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冰糖肘子(一)
从军营里刚上马车,马车就飞快地跑起来,楚楚还以为又要日夜兼程地赶路,结果太阳刚落下,萧瑾瑜就吩咐停车休息了。
回京的一路上都是如此,白天飞快地赶路,晚上太阳一落就停车休息,楚楚看得出萧瑾瑜在尽力避免体力过度虚耗,可到底经不住长途颠簸,更经不起没日没夜地收发突然间就多得像雪片一样的公文,临近京城的时候病得厉害,连笔都提不起来了。
楚楚实在看不得他吐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想找家客栈让他好好歇两天再走,萧瑾瑜也不愿意以这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回王府,也就答应了,可不知怎么的,一路过去居然家家客栈都人满为患,别说空房,就连张空床也没有。
看着楚楚再一次又急又气地钻回马车里,萧瑾瑜突然想起点儿什么,“楚楚,今天什么日子了……”
“二月初一啦。”楚楚伸手摸上萧瑾瑜滚烫的额头,眉心拧了个浅浅的结,“王爷,你别着急,再往前走走肯定有不满的客栈……我记得离京城越近客栈越贵,那些贵得要命的客栈肯定没人住!”
萧瑾瑜嘴角微扬,“不用找了……这个时候,再贵的客栈也一定住满了……”
“为什么呀?”
“今年有春试,初九开考……各州府的考生都来了,能不满吗……”萧瑾瑜轻轻捉住楚楚的手,“直接回王府吧,也快到了……”
被萧瑾瑜虚弱无力地抓着手,楚楚不但没安心,反而更担心了,摸着萧瑾瑜明显又瘦下去的脸,“你还受得了吗?”
“睡一会儿就好,你抱着我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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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睡觉的是萧瑾瑜,可抱着萧瑾瑜发热的身子,被萧瑾瑜轻抚着轻吻着,被马车摇晃着,楚楚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住了,她还紧紧地抱着萧瑾瑜,萧瑾瑜正含笑看着她,脸色惨白,却笑意温柔。
楚楚揉揉眼坐起来,“王爷……到啦?”
“嗯……有一会儿了,看你睡得熟,没叫你……”
看她睡熟的时候满是疲惫的小脸,萧瑾瑜就歉疚得很。这样的长途颠簸对身强体健的人来说都是件很累的事情,她还得分出大把精力来照顾他这个病人,难得睡得这么安稳,他怎么舍得叫醒她……
楚楚跳下床,扒着窗缝往外看了看,“王爷,这是上回见皇上的那个院子吧?”
“嗯……一心园,咱们就住这个院子……”
楚楚笑得甜甜的,“这就是咱们的家了吧!”
萧瑾瑜心里一热,浅浅笑着,头一次觉得这个大得有点儿冷清的院子很有些家的味道,“嗯……”
楚楚说话就要搀他起来,萧瑾瑜却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吴江就在外面候着,让他来扶我就好……你先进去,让人帮我准备点洗澡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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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被吴江推进卧房,吴江想搀他上床歇着,萧瑾瑜却摇了摇头,看着那张换上了全新被褥的大床,嘴角微扬,“身上脏,沐浴后再说吧……积下来的公文案卷就送到这儿吧,这几日恐怕去不了三思阁了……”
“是。王爷,除了公文案卷,还有些求访帖,您可要过目?”
萧瑾瑜眉头轻蹙,“这些人……说过多少次,有事说事,怎么还投这些没用的东西耽误工夫……”
“王爷息怒……不是官员们投的,都是本科考生投的。”
萧瑾瑜微怔,“考生?”
“是。”吴江小心地看着萧瑾瑜的脸色,“应该……应该是来提前巴结您的。”
“胡闹……”萧瑾瑜紧着眉心靠在椅背上,“要巴结也该巴结礼部的人,找我干什么……”
轮到吴江一怔,错愕地看着微恼的萧瑾瑜,“王爷,您没收到皇上的圣旨?”
萧瑾瑜又怔了一下,不过是离京一个来月,怎么就有了种与世隔绝的错觉,“什么圣旨?”
“皇上钦点,您和薛太师是今科春试的主考,一个月前就定下了……您真没收到圣旨?”
萧瑾瑜直觉得脑仁胀着发疼,有气无力地摇头,“你马上进宫,替我问清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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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进卧室来的时候,萧瑾瑜还合目坐在原处,揉着疼得快要爆开的太阳穴。
“王爷,你怎么啦?”
萧瑾瑜缓缓睁开眼睛,把疼得要命的脑袋挨在楚楚怀里,“没事,应该是个误会……”
“谁误会你了呀?”
“一群小鬼……”
楚楚笑嘻嘻地捧着他的脸,“你可是玉面判官,还怕小鬼呀!”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这丫头非但没把六扇门忘干净,反倒是把九大神捕的名号和安王府的人挨个对上号了,如今说得连这群人自己都要当真了,“什么玉面判官……都满脸胡茬了……”
“洗个澡修过脸就好啦!”
“跟我一块儿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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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先帮萧瑾瑜脱了衣服,把他搀进那个香柏木的大浴桶里,扶他在桶壁上靠稳,才站在浴桶边一件一件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虚弱不堪的身子被微烫的水包裹着,隔着轻薄的水气,萧瑾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副美好的身子慢慢展现在他眼前,渐渐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比这一桶热水还要烫了。
楚楚迈进浴桶里,扑在萧瑾瑜滚烫的身子上,看着他从额头一直红到胸口,不禁问道,“王爷,是不是水太烫啦?”
萧瑾瑜摇摇头,用尽力气搂紧了楚楚的腰,把她牢牢圈在怀里,贪婪地吻着她细嫩的侧颈。
萧瑾瑜承认,他让她一起洗澡是有私心的,这些日子病得厉害,想她想得发疯,可就是没力气把她身上的束缚剥解开来,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她自己脱下来……
“王爷,我想你啦……”
萧瑾瑜想她,她更想萧瑾瑜,可每天看他病得爬不起来还辛辛苦苦地处理公务,还因为车马颠簸连吃饭喝药都成了煎熬,实在不忍心再让他额外受累……天知道她每天给他按摩揉药酒的时候,摸着他光洁如玉的身子忍得是有多难受。
“王爷……”
萧瑾瑜显然不想把仅有的体力浪费在说话上,吻上楚楚湿润的嘴唇,专心致志地享受这副想念已久的身子。
楚楚娇柔的哼声混杂着两人身子交合之处传来的阵阵淫/靡的水声,被微烫的水围绕着,被朦胧的水汽笼罩着,萧瑾瑜前所未有的意乱/情迷,最大限度地放纵自己……
这是他们的家,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直至没有一丝力气了,萧瑾瑜享受地垂下细密的睫毛,任楚楚抱着他瘫软的身子,一边清洗一边挑选最诱人的地方,东一下西一下地亲着。
去年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告诉他,今时今刻他会一/丝/不/挂地靠在浴桶里,在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后,被一个相识不到两个月的丫头片子抱着虚弱无力的身子四下乱亲,他还会舒服得几乎想要睡过去……那人一定是活腻味了。
可眼下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就是发生了……不现实,不过是幸福得不现实。
萧瑾瑜正沉浸在这种不现实的幸福里昏昏欲睡,倏地听到浴室门外传来吴江支支吾吾的声音。
“王爷……您,您完事儿了吧?”
萧瑾瑜皱着眉头睁开眼睛,这话问的……不像吴江平日里沉稳的口气,“什么事?”
“皇,皇上来了。”
萧瑾瑜一阵头疼,这种时候……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楚听见“皇上”俩字一下子来了精神,“王爷,皇上!皇上来啦!”
“听见了……”
萧瑾瑜刚想说请皇上到偏厅用茶,就听到又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传来。
“七皇叔,七皇婶,朕等这么老半天也不在乎多等这么一会儿了,你俩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啊……”
萧瑾瑜顿时一脸青黑。
等这么老半天……
那刚才的动静……
“七皇叔,朕听吴江说你病得挺厉害的,赶紧跑来看你了……刚才朕亲耳听着,七皇叔明明就是精气神十足嘛!”
萧瑾瑜脸色又黑了一层。
就听吴江结结巴巴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卑,卑职才疏学浅,词,词不达意……皇上恕罪……”
再让外面这俩人说下去还不知道要说出点儿什么来,这可是安王府,耳朵尖的人海了去了……
萧瑾瑜两唇刚启开一个缝,楚楚已经清清亮亮地喊了出去,“皇上放心,王爷身子还行!”
门外传来皇上意味深长的笑声,“行就好,行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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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穿好衣服被楚楚推出浴室的时候,一张脸上已经说不清有多少种色在交相辉映了,皇上腆着那张和景翊异曲同工的人畜无害的笑脸,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个人。
吴江就站在皇上身边,低头看着地面,一张英气十足的俊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以前还真想象不出,看着瘦瘦弱弱的王爷办起正事儿来还这么……行。
皇上这回还真是一听说萧瑾瑜病得不轻就匆匆从宫里赶来了,一身龙袍都没来得及换,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好脾气公子哥的模样,楚楚还是被他胸口绣着的金色盘龙吓得赶紧往下跪,“皇上万岁万万岁!”
“别别别……”皇上一把扶住楚楚,笑得眼睛都弯了,“从先皇起就准七皇叔免跪拜之礼,朕今儿就把七皇婶的跪拜之礼也一块儿免了。”
楚楚看向萧瑾瑜,萧瑾瑜无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皇上!”
“七皇婶应得的,七皇叔虽然清减了不少……但是脸色明显好多了嘛,七皇婶厥功甚伟啊!”
萧瑾瑜使劲儿干咳了两声,把楚楚溜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皇上……京中传言,今年科考臣与薛太师为主考……是谣传吧?”
“不是不是……”皇上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抽出一卷圣旨,“本来一拟好就想给七皇叔送过去的,但听景翊说七皇叔是微服出游,就没敢打扰,一耽搁就压箱底了,一压箱底就忘干净了……幸好七皇叔回来得及时啊!”
萧瑾瑜差点儿翻白眼,他的好侄子他清楚得很,什么忘干净了……根本就是怕他想法子推辞,索性连给他想法子的空儿都不留,不到最后一刻坚决瞒着他,要不是吴江多问了这么一句漏了风声,恐怕他到开考前一天才会把圣旨从“箱子底”里翻出来吧。
凭刚才那一出,拿病情来推辞是不可能了,萧瑾瑜只得道,“皇上……臣手上还有几个要案未结,事关重大,实在无暇□……”
“七皇叔上的折子朕都认真看过了,那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儿,何况这些事七皇叔不是都交代下去了嘛……”皇上说着把脸严肃起来,沉声道,“科举是为本朝选拔人才的大事,直接关乎社稷存亡,然科举舞弊现象历朝历代屡禁不止,纵观本朝百官,也唯有七皇叔与薛太师心清目明,独具慧眼,能担此选贤任能之大事,还请七皇叔为江山社稷的长远发展着想,万万不要推辞!”
楚楚被这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满脸崇拜地看着这为江山社稷挑大梁的叔侄俩,就见萧瑾瑜脸色凝重地听完,眉心微沉,轻启薄唇,淡淡地说了一句,“这话是谁教的?”
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瞬间闪了回来,“首辅大人教的……”
许久没上朝,还是能准确无误地听出景翊他爹的油滑味儿……应该是景家世代相传的油滑味儿。
萧瑾瑜无声叹气,这架势明显得很,他要是不答应,今儿皇上一准儿就赖在他家不走了。
这事儿他的好侄子绝对干得出来,而且已经干过不止一回了。
“主考可以当……不过我要改些考场里的规矩。”
皇上一阵鸡啄米,“朕回去就给礼部下旨,一切全听七皇叔的!”
“不只礼部……六部都用得着。”
“七皇叔尽管开口!”
萧瑾瑜无力地一叹,答应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谢皇上……”
89冰糖肘子(二)
眼看着皇上把圣旨往萧瑾瑜怀里一塞,乐得屁颠屁颠地溜出去,吴江心里一慌,赶紧按刀跪了下来,“卑职什么都没听见!”
萧瑾瑜瞥了眼吴江那张红上加红的脸皮,冷着脸摊开圣旨,也不说让吴江起来,“去三思阁……把那些访帖一并拿到我房里。”
“是!”
“把浴室清理干净再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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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回到房里就直挺挺地躺到了床上,眼睛紧闭着,眉心拧了个结,额头上的青筋还在一跳一跳的。
“王爷,”楚楚扯过床上松软的锦被,小心地把萧瑾瑜的身子包裹起来,“你不想当主考呀?”
萧瑾瑜浅浅叹气,缓缓抬起发沉的眼皮,“楚楚……你知道会试主考要怎么当吗?”
楚楚摇摇头,“我家全都是当仵作的,没人能参加科考……不过刚才听皇上那么说,当主考可真威风!”
萧瑾瑜苦笑,“要是告诉你,大半个月都见不到我了,还威风吗……”
“啊?”楚楚急得扑到萧瑾瑜怀里,“为什么呀!”
“为防徇私舞弊,考官接到任命当日就要进贡院……考完发榜前不得离开,不得见客,不得与外界往来……”
楚楚听得快哭出来了,别说大半个月见不到他,就是一天见不到他,她也会想他想得要命,“不行!不行!”
萧瑾瑜抚着她摇成拨浪鼓的脑袋,他比她更想说“不行”。
皇上虽然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堆没用的,但他这样选任主考的意图,萧瑾瑜清楚得很。皇上从登基起就无数次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他在朝中得罪了太多人,如不在朝中强壮势力,一点火星都能蔓延成熊熊烈火,把他烧得尸骨无存。
这些年萧瑾瑜确实强壮了安王府的势力,但聚拢来的不是小官小吏,就是江湖草莽,没几个能在朝堂里说得上话的。
皇上再怎么煽风点火,萧瑾瑜都是装糊涂,毕竟这样的事当皇上的绝不会挑明了说,就是皇上自己憋不住,景翊他爹也一定会帮他憋住了。
让他当主考,还是和他情如父子的恩师一起当主考,这一轮考下来,今科得中的考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他俩的门生。
说白了,就是朝廷的新锐力量先紧着他挑。
还不知道他这个羽翼尚不丰满的侄子是顶了多少压力,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代价才办到的,他就是没有拢聚势力的心,也不忍拂了皇上这么贵重的好意。
所以再怎么不想当这个主考,他还是得当。
能亲自为皇上把把人才关,也好。
“这是圣旨,没法子的事……”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萧瑾瑜不舍地顺着她黑亮的头发,“这回不行……你在府里歇几天,歇够了就让人陪你出去转转……上回来京城光顾着考试,没出去玩儿吧?”
楚楚紧搂着他的脖子,黏在他因为发烧而格外温暖的怀里,声音里满是委屈的哭腔,“我哪儿也不去!就跟你在一块儿!就跟你在一块儿!”
“楚楚……”
“我找皇上说去!你生病了,我得伺候你!”
“楚楚,听话……”
“不听!不听……”楚楚扑簌簌地往下掉着眼泪,隔着一汪泪水看着苍白消瘦的萧瑾瑜,“王爷,我去给你当丫鬟,就在你住的地方等着你,不乱跑,不跟人说话,不给你惹祸……”
“楚楚……”萧瑾瑜心里揪着直发疼,抬手轻轻抹着那些像断线珠子一样的眼泪,要是别的事,他一准就一口答应了,可这回不行,“帮我收拾几件衣服,好不好……”
“我不……”
萧瑾瑜声音温柔地一锤定音,“收拾好了,陪我好好吃顿饭……我明早再走。”
不管楚楚再怎么哭,再怎么求,萧瑾瑜强忍着心疼就是一言不发,只是温和又留恋地抚着她起起伏伏的脊背。
生怕自己一旦开口,就忍不住想要答应她……
楚楚没法子了,只能抹着眼泪帮萧瑾瑜收拾衣服,看她魂不守舍地在屋里转悠的身影,萧瑾瑜真想不管不顾地把这差事推了。
“楚楚……”
楚楚抽着鼻子,“王爷……你放心吧,我听话,我就在王府里等你……你当完主考,一定早点儿回来!”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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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楚楚都紧紧搂着他,一心园卧房的床很大很宽,楚楚却在他怀里缩成了一个小团,睡梦里还滚下两趟眼泪来,被萧瑾瑜轻轻吻掉了。
楚楚还没醒,萧瑾瑜就悄悄走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对她狠心到什么程度,受不受得了她恋恋不舍的目光……
从王府到贡院的一路上,萧瑾瑜眼前还都是楚楚嘟着小嘴的睡颜,直到有人拦了他的轿子,喝令他下轿搜身。
轿外传来吴江怫然的喝声,“你放肆!”
那个声音里的怒气比吴江的还重,“你放屁!”
紧接着传来刀剑出鞘的刺耳声响,萧瑾瑜忙伸手掀了轿帘。
轿子就停在贡院前庭,轿前一个身披铁甲的黒壮大汉把一柄沉甸甸的大刀直挺挺地杵在地上,浓黑的剑眉直飞入鬓,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都快凸出来了,活脱脱的一个黑煞神转世。
吴江就站这黑煞神对面,张手拦着身后几个已经炸了毛的年轻侍卫。
不怨这些侍卫年轻气盛,只是在京城里还从没有人敢对萧瑾瑜这样说话。
黑煞神见萧瑾瑜掀了轿帘,也不跪拜,握着大刀两拳一抱,声如闷雷地说了一声,“末将王小花请安王爷下轿搜身!”
本来震天撼地的一嗓子,几个年轻侍卫却差点儿没绷得住脸。
吴江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你是,小花将军?”
那张黑黢黢的脸又黑了一层,“老子是云麾将军!”
不吼还好,这么一吼,几个侍卫真笑喷出来了。
吴江心里默默滑下一滴汗,他知道这次领兵守卫贡院的是个刚从西南边疆打仗回来的叫王小花的从三品将军,可听这名字……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萧瑾瑜掩口轻咳,掩饰掉嘴角的一抹浅笑,淡淡地道,“王将军……请便吧。”
吴江把萧瑾瑜连人带椅从轿中抬了出来,王小花伸手就摸上萧瑾瑜的身子,萧瑾瑜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靠了一下,吴江一惊,刀鞘一扬就向王小花黑乎乎的手腕子砸去,王小花利落地一个反手,扣住刀鞘,吴江手一退,眨眼把刀抽了出来,银光一闪,架到了王小花的脖子上,“退下!”
“吴江……”萧瑾瑜静静定定地道,“松手。”
吴江皱了皱眉,还是迅速把刀撤了下来。
王小花黑着张脸把抓在手里的刀鞘甩给吴江,“老子得空了再好好跟你比划比划。”
吴江收刀入鞘,护在萧瑾瑜身前,不冷不热地道,“老子向来没空。”
“吴江……”
吴江盯着王小花,移步退到萧瑾瑜身侧,王小花冷哼了一声,再次伸出粗厚的手掌,脱了萧瑾瑜的外衣和鞋子,把萧瑾瑜从脖颈到脚底摸了个遍,又打开楚楚给萧瑾瑜整理的包袱,打开萧瑾瑜的药箱,一样一样拎出来抖搂个遍,最后把一摞用细绳捆扎好的名帖拿到萧瑾瑜面前。
黑脸上两条粗眉挑得高高的,阴阳怪调地道,“安王爷,这是干什么用的?”
萧瑾瑜淡淡地看着他,“给你的。”
王小花一愣,“给我?”
“这些是到本王府上投帖求见的考生留下的……本王已对帖上的书法与行文句法做了批改,但名帖数量众多,考生居住分散,不便一一归还……请将军派人展开贴到贡院大门口,好生看管,等人认领吧。”
王小花愣愣地看了萧瑾瑜一阵,吞了吞唾沫,没再说话,转头带着几个冷脸的手下又把吴江和几个侍卫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才把那一堆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给萧瑾瑜,再张嘴的时候声音里的戾气已经消减了大半,“进去吧。”
“有劳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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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陪萧瑾瑜到后院主考的居室安顿下来,看萧瑾瑜脸色白得厉害,不禁蹙起眉头,“王爷,那黑子伤着您了?”
