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安
的确,左椒说得对,此事危中藏机,风险极大,利益也是极大,官场争雄,要想勇攀高峰,幸运和勇气,缺一不可。
如今,周道虔明哲保身,他孔凡高未必不能把握机会,趁势而起。
“老左,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此问一出,便代表孔某人已然下定决心。
其实,他已然退无可退。
“什么怎么办,老孔,顺其自然,做你该做的就好!”
左椒淡定说道。
孔凡高眯起了眼睛,“这事儿恐怕难度不小!”
“放心,上面不是瞎子,该打的下手,肯定替你打好了,我猜你也要做的,不过是不让那人的名字出现在甄选名单上即可。”
左椒胸有成竹。
忽地,孔凡高仰天打个哈哈,“老左,你瞒得我好苦,今天你只怕不是为了老魏的事儿来的吧?”
孔凡高不是笨人,这一会儿功夫,左椒俨然在世诸葛亮,事事皆通,有远见得吓人,其中若无猫腻,那就怪了。
左椒哈哈一笑,也不隐瞒,比出个大拇指,说道,“二十八亩田!”
孔凡高精通国学,宋祖贵等还一头雾水的当口,他便明悟了。
这二十八亩田,正是一个黄字,那位的秘书大号黄思文,正好姓黄。
如此前后就连贯起来了,那位准备充分,生怕他孔某人领悟不出深意,抑或即便领悟出深意,又不敢下手,这次选了左椒做这传话之人,敲他孔某人的边骨。
“老左,你道行挺深啊!”
孔凡高冷道。
左椒知晓这位定是心里起了咯应,本来嘛,是人家孔某人在最前面头拱地地在头前扛担子,上头的线。却是搭了他左椒,换谁谁都得不痛快。
况且,左椒也清楚,黄秘书之所以屈尊来搭自己的线,无非是考虑他和孔某人平素一直的良好关系。
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左椒还是沾了人孔凡高的光。
所以,此时被疑。左椒心里没有半点不快,笑道,“老伙计,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沾了你的光,你放心。你的功劳谁也夺不走,那位心里有数,实话说,我还真不巴不得能扛起这担子呢,可谁叫人家嫌咱这肩膀太窄,不肯把这重担压在咱肩上呢。”
左椒说得分明,孔凡高也不再见疑。是夜,吃罢晚饭,众人又在孔家古宅,徐徐密议,直至深夜,方才退散。
…………………………
一间病房,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淡淡的苏打水味,不显呛鼻,反倒略略有些好闻,这是周道虔的病房。
咚咚两声,古锡铭敲了两下,便端着餐盘行了进来,盘中搁着一大碗饭。一小碗绽青碧绿的四季豆,一盘小白菜,菜肴油亮清爽,点缀着细碎的蒜泥和鲜艳红椒。好不怡人。
瞧见戴裕彬进门,躺在床上的周道虔,连忙放下手里的战国策,坐起身来,将床头桌清出一片空地,不及古锡铭将托盘放上桌来,便伸手抢过米饭,夹起一大筷小白菜塞进口来,又扒拉了一口大米饭,用力咀嚼起来,咽下,道,“还是这大米饭,小白菜吃得舒坦,照我说,这食物是越简单,越合乎自然,越适合人,瞧我,住了十来天院,整日,日出而起,日落而熄,就着这清粥小菜,给个神仙也不换啦。”
“还是首长有境界,要换了我,指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呢。”
古锡铭陪笑一句,看着空空荡荡房间道,“看看咱们这房间,虽说首长生病住院的医院是保密单位,可那些人真有心打听,哪里会打听不出来?现在好了,首长这边在医院这些天,有几人来看望过首长?还不是一窝蜂跑去盯某人的热窝子,唉,宦海如市,人情冷暖,官场现形啊!”
周道虔眉峰一跳,伸筷夹了片豆角,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却没了滋味
说来,周道虔确实有些心寒,他不过使个韬晦之计,锋锐暗藏,坐山观虎斗,不成想这一韬晦,反倒看出了真心。
周道虔自问这些时日,对待下属,是很不错的,自以为是结下些人情的。
不成想,这一住院,外面的风向一变,他这周书记还没下野,人心先就淡了,想想真有些讽刺。
念头至此,周道虔忽然有些不安了。
在他原来的计划,此次韬晦,让孔老虎和活土匪正面交锋,势必有一个要被解决掉。
如此,他再放手收拾另一个,必定水到渠成。
可以现如今的情势来看,局面却是十分不好,孔某人不过扯块虎皮,就号集如此势力,若是交锋结果,是活土匪被彻底抹杀,那姓孔的可就真成了大患。
上有那位撑腰,下有德江的庞大势力,届时,德江政坛还有他周书记的存身之地么?
“锡铭,市委的情况到底如何?”
这几日,周道虔稳坐钓台,自以为大局全在胸中,可此刻念头窒碍,隐隐有些紧张了。
古锡铭道,“这十多天,外面的动静极大,简直说是山河变色也不为过。第一件大事,云锦人大通过了免除农税,免除云锦全体适龄学生的学杂费,书本费的决议,此决议一出,薛助理在云锦的威望,风头攀升到了顶峰!”
周道虔摆手道,“不稀奇,云锦现在多的是钱,薛向此人,好大喜功,这些招数,他在萧山时也用过,不过是老调重弹。”
话语听来豪迈,可是怎样也掩盖不住浓浓酸味,蜀香王成势以来,周道虔几乎是悔青了肠子。
每每想到当初和云锦签订的那些条约,心口就像被抹了盐巴的钝刀子划拉一般的痛。
五千多万啊,若是全部由他周某人掌握,多大的政绩做不出来,两年,不,一年就够他周某人完成由正厅到副部的跨越了。
偏生偌大一笔肥肉,看得见,吃不着,怎不叫人烧心。
古锡铭心中苦笑,却不分辨,附和一句,道,“首长,您恐怕还不知道,云锦已经对外发了公告,公告声称,三年内,全德江地区享受义务教育的学生,所有的报名费,书本费,云锦方面全包了,该项费用以后由各区县教育局直接向德江方面接洽!”
第十二章 出了天大的事儿
“全地区学生的书本费,报名费,听着真是慷慨,实际算算看,一个学生一年两个学期,报名费不过十来块,书本费也不过十多元,两项合起来,冲天了也就二十块,全地区多少学生,冲天了十多万,总计每年开销不过三百万。可这三百万背后的收益,又有谁算过?”
“谁家没小孩,哪家没学生,细细掰扯下来,这三百万花出去,全德江老百姓的心都被这家伙收买了,更绝的是,此人限定时间三年,不至于让云锦背上个解不下套的枷锁。云锦兴盛,这个债务背下去,也全了他薛某人的名声,云锦遇难,时间一到,亦可以自然而然解下身上的重担。”
“嘿嘿,瞧瞧人家这手算盘打的,照我说,咱们的薛助理就不该当官,去当商人多好!”
周道虔的点评精准,犀利,几乎洞悉了薛向的全部想法,只不过,人薛老三可没这么邪恶的情操,到底是做好事。
古锡铭暗忖,活土匪可不就是生意人嘛,要是没那等犀利的做生意的本事,蜀香王这先前不过存在纸面上的工厂,能让人家一家伙套出七千万啦?
“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孔市长那边有什么动静儿?”
活土匪虽然是大麻烦,可眼下看来,孔凡高才是心头大患,周道虔自然更关注他的动向。
古锡铭道,“自打孔市长主持市委工作以来,孔市长家门,简直门庭若市,新近甚至有人跟踪孔市长,只为出售孔市长具体休息地点而换钱,竟然大卖。另外,今天下午……”
话至此处,抬手看了看表,接道。“也就是十分钟以后,人大常务委员会议召开,省人大李万清常务副主任参会。”
古锡铭话音方落,嗡的一声闷响,周道虔端着的饭碗,衰落在地,无数晶莹团亮的米饭。在通红喧软的地毯上点缀开来。
古锡铭慌忙弯腰来拾,周道虔闷喝一声,“别管了!”
说话儿,便朝大门行去,方把大门打开,砰的一声。随手又关得紧了!
周道虔如一只被射伤了的老虎,狂暴烦躁,在屋内兜兜转转许久,最后才在窗边站定!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局势,会恶化到这种程度,原以为是两败俱伤,要么孔老虎这回被崩断门牙。黯然收场,要么是活土匪被彻底抹杀,留下云锦这块肥肉,留待他周某人接收。
可哪里知道,局势的发展压根儿不收控制,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错误的轨道。
周道虔远没料到,向来高深莫测的那位,这次出手竟是如此得狠辣。甚至不顾露出痕迹。
就拿眼前之事来说,德江的人大常委会议,竟然出现了省人大的常务副主任。
由李万清坐镇,这次的人大常务会议,肯定无有悬念。
如此一来,孔老虎岂非胜券在握,取得了压倒性优势。只怕姓薛的收揽人心,也是不敌啊。
若是孔老虎大胜而归,收获了那位的好感,再聚拢了人望。今后的德江还有他周道虔什么事儿?
今次,他周某人后退一步,将大权让出,可真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才,他急着出门,便是想以病愈的理由,夺回主导权。
可此刻,德江市人大常委会已然召开了,人选一旦落定,便回天无力,他周某人便是复出,又能如何呢?没得落人耻笑!
伫立窗前,繁花如锦,鸟语林阴,本是一等风景,可在周道虔眼中,却无半分颜色。
生平第一次,周道虔暗暗起了祷告,这祷告的内容,若让一边的古锡铭听见,非一头栽倒在地不可。
原来,周书记竟在祈祷,活土匪能持续他一贯的奇迹,将今次这底定的乾坤,倒转过来。
……………………
西去云锦湖畔两公里,蜀香王生产车间内,机器轰鸣,烟囱高耸,浓浓的香味,熏得人头晕。
穿着工作服,戴着防护面罩的薛老三,方出得生产车间,戴裕彬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便赶上前来,摘面罩的摘面罩,扒衣服的扒衣服。
“呼,这活儿不好干啊,戴着面罩,闷得很呢,工人同志不容易,老贾,负责车间生产的同志们涨一成奖金吧!”
薛老三抚了抚凌乱的头发,对身边带大盖帽的中年说到。
此人姓贾名生,原是蜀中省内调料界大企业味之王厂的副厂长。
因为蜀香王的骤然大兴,此人认定蜀香王必成气候,便从味之王辞去公职,径直来寻薛向,阐述了自己想加入蜀香王的意愿。
味之王是正处级单位,贾生便是名副其实的副处级干部,他这一辞去公职,便是脱厂,等于连级别也没了。
这个决心下得如此之大,薛老三哪里能不认真对待,便专门抽出时间,和此人长谈一番。
一谈之下,才发现此人果真大才,他薛某人不过是粗通商业运作,其实于企业生产一道,根本是外行,向控制成本,提高效率,用嘴说可以,但并无具体的门道。
且蜀香王的全体职工,基本都是才从农民转业而来,无一精通企业管理。
贾生的投靠,薛老三可谓大喜过望,立时委以重任,许之生产车间主任之高位
果然,贾生这才上任不过月余,蜀香王的生产成本便下降了五个百分点,生产效率提升了一大截。
对这个贾生,薛老三简直当了宝贝。
“厂长,我认为涨奖金不合适,企业有制度,一切得按制度来,在车间内搅拌佐料,的确憋闷,可持续时间并不长,总不能因为厂长您进车间试验了一回,觉得时间长,就要求给工人们涨待遇吧。那下回,是不是因为厂长偶尔扫了回地,就认为厂里保洁人员的工作繁重,又要求涨待遇?”
