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交锋常委会(下)
第017章交锋常委会
第一回合的交锋,周正江完全处于下风。如果从各自获得的收益上来看,李元焯书记自然最大,平白得了个副省长的缺,而且按照一把手“上调前推荐”的惯例,下任农业厅有很大的几率仍然是他看中的干部负责。唯一的遗憾是郑明军还有大约一年半的时间,这使得郭林盛的“预备升迁”显得有点空头支票的感觉,当然李书记绝不这么看,有他在江东一日,萧宸许下的诺就一定会兑现,否则李书记真要是拼着在中央眼里失分,也是能整萧宸一个灰头土脸的,以萧宸的聪明,绝不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
直接赚得实际收益的,则是萧宸了。这个被提拔的李其昌,原先是游靖看上的,鉴于游靖跟萧家的亲密关系,把李其昌当作萧宸的嫡系也完全没有问题,而省发改委主任这个位置,对于李其昌来说固然是前进了一大步,对于萧宸而言,也是为自己拿到了一张相当重要的好牌。尤其是,周正江很清楚萧宸,他在经济工作上格外能干,鼎清区、朗柳市、吴城市这一区两市在萧宸手里的变化不必多说,那是日新月异。就算吴城当初本来就经济发达,可当初的吴城哪有现在这样巨大的国际知名度?而且萧宸不仅在一城一地做得好,就算让他掌握更大的“盘子”,他也照样玩得转!想想看振东办从成立到现在才多久?可现在东北地区在全国各类指标上的增幅就已经开始“扭亏为盈”,甚至超过了全国平均水平了,前不久文总理在辽安召开东北振兴研讨会的时候就说过“东北振兴已经开了一个好头,这证明东北振兴是大有希望的!”这其实已经几乎是点名表扬前振东办主任萧宸了。
如今三方已有两方获利,唯独周正江没有半点好处,还被杨耀民挖苦了几句,可谓吃力不讨好,周省长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因为郁闷,所以对接下来的争夺,他就更加势在必得了。余正清虽说是他的秘书,但他的确认为余正清是很有能力的,而且特别讨人喜欢,周正江希望能帮他一把,非常的希望。
实际上余正清这个人,不过是善于拍马罢了——当然这么说不是看轻拍马的作用,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事实就是余正清此人除了拍马,在其余方面,着实乏善可陈。但由于拍马拍得好,拍得周省长身心舒畅,仿佛猪八戒吃了人参果,所以周省长这次是铁了心要把余正清捧上彭城市委副书记的宝座。
拍马屁能拍到余正清这个程度,诚可谓是大家。其实拍马屁就犹如挠痒痒,人的背上自己手够不着抓的地方发痒,若得别人帮着狠劲挠抓几下,那种快慰之感,绝非言语所能形容。同样,自己有些得意之处又不好意思或不便自吹自擂的,若得别人好好地赞美几句,夸两声,那心中的舒坦惬意,也是难以言表。但挠痒痒可以明白地告诉别人哪痒,让别人来拍马屁,却不方便明白地告诉人拍哪、如何拍,全在于拍马屁者自己的领悟和感觉。所以,拍人马屁的技术要比挠痒痒难度大得多,是一门最传统古老却又高深莫测的技艺。
拍马屁的入门功夫便是观察要拍之人心中的痒处。这种观察需要相当的社会经验以及对人情世故的熟练掌握,过去说“人情练达即文章”,恐怕就是这个意思。人人都明白在某些场合或对某些人必须拍马屁,但拍哪、如何将拍的轻重拿捏得恰如其分,这些才是最能显示马屁功夫的所在。一般无知之徒,只捡被拍者最有成就的地方下手,往往效果不显,事倍功半,并且拍的痕迹也太重,让别人一望而知,下眼看之。善拍之人的高明却是避实就虚,专寻被拍之人成就不大的地方着手,或者干脆寻他毫无成就的地方大拍特拍,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怪,越是这样,被拍之人越是舒服受用,乐得笑呵呵,合不拢嘴,因为他被拍到了痒处。
比如说红楼中王熙凤常拍贾母的马屁,她不说贾母德高望重,也不说贾母见识高远,却从贾母头上的小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开拍,拍得贾母笑逐颜开。《碧血剑》里的木桑道人,明明武功高强,棋艺一般,但就是不喜欢别人奉承他武艺高,而你若赞他棋艺高超,他便大大地高兴,非常得意。原来能得别人拍的人,必定在某些地方有过人之处,但大家都拍他这一处地方,时间长了便会烦,另外,老受人拍容易滋长自高自大的心理,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很了不起,而拍的人只拍他长处,他就会觉得你没眼光,没发现他还有更好的地方。他因长处而受人尊重,对自己的长处自然很自信,你拍不拍都不要紧,但不太长的地方却自信心不够,急需别人来肯定一下,那么,拍这些不太长的地方就一定会让他舒服高兴,甚至感jī。这些不太长的地方便是需要重点拍的部位,便是痒处。
每个人因为性情不一样,成就或长处不一样,其痒处也就大大地不同。就是同一个人,其痒处也是变化的,今儿这儿痒,明儿那儿痒,游移不定。其实仔细观察就可看出来,痒处的游移是有规律的。大概来说,很多能征善战的武将并不需要人拍他的战功赫赫,可别人拍他是儒将,能一边打仗一边yín诗,他便大大地高兴。发了大财的jiān商,你拍他多么富有,多么会经营,他是不大感兴趣的,但他有了钱,大都要附庸风雅,因为他嫌别人说自己满身铜臭。会唱歌的歌星,会演戏的明星,除了自己的本行,其他方面可能很差,他们便要极力表现自己在这些方面不差,甚或还很高明,这便是痒处和长处刚好相反的规律。痒处的游移也是这样,总是在长处的对立面游走,总是在其不足或不太高明的地方转来转去。不过,功夫高深的拍马人还有一项绝技,就是制造别人的痒处,用言语逗得你某处发痒难耐,必须得个人赶快用劲拍两下,这便是拍马术的第二层功夫了。
制造痒处的人,一定是对被拍之人的心理喜好、性情等全面掌握的高手,知道他全身痒xùe的准确部位,也知道他可以挖掘培养的痒xùe所在。清代的和珅、明代的魏忠贤、宋代的贾似道、唐代的李林甫便是此等档次的高手。这些人对制造痒xùe之术掌握得极精。他们要拍的对象是万乘之尊的皇帝,那皇帝老儿贵为天下之主,拍他马屁的人千千万万,全身的痒xùe早就被拍得麻木了,若不制造新xùe,如何能拍得奏效,于是,魏、贾、李、和这些高手便细心揣mō,发现各自需要巴结的皇帝各有隐秘心理:乾隆一心要当文治武功各方面都盖过祖宗的皇帝,认为自己各个方面都十全十美,在这样的皇帝面前,你太有本事那是不成的,唯有装傻出丑,方能让皇帝高兴,和珅就这样做了,果然乾隆龙颜大悦;宋理宗是个胆小如鼠的糊涂蛋,一听说门g古骑兵南下,就吓得魂不附体、周身哆嗦,贾似道就领兵出征,偷偷和门g古兵订合约称臣,又许愿进贡银绢,待门g古兵一退,贾似道就回朝撒弥天大谎,说自己英勇无敌,打败了门g古兵,把他们全赶跑了,哄得个宋理宗龙颜大悦,马上就给他升官晋爵。
当然这是对拍马的一般性叙述,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说得比较玄奥,一般人看了,多半感觉“原来如此”,但过后又觉得实在难学,望而生畏,无从下手。实际上真正说开了,此事并不难学,或者说十分简单,人人能学,个个能会,而余正清不过是其中典型代表罢了。
首先要知道拍马屁的定义:以语言、表情及动作取悦于别人的行为,就是拍马屁。这个定义相当严谨,没有任何纰漏。语言、动作、表情,就是这三项,绝对不包括送礼,送礼便是行贿,和拍马屁的性质大不一样,也不包括以男女关系取悦别人,这种行为是性贿赂,和拍马屁也大大不同。这样一定义,便可以看出拍马屁的好学易懂了。实际上也正是因为余正清没有给周正江送过礼,周正江才更为看重他,因为周省长觉得,这样的人放出去才不容易出事,不会给他抹黑,如此才会这般拼着跟杨耀民拍桌子也要力荐余正清。
拍马屁比送礼好,但要注意的有三项。首先,拍马屁不用huā费一分钱,就是说不需要物质上的投入,这是人人都可以学的基础。送礼行贿,大把大把地向外掏银子,倒是好学,可大家不一定口袋里就有银子可掏,就是会也无法做。拍马屁就不同了,说几句好听的话,配上适当的表情,再加上点头哈腰等动作,如此而已,谁不会干,谁不会做,人人都可以不学就会。
第二,揣mō别人的心理,实际上并不玄,因为普通人要巴结的人,大不了是些官场上的普通官儿,或者是有点臭钱自己办公司自称是总裁等头衔的人,这些人或许地位不低,银子不少,天天可以吃山珍海味,但在精神上的需求,想来其口味也就是粗茶淡饭,太细腻的饭食他们是品不出味道的。享受拍马屁,是一种精神享受,马屁是精神食粮。皇帝老儿,如唐玄宗、乾隆这个档次的,既是才子又是英雄,他们对马屁的要求自然很高,就像美食家一样可以品出各种马屁之间的微妙差别,拍的轻重稍有不同,认xùe稍有不准,他们便可以感觉出来。但一般的官员、普通的jiān商,他们哪有这个水平,他们只需要你点头哈腰,表示对他们优越感的认同,这就可以了。换句话说,他们要的是别人争相奉承巴结、含笑问好的那种气派、那种威势,能达到这一点,就心满意足了。在精神享受上,这些人刚达到温饱型水平,正向小康型过渡,对马屁的鉴赏力还十分的差劲,huā工夫揣mō他们的心思,然后认准xùe位,小心翼翼开拍,那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太làng费了,对这些人来说,也太奢侈了,他们的确还消受不起。因此,拍这些人的马屁,只要简简单单地让他们能感觉到你讨好他,这就行了。
第三,拍马屁用语言,自己的口说自己的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己的脸做自己的表情,想做什么表情都行,不huā钱,不求人,不违法,不犯罪,简单易行,还很有效益。不用本钱就见效益,按道理大家都应该趋之若鹜,大拍特拍,现实中很多人都后悔自己年轻时没拍,一直落得今天后悔,看来爱拍、善拍的人不是很多,究其原因倒很简单,就是很多人认为拍马屁很丢人,或者说,不拍马屁的人自己认为这很丢人。
大家都喜欢别人拍自己的马屁,自己拍别人,却总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多么错误的意识啊!严重的心理障碍。特别是自认为有点小本事的人,其心障更加严重,本事虽有,心障不除是难以发达的,至少发达得比较慢。换个角度便可以说明这个问题。比如一个总裁,要鼓励员工的积极性,以便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效益,他可以通过表扬、发红包、联络感情等等方式来取悦员工,这算不算巴结拍马?反过来,员工要升迁快、待遇好,拍拍总裁的马屁又有什么不可。但老观念认为上级讨好下级是平易近人,是与群众打成一片,是善于联系群众,是高尚可贵、应该提倡的行为;而下级讨好上级,就是巴结奉承、拍马溜须,是丢人的、可耻的、应受谴责的行为。不合时宜的观念,阻碍了多少英才俊彦的进步,使多少人才不能脱颖而出。
所以,余正清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享受拍马屁既是一种精神享受,那么,马屁就是和物质财富一样重要的精神财富,就应该大量生产,满足各阶层不同喜好者的需求。而克服心理障碍,也很简单,就是破除旧观念,树立新思想,不以讨好人为耻,而要以善拍马屁为荣,形成学习、钻研、实践拍马屁的风气。
周正江的爱好是什么?书法和围棋。在周省长看来,书法和围棋是最能陶冶人性情的,而且他坚持认为,字如其人,棋如其人。周省长的字写得甚好,在江东班子里,恐怕首屈一指,唯一能跟他相提并论的只有萧宸,但周省长看过萧宸的墨宝,认为“飘逸清正,略失圆融”。但余正清的字则十分符合周省长的审美——其实那不稀奇,余正清练字,是拿着周省长的墨宝临摹的。
周省长的棋艺其实颇为普通,只是他是省长,跟人下棋时大家都让着他,以至于经常被他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哪知道这让周省长反而不悦,认为这些人水平太差,没有跟他博弈的资格。唯有余正清,让他只有七成胜率,而且每一次都胜得惊险,胜了之后更觉酣畅淋漓。他哪知道余正清为了表现出这样的“实力”费了多少脑细胞!不能全输,赢要赢得侥幸,输要输得真实,那个难度岂是寻常人所能体会!
“前次书记碰头会上,我跟正江同志和萧宸同志以及耀民同志谈到过这个问题,正江同志认为余正清同志作风严肃,立身正直,工作上也十分细致,能够胜任彭城市委副书记的职务主管彭城党务工作,耀民同志认为彭城市委副书记职务太过重要,余正清同志尚且缺乏作为地区主要领导的经验,特别是对于重中之重的党务工作,他认为应该谨慎。萧宸同志后来提出,既然问题复杂,不如把这个问题交道常委会来讨论,我也认可这个想法,所以我们今天就是讨论这件事。”李元焯书记轻咳一声说。
周正江没有料到李书记会直接把书记碰头会没有取得一致的情况说出来,但既然李书记点名了,那他也只能顺着这个话往下说:“各位同志,我的为人作风大家都是知道的,对于余正清同志的使用,我知道有些同志有想法,认为我这是任用sī人,但我问心无愧,余正清是我在省领导任上的第三个秘书,为什么只是对他我才这么坚持推荐呢?因为我确实认可他的能力,认为他在彭城市委副书记任上,是能够做出一番成绩的。”
“正江同志!”杨耀民忽然举手打断道:“我从来没有怀疑你推荐余正清同志的理由,我只是认为,组织工作有其固定的原则,这些原则是必须遵守的。我们不能因为有省委领导同志的青睐,就对某些同志破格提拔。破格提拔本身是可以发生的,但那有别的原则,譬如从实际工作中发现某位同志的确能力出众,但这个是要有实际成绩的。作为组织部长,我不能认可一位秘书做得优秀跟他能够绝对胜任一个市委副书记职务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常委会议上双方的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刚刚开始讨论,就已经陷入正面对攻!
李元焯书记面sè微微一沉,刚要说话,却不料萧宸这时笑了一笑:“那耀民同志你推荐谁?至少也要推荐一个人,然后我们大伙再比较一下,书记,您看是吧?”
李元焯书记微微松了口气,点点头:“不错,耀民同志,组织部认为谁更合适?”
杨耀民毫不犹豫地道:“组织部认为,现任鹿城市委书记陈德可以胜任彭城市委副书记职务。”
第018章 彭城大火(上)
第018章彭城大火
对于萧宸的这个意见,周正江是很恼火的,他一直希望避免的就是组织部直接推出一个竞争者,因为他清楚,按照组织规定的途径来竞争,余正清肯定不是萧系人马的对手。萧系掌控江东省的组织系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他们推出来争夺彭城市委副书记职务的人,在履历上一定是完美无缺的,而这一点则正是余正清的劣势。
果不其然,萧宸提出——当然名义上是杨耀民提出的这个人选,就让周正江立时感到有些情况不妙了。
陈德是什么人,周正江十分清楚,他是原江东省长陈若望陈老的幼子,陈德是陈若望中年时所得,由于出生在动luàn年代,童年受苦不少,后来也一直最得陈老宠爱,但陈老宠爱归宠爱,却不同于溺爱,对陈德要求甚严。后来陈德从新华大学毕业后,从省经委做起,然后外放,一步步走到鹿城市长的位置,然后被萧宸提拔为鹿城市委书记,一路虽然顺风顺水,但也资历足够。
“陈德同志?”李元焯微微思索了一番,也没表态,只是朝常委们环视了一眼,随意问道:“大家怎么看?”
周正江觉得有些棘手,陈老退下去虽然有些年头了,但陈老当年是紧跟中央号召,大力提拔年轻干部的先锋型领导,曾经提拔过大批年轻干部,而这些干部中有不少现在正是江东中层干部的一批中坚分子。如果周正江因为反对陈德进步而引起陈老反感,虽然不说那些人就敢不把他周省长当一回事,但阳奉yīn违恐怕不难,更何况那些人如果去投了李书记或者萧宸,对他而言可都是一场灾难。
但不否定也不行,自己说了半天,还在书记碰头会上跟杨耀民拍了桌子,这下子人家把陈德一摆出来,难道自己就“阳痿”了?
周正江骑虎难下,只好道:“陈德同志搞经济是一把好手,鹿城的发展正到关键时期,一时恐怕还离不开他吧?”周正江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说陈德不行,而说他“太行”,所以鹿城离不开他,这可是周省长重视人才的表现。
但萧宸对此自然是有准备的,微笑道:“省长说得是,不过,这一点,伟bō同志跟我谈过,吴城这几年,搞经济的好手倒也涌现出不少,鹿城市委书记的人选,吴城市委是有安排的。”
陈伟bō于是跟着笑道:“对,对,这件事之前我们吴城市委方面就有过通盘考虑,倒不至于会为此误事,省长可以放心。”
周正江一时犹豫,这个理由被堵回来了,再找个什么借口呢?
但李元焯书记却是看清楚了,萧宸对这个副书记是志在必得,而且准备极为充分,余正清没希望了。于是他忽然问道:“那么,由陈德同志任彭城市委副书记,还有同志有意见吗?……那好,表决吧,同意的同志请举手。”
周正江大为不悦,李书记为何也这么“袒护”萧宸?但李书记话已经出口,周正江也没有办法阻止,这是书记的权威。
刷!刷!刷!刷!刷!
萧宸、余可为、杨耀民、陈伟bō、赵介民……这已经是五位常委举了手。
就在周正江心里紧张不已的时候,穿着中将军服,一般在常委会议上基本不说话的军区政委顾来山慢悠悠却坚定无比地举起右手!
六票了!半数!
周正江顿时凉了半截腰,旁边李元焯书记微微一叹,轻轻举手。于是,蒋松虎、韩平也跟着举手。九票!包括省委书记!
周正江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凉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注意到朝他看来的陈忠民和李亚薇……——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杨耀民回到家时,已是夜里11点30分了。
“吃饭了吗?饭菜都给你留着,我去热热。”妻子江馨正在看一部韩国电视连续剧,被“韩流”袭击得伤痕累累,跟着剧情擦眼抹泪。
杨耀民把公文包往沙发一扔,一屁股坐了下去。见妻子起身要去给他准备饭菜,赶忙摇了摇头。
“我给你……给你炖了好东西。”妻子精神亢奋,神神秘秘地说着,坚持要给杨耀民热饭热菜。
杨耀民虽然是省级领导,但是,因为担任省委组织部长,身份有些特殊,极少参加公务活动之外的宴请,所以,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能够回家吃饭。杨耀民对自己的要求比较严格,多年来洁身自好,谨小慎微。职务敏感,不得不事事提防,处处小心。
“是……是鹿鞭,我在药店买的,两千多元钱呢,huā了我一个月的工资。老中医说了,疗效应该不错。”江馨很得意自己的举动,沾沾自喜的样子。
“什么?huā了两千多元钱?”杨耀民心疼起来。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开销数目可观,家里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他很清楚。
“我也知道这两千多元太贵了些,可是,你这么疲软下去,我看了能不着急吗?”江馨急迫地说着。杨耀民未老先衰,长期软而不tǐng,tǐng而不坚,严重地影响了夫妻生活。别人在他这个年龄,虽然性生活不能保证“每天一课”,也要保证“周刊”、“半月谈”,哪里像他,连“双月刊”都坚持不了。正值壮年的江馨,哪能不着急呢?
“退回去,退回去!”杨耀民心烦意luàn,摆了摆手。
“什么?鹿鞭我已经炖好了,炖了三个多小时,你现在让我给药店退回去?你也不想想,人家药店还能接受吗?你这个穷官当的,huā了两千元像从身上割下一大块ròu似的。什么省委领导,什么大权在握的组织部长,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活得多艰难!看看人家一个小乡长、小县长,哪个不脑满肠féi,仓满兜鼓的?”江馨说着说着,难过地哭了起来。
“怎么,你想让我经营权力,批发乌纱帽赚钱?”杨耀民火了,“我是窝囊,当穷秘书,当穷组织部长,表面风光,家里日子过得窘迫。你现在后悔了,嫁错人了?”
江馨年轻时是一枝huā,追求的人在身后排成一队。其中一位富家子弟别墅、轿车都准备好了,江馨只要嫁过去,就可以过上富贵荣华、衣食无忧的阔太太生活。可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杨耀民。当时的杨耀民沉着稳重,头上的光环也很耀眼——省委第一书记秘书!东北大学毕业的江馨,被杨耀民的神秘身份,被他大气的言谈举止震撼了,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杨耀民。结婚后,新鲜感很快淡去,独守空房的寂寞,一日三餐的忙碌生活,让江馨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家庭主fù。她不得不下班后拾起菜筐,到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买廉价的食物。儿子出生后,为了能够保证儿子成长所需要的营养,她和杨耀民不得不节衣缩食。日子过得紧巴,江馨认命了。可是,丈夫变得越来越像根木头,夫妻chuáng上生活都成了难题,江馨哪能不难过?
江馨在哭泣。杨耀民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火,不应该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回到家里。组织干部有句名言: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立刻忘记家里的油盐酱醋;回到家里的时候,马上忘掉官场上的是是非非。
“好了,好了,快把你的神汤端来吧,我看看是否物有所值。”杨耀民搂了搂江馨的肩膀,哄着她说。
江馨破啼为笑,手脚麻利地把几样小菜和两碗大米饭端上饭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出一盆鹿鞭汤,轻轻地放到饭桌中央。
原来,江馨晚饭也没有吃。她喜欢和丈夫面对面,边吃边唠家常的气氛,认为在浓厚的家庭气氛下,吃饭有味道。
杨耀民刚要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吃饭,被江馨“啊”的一声制止了。杨耀民疑huò地望着江馨,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搞门g了。
江馨轻轻地拿起一只碗,盛满了鹿鞭汤,满脸神圣地说:“饭前喝,老中医说了,这鹿鞭汤饭前喝了才有效呢。”
原来如此。杨耀民接过鹿鞭汤,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便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后,他把空碗递给江馨,让她再盛一碗。江馨拒绝了,认真地说:“老中医说了,这汤每天晚上饭前只能喝一碗,要连续喝上一阵子。”
“怎么,一次喝两碗‘金枪不倒’?”杨耀民幽默地问。
“那……那我可说不准。反正,要想治好你这疲软病,就得按大夫说的做,一丝不苟才行。”江馨说着,把筷子递给杨耀民。
一边吃着饭,夫妻二人一问一答地闲聊起来。江馨问:“耀民,人家社会上都说,你们组织部的干部,普遍都缺钙,是吗?是不是你这个当组织部长的长期缺钙,把大家都传染了?”
杨耀民知道江馨在调侃他。江馨在一所中学教化学,在学校那种环境中也tǐng受拘束的,只有在家里,在丈夫面前才可以随心所yù。
“我这个当部长的,工作都忙不过来,怎么知道同事到底缺不缺钙?那是人家的sī生活,和工作无关。”杨耀民一本正地说着,心里却想起民间关于组织部干部的“小段”。“小段”说,组织部的干部“省老婆,费灯泡,掉头发,撒黄niào,干出力,不讨好”。
吃完了饭,江馨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饭桌,急不可耐地拉着杨耀民走进卧室。杨耀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尽男人的义务。他什么也不说,被动地让江馨给他脱衣服。五尺男儿的杨耀民,常常这样尴尬地面对满腔热情的妻子。
“怎么还像烂茄子似的,软拉巴叽的?”江馨不满意杨耀民的状态,怎么努力,杨耀民那东西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现。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江馨的大力协助下,有了一点进展。
“耀民,快用力,用力!快动,快动啊!”江馨在哀求,在苦苦哀求。她主动调整着姿势,迎合着。
杨耀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老朋友依然不争气。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只好寻找借口:“你的钱白huā了,那鹿鞭汤不起作用,明天一定退给药店!”
“你别主观不努力,净在客观上找原因。鹿鞭的作用是渐进的,慢功夫,哪能立刻见效?你都病入膏肓了,哪里能够立竿见影?我看,实在不行,你就吃点‘伟哥’吧,我求求你了,这守活寡的滋味太难受了……”
杨耀民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总算应付了下来。如释重负的他,气喘吁吁地从江馨身上滚落下来。他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男人难言之隐的痛苦。
“耀民,别自责了,别难过了,只要你躺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你不要着急,咱们按照老中医的话办,坚持一个半月,你准保像小伙儿似的,斗志昂扬,百战不殆!”江馨宽慰杨耀民。
“江馨……你先睡吧,我还有个材料要看一下,明天会上用。”杨耀民温柔地亲wěn了江馨的脸,穿上睡衣向另一间屋子走去。他经常以这样的借口,有意和江馨分chuáng,怕自己的身体和江馨相拥,再勾起她的yù望。杨耀民实在无能为力,只有回避。
江馨意犹未尽地叮嘱:“耀民,你早点休息,我喜欢你搂着我,只有你搂着我,我睡得才踏实。”
杨耀民躺在另一房间的chuáng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影响他情绪的,不仅仅是和江馨“功课”的质量,更主要的,是今天——确切的说就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一桩大事。
今天是二○○五年八月十三日,彭城那把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岳清兰正在市人大主任陈志立家汇报工作。不是她想去汇报,是陈志立要找她通通情况。岳清兰记得,自己是吃过晚饭后去的陈家,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多钟,天刚黑下来,古林路5号院里竹影摇曳,一片mí离。岳清兰于摇曳的竹影中,踏着卵石小径走向小楼时,正见着陈志立在楼下客厅的大书案旁磨墨。进得门来,便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墨香气。
陈志立见岳清兰到了,仍没离开书案,和岳清兰寒暄了几句,就铺展宣纸,cào练起了书法。是岳飞的《满江红》,陈志立时常最爱cào练的诗文之一,岳清兰在许多场合见识过。当时,那场巨大的灾难还没降临,岳清兰心情tǐng不错,便站在一旁欣赏着,和陈志立开起了玩笑:“老书记,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壮怀jī烈啊?”
陈志立自嘲说:“啥壮怀jī烈?清兰啊,我现在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喽!”
岳清兰笑道:“看您说的,您老现在德高望重啊!哎,传我来有什么指示?”
陈志立边写边说:“我哪来那么多指示?就是请你来通通气!”当时气氛tǐng宽松,陈志立的语气也很随便,然而,通的气却意味深长。
陈志立先说起了上访专业户崔林初的事:“清兰啊,崔林初现在到我们人大信访办‘上班’了,前几天还拦了我的车,要人大出面干预他的破产诉讼案。崔林初可是可为同志当市长时树起的致富典型啊,案子又是法院判的,我们人大怎么好干预啊?总不能让崔林初到省城找可为同志吧?可为同志现在可是常务副省长了!清兰,你们检察院得在法律监督上多做点工作啊,看看法院判的是不是有道理呢?”
岳清兰禁不住一阵头皮发麻,马上想到:面前这位老领导该不是要出他以前的搭档余可为的洋相吧?陈志立做市委书记时,和市长余可为面和心不和,岳清兰是知道的。据说当年提名她做检察长,余可为还在常委会上婉转地抵制过,陈志立没买账。在彭城许多干部群众眼里,她是陈志立线上的人。不过,天理良心,在此之前,陈志立从没对她说过多少工作之外的话,更谈不上什么感情笼络,这位老领导给她的印象是:老成持重,公允平和。除了重要的干部人事安排,一般不坚持什么。余可为正好相反,风风火火,闯劲十足,是公认的有气魄的开拓型干部。市长强书记弱,在他们那届班子是个不争的事实。也正因为如此,余可为破格提上去了,先做副省长,很快又进了省委常委班子,做了常务副省长。据说陈志立心里是不大服气的。
崔林初的事岳清兰也知道,报纸电视上曾经猛炒过一阵子。崔林初靠养兔子闯出了一条致富之路,住上了价值上百万的大别墅,引起了余可为的注意。余可为就出面抓了这个典型,向省里汇报后,邀了一帮欠发达地区的县长、县委书记到崔林初的兔子养殖场开现场会。贷款也是余可为亲自批的,要市农行特事特办,市农行也就特事特办了。事后,彭城地区的兔子多得成了灾,价格一落千丈,崔林初破产也在情理之中了。市农行到法院起诉追债,法院查封崔林初的财产其实都很正常。
岳清兰觉得陈志立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做余可为的文章,气量太小了嘛!嘴上却也不好多说,更不敢劝,只道自己一定抽时间亲自过问一下,还开玩笑说了句:“老书记,您跟崔林初说,让他别烦您了,以后就到我们检察院信访室‘上班’吧!”
陈志立的风格是点到为止。崔林初的事不说了,把《满江红》写完,漫不经心地磨着墨,又说起了另一桩案子:“还有矿区公安分局收赃车的事,也举报到我们人大来了。清兰,我可和你说清楚:这不是匿名信啊,全是有名有姓的,好几封哩,我都批转给你们检察院了。你检察长大人看到了没有啊?有什么说法呀?”
岳清兰赔着小心说:“我们已经向公安机关发出立案通知书了。”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收购赃物罪不在我们检察院管辖范围,应该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陈志立在书案上铺展着纸,不无讥讽地说:“好嘛,啊?让他们自纠自查!”
岳清兰听出了陈志立的不满,解释说:“老书记,您的批示我们很重视,我也向矿区检察院布置了:虽然由公安机关立案查处,但我们一定监督到底!”
陈志立不悦地点了点头:“那好,清兰,我希望你们好好监督,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我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办案抓贼的嘛,现在倒好,和一伙盗车贼搅到一起去了,人家盗车,他们收车!真给我们执法部门长脸啊!江云锦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啊?当真警匪一家了?果真如此,他公安局门口的标语就得改,别警民团结如一家了,改成警匪团结如一家吧!‘警匪团结如一家,试看天下谁能敌’!”
岳清兰心中一惊,苦笑道:“哎,老书记,这……这言重了吧?”
陈志立摆摆手,又说了下去,说得越发明白了:“清兰同志,对江云锦你要警惕,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这个同志人品比较差,没原则,少党性,也缺乏法制观念,摆到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上恐怕是个错误,是可为同志留下的一个隐患啊!”
岳清兰真没想到,在大火即将烧起来的这个灾难之夜,前任市委书记陈志立会这么评价自己任上提拔起来的一个公安局长,会这么赤.luǒluǒ地和她交底交心,这在陈志立的从政生涯中如果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很少有的,这不是陈志立的风格。
陈志立沉着脸,继续说:“清兰,有些话我今天不能不说了:我离开市委书记岗位前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用了这个公安局长。他是可为同志提的名。江云锦和可为同志的关系大家都知道,零二年可为同志就想让江云锦做检察长,是我顶住了,坚持用了你。去年郑局长调省公安厅后,可为同志又想起了江云锦,我当时要从市委书记岗位上下来了,就没有再坚持,就犯下了这么一个历史性错误!”
岳清兰笑着,婉转和气地劝说道:“老书记,也别说是什么历史性错误,江云锦总的来说干得还不错嘛,对您老领导和可为副省长也都还是比较尊重的……”
陈志立自嘲地一笑:“尊重?他尊重的是余可为,不是我!我没戏了,上不去了,这个小人就要我的好看了!听说了没有?人家要办我家小林的涉黑案呢!”
岳清兰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老领导找她通情况的真正目的是他儿子的问题!
关于陈志立的小儿子陈小林,社会上的说法很多,有的说陈小林打着陈志立的旗号四处敛财,有的说陈小林靠他老子的庇护,走sī骗税发了大财,还有的说陈小林是二杆子,净给人家当枪使,并没发什么大财……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岳清兰做了这四年检察长,倒还没见有陈小林的案子移送过来,涉黑更是头一次听说。
岳清兰便道:“老书记,我负责任地告诉您:这个案子公安局还没送过来。”
陈志立郁郁道:“公安局如果移送了,你和检察院就依法办吧,该怎么起诉怎么起诉,在彭城市谁也没有超越法律的特权嘛!不过,有个话我也得说在前头:谁想拿小林的那些烂事做我的文章也没那么容易!”他又禁不住jī动起来,“警匪勾结收赃车不叫涉黑,陈小林做点小生意倒涉黑了,那就扫黑嘛。啊,彻底扫一下!”
岳清兰本想劝陈志立几句,让老领导管好自己的儿子,可偏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市人大值班室一位秘书长打来的,说是解放路44号黄金时代娱乐城发生特大火灾,现场一片húnluàn,伤亡很严重。陈志立一听,急眼了,在电话里就向值班室要车。岳清兰想起自己的车在门外停着,便让陈志立不要等了,坐自己的车走。
和陈志立一起出门时,岳清兰看了一下表:二十一时二十分。
刚出大门,就看到了一片撕破夜幕的冲天火光。着火的黄金时代娱乐城位于市中心,市委宿舍区在城西,中间隔了三四公里,火光仍是那么触目惊心,仿佛一轮太阳凭空跌落下来。陈志立很焦虑,上车后没关门就催促开车,而后用手机不断地打电话,先打到市政fǔ值班室,得知值班秘书长已到了现场,又把电话打到了现场。
市政fǔ值班秘书长沙哑着嗓门,在电话里向陈志立做了初步报告,说是现场情况十分糟糕,火势很大,有毒气体四处弥漫,大约有好几百人被困死在黄金时代娱乐城内,预计后果可能极为严重。更要命的是,解放路商业区道路狭窄,消防车根本开不进去,目前消防支队的同志正在积极想办法,已就近接通了五个消防栓……
陈志立对着手机嘶喊道:“别说这么多了,救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
值班秘书长急促地说:“是的,是的,陈主任,已经这么做了,第一批伤员和死难者抢出来了,现在……现在还在不断地往外抬死人,已经超过八十人了……”
岳清兰当时就觉得问题很严重,这场火灾不论怎么发生的,反正是发生了,将来的公诉不可避免。出于职业性敏感,岳清兰当即想到了收集、固定现场证据。以往的办案经验证明:在这种húnluàn时刻,能够证明案情真相的原始证据很容易移位换位,甚至消失。于是,岳清兰在陈志立打电话的同时,也cào起手机紧张地打起了电话,找到了手下的副检察长张希chūn和陈bō,要他们立即带人赶往火灾现场待命。
与此同时,他们挂着警牌的桑塔纳轿车拉着警笛,左突右冲,一路狂奔。
随着车轮的飞速转动,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先是在高远的天空闪烁,继而从一座座高楼大厦的间隙挣扎出来,将车前的道路映照得一片通明。岳清兰注意到,他们的警车一路过去时,不断有救火车呼啸着,从几个方向赶往解放路……
二○○五年八月十三日,华共江东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余可为到港城市检查工作。从港城市返回省城途中,余可为悄悄在彭城下属贫困县河府下了车,想了解一下河府镇希望小学的建设情况。事先余可为特意交代过秘书小段:此事不能声张,不和彭城市领导打招呼,当晚也不在彭城落脚,到河府镇看看希望小学就走。
没想到,彭城市委、市政fǔ的领导没来,河府县委领导一个不少,全来了,列队站在界碑前恭迎,路边各式轿车停了一大排。进镇后,还搞了个让余可为哭笑不得的欢迎仪式。余可为先还隐忍着,可看到在大太阳下晒得满头汗水的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了,拉下脸来批评说:“你们这些同志都怎么回事啊?抓经济奔小康没能耐,搞这种形式主义的玩意儿倒轻车熟路!我今天再强调一下: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不能再搞了!别人我管不了,我就说我自己,我下次再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许这么虚张声势,吹吹打打,更不准搞什么界迎界送,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县委书记王金成挨了训并不生气,赔着一副生动的笑脸解释说:“余省长,这次不是情况特殊嘛,咱河府是您的老家,您对家乡又这么有感情,捐资六十一万帮我们镇上建了座希望小学,我们家乡干部群众总……总得尽点心意嘛!”
听得这话,余可为又不高兴了:这六十一万是他女儿结婚时省城和彭城市一些干部送来的礼金,拒收办不到,退回去又不可能,他才捐给了家乡的希望小学,根本不想这么四处张扬。于是,便点名道姓批评王书记说:“王金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改口啊?这六十一万是我捐的吗?作为一个国家公务员,我哪来的这六十一万?这是彭城和省城一些同志们捐的,我不过经了一下手罢了!”
在王金成等人的陪同下,走进希望小学新起的三层教学楼,看着明亮的门窗、崭新的桌椅,余可为脸上才浮出了一丝笑意:看得出王金成这个本家县委书记还是尽了心的,六十一万的捐款实打实用在教育上了,估计县里和镇上还多少贴了点钱,这就好。这笔钱捐出去后,余可为就怕王金成这帮小官僚挪做他用。在彭城当市长时,余可为就领教过王金成一回,好像是一九九七年,王金成跑来汇报说,河府境内发现了一座了不起的秦墓,十分珍贵,还说国家和省文物局要给钱保护,前提是市里也得配套出血,他便从市长基金里批了二十万。结果倒好,全让王金成补发工资了,不但市里的二十万、省里的十五万,就连国家文物局的三十万也差不多全发了工资,害得国家文物局和省里再没给彭城市拨过一分钱文物保护经费。
王金成似乎也看出了余可为此行的目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余省长,我知道您这次来还是不放心我,怕我们又把这笔钱借用了,其实我们哪敢啊!再穷不能穷了教育,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再说,我们还盼着下回您给捐个希望中学哩!”
余可为哭笑不得道:“王金成,你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没下回了!”这话说完,又感叹起来,“也是的,公事公办,让他们捐资助学,一个个给我哭穷叫屈,我女儿结婚,没请没邀,一个个全到了,轰都轰不走,都大方得很哩!”
王金成说:“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瞧,孩子们有这么好的地方上学了!”
余可为抱臂看着面前的新校舍,沉思着,不无忧虑地说:“这件事孤立地看,也许是坏事变好事,联系到目前的社会风气来看,问题就比较严重了!这是正常的人情来往吗?我看不是,变相的权钱交易嘛!我不当这个常务副省长,肯定没有这么多人跑来凑热闹!所以,你们都给我小心了,千万别在廉政问题上栽跟头!萧书记那可是眼里不róu沙子的人!”
王金成连连应道:“是的,是的,在廉政方面,我们一直抓得比较紧。”
余可为语重心长地告诫说:“组织上抓紧是一回事,自身怎么做又是一回事。我知道,真正搞好廉政很难。市场经济条件下,你手上的权力完全可能变成商品,只要你手上有权,不要你去找钱,钱会主动跑来找你。怎么办呢?我这里有三条经验,不妨说说:一拒绝,二回赠,三捐献。实践的结果证明,还是有些作用的!”
王金成讨好道:“所以咱彭城干部才说,您比陈志立同志了解华夏国情!”
余可为这才想起了过去的老搭档:“哦,老陈这阵子怎么样?情绪还好吗?”
王金成挤了挤眼,意味深长地说:“好什么?牢sāo大着呢,背后没少损您!”
余可为知道,自家这位远房表侄官运不佳,调来调去做了八年县委书记,一直没提上个副市级,对原市委书记陈志立意见很大。在彭城做市长时,王金成曾经跑来找过他,送过简历。他碍着情面,嘴上答应帮忙,可在其后两次研究干部问题的市委常委会上都没为王金成说过什么话,一直到调离彭城都没说过。王金成不知就里,便把这笔卧槽的烂账理所当然地记到了陈志立头上,抓着机会就攻陈志立。
此刻,王金成又把早秃的脑袋凑了过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余省长,听说了吗?陈志立正怂恿养兔子的崔林初到省城找你哩。还说了,这致富典型既是您亲自抓的,崔林初的大别墅又是您支持盖的,就该把别墅卖给你,让你替他还贷!”
余可为心里很火,脸上却在笑,口气也很轻松:“那好啊,我这常务副省长就别当了,和崔林初一起养兔子去吧!”话一出口又担心出言不慎会被王金成这帮人利用,便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无愠意地对王金成说,“少传这些没根没据的话吧,我看老陈不会这么没水平!方便的时候,代我向老陈问个好,就说我想他哩!”
王金成看到苗头不对,把一肚子煽风点火的话咽了回去,又说起了别的。
看过希望小学,原准备马上赶回省城,王金成死活不答应,一定要余可为吃个便饭。毕竟是自己的家乡,余可为不好不给面子,却又怕王金成喋喋不休“汇报工作”,便说:“那就抓紧时间开饭,吃简单一点,按照萧书记最近推广吴城经验nòng的廉政灶制度办,我这个级别用餐是二十块的标准……哦,二十二块,不能超支,我带了零钱,吃过赶路!”
王金成连连应着:“好,好,余省长,那咱们就简单,尽量简单!”
到县委招待所小饭厅坐下一看,并不简单,jī鱼ròu蛋上了一大桌子,大碗大盘子五彩缤纷,上下码了两三层,凉的热的一起上来了,整个一土老财请客。余可为马上得出了结论:河府县这些年怕还是欠发达,不但是经济,各方面都欠发达,这帮小官僚想瞎造都造不出个水平来。酒倒是好酒,五粮液,可余可为一口不喝就敢判定是假酒。在彭城做市长时,河府出产的假五粮液坑了他不止一次。
坐到桌前了,不吃也不行,身为常务副省长的余可为只好再次顺应国情,硬着头皮吃了起来,顺带交代秘书小段去问价格,他不能坏了萧书记的规矩,多吃的“份额”要记下给钱。王金成和河府的干部敬酒,余可为一口不喝,只用矿泉水应付。王金成表白说,这五粮液绝对是真的,是办公室主任亲自跑到城里专卖店买的。余可为仍是不喝,却也不反对陪客的这帮小官僚喝。小官僚们见余可为是这个态度,也就不敢喝了,一个个正襟危坐,正人君子似的。余可为笑了,说酒开了瓶,不喝也làng费了,能喝的还是喝吧。大家这才看着他的脸sè,小心地喝了起来。
余可为心里有数,先拦住他们:“哎,金成,吃饭就是吃饭,今天不谈工作。”
不谈工作便拍马屁。女县长率先吹捧余可为清廉正派,平易近人。王金成接过话茬儿抒发无限感慨,述说彭城市干部群众对余可为的深切怀念。由余可为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原市委书记陈志立,对陈志立的不恭之词迅速溢满桌面。一位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还说起了陈志立小儿子陈小林的涉黑问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余可为本来不想发作,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脸一拉,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就这么一个动作,立即消灭了酒桌上的一种情绪,权力的威严不可小视。
重新拿起筷子吃饭时,余可为才严肃地说:“河府是我老家,我不希望在我老家听到任何诋毁陈志立同志的言论,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动机!我和陈志立同志搭班子时是有过一些误会和不愉快,不过,都过去了嘛!至于他儿子的问题,大家也少议论,更不要幸灾乐祸!我看啊,如果不注意,这种事在你们身上也会发生!”
吃过饭,余可为从秘书手里要了一百块钱,放到桌上:“今天简单的事又让你们搞复杂了,酒钱菜钱大家请自觉付一下,在座的每人一百,我们算是aa制!这餐超过廉政灶标准,我回去搞不好也要被萧书记‘刮胡子’,你们以后记好了,别再害我!”
这太意外,也太不给大家面子了,王金成、女县长和一屋子人全怔住了。
过了好半天,王金成才第一个反应过来:“好,好,我们……我们就按余省长的指示办!”说罢,让办公室主任向大家收钱,自己先掏了一百元。掏钱时,又对余可为抱怨说,“余省长,其实,您知道,这……这也是咱华夏的国情嘛!”
余可为脸sè铁青,话说得生硬:“这种国情我不准备再顺应下去了,再顺应下去,你们河府没啥希望!财政倒挂,你们还这么大手大脚,老百姓怎么看啊?什么影响啊?萧书记三令五申,廉政灶制度在吴城搞得好好的,吴城干部现在什么样子,难道你们就做不到?”似乎觉得有些过分,走到门口,才又缓和口气对王金成说,“金成,给你这土财主提个建议:以后别把冰镇虾拿去油炸了,那就是冰着吃的!”
王金成被训昏了头,随口应道:“好,好,余省长,那咱以后就冰着吃!”
余可为拍了拍王金成的肩头,笑道:“金成啊,咱们别吃了,以后我再来,就搞点野菜什么的吃吃嘛,像前不久我和萧书记去吴城,他在一户农家请我吃野芹菜炒ròu,一份十元,那叫好吃啊,而且既省钱,又别有风味,不比这么瞎造好啊?!你和同志们就算可怜我也别这么造了,吃你一次付一百块,我工资一天也没两个一百,万一一天吃两顿,我的经济就要负增长了,那我向你表婶可交不了账喽!”
在县委招待所门口上车时,王金成和一帮小官僚也一一上了各自的车。
余可为见了,故意问:“哎,怎么?金成,你们也和我一起回省城啊?”
王金成有些窘:“送送您省委领导。我们……我们就是送送……”
余可为手一摆:“不必了,不搞界迎界送,就从这次开始吧!”
离开河府时,是二十时五十分,距那场大火的起火时间只有不到十五分钟了。余可为记得:秘书小段上车后和他说过这个时间,道是上了高速公路四个小时内肯定赶到省城。这个记忆应该不会错。那晚,如果不是王金成把事情搞复杂了,如果他不留在河府吃这顿复杂的晚饭,彭城火警传来时,他的车可能快进入省城了。
当余可为的专车驶过高速公路彭城段,距省城还有三百五十多公里时,不是彭城市,而是省政fǔ值班室的电话打来了,向他报告了这场严重的火灾情况。当时,省政fǔ值班室情况不明,报过来的死亡人数是一百一十七人。
余可为极为震惊,像凭空吃了谁一记闷棍:这么大的事故,不论是作为临时主持全面工作的常务副省长,还是作为前任彭城市长,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向省城方向的前进戛然而止,余可为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马上用手机联系省委书记李元焯和周省长。李元焯书记和周省长这几天都不在家。周省长在京城开一个全国经济工作会议,李元焯则于前天率领江东省党政代表团到东方考察去了。
好在这两位党政一把手的手机都没关机,情况及时汇报过去了。
李元焯书记和周省长听罢电话汇报,都很焦虑着急,明确指示余可为:立即代表省委、省政fǔ赶往彭城市紧急处理事故,尽可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一刻也不能耽误!同时,按重大事故上报规定,向中央有关部门如实汇报,不得隐瞒!
余可为挂掉电话,又飞快地跟萧宸联系了一下,萧宸那边好像正在接待下属,嗯了几声,要他按照正副班长的意思办理,其余省城这边的事情萧宸会帮他安排。
余可为遵命而行,合上手机后,命令司机掉转车头,违章逆行,赶往彭城市。
第018章 彭城大火(中)
第018章彭城大火
这晚真是险象环生,想起来还让人后怕。夜间行车,又是在高速公路上逆行,迎面而来的车辆不断掠过,刺眼的车灯不时地打过来,照得车里人睁不开眼。小段和司机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上,余可为却不管不顾,一再催促司机加速,再加速。
专车驶到彭城收费站,收费人员不明就里,想拦住这辆大胆违章的逆行车辆,秘书小段把头及时地伸出了车窗,一声大吼:“让开,余省长要紧急处理事故!”
收费人员一怔,看了一眼奥迪车头红sè苏0-00004的车牌,识趣地提起了收费口的铁栏杆。专车略一减速后,箭也似的蹿了过去。
由于收费人员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提起的铁栏杆碰到了车顶,擦出了一片惨白的划痕,司机听到头顶发出的那声破坏性怪响,当即心疼得骂起了娘……余可为脸sèyīn沉,根本没心思关心车子怎样了。
收费站距火灾发生地解放路还有十五公里,余可为的专车开了十八分钟。这十八分钟在余可为的记忆里像漫长的十八年。问题太严重,也太恶劣了,这么多人在这场大火中死亡,社会影响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就在这时候省属彭城矿务集团南部六大煤矿正在破产重组的关闭中,近三万工人失业离岗,社会情绪极为强烈,群访事件不断,省委、省政fǔ和彭城市委、市政fǔ都面临着极大的压力。余可为一路赶往现场时想:如果此事处理不当,进一步jī化群众情绪,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此,余可为在车里就给彭城市委书记唐旭山通了个电话。得知唐旭山和市里的有关领导同志已赶到了现场,正在指挥救火,余可为简单地说了句:“好,要采取有力措施,尽量把伤亡和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没顾得上进一步了解救火情况,就代表省委、省政fǔ下达了第一道指示,“旭山同志,你们要注意两点,一、立即封锁现场;二、在火灾真相没查明之前,有关这场火灾的报道不得见报!”
唐旭山在电话里急促汇报说:“余省长,现场正在封锁,宣传部那边我马上打招呼吧!不过,就算不见报,这么大的事也瞒不了,天一亮只怕就家喻户晓了!”
余可为知道唐旭山说的是实话:“所以,才更要注意维护社会稳定,更要注意做好市民群众的思想政治工作。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就要冷静,就要正确对待!”
唐旭山那边连连说:“好,好,余省长,我们一定按您和省委的指示办!可……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呢,我还是先了解清楚再说吧……”
余可为一听这话,搂不住火了:“旭山同志,这么多人把命都送掉了,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这个市委书记是干什么吃的?有没有把我们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当回事啊?我问你:这把大火烧起来时,你在什么位置?在干什么?啊?”
唐旭山也有些委屈,道:“我还能在哪里?起火时,我正和彭城矿务集团破产领导小组黄yù禾同志谈话。余省长,您知道的,几万失业煤矿工人还在和我们市里闹啊,今天上千号人要去卧轨,差一点儿阻断了京沪线,我们公安机关当场拘留了八个……”
余可为心里猛一沉,形势竟然恶劣至此!他不好再说什么了:“好,好,旭山同志,别说了,我知道了!正因为知道煤矿失业工人情绪比较jī烈,我和省委才焦心啊,怕这把火一烧,再烧出一堆新麻烦来!好吧,我马上就到了,有些情况我们见面谈吧!”
说这话时,余可为的专车已驶入了劳动路路口,距解放路四十四号着火现场只有不到一千米了。其时,火势虽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却仍在猛烈燃烧,浓烟水雾阵阵腾起,时不时地模糊着余可为的视线,让坐在车内的余可为焦虑不已。
好在那夜无风,火势没有蔓延到周围建筑物上,余可为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进入警戒线后,余可为无意中在一辆消防车前看见了女检察长岳清兰,身着便衣的岳清兰正向几个身着检察制服的下属交代着什么,姣好而刻板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余可为觉得很奇怪,不由得有些恼火:大火还没扑灭,这个女检察长急着跑来干什么?谁让她来的?想搞什么名堂?!这么想着,车轻轻从岳清兰身边滑过去了,直到公安局长江云锦匆匆迎过来,车才停了下来。
余可为下车便问江云锦:“检察院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啊?市委通知的?”
