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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子惹的祸     活色生枭txt下载     活色生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不饿

    在场的,除了他和任小捕,应该还有一个活人、一个弱小到不能再弱小的小家伙。

    已将临盆的蛮女横死,腹中的孩子却还活着。

    没有人比有幸重生一次的宋阳更明白,这座世界的天究竟有多蓝、多悦目。同样,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活着、单单就‘活着’这两个字,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宋阳舍不得这个小家伙辛辛苦苦来了一趟,却未能世界一眼就离开。

    宋阳要给蛮女剖宫、要替死人接生。

    按照前世的说法,尤太医是彻彻底底的中医,针药精湛,但动刀手术全不在行,十五年里宋阳和他学习医术有了不小的成就,但说道刨宫他也全无把握,好在学习医道对人体构造足够熟悉,现在勉强可以一试……月刃轻轻划动,宋阳只能左手持刀,幸好他的左手也足够灵活、足够稳。

    取出小家伙的过程,实际分作剖腹、剖宫两个步骤,因为全不用顾忌大人,由此第一步也顺利得很,而剖宫才是真正的关键,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胎儿。

    任小捕站在尸体的另一侧,侧着头、闭着眼不敢看。宋阳也紧张呼吸不畅,割开腹肌后缓了片刻,把手心里的汗水和月刃上的血浆擦净,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刀入腹。

    可是两个少年谁都不曾料到。或许真的是因为母性天成,蛮女身心已死、但脑中还残存着保护婴儿的本能,就在月刃剖开宫壁的时候,蛮女的上身陡得一绷,双拳重重击出。

    左拳正中任小捕的小腿,‘喀’地一声,小捕快痛呼之中摔倒在地,小腿骨折;蛮女的右拳则狠击在宋阳的肋上。同样是‘喀’的一声轻响,肋骨折断,大力轰入五脏六腑,宋阳正在咬牙挥刀,乍起的一口鲜血几乎尽数从鼻中喷出,但握刀的手竟硬生生地稳住了,不曾深入半分!

    最后的双拳,泄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蛮女倒回,死得透了,而宋阳手中的利刃正已经完全剖开了宫壁,那个小家伙蜷缩一团。

    被取出来的时候,小家伙扎手扎脚,好像不情愿、好像想反抗的样子……是个女孩。

    任小捕疼得呲牙咧嘴,抱着自己骨折的腿想哭,但是听到了小家伙的哭声,还是满带惊喜地转回头望过来,跟着哎哟惊叫了一声:“蛮子女人生了个小妖怪。”

    宋阳挥刀割断脐带,用衣服把小家伙裹好,这才骂道:“胡说,就是个孩子,哪里像妖怪。”

    “满身皱纹,不像孩子,更像个老太婆,不是妖怪是什么。”腿疼也不耽误任小捕的不服气。

    娃娃安然无恙,宋阳心情大好,笑着说道:“少见多怪,你刚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可能,我比她漂亮得多。”任小捕这句话说得信心十足。

    宋阳呵呵笑着,抬起左臂把小女孩递了过去:“先帮我抱一下、托住屁股、小心脖子。”话刚说完,他的身子蓦地一软,躺倒在地。

    蛮女那一拳正中要害,而且与任小捕不同,当时宋阳身体不曾稍动,完全是硬生生地受下了那记重拳,就算他身体强健也消受不起,到现在再也坚持不住,昏厥了过去。

    任小捕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又看了看昏倒的宋阳,彻底傻眼了……

    等宋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不见,又是漫天星月,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身前篝火噼啪轻响,任小捕坐在他旁边,没看到他已醒来,正可怜巴巴地抱着小女娃,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宋阳舔了舔嘴唇,发觉唇齿间并不干枯,明白任小捕在他昏迷时不停给他喂水了。

    换目四顾,自己正躺在一个干燥处,远离密林中的杀戮场,在身下还垫了些草枝,应该是小捕快拖着残腿,把他安顿好的。

    另外他们身边,还有些伤药、夹板。不用问,还是小捕快,她从和尚凶手身上收集了这些东西,可一样也不会用,只能乱七八糟的堆在那里。

    宋阳轻轻咳嗽了一声。

    任小捕忙不迭抹掉眼泪,欢喜转头:“你醒了?没事吧?快快,该、该怎么办?小妖怪快死了……”本来就先天不足的婴孩,整整一个白天都吃不到奶水,现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要不是山溪蛮体质特殊、天生生命力旺盛,也绝坚持不到现在。

    宋阳抬起左手,从腰间的鹿皮囊中掏出一只瓷瓶。平时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完成,而左臂一动,受创的五内也受到牵连,疼得他满头大汗。

    任小捕用衣袖帮他抹汗:“就是掏个兜,让我帮忙就成了。”

    “皮囊里面藏了只蝎子,防贼的,除了我别人都动不得。”宋阳苦笑摇头,把手里的瓷瓶递给小捕快:“打开。”

    瓷瓶才一打开,一阵芳香就扑鼻而来,里面装了十几枚指肚大、朱红色的药丸。

    “取一颗出来,用清水化开,给小、小妖怪灌下去。”

    与祛除尸臭的绿色药膏、假‘红泪飞灰’这些宋阳自己鼓捣的小手段不同,这瓶红色丹药是尤太医当初在燕都时亲自炼制的,药丸的成分无一不是珍惜之物,可它什么病都治不了。唯一的用处仅就在于:补充体力。即便是壮年,吃上一颗,一天都不会觉得饿。

    当初尤太医炼制这道方子的初衷是因为……他懒得吃饭。但是落户小镇以后他总算明白了,没钱就买不起炼药的珍贵材料,没钱不光得自己学着炒菜做饭、还得一口一口地把饭吃进肚子里。

    从落户小镇后,这瓶药就被尤太医随手扔在角落里,后来被宋阳收到鹿皮囊中随身携带,这瓶药没有正式名字,尤太医就把它唤作‘不饿’。

    ‘小妖怪’喝下‘不饿’化成的药汁,小脸蛋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很快又睡去了。现在宋阳也没力气吃东西,让任小捕也给他喂了一粒‘不饿’。

    小捕快对这瓶药兴趣浓厚,在听宋阳大概解释过药效后,嘟囔道:“我在阴家栈里饿得要死,也不见你拿出一粒来。”

    ‘不饿’听着可笑,可实际上无论配方还是效果,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奇药,毫不夸张的说,在特殊情况下,一颗药丸就是一条性命,宋阳哪舍得把它随便送人,何况他和任小捕很熟么?

    不过宋阳还是笑道:“你要真馋得不行,就吃一颗尝尝吧。”

    任小捕天生爱吃爱睡,平时要是闻着这么香甜的味道,无论如何也要吃进嘴巴的,但此刻却摇了摇头,叹气道:“还是算了,一共就那么几颗,还不知道要被困几天,小妖怪还指望它活着,留给她吧。”

    宋阳笑了笑,岔开话题:“你的腿怎样了。挪过来我看看。”

    骨折的小腿早已肿胀变形,颜色青紫,一根根血筋高高鼓起,蚯蚓似的扒在皮肤上。小捕快不会正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伤势,整整一天都钻心的疼,刚才和宋阳说话时,她一直咬牙忍着不提。现在把伤势亮出来,她的眼圈又红了。

    宋阳又让小捕快把搜集来的伤药递上来,逐一分辨,选出镇痛、通络等几位有用的,然后说道:“我动不了,只能你自己接骨,不用担心,药物和夹板都是现成的,听我吩咐一步一步做下来,保证过一阵你又能到处抓贼,不过会有些疼,你得忍住。”

    任小捕把娃娃放在地上,随手抓过一根树枝咬在嘴里,没有一点犹豫,口齿不清道:“你说。”

    ……

    小半个时辰,在宋阳的指点之下,小捕快接骨、涂药、上板,疼得吼吼大叫,终于处理好自己的伤势,而后再也坚持不住,抱着小妖怪,躺在宋阳身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阳也不再做声,闭目而寐。他的内伤不轻,身体难有动作,没法给自己医治,暂时只能仗着身骨强健来自愈,而睡眠时,就是身体自我修复最快时,他得多睡觉。

    半夜时分宋阳醒来了一次,侧头一看,任小捕蜷成了一团,钻在他怀中大睡,至于小妖怪,早被她扔到一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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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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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捕快伤得不算太重,但麻烦的是腿骨折断,他们一路追凶,都是在崎岖山林中穿行,任小捕现在的状况连三里路都走不出去,没法向外界求援。

    此处距离阴家栈路程不近,就算燕子坪请调官兵、再加上山溪蛮一起来搜索,想要在茫茫大山中找到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等待。所幸他们有‘不饿’来喂娃娃,身边也不缺干粮、清水,尽可坚持上一阵。

    雨林湿热,很快尸体开始腐烂,恶臭挥之不去,小捕快拼出全身的力气,把三个人的栖息之地挪得远些、再远些……这几天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照顾大的、照顾小的、拖着残腿收集枯枝生火,最麻烦的是宋阳一个大活人,不光吃、睡,还要正常代谢,第一次,任小捕一边哭一边骂,还是帮他除下了衣裤。重生后头一回,宋阳也有了想死的心。

    五天之后,依旧不见有人找来,宋阳叹了口气,对小捕快说:“今天开始,‘不饿’要减半了,每天只喂‘小妖怪’半颗,她全指着这个活着,要省些喂。”

    现在的蛮子娃娃已经‘圆润’许多了,哪还有半分‘小妖怪’的模样,不过这个称呼始终没变过。

    从第二天开始,宋阳就不再服食‘不饿’,勉强吃起了干粮,把药丸省了下来。

    任小捕点了点头,走上前扶着宋阳坐起来:“你觉得…咱还能出去么?”

    宋阳笑:“没那么严重,至多再过十天,我就能起身走动了,那时你小心些、也可以架拐远行,死不了。”

    本来也没有会‘被困身死’那么严重的后果,只不过是暂时动不了罢了,小捕快却咬牙:“还得伺候你十天?姓宋的,你欠我的人情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

    宋阳被这句不伦不类的别扭话逗得呵呵直笑,点头应道:“放心,只要不找我做搭档,以后你又什么事我都应下。”

    做搭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他已决意要离开小镇,没这个机会了。

    被困在这里纯粹是个意外。

    按照宋阳的估计,荣友全应该还被蛮人扣押着,但说不定来自燕国的第二批杀手已经启程,时间全被耽搁在这里……不过宋阳有个好处,无能为力时,他一般不会瞎着急,有什么事情都等能动了再说吧。

    “不做搭档就算了,很了不起么。”任小捕撇嘴、翻眼睛,忽然又笑了起来:“讲个故事来听听。”说完,不容宋阳拒绝,她加重语气:“只要不做搭档,什么事你都应下,刚刚说的话,不许这么快就赖掉!”

    威胁过后,她并肩坐在宋阳身旁,又变得可怜兮兮:“无聊死了,你就讲一个吧。”

    讲故事。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他都没做过的事情,宋阳想要摇头,但一见任小捕满眼期盼地望着自己,又不忍心拒绝了。讲个故事不难,小说、电视剧、电影,虽然相隔一生,脑海中的记忆依旧清晰,只是宋阳不想说这些,既然要讲,就讲些他自己也喜欢听的事情吧。沉默一阵后,宋阳开口:“我不想讲故事,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千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任小捕摇头,别说一千年以后,就是明天的事情她都懒得想。

    宋阳笑了,一千年后……这个世界的未来,他一个人的过去。

    电话、电视、一百层的高楼、六个人的篮球、玻璃墙的商场、小岛样的轮船……宋阳的声音平缓,笑容不变,但眸子深处,却闪烁着几分不舍。任小捕看到了,所以不明白,明明是荒谬到无以伦比的胡言乱语,为什么他会说得如此认真。

    可是,听得稍久,她就着迷了,匪夷所思的‘一千年以后’,缤纷且迷幻,能活在那里的人,一定都很快乐吧?任小捕想不出他们不快乐的理由……接下来几天,‘一千年后’的故事始终不停,让清苦难熬的日子,变得充实了些、也生动了些。

    直到第十四天的中午,任小捕正在琢磨是烤馒头片吃、还是泡馒头片吃的时候,忽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小捕快大喜抬头。不过在她看清来人之后,神情立刻警惕起来,伸手把身旁的腰刀抓了起来。

    来的是山溪蛮。

    人数众多,不下三百,为首的依旧是个头戴金箍的女子,眉目间与死在密林中的首领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略显年轻了几岁,应该是姊妹。

    宋阳神情坦然,对小捕快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暂时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待在原地。山溪蛮则大队散开,走入密林深处,去查看那场恶战后留下的痕迹。不久之后,金环蛮女大步跑回来,伸手抢过‘小妖怪’,操着生硬汉话问道:“是不是…她的孩子?”

