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一朝权在手(二)
“晴儿这些日子可还忙么?”
太子似乎无意一上来便谈正事,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弘晴一番,而后方才笑呵呵地开口问了一句,神情轻松而又淡然,就宛若召弘晴前来,只是为了拉拉家常一般。
“回太子殿下的话,臣侄唯尽职耳,实不敢言忙与不忙。”
在不清楚太子用心何在的情况下,弘晴自是极尽谨慎,回答起太子的问话来,也就尽量简单,不给太子留下丝毫借题发挥的可能。
“嗯,尽职就好啊,这满天下官员若是都能尽职,本宫……,哦,皇阿玛也就能少操些心了,奈何大多数人都是口中说着尽职,可行的却全都是些失职之事,当真令人烦心不已啊。”
饶是弘晴已是谨慎再谨慎了,可太子却还是从弘晴的回话里引申出了别样的意味,一番话说将下来,隐约间已是带着扎人的刺了。
我勒个去的,这厮想作甚来着?
一听太子这话说得蹊跷,弘晴原本就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便更拉紧了几分,问题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自个儿到底有啥把柄落在太子手中,无奈之下,也只好装作没听懂太子话里的潜台词,这便一躬身,面色肃然地应答道:“太子殿下说的是,臣侄都记住了。”
“嗯,晴儿肯办事,也能办事,此一条,皇阿玛可是多次夸奖过的,本宫也很取你这一点,只是光肯办事还是不够的,我辈身为天家子弟,深受陛下之重托,事事都须用心方可,若不然,事便有不谐之处,一旦稍有闪失,后患大矣,晴儿对此可以为然否?”
太子先扬后抑地夸了弘晴一番,而后话锋一转,已是微带着训斥之意味地发问了一句道。
呵,戏肉来了,这老小子看来是真打算朝咱开刀了!
早在来东宫之前,弘晴便已预感到太子要于自己不利,不为别的,只因眼下八爷一方既已服软,自是该轮到三爷了,毕竟四爷就一孤家寡人,朝中仅有戴铎等几条枪,便是要想朝四爷动刀都不太容易找到突破口,再说了,太子还真就没将四爷放在心上,而要直接动三爷么,太子又有所顾虑,概因前番他被废黜之际,三爷可是屡次三番地死保他胤礽的,真要是不管不顾地动了三爷的话,吃相可就未免太难看了些,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那是断然逃不过去的,正因为此,于太子来说,唯有先动弘晴,方才是正理,这一点,弘晴自是早有预计,此际一听太子如此说法,心头立马便是一沉。
“太子殿下所言皆正理也,臣侄自不敢有异议。”
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更遑论太子乃是半君,又手握监国大权,他说的话,虽还谈不上金口玉言,可也不是弘晴能轻易辩驳了去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太子此问不怀好意,可弘晴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应答道。
“嗯,晴儿既是无异议便好,本宫自奉旨监国以来,可是始终战战兢兢,唯恐有所差池,怕的便是辜负了皇阿玛他老人家的厚爱,然,仅仅只是本宫一人,却也办不成事,终归须得上下一体努力,方能确保国事无虞啊,哎,休怪本宫啰唣,现在下头那帮狗才是越来越放肆了,甚子狗屁倒灶的事儿都敢干,明着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整蛊些表面文章,驴粪蛋,表面光鲜,内里却都是团屎,若是不留神,指不定要被蒙蔽成啥样了,喽,晴儿且看看这份折子,上头说的可都是真事?”
太子假惺惺地感慨了一大通,末了,伸手从文案上拿起了份黄绢蒙了面的折子,随意地往前一伸,示意弘晴自行上前取读。
“谢太子殿下隆恩。”
太子可以表现得随意,可弘晴却是不敢有甚失礼之处,恭谦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疾步行上了前去,躬着身子,双手接过了太子递过来的折子,翻将开来,只一看,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厉芒——折子并不长,也就寥寥数十行而已,说的也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为老爷子营造的马兰峪陵寝发生了渗水事件,主管营造的工部侍郎春晖不单不上报,反而为掩盖真相而行杀人灭口之事,折子后头的签名处被黄纸糊住了,看不出是何人所上之奏本。
帝王陵寝的营造在历朝历代都是头等大事,绝对不能有半点的疏忽之处,若是真出现了折子上所奏的渗水事件,那问题可真就大了,不止是春晖这个工部侍郎要掉脑袋,下头那些具体负责施工的大小官员们也断难逃一死,哪怕弘晴这个工部帮办也一样难逃吃挂落之下场。
“太子殿下,臣侄以为此事干系重大,光凭此一奏章,恐难下定论,终归须得认真调查过方能辩真伪。”
营造陵寝的事情虽是工部该管,可实际上却是独立进行的,工部只管核销费用而已,真要是出了大事,弘晴虽难逃吃挂落之下场,可真要说处罚么,却也未见得便会重到哪去,当然了,太子若是真要上纲上线的话,趁机免了弘晴的管部差使也不是不可能,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能承受之重,要说心中不紧张,自然是假话,可就算再紧张,在这等时分,弘晴也绝然不会露了怯,毫不示弱地便提出了自己的主张,那便是没调查就没发言权。
“嗯,这个自然,本宫打算让齐世武主理此案,晴儿以为如何啊?”
这一见弘晴并未露出丝毫的紧张之表情,太子显然很是不爽,脸皮子抽了抽之后,拖腔拖调地追问了一句道。
如何?太子这话问得可就诛心了,那齐世武乃是太子的绝对心腹,让此人去办案,就算是假案,也一准被这厮办成了真的,真到那时,弘晴怕是连哭都找不到地儿哭了去,毫无疑问,这么个提议绝对不是弘晴所能接受的,可真要反对么,还真不好开这么个口,没旁的,齐世武乃是刑部尚书,由他出面主审此等大案合情合理,至少从程序上来说,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强行反对的话,只能是自讨没趣。
“回太子殿下的话,齐大人乃国之干臣也,由其主审此等大案确是可行,只是臣侄却有个想头,不知该说不该说。”
直接反对自然是不行,弘晴可没傻到将把柄往太子手中送的地步,不过么,玩一手曲线救国却是无妨。
“晴儿有甚事只管直说好了,本宫听着呢。”
太子此番将弘晴叫了来,自然不会是通知案情这般简单,而是另有谋算,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中当真喜不自禁,不过么,倒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和煦地点了点头,煞是和蔼地允了弘晴之所请。
“谢太子殿下宽仁,臣侄蒙皇玛法隆恩,得以帮办工部,今,屯田清吏司(该司主管掌陵寝修缮及核销经费)既是被疑有差池,臣侄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故,当请参与彻查此案,愿为齐大人之副。”
弘晴先是恭谦地谢了一声,而后提出了要参与此案审理的意见,话虽是说得委婉,可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嗯,晴儿能如此公忠体国,本宫深为嘉许,只是天家的体面还是要的,齐世武虽是刑部尚书,可毕竟也就是个奴才罢了,晴儿纵使甘心为之副,他也承受不起,这么着罢,此事便由晴儿挂帅去查,齐世武就给你打打下手好了,放心,无论查出个甚结果,本宫都会为你做主的。”
对于弘晴要去查案的提议,太子显然是很支持的,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一派慷慨状地便将主审的权力交到了弘晴的手中。
“谢太子殿下隆恩,臣侄定当竭力而为之,断不会辜负殿下之厚望。”
这一听太子答应得如此爽快,弘晴心中的疑窦顿时便大起了,只是这当口上,也实容不得细想,只能是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状地谢了恩。
“嗯,那便好,本宫……”
太子显然很满意弘晴的恭谦,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嘉许地点了点头,刚打算再好生鼓励弘晴一番,突然间瞅见张德高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说到半截子的话顿时便就此打住了,眉头一皱,眼神凌厉地便扫了过去。
“启禀太子殿下,四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这一见太子气色不对,张德高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紧赶着抢到了近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这几个月来,太子还真就没怎么跟四爷见面的,一来是不愿看到四爷那张臭脸,二来么,太子一门心思尽皆放在打压八爷上了,一时半会还没想到要对四爷出手,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太子就会放四爷一马,而是想等炮制完了三爷,最后再去收拾四爷,这冷不丁地听说四爷巴巴地跑了来,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不甘不愿地开了口:“宣罢。”
“喳!”
太子既已有了吩咐,张德高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旋即便又陪着面色铁青的四爷从外头转了回来。
第362章 一朝权在手(三)
“臣弟叩见太子殿下。”
四爷的面色虽是铁青一旁,可应尽的礼数却还是没忘,这一行进了书房,便即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罢,四弟可是稀客啊,怎地,今儿个是刮了啥风,将四弟给吹了来?”
太子早年跟四爷倒是有过一段不短的蜜月期,也曾联手过几回,可惜每回联手的结果都是落得个灰头土脸之下场,久而久之,太子见到四爷就跟见到灾星一般,加之当年四爷主持清欠时,可是曾拿太子当过靶子的,这个仇,太子可是一直记着的,至于四爷在其被废黜期间上本力保的事儿么,太子却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的,此际一见四爷面色铁青,明显来意不善,太子心中的厌恶之情自不免更浓了几分,也没给四爷留甚情面,阴测测地便出言讥讽了一句道。
“谢太子殿下隆恩,臣弟此来确有一事须得请太子殿下作主。”
一听太子这话说得碜人,四爷原本就铁青着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几分,但并未反唇相讥,恭谨地谢了恩之后,站直了身子,嗓音低沉地开了口。
“哦?四弟有甚话且就说好了,都是自家兄弟,能作得了主的事儿,本宫自会周全一二的。”
眼瞅着四爷摆出这么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太子的眼神当即便阴冷了下来,可也不好说甚重话,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不悦,语多保留地吭哧了一声道。
“谢太子殿下宽仁,前几日臣弟曾转呈了份安徽巡抚贺知节奏请赈灾之折子,今早批复已到部中,原定之六十万石粮竟消减至四十万石,不知是何道理,还请太子殿下赐教。”
四爷本就不是啥好气性之辈,这一见太子那等阴阳怪气的样子,眉头可就皱了起来,话语也就说得硬邦邦的,就差没指着太子的鼻子骂其玩忽职守了。
“此事本宫知道了,尔且自忙去好了。”
四爷这等问责的话语一出,太子的脸色可就难看了起来,只是顾忌到弘晴还站在一旁,呵斥的话语却是不太好出口,但见太子眉头一皱,不耐地一挥手,随口敷衍了一句,便打算就此将四爷赶了出去。
“太子殿下,此乃攸关数十万灾民生死之大事也,岂能草率遂决,臣弟恳请太子殿下三思!”
四爷明显就是来找事的,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这不,太子话音方才刚落,四爷已是梗着脖子,慷慨激昂地进谏道。
“嗯……”
太子只是不想在弘晴面前与四爷发生争执罢了,并不是真怕了四爷,此际一见四爷给脸不要脸,心火当即便大起了,面色阴冷地怒视着四爷,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太子怒虽怒,可还是有所顾忌,并未当即发飙,仅仅只是阴冷无比地死盯着四爷,而四爷也毫不示弱地与太子对视着,书房里的气氛自也就压抑得令人窒息,侍候在侧的一众大小太监们无不因为战栗不已,可弘晴却是并不以为意,心念电转间,已是发现了不老少的疑点,只是一时半会还搞不清四爷如此悍然问责的根本用心之所在。
四爷到底想干啥?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点杀到,未免太巧了些罢,不对头,这里头绝对有蹊跷!
安徽的事儿说起来是天灾,自入夏以来,接连数月少雨,秋收欠丰,偏偏入冬之后,又是接连大雪,饿死病死者众,灾情自是毋庸置疑的严峻,只是这等灾情的背后却有着**的因素在内——安徽巡抚端彦乃是八爷的铁杆拥护者,尽管不是八爷门下,可行事素来以八爷马首是瞻,正因为此,当初三爷全力推广海外粮种之际,端彦可是没少干拖后腿的事儿,安徽的海外粮种推广之力度可以说是全国最差的一处,无论是番薯乃是土豆的种植面积都少得可怜,抵御天灾的能力先天不足,这才导致了原本不算太过严重旱情发展成了大灾,但这并非眼下这等僵局的关键所在,真正的关键在于半年前公推太子之际,端彦乃是第一个上本保荐八爷的地方大员,而这方才是太子拿赈灾粮做文章的根本之所在,这一条其实并不难猜,四爷方才起个头,弘晴便已猜知了根底,真正难猜的是四爷在此际发难的心思何在——太子批复都已下发了好几天了,四爷若是真一心为公,那也该是第一时间发难才是,为何要拖延到此时,这里头若说没有蹊跷,弘晴又岂会相信。
“呵,四弟还是这么个认死理的性子,也罢,本宫就跟你絮叨一二好了,四弟不曾放过粮,对下头那帮狗才的能耐怕是没领教过,嘿,但凡需要一石粮的,那群混账行子在往上报时,总会多报上一倍,为的甚,不就是中饱私囊么?本宫索性一次砍个干净,也省得平白养肥了一群蛀虫,就这么个理儿,四弟自己琢磨去办好了,有甚事,本宫担着便是了。”
太子这会儿正在朝弘晴下套子,自是不愿跟四爷多扯淡,这一见自身的威势无法压四爷一头,也就放缓了口气,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一番,便要就此将四爷打发了开去。
“太子殿下,此乃人命关天之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决之,臣弟以为殊有不妥,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都已是放缓了脸色,也给出了解释,可四爷却并不领情,口风半点都不松,不依不饶地要太子更改前命。
“此事本宫自有主张,尔就无须过问了,本宫累了,尔道乏罢。”
太子从来就不是个好性子之辈,这一见四爷如此不识趣,心火顿时又大起了,不耐至极地一挥手,毫不容情地便下了逐客令。
“太子殿下,请恕臣弟多一句嘴,此乃事关社稷安危之大事也,非同等闲,臣弟管着户部,断不敢坐视,若是太子殿下定要固持己见,臣弟只能上本皇阿玛,由皇阿玛作个圣裁。”
四爷显然也已是动了真怒,也没管太子已是下了逐客令,兀自梗着脖子,强硬无比地顶撞了一句道。
“放肆,本宫不想听你解释,还不退下!”
太子算是受够了四爷的强硬,压根儿就不想再跟四爷多啰唣,猛地一拍文案,面色铁青地便呵斥了起来。
“臣弟告退!”
太子既都已是公然扯破了脸,四爷自也不好再多留,不过么,却是丝毫没半点屈服的意思,丢下句场面话,便即昂然走了人,那等倔强之架势一出,当即便气得太子浑身哆嗦不已。
“混账行子,甚玩意儿,小人!”
太子一气之下,浑然忘了弘晴还在一旁站着,暴跳如雷般地便发作了起来,但见其一把抓起文案上的笔筒,重重往地上一掼,恨声便破口大骂不休,那样子哪还有半点半君之气度,简直就跟街头耍泼的小痞子一般无二了的。
得,太子这厮还真就成不得大器,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使,公报私仇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些,这回可好,又被四爷给当了回孤臣,后头怕是有乐子看了!
尽管一时间尚不能悟透四爷选在此时发飙的真实用心之所在,但却无碍于弘晴看上一回热闹,这一见太子被四爷刺激得大失常态,心下里对太子自不免更看低了几分,当然了,事不关己,弘晴可是没打算介入其中的,更不会去提醒太子个中有蹊跷,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着罢了。
“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
……
面对着太子的滔天大火,弘晴可以冷眼旁观,可张德高等侍候在侧的大小太监们却是没这个福气,见势不妙,立马全都胆战心惊地跪在了地上,一个个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告了起来。
“哼,一群废物,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太子正在火头上,又哪是这帮子太监们能劝止得住的,火冒三丈之余,浑然忘了弘晴尚在一旁杵着,如疯魔状地乱挥着双手,气急败坏地呵斥了一嗓子。
“臣侄告退!”