江云锦没在意,沙哑着嗓门说:“好像不是,市委通知之前,岳检和陈志立主任就一起来了,比我还早一步到场!”怕余可为产生误会,又解释说,“哦,余省长,起火时我正研究处理南部矿区的卧轨事件。所以,没能及时赶过来!”
余可为心里有数了:“云锦,怎么听说抓了八个闹事工人啊?”
江云锦抹了把汗:“不止,今晚还得抓两个,是策划者!”
余可为略一沉yín:“你们依法办事是对的,该抓一定要抓,不过,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少抓,能不判的就不要判,失业工人也难啊,多一点理解吧!”
江云锦应着:“好,好,余省长——您看,唐书记、陈主任正在等您哩!”
余可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路灯下,彭城市委书记唐旭山正指着火光闪烁的黄金时代娱乐城,和市人大主任陈志立说着什么,陈志立的情绪好像tǐngjī动,说话的声音也很大,不过,因为现场比较húnluàn,人声嘈杂,说的什么余可为听不清……
对彭城市委书记唐旭山来说,二零零五年八月十三日是个晦气透顶的日子。两桩要命的大事赶着同一个日子一起来了,这在他二十多年的从政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白天是一场突发性的卧轨事件,彭城矿务集团一千多破产失业工人涌上了京沪线,差一点阻断了这条华夏最繁忙的铁路大动脉。忙了一天,连气都没喘匀,晚上黄金时代娱乐城又来了一把火,不明不白烧死一百五十多人,唐旭山作为市委书记,真是yù哭无泪。
黄金时代娱乐城起火时,唐旭山正在太湖宾馆和矿务集团的同志研究工作。三万工人失业离岗,给彭城带来的压力是很沉重的,别说李书记和周省长极为关心,连负责党务和纪律工作的萧书记都多次打来电话,三令五申要求重组中决不能出现暗箱cào作,否则纪委必定严惩。如今卧轨事件已经发生了,如果掉以轻心,下一步还不知会发生啥要命的事。作为市委书记,唐旭山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吃过晚饭便让秘书通知矿务集团的头头过来谈话。集团党委程书记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借口向省委汇报工作连夜去了省城,只把矿务集团党委副书记兼破产领导小组组长黄yù禾和手下几个人支派来了。唐旭山虽说心里有气,却也不好发作:矿务集团是省属特大型国有企业,干部任免权在省委,人家去向省委汇报工作,你拿他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只要你不攥着他的乌纱帽,他就不把你当回事。
所以,那晚见了黄yù禾,唐旭山没一点好脸sè,搭拉着眼皮,开口就批评说:“yù禾同志,咱们都得负点责任啊,不能一破了之,更不能不顾社会安定!你看今天,如果不是公安局措施果断,组织了大量警力,京沪线就要中断了!京沪线在彭城中断,你该知道后果!”
黄yù禾啥都有数,赔着笑脸说:“是的,是的,唐书记,出现这种突发**件,我们集团也很意外。今天上午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我立即带人赶到卧轨现场去了,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工人同志也还是听招呼的,没出什么大事。”
唐旭山看着黄yù禾,口气严厉起来:“没出什么大事?这动静还小啊?公安民警上去了近两千人,连市内的交警都调上去了,当场抓了八个!yù禾同志,你别忘了:你老婆岳清兰是我们的检察长,你这边松一松,她那边就得多几起公诉案!”
黄yù禾并无怯意,只是无奈地迎着唐旭山冷峻的目光,苦笑说:“唐书记,这……这事我正要说呢:那八个人是不是拘留几天就放了,毕竟没造成卧轨的事实和后果嘛!再说,现在也……也真的不能再jī化矛盾了,大家都难啊,尤其是那些失业工人!”
唐旭山没接这话题,往沙发靠背上一仰,忍着气做起了工作:“yù禾同志,失业工人难,市里就不难吗?我不瞒你说,看到省里的破产方案,我的心都揪起来了!这么多失业工人不是摆在别处,是摆在我们彭城市啊,一个处理不好,社会治安必将急剧恶化,兆头今天就出现了嘛!当然了,对省里的破产决策我们也得理解,煤田资源枯竭是事实,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都知道痛,可再痛,这刀子还是得下啊!不然病怎么能好?”
黄yù禾自嘲地笑笑:“是的,是的,唐书记,那就理解万岁吧!但愿这三万失业工人也能充分理解我们,都高高兴兴地失业回家,去为国分忧!”话刚说完,脸上的笑僵住了,牢sāo喷薄而出,“唐书记,今天没失业工人在场,又是在你市委领导面前,我得说点实话:我现在真是昧着良心做工作啊!南部煤田的资源是今天才枯竭的吗?为什么不早做转产安排?德国鲁尔工业区在资源枯竭前二十年就在安排转产了!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到底对工人负责了没有?内心愧不愧啊?!前年萧书记还是萧主任的时候来视察就着重讲过这个事,后来据说还从发改委讨了中央的款项过来,结果呢?这钱一máo钱没见着不说,到了咱们这,连这么个说法也没了!”
唐旭山心里躁动着,脸面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甚至是冷漠:“你这话说得对,是该二十年前就做转产安排,可二十年前我们国家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又在哪里啊?萧书记当初那笔前不是经过发改委拨的,是以振东办的名义拨给省里的,但这个钱我也没见过!现在,历史的责任落到了我们身上,我们怎么办?我们只能尽心尽力解决好!”
黄yù禾手一摊:“可这合理吗?工人们过去的劳动积累到哪里去了?能这么不管工人的死活吗?作为以前南二矿的党委书记,现在的集团的党委副书记,我真没法回答工人同志的责问啊!”他接着再次提出了放人的问题,“所以,唐书记,我还是希望您和市委能出面和市公安局打个招呼,对被拘留的八个工人同志,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从轻处理,能放最好还是放,毕竟是一时的冲动行为嘛!”
唐旭山回避不了了,手一摆,回答说:“冲动不是理由,工人们的情绪可以理解,但违法必须追究,这种冲动在任何法制国家都是不能允许的!这事你不要再说了,我市委书记不能以权代法,你这个破产领导小组组长也不能做工人领袖!”
黄yù禾一怔,摇起了头,无奈地诉苦道:“唐书记,我可真没想到,您会把我看做工人领袖,破产失业工人可是把我们骂成了工贼啊,都要砸程书记的车了!”
唐旭山说:“所以呀,你们程书记现在不但四处躲工人,也躲着我和市委嘛,看看,今天我就请不动他!不过,这滑头还算有眼力,把你推到了第一线做破产清算工作。他和我说了:你这个同志有群众基础,工人们肯定不会太为难你!”
黄yù禾郁郁道:“那你市委书记把我看做工人领袖,我……我也认了!”
唐旭山拍了拍黄yù禾的肩头:“工人领袖是玩笑话,你别当真,但依法办事是个原则。尤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更要特别强调法制!当然,我在下午的会上也说了,处理的重点是组织策划者,不是有过jī言行的工人!你如果想不通,可以回家和找清兰同志谈谈,相信她会给你做出法律解释。”怕黄yù禾继续发牢sāo,又劝道,“yù禾同志,这次省里总还是拿出了八个亿嘛,听说还是萧书记主动出面,压缩了吴城两个基建项目,我们还是多为省里分点忧吧!该市里的责任我不会推;你们集团呢,该管的事也要管起来。比如:能不能发动党员干部把失业工人们组织起来,进城搞点三产啊?”
黄yù禾脸上这才有了点亮sè:“唐书记,这我倒要向你和市委汇报一下了:失业自救已经在搞了。南二矿去年试行破产,有个叫李靖华的党支部书记把手下的三百多号工人组织了一下,大家把各自的工龄钱集中起来,凑了三百万家底,搞了个新生装潢总公司,现在生意做得很好,连黄金时代娱乐城都是新生公司装修的。”
唐旭山高兴了:“好,好啊,要推广李靖华和新生装潢公司的经验,在报刊媒体上加强宣传!在这种特殊的困难时期,党员干部要起作用,像李靖华这样的好党员要树为典型!那个黄金时代娱乐城我抽空也去看看,帮你们吆喝两嗓子……”
这是唐旭山第一次听说黄金时代娱乐城,是黄yù禾作为失业工人自救的一个样板工程说的。唐旭山可没想到,黄yù禾这话说过不到十几分钟,黄金时代娱乐城着火的噩耗便传了过来,更没想到,后来这座黄金时代娱乐城会给他和彭城市带来一场如此猛烈的政治大地震,以致于让那么多干部在政治地震中中箭落马!
黄金时代娱乐城着火,是秘书匆忙进来汇报的。唐旭山当时没想到伤亡会这么大,情况会如此严重,最初,甚至没想到立即赶往火灾现场,又继续和黄yù禾谈了几句。待秘书接电话时再次提到了黄金时代,他才一下子醒过神来,问秘书:“小刘,你……你说什么?黄金时代娱乐城着火?黄金时代?情况还很严重?”
秘书捂着手机说:“是的,唐书记,情况相当严重。消防车开不进去,四百多人被困在火场,加上黄金时代娱乐城又装修不久,有毒气体四处弥漫,恐怕……”
唐旭山惊出了一身冷汗,没顾得上和黄yù禾道别,起身就走:“快去现场!”
坐在警灯闪烁的专车里,一路往火灾现场赶时,华共彭城市委书记、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坚定信仰者唐旭山平生头一次mí信起来,不断地在心中祈祷:老天爷保佑,千万少死几个人,可不能再luàn上添luàn了!最好现在就来场大雨,下得越大越好!然而,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唐旭山看到的却是明月高悬,千星百点。
尤其让唐旭山扫兴的是,恰巧收音机里在播天气预报,一位女播音员正用她熟悉的口音述说着天气情况:“八月十三日夜间到八月十四日白天,彭城地区天气晴朗,偏西风二到三级,最低气温二十九摄氏度,最高气温三十七摄氏度,降水概率为零……”
更要命的是,市长林森这时候偏偏不在彭城。八月十二日晚林森率着一个招商团去了美国,现在刚到旧金山,上午他还和林森就卧轨事件通过电话。
岳清兰后来想,从彭城复杂的政治历史背景考虑,她也许不该这么早又是这么主动地出现在火灾现场。她不是消防队长,而是检察长,身份既特殊又引人注目,必然会招致一些同志的猜忌:你这个检察长想干什么?惟恐天下不luàn吗?在其后的办案过程中,岳清兰不得不一次次婉转地解释:她这绝不是存心找谁的麻烦,而是因为巧合,如果那晚她不在陈志立家汇报工作,如果陈志立没有接到火警电话,如果陈志立当时有车,她也许会按部就班等待市委、市政fǔ的通知。相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常务副省长余可为身上,如果八月十三日余可为不到港城市检查工作,也不可能及时赶过来和唐旭山、陈志立进行这么一次尴尬的会面。
岳清兰记得很清楚,她和陈志立赶到现场不过十分钟,市委书记唐旭山和公安局长江云锦便一前一后匆匆赶到了,来得都比较及时。当时,公安局的警戒线还没组织起来,现场聚着不少围观群众,一片húnluàn喧嚣。更要命的是,许多消防车被牢牢堵在解放路中段一大片违章建起的临街门面房前,根本无法接近着火的娱乐城——这一点给岳清兰的印象极为深刻,岳清兰亲眼看到消防支队的一位警官满头大汗,跳着脚四处骂娘,让手下的官兵们在一辆辆消防车前临时接长水龙带。
陈志立和唐旭山看到这种糟糕情况,脸sè都yīn沉得吓人,二人和公安局长江云锦商量了一下,便通过江云锦连着下了几道命令:立即组织警戒线,封锁现场;疏散娱乐城周围建筑物内和在场围观人员,以减少新的伤亡和不必要的损失;用水龙压住火势,尽一切力量救人。对解放路中段那片严重阻碍救火的门面房,二位领导和江云锦谁都没提起,也许是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来不及提,也许是忽略了。
岳清兰却没忽略这一事实,以往的办案经验告诉她,这个事实必定会成为将来渎职立案的一条重要线索。因此,副检察长张希chūn和陈bō带着检察院的几个同志一到现场,岳清兰马上把张希chūn和陈bō悄悄拉到一边,嘱咐他们对消防车被阻的现场情况进行录像拍照,在不影响救火的前提下,尽可能多搜集一些类似的原始证据。
就在这时,余可为的专车到了,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身子开过去的。由于四处是人,车开得tǐng慢,岳清兰在火光的映照中看到了余可为熟悉的面孔。就像余可为对她的过早出现感到惊奇一样,她也感到很惊奇:这位前彭城市长,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怎么这么快就从省城赶过来了?是一个省委领导的责任心使然,还是……
一切都不得而知。包括余可为在内的三位省市领导面对这场大火都想了些什么,见面之初又说了些什么,岳清兰都不知道。当时,她离他们谈话的地方——太湖乐购门口有一定的距离。她只知道一个基本事实:在二零零五年八月十三日灾难性的夜晚,在大火未熄的第一时间里,对此可能负有领导责任的余可为、唐旭山、陈志立再次聚到了一起。后来,不是别人,正是余可为不无震怒的声音把岳清兰吸引到了这三个省市领导身边,让岳清兰目睹了一个难忘的场面。
余可为手指颤抖,指着那一大片建到了路面上的门面房,大声责问唐旭山和陈志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些违章建筑怎么还没拆?我在彭城做市长时就做过批示的,要拆,拆干净。两年了,怎么就是不执行啊!”
岳清兰真没想到,第一个注意到这个严重渎职事实的竟然是前任市长余可为!
说这话时,余可为背对岳清兰站着,岳清兰看到的是余可为的威严背影,他身体有点微微颤抖,震怒溢于言表。
陈志立是侧身站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说话的口气不急不忙,却话里有话:“我说可为同志啊,你不要这么官僚主义嘛,你看看,这些门面房可都是刚盖起来的啊,最多半年!”声音在这时候提高了,带着明显的怨愤,“我刚才还和旭山说呢,现在我们有些同志,胆子太大,心太黑,要钱不要脸,要钱不要命!”
唐旭山也解释说:“是的,是的,可为同志,今天不是听陈主任说我还不知道,旧的违章建筑拆了,新的违章建筑又盖起来了,有令不止,防不胜防啊!”
陈志立又发泄说:“有什么办法呢,敢这么干的人,我看一定有后台!”
余可为仍像当年在彭城当市长时那样果断而有气派,手一挥,怒气冲冲道:“那我们就连他的后台一起查,看看谁敢包着护着!”
陈志立赞同说:“好,可为同志,你和省委有这个态度,我们就好办了!”
唐旭山也说:“可为同志,对您的这个指示,我们一定认真贯彻执行!”
陈志立说的后台是谁,岳清兰当时并不知道,可从三位领导的对话口气来看,陈志立好像是多少有些知情的,而余可为和唐旭山则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毕竟火情严重,关于门面房的违章占道问题,就议论了这么几句。作风强硬的余可为没和任何人商量,便对站在一侧的公安局长江云锦下了一道命令:“云锦同志,调铲车,调推土机,马上调,把这些门面房全给我推了,为消防车让道!”
江云锦应了一声“是,余省长”,转身跑步离去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陈志立转过身子,四处寻觅着,高声叫了起来,声音有点怪怪的:“哎,哎,岳清兰,清兰同志啊,你在哪里啊……”
岳清兰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陈主任,您……您找我?”
陈志立指着不远处的门面房:“你们检察院得把这拍下来,立此存照嘛!”
岳清兰本想说,自己已经安排下去了,可觉得陈志立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而且余可为和唐旭山又黑着脸站在面前,便不动声sè地点头应了,像似被动地接受了陈志立的指示。不料,正要领命走开,身着检察制服的张希chūn和渎职侵权侦查处一个拍照、录像的同志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不远处,nòng得岳清兰顿时有些窘迫不安。
余可为看到张希chūn和那位拍照的检察人员,马上对陈志立说,言词中透着明显的讥讽:“老陈,岳检察长敏感得很嘛,哪用得着我们下命令啊!”不无深意地看了岳清兰一眼,又说,“很好嘛,清兰同志,关键时刻就是要有这种敏感性!”
岳清兰听出了余可为话中的不满,想解释一下:“余省长,也是巧了……”
余可为没让岳清兰说下去,口气严厉地道:“清兰同志,你不要解释,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作为检察长,你有你的职责,我们不会干涉,但是,在目前这种紧急情况下,救火救人是第一位的,你们的现场取证绝不能干扰救援工作!”
岳清兰赔着小心道:“是的,是的,余省长,这我已经向同志们交代了!”
唐旭山也跟在余可为后面下了一道指示:“还有,要注意保密,不管发现什么情况,多么严重的问题,未经省委、市委许可,一律不得擅自对外宣布!”
岳清兰点了点头:“唐书记,这……这我明白!”
余可为的口气这才多少缓和了一些:“清兰同志,唐书记和市委的这个指示很重要啊,这么大的事故,惊天动地啊,大家都要有全局观念!”就说了这么几句,省委书记李元焯的电话打来了,询问现场救援情况。余可为挥挥手,让岳清兰走了,自己从秘书小段手里接过手机,口气镇定地向李元焯书记汇报起来……
这时,挤在头里的七八辆消防车的水龙头全接通了,加上原已接通的八个消防栓,十几条水龙从几个方向扑向黄金时代娱乐城,火势得到了进一步控制。待就近调来的推土机和铲车开到现场时,占道门面房的拆除已无多少必要了。可在余可为的指令下,占道的门面房还是拆了,沿原路向里拆除了约两米左右,履带式推土机在前面开道,铲车和许多救援人员跟在后面清理,迅速为消防车清出了一条通道。
然而,当一辆辆消防车开到黄金时代娱乐城时,最后几团暗火也熄灭了。
这一切的一切全点滴不漏地进入了检察院渎职侵权侦查处的摄像机。
灾难过后,彭城的夜空呈现出原有的安详和平静。那些蹿上夜空的疯狂火舌,伴着火光四处翻滚的浓烟,在烟火中腾起的阵阵水雾一下子全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如果不是身在现场,不是亲眼目睹,岳清兰会以为这是幻觉。
彭城市中心最大的也是最高档的一座娱乐城就这样在大火中报销了,霓虹灯下的绚丽辉煌不复存在了,黄金时代的夜夜狂欢成了一种记忆。对那些灾难发生前曾流连于此的幸运者来说,记忆应该是美好的;而对灾难之夜死难者的亲人们来说,记忆则是异常沉重的。一场猛烈的大火将黄金时代娱乐城变成了一座狰狞的废墟,废墟上一个个焦黑的窗口像一只只血盆大口,把许多无辜的生命吞噬了——
还有一章,马上就出。其实是写长了,超过一万二,不让一章发出来。
第018章 彭城大火(下)
第018章彭城大火
焦黑的尸体当街摆了一片,一具具尸体还在从黄金时代娱乐城的废墟里往外抬,情景触目惊心。岳清兰在此前的一生中从没见过这种悲惨的景象:许多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了,身上的手机却没烧毁,竟在死者身上响个不停。岳清兰后来才知道,许多死者的身份就是根据这些打来的电话上的信息搞清的。
同一时刻,萧宸也在焦急的等待着。
省委常委楼,是座四层的中式建筑,挑起的屋檐,灰sè的墙壁,青sè的琉璃瓦,从外部看来,丝毫不起眼。和旁边近二十层的省委办公大楼相比,显得那么矮小、落伍,但这里有一个单独的庭院,里面有喷泉、假山、huā草、树木,错落有致,一看就经过精心的设计,在喧闹的都市中心,显得高贵典雅,闹中取静,彰显着不凡的品位。
一进里面,从门口开始,地上、台阶上都铺着红地毯,楼梯扶手,都是高级的木料,装饰得豪华、典雅,而又不甚张扬。作为江东省最高的权力中心,这座小楼,在大家眼里,都笼罩着几分神秘sè彩。普通老百姓,就是一辈子在院子外的大街上蹓来蹓去,也没有机会到里面待上几分钟,一识庐山真面目。门口进进出出的,不是奥迪a6,就是陆地巡洋舰,间或还有那奔驰s级、宝马7系之类高级轿车,是接待办用来接送大领导下去企业视察用的。
每一个进出大门的人和车辆,都经过了门口武警战士的严格审查,他们一天几个班,对这座小楼,实行24小时的全方位监控。确保在里面的每一个大人物的人身安全。在这里面工作,是许多人一生的梦想。能够在里面拥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是许多人追求一生的渴望。
作为在里面办公的省委副书记,萧宸拥有四间办公室。两间办公兼会客,一间休息,就像宾馆五星级的客房。还有一间是自己的秘书的。
萧宸的办公室兼会客室里,放着高级皮沙发,茶几上放着鲜huā、瓷器,墙壁上挂着大幅的国画,是省艺术学院的著名画家桂天培的得意之作,而且是专门送给萧宸的一幅《吴城chūnsè图》,画的是吴城园林,怪石嶙峋,绿水清bō,亭台楼阁,百宇千檐。整个画面看着雅致高洁,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不愧是出自大家之手,是精品中的精品。有时候萧宸书记就在这里会见客人。
具体的伤亡数字是八月十四日零点四十五分出来的:死亡一百五十三人,轻重伤员六十七人,其中二十六人是市消防支队救火官兵。接到消息的萧宸深深地闭上眼睛,几秒之后,拿起电话,迅速拨出一个号码。
而在彭城现场,清场完毕之后,在指挥车前和公安局长江云锦、副局长伍成勋碰头时,江云锦yīn沉着脸向岳清兰通报说,死亡人数估计还有进一步增加的可能,三十几名重伤者中只怕还会有人陆续出现在死亡名单上。据江云锦和伍成勋介绍,经初步辨认,已查明死亡者中有二十三名政fǔ公职人员,涉及到公安、工商、税务等六个部门,其中副处以上干部五人,有一位税务专管员一家三口竟全被烧死在大火中了。
这些情况岳清兰已注意到了,有些尸体确是穿着制服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警官,参加这种高消费娱乐活动不但穿了警服,竟然还佩带了枪械!岳清兰本想把情况向江云锦反映一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现在不是讨论政风警纪的时候。
江云锦叹息说:“这下子麻烦太大了,惊动了可为省长,够咱们喝一壶的!”
岳清兰意味深长地说:“只惊动了可为省长?肯定要惊动中央,惊动全国了!”
江云锦又叹了口气,道:“是啊,是啊,唐书记和陈主任脸都青了!”
岳清兰这才问:“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江局,伍局,你们心里有点数了吗?”
江云锦看了看副局长伍成勋,伍成勋皱着眉头道:“现在谁敢说有数?不过,我已经安排人手紧急排查了。目前说法比较多,有的说是电线短路引起的,有的说是顾客抽烟时luàn扔烟头引起的,还有人说是坏人放火,反正什么说法都有!”
岳清兰提醒道:“不论有多少说法,事实只有一个:火烧起来了,而且伤亡十分惨重。这把火怎么会一下子烧得这么大?有没有渎职问题?消防法规他们是怎么执行的?”指着面前一片狼藉的路面,“这些占道的门面房又是怎么回事?都是哪家的?哪个部门批准他们盖的?如果不是消防通道被堵,伤亡不会这么严重啊!”
江云锦面sè严肃,说:“这个情况我和老伍注意到了,岳检,我同意你的判断:这里面肯定有严重的渎职问题!就算最后查出是有人故意放火,渎职这一条也逃不掉!”停顿了一下,又说,“据初步了解,占道门面房是黄金时代老板苏全贵盖的,是不是有哪个部门批过还不清楚。”
副检察长张希chūnchā上来道:“岳检,我们还发现了一些线索:黄金时代娱乐城根本没有营业执照,没有文化娱乐经营许可证,也没有消防检查合格证,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违法经营,而且,在公共场所的治安管理上也有很严重的漏洞。”
岳清兰看着张希chūn有些吃惊:“这个苏全贵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江云锦也不太相信,看了看张希chūn,又看了看伍成勋,狐疑地问:“张检,伍局,你们到底搞清楚了没有?啊?这么大的火,有些证照是不是被烧掉了?”
伍成勋汇报说:“江局,不是这种情况,火并没烧到苏全贵的办公室,起火时办公室锁着门,我们和张检他们砸开门,仔细检查了现场,还拍了不少照片。”
江云锦仍不相信,惊问道:“那么……那么,苏全贵又是怎么烧死的呢?”
张希chūn回答说:“苏全贵死在豪华包间巴黎厅,估计是在陪什么重要客人。”
岳清兰这才知道身为黄金时代娱乐城老板的苏全贵竟然自己也烧死在这场大火中了!
“八一三”特大火灾案从一开始就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办案难度,且不说彭城市复杂的政治背景和省市领导的微妙态度,就苏全贵的死已经够让她为难的了。余可为常务副省长据说跟省委萧副书记很好,而萧书记虽然省委排名第三,但据说相当强势,周省长上个月在余正清副市长的任命上就吃了萧书记迎头一击,就连李元焯书记对萧书记也颇有顾忌。
省里的事情岳清兰也只是风闻,做不得数,市里倒是还能有些许了解。市里情况也微妙,陈德副书记上个月到任,还处在熟悉工作的阶段,这件事跟谁有关也不可能牵连到陈副书记。市委书记唐旭山正在尽力靠近萧书记,现在交代工作,只是在非常必要的时候提一提李书记和周省长,平常那是言必称萧书记如何如何说,萧书记如何如何做,还号称要把彭城建成苏北的吴城云云,看来是极为看好萧宸书记的前途,打算靠上去了。林森市长是团干出身,由团省委书记直接外放地方成为市长的,算是李书记培养的领导干部……
这个烧死的苏全贵也不是一般人物,是彭城市著名民营企业家、省政协委员,社会关系极为复杂。这场造成重大伤亡的大火和已经初步暴lù出来的渎职问题估计都与此人有关。敢于这么无照经营,占道大盖违章建筑,权钱交易的情况估计是免不了的,这场灾难背后的**现象肯定会十分严重,不知会涉及到什么人,涉及到多少人。但这个关键人物一死,很多事情就难查了,许多秘密也许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这时,一个公安人员急急地过来了,俯着耳畔悄悄向江云锦汇报了几句什么。江云锦一愣,呆不住了,匆匆结束了这次碰头:“岳检,先说到这儿吧,我得去处理点急事!接下来是咱们公安、检察两家的事了,我们就好好配合,及时通气吧!”
岳清兰嘴上应着,心里仍想着死去的苏全贵,甚至想到:会不会有什么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某种秘密,故意放火烧死苏全贵?关于放火的说法,岳清兰一到现场就听到了,江云锦刚才也提到了,不过,目前看来还没有什么事实根据。再说,就算什么人要对苏全贵搞杀人灭口,也未必采取这种极端的办法,伤害这么多无辜啊!
江云锦走后,岳清兰让伍成勋和张希chūn引着,去察看苏全贵的尸体。
苏全贵的尸体显然是受到了某种特殊关照,是单独摆在娱乐城车库里的,旁边还有两个公安人员临时守护着。尸体的上体部分已经大部烧焦了,整个脑袋像个黑乎乎的大炭球,五官难以辨认。岳清兰过去在一些公共场合见过苏全贵几面,也在报纸、电视上看过苏全贵的形象,现在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于是,便指着尸体问张希chūn和伍成勋:“张检,伍局,你们怎么能断定他就是苏全贵?会不会搞错啊?”
张希chūn说:“不会搞错,我们在他kù子口袋里发现了一串钥匙,全是他办公室和他家门上的,还有他的奔驰车,我们的同志已经试开过了。苏全贵的老婆也证实,大火烧起来时,苏全贵在巴黎厅,正招待两个京城客人,她和他通过电话。”
伍成勋补充说:“两个京城客人也烧死了,三具尸体都在巴黎厅,苏全贵和一个客人的尸体在门口,另一个客人在房内,现场我们录了像,随时可以调看。”
岳清兰一怔,提醒道:“这个录像一定要注意保密,还有苏全贵的死,暂时也不要透lù出去!现在看来,这个案子可能会比较复杂。如果大家知道苏全贵已经死了,涉嫌受贿渎职的问题很可能查不下去,有些人就要一推六二五了!”
伍成勋道:“岳检,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到了,也向江局长汇报过了。”
岳清兰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哦,云锦同志是什么意见?”
伍成勋道:“江局长不但同意了,还特别交代了,先不要把苏全贵列入死亡名单,暂时放在重伤名单上,对外一律说苏全贵没有生命危险,正在抢救。”
岳清兰明白了:“这么说,死亡人数实际上已经是一百五十四人了?”
伍成勋说:“是的,是的,岳检,这事咱们两家恐怕也得统一一下口径!”
岳清兰点了点头:“好吧!还像过去一样密切配合吧!你们江局长说得对,下面是咱们两家的事了,这么大的火灾,死了这么多人,不彻底搞清楚不行啊!”
刚说到这里,手机响了起来,市委通知岳清兰立即赶到街对面新修的、差点遭到bō及的太湖乐购超市四楼小会议室参加市委、市政fǔ召开的紧急会议。岳清兰不敢怠慢,吩咐副检察长张希chūn和已在现场的检察干部继续配合公安部门进行现场取证,自己急忙走了。
从黄金时代娱乐城出来,踏着满是积水的解放路赶往太湖乐购时,破产老公黄yù禾突然来了个电话,开口就问:“怎么回事,清兰?听说烧死了一百五十多人?”
岳清兰没好气地道:“也不看看几点了,好好睡你的觉,没你的事!”
黄yù禾也没啥好声气:“我睡什么睡?新生装潢公司的李靖华在咱家坐着呢,正和我说情况,新生总公司第三施工队的人被抓走了两个,说是涉嫌放火……”
岳清兰的头一下子大了:天哪,她怎么把这个茬儿忘了?黄金时代娱乐城可是李靖华新生装潢公司旗下的一帮下岗失业工人施工装潢的,在装潢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些经济纠纷,她这位破产老公曾经向她讨教过法律解决的途径!如果真有哪个愣头青因为这些经济纠纷在黄金时代娱乐城放了一把火,那问题就太严重了,也太可怕了!
黄yù禾却在电话里有板有眼地说:“清兰,根据李靖华和我的分析,放火是完全不可能的!苏全贵欠了新生公司第三施工队刘铁山他们二十万装潢款,施工队一直是通过合法途径讨要的。这事我和你说过,刘铁山是准备起诉苏全贵的……”
岳清兰马上打断了黄yù禾的话头:“老黄,你别说了,在事实没查清之前,任何分析都只能是分析,不具备法律意义!给你一个慎重建议:请李靖华马上离开我们家,这位同志现在出现在一个检察长家里是不合适的,很不合适!”
黄yù禾不高兴了,在电话里叫了起来:“有什么不合适?啊?岳清兰,你别忘了,这不但是你检察长的家,还是一个破产领导小组组长的家,一个党委副书记的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管不问,我既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义务!”
岳清兰压抑着心头的不悦:“你说得很对,你是有责任,有义务,不过,我们家既不能成为检察院,也不能成为党委办公室,工作最好还是都到办公室去谈!”
这话说完,岳清兰立即合上了手机。
没几分钟,手机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
这时,岳清兰已走进了太湖乐购四楼小会议室,面前不时地走过一些赶来开会的有关领导同志。几个领导同志都提醒岳清兰接电话,岳清兰估计是黄yù禾的电话,想关机不接,犹豫了半天又没敢——在这种紧张要命的时刻,随时都可能有什么重要电话打进来。岳清兰只好努力镇定着情绪,躲到会议室一角接起了电话。
没想到,就这么片刻的时间,新情况又出现了!
黄yù禾开口就叫:“岳清兰,你本事真大啊,让公安局到我们家抓人了!”
岳清兰十分意外,一怔,压低声音问:“啊?哎,老黄,怎么回事?啊?”
黄yù禾道:“怎么回事?市公安局来人了,就是现在,要把李靖华带走!”
岳清兰明白了:肯定是公安那边的调查取证工作涉及到了李靖华,便语气平和地道:“老黄,这个情况应该想到嘛,黄金时代是新生下属第三施工队装潢的,作为新生装潢公司的老总和法人代表,李靖华有义务配合我们搞清问题嘛!”
黄yù禾冲动地说:“岳清兰,我告诉你:今天向唐书记汇报工作时,我还向唐书记介绍过李靖华的事迹,唐书记是有指示的,要把李靖华这种为政fǔ分忧的好党员树为典型!你们这么干,是不是也向市委请示一下?听听唐书记的意见啊?”
岳清兰想都没想便道:“我看没这个必要,唐书记和市委也得依法办事!”
也是巧,这话刚落音,市委书记唐旭山正好从岳清兰面前走过。
唐旭山注意地看了岳清兰一眼,问:“怎么?说情的电话现在就来了?”
岳清兰识趣地合上了手机,“支吾”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旭山步履沉重地走了两步,又缓缓回过了头:“清兰同志,你是检察长,有个招呼我要打在前头:说情风要坚决顶住,这场火不论涉及到谁,不论他官多大,地位多高,都要给我依法办事,一查到底,否则,我们没法向老百姓交代啊!”
说这话时,唐旭山眼睛红肿,脸sè难看极了。
公安局长江云锦恰在这时抹着脸上的汗,匆匆走进了会场。
唐旭山又叫住了江云锦:“江局长,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放火证据啊?”
江云锦谨慎地回答道:“唐书记,我们……我们正在紧急排查!”
唐旭山紧追不放:“会不会真是放火,啊?有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江云锦摇摇头:“唐书记,到目前为止现场还……还未发现这类证据!”
唐旭山脸一拉:“那就叫下面不要luàn说,才几个小时就谣言满天飞了!”
江云锦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见唐旭山脸sè难看,始终没敢说,赔着小心连连应着,和岳清兰坐到了一起。一坐下,就对岳清兰嘀咕说:“搞不好真是放火哩!”
岳清兰吓了一跳,小声问:“放火?谁放火?新生装潢公司的工人?”
江云锦却没说下去:“现在还说不清楚,伍局正在审那些嫌疑人呢!”
岳清兰的心沉了下去……
第019章 涉嫌伪证
第019章涉嫌伪证
凭良心说,彭城市公安机关的表现是很称职的,火灾发生后反应及时,临危不luàn,采取的措施也很得力。八月十四日凌晨,市委、市政fǔ通报火灾情况的紧急会议在人民商场四楼会议室召开时,起火的直接原因已基本查明了,四位和火灾有关的人员已被公安局办案人员分头控制起来,其中包括新生装潢公司总经理、法人代表李靖华和新生公司第三施工队队长刘铁山,以及当时在场的两个重要目击者。
根据金sè年代娱乐城几个幸免于难的工作人员反映:由于新生装潢公司第三施工队在装潢金sè年代娱乐城时质量上出现不少问题,娱乐城老板苏全贵扣了二十万工程尾款没有支付,施工队队长刘铁山带着手下人来闹过好多次。八月十三日下午两点左右,刘铁山又带着一个叫刘大全的管道工和一个叫周贵根的电焊工来要钱了。三人在苏全贵的办公室里吵了好半天,luàn扔烟头,四处吐痰。苏全贵被闹得吃不消了,叫来娱乐城的保安把他们轰了出去,刘大全和周贵根当时便扬言放火烧了娱乐城。这两个工人是不是真的放了火没人知道,娱乐城的工作人员只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当晚,刘铁山又过来了,在娱乐城前厅烧电焊,后来这场大火就烧了起来。
刘铁山是第一个被拘留的。因为案情重大,主管业务的第一副局长伍成勋亲自主抓。拘留地点在新生公司第三施工队租来的一套旧民房里。这套旧民房是施工队的集体宿舍。刘铁山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肇事之后竟然没有逃跑,竟然穿得衣帽整齐,坐在chuáng前的破桌子旁喝酒。伍成勋带着一帮公安人员匆忙赶到时,刘铁山面前的一瓶二锅头已喝掉了半瓶。刘铁山当时尚不知道大火造成的严重人员伤亡情况。
进了公安局,面对突击讯问的伍成勋和公安人员,刘铁山并不否认是自己闯的祸,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一坐下,没等伍成勋先问,就急忙说:“我……我知道,我知道,我……我这回工作失误,闯下大……大祸了。你们就是不找我,我……我也要找你们投案自首的。你们看嘛,换洗衣服和牙刷máo巾我……我都准备好了!”
伍成勋冷漠地审视着刘铁山,公事公办:“说说你的姓名,年龄,职业!”
刘铁山道:“我叫刘铁山,四十岁,原是咱彭城矿务集团南二矿矿山救护队队长。去年矿上破产了,给了我一万八,让我结账回家,我就在新生装潢公司第三施工队当了队长,哦,我还是新生公司党总支副书记,书记是我们老总李靖华……”
伍成勋手一挥,阻止道:“刘铁山,我不问的事你都不要嗦!”
刘铁山很老实,连连点头:“是,是,伍局长,那你问吧,问啥我说啥!”
伍成勋问:“你究竟是怎么失误的?这场大祸又是怎么闯下来的?”
刘铁山说了起来:“是……是这么回事:火是烧电焊的焊流引起的。金sè年代娱乐城前厅不是有个洞吗?原是他们甲方让我们留下的,说是当地漏用,后来苏全贵老板为了赖账,非……非说是我们的工程质量问题,我就来焊了!我……我可不知道楼下是他们娱乐城的大仓库,堆了那么多东西,他……他们也没跟我说!”
伍成勋怀疑当时在场从事电焊作业的不止刘铁山一人,追问道:“刘铁山,请你把事情过程说说清楚:当时在场进行电焊作业的有几个人啊?除了你还有谁?”
刘铁山想都没想便说:“就我一个人,下午因为讨要工程款,我们和苏老板吵过架啊,吵得tǐng凶,电焊工老周不愿干,谁都不愿来干了,我是施工队长啊,又在矿上干过几天电焊活,也只能我来干了。我这不是想早点要回那二十万尾款吗?我们南二矿去年就破产了,是第一批试点单位,今年又是好几万人破产失业,我们挣点钱不容易啊!他苏全贵是大老板,不能这么黑心啊,你们说是不是……”
伍成勋再次阻止道:“刘铁山,请你不要扯远了!”想了想,问,“刘铁山,你这个电焊工合格不合格啊?有没有电焊作业许可证啊?”
刘铁山没当回事:“没有,可我会干哩,tǐng合格的!我……我在南二矿是救护队长嘛,矿山救护队是干啥的?专门抢险的!”说起自己以往当矿山救护队长的光荣历史,明显兴奋起来,两眼放光,不无炫耀,“伍局长,你不知道,井下冒顶塌方,透水爆炸,我们都得上!作为救护队长,啥都得会摆nòng几下!伍局长,你想啊,我要是没这两下子,当紧当忙时不抓瞎了,再说,大家也不会服我嘛……”
伍成勋明白了:“这就是说,你根本不具备电焊作业资格,是不是?”
刘铁山仍在辩:“可我的电焊活并不比有证的老周差啊,大家都知道的!”
伍成勋不愿在已nòng明白的细节上过多纠缠,问起了具体问题:“刘铁山,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起火的?起火后都干了些什么?”
刘铁山又说了起来:“着火不是我发现的,那个洞不是让我焊死了吗?楼下仓库里的烟啊,火啊,我不可能看到!是歌星刘小yàn告诉我的!刘小yàn当时不知怎么从三楼跑上来了,一见我在那里烧电焊就说……”
伍成勋敏感地发现了新线索,做了个手势:“哎,刘铁山,请你等一下:这个刘小yàn是什么人?你们好像很熟悉?是不是?”
刘铁山说:“当然熟悉了!刘小yàn是我们矿上刘木柱的小闺女,她爹是我师傅,后来在井下牺牲了,是冒顶砸死的,尸体还是我亲手扒出来的哩!刘小yàn一直在làng都当歌星,前阵子从làng都回来了,又到金sè年代娱乐城当上了歌星……”
伍成勋不屑地chā了一句:“什么歌星,三陪小姐嘛!”
刘铁山很正经:“哎,可不敢这么说啊,小yàn歌唱得好呢,是个小百灵!”
伍成勋摆摆手:“好了,我们不争论,请你继续说事实吧!”
刘铁山只好说事实:“刘小yàn一见烧电焊的是我,就说,刘叔,坏了坏了,楼下让你nòng着火了!我到楼下一看,可不得了了,出大事了!我先还想救火,和刘小yàn一起四处找灭火器,找不着,就拉过三楼厕所的清洁水管冲。伍局长,你们想啊,那么大的火,那么小的水,像niào似的,它不起作用啊!再说,玻璃都烧炸了,楼下仓库里燃烧的毒气也出来了。刘小yàn先捂着鼻子跑了出来,也招呼我快跑。”
伍成勋注意地看了刘铁山一眼:“哦,那你就跑了?啊?”
刘铁山说:“我……我不跑怎么办?我跑出来后,就……就打119火警电话报警了。哦,对了,对了,我……我还给110打过电话!就这么个情况,是……是我闯的大祸,我……我不赖,你们该判我多少年就是多少年,我……我全认!”
伍成勋想了想:“你刚才说到,你们下午和娱乐城老板苏全贵吵过架?都吵了些什么?你有没有说过要烧了苏老板的金sè年代娱乐城?再不给钱就放把火?”
刘铁山忙解释:“哎,伍局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真不是!是刘大全和周贵根说的!伍局长,你不知道,苏全贵太霸道了,没听完我们的话就要喊保安赶我们走!小刘一下子恼了,把一支刚吸完的烟头扔到了地板上。苏全贵就说,‘你***想烧了我的娱乐城啊?’小刘话赶话接了上来,‘就算我烧了你这鸟窝又怎么了?你们是金sè年代,老子是没饭吃的穷人,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周贵根也说了句气话,‘再不给这二十万,小心哪天我们就在你娱乐城放把火!’我当时就批评了他们,很严肃哩!还给苏老板道了歉,这事你们可以去问苏老板!伍局长,你不知道,对这支施工队,我一直抓得比较严,上半年还被评为新生公司优秀施工队,我们老总李靖华敢把这支队伍交给我,就是知道我的为人,对我很放心……”
伍成勋敲了敲桌子:“又跑题了,说说看,你批评这刘大全和周贵根时,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拿不到钱对苏全贵就没有怨愤吗?就没有报复的念头?”
刘铁山沉默了片刻:“说心里话,我连杀了他的心都有!苏全贵早先不过是个摆地摊的个体户,好像还进过号子吧?现在官shānggōu结,权钱交易,发了,他金sè年代了!我们倒好,产业工人啊,为国家拼了一辈子命啊,万把几千块,一个个全结账回家了!我们把这点保命钱凑起来,搞了这么个自救的装潢公司,他苏全贵还黑心赖我们的账!这***还有天理吗?!”
伍成勋故意问:“如果这把火不是因为你的原因造成的,你会很开心吧?”
刘铁山脸一下子白了:“哎,伍局长,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怨愤再大,也不会这么幸灾乐祸的,真想杀苏全贵,我可以单挑嘛!你的话我听出味儿来了: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故意放火?这误会可就太大了!我是党员,还是总支副书记,我说过的,我干过矿山救护队长啊,哪里出了险情,我就带人冲向哪里!怎么可能故意放火呢?水火无情啊,大火一起来,烧死的就不是一个苏全贵了!”
伍成勋心里已多少有数了:“刘铁山,你知道就好!这场火灾的性质我们先不谈,我们还是来谈事实。现在的事实是:一、因为你烧电焊引起了这场大火;二、你们新生公司第三施工队与金sè年代娱乐城存在经济纠纷,是不是这个情况?”
刘铁山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这我都承认!可我们施工队与金sè年代娱乐城的经济纠纷和这场火灾没什么关系!我们老总李靖华一再提醒我们,要我们通过协商或者法律途径解决问题,至于我刘铁山的为人,我们李总可以替我做证明!”
省市那么多领导都在等着听汇报。nòng清了基本事实之后,伍成勋没再问下去,果断结束了对刘铁山的第一次讯问:“好了,刘铁山,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
刘铁山却意犹未尽:“你们还得找找歌星刘小yàn啊,她也能替我做证明!”
伍成勋站了起来:“刘铁山,你不要吵了,看看这份记录,签个字吧!”
刘铁山接过讯问笔录认真地看了一遍,哆嗦着手签了字。
签字时,刘铁山还在不停地说:“反正我……我不是故意放火,刘小yàn能证明!我对苏老板意见再大,也……也不会去放火!这……这你们不能赖我……”
伍成勋这才火了,把刘铁山签过字的讯问笔录往公文包里一装,怒道:“刘铁山,你知道这场火烧死多少人吗?一百五十三人!就算是失火,你也罪大恶极!”
刘铁山一下子呆住了:“什么?烧……烧死了一……一百五十三人?啊?”
伍成勋没再理睬刘铁山,把公文包一夹,匆匆离开了审讯室。
临出门时,伍成勋注意到,刘铁山身子晃了晃,软软瘫倒在地上……
寻找重要知情人刘小yàn时,公安局另一组办案人员费了很大的周折。
火灾现场没发现这位“歌星”的踪迹,南二矿区家里也没有此人的芳踪。据刘小yàn的母亲说,她这位当“歌星”的女儿从làng都载誉归来以后,在彭城市内的演出工作一直比较繁忙,请她唱歌的单位和领导太多,这阵子已经基本上不回家了。办案人员没办法,电话请示伍成勋以后,调动了各分局、各派出所的值班人员,临时在全市范围内搞了一次突击扫黄,这才好不容易在东方路43号香轩丽舍泳浴中心包间里把刘小yàn找到了。公安人员出现在刘小yàn面前时,刘小yàn的确在唱歌,唱“我向你飞,雨温柔的坠,像你的拥抱把我包围”,还是躺在一位喝醉了的岭南建筑承包商怀里唱的,一对丰满的ru房正被牢牢把握在那个中年男人手上。
这位歌星显然已把金sè年代娱乐城的大火给忘了,派出所人员要带她走时,她马上现出了一副可怜相,泪水涟涟地说:“同志,同志,你们……你们肯定搞错了,我……我也就是坐坐台,唱唱歌,我……我从不卖身做那种生意啊……”
东方路派出所方所长经验丰富,二话不说,把刘小yàn的手袋一下子抖了个底朝天,几个避孕套当场暴lù出来:“还狡辩哩!不做皮ròu生意,你随身带这些东西干什么?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的外号是不是叫歌星啊?这阵子是不是一直在金sè年代娱乐城卖yín啊?给我放老实点,我们一直盯着你呢!”
刘小yàn没话说了:“好,好,我认倒霉,认罚,你们说个数吧!咱们最好当场解决,这种事我在南方碰到过,人家很讲效率,就是当场解决的,交钱就走人!”
方所长没当场解决,按伍成勋的要求,把刘小yàn带进了辖下的东方路派出所。
进了东方路派出所,刘小yàn仍没想起那场已造成了重大灾难的大火,还试图就自己的卖yín罚款问题和方所长讨价还价:“所长,你少罚我两个,我肯定不让你们派出所吃亏!我多给你们交代几个嫖客,你们去罚那些嫖客嘛,都是大款哩!”
方所长桌子一拍:“这事回头再说,先给我说说金sè年代的火!”
刘小yàn这才想起了金sè年代的火灾:“说这呀?那……那可不是我的事!”
方所长又唬又诈:“不是你的事我们会找你了吗?老实交代你的违法事实!”
刘小yàn白了脸,叫了起来:“违法的不是我,是……是我们后道房的刘叔刘铁山,我爹过去的大徒弟,大火是……是他nòng的,这……这可不关我的事,真的!”
方所长挥挥手:“那就细说说,都是怎么回事呀?啊?刘小yàn,这种地方想必你也来过,如果耍滑头,你小心我旧账新账和你一起算,卖yín就够劳教的了!更何况,你今天这情节极其恶劣!金sè年代娱乐城烧成那个样子,死了那么多人,你竟然跑了,又到香轩丽舍做起生意了,还有点心肝吗?!”
刘小yàn吓坏了:“我……我没心肝。方所长,你……你让我咋说我就咋说!”
方所长顿时火了:“我让你实事求是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刚才说火是刘铁山nòng的,刘铁山是怎么nòng的啊?是失火还是放火啊?把过程都说说清楚!”
刘小yàn小心地看着方所长,回忆着:“是……是这么回事:今晚快九点的时候,有个老板打传呼让我到金sè年代去陪他,我当时在香轩丽舍没生意,就过去了。一进楼门就闻到了一股烟味,上到三楼才发现,三楼的仓库烧起来了。我tǐng害怕,想逃,可听到楼上有吱啦吱啦焊电焊的声音,就跑了上去,想和电焊工说一声。一上四楼,就看到了刘叔刘铁山,原来……原来是他在那里焊电焊!”
方所长问:“在三楼时,你看到落下来的电焊火huā了吗?”
刘小yàn说:“没有,火势那么大,有电焊火huā我也看不见了。”
方所长想了想:“这就是说,你看到大火时,火已经烧了很久了?”
刘小yàn说:“肯定烧了很久了,我也纳闷,刘铁山怎么会没发现呢?!”
方所长注意地盯着刘小yàn:“刘铁山会不会发现了,故意让火烧啊?”
刘小yàn否认了:“不是,不是,后来刘铁山和我,和另一个姓周的工人一起救火的,我们一起找灭火器,还从前厅卫生间拉了根清洁工用的水管出来……”
方所长意外地发现了新线索:“哎,刘小yàn,你等一下:你是说,当时在场的,除了你和刘铁山,还有一个人?一个姓周的工人?是不是?”
刘小yàn“嗯”了一声:“是,好像是刘铁山手下的打工崽,喊刘铁山队长!”
方所长和气多了:“那你回忆一下:这个姓周的工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四楼电焊现场的?是在你上了四楼之前,还是在你上去之后?你又怎么知道他姓周呢?”
刘小yàn想都没想便说:“刘铁山喊那人老周,老周是在我后面上来的!我正和刘铁山说着失火的事,老周上来了,也说着火了,拉着刘铁山要跑。刘铁山非要我和老周救火,老周还嘀咕说,救什么救,把这些***都烧死才好呢!”
方所长提醒道:“刘小yàn,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一定要实事求是啊!”
刘小yàn说:“就是这么个事嘛,不信你们去问刘铁山和那个老周!”
方所长说:“这不要你烦,我们当然会问的。后来呢?”
刘小yàn耸了耸肩:“后来……后来,我看火实在太大,马上要蹿上楼了,怕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就第一个跑下楼了,下楼之前还喊了一声,让刘铁山他们也快点走。再后来,你们知道的,我又去了香轩丽舍,一直在陪那个岭南佬喝酒唱歌。”
方所长最后问:“离开火灾现场以后,你是不是又见过刘铁山和那个老周?刘铁山和老周和你说过什么没有?他们有没有打过电话或者传呼给你?”
刘小yàn摇摇头:“没有,都没有,他们谁也不知道我的传呼号码!”