    宋阳微笑点头,蛮女顾不得再多问什么,伸手解开包裹,待确定‘小妖怪’是个女娃后,眼中喜色闪烁。宋阳也不等她再追问,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自己和小捕快受伤的由来也毫不隐瞒,他喜欢做好事,但不喜欢做好事不留名。

    蛮人深恶汉人狡诈,平时从不信汉人说话,但是这一次实情摆在那里,不由得他们不信,金环蛮女听过后,先后对宋阳、小捕快点了点头,随即举起手中的‘小妖怪’,对着众多手下喊了一串蛮话,最后又伸手向他们两个一指。

    在场所有的蛮子同声开口,对着两人放声大吼,眉目狰狞、语气凶悍,看上去着实骇人,要不是喊完之后他们又齐刷刷地对宋、任半跪施礼,还真看不出他们是在道谢。

    宋阳不懂蛮子的习俗,他剖腹救胎,仅只是觉得孩子无辜,他可没想到,他救出来的‘小妖怪’,就是山溪蛮未来的大首领。

    接下来,蛮子们又开始忙碌起来,给同伴收尸的同时,也找到了凶手从阴家栈抢来的十二具尸体的埋藏之处。对这桩案子,宋阳还有太多的疑惑,比如赶尸匠为何齐聚阴家栈、和尚凶手抢尸体做什么用、出事之后第一拨蛮人怎么到得如此快等等,就此向站在自己身边、正逗弄‘小妖怪’的金箍蛮女发问。

    ‘恩人’面前,金箍蛮女毫不隐瞒:“山溪先贤,十二尊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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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还是猪猫,感谢^_^

第十八章 尊尸

    加更送给活色生枭的第三位盟主:好书献花渣书砸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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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山野中,生存条件恶劣,毒瘴之害尤为凶猛。而山中毒瘴也分为两种,第一种‘明’,有迹可循,某个山谷、某段时间中弥漫升腾,只要摸清了规律、在它发作的时候不靠近,就不会有太大的危害;第二种‘暗’,来无影去无踪,爆发的毫无征兆,有时随风掠来,有时被暴雨激发,防不胜防,要是这种‘暗’瘴出现在蛮人营地,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全员毙命,可怕之处不言而喻。

    七百年前,山溪蛮中的十二位大巫师,眼见暗瘴肆虐,族人多受其害,联手一起殚精竭智,终于找到了一个预防毒瘴的法子。在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服食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在药力的侵蚀下,身体迅速枯老,几年后的同一天,十二山溪巫同时撒手人寰。事情还不算完,同族晚辈还要按照他们留下的方法,继续用数不清的秘药来炼化他们的尸体。

    直到最后,十二巫的尸体炼成功,永远也不会腐烂,而最最重要的,他们体内积攒的药力,与死后的尸毒既相冲又相溶,生成了新的药力……说穿了,十二位巫士,把自己的身体炼化成了能够防御‘暗瘴’的奇药。

    这十二味‘奇药’的用法也殊为古怪,不能吃、不用闻,而是‘走’。

    每隔三天,都由赶尸匠带领着一具巫师尸体,围绕着山溪蛮的集聚之地走上一周。在三十六天为一期的轮回中,十二具尸体各自绕行营地一周,十二味‘奇药’的药力会留在土中,无论何种暗瘴来袭,必有一味相应的药力能够将其克制住。

    这些大巫造福族人,被山溪蛮后人敬为‘尊尸’。也是因为十二尊尸,山溪蛮从一盘散沙聚拢到一起,比着原来强盛了许多。

    和尚凶手要偷的,就是这十二尊尸。

    不过金箍蛮女了解到的内情也并不多,她只知道,负责照看‘尊尸’的赶尸匠被外人收买,在不久前的一天夜里,带着尸体集体出逃,山溪蛮察觉之后立刻开始追赶。

    这件事对山溪蛮而言何其严重,大首领顾不得身孕,只求夺回尊尸,但因叛徒逃走的路径难以确认,所以她们姊妹分开,分头追赶。

    后面的事情不难猜测,阴家栈就是叛徒赶尸匠与和尚‘买主’事先约好的交货地点,和尚‘收货’后则未留活口,把赶尸匠尽数杀光在阴家栈内。

    至于这些凶手和尚是什么来历、他们要十二尊尸做什么,金箍蛮女也不清楚。宋阳听完并未说什么,而是略带惊讶地看了任小捕一眼,后者瞪了回来:“看什么?有事?”

    宋阳的眉心微蹙:“居然真被你说中。”

    “我说中什么了?”任小捕还在糊涂着,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猛地响起阴家栈里时自己说过的话,哈的一声笑道:“怎么样?服不服,任神捕早就断下了,蛮子内讧!”案子的整体,是神秘和尚对山溪蛮十二尊尸的图谋,但赶尸匠被外人收买、叛族,这部分确确实实就是‘蛮子内讧’。

    竟真的被任小捕说中了。宋阳确实吃惊,这件事乍一想没什么,可仔细琢磨,总觉得有几分‘妖孽’,但追问任小捕为何会‘未卜先知’,她卖起关子摇头不答。

    接下来蛮女又告知宋阳,他们那个被扣在阴家栈的‘同伴’,已经被同族押送回山中老巢,她回去后会亲自把她送回来,另外还着重说了句:“她毫发无伤。”

    宋阳点点头,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找了个空子,趁着任小捕不在身边时,对蛮女道:“杀掉就行了,不用送回来。另外,杀她前帮我问出一件口供:在她之后,还会有谁再来找我们。”

    蛮女这才明白,自己人扣住的,根本就不是宋阳的同伴,而是仇敌,苦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口供我派人传话。你住燕子坪?”

    宋阳摇头:“不用传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进山找你们,到时候告诉我就成。”偏巧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任小捕也回过头来问蛮女:“以后,我们能进山看看小妖…小娃娃么?”总算她悬崖勒马,没把‘小妖怪’当着大蛮子面喊出来。

    毕竟是十余天相处,‘一把屎一把尿’的,任小捕对小妖怪的感情可不浅,分别在即,她心里舍不得。蛮女伸手摘下头上金箍,微微用力一掰两段,分别递给两个少年,点头道:“你们、随时进山,贵宾。”

    蛮女首领又扬声传令,手下蛮人砍伐树枝,做成两个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把宋、任扶上去,准备送他们返回,宋阳和任小捕几乎异口同声说:“还有那些凶器,我们得带走。”机括虽然凶猛霸道,但汉人的东西再好,山溪蛮也绝不会去用,更不会和两个‘贵宾’去争,蛮人四散检查,将每一柄月刃都收集起来,连同大木箱一起,由专人捧了,随两个小差官同行。

    道别之后,宋阳和任小捕由蛮人护送着,向着燕子坪赶去。临行之前,不远处一群蛮人发出欢呼,他们已经完好无损地挖出了十二尊尸,宋阳和任小捕抻着脖子张望,只见十二尊尸面容饱满、肌肤红润,乍看上去和活人没有丝毫区别,甚至好像还在对着旁人微笑。

    任小捕身上跑过一片鸡皮疙瘩,小声嘀咕着‘邪性’,不敢再多张望……

    回家路上,或许是深山获救,让宋阳心情不错,对任小捕笑道:“想不想听故事?”

    任小捕眼睛大亮:“还是‘千年之后’么?好得很,你继续说。”

    不料宋阳却摇了摇头:“这次不是千年之后,就是镇上的事。”说着,望向任小捕,带她点头之后,宋阳就此开口:“七年前,宋婆婆的孙子掉进镇西的水塘,溺水死了。镇上会水的青壮都跳下去帮忙打捞尸体,那片水塘不小,大家徒劳无功,两天之后,大伙都撤了回来。唯独有一个捕快,每天下值后,都会跑去水塘,独自下水去摸尸体……一连摸了十几天,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只好放弃了。嘿,白费力气。”

    小捕快不悦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最后也没能捞起尸体,但是这份心思绝不含糊。是本镇的捕快…哪个?”

    “莫着急,一会告诉你。”宋阳应了他一句,继续说道:“镇上有个刘二傻,无亲无故,他脑子不好,就守着一群羊为生,大羊生小羊,发财是指望不上的,不过糊口总还没问题。大概是三年前吧,他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把羊全卖了,换了钱又去前面的大镇买回来几头牛。可他就没想到,放牛和放羊是两回事,再加上外地牛不认识本地路,第二天就丢了一只牛。”

    “傻子异想天开,又放出去一头牛,想要靠牛找牛,结果不用说了,第二头牛也丢了。”

    “刘二傻傻了,急得哞哞哭,没说得,全镇都进山帮他找牛,我也去了,可惜那时候我鼻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好使,没能帮上忙。三天之后,大伙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两手空空。唯独我刚说过的那个捕快没出山,又过了足足四天他才回来,老天开眼,居然真的被他找回来一头牛。虽然只一头,可要是那个捕快早放弃一天。就连那一头都找不回来不是?二傻高兴了,还是哞哞哭,嘿,他那哭声怎么听怎么像牛叫。这一来二傻老实了,又把牛卖了重新买羊,他就住在镇西头,你要买羊就去光顾他吧。不过他养了只浑身疤瘌的蜥蜴,成天在他肩膀上趴着,你见了别害怕。”

    “去年,还是刘二傻,不知为啥和三个路过的外乡人起了争执、动了手,被人家打得不轻,都爬不起来了。三个外乡人被抓到县衙,不成想他们还有些不大不小的背景,大老爷不想治他们的罪……”

    说到这里,小捕快眉毛一挑:“有法不依,不能为民做主,要父母官何用!”

    宋阳摇头:“也不全是像你说的样子,真要治罪不难,可他们要报复,第一个会找上谁?将来最倒霉的那个,还是刘二傻吧。周老爷没治罪,只是要他们赔了些医药银两了事。挨了打,但赔了银子,事情也算说得过去、可以了结了。但那个捕快气不过,等三个外乡人离开后,他带了几个同僚,黑布蒙面跑了几十里,追上去把那三个人也痛打了一顿……”说到这里,宋阳自己乐了:“你说,这是捕快应该做的事么?这件事知情人不多,我偏巧是一个。事后那个捕快自己说,他追出去打人不单是为二傻报仇,更不是为了惩恶扬善,他是见不得自家的街坊相被外人打。”

    小捕快听得又好气又心痒,凑到宋阳跟前:“这个捕快有趣得很,他到底是谁?”语气之中不能听出‘此人可以拿来做搭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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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还是猪猫^_^,感谢!!

第十九章 报恩

    “盘头儿。”宋阳终于给出了答案,之后目光一转,望住了小捕快:“若我没猜错,这件赶尸匠的凶案了结后,你下一个要查的案子,叫做‘六匹官马哪去了’。”

    小捕快‘哎呀’一声,用一副‘你太神奇了’的目光盯着宋阳:“你怎么会知道?”

    “不难猜。”宋阳笑了笑,继续说道:“燕子坪的衙门只有三匹官马,原因再简单不过,盘头儿串通县吏和同僚,私吞公款,把朝廷拨下来的马钱私分了;不止那几匹官马,你也看见了,咱们燕子坪的县衙何其破旧,朝廷每年拨下来修葺衙门的款子,也一样被他们贪污了;还有镇子前本应有个标注地名的石楼牌坊,可是却没有…这些案子你稍微一查,就能查出实情,到时候从上到下一个也跑不了,全要抓去坐牢。”

    “不过我想你明白一件事,”宋阳忽然把话锋一转,话题也就此岔开:“地方衙役都是衙门私募,每年只有十两银子的‘工食银’。平均下来一天不到三十个大钱,一个人的温饱勉强,但何谈养家糊口。所以捕快这个行当从无清廉可言,对上克扣公款,对下盘剥百姓。可是燕子坪太小也太偏僻,衙役们生于此、长于此,小时候都是疯跑到饿了随便推开门进去就吃饭,长大了又哪能去敲这些街坊的竹杠呵。盘头儿他们对乡里镇上,偶尔威风霸道是有的,但绝无巧取豪夺、借机讹诈之事。而且镇上住民真要遇到什么事情,他们从不吝惜力气。”

    “燕子坪的衙役不舍得对付乡亲,可他们也想赚钱,就把心思放在上面拨下来的公款上,也不是所有公款都贪污。他们贪了马钱,却没动治水修坝的款子;他们贪了修葺衙门的钱,但没动引渠灌溉的款子;他们贪了石楼牌坊的钱,却没动拓山开荒的款子。”

    宋阳呼出了口长气:“事情就是这样了,贪污公款的差役个个该抓,但是你在办这件案子之前,总要先想清楚一个地方:你是为了办案而办案;还是为了燕子坪上的乡亲才办案的。”

    任小捕眉头大皱:“有区别么?”

    宋阳应道:“区别不大,仅在于:现在这一批衙役,贪污但也爱这座小镇;办掉他们之后,下一批新来的官差,贪污,却不爱这镇子。”

    任小捕想了想,终于点头而笑:“知道了。”说完,眸子翻起,又有些不耐烦道:“一点小事,这么长篇大论,你这人啰嗦得很。”

    宋阳也笑了起来:“我不怕罗嗦,只要能把事情讲清楚就好。”

    盘头儿不算个合格官差,但是对燕子坪而言,他已经足够好了,甚至当得上一句:有他做捕头,是小镇的福气……蛮人的脚程飞快,黄昏时分,躺在担架上的宋阳已经远远瞧见了燕子坪,而后就见得到消息的盘头儿带着一群手下,匆匆忙忙迎上来。

    负责护送蛮子才不管迎上来的是谁,一见到有人靠近,立刻举起手中重槌,口中凄厉呼喊,警告来人立刻退走。不过这一次还不等宋阳开口,任小捕就坐起身怒道:“不许对盘头儿无礼!”

    蛮人做事一根筋,先前说是‘护送回家’,就一定要把两人送到家才算完事,即便已到镇外,也不肯把担架交给官差,盘头儿对任小捕不怎么在意,但他看着宋阳长大,见他平安归来心里着实踏实下来,自然不会和蛮子计较,带人跟在他们身后,高兴之余自然也免不了询问事情经过。

    其间的过程宋阳一概略过,只说当晚蛮人大队赶到,追凶时押上了他们两个,再之后追到凶手,双方火拼,他和任小捕也被连累受伤、被困山间,不久前被另一伙蛮人找到、澄清了误会等等。

    任小捕只是从一旁听着,并未插嘴。

    盘头儿不虞有他,又伸手指了指箱子和大把的月刃:“这些又是什么东西?”任小捕赶忙抢话:“这是山溪蛮送我们的礼物。”这么霸道的武器,饶是小捕快‘公正廉明’,也不舍得让它充公……

    不久众人进入小镇,先把宋阳送回家。

    大门紧锁,家中无人。宋阳心里一沉,他走前斜插在门锁上的草叶仍在,只是变得枯黄了。尤太医没回来过……开门之后,院子里十几只狗七八只猫一窝蜂似的迎了上来,小小的院落立刻乱了套。他家的院子有狗洞,主人无法喂养的时候猫狗会自己出去觅食,不用担心它们会饿死。

    任小捕笑道:“好家伙,养这么多畜生不烦么?”

    宋阳随口回应:“都是些没主的野猫野狗,舅舅觉得它们可怜,就收养了。”一边说着,一边吩咐蛮人把机括木匣、包好的月刃放在屋里。

    任小捕坐在担架上,满眼好奇打量着宋阳的家,很快就发现了新鲜玩意,指着院子里唯一一棵大树道:“树干上怎么这么多道道,谁画的?用来做什么?”