贾生是耿直之人,要不也不会弃官不做,投奔蜀香王,对薛向的提议,他觉得不对,立时便当面回绝。
旁边随员有认为贾生太过张狂,薛书记是谁,可是蜀香王的创办者,他说的话,就是错的,也该执行,况且,不过是给工人们涨工资,说明人薛书记对咱工人阶级有感情,姓贾的算神马东西,敢反驳薛书记意见。
眼见就有人要不忿出声,却被薛向挥手揽住,“老贾说的对,是我太随意了,对了,老贾,眼下的生产能跟上进度么?”
蜀香王上市以来,便受到狂热的追捧,业界许多人认为蜀香王的大热不过是在消费央视那绝高的公信力,只须这一波过去,蜀香王必见颓势。
熟料,后续结果,打了无数预测者的脸。
蜀香王的销售,竟是一浪高过一浪,始终狂热。
其实,这早在薛老三预料之中,若非这秘方却有独到之处,他焉会上马蜀香王这个企业。
经历过后世的他,见惯了因广告而兴,因质量而亡的企业。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最大的依仗便是蜀香王那鲜美至极的口感。
是以,眼下,蜀香王上市已经数个月,可销量始终居高不下,对生产需求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贾生道,“没问题,日夜赶工,三班倒,人停机器不停,还能供上,就是新一批的员工,可能技术水平还有待磨练。”
如今,蜀香王是一边生产,一边招募,培训工人,如今云锦的壮劳力几乎都视蜀香王为最高殿堂。
薛老三道,“没办法,既然差人,赶鸭子上架也得上,咱们自己的人,培养出来了,自己得用,再说,咱们多生产一些,外包出去的就少一些,这也是利润!”
“厂长,我有个建议,我希望您能下拨一批资金,尽快就近扩建厂房,招募工人,购置机器,我认为外包只是一时之选,蜀香王要成百年企业,还得靠咱们自己,另外,国企那边的情况,我很清楚,靠咱们续命也续不了多久,另外,他们最近的生产越来越毛躁,若不是咱们这边过去的人管控的严,蜀香王的质量早就出了问题。”
贾生皱眉道。
薛向听罢,沉吟良久,方道,“你说的这个事儿,我也考虑过,蜀香王的未来,确实只能抓在咱们自己手里,你先弄个预算表给我,我酌情考虑,另外,扩建标准无须太大,和如今的相比,再大两个就成。”
贾生欲言又止,他也知晓薛向在云锦的威望,实在不愿二次挑衅,便住了嘴。
这边二人的对话方终止,门口忽地传来马达轰鸣声,紧接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不顾工人的阻拦,竟直直冲进厂房来。
桑塔纳在薛向身前不足五米处,猛地刹住车,门还没打开,工厂的安保队员便冲上前来,正要拿人,却见厂长的跟班江主任盯着一张紧急集合似的胖脸,从车窗内探出头来。
“首长,快上车,出了天大的事儿!”
江方平猛地吆喝一声。
刷的一下,戴裕彬脸色就变了,跺脚骂道,“怕什么,就来什么,狗娘养的,太不要脸!”
骂罢,不由分说,便扯着薛老三朝桑塔纳冲去。
第十三章 无招
桑塔纳挺新,也挺舒适,原本,德江范围内,除了周道虔,外人不够格儿坐的,江方平缘何能坐上?
原来,这辆车,是隶属于云锦管委会办公室小车班的。
近来云锦账户财政丰满,老百姓普遍免税,得了好处,干事儿的干部也不能冷落。
薛老三从不指望手下的人都是孔繁森,焦裕禄,虽不提倡享乐主义,却更不提倡将干部当圣人要求。
是以,云锦就集中购买了近十五辆桑塔纳,和二十来辆绿皮吉普。
前者除了配备给各位常委外,剩余便放在管委会辖下组建了小车班,后者便多是赠给了治安大队,少量分配给了七大办公室。
江方平虽不在云锦任职,可谁都知道他在薛书记跟前的大总管,赵明亮屡次亲近不可得,好容易他手下的管委办掌握了几辆桑塔纳的分配权,便特意拨出一辆给了江主任代步。
今次,江主任便驾着这辆车,火急火燎来寻薛向。
戴裕彬方将薛向扯上车来,便梗着脖子道,“姓孔的真干了?常委会的老头子们也都通过了?难道他们眼睛瞎了么!”
声音带着几分声嘶力竭,足见戴秘书的愤怒。
江方平黯然道,“德江人大常务会议刚刚结束,选取了一正六副七位市长,以及政府组成部门的八位首脑,并无首长在列。”
“首长,他们这么干,简直就是玷污党章,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拉帮结伙,搞打击报复么,首长,我建议咱们立即向中央反应!”
戴裕彬咆哮道。
江方平冷道,“反应什么,有什么证据?选举不过。就要反映,这是什么性质!”
还是江方平老于官场,对组织的一套程序极是清楚。
眼下这事儿,就算你明知道人家搞鬼,你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人代会的神圣。必须维持,且你薛向根本拿不出证据,总不能你选举不过,就证明人家有问题。
是以,眼前这哑巴亏,薛向是吃定了。
江方平。戴裕彬不忿到了极点,二人唇枪舌剑,战了好半晌,辩到最后,竟齐齐大骂起孔凡高和人大常委们来。
又骂了好一会儿,二人猛地住嘴,这才发现情况好像不对。最该生气的首长,却是半晌也没开口,看上去冷静至极。
不待二人问讯,车到管委会大门前了,一袭紫色风衣的卫兰,风姿绰约地立在门前。
“卫主任,久等了吧,首长在这儿。”
戴裕彬慌忙奔下车去。掏出钥匙,便将门打了开来。
卫兰冲他点点头,扭头对方下车的薛向道,“薛书记,有点事儿向你汇报,那边说。”
说话儿,卫兰当先朝湖边行去。
薛老三怔了怔。只得硬着头皮跟行上去。
遭遇了上次常委会办公室的荒唐后,他见着卫兰,就更加心慌了。
半个多月下来,他没召集过众人开会。为的就是怕见卫兰,平素也从不去云锦人大视察工作。
如今,再见卫兰,他是五内陈杂。
对这绿波芍药一般的女子,此前,他是愧疚多多,如今,他说不清自己到底爱有几分,欠有几分,不敢接近,是怕接近了,给的只能是伤害,不愿远离,是远离了,就再也看不到这绝世风情。
杨柳依依,碧湖盈盈,风从对岸吹来,浪花微卷,卫美人那头难得垂下的墨发,顿时被吹成了瀑布,千条万条,分散开来。
两人在相隔五米左右的位置站定,薛老三凝眸抽烟,卫美人对湖观景。
良久,卫美人出声道,“市人大常委会的结果,我知道了。”
“传的真快。”
薛老三嘴角泛苦。
“今后你要多保重。”
卫美人突如其来,道出这么一句。
薛老三愕然,不待他开口,卫美人迈动长腿,袅娜地去了。
………………
薛向办公室,薛老三,江方平,戴裕彬相对而坐,各自无言。
沉默了不知多久,性急的戴裕彬忍不住开言道,“首长,不能再等下去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戴裕彬一句话罢,薛老三竟然无动于衷。
“首长!”戴裕彬嗔怪道。
“啊,怎么了?”薛老三似乎方从梦中转醒。
的确,这家伙方才根本就是在走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卫兰离去时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首长,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人代会明天就召开了。”
江方平沉声提醒。
“哦,你们在说这个啊,这事儿跟咱们有关么?”
薛老三石破天惊。
“怎么没关系,首长,你这副市长的位子都被人家挤没了呢!”
戴裕彬极度不满薛向的充傻装楞。
“怎么说是被挤没的,人家哪一点不符合组织程序?”
薛老三点支烟,微笑道,“你觉得我要怎么做?”
薛向这一问,算是问在了点子上。
今次事件,薛老三是真无招可使,即便有招可用,也不得而用。
须知,这是人大选举,在共和国的政治版图上,人大从来都只是橡皮图章,但是这个橡皮图章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尊严。
换句话说,他的权威,不容否定,更不容挑战。
因为,我国的政体便是人民代表大会制度!
此次人代会,尽管人家做了小动作,薛向却只有干看着,他不能做任何动作。
的确,以他如今在云锦,在德江的能量,要做些什么不难。
且以他如今的人望,想死中求活,也非不可能。
可一旦他翻转了人代会的结果,必定石破天惊,上面不可能不调查,届时,他作为始作俑者,绝对会被牺牲掉,便是薛安远也护他不住。
可以说,当初在云锦的常委会议室,和卫美人激情一刻之前,卫美人便提醒薛向注意地改市后的新形势,并特意提到了要薛向在给云锦区内的学子们,支付书本和学杂费的时候,兼顾德江全区,为的便是在在将来的选举中打下不错的基础。
是以,薛向的注意力,造就被这后续的选举所吸引,早在周道虔突如其来入院,他的警惕便提高到了顶点。
第十四章 狗急
为了确准周道虔是真病假病,薛老三还特意寻了周道虔的病房,前去探视了周道虔。
薛老三国术大成,医道或未登堂入室,可对人体的了解,已远胜一般国医。
甫一入眼,他便从周道虔那涂白的脸蛋上,观测出了气宇,中气十足,内火旺盛,分明就是健康之人,哪里有什么重症。
至此,薛老三便断定,抱病不过是周道虔的一种策略。
既然周道虔是假病,那背后必有缘由。
按照谁受益谁嫌疑的原则,无须过脑,薛老三便猜到周道虔此举,剑指孔凡高。
然而,具体是如何让孔凡高受损,一时半刻,他还猜不出来。
直到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李万清出席德江市人大常委会议,薛老三才堪破所有症结,终于意识到周、孔最后还是剑指自己。
可即便堪破关键,他薛老三也无招可出,换句话说,即便是有法子,也出不得。
须知,这是市人大选举,他薛老三站在被选的位置,不管是选上,落选,都不由自己,也不得评价。
选上了,是组织慧眼识人,选不上,是组织还想锻炼你,可你要是自己胡乱动作,打乱了组织部署,这个罪名,谁也扛不住。
这个道理,并不难悟透,薛向只点出一句“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戴裕彬,江方平稍稍往后一想,便知自家首长确实无计可施。
难不成,要自家首长发动人脉,联系各个人大代表,在人代会上上演农村包围城市的伟大逆袭。
想想都不靠谱,即便成功了,迎来的也必然是省委的惊天怒火,毕竟,这是对制度和体制的最恶劣挑战。
想通这点。江方平,戴裕彬齐齐失声,内心深处除了滔天火焰,便是深深的无奈。
今次,不是挑战谁,而是人家挟大义压来,除了被压扁。竟是无处可逃。
“首长,真不甘心啊!”
戴裕彬拍案而起,边走边道,“细细想来,咱们掰开指头算算,您来德江不过一年。替咱德江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儿,大事儿啊,学生闹事儿的大乱子,是您压下来,翠屏——玉女景区,是您几乎顶着山一般压力,从虎口中夺来的。没有这景区,有德江经济大发展的今天么?再说这蜀香王,没有您,就没有这蜀香王,没有这蜀香王,德江就没有这鼎鼎有名的驰名商标,又怎么会有今日德江的地改市?没有地改市,有堂上衮衮诸公今日的荣光?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看那帮浑蛋连礼义廉耻都没了。”
入宦虽然有些年头了,可戴裕彬到底年轻气盛,自家首长遭遇了这等戕害,他心头怒火是一刻也压不住。
江方平的注意力始终在薛向的脸上,眼前的这位年轻首长,一项以善于创造奇迹著称,今次。真就会栽倒在这个坎儿上么?