萧瑾瑜微微摇头,“吹了点凉风,有点头疼……不碍事。”
想到萧瑾瑜刚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初春的寒风里吹了那么老半天,吴江忙把炭盆搬到他身边,倒了杯热茶递上去,“您到床上歇会儿吧。”
“不要紧……”萧瑾瑜轻轻揉着胀痛的额头,“让他们几个回去,你留下吧……顺便替我问问,薛太师住哪间屋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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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走了没多会儿,萧瑾瑜就觉得身子烫了起来,骨节中的疼痛愈演愈烈,脊背发僵,靠在轮椅里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燃着灯,人已经躺在了暖融融的被窝里了,额头上铺着一块儿凉丝丝的帕子,喉咙干得发疼,身上酸软无力,但骨节里的疼痛已经消减了不少。
床边守着一个人,头还疼着,视线模糊得很,萧瑾瑜只当是吴江,“倒杯水……”
床边的人倒来一杯温热的清水,揭了他额头上的凉帕子,坐到床边伸手要扶他起来,手往萧瑾瑜肩上一搭,就觉得萧瑾瑜的身子僵了一下。
倒不是碰到痛处,只是萧瑾瑜清楚地感觉到,这不是吴江的手。
看清坐在床边帮他端水的人时,萧瑾瑜一惊,慌得就要起身,“先,先生……”
床边坐着的正是那个他最为敬重,如今也最无颜相见的人。
薛汝成平静得像深湖之底,一张略见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那双熬红了眼睛出卖了他满心的担忧,薛汝成小心地把萧瑾瑜扶在自己怀里,把水杯送到他发白的嘴边,“快喝,要凉了。”
萧瑾瑜望着薛汝成,一口一口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最后一口喝得急了,突然呛咳起来。
薛汝成搁下空杯,不轻不重地顺着萧瑾瑜咳得起伏不定的胸口,看萧瑾瑜连咳嗽都咳得有气无力,薛汝成轻轻皱起眉头,“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咳嗽止住,萧瑾瑜不等把气喘匀就回道,“不碍事……”
薛汝成板起脸来,扶他躺好,给他掖好被角,“睡了四天才睡醒,烧得都拉着老夫喊楚楚了,还叫不碍事?”
萧瑾瑜脸上一阵发烫,“瑾瑜失礼了……”
薛汝成慢慢站起身来,“再睡会儿吧,晚会儿让人把饭送到屋里来,多少吃一点儿。”
“先生……瑾瑜,有负您的栽培……薛越和薛钦……”
“王爷,”薛汝成浅浅皱了下眉头,声音微沉,“办案不能有情绪,案子就是案子,死者就是死者,凶手就是凶手……说了这么多年还没记住,等下得来床了,再写三百遍。”
“是,先生……”
“老夫就住在隔壁,写完自己送来。”
“是,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的总攻大人粗线了有木有……菇凉们放心,鉴于小金鱼的柯南体质,绝对不会大半个月见不到楚楚的,对不对……!
PS:番外凡注明【崩坏】【不喜勿买】字样的,都是属于恶趣味崩坏恶搞型番外,与正文文风文体有远到十万八千里的出入,买前请慎重考虑,此部分谢绝一切差评
90冰糖肘子(三)
薛汝成走出门去,吴江就闪了进来。
“王爷。”
萧瑾瑜撑着身子勉强半坐起来,“我睡了四天……”
“是……”吴江垂着头,“您一直烧得厉害,薛太师给您摸脉,说是累的,又染了风寒……都怨卑职照顾不周。”
萧瑾瑜微微摇头,“是我先前休息得不好……薛太师何时来的?”
“这四天一直在这儿,全是他在照顾您。”
萧瑾瑜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楚楚呢……”
吴江一愣,“娘娘在王府啊。”
萧瑾瑜一怔,揉着额头苦笑,心里空落落的,“在王府就好……先前送进宫的折子,皇上可都批复了?”
“当日就批复了……原由吏部选定的同考官十八人现已全部撤出贡院,将由皇上在开考前夜另行点派。考生的文房四宝及日常所需皆由户部拨款统一置办,礼部已贴出官榜告之诸考生,任何物品一律不得带入贡院。工部已调派千名工匠把九千间考棚的草顶都换成了瓦顶,重新粉刷内墙,更换桌椅床铺。御林军也已派百人来,专门监管贡院内的各级官员。”
萧瑾瑜轻轻点头。
吴江苦笑,“王爷,您这下子可把大半个京城的官员全得罪了。”
“不碍事……”萧瑾瑜缓缓合上眼睛,“又不是他们发俸禄……”
“……”
******
会试是从二月初九开始,九天考三场,每场考三天。这三场的考题本应由主考来出,但作为隐瞒萧瑾瑜的代价,这回考题是皇上和薛汝成俩人商量着出的,萧瑾瑜接到圣旨那会儿题目就已经封存入库了。所以,从昏睡醒来到开考前一天,萧瑾瑜唯一干的一件与科考沾边的事,就是完成今科考试另一位主考罚他写的三百遍警句。
开考前一天晚上,萧瑾瑜才抱着一笔一划写完的三百遍去敲隔壁房门,轮椅停在灯火通明的屋门口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抬起手来准备叩门。
他在三法司挑大梁也有些年头了,可每回见薛汝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作业没写完似的……
还没敲上那扇红漆木门,就听身边一声干咳,“反了。”
萧瑾瑜一惊转头,薛汝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正板着脸站在他身侧了,看着萧瑾瑜怔怔的模样,薛汝成抬手指了指萧瑾瑜房间的另一侧隔壁,“那间。”
看着那间没点灯的屋子,萧瑾瑜一阵发窘,出门时候一紧张,下意识就奔着有光亮的这间来了……可吴江住在他房间的外间,除了薛汝成,谁还能住在他这个当主考的王爷的隔壁?
“先生……这间住的何人?”
“这是那个……”薛汝成卡了下壳,皱着眉头想了想,“花花将军?”
窗子倏地一开,探出个黢黑的脑袋,同时响起一声震天狮吼,“老子是云麾将军!”
萧瑾瑜被吼得一怔,薛汝成却还是深湖静水一般的波澜不惊,玩味地打量着那颗黑脑袋,“哦……你叫什么花来着?”
“王小花!”
薛汝成露出两分恍然的神情,“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光记得有个花了……这名字好啊,真好,一听就是本分人家出来的,可有婚配了啊?”
一张黑脸在夜色下隐隐发绿,闷哼一声,脑袋往回一缩,“砰”地关了窗子。
“先生?”
薛汝成小声嘟囔了一句,“让他欺负你……”
“……谢谢先生。”
*******
萧瑾瑜把那摞纸页交上,薛汝成看也没看就搁到了一边,给萧瑾瑜倒了杯清水,“大夫说你不易入睡,晚上不要喝茶的好。”
“是。”
“老夫这儿也没茶叶了。”
“……我房里还有,回头给您送来。”
“嗯……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先生照顾,已好多了。”
薛汝成看着埋头喝白水的萧瑾瑜,“想媳妇了?”
萧瑾瑜差点呛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没,没有……”
薛汝成眉梢微扬,萧瑾瑜心里一慌,脱口而出,“想……”
“嗯……”那张脸又恢复了波澜不兴,“明日开考,可有什么打算?”
萧瑾瑜坐直了脊背,“明日考生入场,我去贡院大门亲自监督搜查,如查出意图舞弊者,立即押送刑部严惩,以儆效尤。”
薛汝成点点头。
“考试期间我将亲自到考棚监考,对九千间考棚进行抽查,以防有投机取巧者勾结舞弊。”
薛汝成又点了点头。
“此外……我已发文告知刑部,如在考试期间抓到舞弊考生,要暂时禁于贡院之中,待到此门考试的三日之期结束时方可押送刑部处理,以免舞弊考生与刑部官员勾结,为仍在考棚中的考生再行舞弊之事。”
萧瑾瑜说完了,薛汝成好像还在等着他说什么,萧瑾瑜只得道,“瑾瑜想到的只有这些……请先生指点。”
薛汝成干咳了一声,清了下嗓,把声音放轻了几分,才道,“皇上的差事,你准备怎么办?”
萧瑾瑜一怔,一愕,“先生……”
“皇上的安排不无道理,王爷,大胆想,小心做。”
萧瑾瑜还错愕着,就听薛汝成清清淡淡地道,“不早了,睡去吧……别忘了茶叶。”
“……是。”
******
从萧瑾瑜走的那天起,楚楚就开始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了。
白天她还能在王府里转悠着四处帮帮忙,二月初了,正赶上王府里栽花种菜,楚楚栽种的手艺不差,点子也多,帮着收拾收拾这个,摆弄摆弄那个,忙得热火朝天的,也不算难捱。
可一到夜深人静各回各屋的时候,楚楚一个人守着一心园空荡荡的大屋子,看着满屋都是萧瑾瑜的痕迹,不知不觉地就想他想得要命。
每晚她都睡得很早,想着一觉睡醒这一天就过去了,离他回来就又近了一天。萧瑾瑜不回来住,楚楚睡觉之前还是把灯油添得足足的,睡觉的时候就抱着萧瑾瑜的衣服蜷成一个小团,闭着眼睛闻他衣服上残余的药香,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的衣服说话,想象着他就在身边,跟以前一样……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想他,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眼泪把怀里抱着的衣服打湿一遍又一遍,哭得眼睛发干发涩了才能睡着。
睡着了还在盼着,盼着一睁眼就躺在他的怀里,被他温柔地看着,抱着,吻着……
楚楚明知道不可能,这才是初九,开考的第一天……
今天白天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跑去贡院附近,躲在贡院对面的小巷子口往贡院大门里巴望,她看见萧瑾瑜穿着那身暗紫色的官服,就坐在贡院大门里面不远的地方。他脸色不好,像是又大病了一场,冷着脸训斥几个夹带小抄被抓的考生的时候还按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子,咳得实在厉害,吴江就把他推走了。
楚楚心疼得差点儿就要冲过去,可还是咬着嘴唇忍住了。
她答应他了,在家里好好等他……
可还是忍不住盼着他能回来,早点儿回来……
眼泪流着流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听见有人喊娘娘,喊得着急,楚楚猛醒过来,看见王府里的一个侍卫站在床前,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侍卫脸色微沉,“娘娘,贡院来人请您去一趟。”
贡院……
楚楚心里一紧,急问,“王爷怎么啦?”
侍卫紧锁着眉头,“没说……只说让您收拾些衣物,进了贡院就不能出来了。”
想起白天看到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楚楚慌地跳下床,“好……我马上就去!”
******
楚楚匆忙扯过一身衣服穿上,随手绾上头发,胡乱往包袱里塞了几件衣服,不坐轿子,拉出一匹马骑上就跑。也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本事,没骑过几回马,竟比侍卫跑得还快,等到贡院门口追上楚楚的时候,侍卫一张脸都吓白了,下马的时候膝盖直发软,差点儿趴到地上。
萧瑾瑜就坐在白天监督考生入场的地方,吴江站在他身边,楚楚一愣,鼻子一酸,奔进门就扑到了萧瑾瑜怀里,搂住萧瑾瑜的脖子,“王爷!”
萧瑾瑜突然觉得空了几天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楚楚……”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萧瑾瑜怜惜地抚着她跑乱的头发,“对不起……”
楚楚把萧瑾瑜仔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确认他除了风寒未愈之外没什么别的毛病,才抹着眼泪道,“王爷,为什么叫我来呀?”
萧瑾瑜打发那个几乎是摔进门的侍卫回府,把楚楚带到门房的一间小厅里,吴江很识趣地接过楚楚的包袱,关门在外面守着。
有了上回的经验,他算是明白了,自从有了娘娘,王爷已经什么都干得出来了……
萧瑾瑜并没打算干什么,只是拉着楚楚坐到他腿上,散下她乱糟糟的头发,仔细地帮她绾着,“傻丫头……跑这么急,摔着怎么办……”
楚楚委屈地嘟着小嘴,“都怪那个送话的,不说明白,我还以为你……你怎么了。”
萧瑾瑜用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一缕青丝,“贡院里的事考试结束前一律不得外传,不怨送话的人……”
“那……王爷,到底为什么叫我来呀?”
萧瑾瑜声音微沉,“有人死了。”
“啊?”楚楚一下子回过头来,萧瑾瑜手一松,还没绾好的头发又松了大半,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把她的小脑袋转了回去,“啊什么,没见过死人吗……”
“王爷,什么人死了啊?”
萧瑾瑜一边重新给她绾头发,一边低声道,“三个考生……今天考试的时候被抓的作弊考生,暂囚在贡院后院,今晚后半夜两班看守交班检查的时候发现他们吊死在房梁上了。”
“是不是他们害臊,自杀了呀?我奶奶说过,读书人脸皮子都可薄啦!”
萧瑾瑜微窘,这句话在他身上倒是不错……
“薛太师看过尸体,颈上勒痕并无可疑……但卷宗里需要仵作验尸的尸单,就让人把你喊来了。”
萧瑾瑜本没想让她来,贡院这种地方就像坐牢似的,四角有瞭望楼,院里重兵把守,他这个主考官还处处束手束脚,一举一动都有军队的监视……
可他实在太想她,一天不知道有多少回鬼使神差地喊出她的名字,都快把吴江吓出毛病来了。
“王爷,我来了能不能就不走了啊?”
萧瑾瑜轻笑,“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太好啦!”
“再动就自己绾头发。”
“哦……”
作者有话要说:亲丈母娘啊有木有!这两只相见欢了啊有木有~!
PS:感谢上章留言告诉丫头有乱码的妹纸~!大MUA~
91冰糖肘子(四)
萧瑾瑜细细地给她绾好头发,把她胡乱裹上的外衣一个结一个结地整理好,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笑着看她饮牛一样咕咚咕咚喝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完成这些事,昨晚突然又烧起来,凌晨时分都快把肺咳出来了,早晨强撑着去监督考生进场,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就不得不回去躺着了,要不是接到这三个舞弊考生吊死在房里的消息,这会儿他还在房里躺着呢。
可楚楚一来,看着她对自己哭,对自己笑,感觉着她真实的体温,萧瑾瑜觉得病立马就好了大半似的。
萧瑾瑜和楚楚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吴江也看得一愣,这几天萧瑾瑜的脸色一直是让人看得揪心的白,吃多少药都不见好,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就有了点儿血色,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恍然之间吴江都开始怀疑先前是他家王爷真心不愿干这差事,故意装病的了。
要么……他家王爷得的就是相思病吧。
楚楚给萧瑾瑜推着轮椅,吴江拿着包袱在前面引路,三人来到后院的时候,那间吊死人的屋子外面除了负责把守的官兵,就只剩薛汝成和王小花两个管事儿的了,显然是在等萧瑾瑜把那个负责扫尾的人来带。
萧瑾瑜把楚楚带到薛汝成面前,“楚楚,见过薛太师。”
一听这是那个和萧瑾瑜亲如父子的人,楚楚赶紧往下一跪,“楚楚拜见薛太师!”
没料到这当个娘娘的人上来就跪他,薛汝成忙搀她起来,“跪不得,跪不得……娘娘的大名,老夫久仰了。”
“我也久仰您的大名,王爷提起您好多回啦!”
薛汝成轻轻勾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看向萧瑾瑜,“这些日子王爷可是没白没黑地提起娘娘啊……”
看着自家学生苍白的脸色瞬间转红,薛汝成才满意地看向杵在一边瞪圆了眼睛的王小花,“娘娘,这位是……呃……”
吴江一见薛汝成卡壳,赶忙识时务地指了指手里包袱皮上的小碎花,薛汝成若有所思地看了好几眼,“呃……这位是,碎花将军?”
王小花脸色漆黑一片,刀柄一顿,气壮山河地吼了一声,“云麾将军!”
“哦……”薛汝成认真看着他,“你的名字是叫王碎花,对吧?”
“王小花!”
“哦……年纪大了,年纪大了。”
“你叫王小花呀?”楚楚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个黑脸将军,“这个名字好,真的!我们镇上好些姑娘都叫小花,都是好人家的姑娘,都嫁给好人家啦!”
王小花漆黑的圆脸在黑夜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微弱,就听薛汝成静静定定地添了一句,“老夫昨晚说什么来着……”
王小花顿着刀柄,浓黑的眉毛一跳一跳的,“你们……你们不是说找仵作吗!仵作呢!”
楚楚下巴微扬,清清亮亮地道,“我就是仵作。”看着王小花怀疑的眼神,楚楚补了一句,“我家全是仵作,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当仵作的啦。”
这话说的……比那些说自己是娘娘的女人口气还骄傲一百倍,王小花盯着楚楚吞了吞唾沫,嘟囔了一句,“还有娘们……娘娘当仵作的?”
“不相信我验给你看!”
王小花发愣的工夫,楚楚已经钻进了屋。
三具尸体已经被人从房梁上解了下来摆在地上,尸体的不远处倒着三把椅子,从尸体脖子上解下的布带依次摆在三具尸体的脚边,看得出来是用这三人的外衣扯成布条接起来的。
楚楚一进屋,外面几个人也跟了进来,就见楚楚跪到尸体旁边,三下五除二地把三具尸体脱了个干净,看得几个人直往萧瑾瑜身上瞟,把萧瑾瑜的一张白脸活生生看成了鲜红色。
薛汝成慢慢捋着胡子,微微点头,轻叹,“好手艺……”
楚楚把三具男尸一寸不落地从头摸到脚,连他们的□和□也没放过,脖子里的伤痕更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要来了一把剃刀,把三具尸体的头发仔细剃干净,看了好半天才字句清晰地报道,“三名死者男,一个年约三十,两个年约四十,是两个时辰前死的。”
楚楚伸手指着其中一具较年轻的尸体,“死者闭着眼,张着嘴,露着牙,舌头外伸,喉结下面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斜向耳后,两手握拳。”
楚楚说着又抖出其中一个人的衣服,面不改色地指着,“死者的衣服前襟上挂有浓稠的口水,□也有粪便流出……”
看着几个人微变的脸色,楚楚淡淡定定地做了个结论,“可以证明他们是吊在房梁上的时候断气的。”
几个人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见楚楚又蹲下了身来,摸上其中一具尸体的□,还用两根葱根一样白嫩的手指在上面捏了几下,“不过……这具尸体的□比那两具都粗硬得多,不知道他是死前干啥了,还是死前想啥了……”
吴江默默抬头看房梁,装作研究那三个人吊死的位置。
萧瑾瑜的脸色也变成了黑白交替,刚才还因为突然而至的幸福有种做梦的飘忽感,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除了他的宝贝王妃亲临,什么梦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就连薛汝成那张鲜有波澜的脸也在微微发抽,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形容的就是眼下这种刺激感吧……
王小花一张脸黑里透红,这会儿要是有人敢说这丫头片子不是当仵作的,他一定二话不说,拍黄瓜一样地一刀拍死他!
楚楚说完看向萧瑾瑜,“王爷,这样行吗?”