    宋阳心不在焉,没有理会,不过任小捕很快就想出了答案,笑道:“这是‘身高尺’啊!尤仵作给你记身高用的?你舅舅很疼你嘛。”

    或许是毕生的图谋、心血所系;或许是隐居异乡而生的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又或许是看着娃娃一天天长大自然而生的感情,落户燕子坪的十五年里,尤太医对宋阳很好。

    尤太医性子木讷,就算再怎么喜欢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宋阳,也不会像其他家长大人那样亲亲昵昵,更不会去教授孩子做人的道理,他就是花钱,别家孩子有的,我家娃娃一定得有;别家孩子吃不到的,我家娃娃一定得吃,至于宋阳自己在不在意这些,他才不管。

    仵作挣到的那点钱,几乎全被他花在宋阳身上。

    除此之外,还不容得别人说宋阳半个字的不好,否则瘦竹竿就会狞眉瞪眼地找人家去打架……也幸亏宋阳有过一世为人的经历,要是个普通孩子,早就被尤太医宠得不成样子了。

    而且从尤太医隐藏身份、再不外露医术,却把一身本领毫不隐瞒都教给宋阳,也足见他对宋阳的疼爱了。

    若非如此,宋阳也不犯不一定要跑回小镇与‘舅舅’汇合后再一起逃走。

    以前尤太医偶尔也会出门去转转,有时候去山野边缘采药、有时候去前面的大镇子狎妓,可至多只走个七八天,从未像这次大半个月都还没回来……就在宋阳疑惑不定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响,尤太医挂着两个黑眼袋,背着个小包袱,溜溜达达地回来了。

    他家里现在有蛮子有官差,乱七八糟的站了一院子,尤太医一看这么多人,先是愣住了,转目再一看,发现宋阳受伤、躺在担架上,瘦竹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快步上前:“怎么受伤了?”

    他是一流名医,略略诊脉,再一看伤口,马上就明白宋阳是被打伤的,老头子额头青筋暴露,一副‘我都三天没杀人了’的样子:“打你的是谁?”

    尤太医全然不像有事的样子,宋阳倒先放了心,笑着摇头正要开口,一边的任小捕就抢话道:“你不在家,他和我一起办差,结果出了些意外……”

    话没说完,尤太医就勃然大怒,完全不分青红皂白,厉声咆哮:“宋阳身骨好、脑筋好,怎么会出意外?你连累的他,是不是?”

    要不是盘头儿眼疾手快把他拦住,尤太医现在就跳过去抓任小捕的脸了。宋阳现在有心无力,只能大声劝解,‘舅舅’不听,只想着往前冲。

    这下可把任小捕气坏了,小丫头平时威风八面,可真到要吵架的时候,偏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憋气咬牙半天,最后也只恨声说:“你…你这人有病!”

    尤太医跳脚:“我不光有病,我还有火钳子、有斩骨刀、有柳木棺材、有风水坟地、有给你预备好的灵位和香烛,就是没有救你命的药!”

    连宋阳都傻眼了,心里嘀咕着:他从哪学来的。

    尤太医大发雷霆,不止任小捕落荒而逃,连盘头儿带蛮子全都被他给骂跑了。他又余怒未消地追到门口大骂了几句,这才转身回屋,抓起宋阳的腕子再度问诊,准备给宝贝外甥治伤。

    宋阳苦笑:“小捕快的确糊里糊涂,但她没连累我,相反她还帮了我大忙,没她我未必能活着回来。”

    尤太医一愣,抬头:“我骂错人了?”

    宋阳肯定:“骂错了。”

    尤太医扔掉宋阳的手腕,站起来转身就走:“我先去给他看看腿伤,你等我回来再治。”

    老头说走就走,宋阳苦笑:“她的腿我看过,无碍,倒是咱们这边,有些紧急事情要赶快商量……”

    尤太医根本不回头,扔下了句:“没啥比报恩更着急的!”就匆匆忙忙地追出去了。

第二十章 灵牌

    大半个时辰之后,尤太医背负着双手、笑眯眯地回来了。宋阳大是诧异,‘舅舅’平时都是一副阴森森的样子,很少见他这么高兴。

    尤太医进门见到宋阳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一连串问道:“小捕快是个易容的女娃娃?你看到她的样子了么?长得好看不?她喜欢你不?你喜欢她不?十五岁也可以了,这时候成家也不算太小。”

    任小捕大大咧咧,不爱记仇,被骂走的时候眼泪汪汪、肺都快炸开了,可后来尤太医上门表露善意,她又啥事没有了。尤太医没有宋阳那么好的鼻子,但是一问脉象就知道她是个女娃,从那时开始一直到现在,‘舅舅’都在傻笑,心里琢磨着:要给外甥办喜事了?

    宋阳勉强挥手:“哪跟哪,没那回事,您老还是别瞎琢磨了,有要紧事……”

    还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尤太医就插口打断:“我这有件更要紧的事,你稍等!”说着,

    跑到院子里,从柴火堆里找出一块尺余长的木板,擦拭干净后笔走龙蛇,在木板上写了几个字,摆放到桌子上。

    宋阳一下子愣住了,木板上六个字:付公潜训之灵。

    付潜训,就是大燕国的丞相,这一世宋阳的生身父亲。这些年付丞相为了自保,收拢排场行事谨慎,甚至在得知四子未死还要再派人追杀,但是到底还没能逃过劫数。

    差不多就在荣友全与宋阳偶遇阴家栈的时候,燕都邹城之中皇帝一声令下,付家被连根拔起,事前全无征兆。三日之后,付潜训午门问斩,罪名只有八个字:结党营私、欺君误国。

    付家门下男丁尽数斩首一个不留、女眷或流放边营或贬为奴婢。一桩大案,好像游戏似的就被皇帝办到了底,一时间朝野震荡,景泰皇帝登基十九年以来官场中最大的一场清洗也随之展开……若付潜训泉下有知,得知宋阳还活着,不知他会哭还是会笑。

    尤太医这趟出门,本也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他只是去两百里外的大镇集市去采买药材,但是在买到药材、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中听说大燕突生巨变,当朝丞相一夜倾灭,吃惊之余,他去了当地一间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尤太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不过他以前从未动用过,这一次,他传讯还在大燕的秘密眼线,他要了解一些事情。

    在得到了他想知道的讯息后,这才背上药材回家,也因此耽误了些时日。

    尤太医从不知道宋阳在襁褓中就有记忆,他的想法很简单,亲爹死了,无论如何也应该让当儿子拜祭一下,所以草草写了个灵位摆出来,同时说道:“你莫问他是谁,心中虔诚告念,请他在天之灵护佑,你身体不便,现在也不用磕头上香,都等伤势好了再说。”

    说完,尤太医背手走向门口,留下宋阳一个人安心祷念。

    宋阳目光平静,望着灵位,心中什么都没说……没什么可说的。付潜训的苦衷,他大概也能明白,谈不上恨或者不恨,现在人死灯灭,一了百了,从此宋阳和姓付的,就再没有一丝关系了。

    这样很好,宋阳笑了笑,随即笑容越扩越大,笑得真正开心!

    付家彻底完了,自然也再不会有人继续来小镇追杀,这样看来,宋阳还可以继续在燕子坪住下去。

    所以宋阳开心,他是真心喜欢这座镇子。

    他正笑着,忽然‘咕咚’一声,本来好好站在门口的尤太医,不知为何一跤摔倒在地……他刚刚才看到,在大屋门口,多出了一个‘木头箱子’。

    宋阳、任小捕从十三凶僧那里缴获来的厉害机括。

    木箱本身,看上去毫无特殊之处,只是个长方形的大盒子罢了,但尤太医脸色苍白,目光惊骇,摔倒后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机括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口中喃喃:“像、像极了…像极了!”说着,双手忽然动了起来,在箱子上左掀一下,右拍几次,鼓捣了片刻,那件凶器中突兀传出‘扎扎’怪响。

    即便宋阳完全不懂这件东西,他也能听得出,这是机括绞轮、重新绷弦的声音。

    要知道被困山林那阵子,宋阳没少摆弄过这件利器,但始终没能摸出一点门道,而此时尤太医随便摆弄几下,就能让机括启动。

    这个时候,尤太医突然回过头来,问宋阳:“只有箱子?刀子在哪里?”

    他只听机括声音,就分辨出,‘箱子里’是空的。

    数百盏月刃被堆放在屋子的另一角,因为太过刺眼,在放置之后,宋阳让蛮子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床单盖上了。

    宋阳指了指屋角,试探问道:“您认得它?”

    尤太医不答反问:“这件东西哪来的?快说!”

    宋阳开口,把阴家栈血案前后经过、这十几天里的经历全部讲述一遍,只是略去了‘荣友全’那一段。付丞相已死,以后再不会有杀手寻来,这一重隐患已经不再,也就没必要让尤太医再跟着生气一回。

    等所有的事情说完,天已经完全黑了,尤太医也不掌灯,静静地坐在旁边,目光闪烁,神情变化不停。又过了半晌之后,尤太医终于缓缓开口:“南理的和尚,没什么出息,就只知道念佛吃素。但是在大燕,和尚们却是一股惹不起、了不得的势力。因为…大燕国,有一位国师。”

    文、武、仙、蛇,燕国四根‘擎天大柱’中,现在仅存的‘仙’,当朝国师。

    燕太祖建国后黜道尊佛,自他之下历代皇帝也都如此,现在举国皆闻‘阿弥陀佛’。燕国境内佛学昌盛,大小寺庙无数。在三十年前,朝廷为了加强对诸多寺庙的控制,在境内各州府设须弥禅院二十一座,统领周边庙宇。

    这二十一座须弥院,又归于京师邹城内的皇家大寺雷音台统辖,而雷音台的主持方丈,就是当朝国师。按照宋阳前一世的说法,国师手中掌握的是神权。他要想兴风作怪,大燕国立刻就得塌下半边天。宋阳以前以为国师只是个行事神秘、装神弄鬼之人,从未想到他手中的实力、势力,居然如此惊人。

    在尤太医唠唠叨叨、说过大燕国师的势力后,宋阳皱眉追问:“您老的意思,劫持尸体的十三个凶僧,都是燕国师的手下?”

    ‘大燕和尚势力大’、十三凶僧装备精良,但就因为这两点来断定那些凶僧是燕国师的手下,未免有些武断,但尤太医神情笃定,且无意多解释什么,只是点头道:“绝不会的,我有十足把握。”

    宋阳不矫情,继续追问:“燕国师抢十二尊尸,又是为了啥?”

    尤太医忽然发出了一阵‘嘿嘿嘿’的低笑,笑声略带嘶哑、在漆黑的大屋中显出几分阴渗,而后岔开话题:“你知道我的医术是从何而来的。”

    宋阳点头:“您老以毒术入医道。”

    “所以燕国师抢十二尊尸的目的,瞒得过天下人,对我却不难猜。十二尊尸,几百年不腐烂不干枯,栩栩如生……除非他们生前给自己种了‘肉毒’。”

第二十一章 十品

    有关‘肉毒’、涉及诸多高深道理,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尤太医干脆也不去解释道理,只是大概说出了过程:“肉毒可怕,只要一滴水的计量,足以毒死一个村子,且它的毒性能够御风而起、百里不散。中毒而亡的尸体则经久不腐,与熟睡无异。只是这位毒药的炼化方法,早已失传了无数年头。”

    “十二个蛮子巫士生前炼体,给自己种下了‘肉毒’;死后炼尸,又用诸般药物把肉毒永远封存体内。肉毒与尸身上的诸般药物不断相冲,化作新的药力,用来抵御毒瘴……但是如果除掉那些镇尸的药物呢?‘肉毒’再无桎梏,便会散发出来。”

    “蛮子的十二尊尸,如果落在燕国师的手里,稍加炮制,就会变成十二个毒源、就是十二场瘟疫。把一具尸体往敌人城中一放,十天之后,城里就再无活人!”

    说穿了,十二尊尸很容易就能被改造成十二个原始的‘生化武器’。燕国师要把这些‘大杀器’握在自己手中……

    一桩血案,前后牵扯出丞相、国师两大燕国势力,宋阳咋舌同时心里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好笑,躲到南理小镇,竟也能碰到这样的案子,看来‘天煞妖星’的运头果然不太好。

    尤太医把事情说完,又指向那件机括凶器:“这件东西,你就甭打听了,它和你无关,我先收下了。”宋阳耸了耸左肩:“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用。”这件凶器他和小捕快抢得凶,但尤太医想要的话,他不会再争。

    尤太医也没显出多高兴的样子,点了点头,起身站起:“我去给你熬药,你先休息。”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纳闷地问了句:“我都不知道,你还随身带着‘不饿’。”

    宋阳没说话。

    不止是‘不饿’,还有假‘红泪飞灰’,另外在他的靴子里,还藏着一把小刀,只不过那些天没机会用到罢了……已经来了十五年了,可是自己对这个世界还谈不上熟悉。

    因为陌生,所以害怕。与胆子大小无关,只是源自本能的不安。身上这些‘物件’能让他心里踏实些。或者说,从能跑能动开始,他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里,随时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尤太医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再去追究答案,口中喃喃地嘟囔着什么,去给宋阳煎药了。

    随后的几天里,尤太医反常的很,喝茶时会被烫到嘴、吃饭时光扒米饭忘记就菜,走路时被自家门框绊倒,把喂鸡的食料洒在狗窝前等等,整个人都心不在焉,随时随地在愣神,就只有两件事他不会出错,一就是定时给宋阳熬药治伤,另件事是每天黄昏时分都去一趟任小捕的住处、帮她换药……

    直到六天之后,尤太医发狠似的呼出一口闷气,仿佛想要把肺叶都吐出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得的清明,走到宋阳面前问道:“想学武么?我教你!”

    在‘舅舅’的调治下,宋阳身体恢复很快,虽然还不能跑跳大动,但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正拿了些吃的,坐在院子里逗那些猫猫狗狗。

    尤太医平时行事就神神叨叨,常常会跑来说些怪话,宋阳也不奇怪,实在笑道:“想学,不过要是您老亲自教,还是算了。”朝夕相处十五年,要是尤太医身负武功都看不出来,他也白重活一次了,宋阳笃定‘舅舅’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尤太医这几天睡觉不好,眼袋比着平时更黑了,冷哼了一声:“我现在不会,但以前会。”

    宋阳笑:“忘了?”

    尤太医摇头,声音低沉:“废了。”

    见‘舅舅’神情认真,宋阳收敛笑容,坐直了身体:“那您以前……”

    “我向你这般大的时候,在天干十品中,稳稳站到了丙字。”

    从犬戎到南理,自大燕至吐蕃、回鹘,习武之风深重,而天下武者以‘天干’为序,划分十品。甲字一品为尊,癸字十品为末。

    天干十品,所有习武之人都在其中。

    而这十品之中,甲乙两阶被尊称做宗师境界,丙丁两阶为上品,戊己庚三阶中品,辛壬癸三阶则统称下品。

    宋阳皱眉,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着开口:“那、那您一定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据宋阳所知,在南理律令中,只要能达到七品庚字的武者,如果愿意投效国家,一律赏银百两,享‘致果校尉’俸禄。习武者的本领越高、品阶越向上,投效时的待遇也就越好。

    别说甲字的顶级高手,就是乙字的宗师都是凤毛麟角,能达到三品丙字,就已经朝廷极力拉拢的对象了。

    不是宋阳不信尤太医,而是这件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尤太医十五岁就迈入天干丙字的境地,这就好像上一世里,学校里那个教物理的老太太,有一天忽然跑来告诉他:我小时候是WBC重量级的金腰带……

    尤太医丝毫没察觉宋阳干巴巴的语气,继续道:“我的资质么,自然也是很不错的,但能有成就,主要还是得遇名师。等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又进一阶,踏入乙字宗师境界,再后来……”他耸了耸干瘦的肩膀:“武功就被废掉了。”

    宋阳试探着问:“怎么被废掉了?”