江方平不信!他在静静等着自家首长的答案。
果然,薛向终于开口了,“欲彬,稍安勿躁。咱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干部,你都说了,我薛向为德江人民做了这许多事儿,总会被人看在眼里的,我可不信德江人民的眼睛都瞎了。”
戴裕彬道,“首长,人代会上的选举,您又不是不清楚,市人大常委会上通过了的名单,基本就是人代会上的最终决议,我相信确实有代表希望您入选,可组织决议最终是要落实的,有多少人敢和组织搞对抗呢?”
戴裕彬以为薛向把最后的胜算,寄托在人大代表会替他薛书记伸冤叫屈,仗义出手上。
“须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薛老三沉声道。
薛老三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虽然此次无法放手还击,但心中的盘算,却也一刻未停。
此次的局面虽是必死之局,却未必没有生机,生机就在戴裕彬方才言道的那些事儿上,那一桩桩他薛某人头拱地为德江人民办得大事实,大好事上。
届时,会上,只须有人住振臂一呼,未必不能引发共鸣,改写最终局面。
“首长,万万不可!”
江方平蹭地站起身来,“首长,决不能轻举妄动,掀翻台盘的结果,必然引发省委干预,全面彻查,届时,首长您这核心人物,无脏水,也得被人泼污,若真插了手,又怎么可能查不出来,省纪委的铁板凳,可不是那么好挨的!”
江方平生怕薛向一个不忿,便走了最后这一招,据他所知,自家首长,平素也是弄险惯了的。
可今次不比往日,这可是挑战执政党的组织制度,一旦失败,大势压下,谁也护持不得。
“方平,你多虑了,我还不至于蠢笨至斯!”
薛老三敢挑战任何困难,但绝对不会蠢到去挑战那些根本正面战胜不了的天堑。
人大的制度,他自然不会触碰,因为这是组织的禁忌,后世,他魂穿之前,某市人大hui选,如此恶劣的影响,中央却没捂盖子,来了个一查到底,数十上百官员被贬,这便是挑战天堑的下场。
薛老三自然不会亲自出手,在人代会上做出文章。
“那首长的意思是?”
江方平迷糊了,不知道薛向到底有何机谋,能避此奇祸。
“我没什么意思,就一个字,等,方平啊,眼下,咱们着急,有人比咱们更着急,谁拉的大便谁擦,用不着咱们操心,该吃吃,该喝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薛老三淡定无比。
他的确也有淡定的底气,至不济,今次副市长上不了,可他还是云锦的书记,总不是天塌地陷的灾劫。
不成想,他话音方落,电铃声响起,抓过一听,正是周道虔的声音。
薛老三笑了,“周书记,怎么着,身体可好些了,您的病,我问过医生了,得静养,可操心不得,有什么事儿,您就交给孔市长吧,由他主持工作,德江定然会继续繁荣昌盛下去。”
薛老三嘴巴真毒,他话音方落,那边的周道虔便气得浑身忍不住哆嗦。
咬牙,握拳,好一会儿,周道虔才强忍住愤怒,“谢谢你的关心,我身体已经康复了,听说市人大常务会议已经结束了,结果很遗憾!薛向啊,我很替你惋惜,不过好在人大常委会议不是最后的结果,明天的人代会,才能知道最后的答案,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薛向啊,你也得打起信心,该争取的还得争取啊,你这种优秀的干部,才是我们德江市政府所亟需的!”
人大常委会议上的决议还不是最后的结果,显然,周道虔几乎将话挑明了。
他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希望薛向不要认命,最好稍稍动作一下,配合他周书记掀起反击。
说来,周道虔也是牙疼无比。
本来,今次事件,是他看准了,才决定后退一步,把舞台留给孔凡高和薛向,让这二虎,土匪相互恶斗,他好渔人得利。
哪知道,事情一开始,就走向了错误的轨道。
孔老虎得那位之助,眼见着就底定乾坤了,若是,最后的人代会的结果还是人大常委会上的结果。
那他周某人便是除薛向以外的最大输家!
薛向输不输得起,他周书记管不着,也不想管。
可他周某人清楚,他自己是绝对输不起的,若是让孔老虎底定大局,他在德江的数年辛苦就全白费了。
须知,孔凡高在德江的根基本就深厚,这几年,他周某人秘密绸缪,也不过才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如今,孔凡高再得了那位的青眼,他周某人在德江便彻底大势去休。
所以,此战,他周某人输不起!
可他周某人是不愿也不敢窜到台前,替薛向翻盘,薛向不敢的事儿,他亦不敢。
他能做的是,尽可能地隐晦发力,让局面竟可能偏转,而薛向这边也适时发力,双方合力,将此事了了,那是最好。
一想到这儿,周道虔就忍不住气闷,这事儿明明是他跳起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活土匪完蛋。
可到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会儿,竟还要求着活土匪跟自己一块儿,去给活土匪平难。
更憋屈的是,活土匪方才的语气,摆明了就是一副冷嘲热讽,不配合!
“谢谢周书记夸奖,人大常委会议的结果,我听说了,我落选了,的确遗憾,不过,既然是组织的决议,我当然配合,毕竟,我是党的干部,受党教育这些年,这点思想觉悟还是有的,周书记放心,我绝对不会想不通!”
薛老三似乎根本听不懂周道虔的话,压根儿就不接那根线。
此刻,薛老三的心情是快意的,周道虔这始作俑者,弄巧成拙,急死也是活该。
况且,他薛老三已经打定主意,不去触碰那高压线,又怎会为周道虔几句话所动。
退一万步说,即使情况发展到最坏,他薛老三失去的也不过是个副市长,可云锦还在掌握。
有云锦,就够了!
更何况,看周道虔那狗急上房的模样,他薛某人既是不动作,姓周的也得头拱地地去为他薛某人的仕途忙活。
第十五章 得意
蓬的一声,周道虔将电话机砸在地上,奈何地上铺了厚重的地毯,电话机落在上面,完好无缺,并未精准地表达他周书记的愤怒。
如此,周书记恨意怎消?重重一脚踢将上去,将大红的电话机踢得撞到乳白的墙壁上,发出一声脆响,继而四分五裂。
古锡铭隐在角落里,尽量收敛着呼吸,似乎生怕因为一个呼吸急促,引来周道虔的注意力,遭受灭顶之灾。
旁观着这一切,亲眼见到平素精明睿智的周书记,捉鱼自己陷进网里,古锡铭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踢飞了电话机,周道虔在窗前站了许久,一时间,无数念头汇聚云烟,在心间此起彼伏,咆哮奔腾。
蓬的一声,周道虔重重一拳击在墙上,乳白的墙壁瞬时染就五朵梅花,“锡铭,通知李无极吧!”
“书记,不可啊,无极同志前程似锦啊!”
古锡铭惊声叫出。
他实在没想到,周道虔最后竟会走这一步,这可是下了血本,且是注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无极是谁,此人年不过二十八,明面上的身份是巴县县政府排名靠后的副县长,暗里的身份,整个德江,也不过一个巴掌的人知道。
此人正是周道虔的亲侄,李无极之所以姓李,不过是其父周道诚,也就是周道虔的兄长,入赘了其母李氏家门,因此,李无极随母姓。
而李无极入仕后,为周道谦避嫌,周道诚也早早改了名姓。
若非每年都要随周道虔去李无极那个远在小山村的老家,便是古锡铭也不知道周道虔和巴县最被看好的政治新星,还有这样一层隐蔽关系。
要说,二十八岁的副县长,放到哪里。都当的上前途无量四字,可如今,周道虔却要舍出李无极,做那引火之人,这本钱实在是下得太大了。
李无极此次一出,必定有去无回,大好前程。流金岁月,尽付东流。
说是人间惨剧也绝不为过!
是以,古锡铭忍不住便喝出声来。
可话音方落,古锡铭便也明悟了,明悟了周道虔,为什么要下如此血本。
细细想来。舍弃爱侄前程,周道虔就不心痛么,可是没有办法啊!
因为周道虔要行之策,险恶无比,这就要求行事之人绝对可靠,哪怕露出一点破绽,对周道虔而言。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此外,行此事,可谓必死之局,非得行事之人心甘情愿,除了李无极这周道虔的至亲之人,还有谁会明知是死,还甘愿赴之。
最后,要行此策。少不得的就是人大代表的身份,而李无极恰好是市人大代表。
三项艰难条件,皆要符合,除了李无极,还真就无有他人。
周书记是不得不为啊!
想透此点,不待周道虔发话,古锡铭便辞出门去。
………………
晚上八点。孔家古宅,还是那株双人合抱粗细的法国梧桐下,宴开双席,繁灯高张。十六人分作两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红光满面的孔凡高,端坐上席主座,频频举杯,畅饮得好不欢快。
入仕这些年,孔某人今日的感觉,和当年第一次被提干的感觉一般无二,都是那般兴奋难言,狂热无比。
是的,孔凡高没理由不高兴。
最讨厌的家伙活土匪,最终还是丧在了他的手里。
最难缠的对手周阴人,彻底被自己压在了身下,别想再翻过身来。
成功获得了那位的青眼,仕途的上升空间业已开启。
人身至此,夫复何求!
“来,干了,今天难得和大家伙聚齐,大家尽情喝,今天咱们场中没有长辈晚辈,也没有上级下级,只有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好兄弟!”
说罢,孔凡高站起身来,将一杯二两装的白酒,一饮而尽。
他身量长大,酒量自然极大,一杯下去,面色不改,放声大笑,极是豪迈。
“好!孔市长好酒量!好豪气!有道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咱们共敬孔市长一杯,祝他前途无量,鹏程万里!”
左椒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朗声道。
他话音方落,立时响起一片应合声。
“前途无量,鹏程万里!”
璀璨灯火下,手臂如林,酒杯似海,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孔凡高志得意满到了极点。
的确,孔市长有得意的资本,因为此刻场中有分管政法,纪检的副书记戚喜,有分管意识形态,宣传,工会的副书记左椒,除了书记办公会的二位大佬外,场中在座的,多数是此次人大常委会议通过的人选,他们是副市长宋祖贵,副市长魏启亮,副市长邱庆春。
市计划发展委员会主任张雷,市公安局长蔡国庆,民政局局长刘小平,计生委主任赵杰佛,卫生局局长陈自力,建设委员会主任楼季军,财政局局长邹小川,审计局局长胡李姓,规划局局长铁卫……
可以说,市政府一干要员,如今尽数拜倒在他孔某人的麾下。
而今次到场的不过是市政府组成部门的大员,其中还不算市政府机构的首脑。
说到这里,必须强调一句,市政府组成部门,和市政府直属机构,是有区别的。
前者是市政府的部门,其首脑必须通过市人大认命,后者是市政府办事机构,是为了特定事务设立的单位,相当于派出机关,首脑不需要市人大任命。
这就好比德江地改市之前一般,地委只是派出机构,不是具体政府组成。
除了市政府这边的大员毕集外,市委方面,有戚喜和左椒,连同他孔某人这个市委第一副书记,书记办公会也被纳入掌中。
可以说此次市人大常委会一开,他孔专员势力暴涨,德江便再没周道虔什么事儿了。
不过,跟薛向斗争这无数次,屡屡倒在抓到胜利的霎那,孔凡高早已锻炼得谨慎无比。
此刻,虽然得意,明天的人大全体会议没开,最终胜利的大锤没落下,孔凡高心里的弦子还是绷紧的。
第十六章 准备下手
但见他双手虚压,止住繁华,朗声道,“同志们,高兴的话咱们说得够多了,酒喝到这儿,有些不该说的话,我也就借着酒劲儿说了,同志们,实事求是地说,这次人代会是颇不平静的,人大常委会上的风声,我相信同志们也都听到过,本来嘛,这次人大常委会就是一次政治尝试,出现点波折,是正常的,可是会上的动静儿,实在是太大了些啊,有些同志可能知道地很清楚,本来你们在座的,是不可能胜出的,有些同志是不该落下的,可是最终却以这样一个完满的结果呈现,同志们认为如何?”
