人么?”

    “全是因为贫道法术出了些岔子之故,只消贫道前去和那蛮子细细分说消除误会便可无碍。”

    这说话间,明月也已经追了上来,只是看了看场中的状况没直接冲上来。天河鬼看了看她和其他几个虎视眈眈的护卫,又看了看刘俊峰,还有周围围得铁桶似的看热闹地人群,终于不动声色地在小夏身上轻轻一拍,小夏就觉得全身被禁锢住的气血一松,恢复了自由,他立刻便转身对着天河鬼一拱手:“刚才出手援救之恩贫道便多谢天河兄了。”

    天河鬼似乎也终于微微松了口气,颇为生硬地也对小夏拱了拱手,冷冷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什么恩怨便留待日后再说吧。”

    眼看天河鬼就要转身离去,小夏忽然开口说:“天河兄请稍等,这里还有一事想要请天河兄出手帮忙。”

    天河鬼停步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中凶光连闪,满是戒备之色。

    “那欧罗蛮子凶蛮霸道。战力强横,我和几位同道皆不是对手。偏偏那蛮夷之辈又是头脑简单,听不进道理。我随刘大人前去消解误会怕又激得那蛮子动粗。刘大人代天子守牧一方乃是万金之躯。也代表了我大乾体面,不便亲自动手和那种蛮夷之辈纠缠,放眼这洛水城,恐怕也就只有天河兄能制得住那蛮子了。所以还请天河兄随我和刘大人同去。”

    天河鬼冷笑摇头转身就走,却是对小夏所说的毫无兴趣。但这时候刘俊峰却开口道:“这位壮士请留步。若清风道长所说乃是实情,确是需要助力。我观壮士身手不凡,不知可否随本官同去?”

    刘俊峰亲自开口了,无论答应与否姿态却是不好太随意,天河鬼转身过来。但还不等他开口刘俊峰又说道:“我不知这位壮士之前有何为难之处,但壮士若能出手助我,在这洛水城中便是我幕下宾客,只要不作奸为恶,我刘某还在青州便不会让壮士为难半分。”

    天河鬼闻言却是一怔,微微犹豫之后便对刘俊峰一拱手:“好。既然州牧大人开口,在下也不便推辞,就和州牧大人一同再去会会那欧罗蛮子罢了。刘大人正直之名青州江湖人人皆知,在下也信得过。”

    “茅山派的臭道士。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跟随着刘俊峰一路快步前往那间破毁了一半的客栈,天河鬼低声问旁边不远处的小夏。不过就是半柱香之前,他们两人还是心怀杀机随时可能性命相搏,这时候却算是暂时的同僚了。这变化足可让人感叹世事之奇。

    “也没什么鬼主意,确实是现在需要天河兄之力而已。”小夏淡淡回答。“还有,天河兄不是有事想要问我么?与其日后我时时提心吊胆。天河兄也要费事费神地来找我,不如便趁这个机会。借有刘大人庇护之便,大家也将话说明白了。”

    “...倒有些气魄。”天河鬼冷哼了一声。“我要问你什么。你大概也该猜得到吧。”

    “...是。你五弟大力铜钟鬼是我杀的。”小夏回答。

    天河鬼眼中的厉芒暴闪,脑门上的几根青筋也是一下便狰狞得仿佛要跳起来一样。

    小夏身边的明月忽然紧张起来,靠拢过来拉住了小夏的手臂。队伍正前方的刘俊峰也微微侧了侧头。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天河鬼森然问。

    “...此事就算我不说你也能猜到,我自己做下问心无愧之事我也不想撒谎。当日是我被莫名卷进你们的恩怨中来的,他要杀我,我不想死就只能杀他。天河兄是明白事理之人,一切说清楚想明白之后还是要来找我报仇,我也只能接下了。”

    天河鬼默然一下,再问:“那万玉峰也是你杀的了?”

    “是。他假扮你二弟而来,照他所说你二弟是死在他手中的。”

    “是。我二弟的尸首我们后来找到了,确是他下的手。”天河鬼点点头。“那万玉峰机变狡诈,轻功高明神出鬼没,若是我们要找他报仇还不见得能得手。既然他死在你手上,也算是替我二弟报了仇。那老五丧命你手之事我暂时可以缓一步计较。”