    尤太医一副深沉模样:“这件事说起来…”刚说了几个字,他突然清醒过来,直直地跳起来,脖子上青筋暴露:“你管得着么?我乐意被废掉武功,有你什么事么?少废话,学还是不学?”

    宋阳立刻点头:“学!”

    有机会和‘前’宗师修习武功,自然是件天大好事,可一想到那位宗师就是舅舅,宋阳总觉得不对劲。两个人相伴十五年,彼此间的信任实在不用多说了,尤太医真要传授武功,又何必等到现在?

    不过宋阳痛快答应下来,当然是盼着尤太医说的都是实情;其次,尤太医现在这副歇斯底里样,宋阳自己估摸着要是一摇头,他多半会冲上来抓自己的脸。

    尤太医哈哈一笑,点头说了声‘好’!跟着跨步上前,憋得面红耳赤,愣是把宋阳背了起来,摇摇晃晃着拔腿往外跑。宋阳又吃惊又好笑另外还有些担心,苦笑道:“您慢点,摔了我倒没事,摔着您就不好了……”

第二十二章 美人

    我来看看你,伤势好点了么……不好不好,这么说显得我多关心他似的。

    姓宋的,我给你帮了大忙,腿都断了,你也不来看我……可他也受伤了,这么凶狠有些不近人情。

    宋阳,那件凶器可有我一份,你别想着独吞,我不是来看你,是来看箱子的……看箱子,我有病么?何况也显得有点小气。

    任小捕坐在书案前,心里不停盘算着,绑了夹板、绷带的腿翘得老高,搭在桌子上。她的腿有尤太医专门负责,康复得毫无问题,拄了拐想去哪去哪。现在她想去找宋阳。

    倒没有别的意思,任小捕就是觉得,既然宋阳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不去给他看看自己长得其实挺漂亮,总有点不甘心。

    不晓得我是女子就算了,可光清楚我是女子、却不知道我是个漂亮姑娘,这对任小捕可不是件痛快事。

    但是上门得有个借口吧,总不能直接告诉宋阳:我显呗自己好看来了。

    任小捕冥思苦想,终于眼睛一亮,而后坐直身体,把桌上的铜镜拉得距离近了些,咳嗽着清了清嗓子:“宋阳,我想小妖怪了,来看看你什么时候能伤愈,和我一起进山去看看他。另外还要谢谢尤仵作,呃,反正你也知道我是女子,这次过来懒得易容了。”任小捕完全入戏,说着,还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可很快,她又皱起了眉头,脸向前凑,死死盯住镜子里的自己,扬起双手开始去挤额头上突兀出现的一个小小粉刺……

    半个时辰之后,一条纤细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街上,架着拐、遮着脸,一瘸一瘸地往尤仵作家赶去,好在时值午后,小镇生活缓慢,住民们此刻大都在家里午休,没人注意她。

    不久,她又一瘸一瘸地回来了……尤仵作家里没人,敲门半天,只有狗叫。

    就在任小捕无比扫兴、失望而回的时候,尤太医背着宋阳,一路跑到小镇偏东的一处山坳里,跟着把宋阳放下,伸手指向面前的一个小小泥塘:“你进去泡一泡。”

    宋阳依言。这里是一处热沼,稀泥微微发烫,坐进去说不出的舒服,宋阳舒坦地呻吟了一声,抬头望向‘舅舅’:“要在泥塘里练功么?”

    尤太医摇头:“不是啊,这里对你的伤势有好处,泡在里面能更快痊愈。”

    宋阳觉得脑子里有点乱:“不是…咱出来前,一直在说学武的事情,然后我答应学,你就把我背到了这里。”

    尤太医皱眉,似乎觉得宋阳的话莫名其妙:“是啊,来这怎么了?这里能疗伤,就应该来。你答应和我学武,我会带你来这里;你不愿意学武,我也会带你来这里。”

    宋阳哭笑不得:“舅舅,您有点逻辑成么?还以为你要带我出去讲武……”尤太医觉得,完全是宋阳在无理取闹,嘟囔着‘罗记?卖什么的…’,脱掉衣裤,露出干巴巴的两道肋骨,也跳进来泡泥巴。

    不一会,尤太医的脸就被泥塘热气蒸得好像煮熟的螃蟹壳,眼睛半开半闭,双手在胸口上来回摩挲,异常享受,美滋滋地问宋阳:“泡泥巴,可比你在家泡药酒舒服多了吧。”

    宋阳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每次在浸泡药酒时,他都感觉仿佛又无数霸道力量,撑开自己的毛孔,从外面狠狠冲进自己身体;而浸泡之后,那些闯入自己身体的力量又汇聚到一起,沿着四肢百骸横冲直撞,轰荡不休,一般这个时候,尤太医都会施针帮他归拢药力,要是单靠宋阳自己,万万支撑不下来。

    尤太医调治的药酒效果神奇,让宋阳身骨强健,但浸泡药酒的痛苦,也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尤太医摇晃着枣核脑袋,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酒中的药力,沿发肤毛孔而入,最终都落入了你的血中,这一来你的血质变了,身体难以适应,自然免不了痛苦。”

    这么多年里,尤太医第一次给宋阳解释药酒功效,而后者也立刻想起十五年前瘦竹竿在马车中的‘喃喃自语’,由此宋阳脱口道:“炼血之术?”

    尤太医脸色骤变:“你怎么会知道?”

    宋阳只是笑道:“我的血质被你的药酒改变了,不就是炼血之术么……”幸亏尤太医本性懒惰,发明出的药物、医法从来都不曾认真起名字,能当饭吃的药就叫‘不饿’,能改变血质的法子就叫‘炼血’,即便宋阳说漏了嘴,就循着字面去解释也完全能说得通。

    尤太医倒是没计较,点点头继续向下说:“血质被改变,就不会再回复原状,所以只能靠你的身体去适应新的血质,而非血液去适应你原来的身体……换个说法,你的血变了,促使你的身体也跟着一起变了,所以你才有现在这样一副好身骨。”

    宋阳点了点头,话虽拗口,可是道理不难理解。

    尤太医语气得意:“自幼泡药酒,让你身体强壮、应变机敏、五听锋锐,不过这些都是表象……”

    自己的事情、且事关重大,一贯心思沉稳的宋阳也忍不住追问:“那本相是什么?”

    “本相是‘拓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都随你血质而变。你每泡一次药酒,这二十道大脉就被拓宽一次,就是因为脉络变得宽阔精强,所以才会耳聪目明,身心两旺……虽然我从未传你武功,但是到了现在,单以经脉而论,你已经勉强够得上三品丙字的武者了。”

    尤太医稍作停顿,再开口时猛地提高了声音:“学武练功的根基,就是经脉。经脉越强,内劲真气才能存纳得越多、才能运转得越流畅,而你全身脉络,已经被我淬炼成上品,普通的功夫拿来就练、一练就会,因为你的根基摆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尤太医突然大笑起来:“出门之前,你说我是学武天才…谈不上,差远了,倒是你,才是真正奇才!明白么?你是被老子的炼血奇术硬生生造出来的学武奇才!”

    尤太医神情癫狂,放声大笑,片刻后哗啦啦一阵枝叶摇动,几只猴子钻出密林,随即发现自家的热泥塘被两个外人占了,悻悻转身,扭着红屁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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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平安夜快乐!

第二十三章 送羊

    猴子失望而归,宋阳却真正开心。不知不觉的,自己就变成‘万中无一的学武奇才’了?这个惊喜来得有些太突兀了。

    上乘武功讲究真气流转、内劲伤敌,古往今来历代高手的修炼轨迹都完全一样:炼化内力、再以内力开拓经络、经络变强大后,又可以容纳更多内力,再按照心法催动内力继续拓展经络,如此往复不休。宋阳的经络已经被尤太医用霸道药力淬炼成上品了,再去习武事半功倍。

    冷兵器的时代,谨慎心机、精湛医术、强壮身体。这些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但相比之下,精深武功无疑更加直接、更加有效。宋阳又哪能不兴奋。

    等尤太医大笑过后,宋阳也冷静下来,认真追问:“炼血之术能把我的经脉淬炼到什么程度?”

    尤太医早就盘算过此事,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年满十八岁时,炼血术大圆满,到时你的经络稳稳踏入二品、乙字。”

    宋阳贪心,笑得合不拢嘴的同时,又讨价还价似的问:“为啥到十八岁就大圆满了?多炼血几年,好歹也等跨入甲字再……”

    尤太医冷笑打断:“你当炼血是炼铁么?多烧一会就多一份成色?到十八岁时身体生长到极致,五内互佐、阴阳和衬,绝不可再擅动。到了那个时候再靠药物、外力来改变体质,或会一时见效,但后患无穷,得不偿失。”人的身体何其复杂,在‘千年之后’,有关人体的诸般谜题都尚未破解。即便尤太医手段通天,也不敢在十八岁、发育定型后再妄动‘炼血术’。

    宋阳点头:“就是说,我习武的最高成就,就止于乙字?”将来他在武学上的成就,全要依靠‘根基’而来,经络是哪一品,他就只能练到哪一品。

    尤太医烦了,狞眉瞪眼:“到了那个时候外力就帮不上忙了,想要再有精进非得由内而外不可。再说二品宗师还不够么?放眼天下,一共才有几个!少废话了,好好泡着!”

    “最后再问一句,为什么现在才准备让我习武?早几年就应该开始了吧?”

    “管得着么!”尤太医的回答简单扼要,但还是毫无逻辑。宋阳呵呵一笑,不再烦‘舅舅’了。

    从午后到黄昏,两个人一直泡在泥塘中,尤太医双目闭合,久久不语,难得地熟睡过去,宋阳也满脸惬意,在半睡半醒中享受着这份安宁……而此时燕子坪外,一个山溪蛮正扛着巨锤,沿着小路快步赶来。

    蛮人力大、嗜杀,他们突兀出现不是小事,盘头儿闻讯拿了刀立刻赶来,远远对着蛮人喊道:“止步,为何而来。”

    这个山溪蛮懂得汉话,闻言停下脚步,同时把扛在肩膀的大槌背到身后,示意自己并无敌意:“找宋阳,你指路。”

    盘头儿心中略略放松,前几天他亲眼看到蛮子护送阳伢子回来,知道他们之间有些渊源,点头道:“随我来吧!”

    宋阳不在家,蛮人奉首领命令来传话,见不到人就不肯走,把大槌一放,坐在门外等人。盘头儿陪他等到了一阵,渐渐不耐烦起来,对山溪蛮道:“你自己等,不可惹事、更不可伤人。”

    蛮子翻着怪眼,点了点头。

    直到天将擦黑,宋阳还没回来,蛮子一动不动,就像个门神似的,守在他家门口。这个时候,忽然一串铃铛声响,一个头发散乱、面带傻笑的青年,赶着一头肥羊经过此处,在他肩膀上,还趴着一直丑陋无比的蜥蜴。

    要是任小捕见到他,应该能省起,他就是宋阳说的那个放羊得刘二傻。

    镇上其他住民路过,突见有个蛮人,无一例外都吓了一跳,忙不迭远远避开,可刘二傻傻啊,非但没有躲开,反而靠上前问道:“你干嘛?”

    这次蛮女首领派人来镇上送信,因为怕族人会惹事,特意找了个脾气好的,但此人不在上次护送众人之列,不认识宋阳,见刘二傻上前问话,他开口反问:“宋阳?”

    刘二傻点了点头:“是啊,送羊。”下午镇上刘老汉向他定了头羊,他现在给人家送过去……

    这个蛮人还算谨慎,加重语气,又强调了句:“当真?”

    刘二傻一脸认真:“真的,不敢骗人。不信你随我去问刘老头。”

    蛮人信了,在来之前,族人给他讲过宋阳的长相,但是在蛮人眼里,汉人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区别:“首领有话,荣友全逃走了。”六天前,蛮女与宋阳分别,回到山中营地才得知,前阵押回来的荣友全逃走了,立刻派人来告知宋阳。

    即便是个小娃娃,现在也能知道大家说差了,可刘二傻不觉得,双眼望天,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逃了就逃了吧。”

    送信蛮人对他躬下了身子:“首领说,对不起的很,山溪一族再欠你一个人情。”

    刘二傻对着蛮子也鞠了个躬:“我送羊,不能送你了,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其实普通蛮子的智商,也不比刘二傻更高明,两下里沟通得挺愉快,蛮子不再废话,扛起大槌迈步而去,行动迅速,转眼消失在街角,刘二傻一挥鞭子,继续‘我送羊’。

    ……

    就在送信蛮人离开小镇的同时,一群骑士正策马而来。

    红色旌旗、红色甲胄、还有顶盔上的烈烈红缨……鲜艳中隐隐透出一份绛紫,不像花红,更似血色。

    双方在小镇边缘正面相遇,蛮人并不理会,快步远去,而红甲骑士的首领却勒住缰绳,眼中怒气毕现,转头对身后的副官叱道:“不是说燕子坪最安宁不过,怎会有山溪蛮出没?”