对“八一三”大火案重要目击者刘小yàn的目击讯问到此结束。
刘小yàn这时也闹清楚了:公安机关这次找她的目的不在扫黄,而在于搞清火灾情况,她自问只要不扫黄,火灾跟她无关,神情中现出一丝侥幸:“方所长,着火的事我都说清楚了,可以走了吧?”
方所长脸一拉:“走?你往哪里走?现在该说说你那些好生意了!”
刘小yàn只好说自己的“好生意”,愣都不打一个,立马把那个岭南佬卖了。
方所长并不满足:“不止那个岭南佬,你这个歌星名气大得很哩!”
刘小yàn很为难,嘀咕说:“捉jiān捉双,不抓现行也算啊?”
方所长说:“算,凡和你做过的都算,你今天得竹筒倒豆子了!”
刘小yàn想了想,问方所长:“方所长,你这回是不是玩真的?”
方所长眼一瞪:“你以为是和你开玩笑吗?我再说一遍:你今天这性质极其恶劣!金sè年代娱乐城烧死那么多人,你不说向公安机关报告,还去做!”
刘小yàn怯怯地看了方所长一眼,又问:“不论是谁,我……我都得说?”
方所长虎着脸:“说,通通给我说出来!”
刘小yàn吞吞吐吐道:“你们派出所的王耀军和我做过,只给了我五十块钱……”
方所长一怔,拍起了桌子:“刘小yàn,你给我放老实点!”
刘小yàn一脸怯意,也不知是真害怕还是装害怕:“方所长,我说不说吧,你非让我说!真的,王耀军真和我做过,就在金sè年代包间的沙发上,按倒就干!金sè年代在王耀军分管的片上,王耀军和苏全贵又是兄弟哥们,别说给了我五十,就是给五块,我也得和他做啊!方所长,你们只要能对王耀军秉公执法,我就继续交代!”
方所长这才黑着脸说:“这个法恐怕执不成了,告诉你:王耀军已经死了,烧死在金sè年代娱乐城了。所以,你也少给我胡说八道,更不许在外面luàn说!”
刘小yàn吓了一跳:“真的?王耀军死……牺牲了?”
方所长不接茬儿,没好气地喝道:“少废话,继续交代吧!”
刘小yàn却不交代了,嫣然一笑道:“不年不节的,你们又不急着发奖金,我交代啥?总得细水长流嘛!我都交代了,有钱的老板们全让你们抓完了,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王耀军都知道培养税源,你当所长的咋就不知道?真是的!”
方所长火透了,从桌前站起来,走到刘小yàn面前又吼又跳:“刘小yàn,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我们公安干警都像王耀军吗?王耀军今天被烧死了,是他个狗东西的运气,如果不死,那不仅仅是罚款,是要双开的,开除公职,开除党籍!”
就在这时,市局的电话到了,是副局长伍成勋打来的,了解对刘小yàn的突击讯问情况。得知方所长在为卖yín问题和刘小yàn纠缠不清,伍成勋发了大脾气,在电话里训斥方所长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神经有máo病啊?烧死的那一百五十多人还扔在那里,省委、市委这么多领导同志等着我们汇报,你们还在审什么卖yín嫖娼的问题,当真要钱不要命,要钱不要脸了?!还有你们所的那个片警,怎么也死在金sè年代了?到这种娱乐场合竟然带着枪!你们都给我小心了就是,就算我和江局长饶了你们,检察院也不会饶了你们!马上把这个三陪小姐送过来,还有讯问笔录!”
放下电话后,方所长再不敢怠慢,立即安排车,亲自送刘小yàn去了市局。
刘小yàn当夜即被市公安局拘留,羁押于公安宾馆。
新生装潢公司第三施工队电焊工周贵根和管道工刘大全是在城西区一处装潢施工工地被抓获的。当时,周贵根和刘大全都穿着印有“新生装潢”字样的工作服在工地上干活,像根本不知道金sè年代娱乐城着了火。执行任务的公安人员要带他们走时,他们还一再问:“怎么回事?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到底犯了什么法?”
然而,这两个涉嫌者毕竟不是作案老手,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吓人的场面,内心的虚怯几乎是遮掩不住的,交涉过程中,一直不敢正视公安人员的眼睛。领队的鼓楼分局王延成副局长注意到,从被带上警车开始,周贵根就浑身发抖,脸上、额头上虚汗直冒。因此,王延成开初以为这场突击讯问可能会很容易得到正确的结果。
没想到,问题偏偏出在周贵根这个最重要涉嫌者身上。
周贵根对警方提出的所有的涉嫌疑点都不承认,甚至连他们施工队和金sè年代苏全贵那二十万的经济纠纷都推说不知道,要王延成去问他们的队长刘铁山。审到后来,刘铁山和刘小yàn两边的交代全出来了,周贵根才承认说,他和刘大全八月十三日下午是跟着队长刘铁山找苏全贵要过工程尾款,也确实吵过架,可周贵根仍不承认火灾发生时自己去过金sè年代,刘大全也信誓旦旦地证明:金sè年代着火时,周贵根一直和他在一起,吃过晚饭后就到城西区工地干活去了,从没离开过工地一步。
王延成副局长由此判断,事发后周贵根可能和刘大全、刘铁山订过攻守同盟,不得不认真对付,敲着桌子,极具威严地说:“周贵根,你以为咬死口不承认,事实就不存在了?你以为和刘大全、刘铁山订了攻守同盟,就能门ghún过去了?事实就是事实!我可以告诉你,有位重要的目击者在起火现场看到过你!”
周贵根坚决不承认:“那……那他可能看错人了!”
王延成副局长内心焦虑,却尽量保持着耐心:“你说的这个情况也有可能,如果这位目击者是偶然路过,无意中看了你一眼,不排除会看错人。问题是,这位目击者最初参加了救火,和你,和刘铁山一起呆过一段时间,知道你姓周,还亲耳听到你对刘铁山说:救什么火?把这些金sè年代全烧死才好哩!对不对?!”
周贵根当即叫了起来:“我没说过这话,我说了,我当时不在现场!”
王延成桌子一拍:“那么,你找苏全贵要钱时威胁过要放火吧?啊!”
周贵根知道这话关系重大,头一昂:“当时说的话多了,我记不清了!”
王延成火透了,冷冷威胁道:“周贵根,你不要这么死硬!我警告你:你现在已经涉嫌犯罪了,伪证罪!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不承认,我们就不能抓你判你,不管这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不管与你有没有直接关系,作为华夏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你都有义务作证,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向我们执法机关说清楚!”
周贵根偷偷看了王延成一眼,怯怯地把头低了下去。
王延成口气缓和了一些:“周贵根,你也不要怕,就算你实事求是,承认到了现场,我们也不会认定就是你放的火,我们办案要的是证据,不仅仅是口供!”
周贵根说:“王局长,那……那你们何必要问我呢?把证据拿出来好了!”
王延成实在没办法了,让周贵根冷静一点,好好想一想顽抗的后果,自己出去给自己的连襟、市局局长江云锦打了个电话,汇报说周贵根确有放火嫌疑,建议江云锦立即和检察长岳清兰通一下气,特事特办,马上对周贵根采取拘留措施。
江云锦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要王延成先把周贵根涉嫌放火的事搞清楚再说。
也是巧,这边刚放下电话,刘大全那边就突破了,审讯人员向王延成汇报说,刘大全交代了:金sè年代娱乐城着火前一个小时,周贵根确实到金sè年代去了,说是去给刘铁山帮忙,是踏着一辆三轮车去的,想回来时顺便把用过的电焊机拖回来。娱乐城大火烧起来后,周贵根一个人慌慌张张回来了,说是刘铁山不小心,把金sè年代nòng失火了,搞不好要进去,还说是刘队长交代的,让他不要承认到过现场。
王延成心里有底了,再次走进讯问室时,二话不说,先把周贵根铐了起来。
周贵根的脸一下子白了,这才明白,自己和刘铁山、刘大全订的攻守同盟是那么靠不住,没要王延成多说什么,便连连道:“我说,我说,我是到过现场!”
王延成怒道:“现在愿意说了?那就说清楚,到现场干了些什么?”
周贵根吞吞吐吐说:“能……能干什么?我就是想给刘队长帮忙!我是电焊工,这……这份电焊活本来该我干的,我……我闹情绪不去,刘队长才去了。我到现场后发现火烧起来了,就……就和刘队长,还……还有一个小姐一起救火……”
王延成紧追不舍:“是你先发现的火情,还是那位小姐?”
周贵根紧张极了:“是……是那位小姐,她在我前面上的楼!”
“你离开宿舍赶往金sè年代,具体是什么时间?”
“这……这我记不太清了!”
“好好想想,想清楚再说!”
“好像……好像是八点多钟……”
“八点多多少?说准一点!”
“好像……好像刚过八点吧?”
“从你的宿舍到金sè年代骑三轮车走不了一个小时吧?”
“一般也……也就是半个小时……”
“还有半个小时你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到娱乐城里逛一逛啊?”
周贵根说不下去了,怔怔地看着王延成:“王……王局长,你……你怀疑我……我放火是不是?着火前,我……我根本没进过娱乐城,真……真的……”
王延成bī视着周贵根,目光犀利:“周贵根,你别急着解释,先回答我的问题:那半小时你都干了些什么?既然没进娱乐城,那你在什么地方啊?”
周贵根胆怯地回避着王延成的目光,支支吾吾回答说:“我……我在路上和……和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头撞……撞了一架,我……我们吵了起来……”
“路上?哪条路?”
“知……劳动路口……”
“这个老头姓什么,叫什么?”
“这……这我怎么会知道?”
“形容一下他的样子。”
“就……就是一个老头,不高也不矮,不……不胖也不瘦!”
“你这等于没说!老头什么长相?”
“这……这我说不清楚,长……长相很一般……”
王延成心里益发有数了:“周贵根,请你给我放老实点!金sè年代娱乐城这把火烧死的不是一个两个人,是一百五十三人啊!多少无辜的家庭被这把火葬送了,多少儿子失去了父亲,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多少老人失去了儿子女儿!”
周贵根脸sè苍白难看,无力地喃喃道:“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延成压抑不住地吼道:“没关系?你不是说过吗?这些金sè年代全烧死才好呢!烧死在娱乐城的这一百五十三人都是金sè年代吗?绝大多数都是奉公守法、勤劳致富的市民百姓!他们利用闲遐时间到娱乐城休息一下,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周贵根辩解道:“我……我咒的金sè年代不是他们,是……是苏全贵那种人!”
王延成哼了一声:“周贵根,我看你的情绪很成问题,不恨穷,就恨不均!”
周贵根心里很不服气,愣了半晌,终于壮着胆,勉力打起了精神:“不……不是!我……我恨的只是不公!只要……只要是公平的,我没啥话说!现在许多事公平吗?他……他苏全贵怎么富起来的?怎么就敢这么公开开妓院?苏全贵开……开妓院,你们……你们公安暗地里还保护,我……我们的老婆女儿却去卖yín!”
王延成一怔,近乎庄严地责问道:“周贵根,你这话说得有根据吗?啊?我们哪个公安在保护妓院?苏全贵这个娱乐城是妓院吗?你说的这个我们是指谁?又是谁的老婆女儿在金sè年代卖yín?今天都请你说说清楚,我们一定去查,去办!”
周贵根口气强硬起来:“查谁办谁呀,王局长,这种官腔你就别打了吧!”
王延成缓和了一下口气:“好吧,好吧,周贵根,这事我们先不谈!你以后可以慢慢谈,这些情况如果属实,我们一定会依据党纪国法严肃处理!但是,不论怎么说,这都不应该成为你仇视社会,进行疯狂报复的理由……”
周贵根冷笑起来:“怎么?王局长,你还真认为这把火是我放的?”
王延成尽量平静地说:“周贵根,谁也没认定这把火是你放的,这把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我们会去进一步深入调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的!”
周贵根试探着问:“那就是说,你们……你们现在抓我并没有多少理由?”
王延成毫不客气地说:“有理由,这理由还很充分:你涉嫌作伪证!”
第020章 水落可曾石出?
第020章水落可曾石出?
数百里之外的萧宸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省纪委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关于“八一三”彭城大火事件中可能出现的彭城领导干部渎职等情况的有关处理。
不用奇怪,这件事发生之时,由于省委书记和省长正副班长恰巧都不在省内,在经过省委主要领导电话联系协调之后,交给了“顺位”排在省委三号、此刻坐镇省内的萧宸头上,由萧副书记牵头专门抓这件事。
这么安排的原因,第一当然是党委领导一切,其次也是因为萧宸身兼纪委书记职务,在接下来的领导中,更加方便临时做出某些处置。如果是普通刑事案件,甚至是特大刑事案件,在党委做出决定之后,也是交给政法委直接领导处理,但这次由于可能涉及领导干部渎职,这就必须交给纪委了。而且事实上,检察院虽然理论上是独立机关,其实在很多情况下都是要接受纪委领导的。
原本按照一般情况,在出现这类事件是,省纪委派出一个副书记下去就足够了,然而萧宸认为这一次有可能涉及彭城市主要领导,担心只去一个副书记可能镇不住场面,最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彭城,亲自督导这件案子。
八月十四日上午九时,那些至关重要的讯问笔录都送到了省市领导们面前。
这时,省市领导们还在紧张忙碌地不断开会,岳清兰已记不清是第几个会了,反正一个会接一个会,从金sè年代对过人民商场的临时会场一直开到太湖宾馆多功能会议厅。先是火灾事故情况通报,接着是市委常委扩大会,扩大到了公检法三长。天亮之后,又是火灾事故处理领导小组善后工作协调会,在协调会上,市委书记唐旭山yīn沉着脸宣布说,“十点还要开个全市党政干部大会,副处以上干部全部参加,不准请假!‘八一三’大火伤亡惨重,震惊全国,在这种非常时期,各单位、各部门,彭城市每一个党员干部都有责任在市委、市政fǔ的统一领导下,全力以赴做好社会稳定工作。”这期间,从京城和省城打过来的电话,发过来的电传和明码电报一直不断。国家安全生产管理局、政务院办公厅,中央有关方面领导相继发出了一系列严厉指令,要求迅速查明火灾原因。天还没亮,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萧宸带着省检察院和省公安厅两位一把手就紧急往彭城赶了,八点刚过,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公安部的电话也追了过来。
好在对三个火灾涉嫌者和一个现场目击者的讯问材料及时出来了,相关的现场证据也找到了,省市领导们才略微松了口气,这才抢在全市党政干部大会召开之前,抓紧时间开了个案情汇报分析会。会议由市委书记唐旭山主持,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萧宸,市人大主任陈志立,市政法委全体成员和公检法三长参加了会议。
会议气氛沉重而压抑,省市领导们的脸sè很忧郁,与会者们都赔着一份谨慎和小心。倒是萧宸还放得开些,脸上努力挂着一丝笑意,要大家打起精神来。
似乎是为了打破会场上的沉闷,鼓舞士气,萧宸在会议一开始就表扬公安局说:“云锦同志啊,我看你们公安局还是过得硬嘛,十二小时就把起火原因搞清楚了,把几个重要涉嫌者全控制起来了,这是抓住了战机嘛,开局不错啊!”
江云锦忙说:“萧书记,这不都是分内的事嘛,我们公安局干的就是这个嘛!”
市委书记唐旭山感慨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这种时候主要看你们的了!你们就是要主动一些,要不断抓住战机,还有检察院和法院,也都要有这种主动出击,连续作战的精神!好了,江局长,你先说说目前掌握的情况吧!”
江云锦点了点头:“好吧!”看着面前的讯问记录,xiōng有成竹地说了起来,“唐书记、萧书记,同志们,根据几个犯罪涉嫌人和目击者的初步供述和现场取证的情况来看,这场大火疑点很多,不排除有人故意放火。故意放火的人有可能是新生装潢公司第三施工队队长刘铁山,也有可能是该施工队电焊工周贵根!”
唐旭山马上问:“云锦同志啊,你们这么推测,这个,啊,有什么根据啊?”
江云锦看了岳清兰一眼,对唐旭山道:“唐书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推测,是我们具体办案同志的初步判断,岳检和检察院的同志也有相同的认识!根据市委的指示精神,检察院已经提前介入,一直在配合我们的侦查,我们是通了气的。”
萧宸把目光转向了岳清兰:“哦,那么清兰同志,也说说你的想法和看法吧!你们检察院方面发现了什么啊?哦,我听余省长说过当天你到现场很早,还派人拍下了现场第一手照片,对于这一点我是充分肯定的:就是敏感性,你和检察院的同志在第一时间内及时赶到了现场,和云锦同志配合不错,值得表扬啊!”
岳清兰觉得现在是公安局在第一线办案,自己不宜多说什么,便道:“萧书记,还是先听江局谈吧,别冲淡了主题,我的想法和看法回头再汇报!”又适时地解释了一下,“我其实也不是有什么敏感性,也是赶巧了,昨晚我正在陈主任那汇报工作,听说金sè年代着火,就随陈主任一起过去了。江局,你说,继续说!”
江云锦说了下去:“现在已经搞清楚了:起火的直接原因是电焊的灼热焊流从四楼落到了三楼仓库,引燃了仓库里的剩余装潢材料、油漆和娱乐城淘汰下来的旧沙发。我们已经在四楼现场发现了那台烧坏的电焊机,在三楼仓库发现了凝结成块的焊流。从表面看,这是一场电焊作业不慎引起的火灾。但是,情况很可能没这么简单,目前看来,起码存在以下三个疑点:一、新生装潢公司第三施工队和金sè年代娱乐城存在严重经济纠纷,从新生公司法人代表李靖华,到几个涉案嫌疑人全都承认,并且承认不满情绪很强烈,这种强烈的不满情绪会不会导致他们中的某个人失去理智,铤而走险呢?二、火烧起来有个过程,着了那么大的火,电焊作业者刘铁山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仅仅是疏忽吗?三、几次扬言要放火烧娱乐城的电焊工周贵根奇怪地出现在现场,对自己出现的合理性却无法解释。周贵根在无法自圆其说的半小时内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可能钻进三楼仓库故意放火呢?很值得怀疑!”
这些怀疑也是包括岳清兰在内的所有与会者的怀疑。
江云锦简短的汇报结束后,陈志立第一个说话了,情绪比较jī动。
陈志立说:“现在看来,情况比较复杂,有可能是失火,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放火,我觉得江局长和办案同志的怀疑不能说没有道理。所以,我们办案就要慎重了,一定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针对案情,就这么原则地说了两句,谁也没想到,陈志立话头一转,批评起了公安局,“在这之前,我找办案同志了解了一下情况,真吓了一大跳啊!讯问笔录上有些话我记了下来,现在给大家念念吧!”
与会者的目光全盯到陈志立脸上,岳清兰禁不住有些担心了。
陈志立戴上老huā眼镜,看着手上的笔记本:“先来听听刘铁山回答讯问时是怎么说的,刘铁山说:我连杀了苏全贵的心都有!苏全贵官shānggōu结,权钱交易,发了,他金sè年代了!我们为国家拼了一辈子命啊,万把几千块,一个个全结账回家了!我们把这点保命钱凑起来,搞了个自救的装潢公司,苏全贵还黑心赖账!这还有天理吗?周贵根的话就更让我揪心了!周贵根说,苏全贵怎么就敢这么公开开妓院啊?苏全贵开妓院,你们公安暗地里还保护,我们的老婆女儿却去卖yín!”
会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似乎充满了火药味,随时可能爆炸。
岳清兰注意到,萧宸书记那张平时看来温文尔雅的脸上yīn云密布,搭着眼帘没说话,而市委书记唐旭山在偷偷打量了萧书记一眼之后,脸sè也十分难看。
陈志立把老huā眼镜摘下,扫视着与会者:“同志们,两个犯罪嫌疑人说的情况存在不存在啊?我看是存在的吧?比这还黑的事恐怕还有吧?比如说:我们某个执法机关和盗窃犯勾结,大收赃车,信访办没处理出个结果,现在都告到我们人大来了!我已经让清兰同志和检察院过问了!今天我不是在批评哪个同志,也不是为刘铁山和周贵根辩护,不管有什么理由,只要事实证明他们纵了火,该杀就杀!但是,我想提醒同志们:一定要注意社会情绪啊,一定要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不能这么麻木下去了!”
萧宸听到这一句,轻轻拍了下桌子,点头肯定道:“好,好,我看志立同志这番话提醒得好,很好!这种时候一定要注意社会情绪!同志们,大家千万不要忘了一个事实:刘铁山、周贵根都是南部破产煤矿下来的失业工人,这样的工人在彭城市还有三万!所以,我们公检法各部门办这个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慎而再慎,一定要以稳定为前提!云锦同志,陈主任刚才提到的这些问题,你要抽时间去查一下,要给老百姓和方方面面一个交代!”他说着,又朝省纪委陪同来的第三纪检监察室主任刘光跃说:“第三室也跟进一下。”第三纪检监察室责苏中苏北八市的纪检监察工作。主要任务有负责联系、指导各市纪检监察工作;检查分管地区省管干部违犯党纪、政纪的案件等,正是专管这一片的。刘光跃主任点了点头,示意记下了。
江云锦忙站起来,解释道:“萧书记,刘主任,陈主任,我们公安系统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些问题也许还很严重,可……可要说保护谁开妓院,恐怕……恐怕不是事实!刘铁山、周贵根有明显的反社会倾向,他们说的话不能作为根据……”
萧宸脸一拉,没好气地道:“云锦同志,你就不要再解释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们要集中精力办好这场火灾案,公检法密切配合,你们在座三长就是第一责任人,都要负起责任!与此无关的话题暂时不要说了,有或者没有,纪委自会调查,你继续汇报分析案情。”
陈志立似乎觉得萧宸这话有可能导致理解偏差,他是要下去了的人,胆子也比较大:“萧书记啊,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可都与这场大火有关啊!破产失业工人的情绪您和省委也知道,昨天还闹过一场未遂卧轨,把我们彭城折腾得够呛!现在,好像大家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好像就是放火了!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情绪可不行啊,现在还不能定调子啊!尤其是江局长和清兰同志,办案权在你们手上,你们一旦搞错了,那是要人头落地的,搞不好还会引起严重的社会动luàn,这也不符合省委、市委稳定压倒一切的精神嘛!”
谁也不能说陈志立说得不对,可谁都感到陈志立弦外有音,有点不顾大局。
毕竟是自己的老领导,毕竟是案情分析会,这样开下去可不行,当着萧书记的面说这种话,对老领导可不好,对会议的顺利进行也没有任何好处,岳清兰便及时地chā了上来:“哎,陈主任,我们现在不是在汇报分析吗?谁也没定调子嘛,江局长也不过是种分析!”
陈志立看着岳清兰:“江局长说了,你们检察院也分析是放火,是不是?”
岳清兰赔着十分的小心:“是的,陈主任,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放火的可能性的确不能排除!对江局长和公安局的分析判断,我们检察机关基本上是持赞同态度的。但是,陈主任,你提醒得对,这也是我正想说的:不能定调子,我们现在决不会带着任何主观印象去办案,是失火也好,是放火也好,关键看下一步的证据。目前看来,放火证据还不太充分,我和江局商量了,准备进一步调查取证。”
唐旭山提醒说:“你们在办案过程中,要注意一个问题,就是内外有别。即使有确凿证据证明是放火,也要注意对外宣传的口径。我个人的意见是就事论事,一定不要特别强调犯罪嫌疑人的破产矿工身份,要讲政治,顾大局!”
萧宸接上来道:“旭山同志这个意见我赞成,省委方面也是这个意思,李书记刚才还打了电话过来,要求我们特别注意当前社会的敏感点,我看这一条要作为政治纪律规定下来,一定要顾全社会稳定的大局!”他怕陈志立产生误解,马上又强调说,“志立同志刚才说得很好,不管有什么理由,只要事实证明有人纵了火,该杀就杀!今天你们公检法三家都在这里,我希望你们都能有个明确态度!”
江云锦代表公安局第一个表了态:“萧书记,唐书记,我们公安局听省委、市委的招呼,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坚决按省委、市委指示办事,不打折扣!”
法院院长洪进旻也跟在江云锦后面表了态:“党领导一切嘛,这没啥好说的!萧书记,唐书记,我们法院肯定听省委、市委的招呼!”似乎言犹未尽,看了岳清兰一眼,“可关键得看检察院将来怎么起诉,检察院怎么起诉我们就怎么判嘛!”
萧宸、唐旭山、陈志立和所有与会者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岳清兰身上。
岳清兰觉得这态不好表:党的领导是政治领导,党也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活动,省委也好,市委也好,都不应该干涉具体案件的侦查审理,这其实是个谁都知道的基本常识,但常识归常识,还有另一个常识就是实际上党的确是“领导一切”的。于是,便斟词酌句道:“萧书记,唐书记,我们检察院一定坚定不移地认真贯彻落实省委、市委的指示精神,一定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把这桩影响重大的案子办好,不枉不纵,对死难者亲属和全社会做出法律交代!”
唐旭山显然听出了岳清兰表态的微妙之处,冲着岳清兰点点头说:“好,清兰同志,你有这个态度就好,市委不会对具体案情做什么指示,更不会以权代法,干涉影响你们办案。不过,其他方面的影响可能还会有,比如,你丈夫黄yù禾同志,今天早上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为新生装潢公司打保票。我没什么客气的,和他说了,这个保票你黄书记最好不要打,让我们的公安检察机关依法去办!”
岳清兰这才知道,这个破产丈夫竟然把电话打到市委书记唐旭山那里去了!
萧宸嗯了一声,接口说:“所以,我说啊,现在依法治国还不是那么尽如人意,问题是多方面的,既有权与法的问题,以权代法,以权压法,也有情与法、理与法的问题!旭山同志跟我说了黄yù禾同志的情况,不否认矿务集团破产领导小组组长黄yù禾是个好同志,对破产煤矿的工人同志有很深的感情,可这种感情绝不能影响到我们办案,影响到我们公正执法!”
岳清兰一时间浑身燥热,不无窘迫地道:“萧书记,您说得对,这个问题我一定会特别注意!”继而,说起了正题,“火灾的直接原因要进一步查清楚。另外,对涉嫌渎职这方面的线索恐怕也得马上查,如果行动迟缓,也许会给涉嫌渎职的犯罪分子造成串供和脱罪的机会。现场情况证明:渎职问题不但存在,后果还很严重!比如说,苏全贵盖到路面上的那片门面房,比如说金sè年代的无照经营……”
萧宸挥了挥手,打断了岳清兰的话头:“清兰同志,这些都不必细说了,你们公检法三家就依法去办吧!”又朝唐旭山看了一眼,示意他接着说,唐旭山于是接口道:“萧书记和省委的意思大家都听到了,另外我再强调一点,当前的重点还是要摆在起火的直接原因上。现在我们的压力极为沉重,必须尽快做出正确结论!好了,同志们,时间不早了,马上还要开党政干部大会,下面,我就代表市委、市政fǔ讲几点精神……”
唐旭山代表市委、市政fǔ做指示时,岳清兰走了神,眼前又现出昨夜那场划破夜空的熊熊大火,心里既焦虑又紧张。省委、市委面临的压力,其实也是她和江云锦面临的压力。不管带不带主观情绪,做不做定论,刘铁山和周贵根都有放火之嫌。刘铁山确有可能以烧电焊做掩护,制造失火的假象,周贵根也有可能在说不清道不明的那半个小时内钻进三楼仓库做什么手脚。进一步的侦查取证必须马上开始,要提醒一下江云锦,请伍成勋和公安局的同志们查清以下一些问题:周贵根这半小时到底干什么去了?他说他在劳动路口和一位老人吵架,谁能证明呢?三楼仓库着火时,身在四楼的刘铁山是不是真发现不了?恐怕要做一下侦查实验……
新的证据次日上午出来了:据劳动路执勤交警和两个报亭摊贩证明,八月十三日晚上八时至九时,劳动路口没发生任何交通纠纷,更没见到一个骑三轮车的中年人和一个什么老人吵架,不要说吵了半小时,半分钟也没有。而金sè年代现场的侦查实验则表明:三楼大火烧起来时,身处四楼的人的确看不到,原因很简单,娱乐城前厅没有任何窗子,除非火势大到足以从楼梯口蹿上来,否则刘铁山根本不可能发现。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刘铁山就没有放火的可能!”江云锦和岳清兰碰头通报情况时说,“岳检,我请你注意一个重要事实:刘铁山不是偶然到金sè年代娱乐城,临时焊了这一次电焊,他是负责金sè年代装潢的施工队长,在那里干了半年活,对这座楼的结构应该很熟悉,完全可能利用这一点制造失火假象!”
岳清兰明白江云锦的意思:“这就是说,疑点还是疑点?”
江云锦说:“我看已经不是什么疑点了,事实差不多可以认定了!”
岳清兰仍很谨慎:“江局,我看还不能认定,这还是我们的主观推测嘛!”
江云锦有些恼火了,急得跺脚:“岳检!萧书记、唐书记一直在盯着咱们啊,都等着要结果,我这快急死了我,你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这么大的案子,这么多的疑点,先把这两个家伙以放火罪逮捕再说嘛,一百五十多条人命啊,保证冤不了他们!”
岳清兰不为所动,忧心忡忡地说:“江局啊,放火和失火可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啊!失火最高刑期七年,放火可是要判死刑的,不能不慎重啊,我们不但有个对上级领导负责的问题,更有个对事实和法律负责的问题嘛!”
既然抬出了“法律”,江云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叹了口气,面带苦笑,无奈之下亲自跑到看守所主持了对刘铁山的又一场审讯。
让岳清兰和检察院的同志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天下午案情出现了重大突破:刘铁山终于悔罪了,承认是他故意放火。现场取证也有了新收获,三楼仓库发现了汽油燃烧的残余成分。对刘铁山的审讯结束后,江云锦和公安局的同志带着最新的审讯笔录和相关立案材料,再次找到了岳清兰,要求检察院马上对刘铁山和周贵根以涉嫌放火罪正式逮捕。为了证明没上手段,还带来了一盘审讯录像带。
这是岳清兰第一次看到刘铁山,尽管是在录像上。当时,岳清兰并不知道录像上的这个中年人和自己丈夫黄yù禾有什么特殊关系,只是根据案卷记载,知道这个中年人是黄yù禾过去在南二矿任党委书记时的一个部下,矿山救护队队长,现在则是一个具有强烈反社会情绪的放火嫌疑人。也就是那晚在太湖宾馆看录像时,岳清兰注意到,这个中年人多少有些面熟,好像在过去某个模糊的岁月里到他们家来过,也许是来向黄yù禾汇报工作,也许是喝酒。黄yù禾在南二矿当党委书记时,经常有些干部工人找到门上和他喝酒,曾经让岳清兰不厌其烦,也生了不少气。
市委书记唐旭山提醒的不错:除了权与法的问题,客观上也确实存在着情与法、理与法的问题。面对录像带上受审的前矿工刘铁山,岳清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有同情怜悯,也有厌恶憎恨。她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多希望刘铁山面对公安人员大声申辩:不,我不是故意放火!可事实让岳清兰既沮丧又震惊!
刘铁山精神几近崩溃,在审讯过程中一直泪流满面,不断悔罪,说是自己罪大恶极,说是他恨死了金sè年代的苏全贵,就故意放火。据刘铁山供认:到金sè年代娱乐城放火,他是蓄谋已久的,不过,事前事后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他是施工队长,二十万工程尾款要不回来是他的责任。所以,八月十三日晚上,他才以烧电焊为掩护,故意让金sè年代娱乐城烧了起来,其后的救火完全是演戏。
录像带上的江云锦问:“……那么,刘铁山,你为什么要演这个戏呢?”
刘铁山说:“不是歌星刘小yàn上……上来了吗?后来还有我们施工队的老周,周贵根,他们都……都看见三楼仓库着火了,我……我不假装救火不行啊!”
江云锦问:“周贵根又是怎么到现场来的?他真的一点不知情吗?”
刘铁山说:“就是没……没周贵根的事嘛,全是我的事,真的!”
江云锦问:“怎么这么巧呢?偏偏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周贵根也到了?还有,你为什么让周贵根不要承认到过现场?出于什么目的?放火的事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把周贵根的情况也给我们说说清楚!”
刘铁山号啕大哭起来,一把把抹着鼻涕:“真……真没有周贵根的事啊,我……我不能说假话啊!要……要毙你们毙我!一百五……五十多条人命啊,就……就毙我一百五十次我……我也不冤,我认罪服法,认……认罪服法!”
江云锦责问道:“刘铁山,你在此之前为什么不承认放火?”
刘铁山喃喃说:“那……那是我心存幻想,以为你……你们查不出来!”
江云锦说:“刘铁山,这你就想错了!俗话说得好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再问你:你在烧电焊之前,有没有往仓库里浇过汽油或者其他燃烧物?”
对这个关键问题,刘铁山当场否认了:“没有,这……这没有……”
江云锦直截了当地追问:“那么,周贵根呢?有没有可能这么干?”
岳清兰注意到,这时候录像上的刘铁山像疯了似的,直着脖子叫了起来:“没有,我……我说过,没……没周贵根的事!你……你们就当……就当是我泼了汽油吧,枪毙我吧,我什……什么罪都认,反正,反正我……我是不想活了……”
很明显,江云锦和公安局在汽油这一细节上有yòu供嫌疑,录像上一清二楚。
好在报捕材料上这一细节没有作为证据列出,岳清兰和检察院的同志也就没有就此提出质疑。检察公安两家毕竟要密切配合办好这个大案要案,上面追得又这么急,江云锦和公安局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在这种时候没上手段已经算不错了。
不过,在公安局报送的材料上,周贵根的罪名仍是涉嫌放火。
岳清兰和负责批捕工作的副检察长张希chūn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妥。
张希chūn便以商量的口气对江云锦说:“江局,周贵根现在以放火立案不合适吧?此人虽有放火嫌疑,但他自己既没承认,又没人证物证,将来如果不能以放火罪提起公诉,我们就被动了!最好还是以伪证罪先立案吧。你们看呢?”
江云锦和公安局的同志也没再多坚持,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八月十五日晚上,经彭城市人民检察院批准,刘铁山以涉嫌放火,妨碍司法作证两项罪名被正式逮捕立案,周贵根以涉嫌伪证罪被同时批准逮捕。妨碍司法作证的水电工刘大全,因最终帮助公安机关认定了事实,履行了自己的作证义务,传讯后被监视居住。负有法人责任的新生装潢公司总经理李靖华也被监视居住,随时听候有关执法部门的传唤……
萧宸在“八一三”大火案发生后的三天中没有离开过彭城一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三天三夜忙下来,萧宸眼泡泛青,走路打晃,疲惫已到极点,这种感觉还是九八年抗洪抢险的时候有过。然而,也正因为有这么一位勇于负责的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挡在第一线,彭城市委、市政fǔ的日子才略微好过了些。面对相继赶到彭城了解情况、指导工作的中央有关部门领导,萧宸带着沉痛的心情,一次次代表省委、省政fǔ做检讨,主动承担领导责任,给市委书记唐旭山和彭城市的干部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八月十六日下午,根据中央和政务院领导的最新指示精神,江东省委召开专题研究“八一三”大火的省委常委会,萧宸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准备离去。临走前还是不太放心,又把公安局长江云锦和检察长岳清兰找去,听取最新的案情汇报。
汇报地点在太湖宾馆萧宸的套房。汇报开始前,萧宸还对协调小组的同志们就火灾死难者的善后工作做过几点指示。二十年后,华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纪委第一副书记岳清兰还记得,萧宸当时的指示精神是:制定善后方案时要灵活一点,要把对死难者家属的赔偿抚恤政策用到最大限度,不能按一般的伤亡事故处理。
协调小组的同志走后,萧宸就着这个话题先说了几句,情绪明显不佳:“稳定压倒一切,抚恤问题一定要办妥善!这几天重伤员又过去了两个,死亡人数达到了一百五十五人,他们的直系亲属、亲朋好友起码上千号人,必须考虑他们的情绪!我不希望哪天在金宁接待为这件事情上访的群众,这个意见我还要在省委常委会上说的!”
岳清兰和江云锦点头应和着,并没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他们一个是公安局长,一个是检察长,职责是办案,死难者的善后处理就不是他们分工负责的事。
萧宸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往沙发后背上一倒:“你们呢,也有个积极配合的问题,要配合有关部门做好死难者家属的工作,既要制服犯罪分子,警示和教育群众,还要扩大办案的社会效果,化被动为主动,维护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
看得出,此时的萧宸已经心力交瘁,实际上是在勉力支撑着。
岳清兰和江云锦不敢多言,一连声地应着,请萧宸书记和省委放心。
萧宸这才挥挥手:“好吧,你们把案子的最新进展情况说说吧!”
江云锦汇报起来,把刘铁山招认的放火事实和立案情况说了一下,坚持认为周贵根也有参与放火的嫌疑:“——不过,对周贵根目前还没有以涉嫌放火立案,而是以伪证罪立的案,检察院比较谨慎,认为这样做可能比较稳妥。”
萧宸表示说:“谨慎稳妥是对的,除了以免将来造成被动,另外更重要地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急,就搞出冤假错案!办案权在我们手上,周贵根现在也在我们的掌握控制下,以后查实有放火证据再以放火罪立案起诉也不迟!”话头一转,却又道,“但是,清兰同志,这个案子还是要抓紧啊!”
岳清兰汇报说:“萧书记,这个案子我们一直抓得很紧,现在我们的同志全集中到太湖宾馆日夜办公了,今天在会上我和大家说了两点:一是要特事特办,二是要依法立案定案。江局长这边的侦查工作我们一直在积极配合,该立案的立案了,该批捕的也批捕了;省检察院那边也很重视,要求我们市院一天一报。”
萧宸比较满意,róu着困涩的眼皮说:“好,好,看来你们公安检察两家合作得不错,这就好!不瞒你们说,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担心啊,怕有些同志在这种时候不顾大局,有意无意地给省委、市委添luàn,这种苗头不是没有,在别的地方也时有发生,不能不警惕啊!”
岳清兰心中一紧,马上想到了老领导陈志立,以及陈志立在这场火灾案发生后的一系列出人意料的表现,觉得萧宸这话决不是泛泛而谈,而是实有所指的,既是指变相打横炮的陈志立,只怕也是在指她——她毕竟是陈志立任市委书记时提上来的检察长,在萧宸和彭城市一些干部群众眼里是陈志立的人。
萧宸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云锦同志、清兰同志,你们一定要清楚,目前我们要抓的重点就是两件事,一是妥善处理死难者的赔偿抚恤问题;二是从重从快把这个案子依法办掉,平息广大死难者家属的愤怒情绪!现在社会上传说很多,许多市民好像知道是放火了,纷纷要求严惩凶手。所以,清兰同志啊,你们检察院可能不能按部就班了,如果要真正做到特事特办,对放火犯罪分子尽快起诉!”
岳清兰知道这位前吴城市委书记眼里不róu沙子的强势个性。因此,岳清兰没有强调困难,也没做什么解释,只道:“好的,萧书记,您这个指示我一定带回去和同志们好好研究,用足用活法律政策,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对涉嫌放火的犯罪分子提起公诉!”
萧宸点了点头,又指示说:“还要注意严格办案纪律,保守秘密,案件这边一突破,社会上怎么马上就知道了?怎么这么快啊?一下子杀声四起,搞得省委市委都很被动!保密问题,检察院要注意,公安局也要注意,尤其是公安局!”
江云锦解释说:“社会上的传闻估计也是猜测,放火的说法早就有了!”
萧宸不悦地看了江云锦一眼:“我知道有不少是猜测,可也有不少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想搞luàn情况好浑水mō鱼吧?你们一定要有政治警惕性,要及时发现反馈有关本案的动向和情况,力争牢牢掌握办案主动权!”
江云锦表示说,回去后立即传达贯彻萧宸的这一重要指示精神。
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萧宸话头一转,过问起了具体案情:“怎么听说金sè年代娱乐城的老板,就是那个苏全贵,也被这把火烧死了?三天过去了,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都不汇报啊?云锦同志,清兰同志,你们倒说说看!”
岳清兰觉得自己不便说,怎么解释只怕都解释不清,便把目光投向江云锦。
江云锦到底是萧宸的“战友”余可为一手提起来的干部,对这种带有明显不满的质疑基本没当什么大事,笑着解释说:“萧书记,这您可别误会,我们这三天的重点不是放在刘铁山、周贵根这些直接肇事者身上吗?渎职那一块没怎么顾得上,所以,我和岳检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对苏全贵的死暂时保密,这不是担心查渎职时碰到障碍嘛!”
萧宸盯着江云锦:“这个苏全贵是不是真死了?确凿吗?”
江云锦道:“不假,真是烧死了,我和岳检都亲自查看过尸体。”
岳清兰也证实说:“是的,萧书记,这一点我们绝不会搞错的!”
萧宸略一沉思:“这件事还是要汇报,你们要尽快向市委汇报一下!”又指示说,“渎职问题也要一查到底,没有渎职问题放火后果不会这么严重!”
岳清兰适时地汇报说:“萧书记,对渎职这一块,我们已经在第三室的刘主任领导下开始查了,刘主任表示这件事主要让我们来办,省纪委方面不好主动干预,所以第一批六个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我们立案拘留,就是昨天的事,估计马上还要拘几个。”
萧宸颇为欣慰:“这就好啊!清兰同志,你是检察长,一定要发挥好检察部门的法律监督和查办职务犯罪的职能作用,彻查严办造成放火后果的责任人,和相关管理部门的渎职犯罪人员,在这方面也要给人民群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岳清兰苦笑道:“萧书记,这类案子比较棘手啊,可不像直接起火原因那么好查。我们的动作不能说不迅速,可还是出现了串供、涂改、假造证据的现象……”
萧宸脸sè一变,皱眉道:“对那些涂改证据,nòng虚作假,抗拒查处的,可以考虑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从重处理!省纪委不对你们的办案过多干预这是不假,但如果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么第三室的同志也必须站出来,让他们了解省委、省纪委的决心!”萧宸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清兰同志,我也要提醒你一点,可能你心里也有数:彭城的干部队伍情况比较复杂,历史上有些恩恩怨怨,你这个检察长就要注意了,绝不能带着主观情绪办案,更不能搞得人人自危,人心惶惶,一定要就事论事!”
这既是善意地提醒,也是严肃地警告,明白无误的警告。
岳清兰想了想,诚恳地表明了态度:“萧书记,如果有一天,您和省委发现我背离党纪国法另搞一套,可以考虑把我撤换下来,我决不会有什么怨言,真的!”
萧宸和气地笑了:“清兰同志,言重了吧?”又亲切地说,“替我带个话给志立同志吧,请他一定不要这么jī动,彭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谁的脸面都不好看!仅仅是让可为同志和旭山同志难堪吗?他陈志立同志是不是就不难堪?别说你们这些跟彭城有直接关系的领导,这几年就是我,也承认有领导责任嘛,这几天见了谁都检讨!”
很明显,萧宸是把岳清兰当做陈志立的代言人了,这番话说过以后,没等岳清兰搭什么话,又让秘书陈敢拿出两小罐茶叶,放到岳清兰面前:“清兰同志,这是江南省党政代表团上月来我省访问时送的新龙井,我平时喝大红袍,龙井放在我这làng费了,给可为省长,他是喝普洱的,他托我给志立同志,你替我转赠吧!请他注意身体,少为一些小事生闷气!”
岳清兰心里有点不自在,却又没法不应,只得把茶叶收到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萧宸又加重语气指示说,严重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犯罪分子是任何国家任何社会制度都不能容忍的,对放火的刘铁山,要尽快起诉,早杀快杀公开杀!
萧宸这一连三个“杀”字,给岳清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让她印象更深的,则是萧宸说完这一句之后,又极其严肃的补充道:“你们都是搞法律的,所以一定知道,法律定案要有一个前提: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第021章 疑窦丛生
第021章疑窦丛生
省委副书记亲自坐镇彭城负责查处此案,按照华夏体制内的原则,对上对下都可谓足够交代了,但萧宸虽然是个会做样子的人,但绝对不是只会做样子,他要的是案件在最快的速度内迅速查清,给所有人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公公道道的交代。
只是,萧宸此时还不知道,他将面对的局面,将会让他出现这么多年来他宦途中第一次内心的挣扎和犹豫。
市人大常委会主任陈志立此时正在家里,客厅中的客人是检察长岳清兰。
看着那两小罐特级龙井,陈志立意味深长地笑了,对岳清兰说:“清兰啊,火灾发生那晚我就说过嘛,这把火一烧,有些同志日子就不好过喽!看看,说准了吧?人家主动求和了!我告诉你啊,清兰,可为同志不仅托萧书记的手给我送了茶叶,还亲自干预,打电话让江云锦放我家小林一马!”
岳清兰适时地探问道:“老书记,陈小林这……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呀?”
陈志立倒也坦诚:“小林不是个好东西,生事精哩,我没少骂过他。不过,这次倒不能全怪他,伤了人不错,可并不是小林捅的,而且也事出有因!受伤的家伙是个劳教释放人员,想试着收小林饭店的保护费,用过餐后,把饭店供在门厅的财神爷抱走了。小林哪是饶人的,一声吆喝,手下的人就上去了,和那家伙打了起来,húnluàn之中,也不知是谁捅了那家伙一刀,姓江的和公安局就找小林算账了。”
岳清兰赔着小心道:“这也不能说公安局不对嘛,毕竟是捅伤了人嘛……”
陈志立手一摆:“清兰,小林的事不说了。我告诉你:萧书记送来的茶叶我不好退,但可为同志和江云锦的这份情我是不会领的,我巴不得把陈小林判个三年五年,让这hún小子接受点教训!”
岳清兰认定陈志立说的不是真心话,可却故意当成了真心话来听,话说得也很真诚:“是的,是的,老书记,那天在您家时我就想说,社会上对陈小林的议论真不少,这些年各种传闻一直就没断过,对老领导您也有消极影响哩……”
陈志立没容岳清兰说下去:“所以,总有人拿小林做我的文章嘛,过去做,现在还是做!”他显然不愿再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话头一转,又说起了余可为,“我们可为同志聪明啊,讲政治啊,但他没料到萧书记会亲自来,现在来求和……我看晚了!”
岳清兰心里愕然一惊:“老书记,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志立淡然一笑:“什么意思?你去想呗!好好想想,往深处想!”
岳清兰无论怎么想也不敢把这场大火和余可为联系起来,只好保持沉默。
陈志立心情不错,把一小罐龙井茶启了封,一边沏茶一边说:“清兰同志啊,可为同志这好茶送来了,还是托萧书记的手送来的,这面子够大,我们得喝啊,不喝白不喝!不过,喝茶归喝茶,原则还得坚持,该说的话我还要继续说,襟怀坦dàng嘛!”
岳清兰笑道:“老领导,那你就别打哑谜了,真了解什么情况就说说吧!”
陈志立脸一虎:“哎,清兰啊,现在可是你们在办案啊,怎么要我说啊?我能了解什么情况?这检察长是我当的吗?”把泡好的茶往岳清兰面前重重一放,“检察长大人,还是你先给我说说吧,都是怎么回事呀?啊?当真要按萧宸同志的指示把那两个煤矿失业工人杀了?还早杀快杀公开杀?也太急了点吧?啊?”
岳清兰应付着:“案子最后怎么判是法院的事,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呢!”
陈志立说:“你知道就好,清兰,我提醒你一下:你这个检察长是市委提名建议,人民代表选举产生的,你岳清兰要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不是对哪个人负责!我看有些人现在是想糊nòng过去,想借两个失业矿工的脑袋把这件事摆平,这不行!就算是那两个矿工放火,渎职问题也要给我彻底查清,一个也不能放过!”
岳清兰故意说:“老书记,你这指示和萧宸同志的指示并不矛盾嘛!”
陈志立不冷不热地看着岳清兰:“清兰啊,你怎么也学会耍滑头了?我看还是有些矛盾的吧?萧宸同志今天这话,有点奇怪吧?什么叫就事论事?什么彭城的干部队伍情况比较复杂?什么恩恩怨怨?都是托词嘛,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们不要动真格的,最好能眼睁眼闭,网开一面,你不承认有这意思?”
岳清兰只好承认:“感觉上,是有这么点意思,但是这件事就是跟谁有关,也不可能跟萧书记有关啊,他那时候是在吴城还是在发改委?反正肯定不在彭城啊?”
“你只看到一方面,萧书记自己跟这件事肯定没有关系,这谁都看得出,问题是如果别人跟这件事有关,而萧书记不想这个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呢?”陈志立引导着发问。
岳清兰对省委的事情自然全不清楚,只好猜测:“难道是旭山书记?”
“唐旭山那时候还是副书记,第三把手,他顶什么用?”
岳清兰发现陈志立对余省长好像真是极有怨念,又把矛头指向余省长去了,但对老领导,她也不好直接指出,只好苦笑:“就算……萧书记这么做,也可以说是维护大局吧,再说您刚才说,余省长送茶来的意思是……”
“是什么?”陈志立盯着岳清兰的眼睛:“说啊。”
“这……我觉得,余省长这么做,包括你说他打电话让江局放小林一马的事,恐怕有交换的sè彩。”
陈志立哼了一声,讥讽说:“所以我才说嘛,我们可为同志厉害啊,不知道跟萧书记说了什么话……萧书记也老到啊,表的这些态,做的这些指示,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啊,还很有大局观念哩!倒是我老陈,不顾大局,在这种时候还打横炮,给省委市委添luàn!清兰同志,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岳清兰婉转地道:“老书记,我怎么想无关紧要,可这种时候大局总还要顾嘛,如果个人的感情sè彩太强,对渎职案的查处也不利嘛,可能会给一些同志造成错误印象,好像我们不是在依法办案,而是在进行什么派系斗争,这就不好了!”
陈志立jī动起来:“清兰同志,这你就搞错了,今天和你谈这个案子,我没带任何感情sè彩!这么大的一场火,烧死了这么多人,我痛心啊,夜夜做噩梦啊!他一个个hún账东西还想滑过去?!”越说越气,“你看看这几天,啊?全省不少地市的头头都跑到彭城来慰问了,慰问谁啊?那可不是慰问那一百五十多个死难者家属,是慰问我们市委、市政fǔ的领导,给他们压惊!他们哪里受惊了?是头上的乌纱帽受惊了吧?这些官僚们,谁把我们老百姓当回事了?这种风气我是看不下去,我今天在办公会上已经说了,如果哪个市的领导同志跑到我们人大来慰问,我概不接待!”
岳清兰不禁有些肃然起敬:“老书记,你……你就不怕得罪人啊?”
陈志立淡然道:“我这人大是最后一站了,还怕得罪谁呀,不怕喽!”他脸sè有点奇怪,补充了一句:“而且,萧书记对我的态度好像很满意,当时就说了,其他地方的领导一律不准为这件事再来彭城。”然后叹了口气,又说了下去,“所以,清兰同志,对这个案子我的意见是:一定不要急,他们谁急你都不要急,要特别注意案子的质量,把它办成铁案,看看这后面的名堂到底有多少!比如说,这么多门面房盖到街面上,他苏全贵不给我们的干部送钱行吗?能没人管他?你们找金sè年代娱乐城的那个苏全贵问一问嘛,相信会有收获的!”