太子这么一发飙,张德高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全都狼狈万分地退出了书房,一见及此,弘晴也不想多呆了,这便趁机抢了出来,躬身行了个礼,打算就此走人了事。
“嗯……,帝陵一事干系重大,万不可轻忽了去,晴儿遇事须得多与齐尚书沟通,本宫可是在此翘首以盼,就等着晴儿的好消息了。”
弘晴这么一站将出来,太子这才想起了先前被打断的正事,只是这会儿心情正自焦躁不已中,实也无心再跟弘晴多啰唣,这便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压下了心中高涨的怒火,勉强地挤出了一丝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敷衍地鼓励了弘晴几句。
“是,臣侄谨遵太子殿下之令谕。”
弘晴可没打算学四爷玩甚孤臣的把戏,也不想跟太子有过多的瓜葛,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也没再去工部应差,而是直接打道回府去了。
第363章 心照不宣(一)
“孩儿叩见父王,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弘晴出了宫便已是一步不停地回了府,却不曾想三爷比他还早到了家,这才刚在门前的照壁处下了轿子,就有门房管事迎上前来,说是三爷有令在先,让弘晴一回府便去内院书房议事,老爹有召,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往内院书房去了,这才一转过书房门口处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高坐上首,面色凝重无比,弘晴见状,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可也没多想,疾步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晴儿,今儿个太子那头都闹了些甚?”
三爷的消息可是灵通得紧,今儿个弘晴刚被太子唤了去,便已有内线告知了其,至于后头四爷怒闯东宫一事么,也有人给三爷通风报了信,只是语焉不详,三爷并不清楚个中蹊跷之所在,但却知晓此事一准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这才会急着赶回王府等弘晴回来议事,这会儿弘晴既已是到了,三爷可就有些憋不住了,不等弘晴礼毕,便已是急吼吼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弘晴此番回府本就是要与陈老夫子等人商议个对策的,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这便将今儿个东宫所发生的事儿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查案,这……”
弘晴所言虽详尽无比,重点也落在了四爷与太子的冲突上,可三爷显然更关心的是帝陵一案,此无他,此案若是处置得不当,不止是弘晴要倒霉,他三爷也得跟着吃挂落,万一要是弘晴的工部差使因此被免,诚亲王一系的损失可就惨重了去了的。
“父王明鉴,此事既是涉及帝陵,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皇玛法处恐难交待得过去,与其让齐世武那厮去胡搅,倒不若孩儿自去查个究竟为妥。”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哪怕三爷不曾说出口来,他也能知晓三爷到底在担心些甚子,左右不过是怕弘晴此去会落入太子的圈套中罢了,问题是就算不去,就一准能躲过此番问责么?只怕不太可能,此无他,老爷子既是要收权,那就不可能会不支持太子打压诸阿哥势力的行动,哪怕弘晴这些年来屡立奇功,可在帝位的稳固面前,却也同样不值一提,但消露出了丁点的破绽,就算太子不推波助澜上一番,老爷子也会做出收权的举措,真要想避免此事,除了将此案彻底查个分明之外,还须得诸方势力联手方可,前一条弘晴虽无十足把握,可却也无惧,至于后一条么,一时半会还真没甚主张的,自是不想急着说将出来,倘若乱了三爷的心,反倒不美了,故此,面对着三爷的疑惑,弘晴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解说了一下自己亲自去查案的必要性。
“唔,晴儿可有把握么?”
帝陵一事牵扯实在是太大了些,纵使弘晴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可三爷还是放心不下,这便沉吟地追问道。
“孩儿自当勉力以为之。”
案子是必须去查的,可真说到把握么,弘晴还真不敢作出甚保证的,概因帝陵营造虽名义上归屯田清吏司管辖,实际上却是个独立单位,而那位涉案其中的营造主官春晖虽顶着个工部侍郎的官衔,其实却少有到工部办公的时候,弘晴与其也就仅仅只是见过几次面,对其自是谈不上有甚了解可言,至于下头那些负责具体督造事宜的大小官员么,就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要去这么个地儿查案,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纵使弘晴再如何自信,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敢胡乱夸口,只能是含糊其辞地回了一句道。
“嗯……,夫子,先生,您二位对此可有甚章程否?”
面对着这等不去查案肯定要遭栽赃,去查案,又肯定会遭遇麻烦的棘手局面,三爷实在是有些个束手无策,沉吟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也只好将问题抛给了端坐在侧的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案必须去查,若不然,恐易遭小人构陷,且以小王爷之大才,又有甚案子破不得的,一旦真相大白,不单无过反倒有功,纵使太子再如何不甘,也断难借题发挥了去。”
李敏铨对弘晴之能有着近乎于盲目的信心,加之同样未曾体悟到四爷骤然朝太子发难的意义之所在,此际进言起来,自也就不免有些就事论事的短视。
“嗯,夫子以为如何?”
三爷原本对此事就无甚主见可言,此际一听李敏铨说得颇为有理,心中自是不免意动,只是此事太过重大,三爷实不敢轻易便下个决断,这便侧了下头,将问题丢给了默默不语的陈老夫子。
“四爷还真是选了个好时机么。”
陈老夫子不开口则已,这一开口便是句没头没尾的话,顿时便令房中三人尽皆愣在了当场。
“嗯?先生此言何意?”
三爷愣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搞懂陈老夫子所言指的是甚事,没奈何,只好苦着脸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王爷怎么看此事?”
陈老夫子并未出言解说,而是将问题踢给了弘晴,显见是有考校的意味在内。
“回夫子的话,学生以为四叔此番大闹东宫应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意为之,若是学生料得不差的话,这恐是在向父王以及八叔发出联手之信号。”
早在四爷突然杀至毓庆宫之际,弘晴便已是起了疑心,只是当时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可有了陈老夫子先前的提点,以弘晴的推理能力,自是很快便悟透了关窍之所在,此际听得陈老夫子见问,回答起来自也就自信得很。
“联手?什么联手,说清楚点。”
弘晴这么一说,李敏铨倒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可三爷却依旧还蒙在鼓里,就宛若在听天书一般,当即便有些不耐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此番皇玛法之所以下江南,无外乎是为太子整肃朝纲腾出空间罢了,要的便是借太子急欲稳固自身之由头来打压诸方势力,不止八叔,您也在其列,至于四叔么,同样不会例外,此一点,想来四叔也是看出来了的,而今太子手握监国之大权,政务尽操其手,若欲与之争斗,单独一方皆无法成事,唯有联手而为,方能确保无虞,只是各方皆心怀鬼胎,联手一说,实难也,唯心照不宣耳,四叔之所以在小侄受刁难之际出现,为的便是传递这么个信号,与此同时,也不乏表现一下其孤臣气概之心,可谓是一举两得哉。”
这一见三爷发了急,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欠身,细细地将内里之关窍一一点了出来。
“这个老四,还真是既要当……,罢了,都说说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好。”
弘晴的话都已说得如此分明了,三爷又不笨,自是能听得出其中的奥秘,心下里对四爷的做派自是大为的不满,忍不住便骂了起来,只是骂到一半,又觉得不雅(既要当****,又要立牌坊,着实不甚文雅,与三爷淳淳君子之风度显然是有些说不出口的),便即就此打住了,转而便追问起了对策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四爷如此拐弯抹角,显见其阴险之本色,其中恐非好意,还须得小心应对才是。”
李敏铨显然对联手一事相当之不看好,虽不曾直接反对,可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么个意思在内。
“嗯。”
三爷素来瞧不起四爷,也从来就没考虑过要跟四爷联手,在他想来,即便是要联手,那也该跟八爷联手去,至于四爷么,继续当他的孤臣去也就是了,此际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自是颇以为然,尽管并未明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可那点头的姿态便已显示出了三爷心中的真实之想法。
“四爷既已开了个头,就不怕王爷与八爷不跟着走下去。”
眼瞅着三爷在那儿自以为是,陈老夫子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将事实指了出来。
“嗯?这……”
三爷还真就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便为之语塞不已了。
“还是小王爷来解说好了。”
陈老夫子实在是懒得跟三爷解释个中之蹊跷,直截了当地便又点了弘晴的名。
“是,学生遵命。”
老师有事,弟子自是得服其劳,尽管不甚愿意在三爷面前表现得太过,可陈老夫子都已是开了口了,弘晴也只能是紧赶着应了一声,飞快地整理了下思路,缓缓地开口道:“父王明鉴,此番马家峪一行,不管实情如何,我诚亲王府一系与太子一方势必都得有场狠斗,而八叔怕也同样脱不开干系,概因马家峪那头可是有着九叔、十叔数个门下奴才在,还尽是要职,一旦有事,又岂能置身事外,如此一来,我方与八叔联手已可说是成了定局,至于四叔么,他在此时借着安徽赈灾一事发难,一来是给我等发个信号,二来么,也是为了故意与太子交恶,真到了我方与八叔闹将起来之际,他自也就可置身事外了的,成,他可保得孤臣之名,败,他亦然不会受重处,孤臣之名依旧,此为先天立于不败之应对也。”
第364章 心照不宣(二)
“这厮,这厮……”
听完了弘晴的解说,三爷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没旁的,四爷这一手实在玩得太漂亮了,左右都能逢源,无论倒太子一事成败如何,他都能得利,偏生旁人还真就挑不出啥刺儿来。
得,老爹也就一小家子气,嘿,这么一手应对之策也就四爷能玩,旁人是断然没这个条件的,有这个时间生闷气,还不如赶紧想法子扳倒了太子为好!
眼瞅着三爷被气得不轻,弘晴心中不禁为之哂然不已,概因在弘晴看来,四爷这一手固然玩得漂亮之至,可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旁的,四爷手下拢共就没几条枪,除了玩孤臣之外,其实也真就没旁的路好走,再说了,就算四爷不这么干,弘晴其实也会想方设法将八爷那头拉上对抗太子的战车,此无他,权力可是好东西来着,尽管明知道是毒药,却也没谁舍得放手的,弘晴又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例外,之所以没急着跟八爷那头联手,那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而今,既是有了帝陵一案,双方联手的基础已然出现,压根儿就无须四爷出头提醒,弘晴也自会寻机办了去。
“启禀王爷,十四爷派人送来了份信,说是要紧着交给小王爷。”
没等三爷发作出来,就见王府总管高大诚已是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三爷的文案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信函,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老十四有信给弘晴,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顾不得再发火,眼神飞快地闪烁了几下,可到了末了,却也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一挥手,示意高大诚将信函交予弘晴处理。
老十四搞个甚名堂,玩啥神秘么!
这么些年来,弘晴可是没少跟老十四打交道,尽管彼此道不同,可私人交情却是不错,但凡有事要商量,也总是以老十四亲自找上门来居多,似这般发个信函前来的事情可谓是少之又少,尤其是这等微妙的时局下,弘晴自不免心里头犯嘀咕的,不过么,手下倒是不慢,接过了高大诚递过来的信函之后,弘晴一把便撕开了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张折叠好的信纸,摊开一看,就只有一行字——今夜,戌时三刻,万花楼凝香院。
“启禀父王,十四叔约孩儿今夜戌时三刻到万花楼凝香院一会。”
尽管已是隐约猜到了老十四相请的用意之所在,然则弘晴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将信函的内容禀报了出来。
“哦?竟有此事?夫子,先生,您二位看老十四这可是要与本王私下谈联手之事了么?”
三爷的权力瘾可是极重的,自是不想被太子打压了去,原就有心与八爷那头搭上线,这一听老十四要请弘晴前去一叙,还真就是瞌睡就有枕头送了来,精神自是为之一振,只是因着事关重大,并不敢轻易下个决断,这便又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当是如此。”
李敏铨并未往深里去想,飞快地便给出了个答案。
“此恐是十四爷自己的意思罢了。”
陈老夫子的智算之能显然比李敏铨要高出了不老少,略一沉吟之下,便已猜到了根底,摇了摇头,也没给李敏铨留甚面子,直截了当地便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哦?那依夫子看来,老十四这是打算作甚来着?”
相较于李敏铨来说,三爷显然更信任陈老夫子一些,此际一听陈老夫子与李敏铨的看法截然相反,不由地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虽不曾对二人的论断作出个置评,可请教陈老夫子本身已说明了三爷心中的倾向性何在。
“王爷该是知道的,十四阿哥乃枭雄之辈,虽是党附八爷,却未见得便是一心一意,而今八爷既已出局,十四阿哥怕是有了另起炉灶之心了罢。”
陈老夫子此番倒是没卖甚关子,直截了当地点出了十四爷有了异心之事实。
嘿,老夫子当真牛人一个,这都能看得出来,犀利!
一听陈老夫子此言,三爷与李敏铨尽皆傻愣当场,唯有弘晴却是暗挑了下大拇指,心中对陈老夫子之敏锐敬佩到了极点,没旁的,弘晴能知晓十四阿哥有大志,那是得之前世的经验,可陈老夫子却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而出,个中之难度当真比大海里捞针容易不到哪去。
“唔,那此番会晤当何如之?”
面对着太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三爷自不免感到亚历山大,自是想着找些同盟军,以反抗太子之逼压,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得上同盟之资格的,至少在三爷看来,羽翼未丰的十四阿哥断然不够格,换成八爷倒还差不多,只不过这话三爷却是不好亲口说将出来,也就只能是故作沉吟状地发问道。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只须虚与委蛇便好。”
三爷这一问的语气虽尚算平和,要说也勉强能算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在场的都是智者一流的人物,又有谁会看不出三爷内心里到底是在想些甚,只不过弘晴是不好开口,而陈老夫子是不屑开口,唯有李敏铨尽自心中好笑不已,却还是只能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嗯,那老八那头……”
三爷不屑于跟老十四联手,却亟需八爷那头的支持,这一听李敏铨的回答仅仅只是就事论事,显然没领悟到他三爷真正要问的是甚,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痛快,可也不好发作出来,没奈何,只好干脆自个儿将话挑明了来说。
“心照不宣。”
李敏铨智算一道虽略差,可观颜察色之能力却是极强,只看了三爷一眼,便已知三爷不满出在了何处,自不敢再稍有耽搁,赶忙出言弥补了一句道。
“心照不宣?这……”
对于如何跟八爷那头取得联系,三爷其实心中已是有了些想头,只是不敢言十分把握罢了,故此,才会问策两大谋士,可却没想到李敏铨出的主意居然会是如此,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显见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
“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有些事说了也不能做,王爷若是不能领悟此点,后头的路可就难言顺畅了。”
这一见三爷眉头大皱,李敏铨自不免有些悻悻然,不为别的,只因有些话,他身为谋士,实在是不好开口,无奈之下,也只好闭紧了嘴,倒是陈老夫子看不过眼,拿出座师的身份,不甚客气地教训了三爷一番。
“夫子所言甚是,小王记住了,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
三爷还真就对陈老夫子的严苛颇为的怵头,被其这么一说,老脸不禁为之一红,再一细想,也觉得陈老夫子所言正中要害,心下了然之余,自也就不再多啰唣,紧赶着便下了个决断。
“八哥,好悠闲啊,嘿,今儿个东宫里可是闹翻天了,有意思,哈哈哈……”
廉亲王府的后花园里,一身白狐裘袍的八爷与陆纯彦正对坐而弈,棋已至中局,落了后手的八爷正自愁眉不展间,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九、十两位爷已是肩并肩地从亭子旁的竹林里转了出来,人未到,十爷的哈哈大笑声已是传了过来。
“九弟,十弟,都来了,坐罢。”
八爷虽是早已告病在家,可消息却是灵通无比,压根儿就无须十爷来告知,他早已知晓了今儿个东宫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么,却也没多言,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九、十两位爷自行落了座。
“八哥,您说老四那厮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疯,好端端地跑去跟太子那厮吵了一场,嘿,为的还是端彦的事儿,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味啊。”
老十就是个大嘴巴,卜一落座,话便滔滔不绝地喷薄而出了,也不管八爷愿听不愿听,只顾着自个儿说个痛快,甚至忘了端彦乃是八爷的铁杆支持者这么个事实。
“十弟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老四那厮精得很,端彦那份折子前几日可不就批过了,早不去迟不去,偏偏在今儿个跑东宫去闹,嘿,个中没蹊跷才是怪事了。”
九爷显然很赞同老十的看法,讥诮地一笑,点出了蹊跷之所在。
“对啊,九哥不说,小弟还没想到这一层,嗯,老四那厮到底唱的是哪出戏来着?”