    小夏暗中松了一口气。他今日既然在这里遇见了天河鬼,就知道这往日的旧事恩怨是个迈不过去的坎,拖下去说不定还有更多掌控不了的危险变数,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其实从当日带着何姒儿一起逃走开始,他就多少对这天河五鬼的消息留了点心,有意无意地打听之下他发现虽然这五人很难说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为了银子就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辈。只看天河鬼老大一身强横难得的身手,头脑也不是铜钟鬼那样的痴愚蛮横,却最终并没混出个多大的名堂出来便知道,他做事的底线和顾忌也许要比许多自诩正派的江湖好汉们更高更多。小夏很早就明白,心中有底线的人才是真正能放心打交道的人,今天借着这机会一说,结果果然如此。

    “但是茅山派那小贱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的,你若是敢帮她或是敢走漏消息给她,只要我发现我便先找你算账。”

    天河鬼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小夏也只能摇头苦笑:“有南宫家和茅山派做靠山,那位何仙子的事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而且现在我也自顾不暇,天河兄大可放放心心地做刘大人的幕下宾客,他为人清正又是一州州牧,既然答应了你,那就算南宫家找上门来他也不会卖他们面子。”

    “这我自然知道。”天河鬼冷哼一声。“你当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的么?”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客栈门口,楼下围聚着的人群看到官差前来连忙让出路来。灰头土脸的金灵子道人和圆融和尚等几个已经从楼上下来,正在大厅中七嘴八舌地和掌柜商议着什么,忽然看到小夏跟着州牧大人一起赶到,旁边还跟着之前带走他的狰狞汉子,都是愕然相对神情古怪。

    “那欧罗蛮子将所有人都赶了下来,一人守在那欧罗老者身边,对他说什么也不理会。属下无能。”两个一直陪同欧罗人的小吏上前禀报,刘俊峰也不多言,带着小夏和天河鬼径直就朝楼上走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欧罗白夷(六)

    “你居然还敢出现,邪恶的东方巫师!如果祭司大人不能苏醒,我要把你的骨头全都挑出来喂狗!”

    果然如同小夏之前所料,只是一看见他出现在视线中,那欧罗壮汉就咆哮着冲了过来。当然这些话也就是只有他能听明白,其他人听在耳中只是如禽兽咆哮一样毫无意义。

    “这欧罗汉子当是那位老者的护卫,虽是一片忠诚可嘉,但莽撞无智如斯却也着实让人有些头痛。”刘俊峰看着面前几如一片废墟的客栈二楼,摇头苦笑。经过之前的一番打斗,这客栈二楼屋顶掀起大半不算,中间的几道墙壁也只剩残垣断壁,其他人再也不敢登上这二楼来,便只剩这欧罗壮汉如一条头脑不灵的忠犬一般在这废墟中独自死死守着那欧罗老者。

    “所以这也正是贫道请天河兄来助一臂之力的缘故。”看着那如犀牛一样直冲过来的欧罗壮汉,小夏这一次再也不用担心,不慌不忙地对着旁边的天河鬼说。“贫道立刻便想办法去救醒那位欧罗长者,还请天河兄将这蛮子拦上一拦。也让这欧罗蛮夷莫要小觑了我神州武者。”

    刘俊峰也说:“有劳这位天河壮士了。将之拦下即可,不用伤他性命。”

    小夏说话之时天河鬼是理也没理会,等到刘俊峰一开口之后他才对刘俊峰抱了抱拳,身形一弹迎向了那欧罗壮汉。

    欧罗壮汉也认出了天河鬼正是之前让他吃了闷亏的人,挥手一拳就击了过去,这一拳显是用上了全力,拳头上的白光亮起一如之前他那柄杖锤上的光芒。而天河鬼这一次也不再是要借力后退。出手间再也不是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一拳击出,方圆十丈之内都激荡起罡气流动的风雷之声。

    轰然一声巨响,整栋客栈都好像猛受了一击似的一阵巨震。两人这次出手都是再无花巧,铁杵撞铜锤的硬碰。只是一击之下外溢的气劲就将两人身周数丈之内的地板全数给震塌。带着四散崩溃的木板两人从这二楼掉了下去,惊叫哭喊声中,下面的人留着看热闹的人慌忙四处逃散,不少还被爆射的木板给砸伤,总算大多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没有人重伤或者丧命。

    木屑纷飞尘土飞扬中。欧罗壮汉身形一跃就要想再跳上来,但他身形刚动,天河鬼如影随形地就出现在了他下方,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朝旁一扔,又是一面墙被砸得稀烂。这一次再不等欧罗大汉起身天河鬼就径直先冲了上去。两人就在碎片飞舞中翻翻滚滚地打了起来。