说这话时,陈志立并不知道苏全贵已经死了,一副xiōng有成竹的样子。
岳清兰想了想,还是说了:“老书记,你可能不知道,苏全贵也烧死了!”
陈志立怔住了:“什么?什么?苏全贵也烧死了?这里面是不是有名堂啊?”
岳清兰也就实话实说了:“现在不好判断,不管刘铁山是不是故意放火,起火的直接原因都是烧电焊。而刘铁山和新生公司工人们除了报复情绪,不可能和哪个官员的渎职受贿有联系,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的社会地位够不上我们的官员嘛!”
陈志立思索着:“刘铁山和工人们的情绪会不会被什么人利用啊?”
岳清兰摇摇头:“这我们也注意了,现在还没发现这种线索和迹象。”
陈志立语出惊人:“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苏全贵并没死?”
岳清兰一怔:“老书记,这是您的假设,还是……”
陈志立说:“当然是假设了,不过,我建议你们再好好查查!”
岳清兰苦笑道:“该查的早查过了,我和江云锦都很重视,亲自过问的!”
陈志立提醒说:“哎,清兰啊,关于江云锦,我上次就和你交过底,今天再和你打个招呼:要保持一定的警惕性,可为同志那么想捂盖子,这位江局长能大揭锅吗?从他那里过来的情况,你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当然喽,江云锦不能代表整个公安局,公安局办案同志都还是不错的,副局长伍成勋就很好嘛,及时向我通报了情况,所以我在第一次案情分析汇报会上才做了这么个有针对性的发言!”
这么一说,岳清兰才知道,原来最早的审讯情况是伍成勋透lù给陈志立的。
当初,市公安局调整班子时,伍成勋和江云锦这两个副局长都在考察名单上,陈志立是想让伍成勋上的,名字摆在江云锦前面,政法口的同志们都以为伍成勋要上。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伍成勋因为平时说话不太注意,被抓了不少小辫子,江云锦比较谨慎,又有余可为这位政治新星做后台,意外地提了公安局长。因此,伍成勋一直对余可为耿耿于怀,和老书记陈志立走得比较近也在情理之中了。
喝着茶,陈志立又关切地询问道:“苏全贵一死,渎职案不太好办了吧?萧书记怎么说的?”
岳清兰叹息道:“这还用说?八月十三日晚上发生的火灾,八月十四日下午我们就根据有关线索采取行动了,头一批拘了六个,包括金sè年代娱乐城消防安全员,消防支队防火处专管员,鼓楼区城管委负责劳动路违章拆除的副主任汤云科。今天又把工商、文化市场管理几个部门玩忽职守的家伙们拘了,就是我来之前的事。不过,办得都不太顺利,涉嫌者一推二五六,我的感觉他们似乎知道苏全贵死了。”
陈志立讥讽道:“江云锦知道的事还保得了密吗?涉案人还会不知道吗?”
岳清兰狐疑地道:“老书记,现在话还不能这么说吧,江云锦还是保密的,连萧书记都不知道苏全贵烧死的事,临走时还当面问过江云锦,也不太高兴哩!”
陈志立带着轻蔑笑了笑:“清兰,这你也相信?他们在你面前演戏嘛!”
岳清兰想想,觉得没根据的事不能胡说,尤其是涉及萧书记这样的省委主要领导,便没就这个敏感的话题再说下去。
陈志立却xiōng有成竹:“就算苏全贵真死了,这个案子也不是办不下去,只不过难度大一点,周折多一点罢了!”说着,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几封举报信,“我这里收到了几封举报信,举报的都是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其中有一封就涉及到金sè年代娱乐城,说得很清楚嘛,苏全贵给这位女主任送过十万块钱,违章建筑是她批的!这封举报信你拿回去好好分析研究一下,也许会对你们办案起到点作用!”
直到这时,岳清兰才恍然悟出:陈志立真把余可为套进去了!周秀英的情况她知道,是余可为做市长时四大huā旦中的头号huā旦,机关干部群众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传说纷纭,演绎了不少huāhuā绿绿的故事,陈志立还在全市党政干部大会上辟过谣。
陈志立也适时地说起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周秀英后面有余可为啊!她和余可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我一直不太清楚,社会上谣传四起的时候,我还在市委书记岗位上,不能任凭这些流言蜚语干扰工作嘛,还在一次会上好心好意地为可为同志辟了谣。没想到,倒把可为同志和那个周秀英得罪了,解释都没法解释!”
岳清兰却觉得陈志立辟谣的好心好意很值得怀疑,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从那次辟谣事件后,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以至于到今天隔阂越来越深,难以化解。
陈志立老到程度一点不比余可为差,打出了这致命的一枪,用周秀英套住余可为后,倒先做起了自我批评:“在周秀英的问题上,我是有责任的,这个同志最早还是我发现的嘛,是我提名建议把她摆到市城管委主任的岗位上的!现在看来是用错了人,犯了错误了!当然,人也是变化的,谁也不能替她打一辈子保票嘛!”说到这里,幽默了一下,“家用电器也不过包个三五年,我的保修期算起来,也该过去了!”
岳清兰苦中作乐,也回之以幽默:“现在家用电器可要终身保修了!”
陈志立半真不假地道:“呵,怎么,你岳清兰也要办我吗?”
岳清兰马上说:“哎,哎,老书记,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陈志立脸一拉,近乎庄严地道:“岳清兰同志,我不和你开玩笑,在这种时候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有渎职一定要办,我陈志立如果真渎了职,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其他领导渎了职也要给我依法去办。你这次要准备碰硬,准备豁出去!”
岳清兰怔了好一会,才含糊地表态说:“老书记,您这话我会记住的!”
从市人大院里出来,天已朦胧黑了下来,岳清兰郁郁不快地让司机送她回家。
现在,岳清兰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到太湖宾馆集中办案已经四天了,一次家都没回过。四天里电话不断,汇报不断,白天黑夜没有片刻的安宁,已搞得她身心交瘁。更要命的是,来自上面的压力越来越大,萧宸书记说不管具体案件就真不管了,余可为、陈志立各唱各的调,唐旭山和市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现在还不清楚,下一步案子肯定难办了,甚至办不下去。刘铁山不是那么好杀的,周秀英也并不好查,凭几封匿名举报信怎么查?现在哪个干部没有举报信啊?捕风捉影举报她的也有嘛,chūn节前市纪委还找她谈过话呢,说句诛心的话,作为省纪委书记,萧书记手里搞不好全省干部的举报信都有,他想拿出针对谁的举报信来,只怕难得又缺货的。
真得好好想想了,越是在这种雷鸣电闪的时候越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萧书记既然放手不干预,那么不管余可为、陈志立做什么指示,有什么倾向,具体案子总要由她和检察院来办。一个严峻的问题她不能不想:案子真办错了,余可为、陈志立都不会认账的。他们也许会反过来责问说,我们不懂法,你也不懂法吗?这检察长可是你当的!她今天如果被谁牵着鼻子走,将来那高坐云端的萧书记说不定就要办她的渎职罪了!因此,她必须慎而再慎,既要小心地避开头上的雷鸣电闪,又要依法办事,把案子彻底查清楚,责任重于泰山啊!
越想心里越luàn,坐车回家的路上,岳清兰脑海里一片húnluàn,昏昏yù睡。
车到矿务集团机关宿舍楼前,岳清兰竟睡着了,是司机叫醒了她。
上楼进了家门,被破产丈夫黄yù禾堵了个正着。
黄yù禾一见岳清兰进门,劈面甩过来一个惊叹号:“清兰,可等到你了!”
岳清兰有些意外,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好:这个破产书记可不是好对付的,他必然要为保护新生装潢公司和刘铁山纠缠不休。于是,打消了在家睡觉的奢侈妄想,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溜走,一边却做出一副tǐng随意的样子,勉强打起精神,问黄yù禾:“哎,黄书记,你怎么回事啊,不废寝忘食了?这么早就赶回家来了?”
黄yù禾接过岳清兰手上的公文包:“还说呢,这不是等你嘛!打电话没人接,打手机你关机,你那专案重地我又进不去,也只能天天在家里守株待兔了!”
正在客厅做作业的女儿小宁chā上来说:“爸,你用词不当,我妈不是兔子!”
岳清兰走到女儿面前,亲昵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苦笑说:“小宁啊,你妈还不如个兔子呢,连在自己窝里都不得安宁,瞧,你爸这杆猎枪又在等着我了!”
黄yù禾直咧嘴:“小宁,听你妈这话说的——岳检,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我算什么猎枪?小宁刚才还说呢,我这几天已经从破产爸爸进化成慈母了……”
小宁马上讥讽:“黄书记,我说的是磁母,磁铁的磁!不管什么铁都吸!妈,就连我这块黄书记一贯瞧不起的小角铁都被吸得牢牢的;黄书记等你时,不断地向我汇报,为失火的那两个工人叔叔叫屈!这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也不好太马虎了,就代你做了几天的检察长。现在你真检察长来了,我这模仿秀也该下岗了!”
果不其然!岳清兰马上开溜:“别,别,小宁,你千万别下岗,我拿件衣服就得走!这模仿秀你还得做下去,没准哪天也能到电视上风光一把呢!”
黄yù禾急了,一把拉住岳清兰:“哎,哎,岳检,你总得赏脸在家吃顿饭吧?我在午门外候驾候了这么好几天,耽误了多少事啊!你检察长大人怎么说也得让我奏上一本吧?你别怕,我知道你现在重任在肩,时间宝贵,一定长话短说!”
岳清兰不听也知道黄yù禾要说什么,可一点不听又不行,只怕连女儿都会责怪她,只得应付道:“好,好,老黄,那我给你十分钟时间!”
黄yù禾连连应着:“行,行,就十分钟!”说着,把岳清兰拉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岳清兰往chuáng上一倒,闭上了困乏的眼睛:“说吧,说吧,抓紧!”
黄yù禾不清楚岳清兰这几天的疲劳情况,上前去拉岳清兰:“起来,起来,岳检,你这样哪像听汇报的样子?萧书记、余省长、唐书记他们也没躺在chuáng上听过我的汇报嘛!”
岳清兰这才叹着气,说了实话:“老黄,夫妻一场,你可怜可怜我好吧?这把大火一烧,我可惨了,这四天总共没睡过十小时,真想一觉睡到明天天亮……”
黄yù禾乐了:“好,好啊,那你就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到太湖宾馆去!”
岳清兰却警觉了,主动坐了起来,极力撑起眼皮:“别,别,案子刚开始办,那么多事呢。老黄,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再不谈正事,我可真要走了!”
黄yù禾不敢啰嗦了,正经起来,一连串地问:“哎,清兰,还真是放火啊?说是刘铁山和周贵根都以放火罪立案了,要判死刑?还说萧书记有指示,要从重从快,公开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检察院是不是真的准备按放火罪起诉了?”
岳清兰心不在焉地听着,哈欠连连,一言不发。
黄yù禾推了岳清兰一把:“哎,你倒是说话呀!”
岳清兰忍住又一个哈欠:“老黄,不该你问的事,你最好别问!”
黄yù禾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哎,岳清兰,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就不该我问啊?刘铁山、周贵根都是我们南二矿破产失业工人,他们生产自救的新生公司是我和集团党委支持搞起来的!为什么叫新生啊?就是《圣经》里诺亚方舟保留生命火种,重获新生的意思!现在市场经济洪水滔天,煤矿失业工人没人管了,一个个党支部解散了,党员关系全转到街道了,这时候一批**员站了出来,保留了这惟一的一个支部……”
岳清兰摆摆手:“老黄,这些事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这与本案无关!”
黄yù禾不无jī动地反驳道:“这是必要的背景分析!把这个背景了解清楚,对你们办案是有好处的,能让你们保持清醒头脑!岳清兰,我告诉你:现在工人中传言可不少,有些话说得也比较jī烈,说省里市里有些头头为了保自己的乌纱帽,不惜歪曲事实,想把失火定为放火,都想逃避领导责任……”
岳清兰做了个手势:“打住!——黄yù禾,你就敢保证不是放火?啊?”
黄yù禾不接岳清兰的话题,只管进攻:“岳清兰,请你先说说清楚,我们一些省市领导这么急于定刘铁山他们放火,有没有舍车保帅的意思?有没有?”
岳清兰有苦难言:“老黄啊,这你让我怎么说呢?省市领导有什么想法,我一个当兵的,区区马前卒怎么会知道?反正我得依法办案,不能渎职,免得将来让人家办我的渎职罪!”叹了口气,又郁郁说,“余可为和陈志立的矛盾你不是不清楚,你自己琢磨去吧!现在萧书记立场不明,我这里更加不能luàn。”
黄yù禾马上明白了:“别琢磨了,我知道情况tǐng复杂,所以才为你担心!如果这个案子真没法公正客观地办,你就别办了,让他们撤你好了!”又忧心忡忡问,“清兰,你们以放火罪逮捕了刘铁山,是不是真掌握了什么过硬的证据啊?”
一涉及到具体案情,岳清兰又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了,谨慎地道:“现在你就别问了,如果到时候我们以放火罪提起公诉,你一定会在法庭上看到有关证据的。”
黄yù禾仍不甘心,向岳清兰拱了拱手:“好,好,清兰,我不为难你,我问的话不要你正面回答,只要你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就成,你就当我是瞎猜吧……”
岳清兰根本不给黄yù禾钻空子的机会:“别,别,你最好啥也别问!”
黄yù禾苦起了脸:“岳清兰,说到底你还是我老婆啊!”
岳清兰正sè起来,纠正道:“不光是老婆,还是岳检!”
黄yù禾无可奈何了,气恼之中,没好气地讥讽说:“对,对,你是岳检!岳检,我看你现在简直就是一部法律大全了,浑身上下都是法律的气味……”
偏巧,这时女儿小宁推门进来了,接过黄yù禾的话茬儿打趣说:“可不是吗?我们家可是法律之家,空气中都弥漫着法律条文,人人依法办事,处处依法办事!简直是法治社会提前到来了!”看着岳清兰,脸上浮出了一丝坏笑,“岳检,有个情况我得反映一下,黄书记这几天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不是给我下面条,就是干脆泡方便面,对我身体和精神摧残都很大,导致我智力严重下降!”说着,把一个小本本递给黄yù禾,“黄书记,请你签个字!”
黄yù禾不干:“我都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了,估计也被剥夺政治权利了,你还是找你妈签字去吧!”
岳清兰接过小本本,正要签名,黄yù禾又一把夺了过去,在小本本上只扫了几眼就火了:“黄小宁,这一个星期你到底做过什么家务劳动?居然还自评优秀?”
小宁一跳老高:“岳检,黄书记他又犯法了,涉嫌诬陷!他一天到晚在单位,我拖地、洗碗、擦家具他全没看到,竟然就敢断定我没做家务,máo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是诬陷吧?!”
黄yù禾哭笑不得:“清兰,你看看我们这家,luàn得像狗窝,她还狡辩!”
岳清兰笑道:“黄书记,你就签字吧,你没有证据的论点,我不予采信!”
黄yù禾说:“那我保持上诉的权力!”说罢,苦笑着,掏出笔来签了字。
岳清兰问女儿:“小宁,放暑假十几天了,怎么还没拿到成绩报告单?”
小宁不以为然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同学们谁都没拿到!”
岳清兰知道女儿一心要当记者、当作家,除了语文,其他功课都够戗,尤其是数学,上个学期竟然不及格,便狐疑地问:“你这学期的数学考得怎么样啊?”
小宁一本正经道:“妈,应该还行吧?考完后自我感觉不错!”
黄yù禾毫不留情:“自我感觉?黄小宁同志,我看只怕是幻觉吧?!”
黄小宁不敢恋战了,接过签了字的小本本就走:“岳检、黄书记,你们继续谈,我就不打搅了,我给你们做饭去,再次用行动证明我是如何热爱劳动、热爱集团的!”
岳清兰也不想和黄yù禾再谈下去了,站了起来:“小宁,做好饭,你跟你爸吃吧,我也得回太湖宾馆去了。老黄,你看看,这谈了可不止十分钟吧?!”
黄yù禾不干:“哎,哎,岳检,你别走啊,你不在家时,黄小宁可没给我做过一顿饭,你今天也让我沾个光,享受一下小宁给你的特殊待遇嘛!”
小宁也不想让妈妈走,扒着门框说:“妈,你别走,回宾馆也得吃饭嘛!”
岳清兰想想也是,便又坐下了:“好,小宁,那你就抓紧点,别太复杂了!”
小宁说:“不复杂,熟菜我老爸买了,我就是炒个青菜,下锅面团子!”
小宁走后,黄yù禾又叹着气,和岳清兰点名道姓说起了刘铁山:“清兰啊,刘铁山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这里有个具体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怎么说呢……”
岳清兰漫不经心地看着黄yù禾:“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嘛!”
黄yù禾这才尽量平静地说:“清兰,零一年十月南二矿的透水事故你还记得吧?通了老塘,淹死了二十多人,把我和一个检查组也困在下面了……”
岳清兰说:“这事我知道啊,当时我还在矿区检察院,都吓死我了!”
黄yù禾眼圈红了:“清兰,你知道就好,我和那个检查组的三个同志全是刘铁山带人救出来的!为了救我们,刘铁山三天三夜盯在井下,差点送了命啊!”
岳清兰一怔:“怪不得我觉得刘铁山脸很熟,他好像到我们家来过吧?”
黄yù禾眼里已噙满泪水:“来过,还不止一次!最后一次是去年试行破产的时候,他找到我们家,把一大堆立功受奖的证书全带来了,含着泪问我:国家怎么不要他这个抢险英雄了?我怎么说?我能说什么?我把咱家收藏了好几年的两瓶五粮液全开给他喝了,喝到后来,他搂着我失声痛哭,要我这个党委书记不要把他们党支部解散,不要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到街道上……”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后来的情况你知道的,这就有了新生公司,就有了公司的几个施工队和这个党总支!”
岳清兰心里也很酸:“所以,你不但盯着我,还把电话打给了市委唐书记?”
黄yù禾承认说:“是的,我根本不相信刘铁山会放火。清兰,这不可能啊!”
岳清兰仍保持着理智和清醒:“老黄,这话先不要说了,好不好?”
黄yù禾却仍在说,仰着脸,努力不让眼中的泪落下来:“刘铁山被逮捕后,我寝食不安啊,想得也很多!我一直在想,我们有些领导同志为自己和他们部下同僚的乌纱帽考虑时,到底有没有替我们这个党考虑过啊?清兰,我认为,如果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刘铁山和周贵根仓促判了死刑,杀掉了,那就不是杀了两个人的问题,实际上是杀掉了民心!杀掉了这个执政党的执政基础和执政的合法性!”
岳清兰心中不禁一震,怔怔地看着黄yù禾,半晌无语。
黄yù禾仰天一声长叹,又说:“清兰,我送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一定要为民做主,公正执法啊!”
岳清兰这才郑重地说道:“老黄,你这句话我一定会记住!我们检察院还有一句话,是前年去世的前任检察长留下的,我也记到了今天: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贪生怕死莫进此门,我这次准备经点风雨,见点世面!”话头一转,却又说,“不过,老黄,也不能以情代法啊,萧书记今天已经在会上公开提醒我了。所以,我今天也得和你说清楚,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如果放火事实确凿,将来真以放火罪起诉刘铁山,你一定要尊重这个事实,不管这个事实多么残酷,决不能以个人感情干扰我!”
黄yù禾怔了一下,难受地点了点头,点头时却又说:“清兰,我当然不想用个人感情干扰你,我知道你是检察长,必须做法律机器,可我的个人感情还真是抛不开啊!还有个事你不知道,刘铁山十三号夜里被抓,第二天上午他老婆就喝农药自杀了,现在还在抢救!我前天到他们家去看了看,真是惨不忍睹啊!刘铁山的老父亲半身不遂瘫在chuáng上,两个孩子眼中的泪都哭干了,家里已经两天没开伙了……”
岳清兰震惊了几秒,痛苦地摇着头:“可这都不是阻止执法的理由啊!”
黄yù禾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是的,是的,这……这我也知道……”
看着痛苦万分的丈夫,岳清兰心中也隐隐作痛,脑子里浮现出省委萧书记的模样,那脸上的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可是他现在的态度,为何就是这么诡异呢?老领导透lù的意思后来她想了,似乎余省长在省委是站在萧书记一边的……难道,这就是萧书记维护余省长的原因?可……你是党委副书记,代表党的公正啊!你还是纪委书记,代表纪律的严明啊!
因为黄yù禾是矿务集团党委副书记,和刘铁山又有这么一种特殊关系,关心这个案子很自然,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女儿黄小宁竟然也在关注着这个案子!
一家三口围在客厅的大桌前吃过饭,黄小宁马上缠上了岳清兰,要对岳清兰进行什么独家采访,说她是市小记者团副团长,要为小记者团立个很酷的大功。
岳清兰哭笑不得,把饭碗一推,站了起来:“对不起,老妈无可奉告!”
黄小宁跟前跟后,真像个什么人物似的:“现在不是老妈了,是岳检!岳检,现在社会上对这个案子说法很多,据说这是放火,请问:你们有放火的证据吗?”
岳清兰收拾着准备带走的换洗内衣:“少给我烦,听谁说的你去问谁吧!”
黄小宁把学英语用的小录音机突然伸到岳清兰面前,吓了岳清兰一跳:“我现在就问你:岳检察长,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可以起诉?”
岳清兰火了,一把推开小录音机:“拿开,我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黄小宁小嘴一噘,生气了:“妈,我白给你做饭了?我有采访自由嘛!”
岳清兰觉察到自己态度生硬了,有些内疚地在女儿脸上捏了一把,tǐng和气地说:“宁儿,你说的不错,你是有采访的自由,可妈也有拒绝采访的权力嘛!你真当上记者就知道了,这种事会经常碰到的!好了,宁儿,别闹了,妈真要走了!”
没想到,却没走成,女儿早防着这一手了,把大门反锁了,钥匙藏了起来。
岳清兰站在门口,开玩笑说:“黄小宁同志,你这可是涉嫌非法拘禁啊!”
黄小宁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振振有词道:“岳检,如果对别人,你说的这个罪名可能成立,但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老妈!我老爸说了,你太累了,让我把你关在家里,留你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睡个好觉!”
一旁,正在餐桌前收拾碗筷的黄yù禾也适时地投来了一缕关切的目光。
岳清兰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心里不禁一阵发热,眼睛湿润了……
第023章 要听招呼
第023章要听招呼
由于夜里下了一场大雨,连着几天的酷热消失了,早上起来后,天气凉爽宜人。
chuáng头电话响起时,周秀英正无奈地忍受着丈夫每周一次的规律性蹂躏。
丈夫桂宇本名桂福娃,上大学时改名桂宇。桂宇是学《统计学》的,毕业于彭城大学,后来留校教起了《统计学》。从助教、讲师、副教授,一步一个台阶干到了教授,还带起了研究生。用桂宇教授经常向周秀英炫耀的话说,他是遵循一个学者健康成长的客观规律一步步走到了成功的今天,如同类人猿进化为人一样自然。
周秀英对此不以为然,他对桂宇标榜的所谓成功嗤之以鼻,认定桂宇是得了病,“规律病”。桂宇的工作和生活实在是够规律的,一切全在事先的安排和计划之中。结婚前,周秀英还以为这是一种美德,结婚后才知道,和这么一位规律病患者共同生活是个什么滋味!桂宇早上起chuáng是准时的,不管chūn夏秋冬,永远是六点十分。晨练是准时的,不论下雨下雪,永远在校园cào场小跑一小时。就连夫妻之间过性生活也是讲究计划和规律的:八年前刚结婚时一周两次,逢周三和周末各一次。近两年改了,改之前还慎重且民主地和周秀英商量过,说是双方都人到中年了,岁数越来越大了,孩子也大了,要多注意身体,只能一周一次了。
这就定下了目前的zuò爱时间:每逢周五晚上九时到十时之间。不在这个计划的时间里,哪怕周秀英当天心情很好,想轻松làng漫一下,桂宇也不干。而在这个计划时间里,不管周秀英心里多烦,有多少公事sī事要处理,不奉陪又不行。按照周秀英的讽刺:他恨不得连她的月事都控制起来,决不能出现早一天晚两天之类的意外。
余可为来电话的那晚正逢周五,而且,正是在九时十时之间,周秀英便在一个很有规律的特定时间段里,和余可为通了一个很没有规律的电话。把话筒拿起时,桂宇刚开始忙活,周秀英依在chuáng上只“喂”了一声,就感到下身一阵不适。
余可为在电话里开口就问:“小英啊,现在说话方便吗?”
周秀英瞅了瞅亢奋中的桂宇,迟疑了一下:“方便,余省长,您说吧!”
余可为那边似乎明白了什么,称呼变了:“秀英同志啊,你说的情况,我找旭山同志了解了一下,是有那么回事!这个老陈还真找到旭山同志那里去叫了!”
桂宇仍在那里动作着,尽管很小心,还是nòng出了一些不雅的响声。
周秀英拧了桂宇一把,tǐng委屈地说了起来:“余省长,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陈志立到底是整我,还是整你?凭几封匿名信就敢让市委把我规起来?现在哪个干部没有匿名信?只要力度大一点,伤害了谁的利益谁就告你,让人简直没法干工作!”
余可为说:“事情没这么严重,旭山同志说了,就是了解一下情况,这两天可能会让小林市长找你谈谈。旭山同志和小林市长那里我打了招呼,和他们交代了,在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护干部,他们心里有数,全答应了,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秀英心领神会:“余省长,那就谢谢您了!其实,就算他们抓住不放,我也不怕,说我拿了苏全贵的十万块钱,谁能证明?苏全贵已经死了嘛,写匿名信的家伙不过是瞎猜测!我估计很可能是陈志立指使手下人写的,主要想整你余省长!”
余可为说:“哎,秀英同志啊,这你也不要瞎猜嘛,我看老陈不会这么做!倒是你这个同志,要总结,要好好想想,你们城管委内部会不会出问题啊?据我所知,匿名信是写在城管委文件纸上的,我尤其要提醒你注意的是,萧书记手里好像也收到了一份!”
周秀英心头一紧,苦笑道:“余省长,你提醒得对,我估计也是内部人干的!”
余可为说:“那你就要注意了,决不能在这时候给我、给省委捅娄子!小林市长找你谈话时,你要摆正位置,把有关情况说清楚,要给市委一个交代!该检讨的地方还是要检讨,这么多违章门面房盖到了大路上,光是区城管委和下面具体工作人员的责任啊?你这个市城管委主任就没责任啊?领导责任肯定逃不掉嘛!”
周秀英说:“是的,是的,余省长,我当然有领导责任,唐书记和林市长不也有领导责任吗?领导责任是一回事,受贿渎职又是一回事,尤其是扯上了苏全贵,也太毒了!你说说看,我要真收了苏全贵的钱还得了啊?还不被他们送进去了!”
余可为提醒说:“哎,秀英同志,苏全贵的事不要说了,苏全贵的死现在还是秘密,你可千万别捅出去了,你一捅出去,有人又要大做我的文章了……”
桂宇简直不是个东西,偏在这时候雄姿勃发,威猛异常起来,让周秀英不厌其烦。周秀英不愿再忍受下去了,狠狠一脚,将桂宇踹下了chuáng,闹出了一阵异响。
余可为在电话里听到了动静,惊疑地问:“哎,秀英同志,怎么了?”
周秀英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余省长,是狗,我们家的那只丝máo狗掉到chuáng下去了!”还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哎,桂教授,快把我们汪汪抱到外面去,我这和余省长谈事呢!”对着话筒又说,“余省长,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余可为又说了起来:“秀英同志,还有个事我得批评你:我一再让你去看看老陈,你怎么就是不去呢?你是老陈提起来的干部,老陈有恩于你,不能人一走茶就凉嘛!何况老陈没走,还在市人大岗位上,现在人大也不是二线了,是一线嘛!”
周秀英不满地叫了起来:“余省长,你咋又说这事?老陈一天到晚在那里攻我们,恨不得把你这副省长的位子掀掉,把我搞到牢里去,我还跑去看他?!我人正不怕影子歪,偏不服这个软!真抓住我什么证据,让岳清兰他们起诉我好了!”
余可为那边很不高兴,称呼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小英,你怎么这样不顾大局啊?我能低这个头,你怎么就不能低这个头呢?不是我推卸责任,我看我和老陈的关系就坏在你们这帮干部手上!特别是你和江云锦!老陈从市委书记岗位上一下来,你们这脸马上就变了,江云锦更好,把陈小林也抓起来了!什么都别说了,小英,你抽时间尽快到老陈家去一趟,向他人大汇报工作,好好汇报!”
周秀英不敢做声了,连连应着,郁郁不乐地挂上了电话。
电话刚挂上,桂宇又扑上来了,这回倒快,三下两下解决了战斗。
完事之后,桂宇发起了牢sāo:“小英,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周秀英心烦意luàn,火气格外地大了起来:“桂教授,你还好意思谈情趣?碰上你这种人,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真不想过下去,我们干脆离婚算了!”
离婚不是没想过,结婚没多久,周秀英就怀念起了独身的日子。独身的日子过了三十四年,是那么无拘无束,自由愉快,如果不是迫于亲朋好友以关心的名义施予的压力,她真不愿和这位桂教授结婚。当然,和桂宇结婚时,也没想过婚后的日子会这么糟糕。可一次次想着离婚,却又没有一次付诸行动,这里面既有儿子桂谅的原因,也有仕途上的原因,尤其是和余可为的事传得很邪乎时,就更不敢离了。
而桂宇有一点很好,对她很信任,从不怀疑她和余可为会有什么出格的事。
对周秀英离婚的威胁,桂宇从不当回事,离婚这件事一直没列入他的计划。不在计划范围的事,桂宇是不会考虑的。桂宇曾郑重其事地和周秀英说过,别人可以感情冲动,而一个统计学专家是决不能冲动的,冲动了就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没想到,就在这个夜晚,桂宇把一个灾难性后果推到了周秀英面前。
关灯睡觉前,桂宇问:“你和余省长通电话时,怎么说苏全贵死了?”
周秀英应付着:“苏全贵是死了嘛,不过,你先不要到外面luàn说!”
桂宇狐疑地咕噜着:“不对吧?苏全贵怎么就死了呢?”
周秀英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不对?八月十三号那天就烧死了!”
桂宇认真起来:“不会吧小英,那我白日见鬼了?前天明明见着苏全贵了,在河府……”
周秀英吃了一惊:“什么?前天你在河府见到苏全贵了?啊?”
桂宇点了点头:“是啊,前天上午我带着两个研究生到河府搞统计调查,在河府镇国道旁无意中撞上的,苏老板到咱家来过,还给我们送过酒啊烟的,我就上去和他打招呼,他没理我,车一开就跑了,哦,对了,没开那辆宝马7,是辆白sè帕萨特!”
周秀英仍不相信:“老桂,当真是苏全贵?你是不是看走眼了?啊?”
桂宇tǐng自信的:“嘿,怎么会看走眼呢?苏老板到咱家来过几次,我能认不准?!”说罢,又自以为是地教训起来,“小英,不是我说你,苏全贵的东西你真不该收!你现在是市城管委主任,县处级干部,我是大学教授,相当于副厅级,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八千多,占苏全贵那点小便宜干啥……”
周秀英听不下去了,从chuáng上爬起来:“好了,好了,老桂,你别啰嗦了,我得给余省长打个电话!苏全贵如果真还活着,只怕我们彭城就要出大luàn子了!”
桂宇也急了,盯着周秀英问:“哎,小英,别人我不管,我只说你:你**了没有?违章建筑和你有没有直接关系?你收没收过苏全贵的钱啊?”
周秀英已拨起了电话:“你放心,我没收过什么钱,不过是些烟酒嘛!”
桂宇不敢放心,仍喋喋不休说着:“小英,我看烟酒最好也退掉……”
这时,电话通了,周秀英向桂宇做了个手势,忙和余可为说了起来……
第二天,江东省常务副省长余可为代表省政fǔ,再次赶到彭城,把省府对彭城大火事件善后事宜的关注直接带到。余可为首先拜会了下榻在彭城太湖酒店的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萧宸,短短三十多分钟的会晤之后,余可为面sè不豫地离开了太湖酒店,住进了市政fǔ宿舍小区的招待所。
江云锦的警车从省公安厅院内出来,迎头撞上了省政fǔ办公厅的一辆奥迪。奥迪按了几声喇叭,把江云锦的警车及时唤住了。江云锦伸头向外张望时,奥迪车的后车窗已缓缓降下了,余可为的秘书小段冲着他叫:“哎,哎,江局长,你怎么回事啊?手机一直不开!余省长让你马上到他那去一趟,他正在办公室等你呢!”
江云锦这才想起:向省公安厅领导汇报工作时关了手机,一直到现在都没开,忙打开手机,先给余可为回了个电话,回电话时,已吩咐司机把车往省政fǔ开了。
余可为果然在市政fǔ给他临时安排的办公室等着,坐在桌前批着一堆文件,一脸的不快。
江云锦虽然预感到情况不妙,可仍没想到余可为会发这么大的火。
见江云锦进门,余可为把面前的文件往旁边一推,一句客气话没有,马上yīn着脸训斥起来:“云锦同志,你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啊?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马上给我打辞职报告!我来向唐旭山同志和彭城市委建议,换个公安局长!”
江云锦被训门g了,有些发呆,下意识问:“余省长,这是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啊?”
余可为“哼”了一声:“还问我?那个苏全贵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云锦很茫然:“还能怎么回事?不是烧死了吗?我当面向您汇报过的,为了顺利办案,我们才封锁了消息,岳清兰和检察院也……也清楚这个情况……”
余可为火气更大了:“到现在你这个局长还这么糊涂,还没把这个关键线索查清楚!我替你查了一下,这个苏全贵好像没死,有人见到他了,在河府镇上!”
江云锦根本不信:“这怎么可能?余省长,苏全贵的尸体我、岳清兰,还有伍成勋都亲眼看到过的,尸体身上的钥匙我们一把把试过,包括苏全贵的那辆奔驰车!就算我业务水平差点,伍成勋副局长您知道,那可是老刑警出身,啥也瞒不了他啊!”
余可为怒道:“当初我真该提名伍成勋做这个局长,陈志立就这样建议过!”
江云锦马上反映:“伍成勋现在还老往陈志立那跑,我前天还批评过他……”
余可为很不耐烦,手一挥:“好了,好了,别说伍成勋了,说苏全贵!周秀英同志的丈夫桂宇教授说是在河府镇上见到苏全贵了,就是大前天上午的事!”
江云锦根本不相信:“余省长,这绝不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也干了快二十年公安了,业务水平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烧死的这一百五十五人,我让民政局一一查对了,迄今为止没发现任何一位失踪者,没发现任何一具尸体对不上号……”
余可为提醒说:“有个情况要考虑啊,现在不是过去了,城市流动人口数量大,如果哪个外地出差的同志烧死了,他家里的亲属一时半会就不可能知道嘛!”
江云锦承认道:“这我和伍成勋都考虑过,不过,这种偶然性很小!”
余可为也多多少少怀疑起来:“照你这么说,这位桂宇教授认错人了?”
江云锦判断道:“肯定是认错人了,要不就是见鬼了,苏全贵绝不可能出现在河府镇!就算苏全贵逃脱了这场大火,他也不敢这么大模大样地走出来!苏全贵比谁都清楚,死了一百五十多人,政fǔ和死亡家属都饶不了他,光赔偿就能让他倾家dàng产!再说,那个桂教授我也知道,就是个迂夫子嘛,他过去闹的笑话多了!”
余可为忧心忡忡:“云锦同志,可不能大意啊!苏全贵如果真活着,那就不是他一个人倾家dàng产的问题,彭城市就要出天大的luàn子了,包括你公安局可能也要陷进去!到时候就不是我吓唬你,请你辞职的问题了,恐怕市委真要撤你的职!你想想,金sè年代娱乐城能开到这种规模,你们公安局内部会没苏全贵买通的人暗中保护?在公开场合我不好说,可在你这知根知底的老同志面前,我得把话说透:犯罪嫌疑人刘铁山、周贵根说的情况不是不存在,肯定存在,也许还会很严重!”
江云锦嗫嚅说:“是,是,余省长,违纪民警我们每年都处理一批!”
余可为讥讽道:“哦?每年处理一批?这么说,你警风警纪抓得还很严啊?处理的都是些什么人?片警、交警、一般干部!我告诉你:苏全贵后面有大人物!”
江云锦心里一惊,怯怯地看了余可为一眼,不敢做声了。
余可为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教训道:“不但是你们公安局,还有城管委,其他一些管理部门,估计都会和苏全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扯出来怎么办啊?让我怎么向党和人民交代?说我在彭城做了五年市长,就用了你们这帮人?你们不要脸皮,我还得要脸皮啊,不能让陈志立、岳清兰这些同志看我的笑话!更不能让太湖酒店里的萧书记看我的笑话!”
萧书记的层次里江云锦太远,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江云锦想起来另一件事:“老陈看谁的笑话?他的笑话也不小,陈小林还没放呢!”
余可为一怔:“江云锦,你说什么?陈小林你还没放?我说话是放屁啊?!”
江云锦慌忙解释:“不是,不是,余省长!这也怪不了我们,陈小林已涉嫌故意伤害罪,是刑事犯罪,不论我怎么做工作,人家受害者家属死活不答应啊……”
余可为一下子失了态,手指几乎戳到了江云锦的额头上:“江云锦,你不要再说了!回去就给我放人,立即放!受害者家属如果不答应,你给我跪下去求!”
江云锦怕了,嗫嗫嚅嚅道:“余省长,你……你别说这些气话,我……我就是跪下去求也没用了!陈小林的案子昨天已……已经正式移送到鼓楼区检察院了,事先我也不知道,是鼓楼分局具体办的,现在就……就看岳清兰他们怎么处理了!”
余可为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江云锦,你……你怎么蠢到这个份儿上?啊?!”
江云锦抹着额上的汗,又解释:“余省长,我……我这也不是蠢,我……我可能是把您的意思理解错了!我……我以为您当着岳清兰的面说陈小林,也……也就是做个样子!再说,把陈小林推给检察院,责任也……也就不在我们这边了……”
余可为不愿再听下去了,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云锦,走吧,你回去吧!”
江云锦却不走:“余省长,您也别太担心,我认为苏全贵绝不可能活着……”
这时,余可为已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了,叹息似的说:“走吧,你走吧!”
江云锦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了,驱车一路回彭城时,不断地和家里通话,还特别找了副局长伍成勋,把余可为对苏全贵生死问题的怀疑告诉了伍成勋,要伍成勋认真对待,将苏全贵的尸体再次核验,同时,严格清对死亡者名单,看看到底有没有其他未查明身份的失踪者?伍成勋没当回事,在电话里就发起了牢sāo,骂桂宇教授迂腐之极活闹鬼。伍成勋说,他在第一线具体负责办案,对苏全贵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苏全贵有个弟弟叫苏小贵,是河府镇农民,估计这位教授看到的是苏小贵。
后来的调查结果证明,果然就是一场节外生枝的活闹鬼:苏全贵的尸体好好在殡仪馆躺着,并没变成鬼魂溜出来,也没有发生尸变成了僵尸、吸血鬼。一百五十五位死亡者,无一例发生错误,也未发现任何一位外地来彭城的失踪者,彭城市各大宾馆饭店旅客登记表上入住和离去均有明确记录。办案人员拿着苏小贵的照片找到桂宇教授再问时,桂宇教授也吃不准了,吭吭哧哧说,苏全贵和苏小贵弟兄俩长得这么像,自己不排除会认错人。
找到苏小贵了解,苏小贵也证实,在桂宇教授所说的时间内,他好像是到镇上商店买过东西,因为买的东西比较多,一个人拿不了,就叫了一辆出租车,至于是不是帕萨特,是什么颜sè的帕萨特他就搞不清了。河府镇小地方,帕萨特这个档次的“出租车”全是逃税的黑车,既没有出租顶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出租标记,桂宇教授把它认做sī家车也很正常。
苏全贵的生死情况搞清楚后,江云锦松了口气,专门打了个电话向余可为进行了汇报。余可为听过汇报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哦”了几声后,又说起了陈小林的事,问江云锦还有没有办法把这件事缓和一下,不这么jī化领导之间的矛盾?江云锦赔着十分的小心说,事情已搞到这一步,就得看岳清兰和检察院的了,如果岳清兰和检察院那边能松下口,退回来补充侦查,他一定好好配合,做撤案处理。
余可为这才多少有了些欣慰:“好吧,那你就学聪明点吧,别再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继续给我找麻烦!云锦,我告诉你:现在我不愿jī化矛盾,旭山同志,小林市长估计也不愿jī化矛盾,惹翻了陈志立有什么好处?大家都不过日子了?你别看萧书记现在一言不发,我跟他是省委的同志,他的风格我清楚,现在不动,那是因为一动就要雷霆万钧!”
江云锦心里仍是不服气,情绪禁不住又流lù出来:“余省长,其实,这个陈小林只要一起诉,肯定判个五年以上,我们工作做得很细,这伤害罪证据确凿哩!”
余可为又火了:“云锦同志,你怎么又蠢起来了?别说是伤害罪,就是杀人罪你也得给我把陈小林兜过去!要讲政治,顾大局,现在的大局是,彭城干部队伍不能luàn!”
江云锦忙往回收:“是,是,余省长,我并不是不顾大局,我不过是在您老领导面前说个事实,让老领导您心里有个数!”话头一转,却又道,“不过,案子毕竟是移送过去了,如果岳清兰和检察院要起诉,那……那我们就没办法了……”
余可为判断道:“这个可能性不是太大,岳清兰和陈志立关系特殊,不会这么公事公办得罪老陈的,问题还是在你们公安这边:你们把案子移送过去了,让岳清兰和检察院怎么办啊?你可以透个话给岳清兰,让他们检察院把案子退回来嘛!”
江云锦连连应着,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江云锦冷静地考虑了一下,把鼓楼区公安分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长,自己的连襟王延成找到办公室来了,含蓄地传达了余可为不要jī化领导之间矛盾的指示,交代说:“……延成,你们分局有点数:只要检察院那边把陈小林的案子退回来补充侦查,你们就不要争了,做做受害人的工作,就做撤案处理吧!”
王延成tǐng有政治头脑,想了想,建议说:“既然这样,倒不如我们主动到检察院把陈小林的案子撤回来算了,就把好人好事做到底嘛!”
江云锦没同意,yīn着脸说:“这叫什么好人好事啊?这是违法luàn纪!这种事最好两家分担,别全闹到咱公安一家头上,这么证据确凿的案子,她岳清兰和检察机关只要能找出借口退,我们就敢撤,她真不退,真要对陈志立来一次公事公办,我们又何必非要担这个责任呢?陈志立同志已经在指责我们公安违法luàn纪了嘛……”
“八一三”大火案的侦查取证工作终于排除干扰初步完成了。除涉嫌放火的直接责任者刘铁山和周贵根二人以外,十八名渎职犯罪嫌疑人相继落入法网。这十八人涉及到了彭城市工商、城管、城建、消防、税务、文化市场管理等八个单位和部门,其中副处级干部一名,科级干部三名,副科级干部五名,一般工作人员九名。
在侦查取证过程中,几乎没有一个单位和部门不搞地方保护主义,多多少少都搞过。哭的闹的sī下里说情的,软的硬的公然抗拒的,无奇不有,真让岳清兰和检察院办案同志大开了一回眼界。文化管理部门为了推卸责任,甚至不惜修改早几年就发下去的文件,又制造了一起伪证犯罪,进一步扩大了应拘捕者的名单。如此一来,岳清兰以往的好名声全玩完了,针对她本人和检察院的攻击谩骂转眼间铺天盖地,有些人甚至说如果市委、市纪委不主持公道,就直接去找萧宸书记告状,不怕她岳清兰是个海瑞大人。彩虹路正盖着的检察大楼也突然停了工,说是市里要紧急筹措死难者善后处理资金,财政一时拿不出钱了。主管后勤的副检察长陈bō不太相信,侧面了解了一下才知道,问题还是出在办案上:被批捕的鼓楼区城管委汤副主任是市财政局汤局长的弟弟,你不给人家面子,捕了人家的亲弟弟,还指望财政按期给你拨款啊?再说,市里紧急筹措死难者善后资金也是真实情况,市长林森在会上公开说过,这是政治任务,决不能让死难者家属跑到京城,跑到省里去群访。
好在公安局这次不错,和他们检察院密切配合,真正做到了依法办事,不管阻力多大,该拘的全拘了,该捕的全捕了。因此,在八月二十五日公安局和检察院领导的碰头会上,岳清兰和副检察长张希chūn代表市检察院,对公安机关广大民警的工作态度、工作精神和工作效率给予了高度评价,表示感谢的话说了一大筐,很是真诚。江云锦和伍成勋都很高兴,既谦虚又客气,说是依法办事嘛,这是应该的。
然而,江云锦、伍成勋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客气话还没说完,岳清兰却让张希chūn拿出了一份公安机关涉嫌犯罪者的名单,向江云锦和伍成勋通报情况说,名单上的这五个公安局的同志和案子也有利害关系,都涉嫌受贿渎职,经院检察委员会慎重研究,已经决定逮捕了。江云锦和伍成勋一下子全僵住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江云锦火透了,当场责问岳清兰道:“岳检,你们检察院怎么能这么干呢?我不是说我们公安系统的人就不能抓,可你们总要和我们事先通个气嘛!”
岳清兰笑道:“江局,你看,你看,我和张检这不是在和你们通气嘛!”
江云锦有些气急败坏:“这算什么通气?都立案了,通气还有什么用?!”
岳清兰态度仍然tǐng好:“立了案也可以撤嘛,只要你们能拿出撤案的理由!比如说东方路派出所的那位方所长,不立案行吗?苏全贵的金sè年代在他的责任所辖区,他手下的片警王耀军带着枪烧死在娱乐城,他本人也有严重的受贿渎职问题,我们手上是有证据的:金sè年代的工作人员证明,他没少在金sè年代签过单!”
江云锦手直摆:“好了,好了,岳检,你别和我说具体案情,我再声明一下:我并不是说我们公安机关的人不能抓,你们过去也抓过嘛,我们局里一年也要处理几个,这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们对我们瞒得严丝合缝,连点气都不透!”
岳清兰笑着解释说:“江局,这不也是办案的需要嘛!我们要是早把风声透出去,可能会影响公安机关同志们的工作情绪嘛,咱们彼此还是多点理解吧!”
伍成勋这时chā了上来,情绪也不小:“行,行,岳检,张检,我们理解,也算服了你们了,让我们公安民警把有关涉案人员全抓完后,最后轮到了我们自己!就说那个方所长吧,这阵子没少配合你们工作吧?要找什么人替你们找什么人!你们说说看,这叫啥?叫卸磨杀驴吧?也太那个了吧?我们当然会有看法嘛!”
岳清兰半真半假地冲着江云锦和伍成勋鞠了一躬:“好,好,江局,伍局,我代表检察院给你们二位道歉了,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影响咱们今后的合作!”
江云锦呼地站了起来:“别,别,岳检,我担当不起!”说罢,拂袖而去。
岳清兰脸上挂不住了:“哎,江局,你别走啊,有些情况我还没说呢!”
江云锦头都不回:“你和老伍说吧,我局里还有个会!”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回过身道,“岳检,还有个事得和你打个招呼:我们鼓楼分局可是把陈小林的案子移送给你们区检察院了,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为这事,余省长把我叫到省城狠训了一通,所以,你最好过问一下,看看是不是要退回来补充侦查!”
岳清兰半真半假地说:“哟,江局,你到底还是把球踢到我脚下了!”
江云锦不冷不热道:“哎,别这么说嘛,你岳检也可以一脚踢回来嘛!”
岳清兰没接这话茬儿,只道:“也许这个小案子用不着我检察长过问吧!”
江云锦又说了句:“行,反正你看着办吧!”说罢,走了。
江云锦走后,岳清兰和伍成勋继续互相了解情况和交换意见,对刘铁山和周贵根两个直接涉嫌放火的犯罪嫌疑人,又提出了一些疑点,请公安机关继续侦查,补充证据。
公安方面五位涉嫌人立了案,事先又没通气,伍成勋心里很不满意,工作态度不是那么积极了,推脱说:“刘铁山和周贵根还查什么?放火的事刘铁山自己都承认了,一直到现在也没翻过供!我们是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想查你们自己查吧!”
岳清兰不想纠缠,笑着说:“好,好,那我们再谈下一个问题: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那封涉及‘八一三’大火案的匿名举报信复印件,我们院反贪局的同志几天前就转给你们了,举报人的笔迹你们的技术部门查了没有?有没有什么线索?”
伍成勋眼皮一翻:“岳检,你知道的,举报信是写在市城管委文件打印纸上的,估计是内部人,可看不到城管委全体干部笔迹,让我们技术部门怎么查啊!”
岳清兰说:“可以调城管委干部档案嘛,每年一份考核表大家都要填的嘛!”
伍成勋手一摆:“说的轻松!我们有什么权力调城管委干部的档案啊?这事我正想说呢,你们最好找市委或者纪委去,只要市委下决心办周秀英,查起来很容易。市委不打算认真,我劝你们也就别太认真了!人家江局是一把手,明确指示我了,要我听省委和市委的招呼,办案不能越权,我就是想配合你们也不敢啊!”
岳清兰见伍成勋发起了牢sāo,故意提醒道:“陈主任也希望你好好查查!”
伍成勋便也说起了陈志立:“这我当然知道!岳检,不瞒你说,陈主任亲自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排除阻力好好去查,我就和陈主任说了,首先是不好查,再说,就算查到了这个匿名举报人也没用!苏全贵死了,死无对证的事,人家周秀英还会认账吗?这个苏全贵要能死而复生就好了!”
岳清兰敏感地嗅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苏全贵死而复生?什么意思?”
伍成勋苦苦一笑:“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个希望吧!上星期周秀英的丈夫桂宇教授活闹鬼,说是在河府镇上亲眼看到苏全贵了,又把我们好一番折腾,结果倒好,忙了半天人家教授说认错人了,见的不是苏全贵,是苏全贵的弟弟苏小贵!”
张希chūn明白了,笑道:“我说嘛,怎么突然间你们又核对起死亡者名单了!”
岳清兰却盯着不放:“哎,伍局,你说苏全贵会不会真还活着?陈主任当面向我说过他的怀疑哩!如果真有迹象证明此人活着,你们公安机关还得好好抓呀!”