被九爷这么一点,老十立马便反应了过来,敢情四爷此番闹事还真就是故意而为之的,只是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四爷的用心究竟何在,这便可着劲地挠了挠头,疑惑万千地问了一句道。
“无甚大不了的,老四不过是想利用我等与老三为其去摘桃子罢了。”
八爷早先得到消息时,同样为之大惑不解,可经与陆纯彦一席谈之后,却是早已看破了个中之关窍,此际说将起来,自信之情自也就溢之言表了的。
“嗯?”
“厄……”
……
八爷此言一出,九、十两位爷当即便傻愣住了。
第365章 心照不宣(三)
“八哥,您是说老四想悠着我等跟他一起闹腾?嘿,美了他了,安徽赈灾的事儿本就该他户部去张罗,办不成事,板子要打也是他老四跟太子一道挨着去,关我等屁事来着。”
十爷显然是并不曾真儿个地弄清楚八爷所言的真正意味之所在,惊讶过后,说出来的可就全都是歪论,浑然就没说到点子上。
“十弟休要胡言,光是安徽的事儿,老四那贼溜之人又岂会如此莽撞行事,依我看,这厮定是另有计较,啊,对了,今儿个弘晴那小子也在,据说是因着帝陵一事被问责了,莫非老四便是冲着这个去的?”
九爷到底比十爷多几个心眼,虽同样不曾言中根本,可大体意思却是相对接近了。
“九弟说的虽不中,却也不远了,老四那厮还真就是算准了时间去的。”
八爷淡然地一笑,轻轻地击了下掌,言语肯定地道破了谜底。
“嗯?奶奶个熊的,老四那厮难不成打算在帝陵一事上找茬么?也不对啊,这厮没道理跟咱哥几个还有老三都闹翻罢?我等若是一体都倒了霉,他又岂能独善其身,太子那浑球就一小肚鸡肠之被,岂可能独独放过老四?”
十爷性子急,一听八爷这般说法,下意识地便嚷嚷了起来,只是话说得倒是很快,却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压根儿与八爷所言浑然不是一回事儿。
“十弟扯哪去了,八哥说的是老四那厮这是做样子给咱哥几个看呢,想的怕是挑动咱兄弟几个与老三一道跟太子好生干上一回罢,嘿,老四这混账行子倒真是好算计来着。”
九爷到底心细,只一听便知十爷想歪了,不禁为之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点出了八爷所言的真意之所在。
“奶奶个熊的,老四就一小人,理他作甚,他爱咋耍便咋耍好了,爷才不管他那么许多!让他自个儿玩儿去得了。”
十爷到底还是没想透关键之所在,大嘴一咧,已是满不在乎地扯了一嗓子。
“哎,帝陵这么一出事,太子那厮可不止是冲着老三去的,咱兄弟几个怕也难置身事外喽,老四虽是个混账行子,可挑时机却是一挑一个准,他自个儿作了回孤臣,却要我等去做小人,真不是个东西!”
老九可不似老十那般没心没肺,早已是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这一听老十又在那儿胡诌不止,忍不住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感慨了一句道。
“凭啥……,哟,奶奶个熊的,看来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八哥,这回乐子怕是要闹大了!”
一听九爷这般说法,老十立马不服气地一瞪眼,张嘴便欲反驳,可话才刚出口呢,突然间醒悟了过来,这便伸手一拍脑门,有些个沮丧不已地骂了一声,没旁的,帝陵修造的时间长得吓人,动辄便是数十年之久,就以眼下出事的马家峪帝陵来说,从康熙二年开始营造,到如今已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却依旧不曾完工,确是件累人的活,可个中的油水却是很足,随便动动手脚,每年捞个万儿八千银子就跟喝水般轻松,当初九爷、十爷可是没少下力气往那头塞人,除了春晖这个挂着工部尚书头衔的督造者是老爷子亲自任命的外,下头主事的郎中、员外郎之类的官员可有一多半都是九爷、十爷的门下奴才,真要是帝陵一事闹腾大了,弘晴固然要吃挂落,九爷、十爷也断然脱不得干系,一念及此,十爷当即就有若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萎靡了下来。
“那就往大里闹了去好了。”
九、十两位爷忧心忡忡,可八爷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道。
“八哥,您的意思是……”
八爷这么句话一出,十爷兀自茫然不知所以,可九爷却显然想到了些蹊跷,只是并不敢确定,这便疑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九弟,马家峪那头的事情究竟如何?”
八爷并未回答九爷的问题,反倒是追问起了帝陵一事的真相来。
“这个……,八哥您是知道的,若不是今儿个老四这么一闹,小弟还真不是马家峪那头出事了,要不小弟这就派人去问问?”
这一听八爷问起了马家峪之事,九爷不禁一阵汗颜,没旁的,九爷每年从那头得到孝敬不少,但却从来没关心过那头的事儿,真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九爷自不免有些抓瞎了,没奈何,只好实话实说地应答道。
“这个不急,为兄只想知道崔彪等人能控制得住场面否?”
八爷倒是没介意九爷的汗颜,微微一笑,便将此事揭了过去,转而问起了九爷那些门下对帝陵的控制力度。
“应该不算难罢,小弟门下有三个奴才在那儿,再算上十弟那头也有两个,三个正职郎中、六个员外郎里,就有五个是咱们的人,再怎么着也不致有太大差池的。”
见八爷没再死揪着自个儿消息不灵一事不放,九爷自也就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将马家峪那头的情形简单地汇报了一下。
“嗯,那便好,回头去个信,叫他们先将场面稳住了,有甚事将来再议。”
八爷点了点头,含糊其辞地交待了一句道。
“此事倒是好办,只是老三那头……”
八爷尽管说得甚是含糊,可九爷却是一听便懂,所谓的稳住场面无外乎就是掩盖出事之实,这一点对于九、十两位爷来说,都是好事,就算八爷不说,九爷也会这么交待下去的,然则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却没那么简单,还须得有弘晴那头的配合才成,对此,九爷可就一点把握都没有了,只是这话又不好直接说明,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心照不宣罢,想来老三会知道该如何应对的。”
早在九、十两位爷到来之前,八爷便已跟陆纯彦细细地探讨过了的,也早就有了相应的对策,只不过八爷并不想说得太过具体,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给出了个决断。
“这……,要不让老十四先去探探老三那头的口风?”
八爷倒是说得很轻松,可九爷又怎能放心得下,毕竟在马家峪出事的可是他与十爷的门下,真算起总账来,他们俩的责任可是不小,一旦老爷子趁机发难,一顿板子怕是逃不过去的,要说不担心又怎生可能。
“嗯,此事等老十四来了再议好了。”
八爷对九爷这个提议显然是不甚以为然,概因此等诸阿哥私下联手之事可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尤其是此番之事表面上整的是太子,实则却是在打老爷子的脸,更是须得谨慎再谨慎,万不可留丝毫的把柄于人,若不然,那便是自寻死路,这么个道理虽简单,却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哪怕面对着的是自家亲兄弟,也不例外,正因为此,八爷虽不以为然,也没就此作出个详细的解释,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敷衍了一句道。
深冬的天黑得快,酉时将尽,太阳早已是落了山,一弯残月斜挂天际,风又大,大街小巷已是行人渐稀,然则万花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灯火通明不说,门前更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没旁的,此处乃是京师里最大的销金窟之所在,不说万花楼本身就是京师里最大的酒楼,其楼后的诸多分院更是京师里闻名遐迩的第一****之所在,能出入于此的,非富即贵,荷包里没装个千儿八百两的银子,那是断然不敢往楼里凑了去的,若不然,丢的可不止是面子,怕是连里子都不见得能保住。
万花楼,弘晴自是一点都不陌生,这么些年来,他可是没少来此处消费,当然了,都只是在前楼而已,后院里那些姹紫嫣红处,还真就不曾去见识过,没旁的,早些年是想去,可惜家伙不给力,去了也是白去,至于这一两年么,家伙倒是差不多到了可以给力的时节了,偏偏诸事缠身,每日里忙都快忙死了,哪还有那个赏“花”的闲心,今儿个受老十四之邀而来,也算是两便了的,心情么,自不免有些小激动,天还没黑透便已领着李敏行等人乔装出了诚亲王府,乘着辆无标示的马车便往万花楼赶,到了地儿,也不过才酉时末牌,离着老十四约定的时间尚有小半柱香的时间,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打算在冷风里多等,下了马车便领着人往楼里行了去。
“哟,爷您来了,您是要楼上包厢还是后院包院?”
能在万花楼干迎客伙计的都是机灵之辈,一个个眼力价都是贼精,尽管弘晴一行人都着了便装,咋一看起来普通得很,可那等昂然之气质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这不,弘晴方才走到大门处,立马便有一名伙计殷勤地迎上了前来,陪着笑脸,恭谦无比地招呼着。
“凝香院,带路!”
尽管是便装前来,弘晴也不想跟酒楼伙计这等大嘴巴一流的人多拉呱,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爷,您里面请。”
这一见弘晴显然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那名前来迎客的伙计自不敢再多啰唣,点头哈腰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弘晴便向后院行了去……
第366章 老十四的小算盘
“晴贝勒,我家主子请您单独进去。”
万花楼的后院很大,分院众多,院子间的道路么,自不免有些个七弯八拐的,然则路却并不算难行,哪怕是这等天刚黑之际,道路两旁每隔十步便有一盏灯笼亮堂地燃着,加之有人领路,行将起来自是不甚费力,前后也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到了凝香院的门外,只是不等弘晴派人去叫门,就见一名身着劲装的汉子已是从暗处大步行了出来,朝着弘晴一躬身,客气而又坚决地说了一句道。
“嗯,尔等都且在此候着好了。”
弘晴的记忆力向来过人,只一眼便已认出了这么劲装大汉正是老十四的护卫统领、前大内三等侍卫佛宁古,自是不疑有它,也没多言,仅仅只是朝着李敏行等人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即缓步行进了半开半闭的院门之中,入眼便见数盏灯笼下,一声白狐裘袍的老十四惬意地躺在摇椅上,身周围着一群莺莺燕燕,有的忙着为老十四拿捏肩头,有的捧着酒樽在喂老十四酒喝,更有两名艳妆女子一左一右地依偎在老十四的怀中,任其搓揉,娇喘声、呻吟声交织在了一起,其景只能用“奢靡”一词来加以形容。
嗯?这厮搞的甚名堂来着?
这一见老十四在那儿舒舒服服地喝着花酒,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倒不是对眼前这奢靡的一幕看不过眼,而是对老十四叫自个儿前来的用意起了疑心——老十四想另起炉灶,这一条,弘晴自是早就知道了的,而其要想做到这一条,显然并不容易,毕竟眼下朝局虽变化万千,可真能留给老十四崛起的机会却并不算多,正因为此,在弘晴看来,十四爷眼下要做的其实跟老爷子所想的是一回事,那便是设法几位强势的阿哥都被打压得不成样子,如此方有他十四爷纵横朝堂之一线希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十四爷此番秘密约见之举定然不会安啥好心,挑拨离间又或是暗递假消息都有可能,问题是这两者都须得密谈,自不宜有旁人在侧,可眼下老十四居然如此公然地招来了一堆****女子,这显然与弘晴预先所想的截然不同,要说个中没有蹊跷,弘晴又怎会相信。
“十四叔,好享受么,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哉?”
弘晴心中虽是犯着嘀咕,可脚下却并未稍停,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厅堂前,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道。
“哟,晴哥儿来了,哈哈,要乐又何妨,小翠,小红,这位可就是你们时常念叨的少年英雄晴贝勒,还不赶紧去好生巴结上一番,嘿,晴哥儿还是个雏,悠着点,可别将人给吓跑了,要不爷今儿个可轻饶尔等不得!”
老十四其实早就发现了弘晴的到来,不过么,却是装作没察觉的样子,直到弘晴开了口之后,这才睁开了微闭着的双眼,哈哈大笑着坐直了起来,双手一推,将腻在其胳膊上的两名艳妆女子往弘晴推了过去,口中还嘻嘻哈哈地调侃个不休。
“哟,十四爷说哪的话,这么俊俏的个哥儿,姐妹们疼都还来不及呢,怎能得罪了去。”
“就是,就是,我等可是久闻晴贝勒大名了的,只是缘悭一面,今儿个终须得好生侍候着去,将来也好跟人炫耀上一回。”
“十四爷就是偏心,如此俊俏的贝勒爷也不早些带了来。”
……
老十四这么一调侃,厅堂里的众女们全都娇笑着跟着哄闹不已,一时间满厅堂里就跟五百只鸭子在喧嚣一般,直听得弘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十四叔,闲话稍候再叙,小侄为了赶您的场,到这会儿可是还没用膳呢,今儿个得了便,小侄可是打算先敲您一回竹杠再作计较。”
弘晴前世那会儿因着跑业务的关系,倒是真没少出入灯红酒绿之场所,逢场作戏自然是把好手,只是多年不干这勾当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受不了那些个****女子的热情,可又不好变脸,只能是笑呵呵地转开了话题。
“哈,喝酒还不容易,小霜,去,唤些酒菜来,爷今儿个高兴,定要喝个爽利!”
老十四一把将在其身后为其揉肩的少女抱进了怀中,而后伸手一拍那名为其喂酒的艳妆女子臀部,哈哈大笑着吩咐了一句道。
“讨厌,十四爷尽折腾人!”
那名喂酒的女子被拍得臀浪滚滚,惊呼着将手中的酒樽往几子上一搁,佯怒地捏了老十四一把,而后扭捏地便向院门处行了去。
万花楼本身就是京师第一大酒楼,备起酒菜来,自是快捷得很,这一头弘晴与十四爷还没寒暄上几句,一道道酒菜已是如流水般送了上来,菜倒是不算多,不过就是十数道而已,酒却是不少,足足两大坛,叔侄俩也无甚客气可言,一边闲扯着,一边就这么喝上了,时不时地还逗逗边上的女子们开心上一回,其乐倒也融融哉,只是说来扯去,尽是废话,谁也没将话题往正事上扯,宛若真就是来此逍遥一般无二。
“十四叔,小侄量浅,就不多陪了,明儿个太子殿下还有令谕要宣,误了事须不是耍的,待得小侄从马家峪归来,再行聚聚好了。”
弘晴平日里不怎么喝酒,可酒量却是不错,至少不比老十四差,加之适应了一阵子之后,前世那等纵横灯红酒绿的本能又已是苏醒了过来,应付其这等场合来,倒也自如得很,这一喝,便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各怀鬼胎的叔侄俩尽皆是养气功夫了得之辈,谈笑无忌间,气氛自是和谐得很,只不过弘晴这会儿心思较重,实在是懒得再跟老十四这么没完没了地穷拉呱,待得又是一碗酒饮尽,不等边上满酒的****女子有所动作,弘晴已将酒碗往桌子上一扣,顺势起了身,一派心满意足状地请辞道。
“哟,光顾着开心,还真就险些忘了时间,得,正事要紧,爷也乐够了,就一同回罢。”
一听弘晴要走,老十四也没拦着,一拍脑门,笑呵呵地也起了身,随手丢下几张银票子,也没理会那帮****女子们假情假意的挽留之言,一伸手,搭着弘晴的肩头,东倒西歪地便向外行了去,待得到了万花楼外,也不曾多啰唣,仅仅只是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声,便即自顾自地乘马车走了人。
嗯?这小子搞的啥名堂,好端端地找了咱来,就只为喝这么趟花酒,搞没搞错?