“行……回头整理下来就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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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跟萧瑾瑜回到房里,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萧瑾瑜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楚楚想扶他躺下来,手刚碰到萧瑾瑜的身子,萧瑾瑜就睁开了眼睛。
看着楚楚爬上床来,萧瑾瑜微笑着展开了怀抱。
照惯例,这丫头一定迅速窝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一边在他怀里磨蹭,一边既满足又委屈地哭诉他多么无良地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她想他想得有多难受,一天到晚有多担心他挂念他,然后再求他答应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然后……
萧瑾瑜还没想完,温和又怜惜的笑意还挂在嘴角,楚楚就手脚麻利地掀了被子,把他按到床上躺好,像刚才扒那三具尸体一样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扒了个干净。
“楚楚……”
知道她一定会心急,可不知道她会急成这样……
其实他也急,比她还急,在贡院门口接到她的时候就想吻上去,甚至想索性豁出去了,就在门房的那间小屋里……如果没有那三个尸骨未寒的吊死鬼等在院里的话。
这几天夜里一个人带着一身病躺在床上挨时辰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想那个温柔可爱的人,只要有她在,哪怕只是被她轻轻拉着手,这副身子被折磨到什么程度他都觉得可以撑过去,她不在,身上的痛楚就像是被放大了十倍百倍,寻常的病痛也把他煎熬得生不如死……
不管他现在还有多少力气,他都想给她,要多少给多少。
可楚楚没像以前那样把自己身上的束缚也解开,也没贪婪地扑上来吻他又见消瘦的身子,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下面一处,还伸手摸了上去,惊得萧瑾瑜身子颤了一下,一声呻/吟差点儿冲口而出。
这架势……好像不大对劲。
“楚楚……”
楚楚拧着眉头对着那一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凑得很近很近细细观察了一阵,终于抬头看向正瞪着眼睛喘息微乱的萧瑾瑜,“王爷,你说……男人这个地方,怎么才会起反应啊?”
萧瑾瑜脸色又黑又红,感觉着被楚楚抓在手中已经炙热得不受控制的一处,咬着后牙挤出一句,“你这样……就会。”
楚楚一本正经地问道,“那要是很想很想什么人的话,会不会呀?”
萧瑾瑜直觉得身子滚烫,喘息凌乱不堪,“不知……不知道……”
楚楚怔了一下,抿了抿嘴唇,声音弱了一重,带着明显的失落,“王爷,你没很想很想我呀……”
萧瑾瑜快哭了,可是还得耐着性子宽慰她,谁让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被她握在手里呢……
“想……”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呀?”
“忘……忘了。”
“哦……”
萧瑾瑜以为总算熬到头了,没成想楚楚又来了一句,“王爷,你说……人上吊的时候会想人想得起反应吗?”
“……”
“或者能不能在上吊的时候摸到自己这里啊?”
“……”
“总不会一边上吊一边被人摸着这里吧……”
萧瑾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想立即一把把她揪过来按到床上扒干净,可身上那点儿足可以忽略不计的力气,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楚楚,我没上过吊……”
“哦……”楚楚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已然胀大挺立的一处,好像完全看不到萧瑾瑜微微发颤的其他部分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上吊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事儿的,真有意思!”
萧瑾瑜快疯了,也顾不得脸皮为何物了,“楚楚……你要么脱衣服,要么松手……”
楚楚愣了一下,盯着手中的物件又看了好一阵子,还又雪上加霜地揉捏了两下,惹得萧瑾瑜差点儿叫出声来,身子狠狠颤了一下,“王爷……用手也行?”
萧瑾瑜全身都在发烫,脑子全烧成了糨糊,现在已经完全不介意她到底用什么了,只要她能快点儿饶过他可怜兮兮的身子,“行……”
本来以为行就行了,却不想刚说了一个行,楚楚就立马松了手,扯起被子把萧瑾瑜滚烫的身子裹上,利落地翻身跳下床,穿上鞋子抓起衣服就往外跑,“王爷,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
******
楚楚很快就跑了回来,一进屋就兴奋地直喊王爷,萧瑾瑜明明被她折腾得还没有丝毫睡意,但就是紧闭着眼睛不搭理她。
楚楚见连叫了几声萧瑾瑜都不答应,不禁抚上了萧瑾瑜的额头,“王爷,你怎么啦?”
萧瑾瑜眼皮都不带动一下,“死了……”
楚楚“噗嗤”笑出声来,“死人还会说话呀?”
“我是鬼……”萧瑾瑜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这个笑嘻嘻的人,满是怨气地道,“屈死鬼。”
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一个病得爬不起来的人想她想得都快神志不清了,好容易有机会把她接来了,谁知道她饿狼一样地扑上来把他扒干净居然是要借他的身子琢磨死人……
一肚子的相思之情就这么被她一只小手烧成灰了,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屈的吗?
楚楚笑得眼睛都弯了,爬上床自觉地把自己扒干净,钻进被窝,死皮赖脸地趴在萧瑾瑜还在发烫的怀里,伸手就往萧瑾瑜下面摸。
那被她害苦了的一处还在叫嚣,萧瑾瑜强忍着把这只柔软细腻却罪大恶极的手按住,脸上阴沉一片,“先说明白……干什么去了?”
“我去查案子啦!王爷,这回它可帮了大忙啦!”
“说明白……”
“王爷,我怀疑那三个人根本不是自己愿意上吊的。”
92冰糖肘子(五)
萧瑾瑜听得一怔,稍一失神,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就挣脱了束缚,又一次摸上了那个炙热如炭的部分。
刚才就已被她撩拨到了极致,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定力都用尽了才忍到现在,这副身子已经敏感到一触即发的程度了,哪还受得了她这样……
“楚楚……”
楚楚看着喘息粗重的萧瑾瑜,感觉着他热得发烫的手在自己身子上急切地求索,疯狂地在她细嫩得像熟蛋清一样的侧颈上吻着,好像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似的,楚楚已经被他吻得乱了呼吸,却强忍着焚/身的热火,仍不松手,一本正经地问道,“王爷……你现在想死吗?”
他不但是想,还是打刚才起就一直在想了……
“王爷……嗯……”楚楚娇/喘连连,还在憋足了劲儿坚持着,“这会儿想死的……唔……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嗯……就是身子不行……”
萧瑾瑜额头一黑。
整个人都已经黏在他怀里酥软成泥了,怎么脑子里想的还是死人……!
萧瑾瑜被她气糊了脑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抓过楚楚还摸在他下面的手,翻身把她压到身下,用一个深吻堵上她的嘴,毫不留情地长/驱直/入。
“唔……”
楚楚渴望至深的身子一下被塞得满满的,滚烫,胀,痛……却也极为真切的满足。嘴被堵得紧紧的,只能发出一阵阵欲拒还迎般的呜声哼声,这声音又像一把把上好的干柴一样,催着萧瑾瑜身体里那把积蓄已久的火越燃越旺,长久不息……
楚楚一晚上都没再想起来跟任何死人有关的事,直到第二天早晨,两人的身子还交缠在一起,满身黏腻。
萧瑾瑜在楚楚睡梦中无意识的磨蹭下醒过来,还没睁眼,隐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昨晚被烧糊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房门“咚”一声被大力关上的动静。
“王……王爷恕罪!”
听出门外吴江吓丢了魂儿似的动静,萧瑾瑜皱了皱眉头,原来挺沉稳的人,近来怎么总一惊一乍的……
萧瑾瑜还困倦得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口应了一声,“什么事……”
“没没没……没什么事!就,就……就薛太师说,您要是……要是身体不适,今儿,今儿不用去了!”
“嗯……不去了……”
昨晚那么一场折腾,今儿肯定是没力气下床了……
“是!”
萧瑾瑜蹙着眉头睁开眼睛,视线清晰起来的那一刻,吓得心脏差点儿跳停。
两人□的身子交缠出了一副连捆的模样,身上还满是一夜纵/情的证据……但这还不是差点儿吓死萧瑾瑜的关键所在。
真正让萧瑾瑜想立马抹脖子的是,他俩这副模样并不是躺在床上的帐幔里,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滚到了地上!
想起刚才那声落荒而逃般的关门声,还有吴江那股子结巴劲儿……
萧瑾瑜羞得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明明一张脸皮还不如蚊帐厚,昨晚怎么就干得出来……
萧瑾瑜只能感谢老天爷保佑,好在床不高,好在地上铺的不是青砖而是木头,好在两人滚落的位置离火盆也不远,否则以这副尊容被人收尸,他就真要名垂千古了。
万幸,这回醒来是他整个人搂在楚楚身上,遮掉了楚楚绝大部分的身子,要是被吴江站在门口一眼看到底的楚楚……
门口……没他的准许,吴江怎么敢擅开他卧房的门?
萧瑾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丫头昨晚跑回来的时候没关房门!
那昨晚吴江睡在外间……
萧瑾瑜越想脸上越发烫,额头微黑,想爬起来,能从床上扯下一床被子暂时遮挡一下也好,可一动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没一点儿力气,一身的骨头都跟碎成了渣子似的,连搂在楚楚身上的胳膊都僵得知觉麻木了。
“唔……”
被萧瑾瑜那么微微一动,楚楚半睡半醒的身子里窜过一阵酥麻,迷迷糊糊地攀上那具触感冰凉还能挑起火星的身子,萧瑾瑜毫无反抗之力的身子被楚楚一个翻身压到了下面,脊背硌在地板上,疼痛倏地窜了上来,禁不住一声闷哼。
“唔……王爷……”
萧瑾瑜又一次深刻地领略到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
“楚楚……”萧瑾瑜无奈地感觉着她在自己身上东一下西一下的摸索,“你醒醒……”
楚楚像只大蜘蛛似地扒在他身上,慵懒地吻着他的胸口。
“楚楚……”身子动弹不得,情急之下,萧瑾瑜也就只有一个法子了,“你昨晚说,那三具尸体怎么了……”
“唔?”楚楚恍惚间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被自己压在地上的萧瑾瑜,又扭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床铺,“呀!王爷!你怎么……怎么躺在地上啊!”
说得好像就他一个人躺在地上似的……
“不知道……”
楚楚干脆利索地爬起来,迅速把萧瑾瑜弄到床上,拿被子把他冰凉的身子裹起来,趴在他身边满脸心疼地揉着他一动也动不了的身子,“王爷,你没事吧?”
萧瑾瑜满心挫败,昨晚那么个折腾法……他都像是去了半条命的了,她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萧瑾瑜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没事……说尸体吧。”
楚楚一愣,“尸体?”
“……你昨晚说,怀疑那三人不是自愿上吊的。”
“哦!对!”楚楚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王爷,你猜,我在那个□硬/举的死者房里发现什么啦?”
这种语气,这种神情,萧瑾瑜相信一定是个他猜一辈子也不到点儿上的玩意儿……索性随口胡诌,盯着楚楚被自己吻得还在发红的胸口道,“馒头……”
楚楚“噗”地笑出声来,“还米粥嘞!”说完却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唇,“不像米粥,倒还真挺像米汤呢……”
萧瑾瑜微怔,“米汤?”
他刚见到那三个吊死鬼的时候就问过了,当夜考生们一律吃的是炒饭,哪儿来的米汤?
楚楚抿着嘴笑,小手钻进被子里摸索了一阵,再伸出来的时候,柔软的手指上挑着一抹白浊,一直伸到萧瑾瑜脸前,“就是这个!”
虽然是自己身上出来的东西,但这么看着……
萧瑾瑜脸上红黑交错,“楚楚……说出来就好,不用给我看……”
“你的脸皮太薄啦,我怕说出来你不好意思!”
“谢谢……”
楚楚端详着黏在指尖的那抹让萧瑾瑜羞得直想钻地缝的白浊,泰然自若地道,“我昨天晚上去那个人屋里看的时候,黏在他被窝里的这东西还湿着呢……他的比你的颜色要重一点儿,是淡黄的,应该是忍了好些日子了。”
萧瑾瑜鬼使神差地看上楚楚的手指,他忍的日子还短吗……
“王爷,你说,他干这事儿的时候,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去上吊啊?”
萧瑾瑜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看着什么,赶忙合上眼睛,假作闭目沉思,“你不是验过那三具尸体……确定都是上吊身亡的吗?”
楚楚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们确实是吊在房梁上的时候断气的,不过,应该不是他们自己愿意吊上去的。”
萧瑾瑜微怔,眉心轻蹙,睁开眼睛看着一脸认真的楚楚,“你是说……不是自杀?”
“对!”楚楚目光澄亮,“如果是把人勒到半死不活的时候吊到房梁上,死状就跟上吊死的一样,根本看不出来!”
萧瑾瑜微愕,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薛汝成看过尸体后说是上吊死的,楚楚那么一丝不苟地检验之后也说是上吊死的,屋里没有闯入和挣扎的明显痕迹,屋内残余的食水里也一干二净……他就理所当然地判断是悬梁自尽了。
萧瑾瑜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恩师在侧尚未提出异议,他一时松懈,竟差点儿出了这么大的疏漏,所幸尚未结案……
“楚楚……”
“唔?”
“谢谢……”
楚楚笑得甜甜的,抓过昨晚脱在床上的脏衣服擦掉手指上的黏腻,“不客气!”
萧瑾瑜浅浅苦笑,“你若没说出来……兴许我就活不多久了。”
楚楚的笑容僵在脸上,“啊?”
“我自掌管三法司起就立了规矩,本朝官员如因疏忽误判案子,至少要坐牢三月反思……当年薛太师一时失察误判了萧玦的案子,就在牢里反思了整整一年……”萧瑾瑜看向楚楚的目光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留恋,“我若坐牢,恐怕连三天也熬不过去……”
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贪生怕死了。
“不会!”楚楚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你最厉害了!你是六扇门的老大!你才不会断错案呢!一定不会!”
没力气抱住她,萧瑾瑜微微颔首,在她的头顶轻吻,“谢谢你……”
“王爷,我一辈子都帮你查案子!”
萧瑾瑜轻勾着嘴角,无可奈何地浅叹,“先帮我洗个澡吧……”
“好!”
******
沐浴之后,楚楚仔细地给他揉了一遍药酒,又从头到脚地给他按摩了一遍,萧瑾瑜的身子才僵得没那么严重了,只是被进来更换被褥的贡院小厮连瞟了几眼,窘得躺在窗边小榻上继续装了好一阵子死人,一个血色无比充盈的死人。
身上刚有了一丝力气,萧瑾瑜就让楚楚帮他换了官服,硬着头皮叫来吴江,吩咐吴江把昨晚前半夜负责看管那三名作弊考生的官兵叫来。
吴江是一个人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还是不敢抬头看萧瑾瑜,向来沉稳的声音都有点儿发虚,“王爷,王小花不肯放人……”
萧瑾瑜下意识地按着腰带扣,“为什么?”
“他说还没罚完,他罚完了再带来让您罚……”
萧瑾瑜眉心微蹙,“现在人在何处?”
“后院营房。”
“吴江……你去考棚请薛太师到死者房里,楚楚,跟我去营房。”
93冰糖肘子(六)
营房离萧瑾瑜住的地方不近,春寒料峭,楚楚拿了张毯子盖在萧瑾瑜的腿上,才把萧瑾瑜推过去。
“王爷,”刚看见营房的院门,楚楚就指着前面叫了起来,“你快看,门口怎么绑着两个人呀!”
营房院门两侧各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槐树,两个壮汉被一左一右反手绑在树干上,光着膀子,老远就能看见他们胸口上一片血肉模糊,萧瑾瑜还是从他们的裤子和靴子上看出来,这两个是守卫贡院的兵,王小花的那伙兵。
想起刚才吴江说的话,萧瑾瑜眉心紧成了浅浅的川字,“去看看……”
“好!”
靠近了,这两人胸口上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愈发触目惊心,新伤之外,小麦色的皮肤上还爬满了蜈蚣一样的旧疤。
见两人毫无生气地垂着头,胸口起伏微弱,楚楚奔上去就要给他们解绳子,被萧瑾瑜低声叫住,“等等。”
楚楚急得很,可还是乖乖跑回了萧瑾瑜身边,“王爷,他们快不行啦!”
萧瑾瑜静定得好像压根没看见这俩人似的,“别慌……你去院里看看,王将军在不在里面。”
楚楚一愣,“王将军?”
“小花将军……”
楚楚刚露出一脸恍然的神情,就听院里一声震天吼,“云麾将军!”
吼声还在清寒的空中飘着,王小花就提着大刀顶着黑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见萧瑾瑜也不跪,“安王爷。”
冷硬的目光看向楚楚的时候明显软了不少,“娘娘。”
楚楚一步上前,急道,“小花将军,你赶紧救救这俩人吧!”
王小花主动忽略了那个被楚楚叫得格外认真又亲切的称呼,看着两个半死不活的部下,一声闷雷似的冷哼,“娘娘别急,后天晚上他俩就能下来了。”
楚楚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两个奄奄一息的人,“后天?为什么呀!他俩已经快不行啦!”
王小花粗着嗓子,字字铿锵地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大意失职者,鞭刑二百,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楚楚被他说得一愣,萧瑾瑜眉心微沉,清清冷冷道,“这是哪军的规矩?”
王小花刀柄一顿,牛眼一瞪,“老子军里的规矩!”
“哪些是你的军?”
王小花大刀往后一甩,刀尖直指院门,“里面全是老子的军!”
萧瑾瑜静静看着这个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人,清淡且清晰地道,“王将军,若按本朝国法,你此言该当何罪?”
王小花虎躯一僵,高扬的刀尖也往下垂了垂,张口结舌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萧瑾瑜。
“王将军,本王想与这二人说几句话,请行个方便吧。”
王小花咬牙瞪眼,两簇浓眉高扬,一只大手把刀柄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握成了铁球一样的拳头。
他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这个单薄得跟窗户纸一样的人瞬间归西,可这人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双眸深不见底,连他身边的那个丫头片子都没有一点儿惧色,好像他说什么就一定会是什么似的。
事实上,除了照办这个人的话,王小花还真找不着第二条可走的路。
王小花大刀一挥,“嚓嚓”两声,电光火石之间把捆在两人手上的绳子斩断,两个人立马像过水的面条一样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他俩住西边左数第三间,安王爷自便吧。”
说罢提着刀就进了院子,把两个五大三粗还神志不清的大男人留给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和一个这会儿连只碗也拿不起来的病人。
楚楚跑过去摸了下两个人的脉,“王爷,他俩脉象还挺好的,还能活!”
萧瑾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座大山,“楚楚……你身上有碎银子吗?”
楚楚一愣,往腰间的小荷包里摸了摸,“有。”
萧瑾瑜低声道,“进院里找两个人,就说是帮我扛点东西,旁的别说,他们一答应就立即打赏他们一点银子,然后带他们到这儿来……小心避开那个小花将军。”
楚楚会意地一笑,“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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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工夫楚楚就带着两个壮小伙子溜了出来,两人一眼看见趴在地上的同袍,立马明白萧瑾瑜要他们扛的东西是什么了。
难怪王妃娘娘刚才说得那么含糊……
可是声也应了,赏也拿了,这会儿临阵退缩就是对王爷王妃大不敬,俩人只好硬着头皮迅速扛走,往床上一撩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楚楚为难地看着两人前胸上皮开肉绽的伤口,“王爷,得赶快给他们清理伤口,上点儿药呀……还是叫个大夫来吧!”
萧瑾瑜往伤口上看了几眼,浅浅蹙着眉头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楚楚,你找找看,屋里应该有药。”
“好!”
楚楚在屋里一通乱翻,还真在衣橱里找出一包药来,不但有治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膏药粉,连纱布绷带剪刀镊子都一应俱全。
楚楚抱着那个布包满脸崇拜地看向萧瑾瑜,“王爷,你怎么知道屋里有药呀?”
“你看他们身上的疤……”
这两人虽然健硕,可身上都是伤疤叠伤疤的,再想起王小花刚才那些话,这种事儿在他营里肯定是司空见惯的,再粗枝大叶的兵也该有所准备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头看着那片触目惊心的伤口,小声道,“王爷……咱们的孩子,能不能不当兵呀……”
萧瑾瑜微怔,一时没说话,楚楚也没等他开口,就到床边小心地帮那两人处理起伤口来。
楚楚下手很轻,满脸心疼,满目温柔,眉头浅浅地蹙着,嘴唇微抿,专心致志,却又不像那些见惯生死的大夫一样娴熟到了淡漠的程度,这也是萧瑾瑜不愿见大夫,不愿被任何人碰,却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她的重要原因。
被她照顾,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正在被他人掌控命运的病人,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正在接受他人施舍的废人,只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在被认真地心疼着,仔细地爱着的人……
他舍不得看她因为自己生病而心疼劳碌的模样,却也曾贪恋这点舒适的温存舍不得病愈……现在,这个温柔可爱的人已经是自己的娘子了,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觉得老天爷待自己实在太好。
萧瑾瑜正看她看得出神,楚楚已经给这两人上了药,包好了伤口,慢慢把一杯清水送到其中一人发干的嘴唇边。
一阵呛咳,那大汉醒了过来,看清给自己喂水的人时,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昨晚楚楚来的时候他还候在那间吊死人的屋子外面,清楚地听见那些人叫她娘娘,还是安王爷家的娘娘。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楚楚急得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到底是个粗壮大汉,伤成这样还是力气不小,楚楚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到他身上了,“你别动!你别动!再动又出血了!”