    副官显然也没想到会如此,惊愕中翻身下马:“卑职失察。”

    ……

    这一行人动静不小,很快惊动县衙,而这一次迎出来的不止盘头儿,燕子坪的县太爷和诸位县吏全都快步出迎,一路跑到马前,周大老爷恭敬施礼:“不知红波府诸位将军驾到,下官有失远迎,万乞恕罪。”

    独特的红色衣甲,放眼南理,就只有一彪人马会如此穿着,镇西王、红波府家将。

    南理国的北疆与大燕南域接壤,西线则界邻吐蕃。最近这十几年里,边关上虽然没有太大的战事,但两个大国的官军常常会扮作匪帮,入境掠劫,骚扰不断,尤其吐蕃为甚。

    镇西王是当今南理国君的亲生叔父,戎马一生,统御大军镇守西线,力拒吐蕃功勋卓著。他的红波府家将也尽数选自前线,哪一个都是有功绩在身的大好战士,虽然已经是内卫,可随时都能补到边关杀敌。

    隶属王公、有功于民,再加上衣甲华丽,自然受百姓爱戴,红波府在南理威望极高。

    家将首领快四十的年纪,铁面阴沉,不过并没有太大的架子:“大人客气了,在下甲胄在身,恕不能下马行礼。”说着,在马上简单行礼。他们不属官兵序列,是王爷的私兵,真要较真来算的话,他们只是平民。可红波府的‘平民’,又哪是一介知县可比的,家将能如此,已经足够礼貌了。

    周大人受宠若惊,大声吩咐手下:“快为诸位将军引马……”

    “不必。”家将首领摇头打断:“奉王爷之命,来此处寻找一人,请大人派一位兄弟引路就好。”

    周大人赶忙追问:“将军要找谁?”

    “任…”说着,家将首领皱了下眉头,身后副官代为开口:“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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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姐妹圣诞快乐^_^,今晚会加更一章,还是在晚上十二点,敬请关注撒。

第二十四章 家将

    任小捕已经换回易容,正在气哼哼地吃烧鸡,自己精心打扮‘送’上门去,没想到宋阳居然不在家,不是重伤在身么,怎么还能出门?尤其可恨的,他能出门却不来看我……这时外面显示马蹄声响,跟着敲门声起。任小捕单脚跳着上前,打开门先是一愣,随即喜道:“铁四叔,你怎么来了?”

    门外,红波府家将早都离鞍下马,垂首肃立,一见任小捕腿上的夹板、绷带,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冷。

    站在不远处的县太爷、盘头儿等人,莫名其妙地就感觉,周遭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得稀薄了、阴冷了……红波家将,人人都曾浴血重生,他们的怒意即杀意;他们的怒气即杀气!

    被任小捕唤作‘铁四叔’的家将首领,先依着礼数,带领手下对任小捕躬身施礼:“见过七小姐。”而后踏上一步,小心扶住小捕快,沉声问:“怎会受伤?哪个伤你?”说着,抬眼望向县太爷、盘头儿等人。

    周大老爷脑子里嗡嗡直响,心里又是叫苦又是暗骂,小捕快是红波府的七小姐?给王爷做闺女很无聊么?要跑到这里扮捕快寻开心!

    任小捕赶忙拉着铁四叔往屋里蹦:“和他们没关系,大伙对我好得很。”说着,还不忘笑嘻嘻地招呼其他家将:“都进来坐,吃饭了没有,我有烧鸡……”十几个红甲卫士都面露笑意。任筱拂就是镇西王的七姑娘,虽然是庶出,但性子活泼天真灿烂,最得王爷宠爱,在家中的卫士、仆从面前也没有小姐脾气,红波府里她人缘最好。

    看到家里人来了,先前吃了闭门羹的抑郁一扫而空,任小捕咯咯笑着回到屋里,眉飞色舞就要开始吹嘘她刚刚办下的天大血案,可没说两句,她就不笑了,眸子里尽是戒备:“铁四叔来找我……我来做捕快是爹亲口答应的,提前说好,你不许找我回去!”

    南理多荒野、多蛮族,从人文到环境都堪称恶劣,远不如中原富庶繁华,南理的王公贵族远远不如他们的燕国同行那么娇贵,等级也不像大燕那样森严。而且镇西王戎马一生,自视身份,军人倒比着皇叔、王爷更重些,所以他的子女后代,也从不许讲究‘贵中贵、人上人’这一套。

    任筱拂想要扮捕快、过过破大案的瘾,王爷非但不以为这是‘自贱身份’,反而觉得外出历练有益无害,就由着她去。同时镇西王严令手下既不需暗中保护、也不许打探监视,就让她自己去闯荡。不过镇西王手下在‘运作’此事的时候,还是帮任筱拂选了个最最平安、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来当差,哪想到还是差点出事。

    铁四叔目光是暖的,但神情依旧森冷,摇头道:“宫里传出消息,圣上要为七小姐册封郡主,不日将传旨行礼,这次你非回去不可。”说完,他又硬邦邦地笑了笑:“另外,据我听说,除了册封郡主,还会受下一个实缺,小姐以后会有件正式差事来做,未必不如当捕快有趣。”

    “能有多有趣,皇帝安排的差事,想必枯燥得很呢。”任小捕闷闷不乐,手上则忙活了起来,勾兑专用的药水,开始洗去易容。皇帝册封,她又哪能不去,任性也于事无补,平白让家人为难。

    连烧鸡都没吃完,任小捕就跟着红波家将走了,离开小镇时,她特意绕路从宋阳家门前经过,可惜铁锁依旧,最后让宋阳再看一看自己的小心愿就此落空,任小捕怅然而去。

    直到月上中天,宋阳和尤太医才裹着一身泥巴,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镇上,街坊四邻早已入睡,宋阳既不知道刘二傻送羊,也不知道任小捕离开……他也没注意到,就在街角不远处,有一个老者,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老者瘦小,双手对揣在衣袖内,面带浅淡笑意站在阴影中,整个人仿佛也是阴影的一部分,与暗夜完美相溶。一个时辰之后,他仍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分毫的改变,不知在等些什么。

    终于,一阵夜风掠过时,长街尽头显出一个婀娜身影。一个曼妙女子。

    女子急行,快逾奔马却落足无声,比着猫儿的脚步还要更加轻捷,几个纵跃便跨尽长街,直直奔向宋阳家,而久立于阴影中的老者也随之而动,闪身拦住了女子。

    女子先是一惊,待看清老者后,立刻跪倒在地:“南荣右荃拜见家主。”跪拜同时,右手衣袖垂落,把胳膊完全遮掩了起来。

    老者的声音轻飘飘的:“免了,起来,随我离开吧。”

    南荣右荃就是荣友全,闻言愕然:“离开?可付家四子……”

    老者打断:“付家已经完了,我亲自赶来就是为了拦下你。他现在不能死了,我留他有用。非但不能杀,还要小心护着,让他先好好的活。”

    南荣右荃不敢多言,起身跟随老者一起离开,临行前回首望向宋阳家门,眸子里恨意决绝,左手也不自禁搭上右臂,所按之处正是以前那颗守宫砂的所在……

    转过天来,宋阳一早就得知了任小捕的事情,对她突然离去宋阳略显诧异,但是对她的尊贵身份,宋阳并没有太多意外。与‘前生’不同,这个世界的衙差捕快是下等营生,稍稍殷实些的人家,都不会让儿子去做这一行。任小捕别的不提,单说她的易容术,就不是普通门户能做到的,这样的人跨省离乡来小镇上做衙役,除非有重大图谋。可她又傻乎乎的全无心眼,完全不是干特务的料子,那就只剩一个解释:贵小姐来破案玩了。

    宋阳不嫌唠叨,一定要和她讲清盘头儿的好处,也是因为凭着任小捕的身份,真要去追查官马、公款,盘头儿他们一定会倒足大霉。

    如果只是普通的新任捕快,哪能扳得到本地老捕头,宋阳也不会去白操那份闲心。

    另外宋阳也从盘头口中得知,有蛮人来找过自己,但刘二傻‘我送羊’的事情没人见到,只当蛮子等不到人就走了,而宋阳这边,因为付家倒台,也不再关心荣友全的口供,没能得到蛮女首领送来的口讯也就算了,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现在的心思只有一样,尽快伤愈,而后开始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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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祝圣诞快乐^_^,零点还有一更哦。

第二十五章 龙雀

    (正文前想说几句,以下。)

    已经是新的一周了,榜单归零重来。新书的成绩很大一部分取决于新书榜,豆子一定、也必须要冲榜。

    从现在起,直到这本书上传满三十天,我都会冲榜,无时无刻。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挺煎熬的过程,我强烈盼望着《活色生枭》能够有一个好成绩,所以关注数据、关注排名,也因而患得患失。

    这样的措辞好像有些矫情,但它不夸张。码字能挣钱,可是还有一点同样、甚至更加重要:我喜欢码字,我想把心里的故事写出来,所以我会和自己较真。其实前面的搬山、小仙有毒,我都会有许多新的想法,或针对情节设计、或针对事件的切入、描述,可惜的是这些想法都是后知后觉,没办法也没意义再去修改,它们已经变成了我的过去。

    就是因为这一点,在《活色生枭》的时候,我和自己更加地矫情了,单说这本书的开头,我先后试过从燕皇帝开始写起、从尤太医开始写起、从国师开始写起、从宋阳十五岁开始写起…最终我选择了现在的这个版本,从百岁宴开始写,现在的故事是我满意的,希望以后我也会满意。

    仅仅是开篇的第一章呵,而再之前呢?我写了一个仙侠、一个都市的、一个现代穿越东方玄幻的,虽然三个开头的字数都不算多,但每一个我都曾认真以对,遗憾的是这些故事都告夭折,并非写不下去,而是因为我只能拿出最好的那个出来。

    它们不如《活色生枭》,却依旧是我的精力、我的时间、我的欣喜不已,可最终它们什么都不是。

    写到这里,沉默了一阵,回头再看不由豆躯一震,倒吸了一口冷气,《活色生枭》怎么好像罪大恶极似的……呵呵,这就是关键所在了,现在的《活色生枭》,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

    我要说的仅此而已。

    冲榜,请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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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宋阳内外伤尽数痊愈。

    尤太医替他仔细检查过脉象后,刀条子脸上显出些欣慰:“成了,从今天开始,可以习武了。在这等我。”说完,把宋阳的腕子一扔,起身跑回自己屋里。

    一盏茶的功夫,刺耳的地面摩擦声传来,尤太医弯腰弓背,拼着全身力气,从自己屋里拖出一只四尺宽、七尺长的朱红木箱。

    宋阳认得,这是尤太医的‘床’。

    尤太医从燕都逃到南理,随身带了三口大箱,一只存着随身衣物和各种药材;第二只就是现在这口,因为尺寸刚好,铺上被褥被他当做了床铺,箱子从未打开过,里面有什么宋阳不得而知;至于第三口箱子,落户之初,就被尤太医深埋起来。

    宋阳赶忙上去搭手,爷俩一起把木箱挪到正堂大屋,尤太医这才停手,气喘吁吁对宋阳说:“小子,睁大眼睛看好了……钥匙?”箱子上有锁,钥匙早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尤太医又风风火火地跑到院子里去找斧头……

    没几下就劈开铜锁,尤太医掀开箱盖,宋阳只觉眼前血光暴现,一闪即灭!再仔细看,黑色丝绦上,一柄红色长刀横陈。

    造型古朴威武,刀身宽七寸、长五尺,柄合一握、长一尺,这把刀比着尤太医也矮不了多少,刀柄金黄,由九龙盘绕而成,柄端铸做雀首之形;刀身赤红,除了颜色特殊、还有一个怪异之处:刀身上雕铸了层层细鳞。

    尤太医从旁边提醒道:“别光看刀,还有把剑呢。”

    宋阳这才注意到,在红色大刀旁,还有一把长剑,但是刀子太引人瞩目,所以才会让人忽略了这把剑。

    长剑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一丝能够让人注意的特质,可宋阳在注视了一阵后,神情渐渐变得惊讶了,久视之下,剑身似乎泛起了一层层水光,甚至好像还在缓缓流转,恍惚里宋阳甚至都有些分不清,它是一把剑还是一汪清水。

    刀光现血、剑色若水,就算宋阳完全不懂评判兵刃的标准,也能明白这一刀一剑,都是上上之器。

    尤太医喝了几口水,歇过气来,神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扬手打乱宋阳的目光:“上手感觉一下,看看更喜欢哪个。”

    宋阳伸手,先将长剑握在手中,出乎意料的轻,恐怕相同样式、大小的纸剑都比着它更沉重些,宋阳按照劈柴的架势胡乱舞动了几下,感觉异常古怪,因为剑实在太轻,挥动之间全无控制可言,仿佛这把剑随时都会飘起来飞走。

    放下剑,拾起刀。这次宋阳早有准备,箱子的分量摆在那里,既然长剑轻若无物,那大刀就不是一般的沉。果然,战刀入手,要屏息较力才能把它勉强拿起。宋阳的力气远胜普通壮汉,拿起它尚且如此费劲,足见其沉重,粗略估计,这把刀不下百五十斤。

    这么重的家伙,根本没法舞动,可尤太医不依不饶,一定要宋阳耍几下。宋阳咬牙,拼着闪了腰的危险,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下去一刀劈出,刀势重大,带着他整个人一起踉跄向前……

    尤太医这才开口道:“这两件都是从未出世的利器,且各占其极。剑轻薄灵动,随风而飘、因气而动,它自己无势,但和周遭环境完全相容,你想用它,就得随它一起体会环境;刀却截然相反,自有洪浩气势,完全不受旁的影响,刀是刀、天地是天地,彼此格格不入,你要用它,自己也得从天地间抽身。成了,一刀一剑,你选一个吧。”

    宋阳两个都想要:“只能选一样?不能都要么?”

    尤太医笑了起来,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箱中长剑:“立身立国、行仁仗义,大道以剑相载,所以剑为王道。雨从天上来,润泽万物,此剑名曰甘霖,承和祥瑞之意。你要学剑,就要顺天而行,怀慈悲心,名剑无魂却有灵,你顺天它便顺你,不离不弃百岁相依。”

    说完,停顿片刻,尤太医手指一转,又指向了赤红战刀:“杀伐无情,劈山求路,任性由刀而来,所以刀是霸道。龙为尊,无人敢逆;雀翔天,无界自由,这把刀唤作龙雀,应随心随性之意。你要学刀,就要追求本心。宝刀有魂但无灵,它是它你是你,刀永远不会成为你的附庸,可你若能真逍遥,它便得大自在,并肩此生,血海扬帆!”

    接连两番大道理玄之又玄,宋阳听得头皮发麻。

    尤太医话锋一转:“剑是王道,刀是霸道,绝无法并存。说穿了吧,落在你身上,就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习武路子,前者温润细腻,化百炼钢做绕指柔;后者贲烈强横,每动都是孤注一掷。两条路,都有机会登临绝顶,但你只能选其一,就看你自己更喜欢哪个路子了。”

    尤太医教‘外甥’的法子别具一格,别家的师父都是依着徒弟的心性、资质,来指定日后修习的路子;而他让宋阳自己去选,宋阳选什么,他就教什么。

    宋阳琢磨了一阵,开口:“两套武功路子…哪个好学?”