老十四这么一走,弘晴当即便有些傻了眼,愣是搞不懂老十四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啥药来着,在如此敏感的节骨眼上,巴巴地找了自己前来,居然一句相关之言都没有,这情形未免古怪到了极点,饶是弘晴智算过人,一时间也真有些摸不着头绪,奈何老十四人都已是走了,就算是想问个分明,也没那个机会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怏怏地打道回了府。
“此有何难猜的,不过是假戏真唱罢了。”
值此敏感时分,三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直到弘晴回到了府上,三爷等人依旧还在书房里候着,待得弘晴将今儿个与老十四会晤的详情述说了一番之后,陈老夫子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已道破了老十四邀宴的真实用心之所在。
呵,原来如此!
弘晴心中本就有所猜测,只是一直没能抓到重点罢了,待得陈老夫子这么句话一出,弘晴顿时恍然大悟不已。
“假戏真唱?夫子您说的是……”
弘晴猜到了根底,李敏铨也明白了问题之所在,可三爷却依旧茫然着,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一无所得,不得不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父王明鉴,十四叔非甘居人下之辈也,虽党附八叔,却素怀大志,只是朝中势力早定,其少有纵横之可能,然,若是太子打压诸方之阴谋得逞,十四叔也就有了腾挪之空间,再若是能收编八叔之势力,未尝不可直上青云,故此其方才会假作八叔之使者,在此等时分邀孩儿去会晤,为的便是造一假象,以蒙蔽太子殿下及诸般臣工之视听,如此一来,马家峪一事诸方已是难有妥协之可能,大乱必起矣,皇玛法震怒难免,一旦下了重手,诸方皆难讨好,而这,便是十四叔所求之局面也。”
陈老夫子压根儿就懒得回答三爷这么个蠢问题,仅仅只是不耐地朝着弘晴摆了下手,示意弘晴出言解说上一番,一见及此,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将时局之演变以及老十四的小算盘详细地分析了出来。
“原来如此,老十四好狠的心机,此事怕是要棘手了,夫子,先生,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良策否?”
弄明白了老十四的谋算之后,三爷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惊之余,紧赶着便出言问策道。
“随机应变!”
陈老夫子对三爷的智算能力实在是不太感冒,这一见其慌乱如此,心中自不免更看低了其一线,也懒得多啰唣,言简意赅地便给出了答案。
“这……”
三爷显然对此答案不甚满意,有心再问,可一见陈老夫子已是闭紧了嘴,显然是不打算再就此浅显之道理多作解释,无奈之下,三爷也就只得是付诸苦笑……
第367章 公然硬扛
马家峪离京师并不算远,也就只是两百余里之距罢了,乘快马半日之内便可赶到,只不过弘晴却并不急,身为奉太子谕令前去查案的主审官,该摆的架子还是须得好生摆上一回的,这不,半日的路程愣是走了三天才到地头,只是等候着的不是一众官吏们的跪迎,而是守备营森严的戒备——离着陵园还有半里之距,弘晴一行人已是被刀枪并举的守备营官兵挡住了去路。
“来人止步,帝陵重地,无圣旨不得擅闯,有敢违者,杀无赦!”
没等大队人马行到近前,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把总领着数名戈什哈纵马冲出了军伍,扬声高呼了一嗓子。
“放肆,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拦驾,不要命了!”
“滚开,尔等想造反么?”
“大胆!”
……
一众随行人等不是诚亲王府侍卫便是刑部兵丁,全都是些桀骜不驯的主儿,何时受过这等鸟气,加之此番又是奉太子谕令前来查案的,自是无法容忍守备营这等无礼之对待,当即便哗然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就此强冲之架势。
“嗯,怎么回事?敏行,去看看!”
弘晴的车驾在队伍的正中,离前锋虽是有段距离,可也并不算远,前锋处的哄乱如此之响,他自是不可能听不见,担心出大乱子之余,不得不紧赶着从车帘子里探出了头来,声色阴冷地喝令了一句道。
“喳!”
这一听弘晴声色不对,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数名亲卫纵马向前锋处赶了去。
“都给本将闭嘴!”
李敏行赶到了前锋处之际,一众随行兵丁还在那儿骂个不停,李敏行听得不耐,这便怒吼了一声,强行弹压住了骚乱的官兵们,而后单人独骑地策马上前,朝着那名倨傲的把总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开口道:“本将诚亲王府侍卫统领李敏行,不知贵部穆春阿将军可在?”
“穆将军不在,尔等有甚事,与某家说也是一样。”
尽管李敏行已是自报了家门,可那名拦路的把总却丝毫不为所动,一派蛮横状地便顶了一句道。
“我家小王爷与刑部齐尚书奉太子殿下谕令前来查案,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可好?”
这一见那名把总如此蛮横无礼,李敏行自不免心头怒起,但却并未就此发作出来,而是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好声好气地与对方打了个商量。
“抱歉,帝陵重地,非圣旨不得入内,请恕某家不敢通融!”
李敏行乃是副将之衔,官居从二品,比那把总的正七品高出了整整九级,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话语又说得极为的委婉,按理来说,那把总不管怎样,也都得客气一下才是,可实际上呢,那名把总浑然就没将李敏行的客气放在心上,不留丝毫情面地便拒绝了李敏行的要求。
“你……,哼!”
李敏行当年行走江湖时,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辈,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当真就想一剑砍死了这狂傲无礼之徒,只是理智却阻止了这等冲动,也没再跟那名把总多啰唣,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拧马首,策马便向弘晴的车驾处赶了回去。
“李将军,出了甚事?为何有军伍敢在此挡道?”
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不止是普通一兵有怨气,早已下车凑到了弘晴身边的刑部尚书齐世武更早已是面色铁青无比,这一见李敏行策马赶了回来,也不等弘晴有所表示,他便已是怒不可遏状地出言呵斥了起来。
“启禀小王爷,拦路的是守备营穆春阿所部一名把总,言说要有圣旨方可入内,末将不敢擅专,还请小王爷明示行止。”
齐世武嚷嚷得倒是大声,可李敏行却是浑然不在意,压根儿就没理睬其之呵斥,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朝着弘晴便是一个打千,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竟有此事?好大的胆子,这是要抗旨不遵,断不能轻饶了去,来啊,去给本官拿下那混账东西!”
李敏行话音刚落,还没等弘晴有所表示,齐世武已是暴跳如雷地跺着脚,气急败坏地便嘶吼了起来。
嗯?这老小子好大的火气么,有意思!
无端被人拦了路,就算是圣人也难免要生气,弘晴自也不例外,只不过弘晴却并不会被怒火迷糊了眼,心下里早已警醒到此事背后必定另有蹊跷,正暗自琢磨间,见齐世武如此之暴躁地要动武,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凛,隐隐然间已是有了猜测,自不可能让齐世武如此孟浪地莽撞了去,这便一摆手,面色肃然地开口道:“齐尚书还请稍安勿躁,事情没搞清楚前,一切还须得谨慎为妥。”
“晴贝勒,我等乃是奉旨办案,岂能容得小人如此猖獗,若不杀一儆百,后患无穷,万一要是误了差使,须不是好耍的。”
旁人怕弘晴头上那顶“官场屠夫”的名号,可齐世武自忖有太子撑腰,却并不将弘晴的赫赫凶威放在心上,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当即便不乐意了,阴测测地便出言顶了一句道。
“齐尚书还请慎言,我等奉的是太子之谕令,并非圣旨!”
弘晴心中既是已起了疑心,自不可能会遂了齐世武的意,这便面色一肃,毫不容情地指出了齐世武话语里的破绽之所在。
“啊,呵呵,下官口误,下官口误了,只是此乃事关帝陵之大事也,实不宜久拖,当得以雷霆之势解决方好,万一要是被那帮子狗才毁了证据,后果恐有不堪啊,倘若太子殿下责怪下来,你我怕是都吃罪不起罢,晴贝勒,您说呢?”
被弘晴这么当面一驳,齐世武的脸面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很快便即回过了神来,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大通,言下之意不外乎要拿太子来压弘晴就范罢了。
“齐大人须知有些错可是犯不得的,也不是个口误便能解释得过去的,再要胡言,休怪本贝勒参你一本,还不退下!”
弘晴从来就没将太子当一回事,哪怕太子复立之后威风不可一世,可在弘晴眼中,其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再怎么能蹦跶,也没几日好嚣张了的,又怎会怕了齐世武这等无甚意义的威胁之言,面色一沉,已是端出了贝勒的架子,毫不容情地呵斥了其一句道。
“下官,下官……”
齐世武还想再进言上一番,可一见弘晴的脸色已是黑沉了下来,自不敢再多啰唣,讪讪地呢喃了几声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虽不再言语,可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却已满是怨毒之色。
“传本贝勒之令,全军退后一里,就此扎营。”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齐世武的心情如何,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而后一挥手,语气决然地下了令。
“不可,晴贝勒,太子殿下可是有令在先,让我等从速侦破了帝陵一案,今若是后退扎营,岂不误了大事,此事万不可行!”
弘晴此令一下,刚老实下来的齐世武立马又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当场提出了异议。
“齐大人莫忘了本贝勒才是此行之正使么,嗯?”
这一见齐世武如此不识趣,弘晴的脸色顿时便不好相看了起来,阴冷地哼了一声,端出了正使的身份,**裸地便来了个以势压人。
“晴贝勒,您莫忘了太子殿下之交待,下官……”
被弘晴这么接二连三地呵斥个不休,齐世武已是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便亢声要抗辩上一番。
“吾意已决,尔有甚疑意,只管上本去好了,再不退下,休怪本贝勒不讲情面!”
既然齐世武给脸不要脸,弘晴也不介意狠括其几下大耳光的,不待齐世武将话说完,弘晴已是不由分说地呵斥了起来。
“你,你……,下官不服,下官这就上本,定要太子殿下为下官主持公道。”
弘晴乃是正使,他的话自然就是命令,齐世武虽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外强中干地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即一拂大袖子,怒气冲冲地借机下了台。
“小王爷,这厮……”
齐世武这般无礼状一出,弘晴倒是没怎么在意,可李敏行却是看不下去了,手握着剑柄,张口便打算建议弘晴给齐世武一点颜色瞧瞧。
“不必多言,此事本贝勒自有主张,尔这就指挥各部即刻后退扎营便好。”
今儿个所发生的这一幕幕显然透着古怪,以弘晴之智商,自不会察觉不到,实际上,弘晴心中已是有了个隐约的推测,只是这等场合下,显然不是求证的好时机,自不愿多啰唣,也不等李敏行将话说完,弘晴便即面色肃然地一扬手,打断了李敏行的话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喳!”
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敏行心中虽是尚有不甘,却也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翻身上了马背,连下了数道军令,勒军缓缓向来路后撤了去……
第368章 迷雾重重(一)
景陵,康熙老爷子为自个儿营造的墓地,离顺治帝的孝陵并不远,乃是东陵范围内的第二座帝陵,论规模,比之孝陵稍小,可占地面积也足足有数百顷之巨,虽尚未完工,可四十余年的营造下来,地表设施已是基本完成,大小配殿数百,所有建筑无不美奂美伦,纵使是陵园外围的值守处也一样建造得极为的奢华,雕梁画栋,古朴而又大气,只是眼下正端坐在其中的两名中年官员显然都没心思去考究那等奢华与艳丽。
坐在主位上的是名身着正二品服饰的文官,但见其人身高体大,面色黝黑,一部虬髯如钢似铁,乍一看上去,倒像是员赳赳之武将,这人正是加衔工部侍郎的帝陵营造总管春晖,镶黄旗人,正牌子的天子门下奴才,至于侧坐在其右手边的那名官员则是位面皮白净之辈,但见其瓜子脸、丹凤眼,颌下五绺长须飘飘,一身书卷气十足,若不是穿着身正三品武将的服饰,怎么看怎么像是饱读诗书的学者,赫然便是帝陵守备营统领穆春阿,正红旗人,本是毓庆宫侍卫副统领出身,挂着大内一等侍卫的头衔,年初时,因冷香亭一事受牵连,被贬到了帝陵当了个守陵官。
几子上摆放着的茶早已凉透,便是连一丝的热气都没有,然则一文一武两大巨头却都浑然没在意,尽皆有若木雕泥塑般地端坐着不动,偌大的厅堂里一派的死寂,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不已,可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突然响了起来,春、穆二人几乎同时坐直了身子,尽皆双目炯然地向厅外望了过去。
“报,禀春大人、穆大人,晴贝勒一行已退军一里,正在安营扎寨,王把总派小的前来请二位大人明示!”
这一见两大巨头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将过来,刚从门前的照壁处冲将出来的那名兵丁脚下不由地便是一顿,可却不敢耽搁了正事,但见其忙不迭地抢到了厅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真的退了?”
春晖说起来也是老工部了,只不过他早在康熙四十二年便已从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调到了帝陵,出任营造总管一职,与弘晴其实真就没打过几回交道的,当然了,对于弘晴的心狠手辣却是没少耳闻,毕竟弘晴头上那顶“官场屠夫”的帽子可不是虚假的,而是用无数贪官污吏的血染红的,要说对弘晴无所畏惧,显然就是句假话,说实在的,若不是被逼得无奈,春晖也实在不想做出如此强硬顶撞弘晴的行动,纵使是硬着头皮做了,他也不敢肯定便一准能奏效,正因为此,这一听到弘晴居然如此轻易地便退了军,春晖心惊之余,忍不住便惊呼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是真的退了。”
春晖这句问话虽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可那名前来报信的兵丁又哪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
“嗯,去,再探!”
春晖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城府自是不浅,惊归惊,可回过神来也快,并未再与那名兵丁多啰唣,仅仅只是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便将那名兵丁打发了出去。
“春大人,该办的事儿末将可是都已办妥了,后头的事儿还就请您自己斟酌着办了去,真要是再有甚岔子,末将可就爱莫能助了。”
那名前来报信的兵丁退下之后,始终沉默不语的穆春阿却是就此起了身,朝着春晖拱了拱手,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道。
“有劳贤弟了,能多得些缓冲时日,或许能应付过此劫罢,唉……”
春晖拱手还了个礼,心思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春大人请自便,末将这就先告辞了。”
穆春阿并未回应春晖的感慨,拱手行了个礼,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径自步下了厅堂,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来人,传各部郎中即刻到此议事!”
春晖并未出言挽留穆春阿,木讷讷呆立了良久之后,面色一狞,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自有侍候在厅外的戈什哈轰然应诺而去……
深冬的天黑得早,这才刚酉时末牌,夜幕已是笼罩着大地,风很大,狂野的北风席卷大地,发出阵阵有若狼嚎般的啸声,虽无雪,可气温却是低得紧,说是呵气成冰也不为过,在这么个寒冷的夜里住帐篷显然不是啥好享受,哪怕大帐里已是燃着两盆烧得极旺的火盆子,可弘晴却是并未感受到多少的暖意,握笔的手僵硬得很,仅仅只是数百字的两本奏折,愣是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完事,字迹虽尚算端正,可也就只是端正而已,着实看不出半点的风采。
真他娘的冷!