孔凡高说得不错,才结束的人大常委会议的确风起云涌,险些开成了大炮会。
本来,今次德江的人代会就有极强的权术成分,说是一次政治试验,不如说是某人的处心积虑。
第一次,人事的结局不再市委决断,却去了市人大。
而人大常委会,从来都是老同志的聚集地,大部分老同志都是直言敢言之辈。
是以,今次人大常委会,从一开始,就开得火星四射。
孔凡高方代表市委将此次选举的甄选名单爆出,场中就爆发了极大的争论。
亏得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李万清坐镇,再三强调组织纪律,落实组织意图的重要性和严肃性,才将躁动不安的场面弹压下去。
饶是如此,一次人大常委会议也开得惊心动魄,现在回想起来,孔凡高依旧心有余悸。
有了这番经历,对明日的人代会全体会议,孔凡高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今次,召集这批腹心,到隐秘私宅相聚,便是为了强调团结一心。共度明朝的人代会。
却说,孔凡高最后的问话,出了歧义,他问“同志们认为如何”,意在强调明朝的人代会许会再生波折,让众人提高警惕,齐心合力。共度难关。
可众人却没有孔凡高的警惕,只觉大局底定,满脑子都是坐稳官位的兴奋,孔凡高此问一出,满场俱是如“多谢市长提拔”的回答。
原来这帮人以为孔凡高是在邀功。
“我孔某人有什么功劳!”
孔凡高冷哼一声,忽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面上,对这帮自以为是,毫无警惕的家伙,他心中失望至极。
孔市长不高兴了,火爆的气氛骤冷。
“市长,今天,难得同志们聚齐。何必扫兴,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莫叫同志们猜疑。”
左椒打圆场道。
“居安思危!”
戚喜搁下酒杯,拍掌道,“还是市长有先见之明啊,同志们,切不可掉以轻心。越是在这关键时刻,越得绷住精神呐,以某些人一贯的作风和脾气看,那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所料不错,明天的人代会必定不能一帆风顺。”
戚喜此话,等于点明了薛老三要闹事儿!
他此话一出。瞬间,所有人心头俱是一颤。
如今官面上私底下叫薛向活土匪的依旧最多,可这“活土匪”三字,再不是单纯的粗暴。蛮不讲理,内里更多的却是参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试想,活土匪自入德江以来,所行所为,几乎皆是高难度动作,这放在普通官员身上,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平素大伙儿,站在台下,看活土匪翻云覆雨,败公卿,战王侯,只觉精彩异常。
如今,不自觉间,竟走到了活土匪的对立面,要说心中不胆怯,那绝对是假话。
有鉴于活土匪一如既往的神奇,谁又知道今次,他要出何招呢?
“市长放心,明天召开大会,我们市公安局所有警力全部布防,会场上也伏好便衣,若是一帆风顺还则罢了,若是有人趁机起腻,我保管让他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冷场半晌,德江市局公安局长蔡国庆拍着胸脯,下了保证。
攸地一下,孔凡高眼睛亮了,蔡国庆此招虽然粗俗,却架不住好使。
虽然人代会上出去警察,有些不合时宜,可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没掀起风浪,那便算成功。
“国庆同志不错,不过,毕竟是人代会,便是便衣,也不能出现太多,不然,有碍观瞻,没得落下话柄。
孔凡高沉声道。
蔡国庆道,“市长多虑了,我早有盘算,明天所有的服务人员,都换成我市精干警员,会场中央,四周,埋伏反扒组和刑侦大队的同志,这些人的观察力惊人,谁想要动作,保管还没出手,人先就被拿下了。”
“好!公安局交给你蔡国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哈哈哈……”
孔凡高放声大笑。
无疑,蔡国庆的法子,已经堵死了场中作乱的口子。
而最让人担心的薛向本人,由于其还不是市人大代表,根本进不得明天的会场。
如此,一切都准备妥当,明天的人代会必定万无一失!
……………………
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二日,德江建市后的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在德江人民大礼堂举行。
上午八时许,德江人民大礼堂内,鲜花着锦,翠竹欲滴,党旗,国旗并列,大红的颜色将整个会场装点得浓重而热烈。
全德江五百余名市人大代表,陆续到场,片刻,便将空阔的礼堂,填充近半。
这些人大代表们,三分之一出自德江市的党政干部,三分之二出自工农兵。
平素难得有圈子将他们团聚一处,今次的人代会,理所应当就是大家相聚的一次盛会。
可今次的人代会,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阴影,这点不说别的,但是昨天傍晚,全市人大代表汇聚德江后,一轮又一轮的领导谈话,进行到了大半夜,无非是说些贯彻组织意图,遵守组织纪律的废话。
是以,今次一早,到场的一大半代表,都歪在靠椅上打盹儿。
李无极来得很早,他选中的是第三排左侧中间位置。
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带了文件包,不过他的不是大多数的黑色帆布工包,也不是皮包,而是大号的雷锋包,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撑得鼓囊囊的。
在座位上坐定后,李无极便抱了膀子,像此间大多数人一样,将头歪靠在椅背上。
不过和旁人昏昏欲睡,鼾声渐起不同的是,他李某人虽也闭眼,却毫无睡意,尽管昨夜一整夜,他也根本不曾入眠。
的确,任谁领了如李无极般的任务,也定会一如他般,神舍难安!
确切地说,即便是到现在,李无极也时不时怀疑自己昨天遭遇的一幕是不是在做梦。
他真得不敢相信古锡铭会下达这样的指令,即便是再亲自和自家叔叔通过电话得到确认后,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大好前程,就要在今朝飞灰烟灭。
实事求是地讲,他也确实动过抗命不尊的打算,毕竟,他李某人如今的前程可谓繁花着锦,烈火烹油,前途一片光明。
按照如今的势头,官场上的天堑副部,也未必不能奢望。
可是最后,周道虔的指令,他还是接。
因为不接不行,如果说,他不接,这次死去的是周道虔,他完全可以硬下心肠。
最多就是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叔叔陨落,最多头上少了把保护伞,可自己的官帽子还在。
可如今的情况不是如此,他接,官帽子可能飞了,可周道虔在,这保护伞就在,以后求个富家翁,还是无压力。
不接,周道虔照样能让他官帽子飞了,与此同时,连保护伞也飞了。
这笔账,在李无极心头盘算许久,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这会儿,他闭目假寐,脑子里没想别的,想的就是怎么将这场表演,演得尽善尽美。
让人,尤其是,让那位薛书记知道,他李某人此次伸援,纯粹是出自公心,纯粹是出自对薛书记的敬仰。
此举的好处有三。
一者,不会让人怀疑他李某人另有机心,是作为一个有底线,有良心的干部,看不过眼某些人和事,才出得头,乃是无私之举,如此,组织对其破坏选举的罪过,也必然会轻罚。00
二来,这样也能更好的保护背后的周道虔,不至于让人怀疑他的动机,尔后深挖是谁指示,最终将周道虔拉出水面,虽然他李某人恼恨周道虔为叔不义,可事已至此,他还是不愿失去这个坚强靠山。
第三,既然辛苦费了,他何不顺水推舟,跟那位名声不小的薛书记,结下个善缘,毕竟,他周道虔侄子的身份是隐在暗处的,不会惹那位薛书记怀疑。
而结下这个善缘的好处,那就实在多多了,至不济,到那位薛书记手底下替他那不义叔叔做个卧底,还是绰绰有余的。
心中细细思谋,暗暗盘算,利弊都想得通透了,李无极也暗暗冷静下来。
精神这一稳定,阵阵困意竟袭上心来,他方要歪头睡去,胳膊被人碰了一下,便听声道,“李县长,巧了,巧了,真是您啊!”
李无极睁开眼,入眼的是个打扮土气的胖子,领口处打个大红领带,极是扎眼,脑袋里轻轻一转,他还真就认出来人了。
第十七章 人望
“曹厂长,少见少见!”
李无极冲那红领带胖子拱拱手,说话儿,便要闭上眼。
来人正是巴县的,一个做塑料袋小乡镇企业的厂长,论级别不过是副科,算是他李某人的下级。
对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干部,李无极向来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今次,他又重担加身,更加不愿在这等人上分散精力。
曹厂长瞧出李无极的不耐烦,心中不爽,却是极有眼色地没有继续相扰,倒是听得前排两人的小声嘀咕,凑上前道,“你们也觉得这次人代会有些扯蛋?照我说,朝中这是出了奸臣!”
头前两人一个农夫打扮,一个穿着已经磨得退了色的老式军装,年纪皆在五十上下。
听得曹厂长插话,中年农夫瞪圆道,“小些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怕什么!”
中年军汉摩挲下根根竖起的寸发,“老蒋,你就是太胆小,今次这事儿做得是不够地道,好干部不提拔,差劲儿的顺杆爬,老子就是看不惯,如果不是怕连累在部队快提干的老三,按老子的脾气,今儿非豁出去讲几句话了。”
军汉脸上靠左侧额角的位置,有一块约数寸的狭长伤疤,一说话,那伤疤便好似活着的蜈蚣蠕动一般,甚是狰狞。
见着志同道合的,曹厂长顿时来了谈性,挪了挪屁股,身子便向前倾,方要接口,有人先说话了。
“老几位说的都是云锦的薛向薛书记吧!”
插言的正是闭眼欲睡的李无极。
“不是他还有谁,昨晚的小组会开完,老子脾气就上来了,他娘的,弄得什么破名单,别的老子也就不管了。像薛书记这样干实事,干大事的好官都上不去,以后还指望谁干事!”
中年军汉性子豪爽,张口就道出秘辛,一边的老农连连使眼色,他也不顾。
“是啊,薛书记是挺可惜的。”
李无极符合一句。接道,“可他虽说是行署专员助理,可主要经历放在云锦,怎么,看你们的意思,好似受了他偌大恩惠。为他打抱不平,难不成你们都是云锦的?”
熟料,李无极话音方落,老农就变了脸色,瞪眼道,“瓜娃子,我瞧你小子就是没脑壳的。薛书记虽说是云锦的书记,可来德江一年半载,干下的大事儿,我老头子这个整日伺候田的农民都晓得,再说了,哪个家里没娃儿,薛书记替咱们全德江读书娃儿交了学费,那就是什么生什么佛一样的功劳。说句不中听的,好些年,都没见到这样的官儿喽!”
挨了辱骂,李无极非但不恼,心头反浮起些快要压抑不住的兴奋,对曹厂长道,“老曹。你又得了薛书记什么利!”
老农和老兵许会为那一年几十块的学杂费动心,曹厂长这个级数的自然不会看在眼里,李无极想知道这素来油滑的曹厂长今次为何也愿意替那位薛书记说话。
曹厂长道,“哪里是我得利。是咱们厂得了薛书记的便利,慢说是我,咱们巴县,乃至整个德江,大大小小企业,或多或少都得过薛书记的便利?”
“哦,这话怎么说?”
李无极兴趣愈浓,脸上快要放出光来。
曹厂长道,“这还用说什么,翠屏——玉女景区,半年光景,拉来游客数十万,这些游客来旅游,可不光是要看山看水,还得吃喝拉撒睡,这哪一项背后不关联着一条龙的的产业链,不说别个,就说我管的那个塑料袋厂,景区没开放前,我是日日往镇里,县里跑了要支援,可如今景区一开,我那个厂可是供销两旺,蒸蒸日上,我还琢磨着今年是不是再加一条生产线呢,说到这儿,李县长,招呼我可跟您打在头里,到时候,您可得手下留情,多给政策扶持啊!”