    “差不多。”尤太医明白,刚才那番道理都白说了。

    宋阳又提出自己第二个选择标准:“那这把刀和这把剑…哪个更锋利些?”

    “甘霖、龙雀同出一炉,并肩成形,锋锐处毫无差别。”

    宋阳没辙了,想了又想,最后他选了那把漂亮的、威风凛凛的……伸手指向龙雀宝刀:“选它。”

    出乎意料的,本来保持‘中立’的尤太医见他选刀,高兴地哈哈大笑,连声称赞:“选的好!”说着,伸手从箱子里拾起宝剑甘霖,另只手扬起斧头,当当几下狠砸,一代名器哀鸣颤颤,崩裂成七八截,就此消损。

    宋阳大吃一惊,骇然道:“你、你干啥?”

    尤太医随手扔掉残剑和斧头:“绝顶凶器,有一利,必有一克。龙雀、甘霖同炉而出,在未出世时,它们是同胞兄弟,但出世之后,便是生死对头,既然你选了龙雀,我就毁去甘霖,免得将来宝剑落在别人手里,变成你的克星。”

    宋阳心疼不已:“你怎么也这么迷信。”

    “恁多废话,好像鸭子!”虽然骂人,但尤太医的神情里还是透着由衷的快活,看着‘舅舅’的样子,宋阳心疼之余,也觉得自己选对了,问道:“我选刀,您老这么开心,因为我的资质合适学刀?”

    尤太医翻起怪眼:“不是。我怕你选剑,因为我砸不动那把刀。”说完,转身回到厅堂中央,正襟危坐:“宋阳,心思收回来,听我讲武!”

第二十六章 木匠

    两年。

    宋阳明白了,‘武学奇才’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从选定‘龙雀’、随尤太医习武开始,短短五天就告以突破,跨入十品癸字;再十天后,晋级九品壬字;又一个月,八品辛字。

    其实以宋阳的身体、力量和反应,即便不学武功,只抡起王八拳发疯乱打,比起八品武士也差不了多少,只要稍加训练,就能突破到下品极限,不值得奇怪。而再之后的修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套路、力量训练,想进跨入中品武士的行列,非得养精练气,修炼内劲不可。任小捕和荣友全的手下,都有习练内劲,算起来他们都是七品庚字的武士。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尤太医给宋阳改造经络的好处,也开始显现出来。

    一道浅薄真气,在拳经的指引下,随呼吸吐纳,每在时十二正经、八脉奇经中流转一周,就变得更加强壮一份,内力循环往复,在宋阳体内流转不休,也壮大不停。

    按照尤太医的话来说,现在的宋阳不是个初学乍练的武士,而更像个已经达到三品丙字、但因特殊状况散掉功力的高手又开始重新修行。

    进境飞快,六十天从辛到庚,再晋一品;一百日由庚变己,宋阳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似的。这个时候如果去行走江湖,成名不足但自保绰绰有余,要是有心仕途,也不难博取个小小的功名。

    接下来,从六品到五品戊字,宋阳用去了六个月,到了这一步,尤太医再次把自己的‘床铺’拉到正厅,取出龙雀交给宋阳。

    开始学刀。宋阳之前修习的身法、拳术、内劲,也都是刀法的辅助……或许是越向上晋级就越艰难、或许是因为练刀拖缓了进境,宋阳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跨入四品。

    四品,丁字,上品武士境界,当初来杀他的荣友全,也不过介于五品和四品之间。现在宋阳也能和荣友全一样,谈笑之中不露声色地把脚印留在青石上。

    而更重要的,现在的‘四品丁字’是赤手空拳的宋阳……如果龙雀在手,遇到比他再上一品的丙字高手,宋阳也有一战之力。

    两年时间,从无到有,十五岁时还是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少年,十七岁时已经成了上品强者,宋阳恍如梦中,满心欢喜的同时,当然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拜尤太医所赐。

    宋阳也会疑惑,当初尤太医因为他天生右心位,所以甘冒奇险把他盗走,又施展炼血奇术,做这些事情尤太医的图谋到底是什么。不过到了后来,宋阳不再去追究了。

    他能察觉,对自己,尤太医全无加害之心,相反随着两人相处日久,外表生冷的尤太医还真心喜欢上了这个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娃娃。从百岁当夜开始一直到现在,得益最大的那个,就是宋阳自己。

    不提往事,单只说这两年里,有关习武的一切……武器、身法、内经、拳术、刀功,从功法选择到修炼方式,每一样都是尤太医精心安排好的,宋阳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全不用自己操心。

    能有这样的进境,是因为‘炼血奇术’早就给他完美筑基,更因为尤太医因材施教、倾心传授,让他不曾走半步弯路。当然,尤太医‘懒得起名’的习惯一如既往,传授给宋阳的诸般武艺,全没有个正经名称,统统以‘龙雀’命名,内功叫《龙雀转》、身法是《龙雀冲》、拳法叫《龙雀轰》……

    到了现在,宋阳也完全相信,尤太医当年,真的达到过宗师修为。而除了武功之外,更让宋阳对他刮目相看的是:尤太医还是个好木匠。

    尤太医把那件从凶僧手中缴获来的霸道凶器给拆了。

    第一年七拆七装;第二年他动老本买了辆马车。

    用马拉的车,只有车辕、车厢,没有马匹。而后尤太医天天在后院一个人鼓捣不停,等到十个月后,木箱凶器消失不见,但马车的车厢上,多出了十一道机括。仍是近千盏月刃,但改造之后,既可以尽数激出,也可以分批飞射。

    机括隐蔽,内外皆不可见。马车还是马车,毫无奇特之处。

    擅毒、通医、曾是乙字宗师、还是个神奇木匠,宋阳觉得尤太医比着两世为人的自己,可妖孽多了。

    两年里,习武不辍,同时尤太医的炼血术也在继续,每隔一段时间宋阳都要浸泡药酒,日子过得充实且平静,付家的势力、深山的蛮子,还有远在京都的任小捕,都没再来找过他。直到这一天,大清早起来,外面砰砰砸门声响,盘头儿的声音传来:“阳伢子,速速开门,有贵客到访。”

    宋阳坐在院里喝稀饭,闻言赶去开门一看,盘头儿身后,还跟了一个汉子,朱盔红甲,甚是醒目。

    铠甲威风、汉子也足够精壮,但他的长相十足让人心惊肉跳,脸皮斑驳五官扭曲,宋阳通晓医理,一看便知此人曾遭遇烈火,脸孔是被重度烧伤后痊愈的。

    盘头儿笑容满面,对着身后汉子介绍:“这就是你要找的阳伢子。”随即又给宋阳引荐:“这是红波府的将军,找你有事。”

    红波家将模样骇人但客气得很,和宋阳寒暄几句后说明来意:“受我家机敏郡主所托,来给宋兄弟传个话。”

    “机敏郡主?任小捕?”宋阳笑了,两年前那件案子还清晰在目,任小捕活泼开朗、也透着股少女的可人劲,可是…机敏在哪?

    见宋阳发噱,丑陋家将并没像普通家奴那样横眉叱喝,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似乎颇有同感:“圣上亲手题写的封号,当初我家郡主看了半天,也觉得挺纳闷来着,还道传旨的太监拿错了。”

    宋阳对他好感大增,一边笑着向家里相让,一边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红波家将应道:“在下秦锥,进门就不必了,就是一句话的事,机敏郡主说:她想念小妖怪了,可事情太多抽不开身,想请你代她去探望,回来后给她传个讯,她就放心了。还有,她要我代问尤先生好。”然后转身从马上取下一只雀笼递过来:“云雀识途,到时把信绑在鸟儿腿上放飞便好。”

    跟着丑汉子秦锥双手抱拳:“还有其他公务,就此告辞,公子莫送。”说完上马而去。盘头儿也没多待,和宋阳聊了几句闲话,也回衙门去了。

    尤太医端着稀饭碗,溜溜达达从屋里出来,刚才红波家将的话他都听到了,老脸上笑意满满:“小捕快来消息了?”说着,用手里的饭碗把雀笼换过来,吹着口哨逗弄笼中雀一会,继续笑道:“这头雀子不错,算得上品。”

    “您老还懂得辨雀?”

    “都是雕虫小技,以前觉得好玩,就学了些…”尤太医一脸无所谓,又把话题转回来:“这头雀子机灵,来过这一趟,下次就记得路了,小捕快这是打着‘小妖怪’的旗号,给你专门‘建’了条信路。这两年里练武辛苦,也该休息几天,出去转一圈了,收拾东西,赶快去看小妖怪。”

    平心而论,宋阳对‘小妖怪’没太多思念,虽然当初是他亲手把她接到这个世界的。他不忍心一条小小生命还没见到蓝天白云,就在母亲肚子里夭折,但这种感情更多是出于他在重生后对生命的尊重、感动,而不是具体对那个小家伙有什么。何况被困深山的十余天里,主要都是任小捕在照顾娃娃,他除了献出‘不饿’,其他什么都没做。

    但是对蛮人这股势力,宋阳很重视。蛮人心思简单,知恩图报且战力惊人,当然,宋阳并没图谋他们什么,不过能够得到山溪蛮的认可,总归是一件好事。说不定有朝一日,妖星身份被大燕皇帝得知,他再次陷入追杀,要逃到山溪蛮的老巢去避难也未可知。

    亲戚朋友,总是越走越近的,他和山溪蛮‘基础’不错,走动越多也就越融洽,如果不是最近两年忙着习武,宋阳早就进山去看望那伙生番朋友了。

    借着这个机会,刚好进山一趟,宋阳简单收拾了下,龙雀也用原配木箱中的丝绦裹成一只巨大的包袱,被他背在身后,与尤太医告辞后就此启程。

    宋阳刚出门不久,还没离开小镇,长街对面就走来一个陌生人。

    瘦小老者,双手对揣在袖中,远远地笑着,对宋阳打了个招呼:“你好。”说完,停顿片刻,他又问:“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对吗?”

    字句挑衅,态度和蔼,语气认真。

第二十七章 朋友

    求票求支持,我知道,我欠你们的人情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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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阳站住了脚步。

    老者的目光落在宋阳身后巨大的包裹上:“要出门?我来得刚巧,险些就要错过你了。”

    宋阳还是那副轻松的神气,一如两年前、阴家栈外与荣友全说笑时的样子:“找我?有事?你是哪位?”

    “我姓顾,顾昭君,从燕国来,找你说几句话。”说话中就此转身,从相向走来变成和宋阳并肩而行:“你有事在身,不耽搁你,随你走一段,我把话说完就走。”

    宋阳略一犹豫,重新迈步前行,口中淡淡说了句:“昭君是个好名字。”

    两个人并肩而行,老者就在宋阳的余光之中,可宋阳却莫名其妙多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个顾昭君,从脚步到说话都轻飘飘得让人难受,仿佛不是个真正的人,只是一道影子。

    走了一阵,顾昭君开口,突兀且莫名其妙:“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付丞相在出事前,把‘除掉妖星’的差事交给顾昭君,化名‘荣友全’的杀手南荣右荃也是姓顾的派来的,所有的事情,顾昭君都看在眼里:南荣右荃只说到要找的人是尤太医,宋阳就明白对方是来要自己性命的杀手;除掉杀手之后,宋阳并未就此逃走,继续在小镇里过安稳日子。

    顾昭君推敲过前后经过……除非宋阳知道自己是‘天煞妖星’、知道自己‘姓付’、也知道付丞相被皇帝连根拔起。接连三个‘知道’,最后一个不是秘密,天下皆知;第二个也可能是尤太医透露的;可第一个‘知道’,绝无理由。

    “七年前,我十岁,有一个姓谢的胖子找上门,对我言明一切。”宋阳把事情全都推到了死人身上,死无对证。知道付老四是妖星、发觉他还活着、并且能够找到他的……当年大燕皇帝驾前的那条蛇、姓谢的有这个本事。

    顾昭君信了,但仍不解:“是谢胖子?他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宋阳回应得底气十足:“我怎么知道。”

    人经死,再如何追究也没用了,顾昭君不再伤脑筋,就此岔开了话题:“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不管是谁,能够坐到丞相高位、并且一坐几十年,那这个人一定会有许多朋友。这些朋友,分作两种,第一种在明,大都是他的同僚、门生,一目了然,清清楚楚;另一种在暗,就不那么容易看得清楚了。”

    “至于在暗处的这些朋友,也分作两种。第一种是死忠,只要丞相一声令下,他们可以做任何事,这些人散落天下,或许是一个江湖门宗的首领、或许是一支戍边雄兵的将军、也没准是哪个青楼的老鸨。你当明白,无论哪个高官,手下都一定会有这样的一群人。不过,第二种朋友,比着那些死忠还更重要些,他们才是丞相真正的……靠山。”

    说完,顾昭君沉默下来,好像在寻思什么,片刻后面露笑意,自夸自赞:“恩,靠山,这个词用的很好,就是靠山。”

    宋阳挑了下眉毛:“丞相的靠山?”

    顾昭君点了点头,没去仔细解释,而是举了些例子:“比如,他们很有钱,钱多到能把雁西湖填平后还能堆起一座萧南山;又比如他们控制了几个行业,丝、茶、甚至铁、马,可就连丝农、茶商、铁匠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行其实都在别人的股掌之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天下间真正的几道大力量,都藏在朝堂背后,看不见的。”

    这番话,对一个南理少年或许晦涩难解、不可想象;可是对两世为人,隔世千年的宋阳而言并不难懂。对于控制了经济命脉的大财阀而言,政治和权力,只是他们平衡利益的工具。

    “找我做什么?”宋阳听烦了,开门见山。

    顾昭君耸了下肩膀:“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是你父亲的哪一种朋友。”

    宋阳摇了摇头:“你也说过,我知道自己姓什么。”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两个人都明白它的意思,宋阳已经和姓付的再没关系了。

    “莫急,好歹容我把话说完。”顾昭君毫无着急的意思:“刚刚说过,付丞相麾下有一群死忠之士,虽然付家倒了,但他们藏在暗处,当时并未受到波及。当然,景泰皇帝一直在全力铲除他们,我花了不少精力和心思,总算保住了、也压住了这些人……这两年我一直在忙这件事。不过,可惜的是,他们都是死忠,只听命于付家。”

    说到这里,顾昭君话锋一转:“其实你想姓什么都好,无所谓的。关键,你是付潜训的四子,这就足够了。”

    终于说到了正题,宋阳笑了起来:“付丞相留下的力量,只听命付家的人?”