    刚开始周围的人还有想围上去看热闹的,但当天河鬼和欧罗壮汉再硬碰了几招之后,那些自命身手尚可的江湖客们就跑了个精光。这两人皆是力大无穷之辈,一身外功登峰造极,更借之踏入了先天之境,举手投足之间爆发出的威力远超寻常武人数十倍。无论是客栈中的桌椅板凳还是墙壁柜台,在两人的面前简直比纸糊的更脆弱,稍微擦碰到或是受到外溢的气劲激荡就被扯成碎片。而两人虽然身躯壮实远超常人,却又动若突兔巧若灵猫,纵跃移动之间快捷无比。稍有闪避不及挨上一下就让人经受不住。三四个旁观的江湖客只是被冲过的欧罗壮汉随手一拨,就飞出数丈之外摔得筋断骨折惨叫连天。不过数息之间,这客栈就几乎被这两人给拆成了一片废墟。

    “这欧罗人气血充沛凝练,筋骨壮实到极点,武技花巧不多却实用无比,似乎纯是战争冲杀中磨砺出来的。若非这位天河壮士身手不凡。也是走的外门功夫的路子,恐怕整个青州之内能牵制到他的人还没几个。”刘俊峰看了几眼下方的战况。也是微微动容,他眼力极高。也并不因为这欧罗壮汉是个言语不通的蛮夷就因此小看了。

    小夏也是看得连连点头。其实要避免和这欧罗壮汉动手也不是没办法,他事先酝酿一番,也可以结结巴巴地说欧罗语,想来忽悠那蛮子壮汉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身边有了天河鬼,他也对之这蛮夷打得他和金灵子等一干修士全无还手之力有些耿耿于怀,想让这蛮夷壮汉吃吃苦头,这才让天河鬼去对付那欧罗壮汉。

    天河鬼出身不高,名声也不甚响亮,但以小夏的眼力来看这人的实际战力却是极为不凡,就算无法与张御宏,徐正洲之流的宗师相提并论,但若是比起没有强行闭关参悟破碎魔劲之前的唐公正,最多也只是矮上一线而已。

    天下间的武道传承越是高深,就越是偏重于修养性命感悟大道,即便是最为霸道强横实用的魔教功法,本质上也是追寻大道衍化而成的,至于那传承自曾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玄玄子道人的真武宗,更是直接将武道看做修道之途。那样固然是在感悟天道提升境界上大有助益,面对搏杀争斗的战力却依据各人秉性而高低不一。如天河鬼这般凭着粗浅传承和外门硬功,一步一个脚印地靠着打熬筋骨和实战锤炼出来的,那才是将自身每一分武技和每一寸境界都揉入到战力中去。

    当然这条路子想要感悟天地之理晋入先天之境那是难上加难,军伍中的战阵搏杀,还有影衫卫培养出的专职战斗搏杀的虎卫都是走的这一条路子,其中能纯靠自身达到先天之境都是凤毛麟角。当年小夏在徐州初见天河鬼的时候他还没有能走到这一步,后来听何姒儿说起这人居然已经晋入先天之后,小夏就知道这天河鬼必定已是个难得的高手。当然,他挡不住唐轻笑的一刀,那也只是因为那一把刀实在是已经超越了武道的范畴。

    现在看来这果然如此。那欧罗壮汉固然是凶猛得不似人类,纯论强横凝实还要在天河鬼之上,但在天河鬼一身娴熟老辣的功夫面前却是处处受制。欧罗壮汉那一身武技直来直往简单实用,战争冲杀之间效率极高。压制实力不如他的人也是一两个照面的事,却应付不了和他实力相近的天河鬼各种层出不穷的掌力拳劲大小擒拿手。当然天河鬼想要战而胜之也许不是件简单事,将之拖住却是绰绰有余。

    “这位欧罗老人有这般强横之辈作贴身护卫,想必也是大有来历之人,还请清风道长出手速速将之救醒再说。”

    刘俊峰开口提醒。看得有些出神的小夏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了床前,对着昏迷不醒的欧罗老人平心静气,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之中。

    这欧罗老人只是神念上小有损伤,就算放任不管其实也就顶多昏睡一两天就会转醒,而这种神魂之上的损伤再为轻微。治愈起来也是极为棘手之事,若是放在之前小夏可是没半点办法,不过现在就有了应景的法术。

    识海之中的万有真符开始勃动,那一道不久前融入其中的灵宝观心咒随着这股勃动慢慢地开始显化出来。

    一道清光从小夏的手指间流出,覆盖到了上床的欧罗老人的身上。这一道灵宝观心咒所发的上清灵光正是能涤荡心念。温养神魂的少见法术,小夏虽然是第一次对外人动用却也可以肯定,最多片刻之间,这欧罗老人神魂上所受的微创就能尽数恢复。