李无极没有答话,脸上的光亮愈浓,竟有了笑模样。
曹厂长是个伶俐人,瞧出李县长似乎愿意听他分析,接道,“除了这景区外,云锦那个蜀香王的诞生,则又是造福全地区的好事儿啊,瞧瞧,这些日子,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接长龙般地往咱德江跑,不说,餐馆,招待所日日饱满,便是十里八村的闲汉,只要有把子力气,都能接到扛活儿。此外,蜀香王挣了大钱,人薛书记没忘记全地区老百姓,免了娃儿们的学费,这是救了多少上不起学的娃儿,有道是,知识改变命运,薛书记这可是救了许多娃儿一辈子呀!”
“说得好!”
李无极拍掌道,“这样的好官儿不上去,天理难容!”
的确,李无极兴奋了,一扫方才哀怨赴死的推搪。
你道他是为出了薛老三这等好官而高兴?根本不是!
他是在为薛老三竟在群众中,有如此恐怖的声望而激动。
试想,他李某人今次是来干什么的,是被逼无奈替薛老三伸冤来了。
且伸冤的结果,薛老三好坏先不谈,他李某人注定没好下场。
可如今听了这几人的对话,李无极分明从必死之局中,嗅到了生机。
试想,他李某人若是替一个根本就没有人望的家伙喊冤,绝对会被看作纯粹的组织制度破坏者。
而若是伸冤的主角,人望极高,极获民心,事后即便被审问,那也托词多多,弄不好来个无罪释放也非不可能。
就拿此刻听得的一鳞半爪,李无极便确定薛向如今在德江民间有多获民心,今次会上,他李某人仗义执言一把,若能带动其余代表响应,未必不能掀起一股风潮。
而国内的体制,由来是法不责众,届时,人势一众,他李某人未必就会被抓出来。
越想越觉这种可能性极大,越想精神愈旺,便连什么时候人代会开始,人大主席团主席致完开幕词,他都恍然未觉。
直到悠扬,豪迈的国歌响起,李无极才从幻想中被拉回了现实。
国歌毕,落座后,他便死死抓着大号雷锋包,紧紧顶着主席台,静等着流程一项项地过着。
第十八章 不惊
终于,市人大主席团主席黄有龙做完关于听取“一府两院”工作报告后,十多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捧着五个木箱,摆上了主席台下方的最前端。
就在这时,一直在主席台中央左侧一席就坐的孔凡高接过话筒,开声了,“同志们,黄主席的讲话,发人深省啊!大会进行到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团结的,奋进的,成功的。接下来,就是咱们这次会议的重中之重,选举的环节。在这个环节进行之前,我想再强调三点。”
“第一,是纪律,同志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同志,可以说都是身经百战,久经考验的,希望同志们在大是大非面前,要行得正,站得稳,关键时刻,和组织站在同一条线上。”
“第二,也是纪律,德江地改市,是难得的成绩,也是我们难得的荣耀,但就时间来说,是仓促的,所以,不管是机构上的变革,还是思想上的准备,咱们都不是很充足,所以,这几日,德江很不平静,可谓人心浮动,寻门路,找关系的,络绎不绝。”
“实事求是地说,同志们想进步,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这种谋求上进,靠得不是走歪门邪道,靠的是真抓实干,所以,我奉劝某些希图在这次会上折腾出点儿动静的家伙,最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想想清楚,自己是否承受得住,对抗组织所引发的后果。”
“我要郑重提醒这些心怀异胎,不能跟组织同心同德的家伙,遵守纪律,回归组织温暖大家庭,是你最后的出路。”
“最后一点,还是纪律,纪律是铁律,是纲,是生命。历数这数十年来,我们执政党人自打诞生的那天起,搞gm,干事业,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瞩目的成绩,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靠的不是别的。正是这钢铁一般的纪律,所以,我最后强调一点,遵守纪律,尊敬组织,尊重前途啊!”
仔细说来。在这样一个永远讲究鲜花着锦,伟岸光正的,孔凡高这番杀气淋漓的话,实在太不合时宜。
但是,孔凡高不得不做这番强调。
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因为这两天的情况,实在是太不妙了。
昨夜。在他那故宅的聚饮结束,众人退散后,孔凡高便准备休息,忽地,紧急电话打来了。
言说,德江市委招待所,发生了聚闹,云锦代表团出了天大的乱子。
一听到“云锦”两字。孔凡高的酒劲儿就醒了,急匆匆奔了过去。
果不其然,正是云锦代表团和市人大常务副主任,今次人大主席团的副主席孙林,在孙林传达市人大酝酿的选举名单后,爆发了激烈的反抗和不满。
若不是孙林孙主席跑得快,估计得死在当场。饶是如此,他孔某人赶到时,孙副主席也正在保卫人员的护持下,满地寻他那颗镶金的假牙。
昨日。若非云锦代表团团长卫兰同志,觉悟高,立场定,及时弹压住了场面,他孔凡高也决计摆不平那边的乱子。
正因如此,孔凡高生怕在这最后的关头,云锦的那帮子人,不顾死活,又闹腾开了。
若真如此,这场大会,非被搅个鸡飞狗跳不可。
是以,孔凡高才顾不得破坏这祥和,团结的气氛,讲出了这番杀气逼人的话,希图震慑宵小。
却说,孔凡高讲话结束后,正式进入了选举流程,二十多名工作人员从后方通道入场,开始散发选票。
始终波澜不惊的场面,终于开始凌乱,李无极擦擦额头的细汗,前后左右瞟了半晌,终于弯下腰来,抓住了那个大号的雷锋包。
…………………
上午的阳光很好,薛老三起了个大早,没吃早餐,便背着钓竿出门去了,这几日,他似乎染上了钓鱼的爱好。
云锦湖东南角,西去百二十米,是汪十余亩大小的水潭,潭水幽深碧绿,水草丰茂,入眼便知,是极佳的鱼家蟹所。
薛老三做过调查,这往碧潭,不是因为云锦湖渗透而成,而是从颇远的翠屏山上,聚汇涓涓溪流,经年累成。
潭成三十多年,从不曾干涸。
到得地头,薛老三寻了块靠着青松的方石坐了,也不见他将钩上饵,随手一挥,鱼线洒出道完美的抛物,便坠入了潭心。
薛老三的钓具很独特,鱼竿儿很短,不过三米余,小指粗细,是尚见青绿的翠竹制成。
按理说,此种翠竹根本没有长成,任性和强度,皆不足,更不适合垂钓。
可偏偏,薛老三就拣了这么根竹竿,做了钓竿,甚至,竹竿上还留着几株翠绿的竹叶,微风鼓来,瑟瑟摇曳,极见风致。
薛老三的钓竿别致,鱼线也是惊人。
原本,这般两三米长的钓竿,鱼线三五米即可,可偏偏这家伙的鱼线足足二十米有余,人在离潭还有米余的青松下坐着,偏生鱼钩径直丢入了潭心。
最离谱的还不是这家伙钓鱼不下饵,而是人家垂钓,连鱼漂也不用,直如顽童嬉戏。
可见鬼的是,这湖里的鱼好似中了邪一般,极是钟爱薛老三这不带饵的鱼钩。
十分钟不到,薛老三竟一连气钓上来十余条鲜鱼。
俱是巴掌长的鲫鱼,肥大异常,条条俱是七八两左右。
众所周知,野生鲫鱼,滋味鲜美,却生长缓慢,长到半斤就极是不易,似这种七八两大小的,已经算是野生鲫鱼中的极品了。
一条也就罢了,一连十余条鲫鱼出水,且是被这无饵无漂的鱼竿钓上来的,谁见了都得道声邪门。
说邪门,也非什么灵异事件,不过是薛老三用了“劲流周身,法御万物”的国术神通。
鱼钩入水,他便能通过手里紧握的鱼竿,沉心浸神,仔细感悟潭水微弱的流势,只须片刻,鱼钩周围的动静儿,便被其完整的掌握。
鲫鱼劲力奇大,入水最是欢活,有了前几日的经验,薛老三已经熟悉了鲫鱼在潭里的体征。
只须细细分辨水势,熟悉体征,鱼钩追去,宛若飞箭,直直插进鱼嘴,无须鱼饵,自能将鱼甩上岸来。
说来,如此钓鱼,乃是投机取巧,可真细细掰扯,却也一般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不说别的,光是鱼钩如水,要感悟水势,湾流,分辨不同鱼种的体征,劲力,无一不是高难度动作,无一不要求,沉浸心神,神思合一。
可以说,这般钓鱼,对薛老三来说,才是真正的趣味。
也正如此,薛老三才似有了鱼瘾,一连三天,小事不管,大事不问,抛却一切,日日来此垂钓。
十余条鲫鱼上岸,薛老三便松了钓竿,从青松左侧的草科里,扒拉出个蛇皮袋,从蛇皮袋里竟翻出口大黑锅。
就近寻了颗枯萎的老树,劈手折断粗壮的枝桠,置了柴火堆引燃,便又将那黑锅入水,翻洗片刻,舀起大拌锅清澈的潭水,便架在了火堆上。
锅上了水,薛老三便又拎了那十余条鱼,来到潭边。
双手一撮,鱼鳞似雪,片片飞落,一条鱼儿,片鳞也无,只剩了缎子般的身子,在半空扭动。
薛老三指甲轻划,鱼肚便似被最锋利精准的手术刀裁过,分裂开来,大手入鱼腹,轻轻一掏,鱼杂尽数而落。
如是反复,眨眼间,十数条鱼,便被他尽数清理干净,这时,锅里的水刚刚沸腾。
十余条鱼入锅,大火炖了半拉钟头,鱼汤化作牛奶一般的乳白,薛老三撤去篝火,伸手折断两根松枝,在火上微微炙了炙,便作了筷子,伸进了锅里。
鱼肉鲜美,极是细腻,鱼汤醇厚,绵香,甜腻惊人,此道鱼汤,没放半粒佐料,甚至连盐也没入,偏生鲜美惊人。
吃着鲜鱼,品着鱼汤,对着清幽碧潭,沐着湖风,薛老三没想远在百里开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选举,脑子里念叨的却是,今次的鱼似乎煮得有些老了,若是再早三年分钟撤火,鱼肉想必会更嫩滑一些。
薛老三正悠哉悠哉,享受着一个美妙的早晨,发足狂奔而来的戴裕彬,照例毫不留情地将这美妙打破。
“首长,我的大首长,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吃鱼喝汤,您,您……”
戴裕彬满头大汗,腮部鼓着不正常的红,不及到近前,就喊开了。
“又怎么了,我说你小子现在可以啊,怎么我在哪儿,你小子都能寻见,福尔摩斯啊!”
薛老三含笑招手,“来来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尝尝我这锅鱼汤,就数你小子有福气,每次都卡在点儿上。”
戴裕彬满脸不耐,伸手便来拉薛向,“我说首长,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静下心来钓鱼,走走,马上去地委,不,去市委。”
“去市委?去市委作甚?”
薛老三笑道。
“江主任来电了,那边出了天大的乱子,说不定咱的事儿,有了转机。”
话至此处,戴裕彬陡然兴奋起来,“他娘的,谁叫那些人太过猖狂,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
第十九章 最后的卫主任
戴裕彬情绪激昂,薛老三却不为所动,径自端了铁锅喝汤,“又听说什么呢,火急火燎的。”
“会上闹起来了,动静不小,若不是姓孔早有安排,会上早翻了天。”
戴裕彬急吼吼道。
“怎么说?”薛向终于动容。
说来,这几日,薛老三还能钓鱼,倒非是假装的淡定,而是真心不惊。
薛老三虽然看重官位,但绝非是迷官成狂,况且,今次之事,他也细细思忖过,自己身在局间,怎么动都是错,不如不动,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退一万步讲,只要云锦的功业做成,那位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薛老三还真就有这底气。
可话说回来,今次的常委会,真有大批人大代表,将他薛某人功业看在眼里,自发逆袭了孔某人,将那副市长的宝座赠与他薛某人。
薛老三必定会将这份礼遇,视作无上荣光,毕竟,若真成功,他薛老三的副市长,可不是走流程的人代会产物,而是真正的民选市长。
戴裕彬道,“选举一开始,就出了乱子,具体情况,江主任也不清楚,听说,七八位人大代表,被请出了会场!”