    顾昭君点头:“巧的很,你是最后一个。”

    “他们听我的话,然后我再听你的话?”宋阳笑得愈发轻松了:“说真的,这个主意挺馊的。”

    顾昭君居然也在笑:“也不用说成‘听话’那么刺耳,还是说成‘合作’好些,好像当初我和付潜训那样,合作得就挺好。不用那么急着决定下来,我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把事情说明白,你慢慢考虑,时间有的是。”

    不容宋阳再开口,顾昭君又继续说道:“你可以不当自己姓付,但‘天煞妖星’的身份你改不了,以前杀过你一次的景泰皇帝,以后还会接着来杀你,性命大事,总要想清楚才好。”

    宋阳停下了脚步:“威胁?”

    “是‘指点’。”顾昭君摇头:“我家有一句话,从祖上一直传到我:‘损人利己,天经地义;损人不利己,猪狗不如’。所以你大可放心,把你身份泄露出去让景泰来杀你,对我没有半点好处。我要找的是个真心合作、于双方都有利的朋友。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说完,顾昭君转身迈步,但是在走出十几丈后,他又站住了脚步,回头问道:“你应该能猜到,当初派荣友全来杀你的人,就是我吧?”

    待宋阳点头之后,他又笑道:“你很好,没骂我不要脸,先前杀过你,现在又来找你合作……”

    宋阳语气客气:“不要脸这三个字,从来都是用来骂要脸的人的。”

    顾昭君哈哈大笑,最后说了句‘有趣!’,身形随风飘然不见,自始至终,他的手都揣在袖中,从未拿出来过……

第二十八章 一年

    宋阳脚下不停,向着大山深处赶去,心里则反复琢磨着四个字:还差一年。

    尤太医的炼血术,要到宋阳十八岁才算大功告成,距离现在还差一年。固然,炼血之术能拓经脉,最后这一年,对于他日后武功进境、成就尤为关键,但宋阳考虑的并非这一点。

    虽然在宋阳懂事之后,尤太医就再没提过他偷右心位娃娃施展‘炼血术’的目的,但是当年马车上的喃喃自语,宋阳还清晰记得:

    等到十八岁,炼血术大功告成,尤太医要从宋阳的手指尖上取走几滴鲜血。

    还差一年,尤太医小半生的苦心经营,就要得到结果了。不管他要自己的指尖血做什么,宋阳都决意成全‘舅舅’。

    顾昭君找上了门,要宋阳用‘最后一个付家嫡传’的身份收服丞相旧部,乍看上去,身份、财富、权力唾手可得,可再之后呢?宋阳无意卷入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争斗。

    对付潜训,宋阳绝谈不到敬爱、感激,他无意替丞相报仇,更不会带着丞相生前的势力去替一个不相干的人卖命。

    说穿了吧,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个世界没人能给,所以没人能够收买他。

    但是顾昭君知道宋阳的身份,即便他不会说出去,终归也是个隐患。宋阳没蠢到想要去把姓顾的彻底铲除,他要做的就是再拖上一年,等十八岁时,尤太医得偿所愿取血而去,宋阳也再无牵挂,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凭他的本领、心思,到哪里不能安身立命?

    到那个时候,所有那些烦恼人的身份、势力都会被他彻底甩掉……还差一年,总要成全在这一世里对自己最好、最疼爱的那个人。

    离开小镇范围,周遭荒无人烟,宋阳不再隐藏身法,内劲流转中,‘龙雀冲’催动开来,宋阳发力狂奔。

    ‘刀是霸道’,两年里宋阳修习的诸般武技,也都稳稳占住‘霸道’两字,‘龙雀冲’的身法也是如此,步伐全无轻快可言,落地沉重土石飞溅,但急冲迅猛如风疾火烈,长草卷扬两下躺倒,一道人影轰轰烈烈向前冲去,仿佛没什么能挡住他的下一步。

    半天之后深入大山,正在奔跑中,忽然一阵腥风卷扬,一阵比着‘龙雀冲’还要更沉重的脚步,从宋阳身后响起,速度奇快向他追来。宋阳吃惊不小,要知道他现在比着健马还要更快得多,山中猛兽休想追上……

    宋阳诧异回头,一头大鸟。

    稍有些鸵鸟的轮廓,但体型比着鸵鸟要大的太多了,足有两人高,最让人骇然的是两处:巨大的喙,它若张口,可以轻易吞下人头;另一个怪异的地方是翅膀…大鸟不会飞,翅膀早已退化、萎缩,但它的翅膀上赫然长着一双利爪。

    还不等宋阳看得再清楚些,大鸟就冲到跟前,挟着前冲的势子,巨喙如电向前啄下。

    鸟嘴实在太大,以至恍惚间让人觉得是一把大斧迎面砍下,宋阳想也不想,一拳‘龙雀轰’!

    拳也好、刀也好,都只有一个套路:每一动都是孤注一掷。就因为宋阳选了刀,所以尤太医传下的武道,狂猛到毫无‘理智’可言。

    嘭的一声闷响中,‘龙雀轰’正中鸟喙,跟着一人一鸟同时发出怪叫,各自向后摔去……天干丁字强者,蕴满力道的一拳,就算是坚硬山石也会砰然爆碎,但大鸟强横到匪夷所思,被巨力掀翻之后只是晃了晃脑袋,翻身又跳了起来。

    宋阳也一跃而起,同时右手翻转,解下长刀。黑色丝绦滑落在地,龙雀刀颤颤轻鸣,斜横护在主人身前。

    鸟是蠢物,头大但脑子小,拍着短小可笑的翅膀再次冲来,而下一个瞬间里,随着宋阳一声暴喝,红色长刀掀起一道血色长弧,正中大鸟颈、身交汇之处!

    可是宋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大鸟的身体坚固异常,凭着龙雀锋锐,竟未能把它一劈两断,仅仅是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尺余长、寸余深的伤口。

    对于体型庞大的野兽来说,这点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鸟转回身,凄厉啼啸着想要再次扑击,不料它才刚一动,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伤口鲜血狂喷,体内的力量迅速流失龙雀有‘鳞’。

    不止刀锋伤敌,刀身上的细小鳞片也会割入肌理,一刀砍下,留下的伤口如犬牙交错,中刀者稍一用力,伤口立刻崩裂,血如泉涌,如果一心逞强,用不了片刻就会失血脱力。

    龙雀伤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口子也足够了。

    大鸟挣扎了几下,轰然摔倒,不长功夫就失血而亡。宋阳收刀,蹲下来仔细端详着这头鸟,越看就越眼熟……认真回忆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他还真认识这种鸟。

    上一世电影里演过、电视里也介绍过,泰坦鸟。这种大家伙算是恐龙的亲戚,在地球上它们一万多年前才告灭绝,没想到这个世界里居然还有残存。

    这个时候,周遭密林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一小队山溪蛮缓缓靠了上来。

    突见汉人,蛮子立刻显出戒备,再见汉人脚旁那头大鸟的尸体,蛮子眼中又流露出几分惊骇,等宋阳亮出蛮女首领留给他的半截金箍时,几个山溪蛮换上了满脸喜色,鞠躬行礼,而后二话不说,上前拉起宋阳撒腿就跑,时不时还回头张望,目光恐惧……

    跑出数里,几个蛮子仍不停步,但神情略略放松不少,他们不通汉话,只能费力比划着解释,好在宋阳还算聪明,很快就弄明白了,这种巨大怪鸟不是本地土著,是最近这些年才突然出现的,在习性上喜欢群居,少则三五只多则十几头。刚刚宋阳杀了一头,用不了多久另外几头就会赶来,所以要尽快撤离。

    山中多怪物,何况泰坦鸟虽然骇人,但在宋阳的‘故乡’也是有名有姓的、有据可查的生物,出现在此不值得太多奇怪,宋阳没放在心上。

    真正让他纳闷的,不是大鸟,而是……蛮人。

    山溪蛮,素以体格强健、孔武有力著称,两年前宋阳见到的蛮子都是如此,可现在在他身边的这一小队蛮人,乍看上去没什么,也能算得上精壮结实,但跑出几里路后,全都疲态毕现,眼中血丝密布,仿佛接连几天没睡觉了,哈欠连天,精神仄仄。如果不是要护送‘贵宾’,他们怕是马上就会找地方去睡觉。

    一个两个身体不好还说得过去,可个个如此,宋阳想不通。

    一行人越走越深,沿途不断有蛮人接应出来,他们也和最初的几个同族相似,走不出太远就倦怠了。因为进入了山溪蛮的地界,宋阳要和蛮人同行,没再发力奔跑,行进的速度也大打折扣,直到两天后才来到山溪蛮的老巢……

    在汉人眼中,蛮子不通教化。但是山溪蛮在山中繁衍无数年头,也有自己的传承、传统,按照他们的习俗,早在小妖怪没出生前,就被定为新的氏族首领,当然,小妖怪自己也挺‘争气’,是个女娃娃,如果是男孩,她什么也不是。

    族长的救命恩人到来,蛮女首领早已闻讯,抱着小妖怪亲自迎接出来,在她们身后,还跟了大群蛮子,人人欢笑,或用石锤砸地,或敲响怪异皮鼓,扯开嗓子唱起迎接贵宾的喜庆调子,热闹非凡。

    宋阳笑呵呵的迎上去,不料还没来得及开口,从蛮女首领身后忽然抢出几个老太婆,人人手中提着一只木桶,用力挥动中,五颜六色的可疑液体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因为没想到,所以当一桶桶染料泼至,宋阳身体本能反应,‘龙雀冲’顷刻发动,轰轰烈烈地向斜刺里跃出十几丈,各种颜色的汁液尽数泼空,全都洒落在地。

    天干丁字,想要躲开几个老太婆的偷袭易如反掌。

    原本热烈喧闹的蛮子们,随着‘偷袭’落空,陡然安静下来,笑容还僵硬的留在脸上,但再望向宋阳的目光,变得无比古怪。

    从吵翻天到寂静无声,其间全无过渡,让整个场面都显得诡异起来。

第二十九章 知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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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未取得过的好成绩,拜你们所赐。

    加更一章,老样子,还是今晚零点,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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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小妖怪,还在咯咯咯地笑着,一双小胖手笨拙地比划着,口中依依呀呀,似乎是觉得宋阳躲得挺精彩,让他再耍一次。蛮女首领露出一丝苦笑,走上前,指向地上洒落的各色染料:“黄色,太阳,祝福你永享温暖;绿色,草木,祝福你永远健康;白色,云雀,祝福你永远快乐;蓝色……”

    九种颜色,就是九道祝福,是山溪蛮最隆重的欢迎仪式,宋阳总算明白了:“一般人来了,你们还不稀得泼呢是吧?”

    “对!”蛮女回答得斩钉截铁,一般人他们不泼。

    宋阳笑,不太当回事:“真心感谢好意,下次再来我保证不躲。”

    ‘咣当’一声,一个老太婆扔掉了手中的空桶,望向宋阳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嘶哑地开口,说的是汉话:“祝福因我们而起,但好运却由山神而来。你躲了过去,谢绝所有的好运,身上就只剩下厄运。你带着寒冷、疾病、痛苦、腐烂……回头走开。”

    宋阳眉头大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山溪蛮就是这样的习俗,全无道理可讲,诸般祝福都没能碰到的人就象征厄运。

    这个时候蛮女首领用蛮话低声叱喝,打断了神神叨叨的老太婆,随即蛮女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对宋阳做了个‘请进营地’的手势。

    宋阳没那么不识趣,摇头笑道:“我过来没别的事情,就是来看看小女娃,两年没见有些想念,见她挺好就成了,不用进去了。”

    蛮女首领的性子比着所有人的族人都要更豪放:“汉人不信奉我的山神,我的山神也不会向你去强求什么”说完,又用蛮话大声对同族说了几句,想必也是大概的意思。随即她干脆走上前,一把拉起宋阳的腕子:“走,进去吃肉喝酒!”

    蛮女曾立功无数,在族内威信极高,她一开口,蛮子们大都重新换上笑颜,嘈杂难听的喜庆调子又复响起,只不过比起最初的气氛,总是显得有些单薄了。

    宋阳自己也挺尴尬,讪讪跟在蛮女身旁,假借逗弄小妖怪来掩饰,小妖怪长得又黑又胖,小手腕对着宋阳不停地一翻、一翻,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刚才飞得真好看,再飞一个、再飞一个呗。

    就在宋阳浸入营地不久,他嗅到了一股香气,异香。

    比着鲜花或者香料更加浓郁,甚至可以用勾魂夺魄来形容,从鼻端沁入体内,让人请不自己就像要深深呼吸,想把这股诱人的味道全都吸进身体……什么味道,来得如此香甜?

    见宋阳神情诧异,蛮女面露笑容,暂时没多说什么,把宋阳一路引到自己的树楼,随即传令下去,蛮子们搬酒烤肉,偌大一片营地,一下子热闹起来,有酒喝有肉吃,所有人都忘记了先前的尴尬事。宋阳也不去假惺惺的客套,这两天急着赶路,风餐露宿,肚子始终就没饱过。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倒有些怀念任小捕了,大吃大喝的时候少了那个家伙,总觉得不太圆满。

    到吃喝过半,蛮女首领又对手下吩咐了句什么,片刻功夫,有蛮人捧着一个长条匣子、一个陶土罐子,笑呵呵地呈上前来,蛮女先拿过陶罐,递给了宋阳。

    宋阳接过一看,满满一罐子黑绿色的药膏,坐在身旁的蛮女伸手指从中抹了一点,而后放到口中,脸色陶然,神情享受,过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回过神来,示意宋阳也尝一尝。

    对不知底细的东西,宋阳绝不入口,笑着摇头拒绝了蛮女的好意。

    蛮女笑呵呵的,也不勉强,又伸手抹了一点点,喂到小妖怪的嘴里,而后说道:“这个香膏是好东西,不吃的话,还能点成烟来吸,你一定要试一试。”说着,打开长条匣子,取出一根样式古怪的长管,而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十足让宋阳大吃一惊!