大汉被这架势吓得僵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冒犯了安王爷的心头肉,传说中那个冷脸无情脾气差的人就要把他剁成碎末末了。
萧瑾瑜看得脸色微黑,生硬地干咳了几声,“楚楚……看看那一个。”
“哦……好!”松手前还瞪了身下的人一眼,“你不许动!”
“是,是……”
楚楚摸摸另一个人的脉,扒开那人的眼皮看看,试着给他也喂水,水却全顺着那人的嘴角流了出来。
楚楚拧起眉头,“王爷……得给他叫个大夫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看向那个躺着不敢动的人,“我问你几句话……昨夜你当值时,屋内可曾有异响?”
“没……没有……”
“屋外呢?”
“也没有……”
“他三人可曾外出过?”
“不曾……”
“可有外人进去过?”
“没有……”
“嗯……”萧瑾瑜淡然得不见一丝表情,“你先歇着,晚些时候会有大夫来。”
“谢王爷,谢娘娘……”
******
楚楚陪萧瑾瑜到案发的屋子时,吴江和薛汝成已经等在门口了。
萧瑾瑜向薛汝成微微颔首,“先生。”
楚楚赶忙跟着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先生好!”
薛汝成看了眼裹在萧瑾瑜腿上的毯子,眉梢微扬,眼睛里透出隐隐的笑意,抬眼看着萧瑾瑜道,“娘娘也不错。”
萧瑾瑜脸上一红,“先生……瑾瑜有要事请教。”
“王爷请。”
这屋子是有一间小厅四间卧房的,那三个人就吊死在厅里,楚楚却推着萧瑾瑜径直去了其中一间卧房,等薛汝成和吴江也进来了,楚楚奔到床边伸手把被子一掀,“你们看!”
被褥都是深蓝的,淡黄色不规则形状的印子格外明显,两个年轻男人扫了一眼脸上就飘起了红云,薛汝成倒是静静定定地盯着看了好一阵,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嗯……憋得是久了点儿。”
“先生……”
薛汝成轻轻点了下头,萧瑾瑜还没说,薛汝成已经知道自家学生想问什么了,“考场里的事不多,忙你的吧。”
“多谢先生。”
薛汝成一走,萧瑾瑜无声地舒了口气,转头看向默默仰视房梁的吴江,“把被褥收起来……本案物证。”
“……是……”
******
回到房里的时候,萧瑾瑜额上已渗出了一层冷汗,两手冷得一丝热乎气儿都没有,楚楚给他捂了好一阵子,那双修长清瘦的手才暖了过来。
楚楚看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王爷,你躺一会儿吧。”
“不碍事……把那三根布条拿出来吧。”
听着萧瑾瑜的声音温和平静,楚楚才把萧瑾瑜让她从停尸的柴房里拿来的上吊布条取了出来。
萧瑾瑜想接过来看看,胳膊却沉得像是灌了铅,试了两次都抬不起来,只得对楚楚道,“拿近些,我想看看……”
楚楚把三根布条捧在手里递到他面前,萧瑾瑜靠在轮椅里蹙眉看了一阵,牵起一丝苍白的笑,自语似地道,“让我死在牢里也不屈……”
楚楚被萧瑾瑜说得心里一慌,“王爷?”
萧瑾瑜牵着毫无笑意的笑,“楚楚……你看看这些结。”
“这些结怎么啦?”
萧瑾瑜无声浅叹,“全是一样的……”
楚楚一愣,把三根布条放到眼下仔细看了一阵,还真像萧瑾瑜说的那样,三根布条上所有的结都是一个模样的,虽然挽疙瘩的方向不一样,可结的松紧和打结的法子都是一样的,就跟三个人商量好了似的。
这三个人当然不可能先商量好怎么系布条再一块儿上吊,也不大可能是其中一人在自杀前还热心到帮其他两人准备自杀工具,那就只能是那个先把他们勒个半死,再把他们吊上房梁的凶手干的。
楚楚一下子明白过来萧瑾瑜那话的意思,忙把布条搁下,抓起萧瑾瑜还在发僵的手,急道,“王爷,这事儿不怨你!”
萧瑾瑜苦涩地浅笑,如此明显的证据,自己怎么就像没长眼一样……
“王爷,你肯定能把凶手抓出来!”
“嗯……再帮我件事……”
“你说!”
“解一根布条……看看能不能拼起一件衣服。”
“好!”
94冰糖肘子(七)
楚楚立马抓起一根布条,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来,萧瑾瑜静静看着她,看着看着视线模糊起来,想唤她的时候已经没了出声的力气,不知不觉地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躺在床上的身子烫得像根燃着的枯木,楚楚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他身边,给他用凉毛巾擦着脸,满眼焦急地看着他,像是等他醒来等了好一阵子了。
萧瑾瑜烧得喉咙干痛,声音也发哑了,“楚楚……”
“王爷,你醒啦……还难受吗?”
“不要紧……”看楚楚眼睛里的焦急之色丝毫不见消减,萧瑾瑜不禁问,“薛太师来过了?”
楚楚咬着嘴唇点点头。
萧瑾瑜吃力地摸上她按在床边的手,勉强微笑,“没事……换季的时候总这样,过几天就好……”
楚楚把他滚烫的手握住,点点头,嘴唇微抿,“嗯……薛太师说了,你就是染了风寒,因为脏腑有伤损才病得这么厉害,只要按时吃药,多喝点滋补的汤水,歇歇就没事了。”
萧瑾瑜眉心微蹙,她的眼睛很干净,清可见底,再小的事都藏不住,“楚楚……有事?”
楚楚又咬上了花瓣一样的嘴唇,犹豫了一下,“王爷,我解了一根布条,拼出来了,是一件衣服。”
“完整的?”
“嗯,扯得挺整齐的,挺容易就拼好啦。”
萧瑾瑜静静地看着楚楚,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因为担忧都变得发白了,肯定不只为了这事,“还有什么事……”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瑾瑜满是病色的脸,小声道,“王爷,又死人了……”
萧瑾瑜的手明显僵了一下,楚楚慌地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王爷,你别着急,大哥已经去看了,薛太师也去啦!”
薛太师……
若不是这次险些误判,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对薛汝成的依赖早已扎根到了骨血里。独立侦办案件的时候他除了自己的判断谁也不信,可薛汝成在侧,他下意识地只信薛汝成,连自己都不信了。
昨晚但凡多打一个问号,加一点小心……
萧瑾瑜嘴角隐约牵起一丝凄然苦笑,看得楚楚心里一阵发凉,“王爷……”
“楚楚……可验过尸了?”
楚楚摇摇头。
“去吧……告诉吴江,仔细查看……”
楚楚怔怔地看着安然躺在床上的萧瑾瑜。
“我想再睡一会儿……”
“好。”
******
楚楚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萧瑾瑜正静静睡着,楚楚困得眼皮上像是挂了称砣似的,想在窗边小榻上眯一会儿再洗澡上床,哪知道合衣往上一躺就睡着了,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一醒来就感觉到身子被一条暖融融的被子包裹着,刚在舒适的被窝里蹭了两下,倏地想起昨晚明明是躺在小榻上什么都没盖的,慌得一骨碌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还是睡在小榻上的,心里才松了下来,可顺便往床那边一看,又吓了一跳。
萧瑾瑜没躺在床上,而是靠着床边坐在地上,单薄的身子被一床被子松垮垮地盖着,两条在白色裤管里显得格外细瘦的腿有大半截露在被子外面,那张白得像梨花一样的脸上安详得好像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嘴角还挂着一丝温和的浅笑。
楚楚赶忙从榻上跳下来,不敢直接碰他,就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的肩膀,“王爷,你快醒醒!”
萧瑾瑜细密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楚楚,笑意微浓,“醒了……”
“王爷,你怎么睡在地上了啊!”
萧瑾瑜看了看窗下榻上的被子,满足地笑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一醒来就看见楚楚合衣窝在那张榻上,身子蜷得紧紧的,已经冷得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还睡得那么香甜,看得他既心疼又歉疚,没力气把自己的身子挪到轮椅里,就索性抱着被子爬过去给她盖上,再爬回来的时候已经没力气爬上床了,只得扯下另外一床被子,坐在床下等她睡醒。
能在妻子熟睡的时候亲手给她盖条被子,还没有把她惊醒,萧瑾瑜高兴得像是第一次撑着拐杖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时候一样。
“去洗澡吧……叫吴江来帮我。”
“好……我这就去!”
楚楚站在一边看着吴江连人带被子地把他抱到床上,给他掖好被角,见他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才匆匆跑了出去。
“王爷,”吴江小心地看着萧瑾瑜不见血色的脸,“可需请薛太师来看看?”
萧瑾瑜微微摇头,笑意还清浅地挂在嘴角,“昨晚辛苦你了。”
“都是卑职分内之事……”知道萧瑾瑜等着听什么,吴江接着道,“昨天下午考棚那边又抓到一名舞弊考生,关在后院,王小花把这考生的衣物全脱干净拿走了,派了两个人在外看守,结果半夜交班检查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撞墙死了。”
“撞墙?”
“是……撞得头破血流的,据娘娘说,这人当场就死了。”
萧瑾瑜眉心微紧,双目雪亮如鹰,“现场如何?”
“人是撞死在里屋东墙上的,门窗无破入迹象,给他送的食水也没碰过,西墙角有滩尿液……屋内无可疑脚印,但卑职查看窗台时发现,里屋窗台破旧,台上木刺颇多,沾有一道极细的新鲜血痕。”
萧瑾瑜眉梢微扬,“可在尸体上发现类似伤口?”
“娘娘没说……”
“考棚里的考生可知此案?”
“暂时不知。”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开口,“帮我拿尚衣……”
吴江一愣。
“还在床尾衣橱里。”
“是……是。”
吴江拿出一套雪白的中衣交到萧瑾瑜手里,正在想着是不是斗胆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就听萧瑾瑜淡淡地道,“转身。”
“是。”
吴江背对着萧瑾瑜站了好一阵子,才听萧瑾瑜道,“好了……”
吴江转过身来的时候,萧瑾瑜已经换好了衣服盖上了被子。
吴江微愕地看着萧瑾瑜满额的细汗,他连自己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不知是怎么自己把衣服换上的。
那身换下来的中衣就扔在床下的地上,这么松散地堆着,清晰地看见一片雪白上沾染的灰尘。
“拿去让人洗了,别让娘娘看见……”
“是。”
******
楚楚带着一身朦胧的水汽跑回来的时候,萧瑾瑜正躺在床上等她,看着沐浴过后水灵灵粉嫩嫩的楚楚,萧瑾瑜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王爷,你没事吧?”
萧瑾瑜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雨后初荷一样娇嫩的人,“没着凉吧……”
楚楚使劲儿摇摇头,爬上床钻进被窝,两只温热的小手在他僵得知觉麻木的腰上仔细揉捏,揉着揉着眼圈儿就红了,“王爷,我身体好,不怕冷……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他对她多么好?
萧瑾瑜笑里有点发苦,她没日没夜地围着他转,公事私事都竭心尽力地帮他,累得和衣而眠,冻都冻不醒,他不过是帮她盖了一条被子……
“楚楚……我若说我疼惯了,不怕疼……你还管我吗?”
“当然管!”楚楚揉在他腰上的手力道又温柔了几分,满眼都是心疼,“哪有不怕疼的人呀……”
萧瑾瑜深深看着她,“也没有不怕冷的人……”
“王爷……”
萧瑾瑜吃力地抬起手,摸上被楚楚咬紧的下唇,把那瓣柔润的嘴唇解救出来,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抚着,“能不能……亲我一下?”
楚楚凑上去,认真地在他发白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本来只想吻他一下就继续帮他按摩身子,哪知一吻下去,两人越吻越深,越吻越珍惜,越吻越热烈……
于是一场迟来的重逢庆贺之后,楚楚只好重新帮他按摩几乎折腾散架的身子。
“王爷,你下回还是轻一点儿吧。”
萧瑾瑜黑着额头闭着眼趴在床上,他不过是想让她亲一下,到底谁该轻点儿啊……萧瑾瑜完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任何一点停留,“楚楚……说说验尸结果吧。”
“哦……”楚楚边揉边道,“那个人没穿衣服,是脑袋撞墙死的,撞得特别厉害,撞完就咽气了。”
“嗯……”
楚楚揉着他瘦得见骨的脊背,拧起眉头,“不过……这个人撞死得有点儿怪。”
“嗯?”
“他死的时候是瞪着眼张着嘴的。”楚楚说着低头在萧瑾瑜脖梗上亲了亲,惹得萧瑾瑜轻哼了一声,“他这里还有点儿发红,像是被捏过……不过还得等等,再看看才好确定。”
楚楚又沿着萧瑾瑜的脊柱一路向下慢慢地亲,“这里……这里……这里……我亲的这些地方……都是尸体身上有细小摩擦的地方,不过应该都是他贴墙角坐着的时候磨蹭出来的。”
楚楚最后一吻落在他敏感的腰底,萧瑾瑜感觉身下一处不由自主地再次炙热起来。
“楚楚……你说就好,别亲……”
“没事儿,这样你能感觉得清楚一点儿!”
清楚,别提多清楚了……
楚楚又往下走了一点儿,在那两瓣瘦得干瘪的柔软上落下几个清晰的吻,萧瑾瑜顿时从额头红到脖梗,天知道她怎么亲在这种地方!
萧瑾瑜羞得声音都有点儿抖了,“楚楚……”
“尸体这里有瘀伤,应该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摔的。”
“……!”
楚楚把萧瑾瑜翻了个身,抓起他的手臂,在他两个手腕上认真地亲着,“这里……这一圈,都有点儿发红,应该是被人抓的。”
萧瑾瑜硬着头皮点头,“嗯……”
松开他的手臂,楚楚在他被那张大红脸连累成嫩粉色的胸膛上亲了几下,“这里,这里……”萧瑾瑜刚想把她抓住,楚楚突然下移,吻上了他的小腹,“还有这里,这里……都有抓痕,可能是人家扒他衣服的时候他不愿意,拉扯的时候抓伤的。”
从她在他小腹上亲的第一下起,她的吻就已经模糊了,萧瑾瑜最清晰的感觉就是刚消停下来的身子又精神了起来。
想着楚楚明明是在说一件很沉重很严肃很认真的事情,自己却起了这样的反应,萧瑾瑜就羞得直想再趴过去,可惜楚楚把他压得死死的……萧瑾瑜紧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楚楚一眼。
不知道她发现自己身体变化的时候要怎么笑话自己,笑话也就罢了,要是她生气,或是厌恶……
忐忑了好一阵子,就听楚楚轻轻一叹,“王爷,还是我来吧……我一定轻一点儿。”
95冰糖肘子(八)
楚楚收拾残局之后就跑去厨房给萧瑾瑜熬汤煎药,萧瑾瑜胃口不好,得吃点儿温和又有营养的,楚楚见厨房里有新鲜鲫鱼,想着给他炖碗鲫鱼豆腐汤,一问才知道豆腐昨晚用完了,过会儿才能送来。
楚楚把鱼拾掇好就在厨房门口等着,等了一小会儿就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老大爷拉着一辆摆着几个大水桶的板车慢悠悠地往这边走过来,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婆婆跟在后面推着,腿脚不大利索,走得颤颤巍巍的。
板车在厨房前面的那口大水井旁停了下来,老婆婆扶着车板走过去给老大爷递了条毛巾,“歇歇,歇歇吧……都两趟了……”
老大爷把毛巾接过来,却擦上老婆婆的额头,一手搀着她晃悠悠的身子,一边拧着眉头责备着,“让你别动,非跟着跑,能帮得了啥忙,磕着碰着咋办?”
老婆婆拿袖子给他抹着汗,“你一个人干活,我不放心……”
老大爷脖子一梗,看着老婆婆皱纹满布的脸,“有啥不放心啊,京城里还有比你好看的闺女不?”
“死老头子……”
楚楚捂着嘴偷笑,她不知道在萧瑾瑜眼里自己是不是全京城最好看的闺女,反正在她眼里,她家王爷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老大爷搀老婆婆到树底下坐好,转身到井边打水往车上的水桶里倒,老大爷提了两三桶就有点儿吃力了,楚楚刚想过去帮帮忙,厨房伙计就过来道,“娘娘,豆腐送来了。”
“哦……好,给我留一小块就行,我先去帮那个大爷把水提了。”
“使不得使不得……”
楚楚这两天总来厨房煎药,伙计也知道这个娘娘不讲究也没脾气,就直接张手拦到了楚楚前面,“娘娘心肠好,小的替秦大爷谢谢您了,不过您可千万帮不得,要不他老两口就活不成了……”
“为什么呀?”
伙计把楚楚请进厨房,才小声道,“他老两口在贡院干活快二十年了,都八十了还干,就为了找儿子……要是丢了这个活儿,他俩非恨上您不可。”
楚楚抿抿嘴唇,隔着窗户偷眼看着外面卖力提水的秦大爷,“他俩的儿子在贡院里?”
“他俩是这么说的……他俩是潭州乡下的,秦大娘身子不好生不了娃,家里穷得叮当响,就一个从地头上捡来的儿子,宝贝得不得了,供他吃喝还供他念书,那孩子三十年前来京里考会试,说考不上就不回来,结果还真就一去几年没音信了。他俩砸锅卖铁找到京里来,一直没找着,就在贡院找了这么个活儿,平时帮着各院打扫,到考试的时候就给考棚送水,就为了能在贡院里找儿子,结果找到现在了也没找着,人耗得都快不行了……”
伙计说着,也一脸同情地看着外面,“这里干活的都可怜他俩,可谁也不敢上去帮,就怕把他俩这活儿给帮丢了,那可就真要出人命了。”
楚楚吐吐舌头,“我知道啦……谢谢你!”
“娘娘客气,客气了……小的给您拿豆腐去。”
“好!”
******
楚楚拎着食盒回去的时候,萧瑾瑜正靠在床头翻一叠案卷,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每次萧瑾瑜这样专注地看案卷的时候,楚楚心里都莫名地发酸,她吃醋,吃他手里拿的那叠纸的醋,因为那叠纸能被他这么小心地拿着,全神投入地看着,一看就是好长时间,吃饭睡觉全都能忘得干干净净。
楚楚知道这样的小心眼儿不好,可就是忍不住,一见萧瑾瑜把那叠纸搁下,立马钻进萧瑾瑜的怀里,把头埋在他胸口满足地磨蹭。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轻抚她的头发,“又吃卷宗的醋了?”
这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楚楚第一回红着小脸悄悄告诉他的时候,向来笑不露齿的萧瑾瑜都笑出声来了。
楚楚一脸失落地抬起头,“王爷,我验尸的时候,你会不会吃醋呀?”
萧瑾瑜浅蹙眉头,认真地想了想,“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
楚楚的眼睛一下子亮闪闪的,“什么时候会呀?”
萧瑾瑜轻轻道,“你把他们从头摸到脚的时候。”
楚楚笑得美滋滋的,“那什么时候不会呀?”
萧瑾瑜轻叹,“你把他们剖开的时候……”
“王爷,你真有意思!”
“满意了吧……”萧瑾瑜闻着满屋诱人的浓香,啼笑皆非地抚着怀里咯咯直笑的人,“能赏口饭吃吗?”
“能!”
楚楚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萧瑾瑜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连日被白粥和药汤折磨得麻木的味蕾在浓香中一下子苏醒过来,“好吃。”
“那你多吃点儿,晚上再给你炖个别的汤!”