伍成勋指点着岳清兰直叫:“你看,你看,岳检,你们还当真了!我再说一遍:是他妈活闹鬼!桂教授这个人你们没听说过吗?据说和周秀英过性生活都是有日子的,迂腐得很哩!”摇了摇头,又说起了周秀英的事,“岳检,张检,我明白告诉你们:余省长根本不想查周秀英,市委估计也不会认真查,我劝你们最好适可而止,别再找不自在了,现在骂你们的人可真不少,连我今天都要骂你们了!”
岳清兰很严肃:“伍局长,你们爱怎么骂怎么骂,我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这封匿名信不一般啊,明确提到周秀英收了十万元钱,和违章建筑有直接关系!我们今天放弃职责,有意无意地网开一面,以后没准就会有人来办我们的渎职罪了!我希望伍局不要忘了,在彭城坐镇的可不止是一个余省长,还有纪委萧书记!”
伍成勋不知是讥讽还是欣赏:“那好啊,岳检,你赶紧找市委、找萧书记去汇报嘛!”
张希chūn也跟着说:“岳检,找萧书记虽然有些过了,但我看还真得找找唐书记或者林市长了!不但是请市纪委配合查周秀英,还有办案经费的事,会上说好给三十万,可至今没到账……”
伍成勋马上打断了张希chūn的话头:“好好查一查周秀英,啊,抓出一大批**分子,人家林市长唐书记就高兴了,就大笔给你们拨款了!”夸张地摇着头,“二位检察官大人,我不知道你们这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啊?你们怎么就是不理解领导们安定团结的意图呢?想搞动luàn是怎么着?现在要息事宁人,要保持政治局面的稳定,说白了,就是别再扩大办案面了,把抓了的这帮小萝卜头们判了结案!”
岳清兰一怔,冷冷看着伍成勋问:“怎么?伍局,这也是你的想法?”
伍成勋自嘲道:“我一个副局长的想法算什么?狗屁不算!我上面有江局长,有彭城市委、市政fǔ,还有江东省委、省政fǔ,我得听招呼啊!所以,岳清兰同志,你现在要考虑的是领导们的想法,余可为、唐旭山、林森他们的想法!你这么干下去,人家可以换个检察长来办这个案子,我看你是不想干这个检察长喽!”
岳清兰火了,拍案而起:“伍局,你别jī我!这决心我早就下了,宁可不当这个检察长,也不能让谁将来办我的渎职,我只要在这个岗位上呆一天,就得守住法律的底线!你可以去听领导们的招呼,我不行,我只听法律和事实的招呼!”
伍成勋不为所动:“好,好,事谈完了吧?我就不奉陪了!”说罢,起身走了。
张希chūn在岳清兰身后小声建议道:“岳检,要不,咱们请示一下萧书记吧?我们检察院,说到底还是接受省纪委领导的,萧书记那天可是说了,要一查到底,不能有冤情,省府、市委、市府既然不支持,我们也只能争取萧书记的支持了。”
岳清兰目光一凝,眼前浮现出那个面容清癯,沉稳中略带忧虑的脸庞。
第024章 峰回路转
第024章峰回路转
需不需要去寻求萧书记的支持,这还要看市委市政fǔ的态度如何,除非市委市政fǔ方面已经完全没有希望,否则岳清兰绝不会直接去找萧宸。无论在任何单位,逾越都不是好事,更何况已经到了市委甚至省委的层面,岳清兰不得不慎重。
向市长林森汇报是事先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地点在市政fǔ林森办公室。岳清兰赶到市政fǔ时差十分不到三点,林森办公室的门紧关着,秘书让岳清兰先到接待室等一下,说是林市长正代表唐书记和市委和周秀英进行一次很重要谈话,不准任何人打扰。岳清兰便没打扰,坐在接待室里看了一会儿报纸。看报纸时就听到,对门林森办公室里时不时地传出哭泣声,显然是周秀英在哭泣。
三点零三分,对面办公室的门开了,周秀英红着眼圈走出来,林森跟在身后送着,面带微笑,一连声地说着:“周主任,要正确对待,一定要正确对待啊!”
周秀英也连声说着:“林市长,请你和唐书记放心,我一定经得起考验!只要是我、是城管委的责任,我绝不往任何人身上推!我昨天还和余省长说呢,成绩归成绩,错误归错误,我这次错误性质太严重了,组织上怎么处理我都不抱怨!”见岳清兰在面前,也和岳清兰打了个招呼,“哟,岳检,你这阵子咋这么憔悴啊?”
岳清兰敷衍说:“周主任,你怎么才看出来啊?我从来就没你水灵嘛!”
周秀英努力微笑着:“我看还是累的,岳检,得多注意身体啊,别案子没办完,人先累垮了,革命工作可是永远做不完哩!再说了,多干事就多得罪人嘛!”
林森马上批评说:“哎,哎,周主任,你怎么又来了?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这种时候四处发牢sāo可不好啊!”这话说罢,很优雅地冲着岳清兰手一伸,“请吧,清兰同志!你来得正好,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了!”
到林森办公室一坐下,没容岳清兰提,林森先说起了匿名信的事,一脸的无奈:“清兰同志,你看这事闹的?这种时候出现了这种匿名信!按说匿名信用不着我管,可这种时候,又是这种要命的内容,不管又不行。唐书记和市委很重视,一定要我出面和她慎重谈谈,这一谈就谈得她眼泪汪汪,委屈得很哩!”
岳清兰不用问也知道,这种谈话的效果不会好,只能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果不其然。林森通报情况说,周秀英以党性和人格保证,绝没接受过苏全贵或者其他任何人的贿赂,一口咬定个别坏人用心险恶诬陷她,要求市委和有关部门追查诬陷者,还她清白。据周秀英说,这几年为了创建全国文明卫生城市,她的工作力度一直比较大,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一些人,有些人早就想看她的笑话了。
林森这么说时,岳清兰走了神,禁不住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一桩历史公案:清朝道光年间,山西省介休县知县因工作失职被罢了官,一怒之下向巡抚上书,揭发本省官吏的贪墨**,并要求将这封告状信奏明皇上,搞得整个山西官场人心惶惶,山崩地裂。巡抚大人哪敢把这种告状信转奏皇上,只得捏着鼻子sī下里做工作,和省级贪官们凑了好大一笔银子,买通了那位知县,让他收回了告状信。然而,这就树立了一个危险的榜样:受处分的下级官员竟然这么成功地敲诈了领导,以后他们这些领导还怎么当?再出现这种告状信怎么办?于是,精明过人的巡抚大人向属下各府道县发了一份严正的公文,要求严查上报类似的**问题,如无这类问题则必须具结保证。这一着实在是妙不可言,在位的府道县官员们既要保官又要升官,谁愿像被撤职的介休知县那样敲诈领导?结果在意料之中,各府道县均具结做了保证,无此类**情状,上级领导英明,下面干部廉洁,全省形势一片大好。
岳清兰觉得这位市长,也许还有唐旭山,多多少少有些像当年那位巡抚大人,找周秀英谈话不过是个表面文章,实则只是要周秀英具结保证,就算将来周秀英真出了问题,谁也找不到他们头上,他们不是没查,查过了嘛!查无实据嘛!
林森注意到了岳清兰目光的游移:“哎,清兰同志,你在想什么啊?”
岳清兰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林市长,我在听,在听哩,您继续指示!”
林森叹了口气:“我也没啥要指示的,也就是这么个情况了!我要周秀英正确对待,工作力度大,有人诬陷不是没可能,可总是无风不起làng嘛,自己还是要注意嘛!”又询问道,“清兰同志,怎么听说陈志立主任还把信转到检察院去了?你们检察院那边查得怎么样?是不是找到了点证据啊?”
岳清兰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有证据,我也用不着向您和唐书记汇报了,依法办事就行了!林市长,现在情况比较复杂,苏全贵死了,这事看来是难了!”
林森情绪好了起来,以玩笑的口气鼓励说:“天下事难不倒**人嘛!”
岳清兰也是开玩笑的口气:“问题是我们有些同志恐怕不是**人啊!”
林森脸上的表情认真了,手一挥:“不是**人也好办嘛,啊?撤职,开除党籍!市委、市政fǔ的态度很清楚,对任何涉案人员都要严格依法处理,决不横加干涉!清兰同志,你说说看,到目前为止,我和唐旭山同志有没有具体过问过案情?甚至是萧宸同志,也没有干预查案吧?包括鼓楼区文化管理部门做伪证,该抓的人你们不是都抓了吗?!”
岳清兰忙解释道:“林市长,这您可误会了,我不是指您和唐书记,更不是指萧书记,我是指下面,有些情况您可能不清楚,别的不说,至今我们的办案经费都还没到账呢!”
林森有些意外:“这是怎么回事?办案经费必须保证的啊,唐书记有指示的!”
岳清兰摇着头:“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反正没到,催了几次也没划过来。”
林森脸一拉,马上打起了电话,找到了市财政局,劈头盖脸训了汤局长一通:“汤局长,你们怎么回事?检察院‘八一三’的专项经费怎么还没划过去?少给我强调理由,我不听!你现在就给我安排拨款,不行就先从我市长基金里出!”
放下电话,林森又关切地问:“清兰同志,还有什么困难要解决啊?”
岳清兰本想再提提检察大楼工程拨款的事,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只道:“林市长,现在社会上有个说法啊,法院是包公,公安是关公,检察院是济公……”
林森呵呵直笑:“有意思,也很形象嘛,啊?!我看对我们公检法总的评价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你们这个济公,这个形象就很可爱嘛,尽管穷,还要四处主持正义,这个,啊?‘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大人孩子都会唱!”
岳清兰禁不住还是说了:“林市长,现在法院、公安办公条件都不错,都有自己的办公大楼,我们检察院大楼盖了三年了,至今没盖起来,现在又停了……”
林森摆摆手:“清兰同志,这事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也就是临时停一下,不但是你们这座检察大楼,市政fǔ一个财政拨款项目也停了,以后总要盖。一到彭城来上任我就说了,发展中的问题一定要在发展中解决,关键是要把彭城的经济搞上去!大锅里有小碗里才能有嘛,蛋糕做大了,分起来就没那么多矛盾了!”说罢,适时地调转了话头,“所以,这个‘八一三’放火案要尽快办掉!昨天唐书记召集我们在家的常委们开了个会,专门议了议:你们要尽快起诉,起码把放火的家伙先办了,给社会一个交代,渎职案涉及人数比较多,案情也比较复杂,可以缓一步起诉。”
岳清兰点点头:“好吧,林市长,我们争取快一些吧,起诉处已在准备了。”
林森并不满意:“清兰同志,不要这么含糊啊,唐书记的意思是十天内起诉,法院审理还有个过程嘛!你们准备一下,市委最近要听一下你们的汇报!”
岳清兰应了:“好,林市长,我回去就传达落实你的这个指示!”
林森马上纠正:“清兰同志,这不是我的指示,是唐书记和市委的指示!”又自嘲道,“说真的,我这市长还不知干几天呢,随时准备下台走人!不承认不行啊,水平差嘛,人家可为省长搞了五年没出事,我五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岳清兰觉得林森明显话中有话,似乎暗示着什么,便也意味深长道:“所以,林市长,有些问题我们恐怕还是得搞搞清楚哩!你看你和唐书记能不能以市委、市政fǔ的名义把市城管委的干部档案调出来,查对一下匿名信的笔迹呢?”
林森想了想:“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周秀英知道不闹翻天了?”
岳清兰说:“周秀英不是要查那个诬告者吗?真是诬告也应该查嘛!”
林森仍不吐口:“那你们执法机关依法去查嘛,我们不能以权代法。”
岳清兰不好再说下去了,郁郁不乐地起身告辞。
林森却又把岳清兰叫住了:“哎,清兰同志,你等等,这里有些材料请你带回去看看!”说着,从办公桌一侧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装着材料的厚厚的档案袋。
岳清兰打开一看,吓了一跳,竟然全都是针对她和检察院的匿名举报信!
林森对她也像对周秀英一样客气:“清兰同志,你也要正确对待啊!”
岳清兰心里火透了,把档案袋往林森桌上一放:“林市长,这些材料我不看了,没时间,也没这份闲心,你和唐书记最好还是请纪委查一查吧,我们等着!”
林森不高兴了:“清兰同志,你这个态度就不对了嘛!唐书记让我把这些材料交给你,本身就是对你和检察院同志们的信任嘛!唐书记说得很明确,检察院现在办着这么大一个案子,工作力度又这么大,免不了要得罪一些部门,得罪一批同志,不排除有些别有用心的家伙造谣诬陷,干扰办案,市委一定要保护干部!”
岳清兰这时啥都清楚了:市委要保护她,想必也要保护周秀英和其他干部。看来伍成勋说得不错,领导们现在的确不愿看着再出新luàn子,要息事宁人,把抓了的这帮小萝卜头们杀了判了就结案,刘铁山和周贵根估计是在劫难逃了……
受检察长岳清兰的指派,起诉处的女处长高欣颍拟代表检察院出庭支持对刘铁山和周贵根的公诉。接过刘铁山和周贵根放火案全部卷宗,准备起诉材料时,高欣颍发现了一个重要细节:刘铁山八月十五日承认故意放火,而八月十四日晚上,刘铁山的老婆喝农药自杀未遂。这就让高欣颍想到了一个问题:刘铁山承认放火时,是不是知道了他老婆自杀的事了?如果知道,是不是会产生绝望情绪,自诬其罪?
这事关系太重大了,涉及到整个案子的定性,两条人命,还有检察机关将来的错案责任,高欣颍不敢大意,向岳清兰做了汇报。岳清兰没任何犹豫,责令高欣颍和起诉处把这事彻底搞清楚,以便她和院检察委员会做出实事求是的法律判断。
调查从公安机关审讯人员身上开始。公安局送过来的录像带显示,当时的审讯人员一共三个,其中有公安局长江云锦。高欣颍找到江云锦时,江云锦正在开局党组会,一听说是这种事,立时火了,很不耐烦地要高欣颍自己去看录像带,看看录像带上谁提过刘铁山老婆自杀的事?再查问另两个审讯人员,也没结果。两个审讯人员说,一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刘铁山老婆曾自杀过,当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按说,事情可以到此结束了,可高欣颍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太对头:周贵根至今不承认参与放火,可又说不出在那神秘的半小时干什么去了?更不承认现场发现的汽油是他带去的,一再说三楼仓库里剩余的装潢材料很多,有一瓶半瓶汽油残留下来不是不可能的。高欣颍就此和技术部门一起进行了又一番细致查证,发现了一些没法解释的新疑点,感到这么定刘铁山、周贵根放火实在是太牵强了。
高欣颍带着最新的查证材料,再次向岳清兰做了汇报,请求指示。
岳清兰听过汇报,沉思了好半天,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刘铁山很奇怪啊,最初不承认放火,只说是失火,后来怎么又承认了?突破的契机到底在哪里?”
高欣颍说:“岳检,这不正是我想问你的吗?我实在找不到这种契机!”
岳清兰突然问:“你考虑一下,江局和那两个审讯人员说的是不是实话啊?”
高欣颍笑了:“岳检,这也是我的怀疑!省里市里催得这么急,社会上的压力又这么大,他们公安局急于定案嘛,周贵根明显夹生,刘铁山则有自诬的可能!”
岳清兰想了想:“你们再好好去审审刘铁山,看看他本人怎么说?!”
高欣颍试探道:“岳检,这合适吗?就算刘铁山提供了yòu供线索,只怕江局他们也不会认账。再说,万一翻过来,nòng成了失火,只怕省里、市里也不会答应。”
岳清兰微微一笑:“哦,那你说说看,省里、市里为什么就不答应啊?”
高欣颍道:“这谁不明白?放火是人为事件,其性质是刑事犯罪,不涉及各级领导的责任。失火就不同了,性质是安全事故,上上下下都有责任,从省里到市里,肯定会处分一大批干部!”
岳清兰“哼”了一声:“当真要用老百姓的血染自己的顶子啊?!”话刚说完,却又往回收了,“不可能嘛,你高处长不要把我们一些领导同志想得这么灰嘛!我看省里、市里,包括可为同志和市委、市政fǔ领导,都不会这么想问题的!”
高欣颍心照不宣道:“哦,是,是,岳检,可能是我多虑了!”
岳清兰说:“我看也是多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执法环境还是很好的嘛!”
高欣颍叹了口气,苦笑道:“怪不得同志们都说你是理想主义者哩!”
岳清兰平淡地说:“理想总还要有的嘛,作为检察官,起码要有依法治国的理想嘛!我说依法治国是理想,也就是承认现实中依法治国的障碍和干扰还很多,这不又是现实主义者了吗?”拍了拍高欣颍的肩头,“小高,别想这么多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准备一下,我陪你去审刘铁山,这个突破的契机一定要搞清楚!”
这次至关重要的提审是在公安局看守所进行的,参加讯问的还有两个公安方面的原审讯人员。讯问提纲岳清兰事先看过,在案情细节上做了些补充,请两个原审讯人员参加也是岳清兰提出的。高欣颍便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位检察长对放火真实性的怀疑似乎比她还深刻,让她作为公诉人出庭也许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安排,岳清兰也许一直在等着她这位最高人民检察院命名的“十佳公诉人”把疑问提出来呢!
然而,对刘铁山的审讯一开始并不顺利,刘铁山进门坐下就连声认罪,像背书一样,把供述了许多次的供词又说了一遍,既没提到自己老婆的自杀问题,也没谈到家庭困境和由此引发的绝望情绪,一再要求政fǔ早点枪毙他,以平民愤。
作为涉嫌放火的犯罪嫌疑人,刘铁山已被戴上了脚镣手铐,头发全白了,神情木然,整个人也瘦得脱了形,和二十几天前录像带上的人相比已判若两人。
高欣颍根据拟定的讯问提纲,开始提问:“刘铁山,你是否有罪?”
刘铁山马上连声道:“有罪,有罪,我有罪!是我放火烧了金sè年代!”
高欣颍问:“那你放火的动机是什么?”
刘铁山答:“我早就说了,是报复,不想让苏全贵那些有钱人有个好下场!”
高欣颍问:“可你一开始并不承认是报复放火,这又是为什么?”
刘铁山答:“我那是心存幻想,妄想欺骗政fǔ,逃避杀头的责任。”
高欣颍问:“那么,怎么这么快又想通了?又承认了?是什么原因呢?”
刘铁山答:“我没想到会烧死这么多人,我觉得罪该万死,就承认了。”
高欣颍看着卷宗:“好,那我们就来说说你故意放火的过程:根据你本人八月二十二日的供述,金sè年代娱乐城三楼仓库发现的汽油是你故意泼洒的,是不是?”
刘铁山木然答道:“是,是,这不关周贵根的事,是我的事,我洒了一瓶汽油。我算好了,电焊火流落到汽油上,火一下子就会烧起来,没得救的!”
高欣颍问:“汽油是装在什么容器里的?你又洒在了什么地方?”
刘铁山一时答不上来了:“这……这我记不太清了……”
高欣颍审视着卷宗里的有关证据材料,头都没抬:“好好想想!”
刘铁山目光茫然:“可能是个盐水瓶吧?我好像都洒在管道下口了……”
这明显不对,现场调查情况证明:刘铁山焊接的管道下口并不存在汽油燃烧残留物,残留物是在最里面的一堵墙后发现的,装汽油的也不是盐水瓶,而是一个www.uu234.com的小塑料桶,技术部门的分析表明,汽油是在火势蔓延后才引燃的,消防支队救火人员也提供了旁证,这么看来,刘铁山十有**是说了假话,编不圆了。
高欣颍盯了上来:“刘铁山,你说的容器不对,想好了再说!”
刘铁山立即改了口:“那……那就是铁桶,小铁桶……”
高欣颍敲了敲桌子:“再想想,再想想!”
刘铁山再次改了口:“要不就是酱油瓶,对不对?”
岳清兰这时说话了,语气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刘铁山,我提醒你一下:法律对每一个公民都是公平的,你做过的事,是你的责任,你不承认也没用!你没做过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能往自己身上揽,一定要实事求是回答问题!”
高欣颍又问了下去:“你把汽油洒到了焊接口的管道下面,是不是?”
刘铁山连连点头:“是,是,我说了,这样火着起来就……就没救了!”
高欣颍问:“那你是怎么进的仓库?又是怎么把汽油洒上去的?”
刘铁山嗫嚅着:“就……就是从走道窗子爬……爬进去的嘛……”
高欣颍冷笑道:“刘铁山,你本事不小啊?从走道的窗子到管道下面隔着十三米,到处堆的都是东西,寸步难行,你竟然能把汽油洒到管道下面?老实说!”
刘铁山实在编不下去了,先是默默流泪,继而绝望地号啕大哭起来:“你……你们别问了,都别问了!我不知道,我……我啥都不知道!我……我就是不想活了,一次烧死了这么多人,我该给他……他们抵命啊!我老婆比我明白啊,先……先走了,你……你们说,我……我家里这种样子,活着还有啥……啥劲呀……”
岳清兰、高欣颍和参加讯问的两个公安人员全怔住了。
高欣颍趁热打铁,一口气追了下去:“刘铁山,你不要哭了,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你老婆走了?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什么人告诉你的?”
两个公安局的同志一下子紧张了,其中一个也急切地跟着问:“刘铁山,这个问题你必须说清楚!今天市检察院的领导在场,你不必怕,是谁你就说谁!”
刘铁山摇了摇头:“这有啥好说的?人家告诉我也是好心。”
岳清兰和气地说:“那你就把这个好心人说出来嘛!”
刘铁山这才说了:“是看守所的小赵,他老家就在我们南二矿……”
找到看守小赵一问,事情全清楚了:刘铁山没说假话,他老婆自杀的情况确是小赵传过来的。据那位小赵说,因为过去就认识,刘铁山一家又这么可怜,就忍不住把情况告诉刘铁山了,为此被中队长训了一通,后来也不让他看押刘铁山了。
案情因此突变,面对高欣颍和起诉处其他检察官,刘铁山推翻了关于放火的供述,实事求是地回到了八月十三日夜供认的违章作业,不慎失火的事实基础上……
更没想到的是,几乎是与此同时,周贵根那边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周贵根被捕后,周贵根的老婆唐明丽三天两头跑检察院,跑公安局,见了谁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像祥林嫂似的,翻来覆去说着几句话:“我家周贵根没到金sè年代放过火,我家周贵根胆小不会放火,我可以替周贵根做个证明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犯罪嫌疑人的老婆替犯罪嫌疑人做证明,而且又没有任何可供查证的证据线索。因此,不论是公安局还是检察院,都没把唐明丽的反应当回事。唐明丽便越闹越凶,上星期二拦了公安局办案人员的车,争吵起来后失去理智,辱骂撕扯办案人员。公安局以妨碍公务的理由拘留了唐明丽三天,让她写了保证书,答应不再闹了,才把她放了出来。出来后,唐明丽不敢到公安局闹了,却又跑到检察院闹,穿一件写着“冤”字的白褂子,一大早就跪到了市检察院大门口,非要见岳检察长,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围观,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岳清兰只好见了,想做做工作,晓以利害,让唐明丽收敛一点,不要继续这么无理取闹了。那天参与接待的还有副检察长张希chūn、起诉处处长高欣颍和起诉处的几个年轻同志,地点在检察院小会议室——岳清兰本来说好要和他们一起研究放火案的退补事宜,见这位唐明丽是临时决定的。
没想到,这临时一见,竟将岳清兰又一次推入了危险的感情旋涡。
唐明丽是个毫无姿sè可言的中年fù女,矮矮瘦瘦的,看上去起码四十岁出头了,如果不是唐明丽自己后来承认,岳清兰无论想像力多丰富,也很难把这么一位容貌早衰的fù女和卖yín的小姐联系在一起。
唐明丽进门就跪下了,仍是过去对公安、检察人员说的那一套:“岳检察长,我家周贵根冤啊,冤死了!周贵根真没到金sè年代放过火啊,周贵根胆子太小了,说啥也不会放这把火,我能替周贵根做证明人!我真能证明啊!”
岳清兰让起诉处的女同志把唐明丽拉起来,尽量和气耐心地做工作说:“唐明丽啊,你说冤我说冤都没用,我们办案要以事实为根据。现在的事实是,八月十三日晚上周贵根就在火灾现场,我们先不管他有没有放火报复苏全贵和金sè年代的念头,他既然出现在着火现场,总要搞搞清楚吧?现在周贵根还只是犯罪嫌疑人,法院还没判嘛,目前不存在什么冤不冤的问题。”
唐明丽抹着泪,又要往地下跪:“检察长,所以我才向你们反映啊!”
岳清兰仍没当回事:“你想反映什么?不要跪,好好说吧!”
唐明丽说了一个新情况:“检察长,周贵根那晚到金sè年代是接我的!”
岳清兰有些奇怪:“接你?你在金sè年代干什么?你好像不是那里的员工吧?”
唐明丽吞吞吐吐:“我……我在金sè年代娱乐城附近打……打工……”
岳清兰益发奇怪,注意地看着唐明丽:“打工?打什么工啊?在哪家?”
唐明丽看看一屋子人,不愿说了:“检察长,这我……我只想和你一人说!”
岳清兰没同意:“这不是我们两人之间的sī事,我看他们用不着回避!”
唐明丽迟疑起来:“那……那就算了,反……反正我家周贵根就是冤……”
岳清兰道:“冤在哪里?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唐明丽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甩起手猛抽自己的脸,边抽边流泪。
岳清兰忙拉住唐明丽的手:“哎,哎,你这是怎么了?唐明丽,你说呀!”
唐明丽这才哽咽着说了起来:“岳检察长,我……我今天不要脸了,我家周贵根说不清楚自……自己的事,都……都被当成放火犯抓起来了,搞不好得枪……枪毙啊,你们说,我……我还要什么脸啊?要脸还……还有啥用啊……”
听唐明丽一说才知道,周贵根那夜还真是来接唐明丽的。南二矿破产关井后,周贵根、唐明丽夫fù俩全失业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唐明丽便和几个境遇相同的中年fù女结伴做起了廉价皮ròu生意。金sè年代娱乐城美丽年轻的小姐多的是,轮不上唐明丽她们去做,年老sè衰的唐明丽们只能在金sè年代附近的小发廊做了,一次二三十块,聊解无米之炊。那天,唐明丽身体不太舒服,发着烧仍被一个姐妹伙着去做生意了,做了一笔以后,实在受不了,就让周贵根nòng辆三轮车接她回去。不巧的是,周贵根接到电话刚过来,偏又来了笔生意,是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说好给二十五,便又做上了。周贵根便在金sè年代对面的小吃摊等了约mō半小时,于是,周贵根就说不清这半小时的情况了,总不好说老婆卖yín,自己在等着接老婆吧?!
岳清兰听罢,极为震惊,感觉全身都有些发凉:“唐明丽,这么说,你卖yín你丈夫周贵根也知道?”
唐明丽点点头:“八月十三号那晚,周贵根来接我,刘姐的丈夫老王来接刘姐,老王也在小吃摊上见过我家周贵根的,不信你们去找刘姐和老王问问!我请老王来做证,他不愿来啊!”
是啊,那位老王当然不愿来做这种证明,作为丈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老珠黄的老婆在这种地方卖yín,还等在那里守候接人,真是太丢人了!岳清兰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周贵根宁愿担着放火的嫌疑也不愿说出真情,这真情实在是没法说呀!
屋里的检察官们全被唐明丽述说的残酷事实惊呆了,空气沉闷得令人心悸。
唐明丽见大家都不做声,有些怕了,泪眼汪汪地看了看岳清兰,又看了看张希chūn、高欣颍和起诉处的几个年轻同志,惶huò不安地道:“岳检察长,还……还有你们,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啊?怎么……怎么一下子都……都不说话了?我说的可……可都是实情啊!你们想想,不……不是到了这种地步,我……我好意思说吗?啊?”又急切地述说起来,“对了,对了,我再说个事实!老王那晚和我家周贵根一起吃过一碗水饺,是我家周贵根付的钱!刘姐那晚的生意不好,一个没做成,也想早点回去,就喊老王来接她,是和我一起打的公用电话,刘姐也能证明!只要你们检察院找他们,他们不敢不说实话!我求他们不行啊,求几次了,他们老说丢不起这个脸啊,可这脸重要还是命重要?岳检察长,你们倒是说话呀!我现在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了,我求你们了!你们……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女人吧!”说罢,又呜呜哭了起来,哭得悲痛yù绝。
岳清兰自己也是女人,听了这样的情况,心里自是难受极了,好说歹说,劝阻了唐明丽的哭闹,当场指示张希chūn道:“张检,这事你安排一下,马上去办!根据唐明丽说的这个情况,到南二矿找那个刘姐和老王核实事实经过。另外,周贵根也再审一下,看看周贵根怎么说?!”
张希chūn当天便亲自带人去了南二矿区,顺利找到了刘姐和老王夫fù。情况和预想的完全一样,开初二人一口否认,既不承认卖yín接人的事实,更不承认当晚在金sè年代附近见过周贵根,直到张希chūn发了火,要他们上警车去检察院,他们才慌了神,把事实经过陈述了一遍:那晚老王不但和周贵根一起在小吃摊上吃了一碗水饺,还就着水饺分喝了一瓶二两装的二锅头。金sè年代着火是周贵根先发现的,周贵根知道刘铁山在那里烧电焊,才慌忙跑进了金sè年代帮刘铁山救火……
让岳清兰想不到的是,周贵根偏死不承认,仍咬死口坚持最初的口供,说自己当时就是在劳动路口和一个什么莫须有的老人吵架。无论高欣颍怎么做工作,述说利害关系,周贵根因为面子问题就是不转弯,高欣颍又不好违反规定暗示什么,只得如实向岳清兰汇报,建议岳清兰亲自出面和周贵根谈谈。
岳清兰却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叹着气对高欣颍说:“小高,我看就算了吧,我也不和他谈了,谈了难受啊,他心里难受我心里也难受,这两天我一直想哭!”
高欣颍理解岳清兰的心情:“是的,是的,不是唐明丽自己找上门来说这事,我真不相信这会是事实!”摇摇头,又说,“口供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周贵根说不清楚的这半小时事实上已经由那位老王和刘姐,还有他老婆唐明丽说清楚了!”
岳清兰意味深长道:“其实周贵根也婉转说清楚了,八月十三日夜里公安局第一次审问时他就说了嘛,原话我还记得哩!‘现在许多事公平吗?苏全贵怎么富起来的?怎么就敢这么公开开妓院?苏全贵开妓院,我们的老婆女儿却在卖yín!’”
高欣颍苦笑起来:“真没想到周贵根的老婆是在卖yín啊!”
岳清兰感叹着:“是啊,不要光看到满城的高楼大厦,高楼大厦后面的yīn影还很浓重啊,我们的社会良知正在浓重的yīn影中哭泣啊!当一座座城市霓虹灯闪亮,四处灯红酒绿时,当大量的热钱在股市、汇市上涌动时,我们也不能忘记那些为改革的辉煌成就做出了历史性牺牲的弱势群体啊,我看警报已经拉响了!”
高欣颍搓手叹气道:“岳检,说这些有什么用?这都不是我们管得了的!”
岳清兰不同意高欣颍的看法:“怎么能这么说呢?古人尚且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这些改革开放年代的检察官?我想了一下,我们在办案的同时,也要搞点社会调研,通过合适渠道把这些破产矿工的困难情况如实反映上去!”
高欣颍点了点头:“好吧,好吧,岳检,我们反正听你的就是……”
这天夜里,岳清兰心情沉重,又一次失眠了,已是十二点多钟了,仍主动打了个电话给破产丈夫黄yù禾,电话拨通后,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竟有些后悔。
黄yù禾倒tǐng快活:“清兰,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要抽空接见我了?”
岳清兰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老黄,告诉你个情况,现在看来,刘铁山放火一案,事实不清的地方还很多,整个案子恐怕要退回公安局补充侦查了……”
黄yù禾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这么说,刘铁山和周贵根都死不了了?”
岳清兰不敢多说:“黄yù禾,你先不要jī动,心里有数就行了!未来的变数还很多,彭城的复杂情况你知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反而更担心了,很担心啊!”
黄yù禾兴奋不已:“嘿,实事求是还担心什么?妹妹你大胆向前走嘛!”
岳清兰说:“大胆向前走?前面可能是地雷阵啊,你就不怕我粉身碎骨?”
黄yù禾大大咧咧说:“我看没这么严重,炸死的还不知道是他妈谁呢!”
岳清兰苦中作乐,开玩笑道:“万一把我炸得四肢不全,你可要倒霉了!”
黄yù禾呵呵笑着:“哪能啊,清兰,告诉你,我这几天一直关注这个事儿。我跟你说,我有个分析啊。”
“你能有什么分析?”岳清兰显然不相信黄yù禾的分析能力。
黄yù禾不满道:“你听我说嘛,我这几天研究了一下现在在彭城的这几位主要领导,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岳清兰也有些奇怪黄yù禾能发现什么。
黄yù禾有些得意地道:“我把萧书记的履历啊、资料啊,凡是能从网上找到的东西全找出来了,还仔细去朗柳、吴城的一些时事论坛找了下,你猜怎么着?”黄yù禾虽然这么说,倒也没让岳清兰真去猜,反而自己说了答案:“咱们这些领导里头,就数萧书记最关心民间疾苦,每到一地,必抓两件事:吏治、民生。你可别小看这一点,抓民生和抓经济可是不同的,我是干企业的,这个我最清楚了,我分析的结果就是,萧书记抓经济,不是为了gdp看起来多好,而是解决下岗、提高最低收入保障……这些东西。”
“那tǐng好啊,我们现在就缺这样的领导嘛。”岳清兰还是没理解黄yù禾说这话的意思。
黄yù禾只好直说:“那你想想,这样一个关注弱势群体的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在彭城,如果发现这件案件背后的冤情,他会怎样?”
岳清兰心中一动,转念又没好气地道:“你就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冤情了?你就知道萧书记会不把保护干部当成第一要务?你就知道这样我便不会被炸个半身不遂?”
黄yù禾嘿嘿笑道:“真这样也好啊,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们家yīn盛阳衰的局面就改变了嘛!哎,清兰,不和你开玩笑了,能不能多透lù点情况啊?刘铁山和周贵根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真有冤情,你去跟萧书记讲啊!”
岳清兰却断然打住了:“算了,你别再说了!”说罢,默默挂上了电话……
第02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025章山雨yù来风满楼
太湖宾馆。
长长的客座沙发上,岳清兰正襟危坐,旁边是面sè平静、手拿十数页的材料,一边看着,时不时向她发问几句,岳清兰一一谨慎作答。
萧宸的面sè虽然看似平静,但岳清兰却总觉得在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萧书记是有怒火的,这从他刚才看到第十一页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杀机可以猜到。
“彭城市委、市政fǔ、市纪委,以及公安局等各个方面,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萧宸闭上眼睛,轻轻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幽幽问道。
“还不知道。”岳清兰老老实实说。
萧宸睁开眼睛,看着她:“那你为何把这份材料先拿给我看?”
“因为,如果要将这份材料转交市委、市政fǔ、市纪委和公安局方面,检察院则必须将这两份涉嫌放火的案件全案退回公安局,然而在这个时候,我们还把案子退回,只怕很多同志会有意见,而且这样做,本身也与省委和市委领导的指示有些冲突……”
“什么冲突?”萧宸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岳清兰的双目:“省委和市委哪个领导的指示跟依法办案有冲突了?”
萧宸这话问得有点冲,但岳清兰反而听得高兴,因为这实际上是为她撑腰的意思,不过她还是表现得很谨慎:“那倒不是,只是余省长和唐书记还有林市长方面,都要求我们尽快结案,迅速地给民众一个交代。”
萧宸摆摆手:“只有彻底查清事实真相,然后该办的办,该杀的杀,这才算是给民众一个交代。作为检察长,清兰同志,你要明白,给民众一个交代,不是给民众一个搪塞。”
岳清兰肃然正sè:“我明白,萧书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知道怎么办了。”
萧宸点点头:“这几天,我也看了一些材料,也了解了一些彭城干部的情况,也许这就是某些同志认为的情况复杂,但我觉得,现在不复杂的事情也不多,事事都复杂,我们不能就因此事事都不做吧?有些事,再复杂,也得做!只要刀够快,没有斩不断的麻!”
岳清兰面sè平静下来,但心里却涌起bō涛,查明案件的信心更足了——
距市委要求的起诉时间只有几天,检察院竟然把两个涉嫌放火的放火案全案退回。公安局这边一下子炸了锅,局长江云锦什么汇报也不听,什么材料也不看,要具体主持办案的副局长伍成勋马上去找岳清兰,问问岳清兰和检察院到底想干什么?江云锦很恼怒地告诉伍成勋:岳清兰和检察院这是在搞名堂,是在故意出公安局的洋相!案子的全部侦查过程检察院都清楚,检察院也提前介入了,许多疑点还是检察院要查的,放火也是两家一起定的,现在突然翻过来,简直岂有此理!
伍成勋只得奉命行事,紧急赶往市检察院找岳清兰交涉质询。
见了岳清兰,伍成勋脸一虎,首先声明说:“岳检,我现在可是代表江云锦局长来的,江局长谈了几点意见,我全照本宣科,你可给我注意听好了!”
岳清兰知道风暴迟早要来,一脸微笑:“哦,伍局,你这还是奉命宣旨啊?”
伍成勋一脸的庄严:“那是,我们江局长发了大脾气,要我原话照转!”说罢,口气严峻地转述了江云锦的意见,替江云锦发了一通大脾气,接下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不过,口气却和缓多了,有些半真半假,“哎,我说岳检,你们检察院的姐们哥们想抢功也不能这么抢嘛,甭管对半分、四六开还是怎么都行,总能商量,可怎么一脚就把我们踹了?这么心狠手辣啊?”
岳清兰平静地问:“伍局,你们江局看没看我们送过去的材料啊?”
伍成勋头一摇,口气很强硬:“我们江局长没看,根本不愿看!”
岳清兰苦苦一笑:“那他就敢让你来代表他训话了?你也就这么来了?”
伍成勋的口气仍是那么强硬,不过话语中透着明显的讥讽:“我们江局长有什么不敢的!我又怎么能不来呢,人家是一把手,我老伍敢不听吆喝嘛?找死不成!”
岳清兰摆摆手:“行了,行了,伍局,你别发牢sāo了!你看过材料没有?”
伍成勋一怔,软了下来:“看过了,真吓出了我一头冷汗啊!”
岳清兰轻叹一声,道:“伍局,能吓你一头冷汗就好,我就怕你也和江局一样麻木不仁!江局业务上生疏些,有点麻木可以理解,你这个老公安要是也这么麻木,我可真要骂你了!你看可怕不可怕,明明是失火,却差一点定性成放火,这一字之差就是两条人命啊!真这么草率送上法院了,这错案追究咱们两家都逃不了责任!伍局,不客气地说,我们今天及时地发现了问题,既是救了我们自己,也救了你们啊!没有人能只手遮天的,上头、下头,可都有人看着!”
伍成勋不得不承认:“是,是,岳检,这我心里有数!”
岳清兰这才又说:“你们也别把我们检察机关想得这么没水平,该我们的责任我们不会推。全案退回,重新侦查,又涉及案子的重新定性,按市委要求的时间起诉是不可能了,我们已经向市委打了个书面报告,汇报情况。这个汇报材料不对你们公安局保密,可以请你老兄先看一下!”说罢,将材料递了过去。
伍成勋也不客气,马上接过材料看了起来,看得很认真。
检察院的汇报材料应该说是客观公道的,承认检察机关在办案过程中一直参与意见,谈到定性错误,检察这边主动承担了责任。
伍成勋看罢,笑了:“行,那行,岳检,你们实事求是,我收回刚才的话!”
岳清兰笑了:“伍局长的小脾气收回了,江局长的大脾气是不是也收回啊?”
伍成勋手一摆:“哎,这你得去问他,我只是奉命传旨!”
岳清兰也没再追究:“算了,伍局,代我把情况和江局说说吧!”
伍成勋开玩笑问:“是不是也还他一通大脾气?”
岳清兰道:“我可不敢有这么大的脾气!”挥挥手,又说,“好了,伍局,别开玩笑了,再说个正事:有关情况你都知道了,金sè年代附近的那个事实上的红灯区你们打算怎么办啊?就看着它这么存在下去?就看着唐明丽这些人继续卖yín吗?”
伍成勋没好气地骂道:“这真***叫没办法!岳检,我向你发誓,我们市局扫黄要是没动真格的,你当面打我的耳光!只要发现黄赌毒窝点,治安部门和下属分局、派出所立即出动,更别说还有大规模的扫黄!可真是抓不完,赶不尽啊!”
岳清兰讥问道:“就照你说的这个力度这么抓,金sè年代还能成yín窟了?是不是真有人暗中保护?”
这个问题没法回避,社会上的反映一直很强烈,周贵根、刘小yàn这几个涉案人员老在那里说,老书记陈志立也在各种场合一再提起,市委书记唐旭山指示彻查严办,伍成勋便在办案的同时彻查了一下,这一查就查出了大问题:苏全贵和他的这个金sè年代还真有公安局内部人员暗中保护!每次扫黄都有人通风报信,鼓楼分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长王延成和分局一个刑警大队长竟然都成了苏全贵的把兄弟!因为王延成是江云锦的连襟,江云锦被搞得极其被动,被迫在局党委会上做了检讨。
伍成勋便也不怕家丑外扬了,把这阵子公安局内部的整顿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说是鼓楼分局涉嫌人员已规了三个,包括江云锦的连襟王延成,其他一些线索还在清理,估计还会涉及一些民警。最后表示说:“……岳检,你放心,对这些败坏公安形象的hún账东西我们这次是绝不会手软的,有一个处理一个,该移送你们检察院起诉的,将来一个不落,全会移送给你们起诉!市委唐书记有指示的,这回一定要动真格的,给彭城人民一个交代,江局长虽说不太乐意,估计也不敢拦的!”
岳清兰赞扬说:“好,好,伍局,这一来,你们也就主动了嘛!”
伍成勋又说:“所以,唐明丽说的那个红灯区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上星期彻底扫了一次,男男女女抓了八十多,昨天夜里搞了次反回cháo,又抓了三十多!”
岳清兰多多少少有些吃惊:“哦,回cháo这么快啊?又抓了三十多?”
伍成勋tǐng苦恼:“所以我说嘛,这叫没办法,它野火烧不尽chūn风吹又生哩!”摆了摆手,“这也不是咱彭城一家,全国都是这个情况,也只能常抓不懈了!”
岳清兰不无痛苦地道:“这也得有个分析,有些小姐干这营生是出于经济利益,kù带松一松,胜过一月工嘛!有些人不是这样,像周贵根的老婆唐明丽,是被生活bī得没办法,虽然这是个别现象,可这现象很可怕呀!”
伍成勋心里有数,无奈道:“这还用你说?我会不知道?我是主管副局长嘛!你别说,这阵子我们还真抓了几个像唐明丽这样的中年失业女工,下面一些经办人要按规定罚款,我和他们拍了次桌子,教育后全都放了,不放我都觉得亏心!”
岳清兰看了伍成勋一眼:“你伍局还算有良心!这可都是贫穷制造的罪恶啊!”一声长叹,又说,“伍局,你们公安局这回动了真格的,扫黄力度这么大,我倒又有个担心了:你说以后像唐明丽这种人怎么办?换个活法,去偷去抢?”
伍成勋连连摆手:“岳检,这你别问我,最好问余可为、林森去!”
岳清兰郑重道:“伍局,这我还真得去问问省市领导们,我实在忧心啊!”
伍成勋一愣,继而叹息说:“我劝你还是先忧心眼前的事吧!不能按市委的要求时间起诉了,市委看到你们这个汇报能高兴?余可为能高兴?你就等着看他们的脸sè吧!”
岳清兰又回到了案子上:“这我也想到了,他们高兴不高兴我管不了,我只能根据事实说话,我觉得在现有的事实面前,哪个领导也不敢拍板定这个放火案!”
伍成勋认真想了想,赞同说:“这倒也是,拍这种板还真得掂量一下哩!”略一停顿,又问,“岳检,怎么听说你还真找到林市长那去了,还在查周秀英?”
岳清兰没当回事:“怎么?不能查,不该查吗?我不但找了林市长,还找了唐书记。我对唐书记说,不论是周秀英受了贿,还是受了诬陷,都得查查清楚嘛!”
伍成勋注意地看着岳清兰:“哦?唐书记怎么说?”
岳清兰轻描淡写道:“唐书记tǐng支持,已经通知纪委了,要纪委协助一下!”
伍成勋意味深长地提醒说:“周秀英身后的背景你知道,那可是大人物哩,人家是在职的常务副省长,是省委常委,如果查到那位大人物自身怎么办?岳检,你和检察院也敢把他一起送上法庭吗?——当然,我现在只是假设!”
岳清兰淡然一笑:“伍局,如果害怕,你现在最好退出,可以去生场病嘛!”
伍成勋被jī怒了:“害怕?退出?这么孬种,老子还当什么公安局长!”
岳清兰一怔,难得冲动起来,一把拉住伍成勋的手:“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那我们就同舟共济,一起铁肩担道义吧,尽管我这肩头可能比你嫩了点!”
伍成勋也动了真情,握住岳清兰的手道:“岳检,别看你是女同志,可你的肩头并不比我嫩!从开始追查这封匿名信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江云锦,你身上的正气和骨气都让我服气,恐怕只有你才敢这么盯着周秀英不放手!所以,我今天也实话告诉你:我是豁出去了,宁愿不干这个公安局副局长,也得把这火灾后面的真相都nòngnòng清楚,给老百姓一个交代,给法律一个交代,也给自己良心一个交代!”
岳清兰用力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放心吧伍局,我们也不是没有人支持的!”——
岳清兰今天松了一口气,周秀英那诡秘的举报人终于坐在她面前了。她尚且没来得及找他,他倒先主动找上了办案组的门。岳清兰看着方怀正想,这个人是有点意思,举报时不但匿名,也没留任何可能的联系方式,现身之后又这么急不可待,夜里十二点来了,还非要见她这个检察长。事情当真急到了这种程度?被他举报的周秀英会连夜逃跑吗?完全没这个可能。陈志立的感觉看来是正确的,此人确有些不对头,她必须有所警惕。
这个举报人要来找她岳清兰,还是陈志立通知她的,说举报人先去了他那边举报,陈志立让他直接找岳清兰。令岳清兰奇怪的是,陈志立对这位举报人印象似乎很差,甚至明确表示他觉得这人“猥琐”,“对他要有所警惕”。
不过此刻举报人到了岳清兰的面前,陈志立所说的猥琐岳清兰却没看出来。举报人五官端正,大大方方,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白衬衫束在kù子里,口袋上还chā着一枝签字笔,多多少少有些文化气。岳清兰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城管委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副政委,看起来也应该有点文化素养。
所以在今夜,彭城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岳清兰看到的是一个正义的举报者的形象。
这位举报者的眼里透着焦灼和愤怒。据反贪局长吴定诚说,举报人打“的”找到办案组所在太湖宾馆时受到一些阻碍,值班武警战士不知道他要进行重要举报,拦在小楼门口不让他进,他便慷慨jī昂骂起了贪官污吏,直到惊动了住在一楼的吴定诚。见了吴定诚,此人仍是骂不绝口,指名要见检察院一把手。吴定诚nòng不清他的来头,只好敲开了岳清兰的房门。将他带进岳清兰房间后,他的怒火仍余烟缭绕。
把一杯水放到方怀正面前,问罢自然情况,岳清兰拉出了开谈的架子。
开谈之前,岳清兰先道了歉:“方怀正同志,实在是对不起啊,值班武警同志不了解情况,不知道你举报的重要性,闹了些不愉快,你就多担待吧!”
方怀正余火复燃,出言不逊:“什么东西?不就是群看门狗嘛!”
岳清兰笑着阻止道:“哎,别这么说嘛,武警同志也是按规定办事啊!”
方怀正毫不理会,继续发泄道:“就是群看门狗,我见得多了!我是副团职转业干部,我穿军装时,这帮看门狗见了我大老远就得敬礼!今天倒好,我来举报贪官周秀英,他们还这么推三阻四!怎么的?彭城不是我们**的天下了?”
岳清兰没再接茬儿,担心再接茬儿又会引出举报者什么新的牢sāo,便说起了正题:“方怀正同志,你今天来得好哇,你如果不来找我们,我们马上也会找你的。不瞒你说,我们对你的匿名举报很重视,已经准备调阅城管委干部档案查笔迹了。”
方怀正显然有情绪:“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为什么一直不查呢?”
岳清兰笑道:“哎,方怀正同志,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查啊?这么重要的举报能不查吗?问题是你没署名嘛!对举报的处理,我们是有严格规定的,只要你是署名举报,我们在调查之后一定做到件件有答复!你不署名,我们查起来难度就比较大了,就得从笔迹查起,先找到你这个举报人啊……”
方怀正jī动起来:“那好,现在不必查笔迹了,那封匿名举报信是我写的,署名‘一个正派的**员’的就是我!我现在想通了,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为了我们国家的长治久安,我这个正派的**员下决心和他们这帮**分子血战到底了!主席当年说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不怕了,今天站出来了!”
岳清兰有些动容:“好,好,方怀正同志,这就对了嘛!任何人都不应该在**现象面前低头!不要把**分子想象得这么强大,他们没有这么强大,他们是见不得阳光的,如果我们每一个同志都能像你今天这样站出来,问题就好解决了!”
方怀正热烈应和:“是,没错,岳检察长说得好!我今天敢主动找你,就是相信你,相信你们检察院!我知道,党和人民的反腐之剑握在你们手上,把周秀英和她背后的一批贪官污吏送上法庭,接受人民的审判是你们的神圣使命!”
岳清兰承诺道:“方怀正同志,只要你举报的是事实,只要周秀英和她背后的贪官受贿渎职,我和彭城市人民检察院的同志们一定会把他们全部送上法庭!”
方怀正语重心长教诲起来:“岳检察长,你们不能有辱使命啊,党和人民在看着你们啊,我这个举报人也眼巴巴地在看着你们啊!”口气渐渐大了,像高级领导干部作报告,手不时地挥舞着,以加重语气,“反腐倡廉关系到我们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啊!‘八一三’大火就是血的教训啊,一个贪官周秀英就造成了这么大的灾难!我希望你们这次一定要给彭城人民一个交代,给一百五十多名死难者一个交代!”
岳清兰尽量保持着耐心:“嗯……方怀正同志,我们是不是能进入实质性问题啊?”
方怀正怔了一下:“当然,不谈实质性问题,我就没必要来了!”说罢,又礼貌地问,“岳检察长,我有些jī动,可能说了些废话,让你听烦了吧?”
岳清兰笑了笑:“那倒也不是!”说罢,示意身边反贪局局长吴定诚做记录,自己开始了关于举报内容的询问,“方怀正同志,根据你匿名信上的举报,苏全贵盖的那片门面房,是周秀英亲自打电话给鼓楼区城管委关照的,是不是?”