    点燃小小火灯,抹了些香膏在火座上,凑近‘长管’吸食青烟。蛮女首领的目光很快涣散了,而陪坐一旁的其他蛮人,也都显出贪婪、渴望的神情,大声招呼着同族、手下取来自己的‘香膏’、‘长管’,……树楼之内,异香飘荡。

    就连小妖怪也变得泪眼汪汪,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宋阳真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是啊,这个世界有稻谷、有小麦、有青松有白杨,当然也有罂粟。从罂粟到鸦片烟膏,不过是两次简单的烘焙提炼。宋阳终于明白了自己先前的疑惑,为什么两年前还精干强壮的蛮人武士,会变得虚弱、疲惫……啪,一声脆响,宋阳挥手打翻了烟膏、火灯。

    与高尚无关,与正义无关,与觉悟无关,仅只两个字:知耻。

    遇上仇敌宋阳会不择手段,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诱使对方去中上鸦片的瘾,这便是知耻。

    对鸦片,从小就种在骨髓深处的厌恶。莫说这群还算有些渊源的山溪蛮,即便是一个不认识的路人在摆弄烟枪,宋阳也会上前一脚踢翻。

    小妖怪哇哇大哭。

    与千多年后那些催魂杀人的厉害毒品不同,鸦片的力道要小得多,吸食的时候一般不会完全陷入迷幻,蛮女也还有一半的清醒,见宋阳突然翻脸,她的神情迷惑:“为什么?”

    说着,无法自控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止她,还有不少蛮人,一边疑惑着,一边笑着,仿佛宋阳很有趣,很有趣。

    宋阳的脸色不好看,但并不是生气,他只是恨这种东西,伸手扶起软倒在座位上的蛮女,指着散落在地的烟膏:“这个东西哪来的?”

    十八个月前,另一支来自更靠西南的‘缅泰蛮’庞大商队路过山溪蛮地盘,但他们运气不好,遭遇到一个少有的、足有百多头的‘泰坦鸟’大群族袭击,无一幸免。山溪蛮乐得捡了他们的货物……烟膏、烟灯、烟枪。

    至于那些缅泰蛮要把‘货物’送到哪里,卖给谁,山溪蛮不得而知。宋阳心中苦笑,贩卖鸦片,不觉得太早了些么?足足早了他妈的快一千年。

    算起来,山溪蛮吸食鸦片的时间,已经一年半了。偏偏那只覆灭的商队规模惊人,携带的烟膏足够山溪蛮用上十几年。

    宋阳对蛮女认真道:“这个东西不能再吃、更不能再抽,有毒,伤身。”

    可蛮女哪里肯信,这种活神仙的感觉,又怎能随意割舍,即便宋阳说出她的族人身体变差,已经受害,她仍是摇头,一个劲地把烟枪往宋阳跟前递:“你尝尝,你尝一口,真的好东西。”

    宋阳的目光闪烁,盘算着自己找到烟膏存放处、放一把火烧掉的机会有多大,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先不论成算,单说这个过程…‘龙雀刀’也好、‘龙雀轰’也罢,都是少有的霸道功法,一出手就会伤人,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真要放火烧掉鸦片,非得大开杀戒不可。

    宋阳伸手抱过还在大哭的小妖怪,对蛮女道:“最少,答应我一件事,这种东西别让娃娃们碰。”

    蛮女嬉笑着,显然没放在心上。

    宋阳暗叹了一声,从地上打碎的陶罐中收拢些烟膏,没再逗留下去,就此告辞而去。

    蛮女还没过足烟瘾,但还是站起来,一直把他送出老巢……山溪蛮行事直接、做事简单,但并不是傻子,蛮女看出了宋阳的不悦,心里觉得,此人怕是再不会来探望他们了。

    可没想到的,六个月后宋阳再次造访,也和上次一样并未多待,而是直接找到蛮女,从怀中取出一道药方,仔细讲解,直到对方完全记下后,他才点头道:“烟毒可怕,而且难以戒断,你现在不信我没办法,但以后你族人会日渐衰弱、会有人因此身死……等你真正知道你的‘香膏’其实是妖怪魔鬼时,就用这道方子,它能帮你戒烟,替你救人。”

    说完,抱起一旁的小妖怪,用下颌蹭了蹭小妖怪的脑门,放下她转身离开了。

    回去路上,疾奔之中,宋阳忽然抿起了嘴,几道笑纹懒洋洋地飘散,最终绽放成一个十足笑容。

    宋阳劝、蛮人不听。但他还是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认认真真做好,由此真正轻松。

第三十章 加菜

    药方不是宋阳写的,他还没这个本事,它出自尤太医之手。上次回去时,他带了些烟膏交给尤太医,详细说出这种东西的害处,请‘舅舅’出手,配置一记戒烟良药。

    尤太医是个痴子,在听说鸦片的可怕之处后,即便宋阳不求他,他也会开始钻研,当即二话不说,抹了一点塞进嘴里辨识,然后就开始全身哆嗦……六个月后,尤太医成功配出一味药方,对他而言这不算手段,真正妙的是,方子里用到的所有药材,都产自蛮族深山,将来山溪蛮不用出山就能配出成药。

    一路轻松,并无任何意外,‘泰坦鸟’也不是总能遇到的,等宋阳赶回小镇,刚到掌灯时分,家家炊烟飘渺,出乎意料的,尤太医今天也挽起衣袖,做了好几道菜,有鱼有肉,不过无一例外都是黑乎乎的,看上去还真不比鸦片烟膏更好看。

    宋阳进屋时,菜刚摆上桌。宋阳诧异:“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开心事?”

    尤太医还是老样子,冷冰冰的回应了句:“没有开心事,就不能多炒俩菜么,坐下吃饭。”

    宋阳也不以为意,解下‘龙雀’张罗碗筷,落座后逐样尝了尝,点头道:“卖相不怎么样,不过味道还不错。”

    尤太医忽然又开心了起来:“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些?唔…要不要喝酒?”

    宋阳放下了筷子,皱眉:“不对,您老有事。”

    尤太医没去接他的话茬,只是说道:“我想喝酒,陪我喝两盅,我去拿。”

    宋阳呵呵一笑:“那成,我去拿吧……”

    尤太医一见他要起身,神情突兀变得焦急起来:“你别动、别动、坐着别动……咳!”

    阻止不及,宋阳已经站起身来,可宋阳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他才一起身,一股阴冷气息陡然从胸腹间升腾开来,瞬间里弥漫到四肢百骸。

    这感觉与十七年前何其相似,百岁时他曾尝过一次的奇药‘新凉’,假死。

    不是宋阳不够谨慎,只是他从未想过,尤太医会在饭菜中下药,完全没有理由的。而且这一次的药性,比着百岁时要霸道的多了,只要他一起身,药性立刻发作,宋阳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尤太医满脸懊恼,乱发脾气:“都说我去拿,你非要起身,想和你喝两盅有这么难么。就算不喝酒,我这一桌子菜,你吃完不行么!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做成……”说话时咬牙切齿,好像全忘了是他给宋阳下的药。

    所有的感觉都离开身体,就只剩下耳朵还能听,宋阳无法稍动,可他真心想问一句:为什么?

    凭着尤太医的手段,有一万种毒死宋阳的办法,但这次只是假死药物,他不是要害人……

    发了一通脾气,尤太医终于收声了,拖着宋阳走入后院。

    他们的住处,是前后两进的院落,前院里养了数不清的无主猫狗,后院则是尤太医专门开辟出的花圃,其间种了诸多草药,给宋阳配置药酒的主材,都由此而来。

    嚓、嚓…挖土声,尤太医挥动铁锹,毫不顾惜那些他一直视若珍宝的草药,挖出了一只深坑,而后他自己先跳进坑里,然后奋力把宋阳拽了下去,这样费力,但是能确保不会摔到宋阳。

    虽然凭着宋阳现在的身骨,七尺的高度、软软的泥土,根本就摔不坏。

    尤太医并没有急着爬上去,而是蹲在了宋阳身旁,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缓缓开口:“我的仇家找上门了,终于找来了,躲不开也不想再躲了…三件事,你用心记好。”

    “第一件事,前院正中、地下七丈,我埋了一口箱子,里面的东西我用不上了,留给你了。”埋那口箱子的时候,宋阳还在襁褓中,尤太医不知道宋阳早都看在眼中了:“另外,那辆马车,我把它推到刘二傻那去了,回头你找他要回来就成。”

    “第二件事,两年前我听说付家出事了,就此发动大燕的眼线,帮我去查几件事情,没想到查出了你小子的另外一个身份,嘿嘿,你居然是天煞妖星。”尤太医一如既往地唠叨着,把有关‘妖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同宋阳是丞相四子之事也一并告知。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为啥你左胸上会留下谢胖子的针孔,为啥你‘死’后丞相不肯声张,为啥…咳,不说这些了。关键是你背着个妖星身份,以后就活不踏实,说不定什么时候燕国皇帝发现真相,杀身大祸立刻降临。偏偏又那么巧,那次我一回家就看到你身受重伤,由此我才下定决心,要传你武功……”

    “你晓得,我的武功已经被废掉的。废我武功的人是我师父,莫问我原因!”说着,尤太医突然咆哮了一声,但是嚷过之后才想起来宋阳现在根本没法说话,他自己又讪讪地笑了几声,继续道:“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我曾经发誓,绝不收录传人、不外传武功,不过后来我想了想,‘发誓’不就是一句话么,破誓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没想到…这东西还挺灵,才两年就出事了。”

    说到这里,尤太医忽然笑了起来:“也没啥大不了!你明明被我的炼血术锻造成一个学武奇才,偏偏又不能教你武功,那滋味…就好像看到一支千年人参却不能拿来入药,难受得很。”

    “现在很好,你学了武,我遭了报应,至少不吃亏!话再说回来,就算我不教你武功,也不能担保仇人不找上来吧,那样才真正赔了。”

    尤太医浑浊的目光,始终注视的宋阳,一边说,一边笑,尽是欢愉、畅慰,可惜宋阳看不到他的模样,从百岁时初见一直到再次‘假死’前,尤太医从未如此……踏实、安详。

    “罗嗦半天,全都跑了题,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就是你‘天煞孤星’的身份,燕皇帝非杀你不可,你别做寻根的白日梦,尽量离燕国远些,离燕皇帝远些,自己小心。”

    “第三件事,不许报仇!等药性过了,你就远走高飞,娶几个漂亮女人,生一群刁蛮娃娃,别想着、更不许替我报仇,我的仇人你对付不了,武功差得远、手段差得远、心思也差得远……你看着挺聪明,其实傻得很,最简单的,从小到大,我给你炼血不辍,其实是有我自己的图谋的,你却从来都没怀疑过,嘿嘿,所以我说你傻,不冤枉吧。”

    在大人眼中,自家的娃娃永远弱小、善良、不懂人心叵测、不懂风波险恶,尤太医也不例外,他甚至从未想过,他说的这三件事里,有两件半宋阳早都清楚了。

    宋阳脑中轰鸣,尤太医的每一字每一句,落在耳中后都不曾消散,而是横冲、直闯着、反复回荡着……真正爱呵,或许就是‘不变’。当年你在我眼中的样子,以后永远如此。

    朝夕相处十五年,宋阳从没发觉尤离老了;尤离也从未真正觉得……娃娃长大了。

    三件事说完,尤太医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对了,你的龙雀借我用用,我没有趁手的家伙。”跟着,他不再废话,从怀中取出针囊,选出一根,对着自己缓而又缓地刺了三下。

    第一刺,督脉印堂;泥丸;

    第二次,**之间,膻中;

    第三刺,脐下三寸,关元。

    关元封精、膻中聚气、泥丸主神,三道大穴被银针打通,性根与命蒂由针力相连,尤太医被废去数十年的雄厚修为,转眼升腾而起,滚滚运转不休。可惜,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不久之后,当被针力强行激起的神力退去,他的经络也会彻底散碎,再也活不成了。

    无论待会那一战是胜是败,他都再见不到明天日出。

    三针之后,尤太医也变了,仍旧两只黑眼袋、仍旧高瘦枯干,但整个人的精神焕然一新,印堂发亮目光饱满,不像个活人,而更像一尊…佛。长座龛中、受千年香火、被万人跪拜、虽一动不动但早已蕴满气势、让人不敢直视的佛!

    宋阳看不见。

    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力量,尤太医表情古怪,想笑更想哭,可最终他还是笑了,伸手把垂散在宋阳脸上的一绺头发拨开,认真说了声:“要听话呵。”随即,一步跨出‘墓穴’。

    不是纵跃,不是攀爬,只一抬足,就跨出了七尺深坑,跟着大袖一抖,一道罡风席卷,堆在坑边的泥土尽数被填了回去。尤太医跨步走入厨房,未几,火光熊熊,整座院落都燃烧起来,家里饲养的猫狗小畜四散而逃。

    尤太医伸手挽起宋阳的龙雀,陡然发出一声猎猎长啸,啸声铿锵,彻底撕碎静夜,整座小镇,每一户人家,所有的屋檐、瓦片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长啸落尽,换做朗声吟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唱词。宋阳从上一世带来、闲聊时念给尤太医听过。尤太医喜欢,所以记下了前半阙: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

    将进酒,杯莫停。

    ‘杯莫停’,最后三字化作长声大笑,尤太医的身形快若疾风,手腕长刀直直向镇外冲去,贲烈且决绝,他的最后一战……不见愤懑,只有快活!

    宋阳听得到,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可身体却无法稍动,哪怕勾勾手指也不能,想哭想喊想骂,但也只能静静的躺着,好像个死人。

    老糊涂、老混蛋……心中的怒骂,震得他的血脉都要爆开了,有敌人上门,跑啊…不想跑还是跑不掉?都没关系,打就打,至少你还有个帮手,天干丁字、上品武士的帮手,还怕会拖累你么?

    蠢到了家,从头到尾不说仇人是谁,还特意嘱咐不许报仇,换成你躺在这里,我去送死,等你爬出坟坑,你是会去找几个漂亮女人生一群忤逆儿子,还是替我报仇?

    换成你,你会怎样?那我便怎样。

    宋阳疼,心疼,疼到无以复加。除了阴冷他的身体发肤都没有一丝感觉,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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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进酒,

    杯莫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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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882/ 第一时间欣赏活色生枭最新章节! 作者:豆子惹的祸所写的《活色生枭》为转载作品,活色生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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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介绍:
五月初七,当朝国师夜观天象,断言妖星坠世转生,长大将乱世祸国。密令自京师传遍天下,当夜所有降生的婴儿尽遭屠戮……除了宋阳。
这是个概率问题。数万婴孩,宋阳只有几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那颗‘妖星’,可现在,整座大燕国五月初七夜里降生之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对这个几乎是强加给自己的‘妖星’头衔,刚刚穿越到小小婴儿身上的宋阳很不习惯,最最直接的想法就是:封建迷信害死人。
宋阳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妖星’,但在不知不觉中,整座天地已经被他搅动得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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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枭雄,任性且善谋;凶狠却多情。活色生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活色生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活色生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