“谢谢……”
萧瑾瑜埋头慢慢地喝着汤,温热的汤水暖着他退烧之后隐隐发凉的身子,半碗汤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过来,脸上也隐隐有了血色。
楚楚看他吃得半饱了,才抿抿嘴唇道,“王爷,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萧瑾瑜手里的勺子一滞,他还清楚地记得上回她这么一本正经地求了他一件什么事,“……这回也要剖尸?”
“不是不是!”楚楚连连摆手,“不是尸体,是活人的事儿!”
“说吧……”
“王爷,你能帮我找个人吗?”
萧瑾瑜微怔,“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楚楚……你为什么找这个人?”
楚楚咬了咬嘴唇,“他爹娘找他找了好多年了,快找不动了……我就想帮帮他们,让他们家早点儿团圆。”
“他爹娘是谁?”
“就是在贡院里给考棚送水的秦大爷秦大娘,听厨房的人说,他们的儿子就在贡院里考试呢……王爷,他们太可怜了,你帮帮他们吧。”
萧瑾瑜眉心轻蹙,“嗯……你去跟吴江仔细说说,他若查不出来,我再想办法。”
“谢谢王爷!”
******
萧瑾瑜吃过饭,服了药,就出去把两次案发的屋子都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回到房里的时候,吴江已经带着王小花和上次被萧瑾瑜和楚楚救下来的两个兵在他房里等着了。
“王爷,贡院的大夫已经到营房去了……那俩人伤得不轻,不知道救不救得过来。”
吴江说着狠瞪了王小花一眼,他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进安王府之前也上过战场,当过兵也带过兵,可从没见过把自己的兵往死里治的将军。
王小花只冷冷哼了一下,手里立着那柄大刀,耀武扬威地看着萧瑾瑜。
萧瑾瑜对吴江微微点头,目光从王小花身上飘过,径直看向那俩还带着病色的兵,“伤可好些了?”
两人慌地跪下,“谢王爷救命之恩!”
王小花粗重地冷哼一声,招来吴江更狠的一瞪。
萧瑾瑜像是压根没注意到屋里有王小花这个人似的,只是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兵,“案发那晚的事,你二人可还记得?”
“回王爷,记得。”
“从上岗开始,一直到发现尸体……其间三个时辰你二人做过什么,看到过什么,无论巨细,全说一遍。”
“是……是。”
萧瑾瑜静静听着他俩一言一语地把三个时辰内的大事小情说了一遍,微微点头,云淡风轻地道,“再从发现尸体到上岗……倒着说一遍。”
两个人一噎,看萧瑾瑜不像是闹着玩儿的,只好硬着头皮说起来。
“交班的时候开门检查,就发现三个人吊在梁上了……”
萧瑾瑜突然插话,“谁开的门?”
“末……末将开的,钥匙在末将手里。”
“谁第一个进门?”
“也是末将……末将把锁一开,推门就进去了。”
萧瑾瑜这才微微点头,“嗯……往前说。”
“往前,往前是一只猫从门前窜过去,吓我俩一跳……”
萧瑾瑜又突然问道,“黑猫白猫?”
“黑,黑的……”
萧瑾瑜眉梢微扬,“刚才不还是花猫吗?”
“对……对,花猫,花猫,末将一时口误……”
“嗯……接着说。”
另一个兵咽了咽唾沫,才道,“然后……然后是秦大娘推车子给考棚送水,经过门前……”
“秦大娘?”萧瑾瑜静静看着满头大汗的两人,“刚才不是说一个老大爷吗?”
“是……是老大爷!”
萧瑾瑜脸色微沉,“你俩说实话,还是本王把秦家二老传来问问?”
两个兵慌地磕头,“王爷息怒!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萧瑾瑜冷然道,“若是自己说出来,本王就按本朝律法治你二人隐瞒案情之罪,若是本王查出来,就交由王将军,按军规重新治你二人失职之罪……”
萧瑾瑜话音未落,两人就抢道,“末将自己说,自己说!”
“说。”
“我二人见到的……确实是秦大娘。”一个兵正了正脊梁骨,“那天晚上秦大娘一个人拉着板车往考棚送水,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身上还带着病,走到屋前摔了一跤,爬不起来……末将们都是家里有爹娘的人,看不得这个,我说我给大娘拉车子,大娘还怕让贡院的人看见,不让她在这儿干了,就见不着儿子了……我就把车子拉到考棚附近,他把大娘背过去,我俩才回来的。”
王小花翻了个白眼,吴江皱起眉头,萧瑾瑜眉心微展,“秦大娘是否说过,不让你们告诉秦大爷?”
两个兵一愣,“是啊……王爷怎么知道?”
萧瑾瑜没答,“你俩先回营房,把那晚事情前后如实写出来……再有一字作假,便是蓄意欺瞒本王之罪了。”
“是!”
两个小兵一退,萧瑾瑜对脸色青黑的王小花道,“王将军,今日酉时第一门考试结束,如若抓到舞弊考生,劳烦交由吴将军押送刑部……”
王小花一下子瞪起了牛眼,刀柄一顿,“王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萧瑾瑜清清淡淡地看着王小花,“酉时一到,数千考生皆可走出考棚,在贡院前院范围内活动筋骨,届时恐生动乱……还需王将军坐镇维持。”
王小花咽了下唾沫,没好气儿地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事儿。”
“那就拜托将军了。”
“嗯。”
吴江脸色铁青地看着王小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王爷,这人什么时候落到咱们手里,您一定得把案子交给我,我查不死他……”
“不急……娘娘让你查的东西,可有眉目了?”
吴江拧着眉头摇摇头,“还没有……卑职去见了秦家二老,两位老人一口咬定儿子就在考生当中,但多年不见儿子,说得很模糊,唯一可当证据用的就是他们儿子后腰上有个铜钱大的黑痣。”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知道他二人住在何处?”
“知道,就在西边下人房。”
“去柴房告诉娘娘,忙完了就回来一趟,我等她一起去秦家二老的住处看看。”
“是。”
作者有话要说:顺毛所有心疼小金鱼的菇凉,来一章温馨的清清口~
附启明手绘屋的蛋蛋大人做的楚楚和小金鱼的人设~
96冰糖肘子(九)
萧瑾瑜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坐在桌边刚翻了几本加急公文,楚楚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王爷,我回来啦!”楚楚直奔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抓出一身衣服扔到床上,“我刚才没碰尸体,熏点草药换身衣服就能走!”
萧瑾瑜一怔,搁下手里的折本子,“没碰尸体?”
她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去验尸吗?
“嗯……我就看了看那三个吊死的人穿的衣服。”
楚楚利落地脱了外衣,眨眼工夫连中衣也扒了,萧瑾瑜赶忙过去把半开的窗子关上,慌得脸上红云一片。
楚楚倒是淡定得很,两下把肚兜也一块儿解下来了,转过身来邀功似地看着萧瑾瑜,“王爷,你猜,我发现什么啦?”
这样的大白天,这样既饱且暖的时候……萧瑾瑜突然觉得屋里的炭火一下子烧得格外热烈起来。
“不,不知道……”
楚楚在衣橱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布包,抓了把皂角和苍术,走过去丢到火盆里,趁着烟雾升腾,从火盆上跨过来跨过去。
玲珑有致的身子被烟雾轻轻包裹着,飘渺如仙,毫无遮挡地在萧瑾瑜眼前就这么晃过来晃过去……
“王爷,我拿着拼出来的那件衣裳跟那个人的中衣比,发现这人的外衣袖子比中衣要长好大一截嘞,这衣服要真穿在他身上,肯定跟唱戏的一样了!”
萧瑾瑜鬼使神差地道,“嗯……那件外衣是凶手的。”
“啊?”楚楚一下子从烟雾里蹦出来,轮廓清晰得让萧瑾瑜顿时红透了脸,“王爷,你早就知道了呀?”
从她说那布条裁截整齐,很容易就拼出一件衣裳开始,萧瑾瑜就有所怀疑了。
“刚……刚确认。”
楚楚脸上的沮丧之色一扫而光,“那我就没白验啦!”
“嗯……”萧瑾瑜默默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没出息还没法管的身子,“楚楚,你快穿上衣服……让人久等不好……”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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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二老本来说什么都不肯让吴江帮着送水,可听吴江说掌管天下刑狱的安王爷要亲自来帮他们找儿子,俩老人家立马就答应了,对着吴江千恩万谢之后,把那间一眼就能看尽的破屋子来回收拾了好几遍,楚楚和萧瑾瑜到的时候,秦大爷已经搀着秦大娘在门口跪着等了老半天了。
楚楚推着萧瑾瑜还没走近,两个老人就一阵磕头,“王爷千岁!娘娘千岁!”
正是白天干活的时候,下人房的院里人不多,清静得很,两个老人这么一喊,几个人头零星地从窗口门口里冒了出来。
“不必多礼……请起吧。”
轮椅靠近了,萧瑾瑜清淡又客气地说了这么一句,楚楚才赶忙上前把跪得腿脚虚软的秦大娘搀起来。
“王爷……娘娘,外面风凉,快请里面坐,里面坐……”
楚楚帮着把秦大娘搀到椅子上坐下,见秦大爷要拎壶倒水,赶忙抢在前面拎了过来,利索地把四个旧得不见原色的茶杯满上热水,“大爷大娘,你们喝水!”
萧瑾瑜看着拼命道谢的两个老人,一阵啼笑皆非,这丫头真是到哪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屋里就两把椅子,楚楚非让秦大爷坐下,给萧瑾瑜递上热水杯子暖手之后,就挨在萧瑾瑜身边乖乖地站着,再加上一身粉嫩嫩的打扮,宛然一副小媳妇见爹娘的模样。
看着乖巧可人的楚楚,想着自家儿子要是还在家里,也该有这么一房知冷知热的媳妇了,两个老人家心里一阵发酸,秦大娘瞅着楚楚就哭了起来,“我的儿啊……”
楚楚赶紧过去挽着秦大娘的胳膊,从怀里扯出个手绢给她擦着眼泪,“大娘,你别难受……王爷肯定能把你家儿子找着!”
秦大爷一声叹气,眼圈也隐隐发红,“都找了二十几年了……再找不着,就真见不着了……”
秦大娘挨在楚楚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楚的眼眶也跟着红起来,转头看向微微蹙眉的萧瑾瑜,“王爷……”
萧瑾瑜轻咳了两声,“老先生……你何以认为儿子就在贡院之中?”
“这……他走的时候就说考不上不回来,也没说啥别的,我俩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也不认识啥人,就只能在这考试的地方等着他来啊……”
“你儿子的名讳是什么?”
“秦,秦天来……”秦大爷揉着发湿的眼角,“他是在我家地头上捡的,当时就琢磨着,肯定是老天爷开眼,赏给我俩的……哪知道……”
萧瑾瑜微微点头,“他当年可是独自进京考试的?”
“是啊……一个人就带着点儿干粮,带着几本书就走了……”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水杯,“敢问老先生……当年潭州刺史是哪位?”
秦大爷拧着眉头望起房梁,“呦,这还真记不清……姓孙……不是,好像是有个孙字……”
“公孙隽。”
“是是是……”秦大爷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名!他……他跟找我儿子有啥关系啊?”
“只是问问……其他的事吴将军还会来叨扰,我就再问一句……考棚那边,半夜可需送水?”
秦大娘的身子明显一僵,萧瑾瑜的目光却丝毫没落在她身上。
“不用啊,”秦大爷摆摆手,“白天干一天,天黑不透就睡得啥都不知道了,哪还送得了水啊……”
“多谢了……”萧瑾瑜把杯子放回桌上,“我尽力而为。”
“谢谢王爷,谢谢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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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家二老那里一路回房,萧瑾瑜一句话也没说,楚楚也没敢出声,一直进了屋,楚楚给萧瑾瑜递上热茶,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你是不是特别忙呀?”
萧瑾瑜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嗯?”
楚楚轻咬嘴唇,“你要是忙不过来,我能去帮秦大娘找……你忙你的就行啦,别累着。”
她一时可怜两个老人,居然忘了这人平日里有多忙,现在又有了案子,他的病还没好……他肯定是怪她不懂事,才不愿理她了吧?
楚楚眼圈微微发红,“你别生气……”
萧瑾瑜浅笑,搁下杯子,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抚着她因为胡思乱想而僵硬起来的脊背,“没有……就快找着了。”
楚楚眼睛一亮,“真的?”
“嗯……”
楚楚激动地搂上萧瑾瑜的脖子,在萧瑾瑜隐隐发白的脸上狠狠亲了两口,“王爷,你真好!真好!”
萧瑾瑜两颊微红,啼笑皆非地顺着楚楚的脊背,“楚楚,我今晚有公务……你就在房里,别乱跑,早点儿睡。”
“王爷,你晚上不回来啦?”
萧瑾瑜本想点头,可看她那副像是害怕被人丢弃的猫儿一样的可怜模样,实在点不下去,“回来……回来要很晚了,不必等我。”
“多晚我都等你!”
“听话……”
楚楚紧黏在他怀里,大有一副不答应就别想走的架势。
萧瑾瑜只得松了口,嘴角苦笑,心里温热一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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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刻酉时,萧瑾瑜就换上官服,让吴江陪着去了考棚。
楚楚马马虎虎地吃过晚饭,就去厨房要了只老母鸡给萧瑾瑜熬汤,砂锅刚放到灶火上,就见一个伙计急匆匆地跑进来,“乱了乱了……前面全乱了!”
厨子嗤笑了一声,“鸡飞了还是猪跑了啊?”
“考生……考生乱了!”伙计没看见小灶边的楚楚,唯恐天下不乱地叫着,“也不知道咋搞的,他们卷子一交就都知道死人的事儿了,闹着非要出去,那些当兵的都快跟他们打起来了!好几千个人啊,连安王爷和薛太师都压不住阵了!”
另一个伙计慌地直摆手,“娘娘在这儿呢,你说什么胡话!”
“啊……啊?”
那伙计还没看见楚楚的影子,楚楚就已经奔出厨房去了。
“你这人,嘴上怎么老没个把门的啊……”
“我哪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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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一口气奔到前院,果然是乱糟糟的一片,考生的叫嚷声混着官兵的斥骂声,不时还能听见王小花的大吼惊雷一样地在人群里炸一下子,然后淹没在数千人的嗡嗡嘤嘤中。
乱成这样,要是有人伤着王爷……
楚楚刚想冲过去找萧瑾瑜,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吴江在背后拍了一下。
“大哥!”一见吴江没和萧瑾瑜在一起,楚楚更急了,“大哥,王爷呢?”
吴江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娘娘随我来。”
楚楚跟着吴江从后面走进前后院交界处的一幢不起眼的小楼,走上三楼,萧瑾瑜正和薛汝成对面下棋。
一枚乌黑的墨玉棋子夹在萧瑾瑜白皙的指尖,萧瑾瑜全神看着棋盘,目光澄亮,不急不慢地在棋盘上落下棋子。
楚楚看得愣在门口。
那伙计不是说,这俩人是在前面压阵压不住了吗?
薛汝成在藤编的棋盒里拈出一枚莹白的羊脂白玉棋子,在指尖揉搓了半晌,深不见底的目光扫着棋盘看了好一阵子,两指一曲,“啪”地把棋子一弹,棋子“当”地落在棋盘上,大半棋子被震乱了位,棋盘边上的几颗更是稀里哗啦地掉了出去,还有几颗落到了萧瑾瑜的怀里。
薛汝成一甩手,站起身来,“王爷赢了,外面的事就随你处置吧。”
“多谢先生。”
“记得把棋子收好,送我房里去。”
“……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身体不大对劲,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很想挠墙皮神马的……更新晚一点点菇凉们别急哈~~
97冰糖肘子(十)
看着薛汝成走出去,萧瑾瑜把落在自己身上的棋子一颗颗拾起来,黑是黑白是白地扔进棋盒里。
每次下棋下输,薛汝成一定把棋子嘁哩喀喳甩一地,然后拂袖而去,让萧瑾瑜一颗一颗拾起来。
自打染了风湿,行动愈发不便,萧瑾瑜和薛汝成下棋就再也没敢赢过。
这回……不得不赢。
看着傻愣在门口的楚楚和吴江,萧瑾瑜浅浅苦笑,指指散落在地上的棋子,“够不着,帮帮忙吧……”
俩人这才赶紧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帮萧瑾瑜捡棋子。
吴江记得他出门的时候萧瑾瑜还在和薛太师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诗,吴江虽然从小就是个舞刀弄枪的,但也算通文墨,能听得出来两个人对的是你侬我侬的艳/诗,薛汝成对的那些句子格外露/骨,把萧瑾瑜听得脸上红得直冒烟,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接,还接得更为香/艳露/骨。
刚才上楼的时候吴江还在兴致盎然地想着,要是楚楚听见那样的诗句从萧瑾瑜嘴里一本正经地念出来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过就是出去找个人的工夫,俩人怎么就下起棋来了……
楚楚把手里的棋子分好放到两个棋盒里,一边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一边轻皱眉头看着像是打了场大仗一样累得满头大汗的萧瑾瑜,“王爷,你跟薛太师吵架啦?”
“一点分歧……”萧瑾瑜从袖中拿出手绢,慢慢地擦着顺颊而下的汗水,“跟先生比画比诗比棋,全赢了他才肯听我的……”说着轻叹了一声,“先生这回算是下狠手了……”
楚楚笑着看他,“你全赢啦?”
萧瑾瑜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险胜……”
楚楚一脸崇拜地看着萧瑾瑜,“王爷,我想看看你们写的诗!”
萧瑾瑜“腾”得红成了大樱桃,吴江咬牙抿嘴,低头默默捡棋子。
“我们……空口念的,没写出来。”
楚楚抓住萧瑾瑜的胳膊摇晃,“能看看你们画的画也行!”
“烧……烧了……”
薛汝成起什么题不好,非要比画春/宫,还要工笔细描……得亏先比了那两局,否则让楚楚看见那画听见那诗……不堪设想。
“哦……”楚楚有点儿失望地松开萧瑾瑜的胳膊,转身继续收拾棋盘,“那改天你一定画给我看,我还没见过你画画呢!”
萧瑾瑜忙点头,“好……好。”
“画跟今天画的一样的!”
“行……”
“王爷,”吴江运足了内功把脸绷紧,郑重地把最后两把棋子各归各位,低头沉声道,“十名监考官都被那群考生泼的满身墨汁,回后院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好……你先去把棋盘棋子还给薛太师吧。”
“是。”
吴江一走,楚楚就凑到窗口,扒头看着前院的一片混乱,看着看着突然反应过来,转过头来指着窗外道,“王爷,你跟薛太师比赛,是不是为了外面这群人呀?”
萧瑾瑜微微点头,“算是吧……我准备当众把那个凶手揪出来,以示光明磊落,安定人心,薛太师更主张暗中审问,以免旁生枝节。”萧瑾瑜静静看着楚楚,“让你选,你选哪个?”
楚楚连连摆手,“我是当仵作的,这个我不能管!”
“不是让你管……”萧瑾瑜追问,“你就说说,你要是个查案的,以眼下这样的情势,怎么办更合适?”
“我觉得……”楚楚抿抿嘴唇,看了眼窗外几乎开始大打出手的混乱场面,想了一阵,“我要是个查案的,就只管查案子抓凶手……怎么抓都一样,反正能快点儿抓着就行啦。”
萧瑾瑜莞尔,被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刚才和薛汝成争那一场矫情得很了。
难不成……从开始薛汝成就是嫌他拘泥矫情,才拿那样的赛题羞他?
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从头比到尾……
萧瑾瑜浅浅苦笑,“你说得对……外面乱得很,你就先在这儿吧。”
“好!”
“不过……一会儿有官员来见,你得到后面稍作回避。”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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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有一刻的工夫,吴江出现在门口,“王爷,十位监考官到了。”
“请吧。”
吴江侧身让开门口,十个身穿便服的官员鱼贯而入,在萧瑾瑜面前齐齐一拜。
“卑职等拜见安王爷!”