“什么!”
薛老三惊得站了起来。
在他想来,即便有波澜,也不过是个把人闹事儿,就足以引动全场,没想到竟是七八人发难。
更吊诡的是,七八人连续发难,都没引爆场面,完全和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设想,大相径庭。
显然,孔凡高也不是笨蛋,防着周道虔,更防着他薛某人。在会场做了严密,精确的布防。
要知道,人代会上,弄走人大代表,可是大事儿,若真搞出了大动静儿,必定引得群情激奋。
而七八人被弄走。会场还能维系,证明是,会场上安排了绝对防护,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弄走的。
退一步讲,便是这样。也听得够骇人的了。
须知人大代表本身是俱有司法豁免权的,即便是其犯了法,再没解除人大代表身份之前,司法单位也不得强制执法。
如此算来,会场上,强制掳人,这是要觉大勇气的。
换句话说。孔凡高已然豁出去了,抑或是,有了那位依仗,只要人代会最终顺利闭幕,什么乱子都不是乱子。
想通全盘,薛老三又坐了回去,摆手道,“今次。孔老虎绸缪周全,老周怕是失了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那您呢,您就不委屈!”
戴裕彬狠狠跺下脚,“豺狼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他妈的什么世道!”
“行了。你小子,怎么比老子还官迷,是我没当上副市长,还是你小子没当上?你小子倒是长能耐了。是不是觉得给专员助理当秘书太屈才了,想着升格儿做市长秘书了?”薛老三笑着道。
此话虽是玩笑,却是诛心,戴裕彬自感也是代入首长情绪太深,有些心态失衡!
瞧见戴裕彬神情有异,薛老三伸了伸筷子,“别愣着啦,尝尝这锅鱼,绝了!”
戴裕彬笑笑,接过筷子尝了一口,笑道,“真香!”说话儿,便埋头吃喝起来。
薛老三见他吃得香甜,也不扰他,对着幽幽湖水,思绪忽然飞到远在百里开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人代会。
“七八个人?都会是谁呢?”
薛老三暗忖片刻,道,“小戴,方平有没有说都是谁被弄出来来了。”
“听说有老姜,老方,反正差不多都是云锦代表团的,要说这帮家伙也算有良心,知恩图报!”
说话儿,戴裕彬便又伸筷入锅,这锅鱼实在鲜美。
薛老三眉头锁住了,其实,他早想过,以他在云锦的威望,肯定会有人替自己抱不平,但在他的预想中,这帮人要么是被压得不得不遵守组织纪律,要么是报团发难,毕竟,只要有了领头的,毕竟是一窝蜂而上,可是如今竟然只七八个被弄出去了,还有的人没有动静儿,实在奇哉怪也。
“不对,既然发难了,孔凡高是拦不住云锦这帮暴脾气汉子的,毕竟云锦代表团也有五六十人,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一定有云锦代表团的人做了弹压,那这个人是谁呢?王二娃?不对,此人虽然有这个实力,可上个月,老头子就转去省里住院了!除了他,云锦人代最有威望的,该属卫兰这个代表团团长了,可卫兰会拦阻这些人为自己伸冤么?不可能…………不对,坏了!”
薛老三脑子极灵,转瞬,就做出了最接近事实的推理,可念头至此,他整个人蹭地一下射了出去。
………………
霎那间,李无极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聚拢到了胳膊上,肱二头肌,都挣起了青筋,终于,他抓住了包裹,扯开了纽扣,探手抓住个圆溜溜的物什,正是一个电喇叭。
这是李无极准备的作战工具,毕竟,会场宽广,数百人汇聚,要唤醒意识,以成星火燎原之势,靠嘴巴自然不行,能靠的只有这电喇叭。
蹭地一下,李无极站起身来,手臂发力,喇叭方要举起,忽然身子失去了控制。
整个人被从后面,抱了起来,两只手臂也被人夹住,喇叭脱手而去,方要张嘴喊出,嘴巴也被人捂上了,耳边就听一道浑厚的中音跟身侧的曹厂长等解释道,“李县长破坏人大纪律,奉人大主席团之令,带他先下去休息!”
接着,李无极眼睛便瞧见那被高举起的崭新的白色喇叭,忽地,心头就是一沉,暗呼一声,完了!
李无极方被带下去,会场最后方的西北角,陡然也是一片混乱。
原本,所有的发难者,都如李无极一般,将时间选定在了此刻,投票前夕!
由于昨晚云锦代表团驻地爆发的骚乱,原本不限定座位的人代会主席团,特意指定了云锦代表团的座位,且为怕人数聚齐,成了势力,特意将云锦代表团分在会场的东西南北四角安置。
不成想,李无极这边方要动静儿,西北角便起了骚乱,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
主席台后方,本次德江市人代会主席黄有龙,握着云锦人大主任,本次云锦人大代表团团长卫兰滑腻的葇胰,乐呵呵道,“多亏了卫兰同志,还是卫兰同志有思想,有立场啊,孔市长,像卫主任这种年轻有为的知识型干部,市委可要重点培养啊!”
孔凡高瞥了眼黄主席那握了快一分钟的胖手,忍住厌恶,眼神流转到了卫兰明玉一般的脸上,化作浓浓的欣赏,“卫主任德才兼备,又是女性干部,早就是省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了,市委市政府当然要给这样的干部多压重担啊!”
说实话,孔凡高心头是生出过几分迷惑,因为,在他看来,今次卫兰的表现,有些反常。
原来,除了昨晚,卫兰配合市人大常委会,强制压下了云锦人大代表团的骚动,方才,会场上,云锦代表团又要骤然发乱,人数多达七人,他安排下的后手,一时间根本维持不过来,若非卫主任及时伸手,会场形势,许早就失去了控制。
所以,从这点上,孔凡高原是该感念卫主任仗义之援的。
可据他所知,此前在云锦,活土匪对抗张彻,蔡京联盟时,这位卫主任似乎就站在薛向一边,如今,缘何变了阵线。
而这疑惑方生,继而,又被灾劫平息的狂喜冲淡了。
念头稍转,他自己便替卫兰寻到了解释。
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卫兰的官场智慧,在云锦时,张彻联盟势大,她卫主任区区女流,要体现自己的能量,转投张彻等人,必然显现不出来,只有投靠薛向这个势单力孤的一把手,才能获重要。
而如今,市人大常委会定了台盘,薛向的仕途之路,已然堵死,识时务的卫主任变换阵营,向他孔市长示好,又有什么奇怪的了。
再说,这几日,像这位卫主任这般向他孔市长投诚的干部,还少了么?
一念至此,忽地,孔凡高看向卫兰的眼睛,明亮了起来,不知怎地,心下竟生出股强烈的燥热。
“黄主席,孔市长,维护会场秩序,落实组织意图,是我的职责嘛!”
卫兰回答地不卑不亢,忽地,婉转一笑,略带几分尴尬,“对了,黄主席,孔市长,我想向组织请个假,去趟厕所!”
说话儿,挠了挠发丝,顺带着扬起个绿色的电喇叭,这是方才布置在会场的便衣警察和云锦代表团闹事代表起冲突时,卫兰顺手夺下的。
明艳的外表,温柔的声音,最具女性妩媚气息的拨发动作,霎那间,黄主席,孔市长皆从心底升起了心旷神怡之感。
“去吧,去吧,没事儿,没事儿,写选票要些时间呢。”
说话儿,黄主席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卫兰的手。
卫兰妩媚一笑,转过拐角,便朝楼上行去。
“真讲究啊,这卫主任!”
直到卫美人丰腴的美tun,从视线里消失,黄主席才不无欣赏地夸赞一句。
第二十章 燃烧
孔凡高知道黄有龙这“讲究”二字,指的是一楼原本有厕所,卫主任偏偏不去上,准是嫌许多人用过,不洁,所以,特意去了二楼。
可孔凡高明明记得黄有龙素来会上会下喊的都是“反对小资产阶级情调”,今次,这卫主任的行为,上纲上线算,算得上嫌弃工农吧,怎么不见你姓黄的批评,还赞什么讲究。
不知怎地,孔凡高忽然对黄有龙生出了若有若无的敌意,就好像春天里,两头发情的雄鹿相遇了。
这没由来的荷尔蒙,无形中,降低了孔凡高绷到极处的警惕性,以至于卫美人那明晃晃拿在手中的电喇叭,都没引起他的丝毫警觉。
会场重新恢复了安宁,选票也尽数发放到了个人,重新回到主席台的黄有龙、孔凡高,又各自简短地,声色俱厉地,强调了遵守纪律的必要性,恐吓了不遵守纪律的下场。
二人话音方落,会场立时恢复了安静,只听见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显然,各位代表正在纸上,写着各位候选人的名字。
值此时,压根儿没有实行差额选举,每个官位背后对应的只有一人,代表不满意谁,最多不选他就是,最后只要得票过半,便算当先。
试想,组织都再而三地吹风了,且只需一半人选你,你就通过,这样的选举,自然毫无疑问地沦为了走流程。
看着满场黑压压的人群,尽数低头录写,孔凡高,黄有龙相视一眼,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不,一道声音透过扩音器。布满了整个会场,“喂喂,同志们,我是卫兰,云锦人大代表团团长,我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循声看去,一道俏丽的影子。站在二楼左侧走廊中间凸起彩色电视机上。
原来,德江人民礼堂,和这个年代多数礼堂一般,都只有两层,逞穹顶状,二楼不过设了些办公室。以作管理礼堂之用。
二楼思侧走廊,各安装了一部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非是用来收看电视剧等娱乐之用,而是为了收看重要新闻和中央会议之用。
为了保证最大的视线,电视机特意用钢架做了延长,将电视机固定住。
此刻,卫兰便稳稳站在电视机上。手里拿着那把绿色的电喇叭,对在嘴边。
惊变陡生,惊呆了所有人!
还是如遭雷击的孔凡高最先醒过神来,声嘶力竭冲台下吼道,“快,快去把人弄下来,带走带走!”
顿时,底下的便衣如潮水一般。向二楼奔去。
卫兰并没浪费这宝贵的开口机会,早在孔凡高开口霎那,她那清清亮亮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我希望各位代表认真考虑一下云锦的薛向同志,是谁让翠屏——玉女景区,落户德江。拉动了德江的经济,造福了全德江人民,是谁打造了蜀香王,赚来了利润。让全德江的孩子们都能上得起学,同志们,大家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这样的好官,我们不选他,还能选谁!”
卫兰这番话,异常地直白、凝练,省略了开场白,直指核心。
虽然时间仓促,可她语音清晰,不急不徐,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甚至她话音落定的时候,动作最快的便衣警察,也才来得及冲上楼来。
一句话说完,卫兰调头便退回了走廊,冲才冲上前来的民警道,“别碰我,我跟你们走!”
熟料那民警低声来了一句,“薛书记真是好官,替我家孩子谢他,您走左边!”