    看见这道清光洒下,刘俊峰也是颇为动容,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出这是一道品阶不低的先天法术,而小夏并非使用的符箓,但偏偏小夏本身的修为是绝没有达到能施用这种法术的地步。

    最为激动的自然就是下方正和天河鬼打在一起的那个欧罗壮汉。从小夏和刘俊峰几人一接近床上的欧罗老人开始。他就爆发出阵阵怒吼,身形一冲拼命向要朝这上面冲来,只是他这激动之余顿时破绽大露。被趁机而上的天河鬼一记重手印在肋下,巨大的躯体飞跌出数丈开外,居然一时间再也爬不起来。

    能将这蛮夷壮汉给击倒,阴沉如天河鬼也颇有些得意洋洋。这壮汉的一身筋肉和罡气俱都是走的刚硬路子,相互结合得紧密无间,结实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几乎如同一座会活动的精钢雕像,不过刚极易折。终究在阴阳相济上有失偏颇,被他一记先天境界的小天星阴劲渗进体内。若不是这壮汉的气血壮实,他也手下留情,五脏六腑都能直接被震成一堆肉酱。

    丢下地上的欧罗壮汉,天河鬼迈步走上几乎快要烂成一条抹布的楼梯,就算换做是个小孩来走动都随时可能崩裂的木质台阶,现在他那壮实的身躯走在上面却是稳稳当当,显是将一身力道都控制得圆转如意没有丝毫外露。这一次得了州牧大人的赏识成为帐下客卿,许多让他头痛不已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他虽然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对这种位高权重之人还略有些顾忌,但这位刘大人的声名在青州江湖上极好,本身也是让他不敢小觑的高手,不禁真的有些让他起了投靠之心。

    只是刚走了两步,后面就传来动静,天河鬼回头一看,那欧罗壮汉居然强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过天河鬼也没有怎么担心,刚才那一掌的轻重他自己清楚,筋肉罡气再壮实内脏终究还是血肉的,受了阴劲巨震之后这壮汉还能站起来已算是心志坚毅,强要动手那是不可能的。

    “伟大的阿曼塔,赐予我战斗的勇气和荣耀!”欧罗壮汉怒吼出一声其他人完全分辨不出的咆哮,天空中一股金色的光芒骤然亮起,照射在这壮汉身上的阳光千百倍的明亮起来,几乎将他照耀成一团难以分辨的人形光团。

    噗的一口鲜血从欧罗壮汉口中喷出,不过还在半空中就被他身周浓烈了百倍的阳光烧灼化为了乌有,随即这壮汉化作的一团光芒就朝着楼上冲去。

    事起仓促,没想到这欧罗壮汉居然还有这等手段,天河鬼也是诧异不已,不过他却也马上明白这壮汉只是饮鸩止渴,强行以这类似道法的手段压下伤势激发潜力,撑过这短短时间之后原本的轻伤恐怕就要成个半死重伤。眼看着被强光环绕的大汉就要冲上楼去,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该尽之责,挥起一拳就击了出去。

    这一拳击向的是欧罗壮汉的头部,欧罗壮汉也只能出拳硬碰,又是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欧罗壮汉只是身形微震,天河鬼却是踏破脚下的楼梯直接飞了出去。

    半空中的天河鬼又惊又怒,欧罗壮汉的这一拳不止劲力十足,几乎完全恢复了受伤之前的状态,其中还夹杂了一股至阳至刚浩荡灼热的气息,将他这一拳中蕴含的三道暗劲如泥牛入海一般吞噬殆尽,而他自己则吃亏在脚下的木板楼梯完全不能着力,居然被反震得飞了出去。

    欧罗壮汉的身形不停,怒吼着扑向正在为欧罗老人施法的小夏。而小夏则还是闭眼专注在施法当中,好像都没有察觉到眼前这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几名护卫一步而上拦在了前面,明月也不顾手上的伤势满脸警惕地扬起了手。

    “你们都让开。”一股柔和却又刚直的力量从明月和这几个虎卫身后升起涌来,将他们推向两边,然后便看到刘俊峰一声轻喝挺身而出出掌迎向欧罗大汉。

    刘俊峰的这一掌初出之时看似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顶多算得上是内力雄浑凝实,但是每推过一寸掌间带出的气息就浓厚上数倍,直至他这一掌完全击出之时,带动的气息,罡气和气势几乎已经弥漫满了方圆数十丈之内,这是一种浩浩荡荡,仿佛绵软无力又仿佛无可抵御无穷无尽的力量。