萧瑾瑜也不说让这十人起来,只静静扫着他们的头顶,不冷不热地道,“外面的情势诸位应该比本王清楚了……你十人身为监考,昼夜不离考棚,想必知道是何人最先向考生透出命案之事?”
十人一片静寂。
“距酉时交卷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这就记不得了?”
跪在最边上的人硬着头皮小声道,“回王爷,考生众多,突然乱起来……下官等实在看不过来……”
“看不过来?”萧瑾瑜的声音倏然冷硬了一重,“本王坐在这里都看见是哪排考棚先乱起来的了,你们当中有一人就在那排考棚正前方,有两人在那排考棚十步范围内,还有两人在五十步范围内,全瞎了吗?”
十人仍是埋头不语。
“吴江……”
吴江按刀一步站出来,“王爷。”
“告诉他们……本王先前与皇上商定,今科会试相关官员的渎职之罪如何论处。”
吴江微微一怔,立时会意,声音一沉道,“鞭刑二百,示众三日,以儆效尤……诸位大人要是不信,昨晚看守不力的两位仁兄这会儿还在营房里抢救着呢,随时可去探望。”
十人忙不迭地一阵磕头,“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萧瑾瑜满脸冰霜,目光落在中间一人的头顶上,一字一句地道,“本王再问一遍,是何人最先向考生透出命案一事?”
还是跪在最边上的那人抢道,“回……回王爷,是年字号……年字号附近,那一片,先嚷嚷起来的!”
萧瑾瑜眉梢一挑,“齐英,刚才不是看不过来吗?”
听着连自己的大名都被点了出来,那小官慌得又是一阵磕头,“王爷息怒,下官糊涂,糊涂……没,没看清具体是何人,不敢……不敢乱说……”
“你离年字号考棚将近百步,看清了才是有古怪。”
“王爷英明,王爷英明!”
一听萧瑾瑜连人都认清了,那几个真正离得近看得清官员忙道,“回王爷,是年字号,是年字号!”
萧瑾瑜静静地看着其中一人,“公孙延,你离年字号考棚最近,可还记得年字号考棚考生的相貌?”
“记……记不太清了。”
“是吗……”萧瑾瑜不冷不热地道,“本王依稀记得,那人身高七尺有余,身形细瘦,气色上佳,但进贡院大门之时中衣外面裹了五六件外衣,言说体弱畏寒,让王将军把他拖进门房扒了个干净,确认衣服里并无夹带才放了进去……此人在门房里嚎啕大哭了好一阵子,出来的时候哭得连路都没法走,还是让人架进考棚的,公孙大人,想起来了吗?”
“想……想起一点儿了……”
萧瑾瑜继续扫着十个人的头顶,“几位大人,可都想起此人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那几位大人可有印象,此人在案发那两夜是否离开过考棚?”
想起刚才吴江说的话,十个人一阵鸡叨米,“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好……”萧瑾瑜端起桌上的杯子缓缓喝了一口浓茶,淡淡地道,“劳几位大人去前面帮王将军维持一下秩序,跟那些读书人说,什么时候他们有读书人的样子了,本王就什么时候滚出去跟他们说清楚。”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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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带着十个监考官一退下,楚楚就从里屋钻了出来,直奔到萧瑾瑜身边,“王爷,我也去跟你抓凶手!”
“不行……”萧瑾瑜听着外面吵翻了天的动静,轻轻皱眉,“你听听这些人,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你就待在这,想看什么,在窗口都能看见。”
楚楚急得跳脚,“我不是要去看热闹!”
“楚楚……”萧瑾瑜把她揽到身边,“吴江会保护我,不用担心……”
楚楚脖子一梗,杏眼瞪得溜圆,“谁担心你啦!我是仵作,你抓凶手我就得出来作证!”
萧瑾瑜一噎,啼笑皆非,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今天不用……今天不是升堂,只是把那个凶手揪出来,让外面这些人安分下来,安心准备明天的考试。”
楚楚一脸正色,两手扒上萧瑾瑜的肩膀,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抓人就得有证据,尸体上的证据就是死者的说的话,是最重要的证据,尸体是我验的,我说的才作准,你不能瞎说!”
萧瑾瑜被她说得一愣,“我……我不会瞎说。”
“你就是会!”楚楚气鼓鼓地瞪着这个一脸无辜的人,“你刚才就胡说来着,那个渎职之罪!”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抚着她的腰背,“楚楚……审讯跟验尸不一样,这是技巧,不是胡说……”
“我不管!反正尸体上的事儿不能让你胡说!”
“好,好……”萧瑾瑜缴械投降,“就跟我一起去吧……不过你要跟紧我,千万不能乱跑。”
“好!”楚楚立马伸手搂住萧瑾瑜的脖子,咧嘴露出八颗小白牙,“我就站在你身边,保准谁也不会欺负你!”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还说不是担心我……”
“就顺便担心一点儿……”
萧瑾瑜眉梢一扬,“嗯?”
“可担心可担心啦!”
“嗯……”
“对啦,”楚楚突然两眼发光地看着萧瑾瑜,“王爷,你记性这么好,肯定还记得刚才和薛太师比赛的时候作的诗吧?”
“忘,忘了……全忘了。”
“你骗人!三天前的事儿你都没忘呢!”
“这些不要紧的事,转头就忘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还是回头问薛太师去吧。”
98冰糖肘子(十一)
萧瑾瑜把那一杯浓茶喝到一半,外面就静得差不多了,可萧瑾瑜一出现在考棚,考棚立马又炸了锅。
王小花的一队兵能排起人墙把如澜如潮的考生挡起来,可挡不住考生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
“杀人者偿命!”
“装什么公正廉明,就是你私设刑堂草菅人命!”
“作弊者也是人,草菅人命者偿命!”
“把我们囚在这算什么本事……”
“你说清楚,搞那么多花样,连个砚台都不让自己带……是不是官商勾结,中饱私囊!”
“天子门生由不得贪官污吏如此耍弄!”
“偿命!偿命……”
“……”
虽然萧瑾瑜出来之前就说过,这些人一定会说些不好听的,可这么亲耳听着数千人言辞凿凿地大骂自己心爱的人,楚楚还是气得直咬牙,要不是吴江紧紧把她拦在后面,她肯定要上去跟人拼命了。
被人这么骂着,萧瑾瑜脸上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淡淡地看着冲在最前面一排这些喊哑了嗓子瞪红了眼的考生。
十名监考官手忙脚乱地呵斥了好半天,王小花都要跳到屋顶上去吼了,考生的叫骂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一字一句地冷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瑾瑜声音不大,但声音所及之处都倏地一静。
这群都是读书人,都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也都清楚这话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句话后面往往会跟着的内容。
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刚才叫得跟群魔乱舞一样的考生顿时有一多半往后缩了缩脑袋,连十个监考官脊梁骨都隐隐发凉了。
这些都是京官,都知道安王爷狠起心来是个什么样的主儿……
连吴江都握紧了刀柄,就等萧瑾瑜的一句话。
一片死寂里就听萧瑾瑜清清冷冷地道,“都是读过书的人,谁能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朦胧的月色下,数千张黑脸若隐若现。
考棚中部的一间号房里倏然传出一个慵懒中透着不耐烦的稚嫩声音,“这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啊?”
萧瑾瑜轻勾嘴角,仍然波澜不惊地道,“本王问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诸位,王将军的这些兵都是刚从西南战场上回来的,最见不得饱食终日还无事生非的文人,王将军手中有遇□先斩后奏之权,他们若是忍不下去了……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诸位各自掂量吧。”
王小花一张黑脸上两个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什么先斩后奏之权,这人怎么就能睁着眼把瞎话说得比真的还像真的啊!
一阵鸦雀无声,萧瑾瑜冷眼扫着冲在最面叫得最起劲儿的几个年轻考生,“本王问你们,可曾亲眼见过刑堂是个什么模样?”
人群里一片死寂。
“可有人知道,官商勾结的第一步是什么?”
又是一阵死寂。
“可有人知道,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是什么?”
人群里静得只剩喘气声。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本王既当了今科主考,不提点你们些什么,恐怕有负皇恩。”
楚楚站在萧瑾瑜身边,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王爷不会气昏了脑袋,真要贡院里教人怎么当贪官吧?
萧瑾瑜脸上看不出一丝愠色,脊背立得笔直,声音冷得像是要把这竖起耳朵来的数千人冻死当场,“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就是不要脸,要做到官商勾结,第一步就是不要命……至于刑堂,你们今晚好好看看,本王的刑堂是什么模样。”
萧瑾瑜话音未落,吴江就会意地闪身出来,眨眼工夫闪到考棚某排最末端的年字号考棚,一把将坐在墙角抱腿缩成一团的人拽了出来,拎着那人的后脖领子,拎猫拎狗一样地拎到了萧瑾瑜面前。
吴江满眼嫌恶地看着这个一落地就又蹲到地上缩成一团的大男人,一把按在他白生生的后颈上,“跪下!”
那男人居然一头栽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吴江火大了,“你再装!”
人群里立时有人愤愤地高喊,“不许侮辱斯文!”
吴江一把揪起倒在地上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按着他跪好,没好气儿地道,“听见没,你同窗都嫌你有辱斯文了,还哭!”
“……”
吴江退回到萧瑾瑜身边,楚楚扯扯吴江的袖子,毫不吝啬地比给吴江一个大拇指,看得吴江一张脸又红又黑,抽着嘴角回给楚楚一个很谦虚的微笑。
萧瑾瑜微微蹙眉看着这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大男人,“你在年字号……那就是叫李如生,对吧?”
王小花打进门搜身那会儿就烦透了这个比女人毛病还多的男人,刀柄狠狠一顿,两眼一瞪,“说话!”
“学……学生是……是……”
“自己说说吧,怎么杀的人?”
“学生没……没有!”
李如生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这人看起来四十有余了,可那张脸还白净秀气得很,再挂上两行清泪,把楚楚生生看得心软了,差点儿想上前给他递个手绢。
“不是我,不是我……”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你没杀人……为何没出考棚就知道有人死了?”
“听,听说的……”李如生颤抖着一只修长的白手,向监考官那边一指,“他们说话……学,学生听见了……”
萧瑾瑜向十名监考官瞥了一眼,十个脑袋齐刷刷地往后一缩。
“好……且当你是听来的。”萧瑾瑜不疾不徐地道,“你可敢把衣服脱了,以示清白?”
众人一静。
楚楚怔怔地看向萧瑾瑜,王爷是不是烧糊涂了呀,清白……哪是这个意思啊!
李如生桃花一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下子把衣襟捂得死死的,缩在地上直发抖,“不,不脱……”
萧瑾瑜沉声,“吴江……”
吴江深深呼吸,硬着头皮铁着一张脸走过去,眨眼之间扯下了李如生严严实实裹在最外面的那层衣服,露出第二件衣服。
吴江愣了一下,那些本来握紧了拳头正要抗议的考生也全僵在了当场,十名监考官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这会儿裹在李如生身上的竟是一件监考官的专用官服。
王小花急了,进门搜身的时候这人身上那五六件分明都是粗布衣裳,里面的两三件上还打着层层的补丁,怎么突然就冒出件官服来,“你他娘的哪儿来的这身皮!”
吴江不管这人哭成什么模样,皱着眉头干脆利落地把这件官服从他身上扒了下来,呈到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把官服反过来,扫了眼上面格外粗糙的针脚,“李如生……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做,做的……”
王小花一听就炸了毛,“不可能!这兔崽子进来的时候本将军都把他扒干净了,他身上一块儿这样的布头都没有,怎么做啊!”
萧瑾瑜看着缩在地上还抽抽搭搭哭着的人,轻轻浅浅地道,“自然是在外面做好了,有人给他递进来的。”
王小花大刀一顿,急红了眼,“放屁!老子的人盯得紧着呢,除了这十个没事儿瞎溜达的,就光是那俩送水的老头子老婆子……”王小花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一愣,一声大吼,“我操他八辈祖宗!”
“不急……”萧瑾瑜轻咳两声,“王将军不想知道,他一个考生为何要穿官服考试吗?”
王小花长刀一挥架到李如生颀长的脖颈上,“说!”
李如生哭得更凶了,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王小花,把王小花看得脊梁骨直发麻,额头上的青筋凸得像雨后蚯蚓一样,黑脸一抽一抽的,“再哭……再哭老子一刀阉了你!”
吴江差点儿没绷住脸。
这会儿也没人再嚷嚷侮辱斯文什么的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犹如老天爷一道神来之笔一般的同窗。
萧瑾瑜又掩口咳了两声,“王将军……还是本王替他说吧。他穿这身官服,是为了三更半夜溜出去的时候不惹眼……年字号号房在考棚末端,夜间光线昏暗,他前两夜身穿自制官服溜门撬锁大摇大摆走出去,再大摇大摆地走回来……你那些守在考棚外围的手下人就只当成是监考官巡夜了。”
王小花脸黑如炭,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如生,“他娘的……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学人家杀人!还敢蒙老子的兵!”
“没有……学生没有……”
萧瑾瑜静静看着李如生身上所剩的衣服,“那你说说……不过三天工夫,你身上这几件衣服怎么都短了一截?贡院的饭没那么好吃吧……”
楚楚这才看见,李如生修长的胳膊上三件外衣袖子长短不齐,且都比中衣短了那么一截,露出一段磨毛了边的中衣袖口。
楚楚猛地想起来那三根扯开衣服接起来的布条,脱口而出,“这是那三具尸体的衣服!”
满场目光倏地聚到安王爷身边这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身上,就听那小丫头又雄纠纠气昂昂地添了一句,“不信你脱下来比比,就是那三个作弊考生的!”
李如生突然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也不管王小花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三两下扯掉那三件不合身的外衣,丢在地上一通猛踩,一边踩一边哭着大骂,“畜生!贱人……让你作弊!让你作弊!让你作弊!”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把楚楚往后拦了拦,吴江抢在王小花反应过来之前闪身过去反扣了李如生的双手,按着肩头押他跪了下来。
李如生梗着脖子看向萧瑾瑜,嚎啕大哭,“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李如生秀气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凄凉得让楚楚心里一阵发寒,“他们作弊,作弊的都该死,都该死……”
“格老子的!”王小花被他哭得太阳穴直发跳,刀柄都快被他那只大黑手攥断了,“你他娘的杀人还有理了!”
“学生没杀人……没杀人!”
“能不能让本王看看你的手?”
李如生点点头。
吴江把李如生带到萧瑾瑜面前,松开反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扣住他瘦削的肩膀。李如生看着萧瑾瑜,战战兢兢伸出两个白生生的手背。
萧瑾瑜眉心微蹙,“翻过来。”
李如生两手微抖着展开手心,右手雪白的手心里赫然横着一道扎眼的红印子。
“楚楚……”
光线昏暗,楚楚抓过李如生冰凉的手,凑在眼前仔细地看着,“这是……划伤的,在刺状的东西上划的,应该是……”
楚楚刚把那只手往眼前凑得更近了些,李如生突然一挣,狠狠推了楚楚一把。
吴江一惊,闪身扶住往后倒下的楚楚,电光火石的工夫,李如生已扑上去伸手掐住了萧瑾瑜的脖子,原本凄凉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杀的不是人,是畜生!畜生!”
吴江一手稳住楚楚的身子,一手抽刀出鞘,刀背刚触到李如生的后脑勺,王小花大刀已至,从背后一刀穿透李如生单薄如纸的身子,刀尖从李如生肚膛里刺出,贴着萧瑾瑜的前襟戛然而止。
粘稠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萧瑾瑜身上脸上,那双掐在他颈上的手非但没因临死的痛楚而放松,反而拼死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把萧瑾瑜掐得眼前一黑,刚听到楚楚的一声惊叫,没来得及看她就失去了意识。
99冰糖肘子(十二)
天灰蒙蒙的,不知什么时辰,萧瑾瑜被入骨的疼痛唤醒,睫毛微颤,试了几次才勉强睁开眼睛,视线还一片模糊就急着找那个总会守在他床边的人。
“楚楚……”
“王爷。”
吴江沉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萧瑾瑜吃力地侧过头来,才看见吴江垂头跪在床边,想起昏过去之前楚楚那声惊叫,心里倏地一沉。
“楚楚呢……”
眼看着萧瑾瑜一下子变了脸色,吴江忙道,“王爷放心,娘娘煎药去了!”
萧瑾瑜心里一松,整副身子疼痛愈烈,从脏腑到骨节都疼得像无数把钝刀子来回割着似的,差点儿重新昏过去,紧攥着身下的床单忍了好一阵,把床单都抓破了,让吴江看到的也不过是张眉心微蹙嘴唇轻抿的面孔。
疼痛之余,萧瑾瑜感激得很,除了感激吴江及时护住楚楚,萧瑾瑜甚至感激那个差点儿掐死他的李如生,谢他伤的不是自己心爱之人……
歇了半晌,萧瑾瑜才轻轻道,“辛苦你了……起来吧……”
吴江紧绷嘴唇,结结实实地给萧瑾瑜磕了个头,“卑职就想当面给王爷认个错,这就抓王小花一块儿领罚去……我俩都是当将军的,该抽三百鞭子。”
吴江站起来扭头就走。
“回来……”
萧瑾瑜的声音平静虚弱,吴江却像是被施了咒似的,一下子定在原地。
“不急……”萧瑾瑜淡淡地道,“先攒攒……帮我办件事。”
吴江原地转过身来,对萧瑾瑜颔首道,“是。”
“到三思阁把公孙隽的案卷取来……”
“是。”
“顺便看看府里可有闲人……详查李如生。”
“是。”
“留心尾巴……”
“王爷放心。”
******
吴江走后,萧瑾瑜就在接连的疼痛中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沉沉的睡梦中感觉到那只熟悉的小手握在他疼得知觉麻木的手上,不顾浓浓的睡意,迫不及待地睁了眼,“楚楚……”
楚楚慌忙抹掉挂在腮帮子上的泪珠,“王爷,你还疼吗?”
煎药回来见他疼得满头是汗,怕他穿着汗湿的衣服睡觉着凉,想给他换身干衣服,刚掀开被子就看见他紧抓着床单的手,鼻子一酸就禁不住掉下泪来。
“不疼……”萧瑾瑜想给她擦擦眼泪,手腕刚抬离床单就牵痛了半边身子的骨节,力气一松,虚软地落了回去,到底还是只能心疼地看着,“别哭……”
楚楚使劲儿抹干净泪痕,眨眨水蒙蒙的睫毛,“我没哭,就是小虫子飞进眼睛里去啦。”
萧瑾瑜看着那双发红微肿的眼睛,他比她还清楚这双眼睛,这双眼睛要哭不下一个时辰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萧瑾瑜浅叹,“谁让你的眼睛这么好看,虫子都喜欢……”
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水汪汪的眼睛里顿时漾开一片笑意,像极了沾着雨水盛放的桃花,鲜活明媚得让萧瑾瑜心里一亮。
“真好看……”
楚楚抿着嘴直笑,低头小心地帮他解开汗湿之后黏在身上的衣服,“王爷,你疼迷糊了吧。”
萧瑾瑜笑意未消,就轻轻蹙起眉头,“伤到哪儿了吗……”
“没有,他刚推我一下,大哥就把我接住啦。”
“好……”
衣襟一开,衬着萧瑾瑜雪白的胸膛,颈上那几抹已成淤红的掐痕变得格外刺眼,还有几个半月形的血口子,看得楚楚眼泪直打转儿。萧瑾瑜身子弱,平日里不小心磕碰一下就有瘀伤,淤青淤紫好些日子都下不去,这几道扎眼的印子还不知道要挂到什么时候。
“薛太师说,他要再多掐一小会儿……幸亏小花将军一刀把他给杀了,要我说,就一刀太便宜他,得十刀八刀……一百刀也不够!得剁成碎末末!”