卫兰点点头,便跟着那民警,从左边的楼梯步了下去,身后冲来的一窝蜂便衣,又一窝蜂地朝左边楼梯扑去。
卫兰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所有人。
主席台上,除了孔凡高声嘶力竭的嘶吼,再没了别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会场陡然掀起一片骚动,黄有龙使唤了主席台就座的所有人代会常务委员下场弹压,才勉强将局面维持住。
事已至此,孔凡高哪里不知道局面彻底崩坏了,他真想中断这次选举。
可他没这个胆量,因为会场出了这等变故,已经是不小的乱子了,若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中断会议。
不用等到天黑,他孔某人立时就能进监狱。
须知,这是人代会,是一地最高的权力机关,个人在它面前,无疑是渺小的。
既然不能中断会议,选举就还得进行,孔凡高能做的,也唯有是苦口婆心的劝导。
就这么着,整个选举过程中,孔凡高俨然是党章党规附体,各种大道理,滔滔不绝。
甚至在填票结束,投票开始,大局已定了,他嘴巴仍旧不停,似乎这滔滔不绝的话语能改变最后的命运。
其实,他自己知道,早在卫兰讲出那番话后,他已经没有胜机了。
果然,最后的选票结果出来了。
此次参加人代会的人大代表总计五百三十二人,除去被清除场的九人,参加投票的有五百二十三人,薛老三得票,竟高达五百一十二票,接近满票。
吊诡的是,原本参选的孔凡高等七位市长,竟有三位得票不到三分之二,剩下过三分之二的四人,也只有一人超过了八成,最离谱的是,孔凡高这无人争竞的市长得票也不到七成,换句话说,刚刚过了三分之二这法定线,但这个选票结果,对孔凡高而言,即使没有卫兰事件,也注定是他政治上的滑铁卢。
之所以,造成如此情况,是因为,相当部分的人,在选票上,只写下了薛向的大名。
如此一来,计算到别人名下的弃权票,就相当多了。
说来,薛老三想得不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今次的会场,原本就充满了遗憾和悲情,他薛老三人望已经封天,缺的不过是引火之人。
他原以为会是周道虔使动手段,引燃这把火,不成想,竟然误伤了卫兰。
是卫兰,这个她愧疚多多的女子,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引燃了这把火,大火焚天,烧掉的不只是孔凡高的美梦,还有卫兰的仕途。
第二十一章 毛书记
薛老三全力施为,一路疾驰,饶是如此,他赶到德江人民礼堂的时候,人代会已然结束了。
他甚至顾不得询问情况,就被无数人围住了,团团向他恭喜,还是江方平眼明手快,先瞧见他,扯着他挣脱了人群。
“方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卫兰……主任怎样了?”
先是江方平扯着薛向出了人群,后是薛向提着江方平到了一处僻静的转角,方到地头,薛老三便将江方平抵在墙上,急赤白脸问道。
“听说投票前,卫主任抓住机会,站到二楼的电视机顶上,发表了讲话,号召全体人大代表给您投票,后来,您便几乎满票当选了!”
江方平眉眼飞扬,喜不自胜。
他跟卫兰没有什么交集,自不会担心她的前程,他关心的是自家首长竟然死中得活,再次逃出生天。
“我问你,卫主任到底怎样了?”
薛老三眉间拧出个死疙瘩,语作冰冷。
江方平觉出异样,不敢怠慢,说道,“选举还没结束,卫主任便被带走了,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
薛老三正烦闷欲狂,忽然警笛声大作,紧接着,一条由桑塔纳,吉普组成的长长车队,从不远处的主干道上驰过。
“省委三号牌,省人大二号牌,省纪委一号牌……天呐,这是要出大事儿啊!”
死死盯着从眼前过去的一辆辆小车,江方平喃喃自语。
……………………
江方平说的不错,德江真得出了天大的事儿!
其实,早在卫兰登上高台的霎那,这一切,便是注定的了。
果然,没几日,惊天消息一个接一个的爆出。
卫兰破坏选举,但其此次行为。背后并无利益牵扯,纯是出自公心,免于刑事责任,由其造成了恶劣影响,严重违反党章党纪,被开除党籍,公职!
孔凡高。黄有龙,左椒,邱庆春,宋祖贵,魏启亮等人,违反组织程序。破坏选举纪律,开除党籍,公职。
除此外,零零散散受到处分的干部,不计其数,最后,竟然惊动了中y纪委。
人代会结束后的半个多月后。一直没有被专案组征询的薛向,终于接到了专案组的电话,要他赶赴德江,接受谈话。
出乎预料,谈话的地方不在地委,甚至不在市区,而是在市郊的一座小院。
推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入眼的是个古朴、清雅的小院。高大的梧桐树下,摆着把紫色的太师椅,造型华丽,入眼便吸引了薛老三的注意力,迫而察之,木质脉管纹极细,呈绞丝状如牛毛。分明就是紫檀木制成的太师椅。
早些年,薛老三也干过掏老宅子,倒卖古董的营生,对这路也算有些见地。这紫檀木,他更是熟悉,彼时兴起掏老宅子的主意,便是因为偶然间踢翻了家里一个吃饭用的条案,窥破那条案属紫檀材质,他才得出的灵感。
如今,改开深化,一部分人快富起来,收藏界也隐隐升温,紫檀这珍贵木料,也快速走红,据薛老三所知,如今一把紫檀玉如意,就能卖到数千元,如此一把器形宏伟,用料奢华,若放置于古玩市场,必定引发哄抢,售出数万元也不过是等闲事尔。
缘何这城郊小院,有这等奢华木器?
一惊之下,薛老三放眼扫去,晚清的青花鱼缸,明代的宣德香炉,大理的玉制狮子,等等奇珍,不显山,不露水,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院落里。
薛老三正瞧得入神,几乎忘了自己此来是为何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久闻薛向博学多才,今日一见,貌似名不虚传。”
循声看去,却是一枯瘦老头儿,带着瓶底厚的眼镜儿,身着干净老旧的中山装,样貌古朴,一口普通话,夹着浓重的川音,手里托着方砚台,含笑走来。
“毛书记!”
薛向吃了一惊,叫出声来,来人他认识,正是中j委第一副书记毛鹰!
众所周知,中j委素来权重,第一副书记乃是实授正部级,与组部常务副并称最有权势的正部级高干,如今掌舵中j委的正是季老,毛鹰能担当中j委第一副,足见其能。
而德江之案,说大极大,但说要惊动中j委第一副亲自下来走上一遭,那是远远不够格的。
此间见着毛书记,薛老三一惊之后,脑子转得飞快。
毛书记笑道,“你小子倒是不客气,我说你博学多才,你连客气话都没一句,那想必是真有些份量,那我考考你,评评我手里这方砚台,说的有三分靠谱,我就把名不虚传前的貌似二字去掉,算你小子真是名不虚传。”
和中j委这个严肃的机关完全不同的是,这位毛书记虽然纪律严明,却性格诙谐,在纪委内部,那是出了名的,此点,不知受多少大佬诟病,唯独老首长玩笑道,中j委本就是个冷飕飕的铁衙门,多个有温度的,岂不正好。
却说,毛书记话音方落,便把那砚台朝薛老三递来。
薛老三笑着接过,仔细打量起来,砚台色作紫黑,状成椭盘,两掌大小,美如碧玉,腻如肌肤,暗含锋芒,砚台左侧部分,绘着一座奇峰,缭绕的云雾,烘托出作为砚池的一轮圆鱼儿,使这奇峰更披上一层迷人朦胧的色彩。
细细摩挲下砚台的纹理,薛老三笑道,“这是歙砚,砚名,黄山胜境砚,如我所料不差,这是绩溪胡子良的作品,胡子良工漆雕,这砚台上用写意的笔调,在这方寸之地,将黄山的险、奇、绝、美的特色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此好砚台相伴,想必毛书记定能诗成惊风雨,笔落泣鬼神。”
“哈哈,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毛书记发出爽朗的笑声,“安远大哥,后继有人,不对,该是青出于蓝了。”
说来,薛老三的古玩本事,也非到登窥堂奥的地步,不过是早先掏老宅子,加上前世本就对古董有兴趣,跟着李老爷子和瘸老三讨教,得来相当程度的古玩本事。
再加上,这歙砚本是与端砚齐名的名砚,并不冷僻,薛老三便收藏过几方,其中一方正是胡子良的作品。
此刻,毛书记拿这砚台考校与他,与送菜无异。
“不过,你小子也有说错的地儿,什么叫如此好砚台相伴,我老头子就能诗成惊风雨,笔落泣鬼神,你当这砚台是我老头子的,哼,我一辈子工资能换得了这方砚台么,糊涂小子!”
毛书记转喜为怒,哼道,“你道这座院子是谁的,我告诉你这就是你们那位新当选的孔市长的,耻辱啊,蜀中的耻辱啊,自己当着德江的官儿,儿子做着德江的生意,父子两代,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弄出来的数字,简直要破了纪委拿下的巨贪的记录。瞧瞧这一屋子的东西,哪个是执政党人该用和用得起的,触目惊心呐!“
毛书记话音方落,薛老三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选举,竟弄出了案中之案,孔凡高不止是绝了仕途,竟然还成了阶下之囚。
“既然如此,对卫兰同志的处罚是不是太重?”
薛老三道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卫兰,一株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自从那日湖边一别,半月没有再见,甚至也失去了她的消息。
而今,薛老三反复回想当初湖边约见的场景,这才知晓卫兰那句莫名其妙的“你好好保重”,到底是什么意思。
恐怕,那时,卫兰就做好了要在人代会上自我燃烧的打算。
每念至此,薛老三心中便被浓浓的感动,和化不开的惭愧充满。
是以,今次,毛书记召见,他不问自己的情况,却得先替卫兰求情。
不成想,薛老三话音方落,毛书记骤然变了脸色,老头子原本那张还挂着和煦笑容的橘皮老脸,顿时电闪雷鸣,波涛汹涌。
“你还好意思替卫兰说话,破坏选举,我视组织纪律,就这两条,都够得上判刑了,你怎么敢张口替他求情?”
“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说,卫兰是冤枉的,既然查明孔凡高操作选举,卫兰反击,就是合理合法的?荒谬!只开除党籍,公职,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不能就这样断送了卫兰的前程,这对她不公平!”
“公平,你薛向现在还敢提公平,就为你这点破事儿,闹得整个德江不安,对谁公平?希望你搞清楚,今次找你来,不是跟你论古叙旧的,是要你交代问题的,说,你和卫兰除了同事关系以外,还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毛书记石破天惊,震得薛老三差点儿没站稳,坐倒在地。
这真是诛心之问!
薛老三也意识到毛书记缘何震怒,卫兰抛家舍业,放弃锦绣前程,就为了替他薛向鸣冤,这说得过去么?
即便说得过去,他薛向现在的苦苦求情,又是在干什么,难不成要上演“女下属有情,男上司有义”的狗血戏码?
第二十二章 道贺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薛老三没有尴尬,反倒从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
是呵,以薛家人如今的权势,在共和国内,办不成的事儿,只怕屈指可数。
可偏偏连挽救卫兰的仕途也不能,只因,她与他近!
薛老三没有直面毛书记的问话,他不想说自己与卫兰没关系,因为那是对卫兰的侮辱,而身在宦途,他又绝不能亲口承认那段朦胧的情愫。
可毛书记何等人物,薛向的表情入眼,他就猜到了关节,叹口气道,“薛向,你是有大前途的人,不要玩火**,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你道我这次是为孔凡高下来的?那个蠹虫还不值得,我为的是你,你和卫兰的事儿,有人往上捅了,不过是查无实据罢了。”
说话儿,毛书记重重拍了下薛向的肩膀,“党内英俊,国士无双,薛向,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两个评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老三能说什么呢。
的确,人家是没他和卫兰勾搭的证据,可他和卫兰真就没事儿么?
今次,卫兰如此舍身相救,即便没事儿,也是有事儿了,要不然,那举报也不可能引动毛书记下来,单听毛书记那句“不过是查无实据罢了”,就知道老头子心里有谱儿了。
“毛书记,这次选举出了乱子,德江方面如何调度?”