望着文案上两份墨迹未干的折子,弘晴实在是很不满意,只是这天实在是太冷了些,手麻得很,他实在是不想再重新写过,这便朝着折子可着劲地吹了吹,而后一扬手,打算叫人赶紧将这两份奏折发了出去,却没想到话尚未出口,就见李敏行已掀帘子行进了帐中,到了嘴边的话自也就咽回了肚子里去了。
“禀小王爷,春晖、春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这一见弘晴的目光扫了过来,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疾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春晖在此时前来,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但并未直接下了决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小王爷若是不想见,末将这就去回了其。”
这一见弘晴迟迟没给出个回复,原本就因今儿个被拦阻而不爽的李敏行便即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叫他进来好了。”
弘晴摆了下手,拒绝了李敏行的提议,眉头一扬,无甚表情地吩咐道。
“喳!”
弘晴既已是有了决断,李敏行自不敢再多进言,紧赶着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便退出了大帐,不多会,又已是陪着身着整齐朝服的帝陵营造总管春晖从帐外转了回来。
“下官叩见晴贝勒。”
春晖方一行进了大帐,入眼便见弘晴面色肃然地端坐在文案后头,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便行了个大礼。
“免了。”
弘晴冷冷地打量了春晖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声线低沉地叫了起。
“谢晴贝勒隆恩。”
这一听弘晴终于叫了起,春晖心中的忐忑总算是稍减了些,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谢了恩,站将起来,却并不敢站直,微躬着身子,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春大人好大的胆子么,竟敢公然派军阻拦本贝勒,嘿,好,甚好。”
弘晴冷笑了一声,阴测测地刺了春晖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非是下官无礼,实是圣上有旨意在先,不奉旨,任何人不得进陵园,下官也是情非得已,还请晴贝勒多多包涵则个。”
一听弘晴这话说得寒,春晖魁梧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颤,可还是硬着头皮地解说了一番。
“奉旨?嘿,尔还真是好胆,太子殿下之谕令都敢不遵,就不怕太子殿下雷霆震怒么,嗯?”
尽管不甚清楚春晖打算在帝陵里如何捣鼓,可弘晴却能知晓此一准是在设法掩盖帝陵出事的真相,不过么,却并未点破,而是话里有话地提点了其一句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已就此事上了本章,目下已是直送江宁,若是陛下有了旨意,下官自当前来恭请晴贝勒进园,此间若有得罪处,也非是下官本意,还望晴贝勒海涵一二。”
春晖乃是老宦海了,观颜察色的能耐自是不差,这一听弘晴只说太子会震怒,却不言自身如何,心中立马便是一动,赶忙陪着笑脸地进言道。
“也罢,本贝勒懒得跟你计较,一切就等圣旨到了再议也不迟。”
说实在的,对于此番查案究竟应该如何应对,弘晴其实也没想好,不为别的,只因陵园里就没弘晴的人在,对内里之情形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本心也没打算急着动手去查,而这才是弘晴没强闯陵园的根底之所在,也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会真儿个地计较春晖乱找借口之罪过,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谢晴贝勒宽仁,待得来日,下官定当置酒向晴贝勒请罪。”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显见是没跟自个儿较真的意思在内,春晖心中悬着的大石头顿时便落了地,赶忙拱了拱手,满脸笑容地献着殷勤。
“罢了,坐下说罢。”
弘晴有心先探探春晖的底,自是不会过于己甚,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春晖自行落了座。
“谢晴贝勒赐座,那下官就放肆了。”
弘晴想探春晖的底,而春晖同样也有着探弘晴的底之心思,自是乐得跟弘晴多交流上一番,这便紧赶着谢了一声,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在了文案右手边的锦墩子上,微躬着身子,摆出了副规矩听训之架势。
第369章 迷雾重重(二)
“本贝勒之来意,想来春大人该是已知晓了罢?”
弘晴与春晖并不熟稔,也就仅有几面之缘而已,一时间也真找不到甚寒暄的废话,这便索性便直奔了主题。
“略有耳闻,唯知之不详也。”
这一听弘晴一上来便问起此事,心中本就忐忑的春晖顿时猛然一惊,好在养气功夫了得,倒也没露出甚破绽来,仅仅只是恭谦地回了一句道。
“嗯,既如此,本贝勒也就不多啰唣了,春大人对地宫渗水一事可有甚看法么?”
春晖掩饰得虽好,可眼神里那丝飞快掠过的慌乱之色却是难逃弘晴的细致观察,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点破,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往下追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并无耳闻,实不知此事究竟是哪个小人胡诌而出,此乃构陷之言也,还请晴贝勒明察则个。”
弘晴这话一出,春晖眼神里的慌乱之色顿时更浓了几分,但却并不肯就此承认下来,而是强项地否认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春大人可曾得罪过赵明宇、赵御史否?”
这一见春晖神色不对,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沉,没旁的,地宫若是真渗水的话,不仅于春晖等人有大害,于弘晴自身,也一样不是啥好事,也正是因为此,弘晴才不想急着去查案,若不然,以弘晴强势之个性,今个儿又怎可能会如此轻易地退了兵,当然了,不管再怎么担心,弘晴也不可能去干帮春晖掩过饰非的行径,毕竟此番来查案的可不止弘晴一人,还有个人憎鬼厌的刑部尚书齐世武,眼下对于弘晴而论,搞清何人将此事捅到了太子处方才是关键之所在。
“赵明宇?下官与其素昧平生,并不曾有过照会,莫非此事便是赵御史上的弹章?”
春晖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只一听弘晴如此问法,立马会意到此事必然是赵明宇上的本章,可想来想去,也没搞懂此人到底是从何得知了地宫渗水之事的,没奈何,也只能是实话实说地应答道。
“穆春阿其人如何?”
赵明宇上本一事乃是机密,当初太子给弘晴看本章时,可是特意糊了名讳的,显然是不打算让弘晴有顺藤摸瓜地发现帝陵处的内应之可能,然则这却难不倒弘晴,“尖刀”那头只一查,一天多的时间里便已是查出了真相,只是线索到了赵明宇处,却是无法再查下去了,一者是太子的谕令已到,弘晴不得不率众出发,二来么,还真就没查出赵明宇其人与东陵这头的联系——赵明宇是今秋才刚从两江调任而来的御史,早年其一直在两江地面上为官,与帝陵这头压根儿就无甚瓜葛,很显然,其之所以上本,绝非其之本意,而是有人指使之故,至于究竟是何人,那就实在是难以查验了的,有鉴于此,弘晴不得不设法先摸清一下帝陵这头的状况,尤其是原本曾任过东宫侍卫副统领穆春阿的底细。
“穆将军乃谦谦君子也。”
弘晴虽问的是穆春阿的为人,可实则却是在问帝陵渗水一事有没可能是穆春阿捅将出去的,这一点,春晖自是听得懂,说实在的,早在知晓太子将派人来彻查帝陵之际,春晖也曾怀疑过穆春阿,可经得拦阻弘晴一行人进入东陵一事后,春晖对穆春阿已是疑心尽去,此无它,若是穆春阿乃是出首者,他实无必要配合春晖如此行事,只消亮明了出首者的身份,无论帝陵出了甚事,都与穆春阿无涉,不单无罪反倒有大功,可今儿个穆春阿发兵拦阻一事既出,他也就跟春晖等人成了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一旦事发,穆春阿也断然逃过一劫,有鉴于此,春晖在回答弘晴的问话之际,也就隐约地表示了穆春阿的清白。
“哦?是么?”
对于春晖的保证,弘晴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吭了一声。
“晴贝勒,您是知道的,马家峪这地儿虽是山清水秀,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办个啥事都不便利,我等营造之人也还罢了,总归是圣旨所差,再苦也不敢有负了陛下隆恩,可守备营那头却是不同,但凡有点门路的,又有谁不想赶紧调离的,偏就穆将军算是倒了霉了,怕是下官离任了,他恐都没个去处。”
这一见弘晴似乎并不甚认同自己的暗示,春晖赶忙又遮遮掩掩地解释了一番,虽不曾明言,可却暗示了一个事实,那便是穆春阿得罪了太子,只要太子还在台上,穆春阿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嗯,春大人,离着圣旨到来,恐还须得七日,这段时间里,春大人还须得好生努力,先行自查了去,一旦有所发现,即刻来报与本贝勒知便好。”
穆春阿的事,弘晴自然是调查过了的,自是知晓当初冷香亭一事发生时,穆春阿便是随行保护太子之人,偏生被老爷子撞破了奸情,以致于被贬到了帝陵处,不止是穆春阿,当时随太子去冷香亭的数名东宫侍卫齐齐遭贬,哪怕是太子复了位,也没将那些个受了冤屈的手下召回,不仅如此,还将几名上书试图复起的原东宫侍卫一贬再贬地打发去了乌苏里台军前效力,说是刻薄寡恩至极也绝不为过,若是从此一条来看,春晖所言倒也不算错,当然了,弘晴并未全信,也不想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这便再次转开了话题,只是吩咐的语气里已是明显地透着逐客之意了的。
“是,下官谨遵晴贝勒之令,定不敢有违。”
帝陵一事若是真曝了光,不止春晖等人要掉脑袋,身为工部帮办又是查案主审的弘晴也一样落不得好去,此一条,春晖自是心中有数,这也正是其连夜来拜访弘晴的根由之所在,为的便是能探探弘晴的口风,此际一听弘晴话里明显地透着要自个儿将真相掩盖过去的意味,春晖心中自是大喜过望,又哪有不赶紧表态的理儿。
“嗯,那便好,本贝勒累了,尔这就道乏罢。”
左右该暗示的都已暗示过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啰唣,这便一挥手,明着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退。”
弘晴的话既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春晖自是不敢再多留,紧赶着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大帐,自行回转帝陵去了。
春晖去后,弘晴并未去休息,而是眉头紧锁地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心中的躁意一浪接着一浪地涌动着,没旁的,只因帝陵一事迷雾重重,内里诡异不知几许,牵一发而动全身,弘晴实在是不得慎而又慎,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实不敢轻易犯险,倘若一个不小心之下,极有可能落入太子的圈套中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此事若非穆春阿所为,那又会是何人来着?
对于告密者,弘晴最开始的怀疑对象便是穆春阿,不止是因其原本与太子有旧之故,更因着从赵明宇那份折子上所奏看出了些蹊跷,此无它,赵明宇那份折子,弘晴虽只是在东宫里匆匆地看了一遍,说是惊鸿一瞥也绝不为过,可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弘晴却是早已将那篇不算太长的弹章牢牢记在了心里,这几日来,就没少反复琢磨,自是从其中看出了些蹊跷——赵明宇本人对帝陵渗水一事仅仅只是风闻罢了,并不曾握有实据,所言大体皆含糊其辞,对渗水之处到底在哪都不曾说个分明,也没写出渗水的情形到底严重与否,很显然,告知赵明宇其事的人本身对此事也不是很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倘若是工部的人出首的话,应该不致如此,唯有守备营那些个不曾下过现场的人方才会这般出报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穆春阿自然便是弘晴的首要怀疑目标,可从今儿个穆春阿派兵拦阻一事,以及春晖的保证来看,穆春阿似乎又不是那个出首者,如此一来,到底是何人告的密就不免令弘晴有些抓瞎了。
不对,穆春阿还是有嫌疑!
弘晴将今儿个的事情反复推敲了一番之后,心下里对穆春阿的怀疑并未减轻多少,不为别的,只因一句老话说得好——是有反常即为妖!按理来说,帝陵出了渗水的大事,春晖等人固然是死罪难逃,可穆春阿却未必会受太重的处置,毕竟他才刚调任不多久,顶多也就是个失察之过,了不得也就是再贬几级而已,死罪是断然谈不上的,似乎没必要跟春晖一起玩硬扛的把戏,可问题又来了,穆春阿若是出首者,他玩硬扛所为何来?弘晴还真有些想不太明了,除非穆春阿另有埋伏,否则的话,当不致如此行事!
穆春阿到底想作甚?
弘晴反复推敲了许久,却还是没能看懂穆春阿其人其事,心下里自不免烦躁得紧,偏生此时此刻,又无人可商议,无奈之下,也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拖着脚,缓步走进了后帐,往行军床上重重一躺,双眼微闭地思索了起来……
第370章 案中有案(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东陵有事,眹心甚忧,着多罗贝勒弘晴并刑部尚书齐世武即刻彻查此事,毋枉毋纵,钦此!”
帝陵乃是国之头等大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康熙老爷子虽是圣明君主,却也并不例外,这一闻知帝陵可能有渗水之事,自不肯轻纵,旨意下得极快,前后不过六天时间而已,圣旨便已传到了弘晴的手中,而是时,已是大年二十九了,尽管如此,弘晴也不敢轻忽了去,领着人马便再次来到了陵园外,将春晖以及穆春阿等人尽皆召来,照本宣科地将老爷子的圣旨宣读了出来。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旨意这么一下,春晖等人不管心中作何想法,谢恩的礼数都是万万少不得要尽的,这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说之处。
“诸公,圣上的旨意已是说得很明了,此事须得从快从严处置,既如此,我等这就一并进园详查一番可好?”
尽管握有圣旨,可弘晴却并未摆出一副盛气凌人之架势,也没有去追究前几日春晖与穆春阿派兵拦阻之过错,而是笑呵呵地便发出了个倡议。
“晴贝勒说得是,您请。”
六天的时间虽不算长,可用来做些遮掩事实真相的勾当却是足够了,至少在春晖本人看来是如此,心中有底之下,春晖自也就表现得极为的自信,毫不犹豫地便朝着弘晴一摆手,作出了个恭请的姿态。
“嗯,齐尚书,您意下如何?”
面对着春晖的殷勤,弘晴并未急着动身,而是嘉许地点了点头,侧脸看了看面色阴沉的齐世武,微笑着开口问道。
“下官别无异议。”
齐世武这几天都很安静,始终呆在自个儿的帐篷里,也就是今儿个圣旨到了,方才跟着大队人马前来宣旨,这会儿面对着弘晴的好意相询,他也没甚受宠若惊的表现,仅仅只是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道。
“那好,事不宜迟,我等便就此进园。”
弘晴乃是主使,又是当红之贝勒,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远比齐世武要高得多,问其意见,原本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既然齐世武如此回答了,弘晴自也懒得多啰唣,手一挥,豪气地下了令,领着一众人等在春、穆等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行进了陵园之中……
帝陵很大,建筑也很多,工程量自是不小,然则毕竟已是建了四十余载了,地面上的主体部分基本已完工,剩下的大体上都是些修缮以及保养的手尾而已,唯有地宫是个例外,概因这一部分往往是最后施工的一处,没旁的,就是为了保密——没哪个帝王希望自个儿死后的安身之所在会被盗贼光临,地宫的布局以及机关布置都是密中之密,一般情形下都是帝王临终前才会有所安排,而今,老爷子年已五十有五,已是知天命之年,尤其是今春被废太子一事弄得个精神大差,也就起了兴建地宫之想头,为此,专门责成春晖征召了河北近万民壮以行此事,工期定得很紧,哪怕是此际年关将至,数万民壮也未能得闲,依旧在工地上忙碌个不停,偌大的陵园里好一派的繁忙之紧张。
“春大人的工作做得不错么,万余民壮安排得井井有条,实属难得之事。”
弘晴等人虽是来查案的,可也不可能一上来便风雷厉行,这不,走马观花地在陵园里转上一圈之后,一众人等也就都到了作为值卫处的一处临时殿堂中,卜一各自落了座,弘晴便已是定调子般地嘉许了春晖一句道。
“晴贝勒谬赞了,下官既是奉旨办差,自不敢有负陛下重托,实行本分事耳。”
经数日前一叙,春晖已是知晓了弘晴不愿帝陵一事闹大的本意,此际再一听弘晴一上来便是给出了肯定的调子,心中自是大喜,这便紧赶着客套了几句。
“本分?春大人既知本分,为何不将地宫渗水一事从实道来,嗯?”