“楚楚……”
楚楚抽抽鼻子,硬把眼泪憋了回去,微撅起小嘴,“不过……也怪小花将军,他要是先把那个疯子拽到一边再杀就好了……那疯子死了以后还不撒手,指甲都掐到你肉里去了,小花将军气得要把他的手砍下来,大哥不让,拽了半天才拽开,还沾了你一身的血,害的你尸毒都犯了……还好我把爷爷给的方子背过了。”
萧瑾瑜轻皱眉头,“王将军在房里吗……”
楚楚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湿透的上衣剥了下来,“我出去给你煎药的时候他正好也出门,眼睛瞪得跟烧饼一样,脸黑得跟砚台一样,可吓人了。”
“知道去哪儿了吗?”
楚楚一边摇头,一边又利落地帮他脱下亵裤。
萧瑾瑜眉心紧成了一个结,“楚楚……去帮我把他找来……”
“等会儿喂你吃过药就去。”
萧瑾瑜摇头,“就现在……晚了要出事了。”
“哦……好!”
******
楚楚给他裹好被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萧瑾瑜合眼静静躺了一阵,才听清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这时候下雨,难怪骨节里疼成这样……
那丫头这么匆匆跑出去,不知道拿没拿伞……
她虽然身体不弱,可近日没少劳累……
万一在贡院里着凉生病了……
万一病得厉害,薛汝成没法子……
万一一时没有必须的药……
万一……
萧瑾瑜正胡思乱想到躺都躺不安稳的时候,楚楚“噔噔噔”地跑了进来,手里那把油纸伞没来得及搁就奔进里屋来,看见全身干干爽爽,脸蛋跑得红扑扑的楚楚,萧瑾瑜揪紧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王爷!真出事了!”
“不急,慢慢说……”
楚楚把伞丢下,凑到萧瑾瑜床边,秀气的眉头拧起一个浅浅的结,“王爷,小花将军去找秦大娘秦大爷了!”
萧瑾瑜默叹,他担心的就是这个……“他去问送官服的事了,是不是……”
楚楚连连点头,“小花将军大吼大叫了好长时间,下人房的人全听见了,还听见他把秦大娘骂哭了……秦大爷跟他吵了一架,小花将军一发火就揪着秦大娘秦大爷就去看李如生的尸体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还在停尸的柴房吗……”
楚楚抿着嘴唇点点头,“王爷……秦大娘没了。”
萧瑾瑜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楚楚咬着一角嘴唇,眼睛里水光闪闪的,“秦大爷秦大娘刚进去的时候都不敢看尸体,小花将军就卡着尸体的脖子拎起来放到他们眼前逼他们看,秦大娘一眼看见李如生后腰上的那个黑痣,抱着就喊儿子……结果一口气没上来,就,就没了……”
萧瑾瑜微愕,“现在呢?”
“秦大爷要跟小花将军拼命,正好有几个贡院的大人路过,把秦大爷给拉走了。”
“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小花将军一气就走了,我追他没追上,就赶紧回来了!”
萧瑾瑜浅蹙眉心,微微点头,“做得好……”
“王爷,怎么办呀?”
“别急……”
萧瑾瑜后半句还没说出来,窗户倏地一开,一道熟悉的白影落了进来。
楚楚像看到神仙下凡一样,眼睛一亮,“景大哥!”
萧瑾瑜默默叹气,果然,府里的闲人永远只有这么一个……
“楚楚……去柴房整理一下秦大娘的尸体吧。”
“好!”
“别忘了伞……”
“哎!”
看着楚楚跑出去,景翊腆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走到床边,盘腿坐到床下,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页双手呈到萧瑾瑜脸前,“王爷,要不是我在礼部当过半年差,哪那么容易偷……偷偷找人借出来啊!”
萧瑾瑜闭起眼来,“放床头上……”
景翊把纸页往他枕边一放,扫见他惨不忍睹的颈子,眉毛一挑,“王爷,动手啦?”
萧瑾瑜皱皱眉头,睁开眼睛,“……?”
景翊往萧瑾瑜脖子上指了指,一脸同情,“娘娘挠的?”
萧瑾瑜额头一黑,毫不留情地扔给他一个白眼。
景翊笑得意味深长,“这事儿我有经验,哄哄就好,哄哄就好……”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景翊立马换上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王爷,这种事儿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你执掌天下刑狱之事,更要内外兼顾,表里如一,方能服众……再说了,咱们娘娘是通情达理好脾气的人,你高兴的事儿她肯定也替你高兴,不如全说开了,免得造成误会,弄得你里外不是人,威严扫地就不好了。”
萧瑾瑜被他说得一阵云里雾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疼,“说人话……”
景翊语重心长地道,“王爷,不是我要插手你的家务事……但是人家姑娘家带着儿子都找到贡院门口了,你再这么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萧瑾瑜不但没明白,反而更晕了,“什么姑娘……儿子?”
景翊摇头叹气,“王爷,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得摆正心态……让一个柔弱女子带着个七八岁的儿子在贡院门口把你翻过来倒过去地骂,影响更不好啊……”
“骂我?”
景翊摊摊手,瞅着萧瑾瑜可怜兮兮的颈子,“要不是薛太师在外面挡着,这会儿挠你的恐怕就不只一个娘娘了。”
“那女子……什么人?”
景翊一双狐狸眼睁得溜圆,满脸崇拜地看着萧瑾瑜,“王爷,儿子都那么大了……你还不知道他娘是什么人啊?”
萧瑾瑜这会儿才把景翊这堆云牵雾绕的话串起来,脸色瞬间漆黑一片,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往外鼓。
眼看着萧瑾瑜风云变色,景翊一骨碌爬起来找到最近的墙角抱头一蹲,“我我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认不认当然还得由王爷亲自裁决!”
萧瑾瑜深深呼吸,如今这副身子完全不适合跟这个人较真,“我问你……那女子骂我什么?”
“我就听见几句……无良,狠心,该千刀万剐,让她孤儿寡母怎么活什么的……她说的不是我说的!”
“那个男孩呢……”
“喊爹啊,喊着要爹,喊得那个凄凉啊……”
“那女子还说什么?”
“说……倒是没说什么别的,不过抬来一口棺材,看来是想不成功……就让你成仁了。”景翊说着抬起头来,一脸同情地望着萧瑾瑜,“王爷,你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招蜂引蝶还招这种暴脾气的……”
“景翊……!”
“在!”
“出去……”
“是!”
“滚出去。”
“王爷……”
“滚出去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是……”
100冰糖肘子(十三)
楚楚到柴房把秦大娘和李如生的尸体安置好,回来匆匆洗了个澡,还没回到里屋就听到一阵不急不慢的敲门声,开门一看,薛汝成正站在门口,一张老脸板得连皱纹都拉平了。
甭管薛汝成顶着个什么样的脸,在案子一团乱麻,萧瑾瑜还不得不卧床休息的时候,见到这样一个能顶事的人来,楚楚心里顿时一热,“先生好!”
“娘娘,”薛汝成低了低头,“老夫找王爷说几句话。”
“王爷就在里屋歇着呢!”
薛汝成进来的时候,萧瑾瑜正皱着眉头闭目躺着,楚楚唤了萧瑾瑜两声,萧瑾瑜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楚楚刚要凑近看看,薛汝成摆了摆手,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子里,刚搭上萧瑾瑜的脉,就见萧瑾瑜嘴唇微启,微弱又急切地说了句什么。
薛汝成两条眉毛一块儿往里凑了凑,印堂微微发黑,“王爷,此事需从长计议。”
楚楚没听清萧瑾瑜的话,看着薛汝成这副严肃郑重的神情,忙问,“先生,王爷说什么啦?”
“王爷说……他只跟老夫生孩子。”
楚楚一愣,凑上去摸了下萧瑾瑜的额头,手刚触到那片滚烫,赶紧道,“先生,王爷发烧说胡话……您可别当真!”
薛汝成微微点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楚楚不懂这两句是啥意思,但看见薛汝成点头,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坏事,也忙跟着连连点头。
薛汝成小心地把手撤出来,仔细地掖好被子,抬头看到萧瑾瑜枕边的那叠纸页,眉头紧了紧,刚伸出手去,楚楚已经一把抓到了自己手上,小脸微红,吐了吐舌头,“我今天还没帮王爷收拾屋子呢……他一忙起来,老是把东西扔得满屋子都是!”
“娘娘辛苦了……”
楚楚把那叠纸页抱在胸前,笑得甜甜的,“先生也辛苦啦!”
薛汝成缓缓站起来,“王爷还按旧方子服药就好,老夫晚些时候再来叨扰……王爷若是醒了,还请娘娘代为转告,请王爷无论如何万万速结此案,否则必生事端。”
“我记住啦!”
******
第二天日近正午,萧瑾瑜才在骨节里绵延的疼痛中昏昏醒来,外面天还阴着,吃多少药,揉多少遍药酒也是徒劳。
可身边这人还在执着而小心地帮他揉着。
“楚楚……”
楚楚抬起头来朝他暖融融地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认真地揉着他肿得变形的膝盖,“王爷,你醒啦?”
萧瑾瑜微垂睫毛,轻蹙眉头看着自己瘦得皮包骨的双腿,“楚楚,别管它了……”
“就快揉好啦。”楚楚头也不抬地揉着,“薛太师说了,让你一定马上结案,你肯定又得忙了,我给你揉揉,一会儿你坐起来能舒服一点儿。”
萧瑾瑜微怔,“薛太师来过了?”
“昨天晚上来的,你发烧说胡话,非要跟他生孩子,把他给吓跑啦!”
萧瑾瑜脸上一阵发烫,顿时漫开一片红云,“是吗……”
“是呢!薛太师说,让你一定赶紧结案,否则就要出事了。”
萧瑾瑜眉心微紧,“还说什么了?”
楚楚又往手上倒了点儿药酒,不轻不重地揉上萧瑾瑜苍白的脚踝,“也没说什么了……对啦,”楚楚嘴唇轻抿,抬起头来看向萧瑾瑜,小心地道,“薛太师想拿你枕头边上的那叠纸,你以前说过,你身边的纸不管带字还是不带字,只要没你的准许谁都不能看,我就给你藏到枕头底下啦。”
“谢谢……”
“早晨的时候大哥也回来啦,你要的东西他都给你拿来了,就放在桌上。”
萧瑾瑜侧过头去,看到屋中间桌上那摞一扎高的卷宗,“好……”
楚楚给他揉完药酒,仔细地帮他洗漱干净,换好衣服,搀他坐到轮椅上,不忘在他腰后垫上一个松软的靠垫,把笔墨纸砚都给他摆放好,倒给他一杯温热的清水放到手边,才跑出去给他煎药熬粥。
萧瑾瑜看着楚楚把这一切干得井然有序,任何一个插手帮忙的空都没留给他,嘴角清浅的笑意不禁微微发苦。
他娶她,本意并非如此……
可如今她若不在,他还能活几日?
刚刚把放在最上面的卷宗盒子拿下来打开,苦笑还没隐去,房门突然被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吴江颔首站在房门口,脸色铁青,“王爷,王小花死了。”
萧瑾瑜一愕,“在哪儿?”
“就在隔壁……他房里。”
“我去看看……”
萧瑾瑜两手刚触到轮椅的轮子,突然听见一阵齐刷刷的队列行进声向他房间这边靠近,还没听出蹊跷,齐刷刷的脚步声已停,一人迈进房中。
吴江迅速按刀回身,看到进门那人时身子一僵,利落屈膝下拜,“末将拜见皇上!”
萧瑾瑜眉心微沉,看着一向笑不离脸的皇上眉头紧锁地走进来,颔首见礼,“皇上。”
“吴江……朕跟七皇叔谈点事。”
“是。”
吴江起身退出去,关上房门,皇上才把拎在手里的那个食盒搁到桌上,打开,取出厚厚的一叠折子,萧瑾瑜打眼看过去,至少三十本,搁在最上面的是张沾血的白布。
皇上坐也不坐,紧皱眉头深深看着神色淡然的萧瑾瑜,伸手抖开那张白布,“七皇叔,这是朕登基来第一回有人告御状……告你私设刑堂,误断冤案,纵容手下,草菅人命。”
萧瑾瑜这才看出来,这张沾血的白布是份写得歪七扭八的血书,字迹很稚嫩,句法简单粗糙,像是学字不久的孩子写的。
想起昨晚景翊的话,想起薛汝成让楚楚转告的话,萧瑾瑜眉心微紧,“可是李如生的妻儿告我?”
“还有他爹!”
萧瑾瑜微愕,“他离开贡院了?”
“你问朕朕问谁啊!”皇上“砰”地把血书往桌上一拍,“七岁的孩子写血书,八十岁的老人滚钉板,那个瞎眼的妇人在宫门口把脑袋都快磕裂了,你跟朕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萧瑾瑜静静看向那摞折子,“想必诸位大人已经代臣解释过了……皇上心中也有裁决了。”
听着萧瑾瑜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皇上一怔,一静,长长叹出口气,从桌下拉出凳子往上一坐,摆摆手,“朕被朝堂上那群老东西闹了一早晨,脑子里跟进了猪油似的,七皇叔莫怪……”
萧瑾瑜把手边那杯温水推到皇上面前,“茶叶都给薛太师了,皇上凑合一下吧。”
皇上端起杯子闷了一口,“七皇叔……这摞折子参的不光是这事儿,还翻出一大把陈芝麻烂谷子来。”
萧瑾瑜笑意微冷。
“也有一件是新事儿……”皇上又狠狠闷了一口清水,“今天早朝兵部尚书当堂参你,说你多次私会突厥王子阿史那苏乌,并私放其离开我营。”
萧瑾瑜轻轻点头,“臣前后共与阿史那苏乌见过三次面,两次放他离开我营……此事臣在回京途中已向皇上如实奏报。”
皇上眉宇间凝起鲜有的严肃,“问题是,你说第一次放阿史那苏乌和都离离营的时候,帐里除了两个从御林军里调去的侍卫,就只有七皇婶了……兵部如何知道此事?”
萧瑾瑜一愕。
皇上声音微沉,“七皇叔,于公于私,都要先委屈你一阵了。”
萧瑾瑜缓缓点头,“应该。”
“朕着人尽量打点好牢中一切,七皇叔可有什么要求?”
“不必麻烦……”萧瑾瑜淡如清水地看了眼桌上的案卷盒子,“容臣把李如生一案的东西带走就好。”
皇上紧了紧眉头,“这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朕点了景翊来查……有首辅大人的面子在,那群老东西没什么话说。”
萧瑾瑜无声轻叹,抬手合上案卷盒子,“谢皇上。”
“那七皇婶……”
萧瑾瑜薄如剑身的嘴唇微抿,“她是这案子的仵作……景翊还用得着她。”
“七皇叔可要收拾什么?”
“不必了……就带着那箱药吧。”
“朕让人进来帮你拿。”
“谢皇上。”
******
皇上来的时候就精心安排过,悄无声息地来,又带着萧瑾瑜悄无声地走,没惊动贡院中任何一个不必要的人。
从贡院到关押王公贵族专用的天牢,萧瑾瑜一言未发,也不知道皇上一直走在前面的轿子什么时候转道离开的,到天牢门口下轿的时候已只剩四个宫中侍卫。四个侍卫把萧瑾瑜送进那间整洁宽敞的牢房,搁下萧瑾瑜的药箱,一拜而退。
萧瑾瑜不是第一次来天牢,却是第一次要在天牢里过日子,看着这间整洁宽敞却照样潮湿阴暗的牢房,萧瑾瑜平静得像是坐在王府书房里一样。
皇上的意思他听得很明白,于公,皇上要安稳人心,于私,皇上要保他性命。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是这个时候,因为这样的事。
牢中潮气比外面阴雨天的时候还要重,阴寒如隆冬,萧瑾瑜刚想打开药箱翻出点儿止疼的药来,就听到牢门处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动静。
“安王爷。”
萧瑾瑜转头看过去,看清铁栅门外那张百褶包子脸的时候,心里一沉,脸上依旧静如冰封,“谭大人。”
一阵钥匙拧动铜锁的刺耳声响之后,门上铁链被“哗啦啦”地扯下来,铁栅门“吱呀”一开,谭章挺着愈发浑圆的肚子抬头迈进门来,眯着眼睛笑意浓郁地打量着萧瑾瑜。
“不敢当,不敢当……安王爷,别来无恙嘛。”
101冰糖肘子(十四)
萧瑾瑜漠然看着迈起八字步慢慢踱过来的谭章。
时隔一个多月,谭章扒了墨绿色的刺史官服,穿上风干血迹一般暗红色的司狱官官衣,品级几乎是一跌到底,腰身却丝毫不见消减,反倒是丰润了一圈,一对小眼笑得眯成了细缝,在那张油光锃亮的大饼脸上若隐若现。
萧瑾瑜记得,一出上元县他就把谭章的案子交给了刑部,最后是刑部跟六王爷和吏部商议,决定查抄谭章全部家产,并削去他刺史官职,那道判决公文是萧瑾瑜在登门拜访楚家的前一夜签字落印后发回京师的,所以记得尤其清楚。
不过一个多月,他竟钻进了京城,当起了八品司狱官。
看他这副嘴脸,显然是比当四品升州刺史那会儿过得还滋润百倍。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道,“谭大人也别来无恙。”
谭章走近来细细打量着萧瑾瑜,目光落在萧瑾瑜血痕未消的颈子上,鼠眼里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安王爷,下官自打来了京城,没有一日不念着您的好啊……当日要不是您把下官一抹到底,下官哪有机会来京城补这个肥缺啊?这里来的都是您这样有身份的人,好歹打点一回就能顶上刺史三年的俸禄,下官可得好好谢谢安王爷。”
萧瑾瑜听若罔闻,从轮椅后面取下拐杖,勉强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扶着药箱边沿在里面不急不慢地翻找着。
谭章背着手,兴致盎然地环视着霉迹斑斑的牢房墙壁,“安王爷,您可别小瞧这间牢房,这间可是天牢里的上房,没有皇上的关照就是拿多少银子都进不来……您知道上一个住在这儿的人是谁吗?”谭章说着连连摇头,“瞧下官这脑子,那会儿您还在娘胎里呢,上哪儿知道去啊……”
谭章美滋滋地踱到一面墙壁前,伸手摸摸墙上已干成黑色的陈年血迹,“上一个住在这儿的也姓萧,宁郡王萧恒,二十几年喽,当年也是个人物啊,瞧瞧这血溅的,啧啧啧……听说是个硬骨头,比吴郡王还硬呢……对了对了,”谭章扭过头来,走到还强撑着站在大箱边上找药的萧瑾瑜身边,抬手指着药箱紧贴着的墙壁,“隔壁,隔壁那间就是当年吴郡王住的,吴郡王出去以后再没住过人,那些血还是吴郡王淌的呢……吴郡王就在那间屋子里跟狗似的爬了一年,还是安王爷亲自翻案把他救出去的呢,那可是唯一一个活着从天牢出去的人啊,您要是想去那间看看,怀念一下,下官一定看在老交情的份儿上亲自搀您过去。”
萧瑾瑜撑在箱子边上的手骨节握得发白,身子因为体力虚耗有些微微发抖,转头冷眼看向笑得一脸皱褶的谭章,“谭大人,狱中琐事颇多,公务繁忙,就不必在本王身上耽误工夫了……这地方,本王比你熟悉得多。”
“那是那是……”谭章连连点头,五官笑成了一团,“不过安王爷来一回不容易,碰巧这几日是下官当值,下官说什么也得把您伺候得顺心才是。”
谭章饶有兴致地扫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一边走着一边道,“安王爷清正廉洁,断断不能用特殊待遇毁了安王爷的清名……”
谭章说着,伸手把床上厚厚的铺盖揭了个干净,统统扔了出去,只在光秃秃的床板上留下一床薄被,又撤了墙角的炭盆,小火炉,桌上的茶壶茶杯。
萧瑾瑜一直漠然地看着,直到谭章一把抓过他的轮椅,“咣”的一声扔了出去。
谭章抬手打拍了一□上的薄尘,笑眯眯地看着目光冷厉的萧瑾瑜,“安王爷,劳烦您挪挪身子……这天牢里可没有准许犯人自己带药进来的规矩。”
萧瑾瑜脸色微微发白,“谭章,你还是给自己留点退路的好。”
谭章凑近几步,近到浑圆的肚子几乎贴到萧瑾瑜身上了,满足地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萧瑾瑜,“退路二字怎么写,下官日后一定好好请教请教安王爷……不过下官现在就想问问安王爷,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话音不落,谭章就发出一阵尖笑,“不对不对,下官失礼了,失礼了……安王爷的脚本来就是个摆设,砸烂了也不知道疼吧?”