    咚的一声闷响,被光芒照耀着的欧罗壮汉一头撞进了刘俊峰推出的这一掌当中,好像撞进了一团绵软又坚韧无比的巨大棉花中一样,速度很快变得极慢,最后等他冲到刘俊峰面前之时已经近乎完全停滞了下来。

    欧罗大汉连连怒吼,双手连连挥舞,但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而刘俊峰的面色也极为凝重,显是同样也用出了全力,数十丈之内的罡气轰鸣如雷,连刘俊峰身后的几名护卫都忍不住伸手掩耳。

    终于轰隆一声巨响,这客栈的残骸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巨力的拉扯碾压,整个地崩塌了下来。所幸刘俊峰脚下这一大片受他罡气所护持并没有崩裂,只是整个一块地掉在了地上。刘俊峰一声闷哼,撤掌后退,嘴角已经浸出了一丝血迹,欧罗壮汉身上的耀眼光芒也骤然消散,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而他还想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的时候,天河鬼已经冲了上来。这一次已经恼羞成怒的天河鬼再没有留手,只是趁着这壮汉虚弱之时格拉两声卸下了他的关节,再一个大擒拿手法将之按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欧罗壮汉并没有就此屈服,如同疯了一般还在地上不断怒吼着挣扎,不过随即他就安静了下来,因为那跌得七零八落即将散架的床上,一直昏迷着的欧罗老者坐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欧罗白夷(七)

    远方东洋来了两个欧罗白夷,凶悍野蛮霸道非常,连金水寺天师观等佛道两门正宗的高僧道长都对付不了,幸好有州牧大人带领江湖义士去才将之降服。

    这消息在一两天之内就在洛水城中传得妇孺皆知。主要原因自然是因为在那客栈中的一场大战,几乎将整个客栈给拆掉,那里本就是洛水城最为繁华的一一带,当时围聚在远近观看热闹的少说也有数百人,消息灵通的有之眼光独到的有之,几下间口耳相传就把一切消息弄得清楚明白,传得沸沸扬扬,成了洛水城这几日来上至名宿高手帮派首领下至街坊妇孺皆是津津乐道的一桩趣闻。

    对于这情况是有人忧心有人欢喜。乌鸦道人就欢喜高兴得上蹿下跳激动非常连续几夜睡不着觉也是精神抖擞,逢人就说他这茅山一脉的上清道法是如何如何的了得,天师道法佛门法术对付不了的上清法术便能手到擒来,他和那位极得州牧大人赏识还力压欧罗蛮夷的清风道长是如何如何的交情深厚,一时间洛水城中不少人还真重新将这以前默默无闻的乌鸦道人看高一眼,来他那偏僻小庙上香的普通信众还有买卖符箓的江湖同道也多了起来。

    至于他口中的那位清风道长却是有些头大。这般出风头绝非小夏所愿,不提整日间找来要和他切磋道法或者是攀关系拉师承的各路江湖人让人不胜其烦,只是这样张扬,若是引得天师教和影衫卫的注意。一个不好就有天大的麻烦临头而来。

    “尊敬的夏法师,我看你神情中潜藏着深深的忧虑,是有什么烦恼吗?不如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替你找到解决的方法。”

    一辆徐徐而行的马车中,阿古里斯老人正和小夏相对而坐。欧罗老人无疑是看出了小夏眉宇间的愁容,但是面对欧罗老者的关心询问,小夏却是只能摇头苦笑,无言以对。自从将这位欧罗老者救醒之后,在京城的通译没有来之前,作为唯一一个能听明白欧罗语的人。他就当仁不让地成了这位欧罗老者的通译。这是州牧刘俊峰大人的亲口请求,小夏原本也对这欧罗之事颇为好奇,稍稍犹豫之下也就答应了下来。

    这位名叫阿古里斯的欧罗老者确实是一位涵养极好,谈吐不凡见识极高的慈和老人。据他所言,他是欧罗大洲上信奉光明之神阿曼塔的高阶祭祀。那个欧罗壮汉明克斯则是他的贴身护卫,虽然小夏对那什么夷教神灵还不甚了了,但从这位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慈和睿智,热情坦然,正是心有信念的虔诚之人自然散发出的气质。只是这欧罗人的习俗和神州有别,礼数教养再好,说话却也喜欢直来直去,倒真有些和那些淳朴的云州人或者是野蛮的西狄人类似。让人觉得很好相处之余,某些事情上又有些不知如何分说。

    “也就是一些小小的私人烦恼而已,多谢您的关心。”小夏摇摇头。当然没有将他的烦恼说出,只是一句带过。倒不是对这位欧罗老人心有顾忌,只是他的麻烦说来既复杂又牵扯重大,弄得不好就要连累他人。“这些天前来骚扰的客人实在太多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搅到您?”