方怀正点点头:“是的,我亲耳听到的,周秀英打电话时,我在办公室。”
岳清兰问:“这个电话是打给鼓楼区城管委哪个领导的?你知道吗?”
方怀正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应该是个负责领导同志,不会是一般人。”
岳清兰有些不解:“你当时怎么到周秀英办公室去的?去汇报工作吗?”
方怀正说:“汇报什么?我原是机关办公室副主任,天天和周秀英在一起。”
这情况岳清兰倒不知道,陈志立在电话里没说,方怀正自己刚才也没提,岳清兰还以为方怀正一直就是鼓楼区城管委监察大队的副政委。于是便问:“你是什么时候做的办公室副主任?又是因为什么到区里做了副政委?自己要求下去的?”
方怀正说了起来,道是自己如何能干,被周秀英看中,到了办公室又是如何被办公室主任刘有才排挤,重又回到了区监察大队,最后说:“岳检察长,和你说实话,就算刘主任不排挤我,我也不能在办公室呆了,周秀英看着我不顺眼哩!”
岳清兰tǐng奇怪地问:“周秀英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呢?你不是她看中的吗?”
方怀正说:“我是她看中的不错,可我是个正派的**员,她是什么?一个大贪官!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还好贪吗?不怕我给你们写信反映情况吗!”
岳清兰明白过来,表示赞同:“那倒也是,做贼的人总是心虚嘛!”话头一转,似乎很随意地问,“这下去以后,收入是不是受了影响?钱是挣多了,还是挣少了?”
方怀正摆摆手:“这事不能提,每月奖金补贴少了五百多!可这五百多算什么?我不能为了每月多拿五百多就和她**分子同流合污嘛,你说是不是?”
岳清兰再次表示赞同:“那你在做办公室主任期间发现了周秀英什么**?”
方怀正一脸的惊异:“哎,这还问我啊?我举报信上不有吗?周秀英收了苏全贵十万块,这才打电话给鼓楼区城管委的头头,让苏全贵盖起了那片门面房!”
岳清兰低头看着举报信,心里已多少有些疑huò了:“是,嗯……你信上是这样写了!”抬起头,又不动声sè地强调说,“方怀正同志,根据你举报的情况,你既亲耳听到周秀英打了这个允许苏全贵盖门面房的重要电话,同时,又在周秀英的家里亲眼看到苏全贵把十万元送给了周秀英?是不是这个情况?你再想想?”
方怀正根本不想:“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情况,实事求是嘛!”
岳清兰更加疑huò:“周秀英会当着你的面收下苏全贵这十万块钱?啊?”
方怀正xiōng脯一拍:“就是当面收的,这我肯定,我那天晚上到周秀英家汇报工作,我先到的周家,苏全贵后到的周家,我们还在一起听了音乐,是贝多芬!”
岳清兰判断到,如果周秀英真敢当着方怀正的面收苏全贵这十万块钱,只怕这位方怀正先生本身也不会清白,那么,这场举报很可能是因为内部分赃不均引起的。于是便说:“好,好,方怀正同志,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一步,相信你对自己也会实事求是的——我问你:这十万块钱,周秀英有没有分给你?分给你多少?”
方怀正一下子怔住了,大睁着眼睛看着岳清兰,不知说什么才好。
岳清兰非常和气地做起了工作:“方怀正同志啊,你一定不要怕,你今天能找到我们这里,既是举报,也是自首嘛!就算分个万儿八千,也不必隐瞒,我们可以根据你的立功表现免予追究。当然,赃款要退,可举报奖金肯定超过你的退赔!”
方怀正这才带着哭腔叫了起来:“岳检察长,你咋这么说?咋怀疑起我了?我是一个正派的**员,我对**现象恨之入骨,怎么会和周秀英一起分赃呢?”
岳清兰笑道:“如果没有参与分赃,那你也一定是周秀英信得过的心腹吧?周秀英如果信不过你,怎么敢当着你的面收苏全贵这十万元呢?这不合情理嘛!”
方怀正被bī得没退路了,这才吞吞吐吐说了实话:“叶……岳检察长,那十万块钱是……是我猜的!我见苏全贵送了两条烟给周秀英的老公桂宇教授,就……就估计两条烟里可……可能有钱,它……它应该有钱!去……去年我在报上看到一个报道,说的就是把钱卷在烟里送!苏全贵多聪明,肯定也会这样送!你们说呢?”
岳清兰哭笑不得:“那你又怎么敢断定是十万呢?为什么不是三万或五万?”
方怀正很认真:“哎,哎,岳检察长,我这可是有根据的!你想啊,一盒烟是二十支,二十张一百元的票子卷好放进去是多少?是两千吧?一条烟是十盒,十乘两千正好两万,苏全贵送了两条烟,肯定是十万,它不可能是三万或者五万,我这可是实事求是的……”
岳清兰听不下去了,拉下脸,严肃批评道:“方怀正,你这是实事求是吗?你这是想当然!我真不明白了,就凭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你就敢写匿名举报信?今天还敢来见我?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怀正仍是一副面不改sè心不跳的样子,也不知是真镇定还是装镇定:“岳检察长,不瞒你说,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把周秀英抓来,几天不让她喝水,不让她睡觉,狠狠整整她,她什么都会招!我一个战友转业后到了你们检察系统,就干反贪,他和我说过,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硬骨头,只要下狠手整,就是死人也得开口!这关键看你们的决心,你们只要下决心办周秀英,她就不会没问题!”
岳清兰心头大怒,觉得自己和整个检察系统都受了污辱,桌子一拍,难得发了回脾气:“方怀正,你说什么?我们检察反贪部门就是这么办案的吗?这么无法无天?你说的战友是谁?在哪个检察院工作?你说出来我就去问问他:在他手上究竟办了多少冤错案!像他这样办案不出冤案就见鬼了!说,你那战友到底在哪个检察院!”
方怀正镇定不下去了,苍白着脸,喃喃道:“岳检察长,我……我这也不过是随便说说!其……其实,也不光是我那位战友,社会上也都说你们这么办案……”
岳清兰估计方怀正交不出那个所谓的战友,就算真有这么一位战友方怀正也不会交,便没再追下去,又冷冷道:“方怀正,社会上说些什么我不清楚,我今天只清楚你!你现在已经涉嫌诬陷了!”手向吴定诚一指,“吴局长,你来告诉一下方怀正:什么叫诬告陷害罪,根据《华夏人民共和国刑法》该判多少年!”
吴定诚冷冰冰地看着方怀正,把诬告陷害罪的犯罪特征和量刑标准报了出来。
方怀正这才发现问题严重了,额头上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刚才的神气和怒气瞬时间消失得无了踪影。人也迅速变了样,身上好像一下子没一根骨头了,整个人团在沙发上像只大虾,岳清兰注意到,这只团成了球的大虾在抖抖索索直喘粗气。
岳清兰既沮丧又恼火,忍不住又训斥起来:“方怀正,我奉劝你不要再这么自作聪明了!既不要把我和检察机关想象得那么无法无天,也不要把我和检察机关想象得这么无能!对你的举报,我们如果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我这个检察长也该辞职了,彭城市人民检察院也该关门大吉了!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是什么正派的**员,你正派吗?我看你这是出于个人sī心,捕风捉影,干扰我们办案!”
方怀正无力地申辩说:“我……我真是想帮你们办案,觉得周秀英可疑……”
岳清兰又冷静下来:“好吧,好吧,没根据的事别说了,说有根据的:周秀英是不是真给鼓楼区城管打过那个重要电话?你到底听清了没有?想清楚了再说!”
方怀正抹着头上的冷汗,想了好一会儿:“我……我真记不清了!”
旁边的反贪局长吴定诚这时也火了:“记不清你就敢举报?就敢四处luàn寄匿名信?!”
方怀正几乎要哭了:“那天,周秀英是……是在电话里谈……谈过门面房的事,我耳朵里当时刮进两句,不……不过,是不是她让盖的,我就记不清了……”
吴定诚忍不住揭开了谜底:“你记不清?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们反贪局已经根据你的匿名举报的线索调查过了:鼓楼区城管委主任严久霖承认有这么个电话,是他接的,不过内容和你举报的完全相反,周秀英同志告诉严久霖,苏全贵的门面房不能盖,要鼓楼区注意这个问题!后来,严久霖同志退休了,是临时主持工作的副主任汤云科忽略了监管,没有把好这一关!”
方怀正马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哦,是,吴局长,那……那我可能是记错了,反正他们在电话里谈过这个事的,我……我这也不是没有一点事实根据嘛!”苦着脸,继续狡辩,“岳检察长,吴局长,我这也不是存心诬陷谁,我对周秀英有点小意见不错,可归根还是想反**啊,这**不反不得了啊……”
情况已清楚了,岳清兰不愿再谈下去了,收起卷宗站了起来:“如果这样,真没有诬陷的故意,你就该早来当面举报,而不是写这种匿名信,更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捕风捉影!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已经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被动?”
方怀正点头哈腰,像条恭顺的狗:“我检讨,我接受教训,一定接受教训!”
对这种典型的小人,有些话岳清兰已不想说了,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方怀正,你刚才提到去年报上披lù的一个案子,只记住了烟里塞钱一个细节,却没记住举报人的悲壮和高尚!那篇报道是我们院里同志协助写的,情况我比较清楚:正是这位举报人不惜押上身家性命,顽强地和一群**分子斗,我们检察院才最终办下了这个大案要案!这个举报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金宁告到京城,儿子被绑架,自己两次差点被杀掉,他没有屈服!而你呢,方怀正!你能和那位勇敢正直的举报人比吗?我建议你回去以后再把那篇报道找来看看,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人吧!”
方怀正连连应着,又是一阵恭顺的点头哈腰……
送走了这个令人厌恶的无耻小人,岳清兰再也没法入睡了,想来想去,还是试探着往陈志立家里打了个电话。不曾想,电话只响了两声,陈志立那边就接了。
岳清兰有些奇怪:“哎,老书记,怎么还没睡啊?”
陈志立在电话里一声长叹:“此夜难眠啊!”又问,“清兰同志,有事?”
岳清兰通报情况说:“那位举报者连夜跑到我这里来了,不过,举报的两个重要线索都没有事实根据,我和反贪局的同志初步判断是出于个人目的的诬陷。”
陈志立郁郁道:“我看也像诬陷,这个举报人啊,整得我今夜吃了三次安眠药都没睡着啊。另外,还要和你说个事:周秀英也跑到我这儿来了,向我反映了这人的一些情况,这个人自己手脚就不干净,目前城管委正在查处他的经济问题。”
岳清兰心里更有数了:“这就对了,恶人先告状嘛!”
陈志立情绪显然很不好,又是一声长叹:“清兰同志啊,你说说看,我这阵子对可为同志是不是真的有点感情用事了?啊?还有对周秀英、江云锦这些同志?”
岳清兰沉默片刻:“老书记,感情用事的成分多少总是有一点吧。您不主动提,我也不敢说。感情用事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们对事物的正确判断啊!”
陈志立连连说:“是啊,是啊,幸亏发现得早啊,还没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停了一下,又说,“所以,我让周秀英带了幅字给可为同志,‘有容乃大,无yù则刚’,既是送给可为同志的,也是送给我自己的,看来还是要有容啊!”
岳清兰充分理解陈志立的心情:这封捕风捉影的匿名信,不但给她和办案组带来了被动,也给陈志立造成了很大的被动,陈志立这么积极热心地查匿名信,甚至找到市委书记唐朝阳那里,现在证明是莫须有,让这位老书记以后还怎么说话啊!
陈志立此夜难眠,岳清兰就更睡不着了。
通话结束后,岳清兰几乎是大睁着眼睛到天明。
陈志立毕竟是陈志立,余可为对他意见再大,成见再深,也不敢拿这位已退居二线的老同志怎么样。她的麻烦就大多了,案子只怕也没那么好办了。“八一三”那天,她过早地出现在火灾现场,已经给余可为造成了很大的误会;抓住方怀正的举报对周秀英紧追不舍,肯定又进一步得罪了余可为;余可为对她绝不会有什么好脸sè。市委书记唐朝阳和市长林永强对她和检察院只怕也不会有好脸sè,放火案现在办成了失火案,而且,又不能按原定计划起诉了,他们肯定不会高兴的。而最关键的是,那位高坐云端的萧宸书记了解了情况之后,会不会也疑心自己是受了陈志立的指使,以“窝里斗”的内耗心态来办案,如果萧书记认为她是以这种心态办案,还会对她保持信任吗?如果没有了萧书记的信任,这个案子……
岳清兰估计,一场暴风骤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第026章 “神仙打架”了
第026章“神仙打架”了
岳清兰的猜测果然成为现实。
虽然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岳清兰也没想到暴风骤雨会来得这么猛烈。
那天上午,岳清兰正在检察院办公室听副检察长陈bō汇报后勤方面的工作,市委王秘书长突然来了个电话,要岳清兰马上到市委第二会议室来,说是可为同志又一次专程从省城赶过来了,正和市委领导一起等她,要听她的案情汇报。
这段时间里,萧宸书记和可为省长都回去了一趟金宁参加省委常委会。召开这次常委会的原因,据说是中央某些领导同志对江东迟迟不能就彭城大火案达成侦破表示了一定程度的不满,甚至致电江东省委书记李元焯同志,是不是需要最高检、公安部方面派来专家协助调查。常委们自然都知道,区区一个火灾发生的原因都调查不清楚,江东这个脸可就丢大发了。是以李元焯书记亲自打了电话给坐镇彭城的省委副书记萧宸和常务副省长余可为,让他们回金宁开会议事。
如今,只说可为同志再次赶往彭城,却没有听说萧宸书记再次前来,岳清兰隐约觉得不妙——余可为是要求速查速杀的,而萧宸则是在这个原则上同时要求必须确信不会出现冤假错案的。但萧书记留在省委,而余省长再次赶来,也许正说明了省委常委会上的风头已经转向了对她岳清兰不利的情况。
岳清兰放下电话后,没敢耽搁一分钟,当即驱车去了市委。虽然心里有些yīn影,但总的来说,去的时候心情还是tǐng不错的:关于失火定性的汇报材料报送市委五天了,市委一直没个态度,现在能面对省市领导,把问题当面说说清楚,无论结果,总是件大好事。
紧赶慢赶,赶到市委第二会议室时,会议室里已座无虚席了。岳清兰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公安局长江云锦。江云锦坐在余可为斜对面,正满面笑容和余可为说着什么。岳清兰这才知道,江云锦也接到了会议通知,而且比她接到得早。当时,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好,没有什么不祥的迹象,市委书记唐旭山、市长林森和那些已在等待的常委、副市长们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谈笑风生。
不祥的变化发生在她走进会议室之后。她走进会议室,说笑声突然消失了,省市领导脸上的笑容凝结了。除了唐旭山和气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再没有任何一个领导和她打过招呼。更难以想象的是,会议桌前后两排竟然没有一张空椅子了,惟有会议桌侧前方空了把醒目的高背椅,像个受审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留给她的。
余可为也真做得出来,冷冷看了她一眼,竟然要市长林森宣布开会。
林森于是宣布开会:“好了,清兰同志到了,我们就开始吧!首先请可为同志代表省委、省政fǔ做重要指示!请同志们注意,这个会不准记录,不准录音!”
情况显然不太对头,通知说是要她来汇报,怎么一开始就请可为同志做重要指示了?而且,不准记录,不准录音,什么意思?与会的领导者们又都是这么一副冷漠的态度,恐怕是冲着她和检察院来的吧?!四下看看,又注意到,常委、副市长到了许多,偏偏市人大主任陈志立没到,岳清兰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果然,余可为一开口火药味就很浓,口气极为严峻:“同志们,‘八一三’放火案发生到今天,整整三十五天了!在这三十五天里,省委、省政fǔ,市委、市政fǔ可以说是承担了空前未有的压力!一百五十五人丧生火海,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其情况之严重为我省、我市建国以来所仅见!惊天大案啊,影响恶劣啊,党中央、政务院领导同志一次次做出重要批示,全华夏,全世界的媒体在那里报道,死死盯着我们江东省,盯着我们彭城市!死难者家属呢,也三天两头群访,要求我们严惩放火罪犯,省里收到的群众来信就有几十封。可我们呢?工作做得到底怎么样?能让党中央、政务院放心吗?能让广大人民群众满意吗?事情一出,我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正确对待,一句是守土有责。今天,我请同志们都扪心自问一下:你这块阵地守住了吗?你这个指挥员尽到责任了吗?!我看没有,尤其是我们某些很关键的执法部门,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都是很难令人满意的!”
说到这里,余可为把目光打到岳清兰身上,似乎刚发现岳清兰仍站着:“哎,清兰同志,你怎么回事呀?站在那里干什么啊?没人罚你的站,找地方坐下!”
岳清兰四下里看看,仍没发现一张空位子,只得窘迫地坐到了“受审席”上。在“受审席”上坐定后,岳清兰心里一阵酸楚,这种难堪对她来说从没有过。
余可为继续做重要指示,话越说越明了,就差没点她岳清兰的名:“放火案不好好去办,捕风捉影的事倒干得很起劲!为一封匿名信查了近三十天,找市委,找纪委,找公安部门!结果怎么样?莫须有!严重干扰影响了放火案的起诉审理!这就让我奇怪了,我们这位同志究竟是怎么了?当真是重视反腐倡廉吗?有没有个人目的啊?帮帮派派的因素是不是在起作用啊?我看总有一点吧?总是不太正常吧?今天我对这件事提出批评,并不是要庇护**分子,是在讲一种大局,讲一个原则,讲同志们的党性和人格!匿名信应该说是我国政治生活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经验证明,每逢领导班子调整,干部提拔调动,或者发生某些突发性的大事情,这种匿名信都少不了!举一个例:林森同志到彭城来做市长时,我和省委几个常委就收到过辱骂诬蔑林森同志的匿名信。在省委常委会上,我就明确表示了态度:如果怕这怕那,不敢担责任,不对自己的同志负责,让一两封匿名信影响到我们对一个市长的任用,华共江东省委也就太软弱无能了,我们也该回家抱孩子了!”
会场上顿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岳清兰注意到,这完全是自发的掌声。
林森在掌声平息后,chā话说:“余省长今天说得太好了!匿名信问题确实是我国目前政治生活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就连我们检察长背后也有匿名信告嘛!”看着岳清兰,似笑非笑地说,“清兰同志啊,那些匿名信我请你带回去看看,你偏不愿看,其实啊,看看还是有好处的,能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嘛!”
江云锦也跟着发起了感慨:“是啊,是啊,在这方面,我们的教训太深刻了!过去就有这种说法嘛:‘别管我说的有没有,八分钱的邮票就让你原地踏步走!’现在不是八分钱了,是五máo钱了,匿名信的成本涨了点,可有些人还是乐此不疲!怎么办呢?我们组织上就要有数,就要有态度,不能对自己的同志不负责任嘛!”
今天这被动太大了!这个该死的小人方怀正,竟然把她推入了这么一种无奈的境地,竟然让她jī起了如此严重的一场官愤!在目前这种对上负责的体制里,谁不知道官愤的危险大于民愤啊?引起民愤实际上并不可怕,只要上面有人保,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升官。而jī起官愤,尤其是顶头上司们的官愤,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为了掩饰窘迫和狼狈,岳清兰低头做起了记录,长发掩住了俊美的脸庞。
林森发现了,冲着岳清兰敲敲桌子,提醒道:“哎,哎,清兰同志,你这个,啊,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讲了不准记录吗?还记什么?记在脑子里就行了!”
余可为却讥讽道:“让她记嘛,清兰同志可以例外,这个同志不惟上嘛!”
岳清兰实在忍不住了,努力镇定着情绪说:“余省长,林市长,你们今天批评的可都是我,是我和目前由我领导的彭城市人民检察院啊。你们的重要指示我不记下来恐怕真不行,回去以后不好贯彻落实嘛!”说罢,又埋头记了起来。
与会者们全被岳清兰的顽强和倔强搞呆了,会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唐旭山这时开了口,和气而严肃地道:“清兰同志,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岳清兰冲着唐旭山凄然一笑,这才迟疑着把用于记录的笔记本收了起来。
这个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哪位同志不唯上啊?好同志啊!萧老生前有一句名言:‘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我的办公室里还有这样一幅字,我每天上班,都以这句话提醒自己。看起来,下次我得把这幅字送给咱们这位彭城的同志了,啊?”
这个声音忽然出现,全场领导干部同时脸sè一变,只不过有些是由轻松转为紧张,有些是由紧张转为轻松。
来人正是一身白衬衣黑西kù,正装打扮的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萧宸。
萧书记忽然赶到,让几位干部心中顿时不再那么笃定起来,但面对面带微笑,似乎温和可亲的萧书记,大家也只得连忙一起起身,各自问好。
余可为脸sè变了两变,还是笑着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往旁边一挪,这样一个接一个挪动过去,王秘书长最后只好又加了一把椅子进来。
见余可为沉着脸sè,萧宸微微一笑:“余省长,你继续讲吧。”
余可为深深地看了萧宸一眼,微微点头,继续说了下去:“那好,我接着说,刚才这就表现了一个问题,一个保护干部的问题!省委对在座的同志们有个保护的问题,在座的同志们对下面的干部也有个保护的问题!不要在这种时候上推下卸,更不能在这种时候不顾大局,不听招呼,四处出击,有意无意地给省委、市委添luàn!”他瞥了萧宸一眼,故意加重语气说:“我在省委常委会上说了,作为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这次事情,省一级的领导责任全由我承担,我向中央做检查,主动请求处分。市里就是你们在座各位的事,不要喊冤叫屈,想想在大火中惨死的那一百五十五人,想想我们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再想想自己身上没尽到的那份责任,你就能心平气和了。旭山同志,小林市长,你们说是不是啊?”
唐旭山平静地表态说:“余省长,作为市委书记,领导责任应该由我负!”
林森也抢上来道:“我是市长,是我工作没做好,要处分处分我!”
余可为看上去很满意,微笑着又瞥了萧宸一眼,只见萧书记面sè淡然,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就仿佛在听什么优雅的唱曲似的。
余可为有些mō不准萧宸的用意,冲着唐旭山和林森挥挥手:“好,好,你们两位党政一把手有这个态度就好!该堵枪眼就得堵嘛,改革开放时代的负责干部,身家性命都可以押上,还怕背个处分吗?!”话头一转,却又说,“不过,也要实事求是,毕竟是放火嘛,防不胜防嘛,前几天我向省委提了个建议:该保的还是要保,党纪政纪处分免不了,市级干部争取一个不撤。我今天为什么要向大家交这个底呢?就是希望同志们放下思想包袱,振奋精神,把善后工作做得更好!”
岳清兰再一次注意到了余可为关于放火的提法,明知这时候chā上来不妥,会引起余可为的反感,可看了萧书记一眼之后,却发现萧书记正听得津津有味,似乎一点没觉出这里头的反常,便还是忍不住赔着小心chā话了:“余省长,怎……怎么是放火呢……”
余可为很奇怪地看着岳清兰:“哎,清兰同志,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啊?案情材料不全是你们报上来的吗?你们和公安局报上的材料都说是放火嘛!”
岳清兰站了起来,急切不安地解释说:“余省长,放火的材料是一个月前报的,当时不是特事特办嘛,许多疑点也没查实。现在案情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已经写了个汇报给市委了,也许您还没看到!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汇报一下呢?”
余可为很不耐烦,阻止道:“清兰同志,请你先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岳清兰不好再坚持了,只得忐忑不安地坐下。
余可为将脸孔转向与会者,又说了起来,语气再次加重了:“安定团结是大局,是压倒一切的大局。同志们都知道,彭城市目前不安定的因素比较多,死难者家属情绪jī烈,严惩放火凶手的呼声越来越高,不对放火犯罪分子及时严厉惩处,就很难消除这个不安定隐患。据林森同志说,前些日子死难者家属已经吵着要游行了,有关部门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事情平息下来!南部破产煤矿几万失业工人也还在那里闹着,据云锦同志汇报,类似卧轨的事情还有可能发生!所以,在这种时候大家一定要和省委、市委保持一致,在重大原则问题上,要讲党性,听招呼!”
这话仍是在点她,余可为反复强调听招呼,正是因为她不听招呼。伍成勋的推测和她的预感现在都应验了,省市领导们需要的就是一场放火,而不是失火。余可为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毕竟是放火嘛,市级干部争取一个不撤!”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岳清兰才不相信在开这个会之前,余可为会没看过他们检察院报送市委的汇报材料。就算余可为真没看过,唐旭山和林森也应该给他口头汇报过。
真是奇怪,唐旭山、林森,还有江云锦竟然也只字不提,就任凭余可为一口一个“放火”的在那里说。看来唐旭山、林森,还有江云锦已经在那里听招呼了。听招呼有好处嘛,他们的乌纱帽保住了,冤了谁也没冤了他们的仕途!
就在这当儿,余可为点名道姓说到了她,口气很诚挚:“清兰同志,我今天对你提出了一些批评,自认为还是为你好,没什么sī心和恶意,请你不要产生什么误会。省委、市委不会以权代法,我们一定会给你们检察机关创造一个良好的办案环境。但是,这不是说就可以放手不管,党的领导还要坚持嘛,大的原则问题党委还是要把关。你这个检察长还是党员嘛,还是院党组书记嘛,一定要讲党性!”
岳清兰马上检讨:“是,是,余省长,可能有些情况我汇报得不及时,在某些事情上也许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今后我一定注意改正!”就简单地检讨了这么两句,又把实质性问题提了出来,“但是,余省长,关于火灾的定性问题……”
余可为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清兰同志,你性子怎么这么急啊?过去你不是这个样子嘛,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又说了起来,“我们领导同志不以权代法——事实上我们也没有以任何形式干涉过你们独立办案嘛!那你岳清兰同志呢,也不能以情代法!这一点,旭山同志提醒过你,我好像也提醒过你,你做得怎么样呢?办案过程中受没受到过感情因素的影响啊?不能说没一点影响吧?萧书记,是这个理吧?”
萧宸笑笑,没说话,看起来像是默认了。
余可为于是把脸一拉,“所以清兰同志,这个放火案,你们检察院依法去办,一定要从重从快,不能再拖了!工人同志们的困难是一回事,依法办案是另一回事,你这个检察长头脑要清醒!”
余可为的重要指示终于做完了,岳清兰以为可以轮到她汇报了,正要发言,却又被林森阻止了:“下面,我就余省长今天的重要指示谈几点具体意见……”
直到这时,岳清兰才彻底明白了,这个名为听她汇报的会议,实则是打招呼定调子的会议。没有谁想听失火的案情汇报,她被愚nòng了。余可为已经把放火的调子定下来了,他们检察院必须听招呼按放火起诉,法院则会按放火判罪,刘铁山和周贵根两颗人头就要落地了!岳清兰怎么也想不通:余可为和林森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口口声声不以权代法,却这么明目张胆地以权势压人,bī着她和检察机关将错就错,去知法犯法,而身为市委书记的唐旭山竟然一言不发!身为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的萧宸也在一边面无表情,这问题太严重了!
尤其是萧书记,他本来是坚持依法彻查的,有他这个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的支持,岳清兰也就还能坚持下去,可如今萧宸一言不发,每次余可为提到“省委决议”的时候,萧书记也只是漠然以对,难道……省委决议对萧书记也很不利,以至于萧书记也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岳清兰一时心急如焚。
林森就所谓“放火”问题做具体指示时,岳清兰浑身直冒冷汗,再也坐不住了,悄悄把市委王秘书长叫到门外,焦虑地问:“王秘书长,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的材料五天前就送了,唐书记、林市长难道都没看?怎么还说是放火啊?”
王秘书长的回答让岳清兰吃了一惊:“你们检察院朝三暮四,一下子改口成失火了,可公安局还坚持是放火啊!唐书记、林市长看你们的材料,也要看公安局的材料嘛!领导们肯定要慎重研究,做分析判断,最后认可公安局的意见也很正常嘛!”
岳清兰失声道:“我们这份失火的上报材料可是和公安局通过气的!伍成勋副局长最清楚,伍局一直在第一线和我们协同办案,我们双方意见是完全一致的!”
王秘书长沉下脸,不悦地道:“岳检,这你别和我叫,据我所知,彭城市公安局局长目前还不是伍成勋,是江云锦!江云锦同志作为公安局长是‘八一三’大案的第一责任人,江云锦从没同意过你们检察院关于失火的定性!为这事,江云锦气得要死,不但找了市里,还和唐书记、林市长一起到省城向余省长进行过专题汇报!”
江云锦不愧是余可为一手提起来的好干部,在这种时候不但狠狠给了她和检察院一枪,还把余可为和林森需要的放火意见及时送上来了!这就不能怪省市领导了,以权压法无形中变成了两个办案部门的意见争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秘书长劝道:“岳检,领导们的意思你该看明白了,我看还是听招呼吧!”
又是听招呼!她岳清兰能听这种招呼吗?她要听的只能是法律和事实的招呼啊,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刘铁山和周贵根这两个失业矿工的血染自己的红顶子啊,如果她听了这种践踏法律和正义的错误招呼,就会成为国家和人民的罪人……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岳清兰揣着一颗忐忑不安却又格外愤怒的心,再次走进了会议室。
江云锦看着岳清兰重进会议室时jī动不已的样子,就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摊牌是预料中的事,江云锦想,这不是他要和岳清兰摊牌,而是岳清兰要和他摊牌,他不得不奉陪。你岳清兰感情用事,只因放火的犯罪分子是你老公黄国秀麾下的破产煤矿原矿工,竟然就把一场故意放火搞成大意失火,就敢把我堂堂彭城市公安局搞得这么被动!你和你领导下的检察院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你不要以为笼络住了一个别有用心的副局长伍成勋,就算抓住了公安局,大错特错了,岳清兰同志!彭城市公安局局长现在还是我江云锦,公安局这个天还翻不了!
情况很好,余可为、林森都不糊涂,失火的结论根本没被接受,在省城汇报时,唐旭山虽然不同意定调子,抹角拐弯和余可为争执了好久,现在还是和余可为保持了一致。而最为让自己揪心的萧宸书记,这次在“省委决议”这个招牌下,也只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毕竟省委领导之间的意见,他们不会在彭城这个干部面前表lù出来,表面上肯定要“省委团结一致”的。所以现在事情很清楚:放火的调子今天已经确定了,检察院必须照此起诉!
岳清兰也真是太不讲政治了,竟然打断了市长林森的讲话,又嚷着要汇报!也不想想,领导们要你汇报什么?该汇报的你不早在材料上汇报过了吗?现在是要听领导们的指示,按省市领导们的要求把这个放火案的起诉工作做好!
果然,林森很不高兴:“岳清兰同志,请你坐下,我没说要听你的汇报!”
岳清兰真做得出来,硬tǐng着站在那里:“那么,林市长,我就请您改一下口:在‘八一三’火灾正式进行司法定性之前,先不要再说是放火好不好?这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啊!我们检察院送上来的报告说得很清楚,案情发生了重大变化……”
林森火了,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口气很严厉:“岳清兰同志,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啊?请你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和在座的领导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岳清兰实在够顽强的:“林市长,本案涉及到准确定性,涉及到两个公民的生命,我必须在这个会上进行认真慎重的汇报!情况我刚才才搞清楚:公安机关认为是故意放火,我们检察机关不能认同!今天,江云锦同志也在场,我想,我和江云锦同志正可以当着各位省市领导同志的面,把问题摆到桌面上,谈个透彻明白!否则,不管是谁的指示,可为同志也好,您林市长也好,我们恐怕都很难执行!”
余可为盯着岳清兰,极力压抑着,嘴角微微抽颤,脸sè难看极了。
唐旭山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砰然一声,折断了手上的铅笔。
林森大概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桌子一拍:“岳检察长,既然余省长和市委的指示你难以执行,那么,我就没必要再讲下去了。现在,请你来给我们做指示好了!我和唐书记,还有可为省长,包括在座的这些常委、市长们都洗耳恭听!”
萧宸这个时候忽然笑道:“怎么了同志们,开个会,有必要搞得这么情绪对立吗?清兰同志,不论你对林市长的话有多大的意见,市长发言的时候,作为同志,应该保持起码的尊敬、起码的冷静!现在,我希望你对这一点向林森同志道歉。”
岳清兰有些不明白,萧宸为何在这种时候还能冷静至斯!但萧宸说的话确实怎么说都在理,岳清兰纵然心头不服,也只好硬着脖子朝林森说:“林市长,我言语过jī了,对不住。”
岳清兰的道歉是萧宸要求的,林森纵然再怒,现在也不敢发作,冷哼一声,转过脸不去看她。
这时候,萧宸却是风清云淡,面带微笑道:“对嘛,这才是应有的态度。我们党的干部开会,当然要讲政治,但我们也是讲民主的嘛。林森同志还在发言,又不是说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清兰同志你怎么能随意地、三番两次地打断呢?当然,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中的事情,才发生不同意见,既不是为了什么个人恩怨、sī人利益,也不是无理取闹,咱们互相克制一下,互相理解一下,也就是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萧宸这是出来打个圆场,或者顶多是给岳清兰一个台阶下的时候,萧宸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虽然依旧温和如昔,那话里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刀锋,刮得人遍体生寒:“但是,既然今天开的是一个工作会议,也没有什么出席和列席之分,那么作为检察长,清兰同志要向省委、市委领导汇报案件详情,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嘛!刚才余省长不是说过吗,省委的态度的确是要求我们地方上的干部尽快破案,尽快查清事实真相,但是省委从来没有说过,因为要尽快,所以工作就能马马虎虎吧?所以,啊,清兰同志有话,可以尽管说,当然了,要在林森同志讲完之后……林森同志,你先继续讲?”
林森被萧宸噎了一噎,又不敢发火,忍气吞声:“我已经讲完了。”但还是有些没法完全忍住气,接了一句:“我还是听岳检指示吧。”
萧宸微微一笑,刚要说话,余可为忽地站了起来:“算了,清兰同志这个指示我就不听了,我马上还要赶到港城,港城市还有个会!萧书记……”余可为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省委和李书记、周省长的意思,你是清楚的,既然萧书记关心彭城的情况,这一块你就多督导督导吧。”
萧宸笑着站起来,伸手跟余可为握了一握,只说了四个字,但好像也言有所指:“责无旁贷。”
余可为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让秘书小段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夹,起身就走。
唐旭山、林森和与会者们都很意外,纷纷站起来,出门为余可为送行。
余可为将大家全拦住了:“请同志们留步,继续开会,一定要开出个结果!”
余可为走后,大家重新坐下,都把目光在萧宸脸上搜寻着,看能捉mō到什么讯息。但萧宸只是温和地笑起来:“大家自己开会吧,我之前说过,具体案情我不过问太多,现在也就不主持会议了,旭山同志,你是书记,你主持一下。”
唐旭山心里虽然也跟大家一样mō不清萧宸的意思,但仍然沉稳地点了点头。
岳清兰这时又倔强地站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唐书记,林市长,同志们,首先声明,我这不是什么指示,我哪有资格给在座领导做指示呢?可作为一个检察长,我必须把职责范围内的事汇报清楚啊……”
林森忍不住再次拍起了桌子,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知道没资格在这里做指示就不要说了!”
萧宸微微蹙眉,但没说话。唐旭山没有看萧宸,这时却恰到好处地敲敲桌子提醒道:“哎,哎,林市长,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这话说罢,才又温和地批评起了岳清兰,“清兰同志,不能太以自我为中心啊,更不要这样自以为是嘛!你检察院说是失火,他公安局说是放火,我们暂时接受了公安局的说法,用了一下放火这个词,你就一而再,再而三跳起来,不太像话吧?如果我们暂时使用你的说法,用了失火这个词,江云锦同志是不是也要像你这样跳起来呢?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能讲话、开会吗?不就是一种暂时的说法嘛?着什么急啊!”
什么?放火只是一种说法?江云锦注意地看着唐旭山,心里不由一惊。
岳清兰似乎也听出了话中的意味:“唐书记,那……那你的意思是说……”
唐旭山巧妙地阻止了岳清兰的追问:“清兰同志,我的意思很清楚,从萧书记、余省长,到我和在座的同志们,包括你这个检察长,大家都要对法律和事实负责嘛!刚才萧书记也说了,要在快速办案的基础上,切实查清事实真相,这是萧书记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林森意识到了什么,婉转地提醒说:“唐书记,咱可要开出个结果来啊!”这时候萧宸早已在一边闭目养神了,林森知道跟萧宸说恐怕没有作用,只好提醒唐旭山。
唐旭山根本不接茬儿,看着林森,又说:“林森同志,我看清兰同志也有正确的地方,我们在用词上是应该注意,也希望同志们注意,不要再提放火失火了,到底是失火还是放火,请检察和公安两家坐下来进一步分析研究,在他们得出一致意见之前,先用个中性词‘火灾’,‘八一三’火灾!”他略一停顿,又明确指示说,“散会后,政法委钱书记和王秘书长留下,你们和清兰同志、云锦同志继续好好研究,就不在这里讨论了!说到底,我们这些省市领导都不是法律专家,火灾的性质不能由我们哪个人来定,刚才萧书记不是代表省委表过态吗?党的领导绝不意味着包办具体案子,这是个原则问题!”
会议的风向一下子变了,变得极突然,包括林森在内的与会者都怔住了。
江云锦注意到,岳清兰眼中的泪水一时间夺眶而出,冲着萧宸和唐旭山用力点了点头。
沉寂了好一会儿,江云锦才问:“如果我们公安和检察最终无法统一呢?”
唐旭山说:“这也好办嘛,就请省公安厅、省检察院一起来定。再不行,还有最高人民检察院嘛,彭城市委既不能以权代法,也没有义务做你们的裁判员嘛!”
直到这时,江云锦才明白,放火的结论并没被唐旭山接受,这个市委书记实际上是和省委领导余可为打了一场迂回战,而且他似乎站到了萧宸一边,还学着萧宸的态度,把自己放高一些,任下面闹,他掌控大局。而这一来,他江云锦和岳清兰的进一步交锋就不可避免了。
然而,唐旭山毕竟是唐旭山,明明否定了余可为在省城给大家定下的调子,却又在总结讲话中口口声声要落实余省长的“重要指示精神”,对失业工人的不稳定状况和死难者家属的动向发表了一些意见,指示有关部门特别是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随时掌握并及时向市委、市政fǔ反馈情况,尽可能把一切不安定因素消除在萌芽状态,维护社会安定。唐旭山要求对“八一三”火灾案尽快起诉,具体时间却没定。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问题已经深化了,不仅在彭城市委层面存在着严重的斗争,只怕省委方面的情况比市委更加jī烈!而省委方面如果“神仙打架”,他们市委这个层面,会不会“凡人遭殃”呢?大家谁也不能确定,只能先东观西望、左右摇摆了。
第027章 大伯,我办不到
第027章大伯,我办不到
彭城市委副书记陈德是在“八一三”火灾前不到半个月的时候上任的,在“八一三”大火发生的时候,他还在市委熟悉工作,连秘书都才刚刚敲定下来,“八一三”大火就算整个彭城班子都有责任,也不会有他陈书记什么事情,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彭城常委班子里最镇定的莫过于他了。
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作为彭城市委班子的一员,大多数消息陈德都是知道的,而这些消息最终会汇报给萧宸,成为萧宸众多消息来源之一。而现在,他又在萧宸的指示下领到了另一桩任务,在市委层面上为岳清兰挡点风雨,让她把这件案子认真扎实地查下去。
看着面sè坚毅的萧宸,陈德有些感慨。陈德是知道萧宸与余可为的关系的,作为王昆省长留在江东的得力助手,余可为算是萧系目前在江东地位仅此于萧宸的大将,而且由于职务关系,还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整个省府方面,余可为本是替萧宸掌控局面的最牢靠人选。而同时,萧宸和余可为都是被外界称为改革家的人物,他俩的关系曾经是“同志加朋友”。然而现在,“八一三”一把火却把这两人的关系完全烧坏了,萧宸坚持彻查,余可为却认为这个盖子必须要捂,两人各不相让,终于陷入死结。
陈德知道萧宸现在面临的压力多大。
从彭城方面说,在位的领导干部谁也不想被查出一个“失火”来,这对他们的乌纱帽而言是个非常大的隐患。如果说检察院的岳清兰坚持要查会引起官愤,那么萧宸这儿也是一样,萧宸坚持要查,不少干部对他也肯定是心生不满的。
从省委方面说,萧系本来是借助他陈德和余正清的副书记之争确立了在江东的优势政治地位的,可这个优势刚刚确立,马上萧系就“内luàn”了,萧宸和余可为起了这么大的争执,在常委会上各不买账,虽然言语上没有撕破脸,但实际上几乎已经分道扬镳了。李书记和周省长都是久历宦海之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省委最后的决议就明显对余可为有利一些……对萧宸他们是不可能收买的,但对余可为却不是完全没戏,帮衬余可为一把,其实是从两个方向都打击到了萧宸,或者说至少压制了萧宸。至于最后谁能把余可为揽至帐下,那就各看本事了。
而在国家层面,陈德虽然知道得不清楚,但想来至少萧总理对萧宸“自废武功”恐怕不会怎么满意,至于其他中央领导的想法,陈德就根本没法猜了。
散会之后,政法委钱书记,市委王秘书长,还有江云锦和岳清兰都留了下来。
岳清兰没等领导们全走完,便攻了上来:“江局,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是放火了呢?情况你们伍局最清楚,失火的定性也是你们伍局同意的,你们怎么又向余省长汇报起放火来了呢?江局,我受点委屈没什么,可事实就是事实啊!”
江云锦见岳清兰提到伍成勋,心头的火不由地蹿了上来,故意装糊涂道:“哎,岳检,怎么这么说啊?老伍和你们合作得这么好,就没和你们通过气吗?我和徐政委从来就没认可过失火这种说法,看到你们的报告我让老伍找过你的嘛!这是不是事实啊?向余省长汇报,也不是个人汇报,是我们公安局的汇报,老伍事先应该知道嘛,怎么会没和你,没和你们检察院打声招呼呢?回去我问问老伍吧!”
岳清兰“哼”了一声:“别问了,江局,我们还是面对现在的现实吧!”
现在的现实是:同一场大火,却由两个执法部门得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定性意见,省市大部分领导的态度很清楚,已经明确接受了放火定性,就连唐旭山也没认可岳清兰的失火意见,这个市委书记气魄比不上萧宸,说来说去只是不愿定调子罢了。而且萧宸现在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他直接力tǐng岳清兰说是失火,其实岳清兰如果聪明的话,应该就坡下驴,就此打住。江云锦相信,只要岳清兰和检察院放弃这种带情绪化的定性意见,不再坚持失火的说法,余可为、林森也许都会原谅她,毕竟是工作争执嘛,他也就没必要进一步和岳清兰撕破脸皮了。
然而,岳清兰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竟然摊开卷宗,慷慨jī昂地向政法委钱书记和王秘书长汇报起了放火定性的“严重错误”,什么刘铁山因为老婆自杀,绝望自污;什么周贵根说不清那半小时的疑点是因为接自己卖yín的老婆。其实,这些细节早先送给市委的汇报材料里都有,钱书记和王秘书长听着就很不耐烦了。
最后,岳清兰愤愤不平地道:“放火可就是死刑啊,如果我们将错就错,杀了这两个罪不当死的工人同志,不说将来错案追究了,我们自己的良心能安吗?”
江云锦不得不撂下脸了:“岳检,面对放火造成的严重后果,面对一百五十五个死难者的家庭,面对那些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女儿、妻子、母亲的人们,你们手下留情,不让放火的犯罪分子得到法律的严惩,良心就可以安宁了吗?!”
岳清兰又往回缩了:“江局,我们还是回到事实上来,请你举证放火事实!”
江云锦平静地道:“事实你面前的卷宗里都有,我不必再罗列了。刘铁山自己承认放火也好,在你们检察人员的yòu导下翻供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刘铁山主观上有报复金sè年代娱乐城和苏全贵的犯罪故意;二、客观上金sè年代的起火又确实是刘铁山烧电焊引发的;三、刘铁山对金sè年代的内部情况十分熟悉,对三楼仓库堆满易燃物品是清楚的,如果没有犯罪故意,就应该料到这一严重后果!”
岳清兰态度也很平静:“那么,周贵根呢?在你们看来又是如何放火的?”
江云锦xiōng有成竹:“岳检,关于周贵根的问题我正要说:我们同意你们检察机关的意见,既然已有确凿的证人证词证明周贵根的清白,放火的嫌疑应该排除。这一点,我向市委汇报时也说得很清楚了。而且,我和同志们都认为,周贵根只怕连伪证罪也构不上。构成伪证罪的犯罪特征是嫌疑人的主观故意,周贵根显然没有这种主观故意,他没有对我们执法机关陈述事实真相,是出于对自己隐sī的保护。他去接自己卖yín的老婆,不好和我们说嘛!因此,你们不予立案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你们检察院同意的话,我们这边准备马上放人!”
岳清兰叹息道:“江局,对周贵根,你们还是实事求是的,这要谢谢你了!”
江云锦笑了笑:“岳检,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们检察机关啊,周贵根的问题还是你们的同志搞清楚的嘛。这一来,我们将来也就不承担错案追究责任了嘛!”
政法委钱书记有了些乐观:“看看,心平气和地沟通交流一下还是很好的嘛,啊?!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有什么争执不好解决呢?在对周贵根的认识上,你们就达成一致了嘛!”还和岳清兰开了句玩笑,“清兰同志啊,你已赢了50%。”
其实,钱书记乐观得还是太早了,案子的定性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岳清兰又把问题提了出来:“这就是说,刘铁山一人作案,独立放火?”
江云锦点点头:“是的,放火仍然是放火,我们这个定性肯定是正确的!”
王秘书长也说:“岳检,我看江局分析的很有道理嘛,放火犯罪有隐蔽性,可以明火执仗去放火,也可能采取别的手段嘛!像江局说的这种放火形式就不能排除嘛!你们最早的汇报材料里也说是放火嘛,好像也有这种分析吧?!”
岳清兰道:“现在看来,这个分析不准确,刘铁山自诬的倾向很明显:一、从不承认放火,到承认放火,当中经历了一个他老婆自杀的重要事实,这一点已在深入调查后搞清楚了;二、刘铁山编造的放火细节,荒唐离奇,已被我们用事实证据全部推翻,刘铁山本人也否定了此前放火的供述;三、不论是从火灾事实来看,还是从刘铁山本人的历史表现来看,都不存在故意放火的可能。”想了想,又加重语气强调指出,“这种在绝望情绪引导下进行自诬的案例过去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出现过,我们彭城市也出现过。刘铁山的情况你们可能不太清楚:他父亲长年瘫痪在chuáng,生活不能自理,夫妻双方全破产失业,两个孩子在上中学,生活早已陷入绝对贫困的境地;闯了这么大的祸,又听说老婆自杀,产生绝望情绪是很自然的……”
江云锦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岳清兰的话头:“岳检,你怎么对刘铁山的家庭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呢?如果不忌讳的话,你能不能进一步说说清楚:这个刘铁山和你,和你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影响你判断力的感情因素?”
岳清兰倒也坦dàng:“刘铁山和我本人没什么关系,和我家黄yù禾倒是有些关系,刘铁山在黄yù禾领导下工作过。所以,对刘铁山的情况我自然就有所了解。但是,这种了解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判断力,这一点请你和同志们相信好了!”
江云锦忍不住叫道:“岳检,这我真就没法相信!不客气地说:在对待刘铁山的问题上,我对你这个检察长已经有些怀疑了,而且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没想到,岳清兰竟拍案而起,也把对他怀疑撂到了桌面上:“江局,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也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观点了,我对你这位同志也很怀疑!我怀疑你太听招呼了,把失火误定为放火,已经要用刘铁山的血去染自己的红顶子了!”
江云锦“呼”地站了起来,气的手直抖:“岳清兰,请你把话说清楚!”
岳清兰当着钱书记和王秘书长的面,竟然把话全说透了:“江局,我对你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你很清楚,我们某些领导需要的是放火,坏人放火防不胜防嘛,省市领导身上的责任就轻多了!你的判断就产生了偏差,就不顾法律事实,跑去听招呼了!云锦同志,你不要以为杀掉的只是一个刘铁山,那是良知和正义,是法律的尊严!请别忘了,在结案报告上你这个公安局长是要签字的!”
彻底撕破了脸,江云锦反倒冷静下来:“这么说,不但是我,省市领导们也全错了?全要用刘铁山的血去染自己的红顶子了?岳清兰同志,我能这么理解吗?”
岳清兰倒也不傻,只盯着他一人穷追猛打:“江云锦同志,错的不是省市领导,而是我们,请注意我的用词:我们。是我们错了,最初的放火判断是我们共同做出的,错误有我一份。可我们发现这一定性错误后,进行了纠正,而你江云锦同志呢?不但不去纠正,还在继续误导省市领导同志们,你这个公安局长称职吗?”
江云锦实在不愿和这个疯狂的女人纠缠下去了,桌子一拍,吼道:“我这个公安局长既然这么不称职,请你向市委建议把我换下来!”话头一转,被迫把一个铁的事实摆了出来,“但是,在我被市委撤职之前,有一个情况我不得不说了:放火犯罪分子刘铁山曾经在一次煤矿掉水事故中救过岳清兰丈夫黄yù禾的命,岳清兰同志有偏袒罪犯、以情代法的嫌疑,她这位检察长已经不宜再办这个放火案了!”
钱书记和王秘书长全怔住了,事情闹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过了好半天,钱书记才说话了:“都不要这么jī动嘛,这么吵下去解决什么问题啊?伤感情的话都不要说了,我个人认为你们还都是出以公心嘛,还是业务之争嘛!你们看是不是这样:到底是失火还是放火,我们今天不做定论。定性问题,你们两家回去以后再慎重研究一下,公安局这边研究一下,检察院也去好好讨论一下,看看其他同志还有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尽快报给市委和我们市政法委。”
王秘书长可不像钱书记那么中庸公允,显然对岳清兰很不满意,冷冷看了岳清兰一眼,率先收拾起桌上的材料:“好吧,就这样吧,我马上还有个会!”这个态度,岳清兰没有深刻理解,如果换了萧宸在这里,他一定会怀疑,秘书长的态度跟书记为何出现这样比较大的偏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但这只是假设,岳清兰是岳清兰,不是萧宸。
江云锦便也及时地把桌上的包夹到腋下:“钱书记,那我也回去了!”
岳清兰却又道起了歉:“江局,对不起,我今天有点jī动,可能言重了!”