谭章狠狠一脚踢在萧瑾瑜还未消肿的膝盖上,就见萧瑾瑜身子一晃,像断了根的枯木一样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谭章不急不慢地把药箱拖出去,转身回来的时候把一身破旧的囚服扔到萧瑾瑜身边,“安王爷,是您自己换,还是下官伺候您换啊?”
“出去……”
谭章笑着把伏在地上的萧瑾瑜翻了过来,看他白中发青冷汗涔涔的面孔,冷森森地道,“安王爷身子如此不便,下官要再不好好伺候,那真是天理难容了啊。”
******
“王爷,王爷……”
萧瑾瑜意识朦胧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他,很近,近得像是就在身边。
做梦了吧……
从在谭章石头一样的拳脚中昏死过去之后,萧瑾瑜已经无数次听到这个声音了,总是在心中一暖睁开眼睛之后愣愣地看着空荡荡冷冰冰的牢房,心再冰冷回去,冷得跟这副几乎没有知觉的身子一样。
牢房里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子,昏暗的不辨昼夜,只能凭谭章送来冷饭的次数上推测,他在床边地上已经趴了整整一天了。
他第一次醒来之后发现连拐杖也被谭章拿走了,就试着爬去那张床,爬到床下就重新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连翻身都做不到了。
谭章每次都是把一碗冷饭放到铁栅门边上,萧瑾瑜过不去,于是一整天水米未进。
有这样的幻觉,也是正常吧……
听着她的声音,觉得牢中的寒意都消减了几分。
“王爷,你醒醒……我是楚楚……”
她进不来,也不该来……她是个很好的仵作,绝不会扔下案子不管。
“王爷,你醒醒呀……”
要命的幻觉……
萧瑾瑜到底忍不住,吃力地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下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温柔的轮廓,一愣,心里倏地一沉。
这样真实的幻觉……是这副身子撑到极限了吗?
“王爷,你醒啦!”
萧瑾瑜贪婪地看着,不敢眨眼,不敢喘息。
“王爷,你快把药吃了……”
两颗黑色的药丸被一只温热的小手送到他冷得麻木的嘴边,萧瑾瑜不由自主地微启嘴唇,两颗药丸就被送进了口中。
陌生的药味在口中慢慢化开,越来越苦,越来越浓重。
幻觉……不会真实成这样。
萧瑾瑜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摸眼前的人,却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子的存在,垂下目光来看,才发现自己正枕在日思夜想之人的臂弯里,一条厚厚的锦被裹在他知觉全无的身子上,“楚楚……”
萧瑾瑜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楚楚却高兴得破涕为笑,暖融融的脸蛋贴上萧瑾瑜冰冷的脸颊,“王爷!”
萧瑾瑜费力地把两颗药丸吞下去,喉咙干痛得像是被刀子划过一样,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你……你怎么来了……”
楚楚拿过搁在床头的白瓷茶杯,把一杯温热的清水小心地喂进萧瑾瑜口中,耐心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喝完,擦去他嘴角的水渍,扶着他慢慢躺下去。
萧瑾瑜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那张被谭章揭干净的床上,只不过这会儿床上已铺了厚厚的被褥,身上那件褴褛的囚衣也换成了干净的中衣,床尾墙边立着一口木箱子,比原来那口小了一圈,不过箱口开敞着,能看到里面装得满满的药瓶药包。
楚楚抓着萧瑾瑜的手,小心地看着他,像是生怕他赶她走似的,“王爷,你别生气……我把尸体验好了才来的!”
萧瑾瑜怔怔看着她桃腮上的两道泪痕,“你怎么……”
“景大哥说我验好了尸体他才能救你出来,我就验了好几遍,全验清楚了,他就给我一块牌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牢里的人看那个牌子他们就让我进来了,也让我把带来的东西全拿进来了。”楚楚一口气说完,眼睛里又蒙起一层水光,“王爷,我都验好了,全验好了,景大哥一定马上就救你出去……”
“楚楚……”
楚楚攥着萧瑾瑜知觉麻木的手,“王爷,我看见那个谭大人了,上元县的那个谭大人,是不是他欺负你呀!”
“楚楚……抱抱我……”
楚楚爬上那张窄小的木板床,钻进被窝里,把萧瑾瑜的身子抱得紧紧的。
“楚楚……我没感觉……”
楚楚抚着萧瑾瑜冰冷的身子,“我刚进来的时候你身上的骨节都肿得变形了,还到处都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我怕你疼得厉害就给你吃了薛太师送的药,身子没知觉就不疼了……你都睡了一天了,怎么叫你都不答应……薛太师说醒了就给你吃刚才那两颗药,一会儿就没事啦。”
萧瑾瑜把唯一有知觉的头挨在楚楚温热的怀里,留恋地呼吸着她身上浅淡的草药味,好一阵才轻轻地道,“听话……回去吧……”
本以为她会抱着他哭闹起来,哪知楚楚竟一抿嘴唇笑了,“王爷,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就舍不得让我走啦。”
萧瑾瑜一怔,吃力地抬起目光看她。
楚楚抓过萧瑾瑜的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软绵绵热乎乎的小腹上,“王爷,咱们有孩子啦。”
萧瑾瑜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一听说你进天牢,一急就晕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薛太师就说我是有身孕了。”楚楚美滋滋地看着呆住的萧瑾瑜,“薛太师说才刚一个月……没准儿就是成亲那天晚上有的呢!”
萧瑾瑜怔怔地看着楚楚还扁扁的肚子,一直到手指知觉恢复,感觉到覆在手掌心下的那片温软,才声音微颤着道,“楚楚……”
“唔?”
“你……你咬我一下……”
“啊?”楚楚一愣,眨眨眼,“咬哪儿啊?”
“哪都行……”
楚楚眼珠子转了转,从上到下扫了眼萧瑾瑜的身子,目光定在萧瑾瑜下面一处,舔了舔嘴唇。
“不用了……”
看着一下子慌了神的萧瑾瑜,楚楚“噗嗤”笑出声来,把萧瑾瑜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笑得红透了,才在萧瑾瑜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现在相信了吧!”
萧瑾瑜一时想哭又想笑,“楚楚……”
“王爷,”楚楚看着眼眶微红却嘴角带笑的萧瑾瑜,“你喜欢吗?”
萧瑾瑜用力地点点头,痴痴地看着,“谢谢你……”
楚楚笑得甜丝丝的,“也得谢谢你!”
萧瑾瑜用尚不灵活的手指在楚楚小腹上留恋地摸了好一阵子,轻轻蹙起眉头,“楚楚,快回去吧……这地方……不好……”
楚楚赖皮地往萧瑾瑜怀里一钻,搂住萧瑾瑜的腰,“你能把我扔出去我就走。”
萧瑾瑜哭笑不得,用胡茬微青的下巴轻轻磨蹭她的头顶,“听话……”
“你声音太小啦,听不见听不见!”
“楚楚……”
“有只苍蝇嗡嗡嗡嗡嗡……讨厌死啦!”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讨厌我还抱得这么紧……”
“你不是没感觉嘛!”
“有了……”
“那就再紧一点儿!”
“……”
萧瑾瑜刚抬起手臂抚上楚楚的脊背,就听牢门口传来两声干咳,萧瑾瑜身子一僵,用尽力气把楚楚紧搂进怀里,转头冷厉地看向那道阴森森的铁栅门。
谭章若敢碰她一丝头发,他就是死也不会让谭章活过今天。
看清铁栅门后的那张脸,萧瑾瑜一怔。
薛汝成站在门口慢悠悠地捻着胡子,“王爷,娘娘……你们再抱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出来,给老夫腾个地方?”
楚楚一听到“出来”俩字,一骨碌爬了起来,“王爷,咱们能出去啦!”
萧瑾瑜却留意到了后半句,错愕地看着门外的薛汝成,“先生……”
一个陌生模样的典狱官把门打开,薛汝成不急不慢地走进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牢房,“王爷,你要真指望着景老头家那个小色鬼替你翻案,就做好在这屋子里给娘娘接生的准备吧……接生这事儿老夫好像还没教过你。”
萧瑾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楚楚搀着勉强坐起身来,“先生……不能让您代瑾瑜受过。”
“教不严师之惰,本来就是老夫的过失……”薛汝成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墙上的陈年血迹,漫不经心地道,“何况,指望你把老夫弄出去,比指望景翊把你弄出去现实得多……皇上也待老夫不薄,准老夫来这牢房里的上房住住,机会难得,王爷就成全老夫吧。”
萧瑾瑜被薛汝成噎得不知道从哪儿下嘴反驳,还没张嘴,就听薛汝成补道,“贡院的事就全靠王爷了,考卷要尽快批阅,以免影响殿试,否则不等老夫出去你就得回来了……老夫还得再挪地方。”
“是……多谢先生。”
102冰糖肘子(十五)
薛汝成的马车明显比安王府的那辆大马车小了不知道多少圈,人在里面就只能坐着,太师府的车夫帮楚楚把萧瑾瑜搀进车里,萧瑾瑜起初还能自己勉强撑住身子,车走了没多远就不得不挨到了楚楚肩上,脸色白里隐隐发青。
楚楚知道他肯定是腰背疼的厉害,想扶他躺到自己身上,萧瑾瑜不肯,勉强直了直身子,苍白地笑笑,半真半假地道,“没事,就是饿了……”
楚楚抚上他凹陷下去的肚子,“你都快三天没吃饭了,能不饿吗……回到贡院我就给你做好吃的!”
萧瑾瑜突然想起些什么,有些费力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底微青的楚楚,“楚楚……你昨天在牢里吃的什么?”
楚楚抿抿嘴,摇摇头。
昨天一早进来就看他裹着破烂的囚衣趴在床下,身上冷得一点儿活气都没有,全身骨节肿得惨不忍睹,气息微弱还时有时无的,楚楚吓得要命,又是给他灌药又是给他揉药酒,一直忙活到今天早上,见他气息均匀了脉搏也清晰了,才松了一口气,根本就没想起来吃饭这回事儿。
萧瑾瑜这么一说,楚楚的肚子就像是替她答话一样,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楚楚……跟车夫说,先不回贡院……去东市。”
“去东市干嘛呀?”
萧瑾瑜无声叹气,轻轻摸上楚楚的小腹,声音温柔得像是要把楚楚暖化了,“给你俩吃点儿好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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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东市的红漆大牌坊,马车就慢了下来,萧瑾瑜不时地抬手掀开窗上的布帘往外看看,直到走到东市中央最热闹的地方,萧瑾瑜轻叩车厢壁叫停了马车。
楚楚下车才看见,马车停在一家光看门楣就贵得要命的酒楼门口。
楚楚上回来京城考试的时候曾经满大街地寻摸便宜的饭馆客栈,京城里什么样的地方贵,什么样的地方便宜,楚楚已经可以一眼认出来了。
“王爷……”楚楚转头看向正坐在轮椅上等着她推他进门的萧瑾瑜,小声地道,“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抿抿嘴唇,凑到萧瑾瑜耳边,“王爷,这家店比周围的铺子都新,一看就是花了好多钱弄的,掌柜的肯定得把这些钱从菜价上找补回来……还有上面那块儿金字牌匾,连理楼,京城里有这么文绉绉名字的饭馆都可贵啦!”
听着楚楚说得一本正经,萧瑾瑜笑意微浓,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块乌木金字牌匾上的三个矫若惊龙的大字,“楚楚……不认得这字迹吗?”
“啊?”楚楚怔怔地抬头,皱着眉头看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出啥名堂来,突然看到旁边落款上“卯玉”两个字,“呀!王爷,这是你写的呀!”
萧瑾瑜轻轻点头,笑里带着点儿难得一见的得意。
楚楚脸上的得意之色比萧瑾瑜还浓,“王爷,我知道你为啥来这里吃饭啦!”
萧瑾瑜眉梢轻挑,“为什么?”
“你给他们酒楼写牌匾,他们就给你算便宜点儿吧!”
萧瑾瑜默默叹气,哭笑不得,敢情他的墨宝在她眼里还抵不上一顿饭钱……
午饭已过,晚饭不到,酒楼里清静得很,两人在门口的说话声引出一个中年妇人,妇人迎上来一拜,热乎乎地招呼道,“王爷,娘娘!快里面请!”
楚楚定睛一看,惊喜地叫出声来,“凤姨!”
先前那个穿着粗布衣服顶着满头油烟的厨娘如今成了一副京城里大户人家端庄妇人的打扮,薄施粉黛,脸色也比在上元县的时候红润多了,要不是那个笑盈盈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楚楚可真认不出来了。
“凤姨,你真好看!”
凤姨笑得满面春风,“都是托娘娘的福……就是好歹拾掇拾掇,这抛头露面的,不能给王爷娘娘丢人啊!”
楚楚被凤姨说得一愣,突然想起头顶的牌匾,扭头看向浅浅含笑的萧瑾瑜,“王爷,这是你给凤姨题的字号吧!”
萧瑾瑜微微点头,还以为她真忘干净了……
凤姨眯眼笑着,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字号……是安王府的字号,我就是个替王爷看店面的!”
楚楚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萧瑾瑜,“王爷,这是你开的酒楼呀!”
萧瑾瑜没答,只对凤姨道,“看着上几道能填肚子的菜吧……”
“是!”
“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我这就给娘娘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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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姨把两人带到一楼最里面的房间里,两人一进门,凤姨端上两杯热茶就关门退出去忙活了。
房间有里外两屋,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布置得清雅之极。
墙角吊兰架子边上有张竹榻,榻上铺着莹白的狐皮,看着就又暖又软,楚楚搀萧瑾瑜躺上去,扯过榻尾那张轻软的羊毛毯子给他盖上,伸手帮他揉着坐得僵硬的腰背。
楚楚美滋滋地看着闭目养神的萧瑾瑜,“王爷,你真好。”
萧瑾瑜被她揉得舒服,懒得睁眼,“哪好……”
“你起的名儿好!”楚楚抿着嘴唇笑,“我知道连理是啥意思……你喜欢我,想让我永远都当你的娘子!”
话是这么说的不错,萧瑾瑜也是这么个意思,但被楚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萧瑾瑜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窘,“嗯……”
“我答应你啦!”
“谢谢……”
萧瑾瑜在楚楚恰到好处的按摩下昏昏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声破门的动静把萧瑾瑜惊醒过来。
楚楚也吓了一跳,“噌”地从榻旁站了起来,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漂亮女人冷着脸闯进来,身后跟着因阻拦无果而气急败坏的凤姨。
“王爷,娘娘……这人……”
萧瑾瑜半撑起身子,眉心微蹙,“无妨……忙你的吧。”
“是……”
凤姨瞪了这女人一眼才退出去关了门。
萧瑾瑜在楚楚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看着闯进来的女人微微含笑,“十娘……”
楚楚一下子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连王爷都敢骂的如归楼楼主嘛!
十娘扫了两人一眼,余光瞥见桌上不知何时摆好的菜品,目光落在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刀切羊肉上,细眉一挑,自语似地冷哼了一声,“这小子藏到这儿来了……”
萧瑾瑜微怔,“谁?”
“没你什么事儿。”十娘兀自往桌边一坐,满脸冰霜地盯着萧瑾瑜,“我来就问你一件事,薛汝成为什么进天牢?”
萧瑾瑜没答,只是侧头看向楚楚,“楚楚,见过十娘……”
楚楚还没张嘴,十娘一眼狠剜过来,吓得楚楚往萧瑾瑜怀里缩了一缩。
萧瑾瑜浅浅苦笑,“十娘,楚楚身怀有孕……”
十娘一愣,“薛汝成的?”
“……我的。”
十娘美目一瞪,“那你跟我说什么啊!我没工夫听你扯那些没用的,你说明白,薛汝成到底怎么回事儿?”
萧瑾瑜沉下眉心,神色微黯,“先生是待我受过……我会尽快救先生出来。”
十娘冷哼一声,骂了声“神经病”,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十娘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萧瑾瑜已躺了回去,楚楚才扁了扁嘴,心有余悸地道,“王爷……楼主到底是个啥官儿啊,她怎么一点儿都不怕你呀?”
萧瑾瑜轻轻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她不光是楼主,还是公主……她是我十姐,长我十一岁……据说那个摔伤我的宫女死后,没人敢照顾我,她就亲自在宫里照顾了我八年……”
楚楚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她刚才见着的凶婆娘居然是原来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的公主,“她……她一点儿也不像……”
萧瑾瑜眉心微微紧着,牵起一丝苦笑,“她原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后来奉旨嫁人,不出一年驸马暴病身亡,她性子就全变了……”
楚楚抿抿嘴唇,“那……她干嘛要找薛太师呀?”
萧瑾瑜无声轻叹,话到嘴边摇了摇头,“楚楚……去叫凤姨来,我有事问她。”
萧瑾瑜发白,楚楚也不敢再问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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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姨刚进门,萧瑾瑜就指着那盘刀切羊肉,开门见山,“这是何人做的?”
凤姨一怔,看着满桌一筷子没动的菜品,想料不是菜品不合胃口,稍稍放了点儿心,“回王爷,这是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厨子,挺年轻的,刀工好得跟会仙法似的,就是人有点儿懒……他叫穆遥。”
萧瑾瑜眉心微紧,“可知他原来是干什么的?”
“听他自己说,是在一个叫如归楼的酒楼干活的,那边关门了,他就来这儿干了……王爷要见见吗?”
萧瑾瑜轻轻摇头,“你忙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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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提不起胃口,勉强吃下半碗南瓜小米粥,剩下的一桌子菜几乎被楚楚扫了个干净,萧瑾瑜看得既心疼又满足。
回贡院的路上萧瑾瑜体力不支睡了过去,一觉睡得很沉很安稳,醒来的时候静静躺在贡院房间的床上,好像前两天不过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的一切被昏黄的烛光笼罩着,轮廓全都温柔起来,包括那个正坐在桌边认真写着什么的人。
“楚楚……”
听见萧瑾瑜的声音,楚楚赶紧搁下手里的笔,奔到床前,“王爷,你睡醒啦?”
“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我又给你揉了一遍药酒,你身上还疼吗?”
萧瑾瑜摇摇头,看向桌上的纸笔,“在写什么……”
“我想把这个案子的尸单再整理一遍。”楚楚认真地皱着眉头,“还有两天会试就考完啦,考完之前要是不能结案,考完一散场,那个杀小花将军的凶手肯定就跑啦……我把尸单理得清楚一点儿,你就能少花点儿力气,快点儿抓住那个坏人。”
萧瑾瑜听得微怔,“楚楚……你相信是李如生杀了之前那些人?”
楚楚点点头,“你断得肯定没错。”说着抿抿嘴唇,又道,“可要真是李如生杀的,那秦大爷和秦大娘就太可怜了……还有李如生的娘子和儿子,他们来认尸的时候我见着他们了,他的娘子是个瞎子,儿子又瘦又小,穿得破破烂烂的,太可怜啦……”
楚楚抓着萧瑾瑜的手小声却坚决地道,“要是万一错了……我就陪你住三个月牢房。”
萧瑾瑜听得心里又酸又暖,“放心,不会……”
“那我就继续写啦!”
“不急……”萧瑾瑜把楚楚拉住,“不早了,睡吧……”
“没事儿,我还不困呢!”
“上来……”萧瑾瑜掀开被窝,“跟我说说王小花的死因。”
楚楚一向抵挡不住被萧瑾瑜搂在怀里的诱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