    “啊,那当然没有。说起来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但西方大陆的风土文化已经让我大为感叹,真的就如那些典籍上记载的一样。繁华热闹的城市,谦和有礼又热情好客的人民。贤明无比的总督和执政官,还有无数精美难言的食物。如果不是波涛汹涌的海途太过遥远,又有狂暴的混沌风暴阻隔,我想当我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回去之后,一定有很多的人愿意来这里。”

    阿古里斯言语神情中满是赞叹,表现出对这神州风物的真心诚服。经过之前那一闹,洛水城中不少势力和江湖人士或是出于单纯好奇,或是出于其他什么心思,都来拜访过他们。今天他们是刚从虎山门的宴席中归来,一如之前,这位欧罗老人对宴席的奢华和主人的客气大有好感。小夏也不好详细给这位异邦老人解释什么是面子什么是场面话,那些酒桌上和气友好得似乎生死之交的帮派头目们,下来之后说不定便要背后捅上一刀。而且他有些摸不着虎山门这次邀请他们的意图,那个雄壮凶恶似虎的门主今天依然笑得就像只猫咪一样,话语间也全是客套,却总给小夏一种意不在此的感觉。

    欧罗大洲上的人文风采并非泛泛,各种阴谋诡计笑里藏刀的手段想来也不是没有,但从阿古里斯这老人和那护卫明克斯身上看,大概还不是普及到这般如民风一样的地步。阿古里斯老人大概觉得这只是单纯的热情好客罢了。

    至于什么贤明无比的总督和执政官,小夏知道阿古里斯是在说州牧刘俊峰,他不是能完全明白这欧罗官衔的具体意思,不过也应该是执掌一方的实权人物,可惜用在这位青州州牧大人身上却是有些不合适。州牧名义上是代天子守牧一方的一州之首,但实际上却并非完全如此,譬如蜀州的州牧无论怎么换都是唐家的人,荆州的州牧则多少和天师教有些关系。而青州总的来说还是重整开拓之时,各路江湖势力纷杂,背后多有各大世家门派的影子,代表朝廷的刘俊峰在其间多是起个调停斡旋的关键枢纽,影响力虽大,却也绝不是能一言九鼎的人物。

    总之,这位欧罗老人现在眼之所见,诚心感叹的大多只是流于表面的现象,倒不是他眼光短浅,只是一时间难以领会背后的微妙之处。时间长了大概自己也能看出来,但要三言两语对他解释清楚其中的繁复背景,小夏还真做不到。

    相对来说,和阿古里斯探讨一下那欧罗人文风土还有欧罗法术,却是让小夏有些乐在其中。

    “阿古里斯大人。您能不能再讲述一下有关那个‘魔网’的事?我对您上次口中所说的那个奇妙的法术网络很有兴趣。”

    “啊,那是欧罗大陆历史上最为伟大的文明奇迹。原本只是德鲁伊们为了方便束缚地水火风四大元素而使用的方法,随着奥法时代的开启,经过无数先贤和传奇魔法师们的慢慢完善,历经千年,最后成为了和欧罗大洲永远同在。可媲美神迹的伟大壮举。虽然随着千年帝国奥由罗的覆灭,奥法时代也落下了帷幕,但是魔网的存在已经深入到了欧罗文明的骨髓之中,甚至连神祗的力量也渐渐需要魔网才方便展现......”

    言语中虽然有着难以自抑的骄傲,但说到这里。阿古里斯的神情却又有些古怪。他打开车窗,跪下对着空中举起了双手,向着半空的骄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才起身过来对小夏说:“当然,我主阿曼塔的光辉与伟大远不止是在于力量之上。只是魔网的便捷已经让我们久已习惯,就像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忘记了自己其实在呼吸一样,之前我所施展的‘通晓语言’的时候我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就算连接我和对方的意识是依靠着我主阿曼塔的神力。但最后意识团的释放却是经过了魔网才能进行的。在繁花与法典之年,由教宗阿尔莫多瓦大人发起的神术改革后创立的近代神术,那固然开创了一个新的神术时代。降低了祈祷获得神术的难度,提高了神术的效力,但也从此使神术也逐渐依赖于魔网。之后的莫里斯派将这举动斥之为远离阿曼塔的开始,甚至将教派衰落的原因也归咎于此,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过度使用技巧,即是远离真理的开始。我们这里也有这样的说法。”小夏点点头。这几日里他已经断断续续从阿古里斯口中听说了有关欧罗大洲的种种。其中关于那魔网的描述占了其中绝大多数。那似乎是一个覆盖整个欧罗大洲的极大的阵法之类的事物,归属元气。梳理天地法则,方便欧罗人藉以施展各种法术。