江云锦头都没回,冷冷道:“没什么对不起的。岳检,你多多保重吧!”——
如今就没有啥事能保得了密,市里的汇报会这边结束,那边各种说法就出来了。所有说法对岳清兰都不利。有的说岳清兰和检察院胆大,公然和市委作对,要把放火办成失火,搞得领导们下不了台;有的说不是领导们下不了台,是岳清兰下不了台了,被余可为、林森轮番骂了一遍,骂得狗血喷头;还有的说岳清兰是挨了场变相批斗,被领导们罚了站;最严重的说法是,彭城检察长要换人了。至于萧宸书记让岳清兰把话说完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家的判断比较luàn,但基本上没有人认为萧宸是要力tǐng岳清兰的——这一点在会议上的确也没有特别的表现,萧书记的确只是让岳清兰把话说完,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也没有做出什么直接指示,所以在大家看来,这只是萧书记表明自己是尊重法律的罢了。
在随后的检察院检务会议上,岳清兰首先通报了省市领导的指示,然后做了一个自我检讨,接下来针对“八一三”火灾事件的定性问题,组织大家重新进行了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十一个检务委员,只有负责后勤的陈检认为公安局的看法也是有道理的,放火的可能性很大,其余委员坚持认为检察院的判断没有失误,这次事件就是明明白白的失火。
而就在同时,公安局那边也因定性问题产生了严重分歧。副局长伍成勋在会上和局长江云锦发生了公开冲突。伍成勋说,具体主持办案的是他,在未经他同意,背着他的情况下,以公安局的名义将放火结论再一次报给市委是很不妥当、也是很不严肃的。公然宣称,除非拿掉他这个副局长,否则,谁也别想用刘铁山的脑袋保一批贪官。江云锦气坏了,一再追问这些贪官是指谁?伍成勋不说,只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咱们往下瞧好了!在伍成勋的坚持下,失火的定性意见作为伍成勋的个人意见写到了这次会议记录上,伍成勋要求江云锦如实上报。
会后,伍成勋给岳清兰打了个电话,通报了一下情况。而后,发牢sāo说:“岳检,你做得对,这种不顾法律事实的招呼就是不能听!了不起咱们全滚蛋,让他们来造好了!我还就不相信他们敢把你这个检察长和我这个副局长都一起拿下来!”
岳清兰提醒说:“伍局,这你可别不相信,人家把我们全拿下来不是不可能的!干部任免权在他们手上嘛,什么借口不要,一个工作需要就把你我拿开了!”
伍成勋在电话里骂了起来:“那还谈***什么法制,谈什么依法治国?!”
岳清兰开玩笑道:“所以说,依法治国目前还是我们追求的一种理想嘛!”
伍成勋没心思开玩笑:“岳检,我不和你瞎侃,说正经的,你前阵子说过,要铁肩担道义,咱们就铁肩担道义吧,谁也别往后缩,该干啥干啥,该怎么干怎么干!抓紧时间垂死挣扎吧。我想好了,就算咱们滚蛋了,也得赶在滚蛋之前把该nòng清的事全给它nòng清了!面对法律事实,看他们怎么办,看他们谁敢公然枉法!”
岳清兰听得感动,觉得自己并不孤立,检察院的同志不去说了,伍成勋也够硬的,从本质上说不是江云锦,而是伍成勋更能代表公安民警的整体形象。
和伍成勋通话结束后,岳清兰拿起房间的保密电话,按照约定拨通了市委副书记陈德的电话。
陈德主要是转述萧宸的意思,萧宸说了,岳检坚持尊重法律,不放过任何疑点,是他所欣赏的,并且告诉岳清兰,就算在彭城市里做不成检察长了,纪委却也是非常欢迎她的。
岳清兰只好苦中作乐:“那就麻烦陈书记帮我向萧书记转告了,说我这边首尾差不多了,请他在纪委帮我留个饭碗吧。”
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岳清兰扭头一看,门口竟站着人大主任陈志立。
陈德在彭城班子里的真实地位其实不算高,此刻岳清兰也不敢和陈德聊下去了,说了声“来客人了”,马上放下电话,快步迎到了门口:“嘿,老书记,咋半夜找到我这里来了?突然袭击查岗啊?”
陈志立自嘲道:“查什么岗啊?现在谁还把我们老家伙当回事啊?!”
岳清兰赔着笑脸道:“看你老书记说的,谁敢啊?现在人大也不是二线了!”
陈志立四下里打量着,走进屋来,情绪不是太好。自己刚发完牢sāo,却又批评起岳清兰来:“清兰同志,你在电话里发啥牢sāo啊?什么留个饭碗啊?你这个检察长是吃饭的饭桶啊?你只想着自己吃平安饭,我们的老百姓恐怕就吃不上饭喽!刘铁山还吃得上饭吗?定个放火罪,啊,死刑。人头都落地了,还用什么吃饭啊!”
岳清兰明白了,忙道:“老书记,这我正想说呢,我们这不是还硬tǐng着嘛!”
陈志立在沙发上坐下了:“tǐng得好,所以,我得来表示一下支持啊!”
再也没想到,在这最困难的时候,老领导陈志立竟主动来表示支持了,本来岳清兰倒是想过,到省院汇报回来后,根据情况也向陈志立和人大做个适时的汇报。
陈志立显然啥都清楚,呷着自带的一杯茶水,不紧不忙地说:“昨天市里的那个会没通知我,也没通知政协金主席。据旭山同志说,可为同志怕我打横炮哩!旭山同志倒还不错,会后马上和我通了气,把情况说了说,真吓了我一大跳啊!”
岳清兰便问:“哦?老书记,唐书记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没批评我吧?”
陈志立瞪了岳清兰一眼:“怎么能不批评啊?旭山同志说,你这个检察长沉不住气嘛,在会上跳起来,和余可为、林森这么公开顶撞,很不策略。把他搞得tǐng被动,害得他会后挨了余可为好一顿训,这位省委领导连饭都没在彭城吃!”
岳清兰苦笑道:“老书记,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余省长一口一个放火……”
陈志立说:“我怎么不了解啊?旭山同志从没同意过定调子,还说了,只要他在市委书记岗位上呆一天,就会尽量给你们创造一个依法办案的环境,不管谁打了招呼,他这儿首先顶住!但是,也要讲策略嘛,不要把火药味搞得这么浓嘛!”
岳清兰说了实话:“我不了解情况,以为唐书记也同意了余省长的意见呢!”
陈志立道:“清兰啊,旭山同志能表这个态不容易啊,他现在可是待罪之身啊,他这个市委书记还不知能干多久哩!余可为就和唐旭山说了,要唐旭山不要mí信民主,说民主的结果未必就是好结果,当年苏格拉底是被民主杀死的,希特勒和法西斯也是被民主送上台的,‘八一三’火灾真讨论出个失火来,他就等着下台吧!”
岳清兰争辩说:“老书记,这不是民主的问题,是尊重法律事实的问题嘛!”
陈志立点头道:“这话旭山同志也和余可为说了,人家听不进去,搞得旭山同志灰头土脸的!”继而,又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要沉得住气!余可为爱做什么指示做什么指示,案子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嘛!将来上法庭起诉的是你岳清兰,是你们检察院,我还就不信余可为敢来兼这个检察长,亲自上法庭以放火起诉!”
岳清兰自责道:“是,是,老书记,当时我是有些冲动了,不太策略!”
陈志立笑了,指了指岳清兰:“不过,萧书记会直接出面保你一马,我倒是有点意外的。但不管怎么说,你岳清兰毕竟是岳清兰嘛,后来还不错,回去后还是落实会议精神了。这就对了嘛!位置摆正,不给任何人借口,该坚持的原则还得继续坚持,是失火就定失火,该谁的责任谁去承担,别推三阻四!”
岳清兰苦笑道:“可这一来,我和检察机关的同志们就jī起官愤喽……”
陈志立点点头:“这我也听说了!江云锦还要把你这个检察长撤下来?”
岳清兰“哼”了一声:“是的,云锦同志明说了,对我这个检察长很怀疑!”
陈志立冷冷道:“怀疑?他这个公安局长是不是更令人怀疑啊?江云锦口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个公安局长吗?目前还不是市委书记嘛!更别说萧宸同志既然能站出来保你一次,可见萧宸同志也是坚持执法必严的!另外,清兰同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即使哪一天唐旭山被赶下台,市委班子改组,谁要撤换你这个检察长也没这么容易,我们人大不会通过!我和市人大将行使自己的监督职责,予以干预,必要时甚至可以把官司打到省人大去,打到全国人大去!”
岳清兰心里一振,一把握住陈志立的手:“老书记,那我就请你做后台了!”
陈志立拍打着岳清兰的手背:“清兰同志啊,你的后台不是我,我陈志立算老几?一个马上就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同志,你的后台是人民,是法律,大得很,也硬得很哩!哪个后台都大不过他们这个后台,你岳清兰身后的人民是根本后台!”
岳清兰摇了摇头:“老书记,道理是这道理,可实际情况又是一回事了!现在是谁的官大谁的嘴就大,说话的口气也就大,会议上要不是萧书记忽然到来,我可真要被批斗了。人家也口口声声代表人民哩,你有什么办法!刚才伍成勋还给我来了个电话,要我和他一起垂死挣扎哩!”
陈志立脸一撂:“这个伍成勋,又胡说八道了!这个同志,原则性强,业务素质高,要不是老这么胡说八道,让人家对手抓小辫子,当公安局长的应该是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江云锦!”摆摆手,提醒说,“清兰啊,你可不要跟在伍成勋后面luàn发牢sāo,现在有些人就等着抓你们的小辫子呢,你们一定要注意,要警惕!”
岳清兰会心地一笑:“老书记,我也就是和你随便说说罢了!”
陈志立又说起了正题:“失火定性是一个问题,根据法律事实,该坚持的要坚持,该顶住的要顶住,你们已经这样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另外,还有个渎职问题,渎职是客观存在嘛,涉及了这么多部门,要彻底查清楚!这两天我还在想周秀英的事,就算周秀英没有受贿,在经济上是清白的,直接的领导责任仍然推不掉。余可为同志一来,这个会一开,我倒又看清楚了:人家是乘胜追击嘛,知道你在查周秀英的问题上被动了,就反手压过来了,雷霆万钧,泰山压顶,bī你就范。火灾定性和渎职查处看起来是两回事,实际上是一回事,定性为放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就转移了,省市领导的责任就轻了,一帮受贿渎职的贪官污吏也就逃脱了。萧书记对反腐抓得严,这个我历来都是知道的,他这次出来支持你,其实反倒在我预料之中,我相信他是绝对不会这么放任那些个贪官污吏的!”
陈志立越说越jī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在沙发前踱着步,“苏全贵敢这么无照经营,还盖了这么一大片违章门面房,身后没大人物支持就办得到?你们目前抓的那些小萝卜头当真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量吗?我看没有多少说服力吧!”
岳清兰不得不承认陈志立说得有道理:“老书记,您说的这些,我和检察院办案同志也都想到了,伍成勋同志也想到了,可目前就是没证据啊!周秀英的情况你清楚,追了这么久,反倒让我们陷入了被动,让余省长发了好大一通火。”
陈志立叹息说:“是啊,是啊,我们某些领导同志很会利用在职干部的心态情绪啊,就想定个放火,判一批小萝卜头结案!我看这不行啊,该抓的大鱼一定要抓嘛,必须认真追下去,做到除恶务尽。否则就是你们检察机关的失职!”注视着岳清兰,又说,“清兰,作为彭城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你必须tǐng住,你没有退路!”
岳清兰沉默了好一会儿,婉转地说:“老书记,有个问题不知你想过没有?这么认真追下去,很可能会追到你们那届班子头上,你可是前任市委书记啊!”
陈志立点了点头:“清兰同志,这我早就想到了。今天我也把话说清楚:刚才我打了个电话给萧书记汇报思想,我说了,我准备认领我的历史责任,只要是我的责任,我都不会推。这话现在对你再说一遍,你们依法办事好了!”
岳清兰情不自禁地感慨说:“要是余省长也有你这个态度就好了!”
陈志立不无轻蔑地道:“他不可能有这个态度,人家还要升官嘛!”
岳清兰一怔,想问:是不是因为你升不上去了,就要拉着余可为一起沉下来?话到嘴边却没敢问,又说起了陈小林的事:“老书记,还有个事得向你汇报一下,小林的案子,前阵子鼓楼区公安分局已经正式移送我们区检察院了。江云锦不知是什么意思,说是为这事让可为同志狠狠批评了一顿,可还是把案子送了过来……”
陈志立马上问:“哎,清兰,案情你清楚不清楚?是不是有人诬陷小林?”
岳清兰摇了摇头:“我找鼓楼区检察院的同志了解了一下,不存在这种情况,证据都很过硬。而且,小林本人参与了捅人,凶器上有他的指纹,也有旁证。”
陈志立怔住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不是说小林没动手吗?”
岳清兰继续说,语气tǐng沉重:“如果起诉,可能要判十年左右有期徒刑。”
陈志立愣愣地看着天huā板,一言不发,显然在考虑这一严峻的事实。
岳清兰又说:“这几天我也在想,江云锦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想送人情,案子可以不移送过来,他既然移送过来了,这里面就有文章:我违法放纵小林,依法办案什么的就谈不上了,渎职的大鱼小鱼也别去抓了;我依法办案,让区院正常起诉小林,肯定要得罪你老书记,你老书记也就不会支持我办渎职案了。”
陈志立想了好半天,用力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清兰,你难啊,真难啊!”
岳清兰悬着心问:“老书记,您……您看我该怎么办呢?您发个话吧!”
陈志立心里啥都明白,想了想,不无痛苦地道:“没什么好说的,小林现在成了人家手上的一个砝码了,打你也打我啊!我看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就让区检察院依法去起诉。我陈志立这次认了,他小hún球也是自作自受!”
岳清兰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老书记,那……那就太谢谢您了!”
陈志立叹息说:“谢什么?啊?你是依法办事嘛!”摇摇头,却又说,“清兰,想想我也后悔,小林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怪我呀。过去有我这面破旗遮着,不少人就宠着小林,现在到底把他宠到监狱去了。教训,深刻的教训啊!”
不论陈志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出于自己的sī心要把余可为拉下马,还是出于公心,要维护法律的尊严,一个难题总算解决了。而且,解决的契机很好。
送走陈志立后,岳清兰忧郁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宽慰。
但就在她心里多少有了些宽慰的时候,作为她真正的有力支持,萧宸却宽慰不起来。
他刚才接到大伯从京城打来的电话,大伯在电话里还算委婉地教训了他几句。大伯告诉他,爷爷才去不久,如今正是为爷爷争取身后哀荣、地位的关键时刻,而争取爷爷的哀荣和地位,对萧系现在和将来,也是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的。在这样的时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是萧家目前最应该做的,而不是反过来,把自己的人都bī成外人,甚至bī成对手!
萧宸说了目前彭城案情的主要情况,大伯听了,忍不住叹息道:“我就奇怪了,你以前的那些手腕手段都到哪儿去了?也跟那个小检察长一样发楞子了?你不是最擅长顺势而为的吗?先把案子断下来,平息民怨,然后你这个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大可以暗中追查下去,这个案件里面涉嫌渎职的也好,涉嫌贪污**的也罢,通通处理掉!啊?你说说,哪一个你不能事后把他们绳之以法?何必一定要纠结在这个事后分个青红皂白呢!”
萧宸的手腕手段当然都在,但他不得不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大伯,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学法律的,我是会灵活运用一些手段,但那都是在不违法的前提下。而现在跟以往不同,如果我按照刚才你说的这样处理,我当然可以很轻松的做到,但有两点:一,刘铁山一条命肯定要搭进枉死城了;二,法律的尊严被我这个学法律出身的纪委书记自己一脚踏得粉碎了……大伯,这两点我都没法接受,我办不到。”
第028章 抓捕
第028章抓捕
彭城,太湖宾馆。
彭城市委书记唐旭山,市检察院检察长岳清兰,市公安局副局长伍成勋同时出现在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萧宸下榻的1701包间。
萧宸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叠材料,但他没有打开来看,而是仔细地听着三人的汇报,尤其是岳清兰和伍成勋。
这次他们三人联袂前来,是向萧宸汇报一件大事:苏全贵没有死!继而请示萧宸,要不要立刻安排抓捕。
“我是说过不干预你们办案的,这样的情况下,不抓捕行吗?怎么这还要来问我?”萧宸似乎有些不悦,微微蹙眉道。
唐旭山和岳清兰、伍成勋对望了一眼,伍成勋小心道:“萧书记,就怕有些同志不想抓到苏全贵,或者……不想要活着的苏全贵啊。”
这里面的情况,萧宸已经知道了,刚才伍成勋已经说过得知苏全贵没死这个消息的来源,事实上这还是出自一个意外。
为火灾定性问题和江云锦闹翻后,伍成勋很少再去公安局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日夜泡在公安局招待所忙案子,当真进入了一种“垂死挣扎”的状态。考虑到办案环境有可能进一步恶化,江云锦随时有可能调整自己的分工,甚至想到市委也许会很快将自己从公安岗位上调离,伍成勋便抓紧时间把该办的事全办了。首先从内部开刀,将鼓楼区公安分局三位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民警主动移送检察院起诉。
这三位民警都不是一般人物,分管治安的副局长王延成是江云锦的连襟,刑警大队副队长田日安是市政fǔ田秘书长的二弟弟,还有个办公室副主任也是某市领导批条调进来的。调查结果证明,陈志立的批评和社会上的反映全没错,这三个家伙的确多次收受金sè年代娱乐城的钱财礼物,长年在娱乐城白吃白拿,成了苏全贵和金sè年代暗中的保护伞。市局一次次严打,一次次扫黄,非但没扫到苏全贵头上,金sè年代娱乐城反倒成了区里的治安标兵单位和精神文明先进单位,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移送这三位涉案民警时,伍成勋位置摆得tǐng正,正式向江云锦汇报了一次。江云锦对这三位民警的违法犯罪情况全有数,心里虽然有气,却又不好发作,便冷嘲热讽说,老伍,你这人原则性真强,和检察院配合的很好啊!不过,也得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伍成勋毫不客气,回敬道,没办法,该累就得累,垂死挣扎嘛!
这阵子和检察院配合得确实不错,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好。检察院这边一批准,那边周贵根就无罪释放了,几个被拘留的金sè年代工作人员也在查清疑点后一一放掉了。对“八一三”火灾案目击者三陪人员刘小yàn,伍成勋原来也准备放,市局治安处王科长提醒说,刘小yàn属于屡教不改的卖yín妓女,最好还是别放,建议送劳教所劳教。伍成勋想想也是,又考虑到“八一三”大案还没有起诉,刘小yàn作为证人还要出庭做证,便交代王科长说,劳教的事也缓一步办,待检察院起诉后再说吧。
没想到,那天晚上,刘小yàn却找到伍成勋房间来了,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
“八一三”大火案发生后,伍成勋带着手下公安机关的一帮办案人员集中在公安局招待所办案。三陪人员刘小yàn和一些有疑点却又不便拘留的人员就被临时安排在公安局招待所八层顶楼,以便随时传讯。顶楼的楼梯口是设了岗的,一般情况下,刘小yàn不可能跑到六楼、七楼办案区来luàn蹿,更不可能跑到主管副局长伍成勋所在的701房间来。可那天值班的小刘拉肚子,老往厕所跑,刘小yàn就瞅着空子从八楼蹿了下来。
刘小yàn走进门时,伍成勋正在房间里琢磨着岳清兰派人送过来的一份问讯记录,以一个老刑警的眼光和思路对举报人方怀正的举报内容和讯问细节进行着分析判断。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伍成勋还以为是手下的哪个办案人员进来了,看着面前的问讯记录头都没抬,信口问了一句:“又有什么进展了?啊?”
刘小yàn往伍成勋面前一坐:“伍局长,没什么进展,我的事早问完了!”
伍成勋发现声音陌生,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歌星,怎么是你?!”
刘小yàn可怜巴巴地看着伍成勋:“就是我,这鬼地方我……我住够了!”
伍成勋说:“哦,住够了?那就换个地方,到劳教所去好不好?”
刘小yàn显然已知道了送劳教的事,不无夸张地苦着脸,冲着伍成勋直拱手:“伍局长,还真要送我去劳教啊?咱这次是办大火案,不是扫黄。再说,又不在严打期间,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严打时,你们真抓住了我,那……那我没话说!”
伍成勋漫不经心道:“大火案要办,扫黄也得扫,常抓不懈嘛,光靠严打不行啊!你呢,别胡思luàn想了,就老实在这里呆着吧,先配合我们办好大火案!”
刘小yàn忙道:“是,是,伍局长,情况你都知道的,我从八月十四号住进来,可一直积极配合你们办案啊,该说的全说了,再留下去也没大意思!再说,你……你们办案经费也tǐng紧张的,我……我觉得也……也不能再给你们造成làng费了!”
伍成勋一听这话,顿时乐了,和刘小yàn逗了起来:“哟呵,歌星啊,你还tǐng能替我们着想的嘛,啊?也知道给我们造成làng费了?好,好,这阵子看来也没白在我们八楼住啊,思想觉悟提高很快嘛,我们在你身上làng费点伙食费住宿费也值了!”
刘小yàn嘴一咧,却提起了意见:“不过,伍局长,这里的伙食真不咋的!”
伍成勋说:“我看还不错嘛,我们公安民警和你是一样的标准!”
刘小yàn立即吹捧:“那你们太伟大了,吃着猪狗食,干着危险活……”
伍成勋火了,脸一绷,训斥道:“什么猪狗食?刘小yàn,我看你的思想意识很成问题!一天二十块的伙食标准还不满足,还猪狗食,你想吃什么啊?生猛海鲜?龙睛凤爪?就想不劳而获!你看看你,啊?年纪轻轻,怎么就不走正道啊?”
刘小yàn咕噜着:“局长,也……也不能说我是不劳而获吧?”
伍成勋桌子一拍:“你在chuáng上劳动吧?卖yín,是不是?”
刘小yàn低声狡辩着:“那……那也是一种劳动嘛!我们姐妹们sī底下都说呢,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无公害无污染,就靠身体hún口饭……”
伍成勋不愿和刘小yàn啰嗦了,抓起桌上的电话,发起了脾气:“八楼吗?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让刘小yàn跑到办公区来了?给我来俩还喘气的,把人带上去!”
刘小yàn急了,这才想起来说正事:“哎,哎,伍局长,你别忙着nòng我走啊,我想起了一桩大事,是……是来向你大领导汇报的,这……这可是重要情况哩!”
伍成勋根本不相信面前这位三陪人员会有什么重要情况,挥挥手:“行了,行了,歌星,你就和具体管你的王科长汇报去吧!我明白告诉你:你这次进来就别打算出去了,这里完事后,下一站是劳教所,好好去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吧,你!”
刘小yàn大叫起来:“所以我得立大功:苏全贵还活着,你们知道吗?”
伍成勋一开始没当回事,迄今为止,苏全贵的死还处于严格保密状态,社会上知道的情况全是此人活着,正在医院治疗,于是便道:“这种事还用你说?我能不知道啊?苏全贵不一直在医院救治着嘛!好了,好了,走吧,你快走吧!”
刘小yàn不走,又叫:“不对,苏全贵没受伤,也没烧死,我亲眼看见的……”
正这么嚷着,王科长和另一个值班人员下来了,吆喝着,要带刘小yàn走。
伍成勋却悟了过来:“哎,等等!歌星,你刚才说什么?说下去!”
刘小yàn看着王科长和另一个值班人员,迟疑着,又不愿说了:“伍……伍局长,这么大的事,我……我只能对你一人说!”
伍成勋略一沉思,努了努嘴,示意王科长和另一个值班人员退出去。
王科长和值班人员走后,刘小yàn仍是不说,先谈起了条件:“伍局长,我把情况和你一人说,让你破案立个大功,你也放我一马,别送我去劳教了好不好?”
伍成勋不置可否:“你先说,你先说,别和我讨价还价!”
刘小yàn又现出了可怜相:“伍局长,就是不送劳教,我……我也能自己改邪归正,争……争取重新做人啊,我……我向你保证,真的……”
伍成勋眼一瞪,威胁道:“歌星,你不想说是不是?我可告诉你:劳教有年限之分,一年也是劳教,三年也是劳教,我看你是想争取三年了,是不是啊?”
刘小yàn这才怕了:“好,好,我说!我在八月十三号晚上十点见过苏全贵!”
伍成勋心里一惊:八月十三号晚上十点?金sè年代娱乐城大火是八月十三日九点五分前后烧起来的,这就是说苏全贵逃脱了那场大火?遂不动声sè地看着刘小yàn:“这事你记清楚了吗?是八月十三日晚上十点?金sè年代娱乐城烧起来以后?”
刘小yàn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十点,就是大火烧的最凶的时候……”
“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苏全贵?”
“香轩丽舍洗浴中心,就是你们方所长抓我的地方!”
“苏全贵怎么在那时候跑到香轩丽舍去了?”
“这我不清楚,反正我是看到他了,在一楼洗手间门口!”
“你仔细回忆一下,会不会认错人?”
“不会认错,我这几个月一直在金sè年代做生意,还和苏老板上过chuáng。”
“那你为什么不说,一直隐瞒到现在?”
“苏老板不让我说,我不敢,而且我知道,你们公安局里有苏老板的人!”
“公安局有苏老板什么人?”
“还问我?起码烧死的片警王耀军算一个,还有许多当官的哩!”
“刘小yàn,这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提供情况一定要有事实根据!公安局哪些当官的是苏老板的人?这些情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苏老板告诉你的?”
“当然是苏老板告诉我的!苏老板不说我怎么知道?苏老板和我睡觉时吹过,说公安局有他不少人,让我放心在这里做,说是连你们局长都被他买通了!”
伍成勋马上想到已移送检察院的鼓楼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王延成,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田日安和那个办公室副主任,便道:“刘小yàn,你说清楚点:哪个局长被买通了?是市局局长,还是分局局长,正局长还是副局长?姓什么叫什么?”
刘小yàn想了想:“你知道吗?鼓楼分局王延成局长是苏老板的把兄弟!”
伍成勋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除去王延成还有分局另两个家伙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检察院也立案了,所以,你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
刘小yàn似乎还是有些怕,迟疑着:“苏老板还和我说起过你……你们江局长。不过,我……我不太相信……”终于没说,“算了,肯定是苏老板瞎吹牛!”
江局长?伍成勋眼睛一亮,既鼓励又威胁:“哎,刘小yàn,不管苏老板瞎吹了什么,你都实事求是说出来嘛,是劳教一年还是劳教三年,可就看你的表现了!”
刘小yàn这才吞吞吐吐说了:“苏老板说,你们江局长也……也是他的哥们弟兄,江局长的房子,还……还是他给huā钱装修的,光……光材料费就是十几万!”
伍成勋着实吓了一大跳:如果苏全贵说的是事实的话,问题就太严重了,江云锦这个公安局长也就太可疑了!怪不得王延成三人被抓后气焰仍这么嚣张,后台老板很可能就是江云锦!这次江云锦不惜和他,和岳清兰撕破脸,硬把失火变成放火,恐怕不仅仅是听上面的招呼,很可能有自己的利害关系在里面!
过了好半天,伍成勋才问:“刘小yàn,这些情况你和别人说过没有?”
刘小yàn摇摇头:“没,伍局长,我哪敢啊?我现在只敢和你一人说……”
伍成勋已是一身冷汗,表面上仍不动声sè:“好,好,你这就做对了!”
刘小yàn眼巴巴地看着伍成勋:“伍局长,你看看,我对你这么配合,你能放我走了吧?就算劳教半年一年的,你们也得先让我回家过几天舒心日子吧?”
伍成勋勉强笑着,以一副商量的口气说:“刘小yàn,你觉得你现在回家好吗?安全吗?如果有人知道你在大火之后见到过苏全贵,杀人灭口怎么办啊?”
刘小yàn疑huò地看着伍成勋:“不会吧?苏全贵逃都逃了!”
伍成勋摇着头,思索着:“我不能这样想嘛,我要替你的人身安全负责嘛!所以,刘小yàn啊,我看你还是不能走,恐怕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而且,关于苏全贵和江局长的情况还不能和任何人说,不论他是谁,听清楚了没有?”略一沉思,又加重语气说,“你刚才说得不错,江局长的事,苏全贵肯定是瞎吹牛嘛!”
刘小yàn点着头,再次提起了伙食问题:“可……可这里的伙食……”
伍成勋也做了些让步,苦笑道:“好吧,好吧,刘小yàn,伙食问题我过问一下。你想吃什么,我让食堂单独给你做点。不过,你也别过分了,好不好?!”
刘小yàn显然很失望:“那……那我还说啥?也只能这样了!伍局长,要不,你先让他们给我来份肯德基吧,不要jītuǐ堡,要鳕鱼堡,一份上校jī块,外带薯条,记得多要两包番茄酱……”
伍成勋没等刘小yàn说完就摆起了手:“你看看,过分了吧?还肯德基呢!买点jītuǐjī翅回来炸嘛,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也不算太差,你姑nǎinǎi就凑合点吧!啊!”
这番话谈完,王科长和那个值班人员再次进门,要把刘小yàn带回顶层八楼。
刘小yàn赖着不走,提醒道:“哎,哎,伍局长,那事你还没跟他们说呢!”
伍成勋没办法,明知不合理,也只得绷着脸交代了:“王科长,这个,这个,啊,刘小yàn身体不太好,要照顾一下!你们明天找一下食堂,请他们到超市买点jītuǐjī翅,像肯德基的那种做法,油炸。另外,再炸点薯条,给她改善改善!”
王科长和那个值班人员都有些疑huò,可当着刘小yàn的面又不敢问。
把刘小yàn送到八楼她自己的房间,伍成勋正要出门,王科长又急匆匆下来了,困huò不解地追着伍成勋问:“伍局长,咱们还……还真给刘小yàn改善啊?”
伍成勋边走边说:“怎么?想不通啊?要讲政策嘛!刘小yàn不是犯罪嫌疑人,是我们的客人,我们还是要讲点待客之道嘛!再说,同志们这阵子日夜办案,都很辛苦,也一起改善一下嘛!王科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别再给我四处说了!”
王科长试探着问:“刚才我怎么听她说起苏全贵?这她过去没提过!”
伍成勋知道这位王科长在办公室呆过一阵子,很会拍江云锦的马屁,怕江云锦得到风声会增加以后办案难度,便在楼道口停住了脚步,淡然一笑道:“哦,这我问过她了,一派胡言,就是闹着出去嘛,你们少和她纠缠!”说罢,下了楼。
下楼钻到自己的车内,一踩油门将车开出公安局招待所大门。伍成勋马上变了样子,先打了个电话给刑警支队支队长老孙,说是有紧急任务,要老孙立即赶到他家待命,是什么紧急任务只字未提,并再三交代老孙要保密。作为刑警出身的办案专家,伍成勋太清楚苏全贵对这个案子的重要性了:抓住苏全贵,势必要牵出周秀英、江云锦和余可为手下的许多干部,甚至包括余可为本人。也正因为关系太重大了,今夜可能开始的搜捕行动才必须严格保密,以防有人对苏全贵搞杀人灭口。
第二个电话理所当然地打给了岳清兰,主观上考虑是想让这位正和他一起“垂死挣扎”的女检察长在思想上有所准备,进一步坚定办案信心。不过,细节却不便多讲,江云锦的事更没提,只含蓄地说桂宇教授也许没认错人,苏全贵可能真逃过了八月十三日晚上的那场大火,也确实有可能在河府镇上出现过。最后,不无兴奋地说:“……岳检,现在不是我们垂死挣扎了,***,是他们要垂死挣扎了!”
岳清兰那边也兴奋起来:“这可太好了!快说,苏全贵是不是有确凿线索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伍局,大气些,看在咱一起垂死挣扎的份上,给我多透lù点!”
伍成勋不为所动:“该怎么办是我的事,岳检你就别烦了,具体行动计划我不能说,不但对你,对江云锦和其他任何领导我都不打算说。我将要求办案同志对我这个主管副局长负责,能告诉你时我会及时告诉你。反正,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岳清兰明白,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下,保密是绝对必要的,便没再问下去,只道:“伍局,那就预祝你和同志们行动顺利吧!需要我们配合,只管开口!”
驱车赶到家,刑警支队支队长老孙恰巧同时赶到,二人在屋内客厅一坐定,伍成勋二话不说,立即发布指示,要求老孙和他一起亲自指挥,在严格保密的前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分头行动,拘留香轩丽舍洗浴中心王老板、苏全贵的弟弟苏小强,以及以往和苏全贵来往密切的所有重要关系人,一个不许漏掉。正是在这件事完成之后,伍成勋才和岳清兰乃至唐旭山一起前来找萧宸汇报工作的。
这时候,萧宸看了伍成勋一眼,淡淡地开口,却是对唐旭山说话:“旭山同志,我代表省纪委知会你,苏全贵是‘八一三’大火渎职案的重要人证,必须立刻加大查找力度,而且有一点务必注意:一定要抓到活人。”
唐旭山明白了萧宸的意思,松了口气:“我明白,萧书记,成勋同志,这次查找一旦有果,在抓捕之时,由你带队执行,务必活捉,不得走脱,更不得击毙!”
“明白!”伍成勋毫不含糊。
……
然而接下来,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大戏。首先是布控在苏全贵家附近的公安干警监视到苏全贵偷偷溜回了家,这一点是很出乎公安方面意外的,按说这时候苏全贵是跑得越远越好,但他偏偏回来了,伍成勋分析,这里面基本上只有一种可能,苏全贵手边没钱,各自银行卡又被冻结,只好冒死回来找他老婆拿钱。这年头,正常人没钱也寸步难行,更别说一个“逃犯”了。
然而随即紧急出现的抓捕出现了意外,苏全贵身上居然带着全副武装,不仅有枪,还有炸药,那枪不知道是走sī的还是哪nòng的,炸药是炸山石的工程炸药改造的,威力相当大。最终苏全贵抢到一辆当时正巧开进小区的sī家轿车逃了出去。
原本逃了也还算万幸,可不幸的是现在规划高档小区有很多讲究,其中一项就是小区附近各类设施完备。作为一个高档小区,附近加油站、小学中学学校、大型商场这些都是必备的。于是苏全贵很轻松地逃到了旁边一个加油站,加油站里有足足四五十吨汽油柴油,更不幸的是,旁边还有大型超市、商贸大楼,外加一个银行。虽然这是在夜里,这些地方基本上都没什么人,但里面物资惊人,万一加油站被苏全贵引爆……公安机关顿时投鼠忌器。
当夜,岳清兰这边也有大事在办,这天检察院方面在审问前城管委主任之后,再次得到对周秀英的受贿举报揭发,当天传讯了周秀英。这个时候,传讯的12个小时已经过去。不放,违法;放,怕她回去掩埋痕迹,甚至逃跑、自杀。岳清兰等检察院领导最后,刚刚下令拒捕,这时候周秀英正带着手铐大骂岳清兰。
就是这个时候,岳清兰的电话响了,是伍成勋打来的。岳清兰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凌晨三点多钟来电话,肯定是大事急事!
果然,打开手机一听,伍成勋在电话里开口就说:“岳检,有个好消息,苏全贵这回跑不了了!”
岳清兰一怔,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太好了,抓到了没有,啊?”
伍成勋话语急促:“在一辆临时抢的小车上,他有枪,还有炸药,但被我们包围了!”
岳清兰失声道:“千万注意,不能击毙。一定要活的,一定!”
伍成勋简洁地道:“所以,还有个坏消息:苏全贵点名要见你岳检察长!”
岳清兰想都没想:“伍局,答应他。我立即赶过去见他,立即!”
伍成勋道:“那好,你准备一下,我已经派了一部警车去接你了!”
岳清兰忙说:“不必了,我们检察院有值班司机,你说位置吧!”
伍成勋道:“人民西路中心加油站,我在加油站对面指挥车前等你!”
人民西路中心加油站?天哪,苏全贵会不会用携带的炸药引爆加油站的油库?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值班警车呼啸着,一路往人民西路赶时,岳清兰忐忑不安地想,苏全贵怎么突然提出来要见她啊?为什么是见她而不是见别的什么人呢?不外乎两种可能:或者苏全贵有重大事情要向她这个检察长举报;或者苏全贵出于对她和检察机关的仇恨,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这不是没可能,正是她紧追不放,才使“八一三”大案办到了这个地步……
人民西路中心加油站已被荷枪实弹的公安人员和武警战士团团围住,一枝枝微型冲锋枪的枪口从周围建筑物的隐蔽处伸出来,冷冰冰地瞄着加油站内的一台本田雅阁轿车。雅阁车是黑sè的,九成新,大灯开着,前后车窗紧闭,车内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几支水银灯亮着,把加油站映照得如同白昼。
岳清兰一赶到现场就注意到,情况相当糟糕:这个加油站正处于市中心商业区,东南西北全是重要建筑。如果苏全贵狗急跳墙,真的引爆随身携带的炸药,在加油站搞一次大爆炸,后果将不堪设想,很可能是又一个“八一三”。
银行大楼和商厦之间有条宽不过五米的小街,伍成勋的指挥车和十几辆追捕警车全停在小街内。也许是出于隐蔽的考虑,小街上的路灯全关闭了。岳清兰在一个警官的引导下,绕过对峙的人民路,穿过一条小巷,找到了指挥车前。
伍成勋、江云锦和政法委田书记在指挥车前站着,都是很焦虑的样子。
见岳清兰到了,伍成勋眼睛一亮,像见了救星似的,第一个迎了上来:“岳检,你可到了!先说明一下:不是到了这一步,我们不会考虑苏全贵的要求,半夜三更叫你来!我知道,你去见苏全贵危险很大,可我们真没啥更好的办法了……”
岳清兰忙打断伍成勋的话头:“别解释了,说情况吧,都是怎么回事,啊?”
伍成勋点了点头,介绍起了情况:“是这么回事:我们不是对苏全贵布控了吗?有个点就在苏全贵家。我们以为苏全贵不太可能冒险回家里,没想到,这个苏全贵还就大胆跑回家了!没进家门,在兰香huā园小区门口就被我们布控的同志发现了。这家伙一看情况不对,劫了一辆刚回小区的本田轿车,搏斗中开枪打伤了司机,开着车和我们打起了游击。没跑多远,我们就几乎要追上了,他偏又逃进了加油站!”
政法委田书记yīn着脸,很恼火地批评说:“还说呢!老伍,我看今天全怪你!你傻追啥呀?明明发现苏全贵有枪,有炸药,又伤了人,怎么还下令不准使用枪械?在兰香huā园倒罢了,看着他冲加油站了,为啥还不予以击毙?你玩游戏啊!”
江云锦赔着小心解释说:“田书记,这也不能怪伍成勋同志。你知道的,苏全贵可是‘八一三’大火案的重要犯罪嫌疑人啊,许多渎职受贿线索可能都和苏全贵有关,真击毙了,许多线索就断了,我们公安方面只怕也说不清哩……”
岳清兰没想到江云锦会替伍成勋做这种解释。伍成勋不愿击毙苏全贵,要留个活口把受贿渎职案办到底是很自然的,江云锦怎么也突然变了?这位最听招呼的公安局长怎么也不听招呼了?按情理推断,江云锦应该最希望看到苏全贵被击毙,苏全贵被击毙了,周秀英和他的后台余可为就安全了,江云锦这该不是在演戏吧?
江云锦却不像演戏的样子,态度口气都很诚恳,还tǐng难得的为伍成勋担起了责任:“田书记,这个责任该由我负。我在电话里和伍成勋同志打过招呼的,苏全贵一定要活捉。即便今天让他意外逃掉了,也不能打死,逃掉总可以再抓嘛……”
田书记听不下去了,手一挥,没好气地训斥道:“云锦同志,你不要说了!你再说也是失职。你,伍成勋,还有你们公安局!你们说得这些理由都对,可在这种极其严重,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就都不是理由了!你们看看这事闹的,啊?加油站油料满库,三十吨汽油,加上二十吨柴油,一旦爆炸,周围商厦、银行大楼、商贸公司,还有那边的酒店就全完了,我们彭城市又要来一回震惊全国了!”
岳清兰完全理解田书记的焦虑心情:作为主管政法工作的政法委书记,真要出了这种大爆炸,他是难逃其咎的。这位政法委书记为此发火,要求击毙苏全贵也都在情理之中。可又觉得公安局有些冤,便也赔着笑脸解释说:“田书记,这我也得说点情况:不使用致命武力,也是我们检察机关一再要求的……”
田书记根本不愿听:“好了,好了。清兰同志,你就不要再替他们开脱了,这是他们的事,和你检察院无关!你和你们检察院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具体怎么做他们两个局长应该知道!今天这件事处理得好,不造成爆炸后果算他们幸运。如果造成严重后果,市委、市政法委一定严厉追究公安局的责任,就这话!还有,我再强调一下:对苏全贵这种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必要时坚决予以击毙!”
岳清兰也不敢在田书记气头上把萧宸的指示拉出来压人,只好忙道:“田书记,您先别急,苏全贵不是要见我吗?我去谈谈看吧!”
田书记看着岳清兰,迟疑起来:“这事我一直在嘀咕呢!犯得上再搭上你一个检察长吗?清兰同志,你想想,苏全贵已经重伤了一个司机了,又是炸药又是枪的,看来是有准备的!是不是就不要见了?让我们的狙击手伺机击毙吧!”
伍成勋看了看岳清兰:“田书记,我……我估计苏全贵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田书记想了想:“我看,如果一定要见的话,最好还是你们两个公安局长去一个,清兰毕竟是女同志,自卫和防范能力都比较差,也没有和歹徒周旋的经验。”
伍成勋苦着脸,搓手叹气道:“田书记,我……我们也不想让岳检上啊,你赶来之前,我和江局长就在电话里和苏全贵说了,我或者江局长去和他谈,他说啥也不干啊,把话说绝了,就要见岳清兰检察长,张检、陈检这两个副的都不行!”
岳清兰便也说:“看来苏全贵是有什么大事情要举报,我还是见一见吧!”
田书记头脑很清醒:“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我看另一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苏全贵完全有可能在清兰同志接近后引爆炸药!我们必须想到苏全贵对我们检察机关和清兰同志的仇恨情绪!”
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伍成勋和江云锦看着田书记,都不好说话了。
岳清兰这才说了心里话:“田书记,你说的这种后果我也想到了。一路向这里赶时,我就在想:苏全贵是不是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可不去也不行,不去就是我的失职!也不用强调什么男同志、女同志,我就是个检察长,检察长的职责要求我在这种时候必须站出来!”略一沉思,又说,“田书记,在这种情况下,女同志去倒也有个好处,能缓解紧张情绪,我觉得只要去了,主要就不是防范和自卫,而是要想法缓解紧张情绪,让苏全贵的精神松懈下来,把出租车开离加油站……”
就在这时,伍成勋的手机响了。
伍成勋看了看手机号码,通报道:“又是苏全贵!”
岳清兰伸手要夺手机:“给我,我和苏全贵亲自说!”
田书记一把拦住了:“等等,先让老伍应付着!”
伍成勋打开了手机,又和苏全贵周旋起来:“是我,伍成勋!苏老板,你别这么着急嘛,岳检已经上路了,正往这儿赶呢!不是我们故意拖延,你想想,半夜三更把岳检从chuáng上叫起来,人家又是个女同志,哪会这么快?苏老板,我还是那个话,如果你等不及,我或者江局长先去和你谈好不好?我们都是老熟人了嘛!”
苏全贵在手机里高声叫道:“伍局长,那我再给你们十分钟,十分钟后岳检还不过来和我见面,我就引爆炸药,再给你们来个‘八一三’!别指望开枪解决我,只要你们枪声一响,这个加油站就完了。你们知道的,我反正是不想活了!”
伍成勋还想说什么,苏全贵那边已关了机。
岳清兰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苏全贵在加油站多呆一分钟,危险就多存在一分钟。于是,对伍成勋道:“伍局,通知苏全贵吧,就说我到了,现在过去!”
田书记仍不同意:“别急,我先打个电话向唐书记和林市长汇报一下!”
岳清兰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田书记,到这种时候了,咱们还汇报什么啊?等我们汇报清楚,唐书记和林市长赶过来,只怕苏全贵已经把加油站炸掉了!”
田书记这才认可了面前可怕的事实,长长叹了口气:“好,去,那就去吧!慢着!”他转头又指示伍成勋道,“通知苏全贵,就说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到了,我来和他谈!”
岳清兰既意外,又感动:“田书记,这可不行,苏全贵要见的是我检察长!”
田书记不睬岳清兰,粗声粗气道:“老伍,就这么和苏全贵说!”
不料,苏全贵断然否决了和田书记对话的可能性,得知岳清兰到现场后,坚持要和岳清兰谈,要求岳清兰不得携带武器,双手举在头上,一个人慢慢走过来。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即便是死亡之路,岳清兰也必须tǐng身而出了……与此同时,田书记也迅速打电话把情况汇报给了唐旭山和林森,唐旭山立刻从chuáng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用脖子和肩膀歪夹着手机向萧宸汇报。听到这样紧急的情况,萧宸也连忙爬了起来,通知一直跟在身边的林磊亲自开车赶往事发现场——
同志们,最近有点低mí啊,萧宸同志第一次要对自己人下手惩戒,大家多支持一点吧,这种事儿咱们就算是yy一下,也是好的啊。
第029章 窝案即将爆发
第029章窝案即将爆发
由于省委副书记萧宸也要赶到,江云锦大吃一惊之后连忙再大拨几通电话,再从各分局调集警力,彻底封锁现场,甚至连周遭派出所领导都直接接到了市局局长的电话,连忙组织警力赶赴现场。江云锦又转头跟田书记说:“田书记,萧书记要来,我们是不是撤远一点,我怕……”
他说这话也是豁出去了,要知道现在局面还极是危险,万一苏全贵一炸弹把加油站的油库给引爆了,别说去跟他谈判的岳清兰肯定粉身碎骨,就连周围布控的公安干警也危险万分。虽然现在情况紧急,没人去算那几十吨油料一旦爆炸将有多少当量,但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离加油站不到一百米的范围内多半是难逃一死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把省委副书记给搭进去了,他江云锦死在这儿都不见得能捞个英雄。
萧宸再次过了一回被动飙车的瘾,林磊原本就是年轻人,这几年跟着萧宸,出入都是机关重地,性格渐趋沉稳,但今天夜里,萧宸面sè无比严肃地告诉他:加速赶到!林磊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说已经凌晨三点多,路上倒也安静了,方便“飙车”。
按照现在的用车标准,萧宸的配车是2.4排量的一款,价格正好卡在45万(此时的部级标准),奥迪a6l说起来的确不是为飙车设计的,舒适性和空间表现固然不错,但高速急弯的表现比萧宸自己在京城的那辆国产宝马3系差了几个档次,好在大众集团的发动机不是吹的,动力倒是足够。然而,萧宸所下榻的太湖宾馆在城西,离穿越城东的人民西路有点远,要赶去,却也要huā些时间。
与此同时,岳清兰正面临巨大的危险。死亡的yīn影无法摆脱,危险和意外分分秒秒都可能发生。岳清兰知道,现在她身后是一枝枝微型冲锋枪的枪口,狙击手全处于高度紧张的待命状态,不论是苏全贵的惊慌妄动,还是任何一个狙击手的敏感反应,都可能给她带来致命的危险。从黑暗的小巷慢慢走向加油站时,岳清兰又注意到,商贸公司巨大的石狮子后面,商场二楼窗口,也猫着伏击人员,一个立体交叉的火力网已经形成。
水银灯将加油站映照得一片白亮,本田雅阁雪亮的大灯像巨兽的眼睛,直愣愣地迎面扫视过来。岳清兰在头上地下两处光源的强烈照shè下,一时间精神有些恍惚,觉得面前这一切都不太真实,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睡梦中,正在睡梦中飘游。
现在是凌晨三时二十分,彭城这座城市在睡梦中,千万个和平家庭在睡梦中,如果她不做这个检察长,不承担一种法律和良知赋予的职责和使命,也应该在一个温馨的睡梦中。睡梦中不会有一枝枝子弹上膛的枪口,不会有随时可能发生的大爆炸,也许会有女儿小宁。十几天前她还梦见过小宁幼时牙牙学语的情形,小宁幼时想像力tǐng丰富,有一次吵着让黄yù禾去买一只雕,说是养在阳台上,等它长大了,就能带着自己满天飞了,跟神雕大侠杨过似的。黄yù禾一听乐了,抱起小家伙高声宣布说,清兰,我们女儿估计以后不承父业也不承母业,看样子要去当飞行员了……
真该给女儿,也给黄yù禾打个电话,如果发生意外,也算留下遗言了!
哦,怎么想起了这些?岳清兰,集中思想,打起精神,镇定一些!你不仅仅是个母亲,一个妻子,更是一个检察长!是的,你正一步步走向凶险,走向死亡,可你不也正走向“八一三”大火案的核心事实吗?一个长久困扰着你、折磨着你、让你和检察机关的同志们殚精竭虑的事实!从八月十三日到今天整整五十八天了,你渴望的,等待的,不就是这个重要时刻吗?你一心想见的不就是这个苏全贵吗?
纷luàn的思绪收拢回来,岳清兰镇定自如地走进了加油站大门。
距离越来越近,本田车内苏全贵的身影已清晰可辨了。
这时,本田车前车窗的玻璃摇下了半截,苏全贵的声音响了起来:“站住!”
岳清兰在离本田车只有五米左右的93号汽油加油机前站住了,语气平静地说:“苏老板,你不要这么紧张,请放心好了,我说话算数,任何武器都没带!”
苏全贵的两只眼睛出现在摇下的前车窗玻璃上方:“你转过身!”
岳清兰转过了身。转身时,动作缓慢,她估计苏全贵是在检查武器。
检查了她的身后,苏全贵还不放心,又要她撩开身上的西装套裙。
岳清兰不干了:“这不合适吧?如果对我这么不放心,你何必要见我呢?”
苏全贵迟疑了一下,让步了:“好,岳检,你过来吧,到车前门来!”
岳清兰走到前车门旁,马上透过半开着的车窗看到了一幅在电影电视里见过的画面:苏全贵腰间束着一圈矿用炸药和电雷管,握着一枝土制仿六四式手枪瞄着车窗外的她。苏全贵此刻显然处于高度紧张中,一头一脸的汗水,半个上身趴在方向盘上,把握方向盘的那只手在索索发抖。目光和她相撞的一瞬间,苏全贵本能地把枪口抬高了,岳清兰真担心枪会走火,如果走火,这粒子弹将击中她的脑门。
岳清兰镇定地和苏全贵商量:“苏老板,你看这车是你开还是我开啊?”
苏全贵有些意外,怔了一下,问:“什么你开我开?岳检,你也会开车吗?”
岳清兰笑了笑:“我是检察官,当然会开车!现在警校学生都是要考驾照的,何况我们?”
苏全贵迟疑着:“岳检,你想玩huā招的话,这个加油站就是咱们的坟场了!”
岳清兰点点头:“你放心好了,我又不会无辜轻生,我来给你开车,你说到哪里就到哪里!”