春晖话音刚落,还没等弘晴有所表示,齐世武已是阴测测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齐尚书此言何意?下官实不明大人所指何事?”
这些年来,春晖虽久在帝陵,甚少有回朝中的时候,可毕竟是天子门下奴才,消息自然不会蔽塞,于朝中诸般事情还是有着一定的了解的,自是清楚齐世武这个太子死党来意不善,此际一见其上来便是问责,心中当真不爽得紧,只是齐世武位高权重,又是此行之副使,春晖纵使有气,也不敢当场发作,只能是作出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状地朝着齐世武一拱手,满脸受冤之色地反问道。
“春大人休要装糊涂,本官此行便是来彻查地宫渗水之事,尔若是即刻从实招来,尚有商榷之余地,若不然,必悔之晚矣!”
齐世武此行乃是奉了太子密令而来的,本就有心挑起事端,自不可能被春晖的无辜状所打动,毫不客气地便再次呵斥了起来。
“齐大人海涵,下官愚钝,实不知齐大人所言之事从何而来,下官自受钦命督造帝陵以来,始终兢兢业业,不敢稍有差池,诸般行事皆可经得起验查,从未闻有甚地宫渗水之说,此一条,下官可以性命担保,还请齐大人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春晖这数日来可是没少私下做准备,自忖已是足以应付诸般检查,心中有底之下,应对起齐世武的问责来,自也就应答如流,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大胆,本官当面,尔还敢虚言狡辩,当真狂悖!”
一听春晖如此说法,齐世武立马便暴跳着发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张口便是一通子呵斥之言。
“晴贝勒,您看这……”
官大一级就足以压死人,更别说齐世武还有着副钦差的身份在,春晖纵使心中再怒,那也不敢跟齐世武当场顶撞个不休,无奈之下,也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弘晴的身上。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得,春大人若是自信办差上没有差池,自是不虞验查的,一切终归须得靠事实来说话么,徒辩无益,一切且待验查过后再议好了。”
弘晴虽是有心将地宫渗水一事压将下去,可毕竟是钦差正使的身份,自是不可能在这等公开场合里留下被人拿捏的把柄,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支持春晖,正因为此,哪怕春晖投将过来的眼神再幽怨,弘晴也不会为之所动,仅仅只是轻笑了一声,以持中的口吻扯了一大通的废话。
“晴贝勒所言甚是,此案已是耽搁了数日,若不早查个水落石出,陛下处可是交待不过去的,依下官看,事不宜迟,今日便当遂行彻查事宜。”
弘晴倒是说得不偏不倚,可齐世武却是故意曲解了去,但见其朝着弘晴一拱手,飞快地抢过了话头,急不可耐地便提出了要立刻办案的建议。
“嗯,也好,那就开始罢。”
齐世武这等迫不及待的建议一出,弘晴的面色虽淡然依旧,可心底里却已是打了个突,隐约间已是猜到了些根底,有心拖延上一番,奈何齐世武所言皆是正理,至少在大义上是如此,哪怕弘晴身为主使,也不好说出反对的话来,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沉吟地点头允了下来。
“晴贝勒英明。”
齐世武要的便是弘晴的表态,至于验查该如何进行么,他却是不想越厨代庖,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句,便即退到了一旁。
嗯哼,这老小子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齐世武这等不再开口的姿态一出,弘晴心中的疑窦顿时便更深了几分,瞬息间便已明了了齐世武的用心之险恶,此无他,太子敢派齐世武前来,想必是有着周详的部署的,若是弘晴敢公然徇私的话,齐世武一准有着针对的后手,真到那时,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扣将下来,纵使弘晴贵为贝勒,也一样吃罪不起,毫无疑问,齐世武打的便是这么个主意,这就逼得弘晴不得不动真格地去详查渗水一案,问题是春晖这些天来的掩盖工作能否经得起严查却是难说得很了,至少弘晴本人不是太看好。
“诸公,本贝勒此番奉旨前来,为的便是彻查渗水一案,若有打搅处,就先告个罪了。”
弘晴心中虽是计较个不停,可却绝不会带到脸上来,也没急着下令彻查,而是很客气地朝着春晖等人作了个团团揖,先行搁下了句场面话。
“不敢,不敢,晴贝勒有甚吩咐且请直言,下官等自当竭力配合。”
弘晴这话一出,春晖等人自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各自回了礼,连道不敢。
“那好,闲话少叙,这就言归正传好了,本贝勒有个章程在此,就请诸公都好生琢磨一二,若是无甚异议吗,便照此执行了去,唔,此番彻查之要便在地宫,故,本贝勒打算将所有人等分为六组,分片包干……”
这数日来,弘晴也没少作功课,自是早就有了彻查的腹稿,此际说将起来,自是条理清晰得很,直听得一众官员们尽皆颔首不已,无人有异议之下,彻查程序也就此算是敲定了下来,剩下的就看验查结果究竟会是如何了的……
第371章 案中有案(二)
帝陵最重要的工程便是地宫,尽管都是在地下,可论及建筑规模来说,却远比地表上那些林林种种的主殿配殿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尽管最后的机关之类的设施尚未构筑,可甬道众多,殿堂也不少,哪怕弘晴此番带来的人马不算少,要想在短时间里彻查完毕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不,都已是三天过去了,查验工作只不过才进行到一半,也不曾发现甚可疑之处。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弘晴原本就不想帝陵真儿个地出事,自是乐得当一甩手大掌柜,每日里除了问问彻查结果之外,啥旁的事儿都不插手,任由一众人等去折腾个够,他自己么,倒也没闲着,领着李敏行等人各处转悠着,看似认真在巡视各处,可看风景似乎比查案的成分要高出了不老少,没旁的,自打来到这个朝代,弘晴就少有得空的时候,不是忙乎功课,就是政务缠身,难得到了这么个风景如画之地,不偷闲上一回,也实在是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报,禀晴贝勒,地宫发现可疑之处,鲁提刑不敢擅专,特派小的前来请晴贝勒明示行止。”
逍遥的日子总是很短暂,这不,弘晴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帝陵的美景之际,却见一名刑部兵丁急匆匆地跑了来,一个标准的打千,跪倒在弘晴身前,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哼,终于还是来了!
这几日弘晴人虽都是闲着,可实际上心弦却始终就不曾放松过,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很清楚帝陵一案没那么简单,对于春晖等人能否将事实真相掩盖下来,其实并不是太看好,概因帝陵处人员复杂,天晓得那个向太子告密者到底是何许人,有这么个内应在,要想做到瞒天过海,着实是太难了些,正因为此,听得那名兵丁如此禀报,弘晴并不感到有多惊讶。
“知道了,通知齐大人并春晖等人,尽皆到现场一聚,本贝勒稍候便去。”
既是刑部那头发现了疑点,弘晴自是不能坐视不理,这便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将那名前来报信的兵丁打发了开去,然则弘晴本人却并未急着动身,而是默默地在原地寻思了片刻之后,这才领着李敏行等人缓步向地宫方向行了去……
“晴贝勒来了,我等请晴贝勒做主!”
“晴贝勒,下官等发现疑点,春大人竟悍然阻止验查,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也,肯请晴贝勒明断!”
……
待得弘晴来到了地宫的入口处,那里已被闻讯赶来的守备营官兵围得个水泄不通,外围更有数千好奇的民壮聚集成群,七嘴八舌地乱议个不休,现场一片大乱,然则弘晴却并未理会,领着李敏行等人径直行进了地宫之中,由一名刑部郎中陪着,顺着七弯八拐的甬道,来到了事发现场,人才刚从弯角处转了出来,正对峙中的春晖与齐世武已是齐齐抢了上来,连礼数都顾不得行上一下,便即齐齐告起了对方的状。
“怎么回事?一个个说!”
这一见齐、春二人吵成了一团,弘晴当即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端出钦差正使的身份,一挥手,不容分说地呵斥了一句道。
“启禀晴贝勒,事情是这样的,我刑部提刑官鲁思聪今日排查之际,发现此处墙面有疑点,便打算挖掘开来,以明真相,却不料春大人竟悍然派人阻拦,下官闻讯赶至,与其理论,反遭其辱骂,此等拦阻查案之举,实属心虚无疑,下官恳请晴贝勒明断是非。”
齐世武自恃位分比春晖要高出一大截,又占着理儿,自是当仁不让地抢先开了口,毫不客气地便告了春晖一个刁状。
“哦?竟有此事?春大人,且请给本贝勒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
弘晴并未对齐世武的告状加以置评,而是神情肃然地望向了面色潮红不已的春晖,拖腔拖调地问了一句道。
“回晴贝勒的话,此处乃是地宫支撑要点之一,轻易不可掘进,若不然,结构恐有损毁,一旦塌方,后果实不堪设想,下官奉旨督造帝陵,实不敢误了工期,此一条,还请晴贝勒明鉴。”
春晖对齐世武的指控并不否认,但却毫不示弱地提出了不可掘进的根本缘由之所在,言辞灼灼,倒也不像有假。
“荒谬至极,此乃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也,若不……”
一听春晖如此说法,弘晴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可齐世武却是勃然大怒,叉指着春晖便是一通子咆哮。
“够了,吵个甚,本贝勒自有主张!”
弘晴本来就极度不爽齐世武的嚣张,此际见其在真相未明前便胡乱扣大帽子,心中的反感自不免更深了几分,加之也没兴趣听其厥词连连,这便一挥手,不容分说地打断了齐世武的咆哮。
“晴贝勒,下官……”
正如弘晴看齐世武不顺眼一般,齐世武同样也看弘晴极为不爽,这会儿又正值火头上,冷不丁被弘晴打断了话头,心火顿时便压不住了,张口便要抗辩上一番。
“嗯……”
这一见齐世武如此不识抬举,弘晴的眉头顿时便是一皱,冷冷地吭了一声,内里满是令人惊悸的寒意,顿时便令齐世武为之一愣,说到了半截子的话自也就此打住了。
“鲁思聪。”
弘晴没去理会面红耳赤不已的齐世武,神情肃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视线最终落到了刑部提刑官鲁思聪的身上,面无表情地点了其之名。
“下官在!”
听得弘晴点了自己的名,鲁思聪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几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尔且说说看,此处到底有何疑点?”
早在当初接到太子的谕令之际,弘晴便已是下工夫去了解过了随行的一干刑部人等之底细,自是清楚面前这位鲁提刑官位虽低微,却是齐世武的心腹之辈,对其所谓的发现疑点,心中颇有怀疑,但并未表示出来,而是和煦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自奉命彻查这一片区以来,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连着三日来皆无甚发现,直到今早排查到此处之际,终有所得,晴贝勒请看,此面墙颇新,与周遭对比明显,无疑是新砌之物,观其型,内里必有甬道通往别处,若非故意掩饰,怕是难有旁的解释可言,正因为此,下官以为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鲁思聪显然是个胆大之辈,口才也颇佳,纵使是面对着赫赫威名的弘晴,也并无一丝怯场之心,畅畅而谈地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哼,这厮有问题!
值得鲁思聪开口陈述之际,弘晴虽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似乎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实则注意力却早已是高度集中,自是注意到了鲁思聪飞快瞥向齐世武的请示性眼神,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便是鲁思聪言语间眼珠子总是不自觉地在转动着,很显然,他不是在即兴发挥,而是在背事先便准备好的台词,换而言之,此处墙后有问题之事,鲁思聪不是查出来的,而是有人告知于其的。
“嗯,春大人对鲁提刑之言可有甚解释么?”
弘晴并未点破鲁思聪身上的疑点,也没对其所言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旋即便侧头望向了脸色微变的春晖,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鲁提刑所言全是一派胡言,此处乃是地宫结构要点,为保证安全故,每年都须得加固上一番,正因为此,看起来才与周遭有些许的区别,不瞒晴贝勒,此处今秋方才修缮过,此际实不宜再妄动,若不然,下官实难保证地宫之万全也。”
春晖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尽管此际心慌无比,可还是硬着头皮给出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一口咬死此处掘进不得。
“唔……”
说到观颜察色的能耐,弘晴自可称得上绝顶之高手,只一瞧春晖那等额头虚汗狂冒不已的样子,便已知其所言皆假,毫无疑问,这墙壁的后头十有**便是渗水之所在,真要是就此掘将进去,真相恐就将大白于天下了,当然了,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问题是要想强压住齐世武等人的掘进要求并非容易之事,哪怕弘晴是正使,也绝不能作出这等授人于柄的勾当,否则的话,一旦闹到朝中,弘晴怕是将大难难逃,一时间不禁有些个迟疑不决了起来。
“来人,挖开此处!”
尽管百般不愿真相就此曝光,可相较于包庇不成反陷自身于不利之境地,弘晴就算再不忍,也只能是狠狠心,下了最后的决断。
“晴贝勒,您不能如此啊,这可是要毁了地宫的啊,您不能啊……”
春晖已是将最后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弘晴的身上,可却没想到弘晴最终还是决定开掘,顿时便彻底慌了神,赶忙跪倒在地,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晴贝勒,不能挖啊,若是毁了地宫,我等有何颜面去见陛下啊!”
“晴贝勒,不能如此啊,这可是要铸下大错的啊!”
“晴贝勒,您就高抬贵手罢,下官给您磕头了!”
……
春晖这么一嚎,崔彪等一众督造官员们也全都慌乱了起来,一个个尽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已,现场顿时便是好一派的大乱。
第372章 案中有案(三)
嗯,不对头,难不成真就是这厮搞的鬼?
一众督造官员们尽皆苦苦哀求不已,然则弘晴却并不为所动,甚至不曾去多看上一眼,倒是用眼光的余角在观察着率部在一旁维持秩序的穆春阿,果然发现了些端倪——就在弘晴下令开挖之际,穆春阿的脸上很明显里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这显然有些不对味,没旁的,若是穆春阿也涉在案中,此际他表现出来的该是慌乱而不是失望,毫无疑问,穆春阿的失望应是失望弘晴没有死扛春晖,若如此,此人十有**便是内鬼无疑!
“够了,都给本贝勒住嘴!”
弘晴心思虽动得飞快,但并未有旁的表示,也没让春晖等人再胡闹下去,但见弘晴面色一寒,已是毫不容情地呵斥了一句道。
“……”
弘晴可不是寻常钦差,乃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倒在其手下的官员早已不知凡几,身上的煞气自是大得惊人,他这么一声断喝之下,春晖等人当即便被震住了,哀求哭闹之声瞬间便就此消停了下来。
“穆春阿!”
一众督造官员们既已是安静了下来,弘晴也就没过于己甚,寒着声便点了穆春阿的名。
“末将在!”
穆春阿显然有些走了神,这冷不丁地听到弘晴点了名,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方才紧赶着站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去,召二十民壮携带破墙工具来此,给尔一炷香时间,不得有误!”
弘晴冷冰冰地瞥了其一言,并未追究其迟疑之过失,而是面无表情地下令道。
“喳!”
穆春阿搞不懂弘晴为何会将此任务交待给自己,可也不敢多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地宫甬道,不多会,便已是率部押解着二十余名手持铁镐等物的民壮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禀晴贝勒,民壮已如数带到,请晴贝勒明示行止。”
方一将民壮带到,穆春阿便已是小跑着抢到了弘晴身前,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从此面墙掘进去,动作须得柔和,以不伤梁柱为妥!”