    其实神州道门也不是没有这般类似的手段。比如荆南之地天师教借助香火信念之力构筑的正一龙虎大阵,五行宗驻地往往也依靠布置的阵法来方便施法,但欧罗大洲这整整覆盖一方天地,听起来仿佛还能直接与人神魂相连的大阵,无论是气魄还是玄妙之处都远胜过千百倍以上。这让小夏惊讶不已之余,也生出想去一观究竟的念头。

    只不过欧罗大洲在万里海域之外,沿途洋流汹涌海兽出没,比去瀛洲还要艰险百倍。听阿古里斯老人说,在百年之前的前朝之时欧罗大洲好像还和神州略微有些往来,后来两边都陷入朝代更替的动荡中去,大洋上又生出了混沌风暴,这就彻底断绝了往来。他们这一次能越洋而来可说已是凭了不小的运气,想要转而回去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不知道要挨到什么时候。

    “好吧,也许真是这样......奥由罗帝国的崩溃,神灵的震怒,也许真的和魔网的过度使用有关...”阿古里斯微微一叹,神情微见落寞,随后又看向小夏说:“不过将艰深的哲学探讨暂时放在一边。魔网确实是法术上的奇迹,夏先生你作为天神大陆上了不起的法师,如果有机会也应该去和欧罗大陆的法师们交流一下。对了,我知道你们这里称呼法师的那个名词,从字面上理解是‘追求真理的高贵的人’,这正是和奥法时代的基本精神不谋而合。法师即贵族,因为他们追寻真理。”

    小夏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若从字面上翻译,‘道’确实可说是‘真理’,‘士’要简单地形容好像也可以和‘高贵的人’扯上关系,但就此要说‘道士’便是‘追求真理的高贵的人’,也不知那些为了赚几两银子被抓去浸粪坑的江湖同道们知道了这头衔是何等一番心情。

    “说起来,我虽然对法术并不精通,但从夏先生你的施展的法术中也能够感觉到非凡的造诣。尤其是你把我救醒的那一个法术。能够治愈灵魂方面的微小创伤,这即便是对借助神祗力量的神职人员来说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还有你并没有经过魔网的辅助,却能够直接拆解经过魔网压缩的意识团,这在我们欧罗大陆上是只有大魔导师才能做到的,而你又这么地年轻......让我对你们西方大陆的文明充满了敬意。”

    看着阿古里斯老人面上诚挚的神情。小夏更是越发地不好意思了。好在这时候马车已经到了他们居住的地方,是刘俊峰给这两位欧罗客人专门布置的一处院落,在洛水城边上一处僻静的地方,倒也是宽大,足够十多人居住。阿古里斯老人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外邦使节’,非同小可。连同这住所院落一起配置的还有马车和一众仆役等等。

    阿古里斯老人刚走下马车,一直守在大门口的欧罗壮汉明克斯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对着老人躬身行礼之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大人,您没事吧?”

    “当然没事。我说了我只是去赴宴而已,明克斯骑士。”阿古里斯老人略有些无奈地笑笑。

    “我不相信这些西方人。他们很狡猾。尤其是这个法师。”欧罗壮汉看了一眼小夏,瓮声瓮气地说。“您知道我不喜欢法师,他们都很狡猾。”

    “你太失礼了,明克斯骑士。就算这里不是因克雷,不是奥由多斯坦,你也绝不能因为别人是法师就轻视别人。”阿古里斯老人的神情和言语都严肃了起来。“何况夏先生的睿智与友善已经得到了我的尊重,他绝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你得向他道歉。”

    “好吧,我向你道歉。夏法师。希望你不要太狡猾。”这叫明克斯的欧罗壮汉闷头闷脑地对小夏点了点头。

    小夏哭笑不得,无论是这样当面受人赞扬还是道歉,总觉得略微有些尴尬。这几天下来。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欧罗人的直爽言语。