苏全贵又是一阵迟疑之后,才让岳清兰坐到了驾驶位置上。
坐到驾驶位置上后,苏全贵手上的枪口及时抵了过来:“岳检,委屈你了!可我这也是没办法!你马上用手机给伍局长打个电话,把你看到的情况再和他说一下,告诉他:我可没说假话,我腰间这两根火线一搭,咱们和加油站一起完蛋!”
岳清兰笑道:“苏老板,没这个必要了吧?伍局长如果不相信你的话,可能早就下令让手下人动手了!”说罢,故作轻松地问,“苏老板,我们现在去哪里?”
苏全贵并不糊涂:“去哪?我哪里也不想去!还有哪里比这里更好?岳检,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快给我打电话,就给伍成勋打,你说话比我说的顶用!”
岳清兰想想,觉得这个电话打了也好,便把电话打了。说是苏全贵的确有枪,有炸药,随时有可能引爆加油站。最后,话头一转,故意说:“……伍局,苏老板情绪还好,可能想出去转转,建议你们不要阻拦,我在替苏老板开车哩……”
苏全贵没等岳清兰说完就夺过手机关了机:“我说要出去转了吗?我刚才说过了,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呆着了,呆在这里,他们谁也不敢对我贸然动手!”
岳清兰似乎大huò不解:“哎,苏老板,那你还问我会不会开车?”略一停顿,和气地劝说道,“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他们不对你动手,你也不会当真引爆炸药。但是,危险还是随时有可能发生啊!”
苏全贵根本不听,突然狂暴起来:“少废话,真发生意外就是命该如此!”
岳清兰不好再说下去了,于沉默中紧张地盘算起来:如果自己不顾生命危险,把车强行发动起来,冲出加油站,是不是有可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爆炸的后果?检察院目前的工作用车差一点的就是桑塔纳,好一点的就是本田雅阁,作为检察长,本田雅阁她时常自己开,对这车的性能比较清楚,这车性能虽然不突出,但只要肯给油,起步也不算太慢。岳清兰根据经验估计,在发动机成功发动起来的情况下,她就是中了弹,只要死死踩住油门,也有可能将车开到三十米外的人民西路上。这么一来,炸毁的将只是这辆车,加油站应该能保住,周围建筑物也就不会遭受太大的破坏。
当然,这是在万不得已情况下的最后努力,目前还没到这一步。
心里有了这个底,岳清兰愈发沉着了。沉默片刻后,问苏全贵:“苏老板,你今天半夜三更叫我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和我说吧?那就说吧!啊?”
苏全贵情绪很不稳定,仍在狂暴之中:“我***又后悔了,不想说了!”
岳清兰也不勉强,笑了笑:“傻楞在这也不是个事,总得说点什么吧?”
苏全贵态度多少好了一些:“这个,就说说你吧,你岳检怎么就敢来?”
岳清兰一声轻叹:“职责使然,不能不来啊,不存在什么敢不敢的问题!”
苏全贵看着她,道:“这我服你,你这个女检察长胆子不小!哎,来时你想了些啥?”
岳清兰说:“想了些啥?还能想啥,就是尽可能地减少损失。苏老板,你很清楚,‘八一三’这把大火一烧,一百五十五人送了命,彭城不能再来一回‘八一三’了!”
苏全贵问:“就没想到点别的?当真这么公而忘sī,奋不顾身?我不信!”
岳清兰叹了一声,tǐng动感情地说:“都是人嘛,何况我又是个有家庭的女人,想得当然不少。不瞒你说,一路向你走过来时,我就想到了我女儿,总觉得亏欠女儿的太多。这些年,我一直忙工作,没个白日黑夜,对女儿关心照顾得都很不够。小时候,她老吵着要妈妈抱抱,我却没有多少时间抱她。现在想抱也抱不了了,女儿转眼间就长成大姑娘了,别看才初中,现在的孩子发育早,个子比我还高哩!哎,苏老板,你是儿子还女儿啊?”
苏全贵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回答说:“是儿子,皮着呢!”
岳清兰发现了对话的可能,语气平和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女儿叫黄小宁,正上初中,初二,也够我烦的!这孩子对目前应试教育有明显抵触,想当作家,视韩寒为偶像,偏科问题严重,数学竟然不及格,还自我幻觉良好,引用人家的名言‘七盏红灯,照亮我的前程’!我看再这么下去,真要七盏了,唉!”
苏全贵得意了:“我儿子叫苏子湛,正上初三,别的不行,就是数学好!”
岳清兰很有兴趣地问:“哎,怎么叫苏子湛?我记得苏东坡字子瞻!”
苏全贵说:“对,就是比着苏东坡起的名,我起的,他子瞻,咱就子湛!不过这小子白占了个子湛的名,语文就是不行,尤其是作文。小点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他们写作文《我的爸爸》,他倒好,开头就说,我的爸爸有一个大头,满脑子的坏水……”
岳清兰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我看很生动嘛,苏老板,你这脑袋还真是不小!哎,你家那位苏子湛小先生在哪个中学上学啊?”
苏全贵道:“学校还不错,省重点,市一中,不是考上的,huā了我十万哩!”
岳清兰顿时叹息起来:“我家小宁前年考一中时也差了三分,huā了我三万,一年的工资奖金全搭上还没够,把我和她老爸都气坏了,这孩子说得倒好,算是借我们的,还说她是只绩优股,日后将给我们丰厚的回报哩,现在倒好,都开始出现红灯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岳清兰的手机。
本已松弛下来的气氛又骤然紧张起来。
苏全贵神情突变,手上的枪握紧了,用枪口指点着,要岳清兰接手机。
岳清兰打开手机一听,是伍成勋来问情况,心里不无懊恼,觉得伍成勋这个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便对伍成勋说:“现在情况很好,我正和苏全贵谈心呢!”
然而岳清兰已经挂了电话,问题是合上手机后,情况就不好了,谈心进行不下去了。
苏全贵说:“岳检,也许咱们都活不到明天了,你和女儿打个电话告别吧!”
岳清兰坦dàng地笑笑:“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建议你再去看看你家苏子湛。”
苏全贵两眼时不时地扫着窗外:“算了吧,我就不存这个幻想了!”
岳清兰想了想,打起了电话。
这时,已是凌晨三时四十五分了。
电话铃声响了好半天,黄yù禾才接了,一听是她的声音,就没好气地说:“清兰,你发什么神经啊?也不看看是几点?这时候找小宁!”又过了好半天,女儿小宁才在电话那头mímí糊糊叫起了妈:“妈,你是不是在和我说梦话呀?!”
岳清兰心想,如果她不顾一切发动汽车,将车开出加油站,被苏全贵开枪打死,或者被炸药炸死,她现在在电话里说的一切就是遗言了!嘴上却道:“小宁,你最好清醒一点,妈不是和你说梦话,妈睡不着,就想起你数学不及格的事了!”
和小宁说了几句,黄yù禾那边意识到了什么:“哎,清兰,你现在在哪里?”
岳清兰看了看身边的苏全贵:“我正和苏全贵老板在本田车上聊天呢!”
黄yù禾立即明白了:“清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要……要报警吗?啊?”
岳清兰十分平静地道:“不必了,yù禾,替我带好宁宁吧!”说罢,果断地合上了手机,将手机递到苏全贵面前,“你也该给你儿子苏子湛说点什么了吧?!”
苏全贵一下子怔住了:“岳检,你……你还真准备和我一起下地狱吗?”
岳清兰这时已打定了主意,如果不能说服苏全贵,她就要强行发动汽车,进行最后努力了。于是,收起了笑脸,厉言正sè道:“苏全贵,我今天敢到这儿来见你,就是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身为检察长,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不过,我希望咱们都能死个明白:现在,你要告诉我,彭城市究竟有多少贪官污吏收受过你和金sè年代的贿赂?其中有没有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那片违章门面房到底是怎么盖起来的?敢于这么违法无照经营,是谁在给你撑腰?这里面有多少内幕?我们必须对历史负责,对法律事实负责,让那些该承担责任的家伙们把罪责承担起来!”
苏全贵被岳清兰的威严责问震慑住了,好半天没做声,握枪的手也抖了起来。
岳清兰缓和了一下口气,又好言好语说:“苏全贵,我听说你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我今天应该说够义气的吧?明知道你带着炸药,可你要见我,我还是半夜爬起来见你了,希望你也能对我这个检察长讲点儿义气,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不要带到土里去!政法委田书记就在对面小巷里,你可以在电话里对田书记直接说!”
苏全贵这才道:“岳检,我服你,真心话,我他妈服你!今天我让你来,并不是想害你,就是想举报,举报一帮乌龟王八蛋!我信不过公安局那帮人,包括他们局长江云锦!举报材料我已经写好了,就在后座的提包里,你现在就可以拿走!”
岳清兰揣摩着苏全贵的心态,试探道:“我拿走这些材料后,你怎么办?”
苏全贵道:“你走吧,别管我了,我是死定了,就准备死在这里了!”
岳清兰劝说道:“苏全贵,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这里?难道说你的罪孽还不够深重吗?不说良心了,连点人性都没有了吗?这么多家庭已经妻离子散了……”
苏全贵不愿听:“岳检,你走不走?我一旦后悔,你就走不掉了!”
岳清兰仍不愿放弃努力:“苏全贵,你现在真不能死!你的责任还没尽到啊,你的举报材料我们要一一核实,许多情况我们还要问你,你今天死了,你说的这帮乌龟王八蛋就会赖账,就有可能得不到应有的法律惩罚。你既然举报了,愿意看着出现这种情况吗?再说,你也该去看看你儿子,你今天还没看到苏子湛吧?”
说到儿子,苏全贵显然被打动了,沉默着,良久,良久。
岳清兰愈发诚恳:“苏全贵,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给伍局长打电话,让他们不要阻拦,我们现在就开车去看你儿子苏子湛,你看好不好?”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过后,苏全贵终于点了头:“好吧,岳检,你打电话吧!”
凌晨四时零八分,人民西路中心加油站的危险对峙结束了。岳清兰开着加满了油的本田车,平安离开了加油站,一路驰往苏全贵家所在的城东区兰香huā园。
危机却并没有就此过去,又一轮紧张迫人的围追堵截开始了。
岳清兰把车一开上人民路就注意到,她这辆车的前面是警车,后面是警车,各主要路口也停着警车,还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据事后伍成勋说,政法委田书记到底还是向市委书记唐旭山汇报了。唐旭山赶到现场时,她的车刚从加油站开出来。唐旭山惊出了一头冷汗,连声说,要给岳清兰记功,记大功!而后,唐旭山代表市委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这部车再进入任何一个加油站,决不能让车在市内人口稠密区和重要建筑物近前爆炸。因此,伍成勋和江云锦商量了一下,拟定的方案是,将这部车bī到空旷无人的环城路上去,万一爆炸,也把破坏和影响减少到最小程度。
然而,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城东兰香huā园,那是苏全贵三年前参与开发的一个房地产项目,楼高十六层,住着二百多户人家,是典型的人口稠密区,况且,到那里见儿子又是她答应了苏全贵的。岳清兰不能不信守自己的承诺,便在电话里极力争取,要求伍成勋命令沿途武警和警车不要阻止,为她这部危险的本田车让道。
伍成勋很为难,在电话里说:“……岳检,这恐怕不行,唐书记已经下了死命令,这部车绝不允许接近人口稠密区,万一车在兰香huā园爆炸,伤亡就太大了!”
岳清兰火了:“我现在还在车上,苏全贵一家也住在兰香huā园,再说,苏全贵没疯狂到那一步,你们所说的万一是不存在的,请你们让路,给我一个机会!”
伍成勋坚决不允:“岳检,我现在真没办法,市委的命令必须执行!”
放下手机后,岳清兰心里一阵发冷,一时间,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苏全贵立即发起了感慨:“看到了吧?这种时候他们连你的命都不顾了!”
岳清兰却很冷静,看着道路前方,小心地开着车:“这也可以理解嘛,我的命不过是一条命,这部车真在人口稠密的地方爆炸了,那就不知是多少人的命了!”
苏全贵摇了摇头:“岳检,可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啊!”
岳清兰叹着气:“是啊,是啊,所以,一个人就要活得有意义,死得有价值!苏全贵,我不相信你今天真就会和我同归于尽,可就算你这么干了,我也不会后悔,我觉得我死得还算有些价值,起码没让你把人民西路加油站炸掉,没再来一回‘八一三’嘛!我死后,人家会说,这个检察长尽心尽职了,把该做的都做了!”
苏全贵受了感动,tǐng真诚地说:“岳检,如今这世道,像你这种人不多了!”
岳清兰苦苦一笑:“总还有一些吧?!”见前面的道路又被武警和警车拦住了,扭头问苏全贵,“怎么办?前面又过不去了,我们看来只能上环城路了!”
苏全贵已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想了想:“岳检,你是好人,我不为难你了,你再打个电话给伍成勋,让他们把我儿子接到环城路上来,我们爷俩在那儿见吧!”
岳清兰有些愧疚了:“苏全贵,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今天会失信于你!”
苏全贵动容地道:“这不怪你,今天是他们失信,不是你失信,我能理解!”略一沉思,又郁郁道,“岳检,不是我这个人心眼坏,不知你想过没有?也许有些家伙巴不得你我同归于尽,今天一起死在这部车上!”
岳清兰心里一振:“苏全贵,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有些涉案的贪官污吏肯定不希望看到你我活着,给他们造成致命的威胁。但是,我认为今天他们下手的机会倒并不是太大,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谁有这个胆量?哦,我打电话吧!”
这回电话一打,伍成勋同意了,说是立即接苏全贵的儿子过去,请他们指明详细地点。岳清兰征求苏全贵的意见,苏全贵说,就在环城东路收费站附近吧。
嗣后,本田车开始围绕全长九十公里的环城路兜圈子。
第一圈兜下来,苏全贵的儿子苏子湛还没赶到环城东路收费站。
苏全贵不敢让车停下来,要岳清兰继续开,岳清兰便开始兜第二圈。
这时,天sè已门g门g发亮,路面上的过往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岳清兰看了一下手表,是凌晨五时十五分,心里估计,这一圈下来起码又是四十分钟,那就是早上六时左右了,路上的车辆肯定会更多,因此,这场危险的游戏必须尽快结束。
好在她已以自己的人格力量感召了苏全贵,情况明显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化了,苏全贵和她同归于尽的可能性不是太大,最多是见过儿子之后自杀。岳清兰估计,如果她因势利导,工作做到家,说服苏全贵向警方投降不是没可能的。
于是,岳清兰一边开车,一边继续做工作,和苏全贵谈他儿子:“苏老板,你怎么和你儿子有这么深的感情啊?明明知道有被捕的危险,还是大胆跑回家了!”
苏全贵说:“这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么?岳检,不瞒你说,我正在给子湛办澳大利亚留学的手续,五十万美元也准备好了,就是想见面和他交代交代!”
岳清兰似乎站到了苏全贵的立场上:“其实你可以把儿子约出来见嘛!”
苏全贵道:“这我想过,觉得不行,我家里的电话肯定被监听了,电话一打,正好自投罗网,只能冒险闯一下了!”略一停顿,又说,“我这次回家也不全是为了见儿子,还想从我老婆那里拿些钱,我在外面晃dàng,也不能光着手啊,我手上没多少钱了!有钱时不觉着,真没钱了才知道难了,真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啊!”
岳清兰故意问:“你有钱时朋友那么多,这会儿就没人向你伸把手吗?”
苏全贵“哼”了一声:“伸把手?做梦吧!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岳检,你知道吗?一个多月前就有人要干掉我了!妈的,想制造车祸撞死我哩!”
岳清兰之前就听伍成勋提到过这个情况,故意引导:“这么说,早就有人知道你活着?”
苏全贵说:“那当然,香轩丽舍泳浴中心的王老板他们都知道嘛!”
岳清兰问:“那么,你估计是谁想干掉你?”
苏全贵摇摇头:“这我估计不出来,你回去看看我的举报材料就知道了,想干掉我的人肯定不少,十个八个总有吧!岳检,和你这么说吧,我从经商到今天,就没碰到过多少真正清廉的干部,十三年来送出去的钱物不下两千万!我材料上有名有姓的大小王八蛋共计五十一个,都在万元以上,全够上你检察院立案标准了!都是用权势压我,卡我,主动伸手向我要的。我主动谢的,愿意给人家的,还有那些五千元以下(5000元立案)的主都不算在内!”
岳清兰极为震惊:“苏全贵,你举报的这五十一个都有证据吗?”
苏全贵说:“当然有!十三年前刚做生意时,我老婆管钱,她是会计出身,有记账的习惯,公账sī账记了五大本子。六年前,公司另外有人给我管公司的大账,我老婆只管记sī账了,又记了两大本子。我回家还有个目的,就想把这些账本全拿走。”
岳清兰想到了周秀英:“这五十一个人中,有没有城管委主任周秀英?”
苏全贵想都没想便说:“当然有她了,为那片门面房她勒了我五十万哩!”
岳清兰一怔,加重语气问:“勒了你五十万?就是说,是周秀英主动要的?”
苏全贵说:“可不是么?!开头我送了二十万,周秀英嫌少拖着不办,后来又对我说,她要买房子还缺三十万,我只好咬咬牙又送了三十万过去!”说罢,恶狠狠骂了起来,“这个婊子养的贱货,真***坑死我了!如果她当初不勒索我五十万,不让我盖那片门面房,哪会烧死这么多人?哪能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
岳清兰叹了口气:“苏全贵,你知道就好!根据事后消防部门的分析,如果不是那片门面房阻碍了消防车,死亡人数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人,你违章盖的这片门面房生生夺走了一百多条人命!苏全贵,你自己说是不是罪孽深重啊?!”
苏全贵承认道:“是,我知道,岳检,我***该死,枪毙我一百次也不冤!可周秀英也该毙了,这娘们儿不毙我不服!”又愤愤不平地说,“其实,我盖的门面房还真不能算违章!我根本没违章嘛,周秀英收了我的钱,给鼓楼区城管委主任打了招呼,主管副主任汤云科经手给我办了临时占道手续,我还按规定给区城管委交了两万元的占道费!”越说越jī动,“报纸上的消息我都看了,说我娱乐城无照经营,任何手续没有,简直是胡说八道!工商、税务、消防、文化市场管理,所有手续我都办了,一项不少!这帮人又是吃又是喝,谁少得我的好处了?事情一出,全溜了,拿老子一人顶罪!去***吧,老子就是死了,也得让他们陪着上刑场!”
岳清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xiōng腔,本能地停了车:“苏全贵,这都是真的?”
苏全贵并没注意到车已停下:“当然是真的,除了消防合格证暂时没拿到手,其他证照全拿到手了,娱乐场所经营许可证是着火前一天拿到的!”
岳清兰追问道:“那么,我们怎么没在失火现场发现这些证照啊?”
苏全贵说:“不是还没来得及挂出来么!证照是娱乐城主管经理老赵去办的,办完后就放在老赵办公室了,大火一起,老赵烧死了,证照估计全烧毁了!不过,我不怕他们不承认:证照我都复印了,原想和烧死的那位香港老板谈合资的……”
就在这时,身后的警车bī了上来。警车上,一枝枝枪口瞄上了停下的本田车。
岳清兰猛然警醒,将头伸出车窗,冲着警车厉声叫道:“不许开枪!”
警车上,伍成勋的声音响了起来:“岳检,你们怎么回事?”
岳清兰启动着汽车,答了句:“没什么,伍局,我们环城东路收费站见!”
重新上路后,江云锦的警告声通过扩音机响了起来:“苏全贵,我们希望你冷静一些,保证岳检察长的安全,如果岳检察长受到伤害,你就是罪上加罪……”
苏全贵冷冷一笑:“江云锦他们巴不得一枪把我打死,好杀人灭口哩!”
岳清兰又适时地做工作道:“所以,苏全贵,你还就不要死!你的举报太重要了,在此之前我们认定金sè年代娱乐城无照经营,是因为没有你持照的相关证据。我这个检察长和彭城市人民检察院更没有包庇任何犯罪分子的主观故意!”
苏全贵盯着岳清兰,探问道:“岳检,就是说,对我举报的这五十一个乌龟王八蛋,包括周秀英,你和检察院都会公事公办,把他们送上法庭?是不是?”
岳清兰语气坚定:“是的,一个也不放过,否则,我今天不会冒险来见你!”
苏全贵仍不放心,语气咄咄bī人:“岳检,你现在可还没看我的举报材料啊,你知道涉及了多少大官吗?在职和不在职的副市级就有四个,包括市纪委退下来的一位副书记和一位离休副市长,在职的两位,一位副市长,一位市人大副主任!另外,还有八个处以上干部,十几个科以上干部,可以说是天崩地裂啊!”
岳清兰心里有数,如果苏全贵举报的都是事实的话,那将是一场巨大的政治灾难,说它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可嘴上却道:“请你相信,省纪委萧书记下了严令,这次‘八一三’事件牵涉出来的渎职案,有一个算一个,就算查到省委,也要清理干净,昨天我去汇报工作的时候他还告诉我,他已经联系了中纪委报备,这次就算查到他自己,也要一捅到底!说到底彭城是人民的天下,不是那帮贪官污吏的天下!所以,苏全贵,我希望你讲点义气,也讲点良知,配合我们把这个反腐工作做到底,见过苏子湛就向警方投降,好不好?”
苏全贵思虑着,迟迟疑疑问:“岳检,我这举报名单上也有公安局长江云锦啊,落到公安局手上,他们会不会干掉我?我现在倒不是怕死,而是怕白忙活!”
岳清兰道:“这你放心,我是检察长,我会做出万无一失的周密安排!而且涉案如果真是如此严重,省纪委萧书记肯定也会关注,说不定省纪委也会介入,你的担心是完全不必要的。”
也许是出于对岳清兰和检察院的信任,也许是出于对省纪委的信任,苏全贵终于吐口同意向警方投降。
六时十分,本田车再次开到环城东路收费站附近,苏全贵的儿子苏子湛走了过来,钻进了车内。苏全贵对岳清兰说,要和苏子湛单独谈十分钟,请岳清兰离开。岳清兰担心苏子湛出意外,更担心哪个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击毙苏全贵,坚持要留在车中陪同。苏全贵明白岳清兰的意思,带着哭腔向岳清兰喊:“我不会luàn来!我是他爸!还会对子湛下手吗!”
岳清兰提出:“如果这样,请你把枪交给我,把炸药取下来,好不好?不要给任何别有用心的家伙制造开枪的借口!”
苏全贵不太情愿:“这一来,伍局长不让我谈完,马上动手怎么办?”
岳清兰庄重地道:“我以人格向你担保,让你们父子俩谈十五分钟,而且,日后苏子湛还可以来看你,我会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给你们父子提供方便!”
苏全贵犹豫了一下,终于把手上的仿六四式手枪和身上的炸药取下来,一起交给了岳清兰。
失去了全部威胁手段,苏全贵最后叫了一嗓子:“岳检,你是条汉子!”
岳清兰含泪笑了:“苏老板,你把我的性别搞错喽!”拍了拍苏全贵的儿子苏子湛的脑袋,“子湛,好好和你爸谈谈,不管有多大的问题,你爸还是你爸!”
苏子湛已被面前这番情形吓呆了,满眼泪水,冲着岳清兰点了点头。
此后的十五分钟是平静祥和的,苏全贵和儿子苏子湛在本田车内谈了十四分零五十秒,谈的是些什么,不得而知;岳清兰只知道,父子二人拉开车门走出来时,全泪水满面。
伍成勋在一帮民警的簇拥下走到苏全贵面前,亲自给苏全贵戴上了手铐。
苏全贵在戴手铐时说了句:“伍局长,我今天是向岳检察长投降的!”
第030章 牵连
第030章牵连
这真是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
因为一个女检察长的英勇机智,一场有可能造成重大损失的严重危机化解了。从凌晨二时四十五分苏全贵劫持本田车冲进人民西路中心加油站,到六时二十五分苏全贵在环城东路收费站走出本田车,惊心动魄的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当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时,这座城市曾有过的噩梦已在阳光下悄然散去,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
苏全贵被押上警车带走了,岳清兰拿着一个黑提包上了伍成勋的专用警车。
伍成勋估计岳清兰有什么事要谈,让司机下了车,自己亲自开起了车。
车一启动,伍成勋便兴奋不已地说:“岳检,你太了不起了!我看苏全贵说得一点不错,他就是向你女检察长投降的!今天没有你,没准又是一个震惊全国的‘八一三’啊,我这现场指挥的副局长就得挨板子了,屁股没准得被打得稀巴烂!”
岳清兰气道:“还说呢,伍局,你这同志怎么不管我的死活了?说好让苏全贵去兰香huā园看他儿子的,怎么一出加油站就变卦了,也太没信用了吧?!”
伍成勋没当回事:“和苏全贵这种亡命之徒讲什么信用?再说,市委唐书记下了死命令,田书记和江云锦又在一旁站着,让我怎么办?岳检你就理解万岁吧!”
岳清兰手一摆:“我不理解,伍局,事情虽然过去了,可话我还是要说清楚:我的死活可以忽略不计,但信用就是信用,如果我们执法机关不讲信用,还能指望苏全贵进一步和我们合作吗?情况很清楚,苏全贵同意把车开出加油站,事情已经向好的方向转化了,在自己家门口搞爆炸的可能性很小,你们这是谨慎过了头!”
伍成勋直笑:“岳检,这不是我谨慎过了头,是市委的命令啊!”
岳清兰不依不饶:“现场你指挥,你可以做出正确判断,向唐书记建议嘛!”
伍成勋不辩了:“好,清兰,怪我,全怪我,我改日请客给你压惊吧!现在萧书记、唐书记、林市长他们都在太湖宾馆等你哩!哦,对了,对了,还有你家黄yù禾和你女儿,接了你的那个电话后就睡不着了,全来了,也在太湖宾馆等着你了……”
岳清兰一怔:“这爷俩,这种时候跑来凑什么热闹啊!”就嘀咕了这么一句,又说起了正题,“伍局,意见归意见,我和检察院还是得深深感谢你!不是你敏感地发现苏全贵的线索,你们公安机关的同志们及时撒下了天罗地网,这个苏全贵今天也不可能抓到,‘八一三’大火案没准就要夹生了,甚至办不下去!昨夜零点决定拘捕周秀英,我可真是担了些风险的,如果渎职罪不能被法庭认定,我就被动了。”
伍成勋忙问:“哎,岳检,苏全贵在车上向你交代问题了吧?收获大吗?”
岳清兰兴奋起来,也不隐瞒:“收获太大了!咱们的基本判断没错,‘八一三’大火案中的贪污**、受贿渎职、滥用职权情况相当严重,为那片门面房,周秀英就敲诈了苏全贵五十万!”将身边的黑提包举了举,“这只包是苏全贵交给我的,里面是举报材料,涉嫌受贿者五十一人,包括江云锦,都收受过苏全贵的贿赂!”
伍成勋并不意外:“***,我早就估计这位江局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连襟王延成干的那些坏事没准和江云锦都有关。岳检,你们再好好审审王延成!”
岳清兰没接这话茬儿,继续说:“涉案人员这么多,情节这么严重,多少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准备尽快向市委和省院做汇报,采取紧急措施。对重要证人苏全贵的安全,我们要十分小心。据苏全贵说,一个月前就有人要暗杀他。”
伍成勋明白了:“岳检,苏全贵的安全我亲自负责,不行就秘密易地看押!”
岳清兰摇了摇头:“江云锦现在还是局长,这个秘密恐怕很难保住。伍局,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行不行?苏全贵就按规定关在你们市局看守所,你亲自盯着点,我们驻看守所检察室的同志也帮你们盯着点,最好是我们两家同时看守,二十四小时双方都不离人,未经你我一致同意,任何人不得接近苏全贵!”
伍成勋苦苦一笑:“这么一来,江云锦和公安局的某些同志又要骂我里通外国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好吧,岳检,就按你说的办吧!还有什么要求?”
岳清兰递过手机:“你马上打电话,通知几个绝对可靠的同志带着搜查证去兰香huā园待命,我们马上赶过去,查抄一些账册,苏全贵说账册在他老婆手上!”
伍成勋犹豫着:“唐书记、林市长他们可是在太湖宾馆等着呢!”
岳清兰没当回事:“让他们等着好了,我们得先把这个最重要的事办掉!”
伍成勋这才打了电话。打电话时,将车开到了通往兰香huā园的经五路。
搜查是顺利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秘密的,除了他们两个执法机关领导和几个公安局的具体执行人员,再没别人知道。苏全贵的老婆很配合,岳清兰只提了个头,苏全贵的老婆便把苏全贵所说的那七个大本子都老实交了出来。
从兰香huā园出来,一路赶往太湖宾馆时,江云锦的催促电话到了,问伍成勋和叶子菁在什么位置,怎么还没过来?伍成勋张口就是一个谎,说岳清兰被折腾了一夜,身心交瘁,脸sè很不好,要虚脱了,顺路到医院拿了点药,现在已经过来了。
合上手机,伍成勋狐疑地说:“岳检,有个事不知你想过没有?既然江云锦也受过苏全贵的贿,那么,一个月前暗杀苏全贵会不会是江云锦指使的呢?”
岳清兰沉思着:“这不好说,我觉得这事有点怪,苏全贵被捕对江云锦显然不利,可江云锦怎么反替你说起话来了?在这种危机情况下,田书记怕造成重大灾难要击毙苏全贵不奇怪,倒是江云锦太奇怪了,竟然没就着田书记的这话头下令击毙苏全贵!伍局,你想想,如果江云锦脸一拉,执行田书记的命令,谁挡得了?!”
伍成勋也困huò起来:“倒也是啊,他完全可以在加油站合情合理合法地干掉苏全贵啊!”
这时,彭城太湖宾馆渐渐近了,二人便没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市委书记唐旭山、市长林森、政法委田书记和江云锦一帮领导果然在太湖宾馆三楼国际会议厅等着,会议厅里一片欢声笑语,离得老远就听得到。
伍成勋陪着岳清兰一进门,萧宸就面带笑容,率先迎了上来,紧紧握住岳清兰的手,很动感情地连连说:“清兰同志,受惊了,受惊了!情况我都知道了,你这个女检察长不辱使命啊!我代表省委感谢你!”唐旭山落后萧宸半步走过来,跟在萧宸之后与岳清兰紧紧握手:“是啊,清兰同志为我们彭城市的安全,为彭城人民的安全,立了大功啊!市委感谢你,我这个市委书记感谢你,彭城人民也要感谢你啊!”
岳清兰的女儿黄小宁跑了过来,jī动不已:“岳检,这回我得好好采访你!”
林森笑呵呵地道:“对,小宁,好好采访一下你妈,你妈是英雄!”
黄小宁不懂什么官场规矩,更不怯场,马上把手上的一个小录音机伸到岳清兰面前:“岳检,快说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那个电话的?当时是不是准备给我留遗言了?除了我数学不及格的问题,你最想说的是什么?”
黄yù禾微笑着,chā了上来:“岳检最想说的可能是你那些幻觉!”
岳清兰白了黄yù禾一眼:“老黄,你们来添什么luàn?快把小宁带走!”
唐旭山笑道:“哎,清兰同志,yù禾和小宁今天可是我和小林市长请来的,准备请你们一家吃早茶,据萧书记这段时间的经验,太湖宾馆的早茶还不错!”又亲切地对小宁说,“黄小宁同学,对你妈的采访,我看还是另找时间吧,最好在家里,家里时间充裕嘛!”
黄小宁嘴一噘:“在家里岳检就更不睬我了,就一句话:无可奉告!”
这话一落音,在场的领导们全都笑了起来。
到餐厅吃早茶时,欢快的气氛仍在继续,萧宸代表省委对彭城市委的沉着指挥、检察院、市公安局的密切配合给予了高度评价,尤其是岳清兰检察长临危不惧,以大无畏的精神直面歹徒,使案情取得重大进展的行为表示了赞扬。唐旭山、林森和市委领导们首先感谢了省委对彭城市委的信任,接着高度评价叶清兰的机智勇敢,称赞岳清兰在紧要关头经受住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唐旭山还要求在座的市委宣传部秦部长组织报社、电视台好好宣传一下岳清兰的事迹。
伍成勋注意到,在一片赞扬声中,岳清兰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很勉强,心里便想:岳清兰心里肯定有数,现在根本不是庆功的时候,离庆功还早着呢!又想,苏全贵一下子交代了五十一个,够唐旭山和市委喝一壶的,只怕听了岳清兰的汇报后,唐旭山和林森就笑不出来了!搞不好连萧书记都要慎重。席间,唐旭山也tǐng自然地问起过苏全贵举报的情况,岳清兰tǐng能沉得住气,笑笑说,改天专门向市委汇报吧。
伍成勋后来才知道,岳清兰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和苏全贵一一核实了举报内容后,才向市委书记唐旭山正式做了汇报。汇报时,岳清兰亲手把苏全贵提供的那份五十一人受贿名单交给了唐旭山。这份五十一人名单后来被彭城干部群众称做黑名单,江云锦的名字赫然列在黑名单上,排在第二页第五位,涉及受贿金额十一万左右,括号里注明为江云锦家的房屋装潢材料款。得知这一情况,伍成勋以为江云锦要被双规,没想到,江云锦偏偏没事,仍坐在办公室履行着自己局长的职责。
伍成勋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找到岳清兰打探。岳清兰对他这个一起铁肩担道义的同志很坦诚,透lù说,江云锦在苏全贵举报他之前,已从老婆嘴里知道了受贿情况,当即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连夜跑到唐旭山那里说明了自己此前不知情的事实,并且在次日上午就把十一万装修材料款交到了市纪委廉政办公室。唐旭山在请示了萧宸之后,认为对江云锦这样的情况可以网开一面。
这一事实让伍成勋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在岳清兰汇报之前,唐旭山和林森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萧宸在听取唐旭山的汇报前,也没有料到问题会这么严重,最后省委书记李元焯在知道萧宸连夜赶回金宁之后,听取彭城市委的汇报之前,同样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
唐旭山在电话里预约汇报时间时,省委办公厅没太当回事,只给了彭城市委一个小时的汇报时间。不料,唐旭山和林森把五十一人的黑名单一拿出来,李元焯书记震惊了,当即让秘书打了个电话给萧宸,请萧书记把省纪委的主要领导同志叫过来一起来听汇报。结果,这场原定一小时的汇报就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从下午四点一直搞到晚上七点多钟,李元焯把原定的外事活动也取消了。汇报结束后,李元焯、萧书记和省纪委的同志们没散去,周省长又接到通知匆匆赶到了,研究向彭城市派调查组的事。
李元焯说,看来彭城这把大火没那么简单,彭城市前任班子和干部队伍的**问题可能比较严重,情况也比较复杂,必须搞搞清楚。李元焯代表省委和省纪委要求彭城市委坚定不移地支持检察机关依法办案,对名单上的涉嫌受贿干部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彭城前任班子的问题是省委书记李元焯提及的,唐旭山和林森汇报时都没提。可李元焯虽提到了彭城市前任班子,却没提到前任班子的两个党政一把手陈志立和余可为。尤其耐人寻味的是,李元焯还指出,前任班子不太团结,查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把握政策,不要把一场严肃的反**斗争变成一场无原则的窝里斗。
这就给林森带来了一定的想象空间:李元焯和省委是什么意思?当真要一查到底吗?周秀英的芳名在黑名单上,涉嫌受贿五十万,如果连带着把余可为查进去,再nòng出两个职位更高的干部,李元焯和省委将如何面对呢?萧宸书记又是不是真的要把余可为这个“战友”完全挑落马下?再说,余可为本人并不在黑名单上,李元焯和省委有可能雷声大雨点小,为了对上对下有个交代,虚张声势做一下表面文章。如果这种推测不错,那么,余可为十有**倒不了,他和唐旭山今天的这个汇报就埋下了一个危险的政治地雷,日后总有一天要爆炸。
车出了省委大门,行进在灯火通明的人民大道上,林森向同车的唐旭山提了个建议:“哎,我说唐书记,我们是不是也去看一看可为同志啊?”
唐旭山正皱眉看着车窗外流逝的灯火,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间没反应。
林森轻轻捅了唐旭山一把:“哎,哎,唐书记,我和你说话呢!”
唐旭山一怔,把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哦,说。林市长,你说!”
林森便又重复说:“唐书记,我们是不是去看看可为省长啊?”
唐旭山看了林森一眼,淡然道:“林市长,你觉得这合适吗?”
林森分明意识到了什么,可仍含蓄地坚持说:“我们既来了省城,不去看看可为同志总是不太好吧?可为同志是彭城市的老领导,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
唐旭山又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怎么?再向可为同志做个汇报啊?”
林森笑道:“哪能啊,就是看望一下老领导嘛,我这车里还有箱酒哩!”迟疑了一下,又小心地说,“唐书记,你想啊,现在啥事能保得了密?咱们这次到省委汇报,可为同志以后会不知道吗?没准明天就知道了。知道后怎么想?还以为我们要做他的文章呢!其实,要不是岳清兰nòng到了这份黑名单,咱们汇报个啥?!”
唐旭山仍在看车窗外流逝的灯火:“别想这么多,我们这是公事公办!”
林森叹了口气:“唐书记,不想不行啊!就是为了我们班子以后的工作考虑也得多想想嘛!昨天下午听过岳清兰的汇报,我不知你最直接的感受是什么?”
唐旭山把视线收回到车内:“这感受就两个字:震惊,震惊啊!我再也没想到这场大火背后会有这么多文章,我们某些党员干部会**到这种程度!比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竟然为了苏阿福五十万贿赂,就批准盖那片门面房!”
林森似乎不太相信:“就这些?唐书记,你我之间说点心里话嘛!”
唐旭山注意地看着林森:“怎么?这不是心里话吗?对了,还有就是,岳清兰太不容易了,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到底把盖子揭开了!”略一停顿,“哦,你也说说感受吧,难道不震惊吗?啊?”
林森身子往后背上一倒,说:“当然震惊,真的,吓出了我一身冷汗啊!但是,唐书记,我还有个感受更强烈:岳清兰和检察院这么一搞,我们麻烦就太大了!尤其是涉及到周秀英,让我们怎么向可为同志交代啊,办还是不办啊?”
唐旭山拉下了脸:“哎,林市长,把话说清楚点,周秀英为什么不办啊?!”
林森没把话说明,婉转地反问道:“李书记、萧书记还有省委,会让可为同志倒台吗?”
唐旭山哼了一声:“这我怎么知道啊?这种问题你最好去问李书记和萧书记!”
林森说:“唐书记,我揣摩李书记、萧书记和省委都不会让可为同志倒台,就像我不愿接岳清兰的热火炭一样,省委和李书记心里肯定也不想接咱扔过来的热火炭!萧书记虽然这次好像有些针对可为同志,但恐怕也没打算一棍子打死吧?”
唐旭山严肃提醒道:“林市长啊,这话太没原则了,这揣摩也出格了!”
林森笑了笑,颇有些自以为是:“也许出了格,也许没出格,反正现在可为同志还是省委常委,还在常务副省长的位置上坐着,咱们眼光活泛点总没错,将来讨论对我们的处分时,人家可为同志在常委会还有重要的一票嘛……”
让林森没想到的是,唐旭山突然翻了脸,一声断喝:“停车!”
司机有些不知所措,将车骤然刹住,问:“唐书记,怎……怎么了?”
唐旭山看着林森,意味深长地说——是对司机说的:“我们林市长要去向余省长做个汇报啊,请林市长下车吧,我和林市长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了!”
林森呆住了,坐在车上一动没动,脸sè白一阵红一阵,强笑着极力化解这场突如其来的难堪:“唐书记,你……你看看你,还同志加兄弟呢,咋这么翻脸不认人啊?不去看可为同志就不去呗,还……还什么分道扬镳啊!”又对司机交代,“哦,小王,开车,开车,赶快回彭城,我是紧跟唐书记不动摇的……”
随着车轮的飞速转动,省城人民大道两旁的万家灯火渐渐被抛到了身后。
车上了高速公路,唐旭山才于一片沉静中,叹息着对林森道:“林市长啊,我们在一个班子里合作共事,是同志加兄弟的关系,这没错,可你这个同志一定要nòng清楚,同志是摆在第一位的,是同志就要讲原则,你今天讲原则了没有?”
林森辩解道:“唐书记,有些话我……我不过是在你面前才随便说说嘛!”
唐旭山摇摇头:“不是随便说说啊,林市长,你很听可为同志的招呼嘛!在那次定调子的会议上,你明知以权代法不对,明知我有保留意见,可你比可为同志表现还积极!如果今天我想讨好可为同志,想向可为同志通风报信,你肯定不会阻止,你说了嘛,讨论处分时,你还指望可为同志一票呢,这就丧失原则了!”
林森心里不服气,脸上却挂着笑:“唐书记,我看没这么严重,就算汇报了,也不能说是通风报信吧?可为同志是省委常委,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代表省委嘛,而且,他现在还是‘八一三’火灾案领导小组组长,就连萧书记,也只是以省纪委书记的身份杵在彭城,也不是代表省委的啊,我们向可为同志汇报一下也没出大原则嘛!”
唐旭山冷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完全没必要向李书记、萧书记和省委汇报,干脆直接向可为同志汇报好了,让可为同志把情况全了解清楚,回过头再好好收拾岳清兰!”
林森怔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见唐旭山的脸sè很难看,到底没敢做声。
唐旭山长长吁了口气:“林市长,今天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说实话,有时我也会揣摩领导意图,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影响了你。我今天对你的批评,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的批评。‘八一三’大案发生,我才渐渐明白了,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林森心里多少好受了些:“是啊,是啊。唐书记,你批评得对!不过,要说你怎么影响了我倒也未必,现在的干部谁不知道揣摩上级领导的意图呢?就说我对可为同志的揣摩吧:人家在台上啊,是省委常委啊,口口声声代表省委,代表人民。我们两个现在都是戴罪之身,乌纱帽拎在人家手上,不这么揣摩又怎么办呢?”
唐旭山郁郁道:“这就是事情的可怕之处啊!我们的乌纱帽拎在余可为、萧宸、李元焯这些上级领导手上,没有拎在老百姓手上。所以,我们说话做事就看上级领导的脸sè,不去看老百姓的脸sè!林森同志,‘八一三’之后,你的表现就比较典型嘛!”
林森略一沉思,赔着小心说:“可认真回顾下来,我也没做错什么嘛!”
唐旭山摇摇头:“林森同志,让我怎么说呢?你真没做错什么吗?啊?”
林森只得认了点账:“那次开会,我不让岳清兰说话有些过分了!”话头一转,“不过,岳清兰是岳清兰,陈志立是陈志立,我现在依然坚持认为,陈志立还是有sī心的!”
唐旭山不同意林森的看法:“对陈志立,过去我也这么认为,可现在不这么看了。陈志立同志有感情用事的地方,可大事讲原则,没有因为自己是上届班子的班长就明哲保身捂盖子,连儿子陈小林不也让岳清兰送到检察院起诉了嘛!”
林森这时已在心里做出了新的判断:种种迹象表明,唐旭山已认定余可为完了。周秀英的落网,五十一人黑名单的出现,已使余可为陷入了被动。就算李元焯或者萧宸想保余可为,只怕保起来也有很大难度,而且这次牵出余可为来就有萧宸很大的“功劳”,两人之间隔阂已起,从萧宸以往对付人的手段和决心来看,只怕也不会再留余可为了。如此的话,一来不知道这五十一人中有多少是余可为提起来的干部,和余可为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二来陈志立和岳清兰又在那里不依不饶地死盯着。于是,便又试探说:“不去看可为同志也好,坚持原则是一方面,另外,也还真有个影响问题哩,可为同志真要倒了台,我们也说不清嘛!”
唐旭山倒也不隐瞒,发泄道:“我看他这种人不倒,我们党就危险了!”
林森自以为揣摩准了,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过去同志加兄弟的气氛中去了,对唐朝阳说:“余可为真倒了也好,也是坏事变好事了!余可为倒了,他手下的干部估计也要倒掉一批,正可以安排一批我们的干部上台,进行一次大换血……”
唐旭山不愿再听下去了,合上眼皮佯作打盹,任凭林森在那里叨唠。
林森叨唠了一阵子,见唐旭山死活不接茬儿,也就识趣地不再说了。
车内变得一片死寂,这在林森和唐旭山同志加兄弟的经历中是从未有过的。
林森看着佯作打盹的唐旭山,心里暗道:这位同志加兄弟今天是怎么了?他们这对公认的黄金搭档难道真要分道扬镳了?这可能吗?真让人难以理解……
与此同时,省委大院宿舍区常委三号楼,萧宸正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跟人通着电话。叶yù灵端着刚刚煮好的咖啡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萧宸的一脸沉肃。
叶yù灵是今天下午赶来的,她现在的参研项目虽然也紧,但由于前几年的良好表现,她已经开始出任正式的项目组长,在这个位置上,领导要求她不仅自己的项目要抓好,还要“带新人”,所以她把一些非核心的课题交给了项目组引进的“新人”,自己主要负责重点攻关核心问题和掌总。
叶yù灵基本上是半个月来一次金宁,时间紧的时候,一个月一来也有,一般能呆两天或者三天,叶yù灵自己都向萧宸打趣说她为华夏航空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王书记,现在不是我保不保可为同志,而是事已至此,彭城前任班子的问题肯定是要跟着查下去了……”萧宸在电话里似乎是在向谁解释着。
叶yù灵当然知道电话那头是谁,那是祥林省委书记王昆,他对余可为有着提携之恩,正是王昆在任上看中了余可为,将之调任副省长,不过过渡了半年,余可为便进了常委班子,而后又因为王昆、游靖、萧宸等人在与东方派和徽派的博弈而得到常务副省长的职务,从此成为江东巨头之一。
可以说,没有王昆,就没有余可为彗星般的崛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宸在江东是接了游靖留下的缺,而王昆是打算把他的缺留给余可为的。
一开始萧宸要彻查彭城大火背后的深层次原因的时候,王昆在祥林是得到过消息的,不过王昆对此浑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余可为自身是过硬的,就算彭城班子有问题,或者彭城前一届班子有问题,余可为本人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不起就是负一定领导责任。
虽然作为当时的二把手,在领导责任上的确比较容易背黑锅——华夏历来党、政两个班子,政fǔ一把手背黑锅的时候明显要多一些——但由于当时的彭城一把手陈志立现在已经退居人大这个二线岗位,而二把手余可为却成了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所以省委最后的决定肯定是让陈志立出来捡帐,余可为了不起内部做个检讨就算了事。所以这个时候,萧宸从彭城太湖宾馆打电话来跟王昆通气,王昆是表示支持他彻查的。
然而王昆没有料到的是,余可为对彭城大火案百般遮掩,千方百计要迅速定案,要保护干部,要枪毙“纵火犯”,甚至不惜跟力主查清真相的萧宸闹僵。此时此刻,王昆才隐约感觉到,余可为要么是官mí心窍,只想进步,完全不顾司法是否公正,更正义是否被强j;要么就是他知道这样查下去,他自己本身也脱不了干系,知道他所要承担的责任绝非仅仅是一个领导责任。
于是,王昆沉默了。沉默过后,王昆致电萧宸,询问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可能,是不是能够控制范围,某些同志还是不是能够保全、值得保全。
萧宸知道王昆的意思,他自己又何尝不清楚,要在萧系内部立刻找出一个能够代替余可为的同志来,是比较困难的。虽然从实际上来说,萧系掌握江东干部人事权力的时间颇长,中层、中上层干部培养得也不算少,目前够资历取代余可为的副省级领导也还有几人,但说实话,他们都不太符合萧宸的心思,并非常务副省长的最佳人选。
王昆从心里说,更是不愿意余可为就此倒下去的,但王昆更加知道,萧宸做这样大一个动作,萧系内部不可能不作出反应,萧正方面肯定会过问此事。再说萧宸本身也不是一个只讲正气不讲手段的迂腐之人,不可能不清楚拿下余可为会造成的连锁反应。所以今天打电话给萧宸的时候,他很好的保持了心态,认真听萧宸将前因后果讲完,才提出那样的问题。
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可能?是不是能够控制范围?某些同志还是不是能够保全、值得保全?这三个问题,不仅仅是王昆在问,实际上也是摆在萧宸面前的三个大问题,不解决好这三个问题,也许岳清兰那个层面可以取得法律上的胜利,可以伸张正义。但在另一个无须对外人道的方面,萧宸就等于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是想在这种情况下,萧系干部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李书记和周省长那边肯定都不会放过机会,届时搞不好就是两家联手,萧系很有可能就要在省委常委会上损失掉宝贵的一票!
萧宸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转圜,恐怕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彭城检察院的证物一上来,不光公检系统,我们纪委系统也要随之介入,五十一人啊王书记,这么大的案子,省纪委不可能不给彭城人民一个交代,不可能不给省委、不给中央一个交代。”
他微微一叹:“至于控制范围,我看也没有什么好控制的了。彭城本届班子、上届班子,肯定是都要牵连进去了,我省纪委方面,最多是不在这五十一人之外额外扩大范围,以免造成彭城的全面动dàng,但这已经出现在本子上的五十一人,那肯定要彻查到底了。”
王昆书记非常敏感,随即问:“我记得可为同志本人并不在本子上?”
萧宸叹道:“对,这是不假,但周秀英出现在了本子上,这个周秀英跟可为同志之间……怕是有些关系的。”
王昆顿时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问道:“如果控制在周秀英这个层面呢?”
萧宸直接否定:“那也不太可能,即便纪委方面网开一面,彭城检察院方面也不会留情,肯定会追查到底的。”
王昆顿时有些意外:“怎么,彭城检察院不是党领导的了?不是纪委领导的了?”
萧宸听出王昆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说气话的意思,便笑道:“当时是当领导的了……哦对了,王书记,我把爷爷当初送我的那幅字送给岳清兰岳检了,就是我挂在办公室的那幅。”
王昆顿时明白萧宸的意思,他是说岳清兰这个检察长“不唯上”呢,不禁自嘲一笑:“是我冲动了,维护党纪国法,是我们的责任,这件事我就不再多问什么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萧宸劝道:“王书记,你也别太悲观了,也许可为同志只是保护干部心切,或者不希望自己的成绩被一些意外抹黑,并不一定就是本身有所亏缺。毕竟可为同志在彭城的那几年,彭城的发展还是很迅速的嘛,这个功绩,也是不容抹杀的。”
王昆却知道萧宸这只是宽慰他,有些叹气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再说这些话,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甚至,如果中央要追究我用人不当,我也愿意承担我的责任,绝不推脱。”
萧宸笑道:“王书记,这话就言重了,谁敢保证自己提拔的干部一个都不出问题啊?我现在是党群副书记,要是每一个提拔的干部,我都要保证他的绝对清廉,那我说不准没一个月就得跟着他们完蛋,这没道理吧。”
王昆笑道:“好了好了,咱们谈点别的,正锋同志最近跟我建议……”
叶yù灵似乎在一边听出萧宸和王昆已经取得共识,凝眸看了萧宸一眼,把咖啡往他面前轻轻一推。
萧宸看着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