弘晴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穆春阿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退到了一旁,高声地喝令一众手下押解着民壮上前掘进。
一众民壮都是土方好手,尽管都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要在墙面上掘进,可手底下却是都不慢,二十人分为数组,飞快地轮番上前挖掘,不多会便已掘出了个高近半丈、深达数尺的大洞,但听一阵轰然巨响中,墙面陡然间倒了下去,尘土飞扬中,一条黑黝黝的甬道已是就此显露了出来。
“晴贝勒,您看,下官没说错罢,这里头果然有文章!”
飞扬的尘土尚未散尽,自以为得计的齐世武已是忍不住又跳了出来,一派得意洋洋地报着功。
“穆春阿,派几人点了火把下去看看。”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齐世武的丑陋之表演,面无表情地喝令了一嗓子。
“喳!”
一听弘晴此令,穆春阿死鱼一般的眼神里立马便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高声应了诺,随口点了几名军卒,让这几人打着火把进了甬道。
“报,禀晴贝勒,甬道尽头是一宫室,内里空无一物。”
那几名军士进了甬道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人从内里匆匆行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弘晴的身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所有人等皆随本贝勒一道进去看个究竟。”
一听内里是个宫室,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即由李敏行等人陪着缓步行进了甬道之中。
甬道笔直向下,但并不算长,也就只有二十丈左右罢了,底部是个面积多达三十丈方圆的宫室,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只是并无丝毫的家什,除了几根粗大的立柱之外,再无旁物,墙面为青砖所砌,地面则铺着层石板,看得出是刚铺设好没多久的,室内的水汽很重,明显比地宫其余各处要潮湿了许多,甚至连墙面上都湿漉漉地,用不着手摸,借助着火把的亮光,肉眼都能瞧得个分明,很显然,此处宫室内曾有过大量的水,只是并不曾看到有水大量渗出的迹象。
“春大人,你给本贝勒一个解释,此处宫室为何封闭起来,嗯?”
弘晴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间宫室,很快便发现了不对之处,但并未点破,而是将忐忑不已的春晖召到了近前,面色肃然地发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此处宫室乃是废弃之所在,原本打算用之为配殿的,后经测算,与规制不符,故此作了废弃处理,只是主体大多已建好,所费资材达万两之多,下官唯恐遭弹劾,一时鬼迷心窍,也就做了封闭处置,下官有罪,不敢奢免,还请晴贝勒多多体恤则个。”
弘晴此问虽不带丝毫的感**彩,可春晖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弘晴的话里有帮着其掩盖事实真相的意味在内,原本已是死灰的心顿时又燃起了希望,这便作出一派诚惶诚恐的样子,自请起罪来。
“你撒谎!此处就是渗水之所在,春大人密令封闭此处,便是打算逃避罪责,此行当诛!”
不等弘晴有所表示,齐世武已是再次冒出了头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呵斥了一句道。
“尔休要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齐大人如此陷害本官,到底是何居心?”
春晖乃是老工部了,处理起事情来,自然不止作些表面文章那般简单,这处宫室不止是被强行封闭,还做了许多的掩盖之措施,至少从表面上看过去,已是很难发现此处有渗水之处,加之自忖有了弘晴这个钦差正使的帮衬,春晖自是敢于再次跟齐世武硬碰上一回。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哼,也罢,本官便让你死个明白又何妨!”
齐世武显然是有备而来的,面对着春晖的拼死反噬,丝毫不以为然,面色狰狞地便反击了一句道。
“齐大人既是如此说了,那本官倒要看看齐大人所谓的证据究竟何在?若有,那便拿出来好了!”
春晖到底是心虚,这一听齐世武说得如此肯定,心中自不免有慌了起来,但却绝不肯就此服软,眼珠子转了转之后,还是咬牙死撑着与齐世武打起了擂台。
“哼,煮熟的鸭子嘴还是硬的,好,甚好,不给你个真章,还真以为本官拿你没辙呢。”齐世武阴测测地冷哼了一声,好生讥讽了春晖一把之后,这才正容朝着弘晴一拱手,语气肯定无比地进言道:“启禀晴贝勒,此处便是渗水宫室之所在,若欲得证据,只消让人往下挖三尺,便可知下官所言无虚!”
“哦?齐尚书说得如此肯定,就宛若亲眼所见一般,本贝勒倒是好奇了,事发之际,齐尚书尚远在京师,又是如何得知此详情的?”
弘晴早就断定此处十有**便是渗水之所在,再一听齐世武说得如此肯定,自是清楚此事必然不会有假,但却并未依照齐世武所言下令,而是慢条斯理地发问道。
“这……,晴贝勒海涵,下官自有线报,然,此乃机密之事,请恕下官不敢随意泄密,若是晴贝勒定要知晓,还请知会太子殿下好了。”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齐世武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即回过了神来,一口咬死此事乃是机密,更将事情推到了太子身上,试图以此来压服弘晴。
“哦?是么?嘿,齐尚书怕是忘了一事罢,圣旨既到,本贝勒就是奉皇玛法之旨意行事,不再是受太子殿下之谕令,此一条,齐尚书若是忘了,本贝勒可以再为尔宣上一次旨意,且,此处乃是地宫重地,若无确凿证据,岂能轻易动土,若是齐尚书执意要知情不报,那就请恕本贝勒拒绝齐大人之提议了。”
弘晴可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此番是铁了心要先揪出帝陵里的内奸,以为下一步行动做好铺垫,自不可能被齐世武这么番巧言令色给糊弄了过去,言辞犀利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这,这……”
齐世武没想到弘晴居然会如此强硬,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语塞之余,眼神却是不自觉地望向了默然立于一旁的穆春阿,虽无言语,可那等行动本身便已说明了一切。
“好叫晴贝勒得知,此事便是末将所奏,概因春晖等人行为不轨,又人多势众,末将唯恐其狗急跳墙,故不得不虚与委蛇,而今,真相将明,末将已是无惧也,愿为证人!”
眼瞅着齐世武已是被弘晴逼得惶恐失措,穆春阿心中暗骂不已,可却是不能不站将出来,自行揭开了谜底。
“穆春阿,你个狗贼!”
“混账行子,你不得好死!”
“狗东西,卖友求荣,禽兽不如!”
……
穆春阿此言一出,宫室里先是一派死寂,紧接着,春晖等督造官员们尽皆破口大骂了起来,怒斥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只是不管春晖等人如何骂,穆春阿都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始终平静如水,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弘晴,那架势明摆着就是要逼弘晴当场表明态度,很有些霸王硬上弓之意味在内。
第373章 案中有案(四)
“哦?如此说来,穆将军便是公忠体国之辈喽?嗯,好,甚好。”
弘晴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敢当面威胁自己,此际一见穆春阿那等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下里自不免怒气大起了,只是怒归怒,在这等场合下,弘晴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是语带讥讽之意地“嘉许”了穆春阿一句道。
“不敢,末将既蒙陛下隆恩,自当竭力以报,唯尽职耳。”
穆春阿自是能听得出弘晴话里的浓浓之不悦意味,不过么,却显然并不放在心上,但见其一欠身,一派不亢不卑状地回答道。
“能尽职便是好事,穆将军既言愿作证人,那便拿出证据来好了。”
以弘晴的身份,自是不合适在此际与穆春阿纠缠不休,若不然,掉价不说,还有着授人以柄之危险,正以为此,尽管心中不悦已极,弘晴也没再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转入了主题。
“好叫晴贝勒得知,证据便在我等脚下,只消撬开石板,便可知根底。”
这一听弘晴问起了证据,穆春阿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自得之神色,言辞灼灼地给出了答案。
“嗯,那就动手好了,本贝勒等着看穆将军所谓的证据究竟为何。”
这一听穆春阿说得如此之肯定,弘晴心中的怒气自不免愈发高涨了几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强自压抑住了心头的怒意,一扬眉,冰冷地吭了一声。
“末将遵命!来人,给我往下挖!”
弘晴既已下了令,穆春阿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诺,而后高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一众手下军卒轰然应命,驱策着拘来的那些个民壮来到了殿中,乱哄哄地就地挖掘了起来,不多会,石板铺就的地面便已被破出了个数尺见方的大洞,再往下挖不过一尺,便已显出了层木板隔层,再往下挖,立马就见水花荡漾而出,那下头赫然竟是潭不知深浅的水面。
“晴贝勒请看,此便是您所要的证据。”
木板隔层下头的水面一显露出来,穆春阿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伸手朝着弘晴一摆,自得无比地说了一句道。
“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真相已白,春晖,尔身为工部侍郎,竟敢知法犯法,已是死罪难逃,来啊,将这群城狐社鼠一体拿下!”
弘晴尚未有所反应,却见早已是忍耐多时的齐世武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兴奋无比地挥舞着双手,嘶吼着便要下令拿人。
“慢着!”
尽管水面已现,看似渗水的证据已然确凿无疑,可弘晴却并不打算就此结案,这一见齐世武如此放肆地自作主张,心中的怒气可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扬手,寒声便叫了停。
“晴贝勒,您这是何意,莫非欲包庇钦犯不成?”
齐世武显然是巴不得弘晴在此事上犯错,一听弘晴叫了停,立马便火上浇油地顶了一句,浑然不顾自个儿的身份地位远比弘晴低之事实。
“齐尚书好大的火气,莫忘了本贝勒才是正使,尔擅自下令,是欲篡权么,嗯?”
弘晴岂是那么好威胁的,这一见齐世武嚣张无比,脸色顿时便阴沉了下来,冷笑了一声,不留丝毫情面地便呵斥了其一句道。
“下官不敢,只是……”
弘晴身上煞气大,这么一拉下脸来,齐世武还真有些心虚得慌,很明显地呆愣了一下之后,方才讪讪然地张口欲解释上一番。
“不敢就好,此事本贝勒自有主张,无须尔来造次,还不退下!”
证据既现,就意味着弘晴已是与太子一方彻底撕破了脸,在这等情形下,弘晴自是不会给齐世武留甚情面,端出钦差正使的架子,不待齐世武将话说完,便已是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其一番。
“下官,下官……”
齐世武还想再辩,可一见弘晴的脸色已是冷若冰霜,愣是没了再多啰唣的勇气,呢喃了几声之后,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只是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已满是怨毒之色。
“枪!”
弘晴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齐世武的怒视,缓步走到了破洞前,盯着下头的水面看了好一阵子,而后朝着一名侍候在侧的守备营兵丁一摆手,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个字来。
“这……”
那名兵丁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敢拒绝弘晴的要求,不甚情愿地将手中的红缨枪递到了弘晴的手中。
两尺深,三十五丈方圆,这水倒是真不少!
弘晴接过了红缨枪之后,也没再多言,手腕一抖,已是将枪刺入了水面,探到了下头的另一层石板,略一估算,对水的体积已是心中有数了的,然则对于这水到底是不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却并不敢下个定论,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
“接着挖,将殿中所有地面全部撬开,另,再多派些人,将水全部沥干!”
弘晴默默地思索了片刻,而后将手中的红缨枪从水里抽了出来,随手丢还给了原主,拍了拍手,一派随意状地下了令。
“不可,此乃证物,万不可毁去!”
弘晴话音刚落,齐世武立马便跳了出来,面红耳赤地嚷了一嗓子。
“齐尚书如此紧张为哪般,嗯?”
这一见又是齐世武跳了出来,弘晴的眼神立马便是一凛,不过么,却是并未发作于其,而是淡淡地一笑,一派随意状地发问道。
“晴贝勒明鉴,此间之水乃审案之关键,在案情未明之前,岂能轻易沥干,下官忝为刑部尚书,自不能坐视不理,若有得罪处,还请晴贝勒海涵则个。”
弘晴若是在此时大发雷霆的话,齐世武反倒不怕,大不了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有太子在后头撑腰,齐世武还真不担心自己会吃亏,再者,在他看来,弘晴若是真作出了徇私枉法的事儿,那倒是称心如意了的,也省得他齐世武还得为将弘晴圈入其中而多方设法,正因为此,齐世武虽是大义凛然状地谏止弘晴的命令,可实际上却是巴不得弘晴气恼之余,公然作出舞弊之行为,然则弘晴既是没被激怒,齐世武心中可就不免有些疑窦丛生,一时间还真搞不懂弘晴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尽管还是坚持不可沥干此处之水,可言语间的态度却是就此软化了不老少。
“嗯,既如此,那就先审审也好。”
对于齐世武这么个提议,弘晴不单没有发飙,反倒是从善如流地允了下来,不过么,没等齐世武高兴起来,弘晴却已是侧头望向了站在一旁的穆春阿,声线平和地发问道:“穆将军既言愿作证人,那本贝勒有几个问题要问,想来穆将军该是不会拒绝的罢?”
“晴贝勒有事只管问,末将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穆春阿浑然没想到弘晴问案的第一人居然会是自己,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但见其一派恭谦状地躬身行了个礼,慷慨激昂地应了一句道。
“嗯,穆将军这话,本贝勒信得过,那就请穆将军说说看,到底是如何发现此处渗水之事实的。”
弘晴一反先前对穆春阿的冷厉态度,很是和煦地点了点头,问出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来。
“回晴贝勒的话,末将奉旨护卫帝陵,虽到任不久,却不敢有丝毫之轻忽,月余前,偶然闻知地宫有渗水一事发生,心甚忧之,这就多方暗查,终有所得,只是尚不知事发之处还在,故,不得不与春晖等人虚与委蛇,十日前,末将之所以会拦阻晴贝勒入园,为的便是查知春晖等人掩盖真相之罪恶勾当,而今,幸不辱使命,证据就在眼前,一切还请晴贝勒明断。”
穆春阿乃是有备而来,一番答话下来倒也说得个头头是道,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原来如此,穆将军还真是个有心人,甚好,甚好。”
弘晴并未对穆春阿的陈述提出疑问,也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简单地嘉许了一句,便即不再理会穆春阿,而是将目光投到了面如土色的春晖身上,但却并未急着开口发问。
“下官有罪,下官该死,下官……”
春晖往日里可是没少听闻弘晴的心狠手辣,这一见弘晴的目光扫了过来,原本就是强撑着的精神顿时便崩溃了,腿脚一软,人已是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春大人不必如此,本贝勒有几个问题要问,尔且就起来回话好了。”
按说春晖与自己并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彼此间也无半点交情可言,若是换成往日,其倒不倒台,弘晴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奈何眼下形势所迫,弘晴还真就不能让其就这么玩完了去,正因为此,弘晴尽管心火熊熊,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了这个坏事的家伙,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平和得紧,丝毫不带半点的问责之意味。
第374章 真相背后的真相(一)
“下官跪着回话也是一样,晴贝勒有问,下官自不敢不答。”
这一听弘晴并未下令摘去自个儿的顶戴,也没说出甚追究责任的话语,春晖原本已是死灰一片的心顿时又活泛了起来,尽管明知道几无翻案之可能,可还是存了些侥幸的心理,连磕了几个响头,一派卑谦状地应答了一句道。
“那也由你,本贝勒问你,此处积水是何时的事?又是何人率先发现的,嗯?”
春晖既是硬要跪着,弘晴自也懒得强求,这便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算起来是十一月下旬的事,若是下官没记错的话,应当是二十七号,那一日,下官正在用早膳,崔郎中突然来报,说是地宫里出现了渗水之事,下官心急之下,就赶到了此处,这一见到满大殿里皆是水,心已是乱了,一时糊涂,误信了小人谗言,也就生出了瞒报之心,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面对着如山的铁证,春晖自是不敢再有甚狡辩之言,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将瞒报之内情一一道了出来。
“知情不报已是大罪一条,为掩盖事实真相,行杀人灭口之事,更是大逆不道,此等小人何须再审,下官提议,即刻将其拿下,押回京师,以定其罪!”