    阿古里斯叹了口气:“明克斯骑士的忠诚和正直毋庸置疑,是受过我主阿曼塔考验的圣殿骑士。只是他的头脑一直不大好用,似乎是早年间的战斗中受到过不少重击,时间太久,无法完全治愈了。还有因为以前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他对法师的印象一直不好。还请夏先生您原谅他。”

    “我一点都没有介意。这位明克斯骑士表达出的直爽只会令人感到......”小夏斟酌了一下自己脑中的欧罗词汇。“...可爱。”

    “可爱?”阿古里斯一愣之后一笑。“这是我听过对明克斯最有趣的评价。您的心胸和幽默和您的法术一样深不可测。”

    壮汉明克斯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瞪着小夏。像只矮壮了许多的牛马一样打了个响鼻。这欧罗壮汉在之前客栈中的一场搏杀中力斗天河鬼和刘俊峰,受伤颇重。用神术激发了潜力后陷入了虚弱,关节也被扭伤,行动不便,这才没有跟随在阿古里斯老人身边护卫。不过从他现在的样子来看,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了。

    “夏道士,你们回来了?”明月也从院中走了出来。小夏要长随着阿古里斯老人,她自然也跟着一起住在了这里。这里自然是比乌鸦道人的道观要方便得多,至少不用再乔装打扮成小道童了。她现在又恢复成了那一身白色衣裙,长发披肩的模样,虽然不施脂粉,依然是明艳不可方物。

    “啊,夏先生,你那位美丽的情人明月姑娘来了。每当看到她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占用你的时间是一种莫大的罪过,看来我应该给你们留下一点私人的空间。如果没有要事的话你就不用陪着我了。”阿古里斯拍了拍小夏的肩膀,对着迎面走来的明月一笑,转身和明克斯一同走进院内去了。

    虽然言语不通,明月也感觉到了阿古里斯老人笑容中的一些古怪的善意,她也点头一笑,看着他和明克斯离开之后才问小夏:“他对你说什么啊?”

    “没什么。”小夏笑着摇摇头。看了看明月,又不觉地叹了口气。“真是对不起了,暂时这几日又没办法陪你去黑木林了。那位刘大人亲口委托的,我也不好推辞。要等京城那边的人来才能脱身。”

    明月很懂事地淡淡一笑:“没关系,反正离这里也不远,我们不是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么?”

    “对。”小夏点点头。这也是他答应下刘俊峰的一个重要原因,既然已经有了暴露的风险,又得要留在这洛水城等待下一次的海船,那和这位州牧大人走得近上一些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了,乌鸦道人来了,在里面等你等了一段时间了。”

    “哦?他来做什么?”小夏眉头大皱,这位道友现在是他最为头痛最不愿见到的一个人,偏偏自己还欠着别人的传宗之宝,不好意思推辞不见。

    “他说是想邀请那个叫阿古里斯的欧罗老人去他道观里谈论道法呢。”

    ###

    这个时候,刘俊峰的书房中,虎山门门主刚刚被侍卫引了进来。

    “见过刘大人。”面对刘俊峰,这个虎头虎脑满脸横肉的大汉依然是笑得和一只猫咪一样。“刘大人日理万机,为朝廷为江湖社稷劳累奔波,小人原本是不敢来随意打搅的,只是发现了一桩要紧的事,这才赶来打搅大人。”

    “无妨。你现在也是正道盟青州的监察使,本官也有责听你汇报江湖中事。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刘俊峰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绝不会浪费时间和精神来和这个人见面。这只是个惯于投机取巧的奸佞小人而已,个人品质上不值一提,但是背后的那股势力却让刘俊峰不能无视。站在他的高度,他当然明白南宫家弄出的这个正道盟是什么意思,而站在朝廷的角度,他也必须和影衫卫的行动配合。

    “刘大人,此事甚为要紧,还请......”虎山门主斜眼瞥了瞥留在门口的侍卫。

    刘俊峰又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手示意侍卫离开,才看向虎山门主:“到底是何要紧之事?”

    虎山门主压低了声音,像汇报一个惊天秘密一样,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神秘和兴奋:“...此事就落在那茅山派的清风道人身上......”

    ps:前几天又当爹了,忙得不可开交,拖延更新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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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州风云志介绍:
自寻道,向前找,自有人间道,水和山走了多少数不着。
天不老,保我家乡永远的好。
看尽尽是青山,青山处处是雨箭风刀,故园路,怎么是走不尽长路。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间道,妖与魔都说自己好,风疾雷暴,天地鬼哭神号,旧日江山为什么变成了血海滔滔。故园路,怎么是不归路。
问人间,到底道在那里找。
十州风云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州风云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州风云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