春晖的口供一出,齐世武可就又来了精神,不等弘晴有所表示,便即从旁咋呼了一嗓子,试图以此来压弘晴就范。
“齐尚书,莫忘了你的副使身份,本贝勒行事,又何须尔来指点。”
彼此间既已是无可调和地扯破了脸,弘晴自然不可能给齐世武留甚情面的,这一见其上蹿下跳个没完,脸色当即便寒了下来,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句道。
“是下官僭越了,只是……”
齐世武今儿个已是几次三番地被弘晴当众打了脸,心中自是恼火得很,可就算再恼火,彼此位分的差距摆在那儿,却也轮不到他胡乱发飙的,没奈何,只好先认了错,但并不想就此作罢,而是还要再进言上一番。
“齐尚书休要多言,本贝勒自有主张!”
弘晴压根儿就不想听齐世武的解释,专横地一挥手,打断了其之话语,也没管其脸色有多难看,扭头便望向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的郎中崔彪,面色阴沉地发问道:“崔郎中,你给本贝勒解释一下,渗水一事是如何发现的,尔又做了些甚,嗯?”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下官……”
崔彪乃是九爷的包衣奴才,三年前才刚外放到了此处,对弘晴的能耐与手段可是怕得紧,这一听弘晴问到了自个儿身上,当即便慌了手脚,一头跪倒在地,待要狡辩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愣是没胆子往下说了去。
“崔郎中不必紧张,有甚话只管直说便好,本贝勒听着呢。”
这一见崔彪那等胆战心惊的样子,弘晴心中自是厌恶已极,奈何此际双方可谓是同在一条船上,弘晴自不会将厌恶之情带到脸上来,而是放缓了语气,尽量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是是,下官那天夜里正好当值,初始一切倒也正常得很,只是到了交班之前,下官手下的一名班头突然来报,说是地宫渗水,下官一得知此事,不敢稍有耽搁,就急着报与了春大人,至于后头的事,那都是春大人作的主,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实非本愿,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铁证就在面前,崔彪自不敢妄言否认,不过么,也没完全说实话,而是将罪责大半都推到了春晖的身上。
“如此说来,这地宫里的水可是一夜间渗将出来的了?”
弘晴并未就崔彪的供词加以置评,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地往下追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确是如此。”
崔彪压根儿就搞不懂弘晴此问的用意何在,也没去细想,言语肯定地应答道。
“嗯,那名报信的班头是何人?眼下又在何处?”
一听这地宫里的水是一夜间渗出来的,弘晴的眼睛立马便是一亮,心中显然已是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但并未多言,而是不动声色地接着发问道。
“这……,啊,那班头已是暴病而亡了。”
崔彪心中显然有鬼,这一听弘晴问起了那名班头的下落,面色立马便是一白,飞快地偷看了下弘晴的脸色,见弘晴眉头已然皱起,顿时便吓得一个哆嗦,慌乱不已地低下了头,含糊地给出了个答案。
“嗯,暴病而亡?”
弘晴可不是那么好蒙的,一听崔彪如此说法,立马便知内里绝对有猫腻,眉头一扬,阴冷地便吭了一声。
“禀晴贝勒,崔郎中所言尽是谎话,那班头以及十数名民壮皆被下令灭了口,此事末将可以作证。”
一见弘晴面色阴冷了下来,穆春阿自以为抓住了机会,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你胡说,断没有的事,晴贝勒,穆春阿这是血口喷人,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下官断不曾行此事啊。”
穆春阿这么一出头,原本就慌的崔彪顿时更慌了几分,额头上冷汗如泉般地流淌着,可口中却是断然不肯认将下来,狂乱地呼冤不已。
“穆将军对此可有甚证据么?”
弘晴没理会崔彪的喊冤,而是眼神凌厉地看着穆春阿,声线阴冷地发问道。
“好叫晴贝勒得知,崔郎中欲借末将的手行此污秽事,末将深受陛下隆恩,又岂能与其同流合污,末将虚言应承,实则早已将所有人证尽皆保护在了营中,晴贝勒若是不信,末将可将所有人证一并叫来,与崔郎中对质个分明。”
穆春阿得意地一笑,无甚顾忌地便将底牌掀了出来。
“穆春阿,你个狗贼,老子跟你拼了!”
崔彪往日里跟穆春阿可是称兄道弟的,也没少在一起喝酒厮混,关系好得就有若同穿一条裤子一般,可却万万没想到穆春阿居然如此处心积虑地在算计着自己,这一听其如此说法,心中的怒火自是再也按捺不住了,跳将起来,这便打算跟穆春阿玩命了。
“跪下!”
崔彪动作倒是很迅猛,可惜有人比他更快,不等其完全跳起,但听李敏行一声断喝之下,已是飞起一脚,毫不客气地踹在了崔彪的腿弯处,登时便将其踢得个狗吃屎,待要再挣扎,已有两名王府侍卫冲上了前去,不容分说地便将其摁倒在了地上。
“小人,无耻,混账东西……”
崔彪拼力地挣扎着,嘶吼着,奈何其身后两名王府侍卫都是身强力壮之辈,纵使其再如何用力,也没法摆脱出来,只能是趴在地上狂骂不已。
“穆将军,尔所言之证人如何可就都在军营之中么?”
弘晴没理会崔彪的疯狂怒骂,面色凝重地望着穆春阿,眉头微皱地发问道。
“末将不敢虚言哄骗晴贝勒,事实便是如此。”
穆春阿很是得意地瞥了眼谩骂不休的崔彪,笃定无比地回答道。
“嗯,那便好,李顺,叫几名弟兄一并去军营,将那些证人都给本贝勒请了来。”
弘晴嘉许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朝着跟在身旁的李顺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弘晴如此下令,李顺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应了诺,而后两大步走到了穆春阿的身前,一摆手,道了声请。
“这……”
穆春阿显然没想到弘晴即刻便要提证人,不由地便是一愣。
“怎么,穆将军很为难么,嗯?”
弘晴可没打算让穆春阿再把控着此案的关键,这便面色一寒,满是不悦意味地吭了一声道。
“啊,不,末将这就让人去提证人。”
眼瞅着弘晴气色不对,穆春阿自不敢再多犹豫,恭谨地应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了块令牌,交给了身边侍候着的一名戈什哈,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之后,打发其陪着李顺自去军营中提人不提。
“崔郎中,本贝勒问你,值守那一夜,尔在何处,又都作了些甚,嗯?”
将李顺打发走了之后,弘晴没再跟穆春阿多啰唣,而是缓步踱到了被摁在地上的崔彪跟前,寒着声地喝问道。
“那一夜是穆春阿这个狗贼请下官去饮宴,后头下官不胜酒力,也就醉在了其营中,至辰时方才转醒,没到地宫处,便已得知了渗水之事。”
崔彪的记忆力显然不错,弘晴话音刚落,他已是咬牙切齿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如此说来,尔并不曾亲眼目睹过渗水之细节喽?”
弘晴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确是如此。”
崔彪压根儿就不明白弘晴为何要如此问法,但并未迟疑,肯定无比地应答道。
“穆将军,崔彪所言是否属实?”
弘晴斜了眼穆春阿,神情淡然地询问道。
“属实。”
弘晴的问话虽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可穆春阿心底里却是因之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眼神闪烁了几下之后,方才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来。
“嗯,那便好,来人,接着挖开地板,将积水都给本贝勒沥干!”
这一见穆春阿眼神闪烁,弘晴心中原本就有的怀疑自是更加笃定了几分,可也没再追问个不休,而是运足了中气,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第375章 真相背后的真相(二)
“晴贝勒,您这是何意,这水你沥干之后,证物何在?”
弘晴早先便已是下过了同样的命令,这会儿兜转了一大圈之后,居然又来了这么一手,登时便令所有人等全都傻愣在了当场,末了,还是齐世武最先回过了神来,惊呼地便嚷嚷了起来。
“春大人,您是老工部了,又在这帝陵处干了五年,想来对渗水的事儿该是心中有数的罢?”
弘晴压根儿就没回答齐世武的问题,仅仅只是阴冷地瞥了其一眼,一抖袖子,踱到了兀自跪倒在地的春晖跟前,面色肃然地问了一句道。
“是,下官糊涂,下官有罪。”
春晖这会儿尚在案情被撞破的沮丧之中,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自也就有气无力得很。
“嗯,那依您看来,若是渗水的话,一夜间能渗出如此多的水么?”
弘晴并未计较春晖的答案之简单,不动声色地接着又发问道。
“应该能罢,若是遇到大一些的泉眼,恐还不止这么一点。”
春晖浑然不懂弘晴此问的真正用心何在,不过么,倒是没敢胡诌,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给出了答案。
“十一月下旬已是冬日,外头的水大多已是结了冰,若是地下泉眼么,倒是不致于如此,可无外来水源补充,泉眼就算有,也定不会大,既如此,也不该是月余便会枯竭的罢,本贝勒可有说错?”
一听春晖这话,弘晴始终紧绷着的脸却是就此荡漾出了一丝笑容,煞是和气地又问了一句道。
“这……,从道理上来说,当是如此,只是偶然遇到小泉眼的话,却是溢出即竭。”
尽管弘晴此言其实已是暗示颇多了,奈何春晖正自心若死灰中,显然还是没能猜到弘晴的心思之所在,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应答了一番。
“纵使水出则枯,泉眼也不致无踪可查,此一条想来是不会错的,若是泉水不枯,明日此时,应是水再满溢,若不然,个中必然有诈,本贝勒身负皇命而来,若是不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又有何面目去见皇玛法,此事便这么定了,敏行,令人即刻给本贝勒沥干积水,若是有谁敢阻拦者,一律以抗旨不遵论处!”
这一见春晖愣头愣脑的样子,弘晴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可也没得奈何,毕竟这厮眼下已是精神彻底崩溃了,指望其有个理智的思考显然不太可能,无奈之下,也只好自己来揭开谜底了。
“喳!”
弘晴此令一下,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诺,指挥着随行的王府侍卫们便拥上了前去,驱策着一众民壮掘开地板,以水桶将地宫里的积水舀个干净,而后又加派了二十余名王府分成两班,将此处地宫的入口处严密地封锁了起来,至于春晖等人么,倒也没即刻拿下,而是分别软禁了起来,甚至连出首者的穆春阿也不例外,同样被解除了兵权,软禁在了帝陵值守处。
“报,晴贝勒,一夜已过,地宫滴水全无!”
一夜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大早地,弘晴方才刚起,匆匆练了趟拳脚,连早膳都尚未来得及用,便见一名王府侍卫急匆匆地闯进了大帐,一个标准的打千,紧赶着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好,传令,请齐尚书一并看看去!”
弘晴昨儿个便有此预感,这一听事实果然如此,心中自不免振奋不已,这便将手中的筷子往几子上一丢,顾不得一碗白粥方才用了几口,兴冲冲地便往帐外行了去,不多会,已是领着人赶到了地宫之中。
“齐尚书对此事可有甚解释么?”
地宫里昨儿个挖掘的狼藉早被清空,露出了原本暗藏在水面下的那层石板,上头虽有些潮湿的水迹,却绝无昨儿个两尺深的水情,一见及此,弘晴脸上的笑容顿时便灿烂了起来,在地宫里来回转了几圈之后,回身望着面色阴沉如水般的齐世武,一扬眉,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此际无水怕是并不能证明不曾有过渗水之事罢,昨儿个春晖可是说过了,若是泉眼小,水出则枯也是有的。”
身为太子心腹,齐世武乃是知根底之人,自是清楚这地宫渗水一事是因何而起,当然了,值此当口上,他是断然不可能说破的,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搬出了昨日春晖所说的话来当挡箭牌。
“说得好,然,本贝勒也说过了,若是真有泉眼,也断不可能毫无踪迹,既如此,掘开石板,一切自可见分晓,齐尚书,您说呢,嗯?”
对于落水狗,自然是要痛打的,此番太子既然下了如此狠手,依着弘晴的个性,又怎可能会不作出最强烈的反击,当然了,打铁还需自身硬,在反击之前,终须得将地宫一案办成铁案,正因为此,弘晴又怎可能让齐世武随便糊弄了去。
“这个……,下官于土木并不熟稔,实无法作出准确之判断。”
齐世武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心中虽慌,可口中却是不乱,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之后,便找出了个看似合理的搪塞借口来。
“这个好办,本贝勒无须齐尚书对土木有甚熟稔,只消齐尚书做个见证便好,来人,撬开所有石板,小心勿要损毁下头之地面!”
饶是齐世武反应虽快,可惜其之反应却是早在弘晴的预料之中,压根儿就没给其推脱的机会,哈哈一笑,便已是就此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侍候在侧的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立马指挥着一众早已招呼来的民壮拥进了地宫之中,忙忙碌碌地将一块块铺在地面上的石板尽皆撬开,不多会,已是露出了下头的泥地。
“禀晴贝勒,齐大人,石板之下地面完整,并不曾见到有泉眼之痕迹。”
泥地既现,便有数名王府侍卫陪同着刑部派来的仵作以及帝陵处征召来的老工匠一并下到了地宫各处,细细地验查了起来,半个时辰不到,结果已然出来,便有一名刑部老仵作出头向等在甬道处的弘晴与齐世武报告了验查之结果。
“嗯,有劳了。”
一听此言,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已是彻底落了地,但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简单地谢了那名老仵作一句,而后面带冷笑地瞥了眼局促不安的齐世武,语气淡然而又决然地开口道:“齐尚书对验查结果可还有甚疑义么?”
“下官对土木一无所知,还请晴贝勒海涵则个。”
到了此时,齐世武又怎会不知大势已去了大半,心底里已是慌得紧了,好在城府深,倒也没露出甚破绽来,并未正面回答弘晴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句道。
“此事无须齐尚书懂土木,本贝勒说过了,只要齐尚书与本贝勒一并签押验查之结果即可,来人,取笔墨签盒!”
弘晴精明得很,此番之所以将齐世武一并带到勘验现场,便是要其亲眼验证结果之余留下签押,以防止此獠日后来个不认账,正因为此,尽管齐世武一味地装着糊涂,可弘晴却是断然不肯放过其,一声断喝之下,自有随行的王府侍卫取来了勘验报告以及笔墨签盒,递交到了齐世武的面前。
“嗯……”
齐世武有心不签,可面对着冷若冰霜的弘晴以及气势汹汹的一众王府侍卫,却又没胆子说出拒绝的话语,呆愣了片刻之后,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发出了声沉重的叹息,伸手取过笔墨签盒,万般无奈地在勘验报告的后头签押了一番。
“齐尚书,此番地宫渗水一事虽已查实是子虚乌有,可地宫里的水究竟是从何而来却还须得调查个分明,若不然,你我恐难交差啊,皇玛法可是还等着看查案之结果呢,对此,不知齐尚书可有甚章程否?”
勘验报告一到手,弘晴脸上的笑容已是灿烂无比,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放松了对齐世武的逼迫,一抖手,先将勘验报告塞进了宽大的衣袖中,而后朝着齐世武一拱手,客气无比地开口请教了一句道。
“下官只是副使,一切还须晴贝勒拿主意,下官听命行事便是了。”
明知道弘晴这是拿话在逼迫自己,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他齐世武不低头的,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不甘不愿地表了态。
“齐尚书过谦了,这样罢,本贝勒以为既是要查案,自当彻查到底,此事牵扯既多,自是须臾耽搁不得,你我既受皇命而来,也只好吃苦受累一些,事不宜迟,今日便开审此案好了,齐尚书以为如何啊?”
能将齐世武这么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拿捏在手中,弘晴心中自是爽利得很,当然了,爽归爽,他却是不会因之忘了正事的,但见其一扬眉,已是笑眯眯地提议了一句道。
“晴贝勒既是有此心,下官自是乐得附骥尾。”
望着弘晴那张有若小狐狸般的笑脸,齐世武真恨不得狠啐上一口的,可惜想归想,做么,却是没这个胆气的,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附和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