薛老三强压住情绪,转换了话题。
毛书记道,“没什么不好办的,有罪的罚罪,无罪的放行,这次德江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有一点是必须强调的,那就是人代会的选举结果,必须尊重!”
毛书记这是在告诉他。他薛书记的副市长位子稳了!
其实,薛向知道,自己的副市长位子稳了,因为人大选举的结果,无论如何,也需要维持的,除了有问题的孔凡高等人。当选的,必定会获得任命,否则,那就是对人代会制度的挑战。
至于薛老三自己,作为这次风暴的核心,他站稳了。立住了,没有做任何手脚,这点光看所有被调查的人大代表,均力证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作用,便可证明。
说来,这也是他薛老三一心为民,应得的报酬。什么叫众望所归,薛老三当选副市长就叫众望所归。
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卫兰振臂一呼,孔凡高等团体防守得如铁桶一般的阵势,立时就崩溃了呢。
“毛书记,省里是什么态度。”
薛老三再次变换了话题。
此话题一出,毛书记眉峰一跳,良久不语。
其实。都是明白人,薛老三惊讶于小小德江,竟然惊动了中j委第一副。
虽然,毛书记说此来是为自己,但薛老三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若无了不得的人物,是不会惊动这位毛书记的。
而且。薛老三也猜到了到底是跟何人有关,当然作为另一方当事人,毛书记说是为他薛某人,也非虚言。
这不。薛老三方点了“省里是什么态度”,毛书记立时就变了脸色。
“薛向,坐坐,坐下说!”
毛书记招了招手,自己先在老桐下的太师椅上坐了,明亮的阳光穿林而落,照在他橘皮一般的老脸上,现出点点老人斑。
薛老三在毛书记身前的锦妃凳上坐了,静等老头子发话,熟料,苦候许久,不见老头子发一言。
疾风动树,落叶萧萧。
一支烟抽尽,毛书记咳嗽一声,终于开言,“薛向你是聪明人,相信你知道我老头子想说什么,他这次确实做得过了,可人谁没点脾气呢,他年老昏聩,希望你谅解,别弄出同室操戈,让人耻笑的事儿!”
一如薛老三所料,毛书记说得果然是蔡行天的事儿。
的确,蔡行天此次阻击他薛老三,行事不可谓不隐蔽,又是假借政治创新,权力改革,托人大之名行事,一般人还真得云里雾里,瞧不出蔡行天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可到了毛书记这个层次,对信息的掌控绝非常人可以比拟,德江人代风波,老头子绝对洞若观火。
按理说,老头子身为中j委第一副,既然掌握了真实情况,就不该罔顾事实,从客观实际出发,从严执法,而不该在这做什么和事佬。
只能说,存此想法的愿景是好的,寻常人可以如是想。
但现实是残酷的,身为官员绝不该这么想,若是这般想,那就绝对是不懂政治,不入流品。
薛向是何人,政治智慧极高,自然明白毛书记的深意。
其实,若是他薛向是寻常干部,毛书记绝对不会多这番话。
毕竟,寻常干部,根本敌不住省委书记一击,即便是省委书记冤杀了其前程,可想必一地首脑之稳定,小小一个处级干部,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会为其悲惨命运悲愤?
可偏偏薛老三不是寻常干部,薛系的庞大势力,让这位薛家太子有了和任何省委一号一较长短的潜实力。
如此,毛书记不得不来。
蔡行天此次行事,虽然不妥,却也是有事由在先。
蔡京之事,虽说并非薛向为非作歹,可却终使蔡行天失去了那唾手可得的政局之位,作为老首长系的重量级人物,便是老首长也得安抚一二。
是以,今次蔡行天行事失当,上面的意思也只能是缓。
若是放任,薛系和蔡行天内斗起来,必定又是满城风雨,弄得老首长后院火大。
如此,毛书记千里下德江的意图,就十分清晰了。
薛老三既然猜到毛书记的来意,自然早做好了应对,但听他道,“毛书记,我服从组织决定,决不给组织找办法!”
薛老三无意和蔡行天争雄,毕竟,无论从政治地位和年岁差上,他和蔡行天之间都有着巨大的鸿沟。
在这个最讲体统和尊卑的官场,薛老三已经有了桀骜之名,若真是对着蔡行天也举起了旗,且还是在毛书记代为说和的前提下,那就是真正的不识时务。
当然了,嘴上如此应对是一回事儿,这笔债,牢记心间,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薛老三睚眦必报的性子,或许该了,可卫美人的血仇,却不得不报!
…………………………
“恭喜,恭喜,恭喜首长勇攀仕途,更上一层楼!”
“二十五岁的副厅,全国也没多少吧!”
“别人的副厅是怎么干上去的,我不知道,可咱首长绝对是实至名归!”
“对,实至名归!”
“………………”
薛向在地委的小别墅内,江方平,戴裕彬,陈道宽,徐吉利等人,相约而来,方进得院来,便冲薛老三恭贺出声。
如今,薛老三就任德江市副市长的任命书,昨日已经下来了,正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市政府领导。
这不,今日,薛向在德江相熟的一干下属,便齐聚来给老首长相贺。
“搞这个虚礼作甚,没得给我添麻烦,要吃要喝,自己动手,我可不伺候啊!”
薛老三一脸不耐,竟是一副不欢迎模样。
戴裕彬涎脸道,“早知道您会来这手,家伙什儿早备齐了,迎仙楼王厨子的醉八仙,早定好了,到点儿,就送来了,谁敢劳您大驾?”
薛老三摆摆手,冲徐吉利笑道,“老徐,你怎么跟他们作了一路,黑水最近不是挺忙活们,又是大搞旅游经济,又是玩命上广告,折腾得挺全活,你这常务副县长,怎么还有功夫,往我这儿奔!”
这徐吉利正是当初跟随薛向一道去省城,搞旅招商的黑水县常务副县长,老头五十多了,却是难得的实诚人,彼时,薛老三使韬晦之计时,满城都道他招商失败,德江地委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严宽之流忙着落井下石,只有这位徐县长要站出身来,跟薛老三共通担责。
正因为这段善缘,两人的关系一直维系的不错,前番,薛老三借助蜀香王大发利市,得钱五千余万,引得四处馋狼上门,他都紧闭齿关,一毛不拔,独独这位徐县长上门,薛老三慷慨解囊了一把。
是以,徐吉利,可以说是薛老三在德江,难得志同道合的盟友,至于,江方平几人,则只是心腹下属。
徐吉利道,“别说了,本来,你薛市长招来翠屏——玉女景区,进了黑水,有这老本儿,就够得上黑水裹嚼了,可偏偏有人好高骛远,把你薛市长视作榜样,本来,把你薛市长当榜样,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可俗话说,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可那位除了好大喜功,真没别的能耐,短短几个月,就把黑水的家底折腾的爪干毛净,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厚着脸皮来求你呀!”
黑水的事儿,薛老三知道,无非是看着他在景区和蜀香王的建树惊人,许多人都动了模仿的心思。
毕竟,谁都不是瞎子,哪区哪县的头头都看得出里面的利益巨大,不说别的,就拿今次薛向逆流而上,登上副市长高位来说,若非景区和蜀香王的功劳在后边撑着,哪有薛向今日。
第二十三章 新市长
想那人代会案发后,省委调查组下德江,抽调了不下百人,可谁都是异口同声道,薛向实至名归,调查组若再问讯,人家别的也不说,只把蜀香王和景区两件大功一摆,把云锦免除农税,全地区免除学杂费的事实一说,调查组先就得哑口无言。
是啊,立了这么大功劳,人民群众不选他选谁?
若非这么深厚的底子戳着,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薛向这始作俑者的当事人能不伤毫发,还能升官,做梦!
正是因为薛向的成功逆袭,彻底刺激了德江各区县首脑,一时间,各地掀起了一股大上项目,疯狂招商引资的狂潮,最离谱儿的是,全德江稍微有点底气的企业,都迷上了打广告。
没实力的,盯住省报,有实力的,直接奔了京城,朝央视和大报去了,甚至还设立了什么驻京办事处,搅得满城风雨。
如此折腾,具体成果还没看出来,可恶果先显现了,首先一条就是,各区县盲目上项目,搞广告,让本就不如何宽裕的财政,飞速枯竭。
以至于,现在三区四县,就没有不想吃财政饭的,据说,重病出院的周书记办公室,天天都是满的,大热天的,折腾的周书记满嘴燎水泡。
“行了,你老徐该做的也都做的,将来就是打板子,也打不到你屁股上,今儿,既然是来给我道贺的,那就喜庆点儿,菜吃饱,酒喝足!”
薛老三拍着老徐的肩膀,笑着道。
众人正说笑间,大门被敲响了,戴裕彬抢上前去,将门打开,却是张彻,严宽。赵明亮三人,站在门前,严宽,赵明亮手中,还各自抱了个盒子,露出的正是五粮液的酒瓶儿。
见是这三人,戴裕彬不好自作主张。侧开了身子。
薛老三瞧见来人,道,“是张主任,严主席,赵主任啊,什么风。把你们几位吹来了,欢迎欢迎啊!”
说来,张彻,严宽,赵明亮三人登门,心中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过去这帮人对薛向做的那些事儿,怎么想怎么都不可能化敌为友。
可现如今,众人都在薛向手下讨活儿,把柄更是在这位爷手里攥着,可谓生死由人,如今这顶头上司更是高升为副市长,成了市里的领导,这三位心里口里。也就剩了个服字。
却说,这会儿,见薛向笑脸相迎,三人心里齐齐舒了口气。
赵明亮更是如撒欢的小狗一般,奔了进来,抱着个箱子,跑了个摇摇晃晃。
“明亮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儿,登我门,可不兴带东西,拿回去。拿回去!”
薛老三摆手道。
赵明亮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几瓶五粮液,送给老领导您漱漱口,跟别的都不挨边儿。”
听说是五粮液,薛老三也就不矫情了,倒非他好酒,而是这年月,几瓶五粮液,不过十多块钱,怎么也算不得收贿受贿,他也就难得演什么清官儿。
身在官场,洁身自好是好的,但偶尔,也难免和光同尘,只要谨守原则,便是好的。
“薛市长,祝您更上层楼,宏图大展!”
说着,严宽举了举手里的箱子,“没别的,为您庆贺,恰好老爷子当年藏了几瓶五粮原浆,拿来让您尝尝鲜!”
五粮原浆,薛老三曾在卫阿姨家和孔霸的迎仙楼喝到过,的确是玉液琼浆,不过,因为泉眼干涸,此佳酿已成绝响。
今次,严宽竟又献上几瓶,不止薛老三听得口干,众人竟是齐齐咂舌,显然为这仙酿引动。
严宽,赵明亮携礼而来,张彻独自空手,由此可见三人秉性。
同是访客,薛老三自不会厚此薄彼,应付了严宽,赵明亮,独独冷落张彻,他和张彻没别的话题,便问起了张彻主持的云锦田亩换植事宜。
但听张彻道,“夏收结束,换植工作已经开始了,原本,以为种植同类作物多年的群众,会有不理解,没想到政策刚发出,群众们极是拥护,如今,在管委会各个换植小组的指导下,换植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
换植,便是薛向提出的将云锦区域内的农田,尽数改造为蜀香王的原材料基地,当时,常委会上,此项工作,被张彻领去。
原本,他薛向在云锦的威望就极高,且换植政策极好,政府几乎担保了收益,更何况,全云锦,谁不是指着进蜀香王做工,政策一发布,还真就没有抵抗的。
当然了,薛老三也不会抹杀张彻的功劳。
此人的性子,薛老三清楚,经过几番挫败,早已内敛深沉,就来此刻来说,明明他张彻做了许多他薛老三都没想到的工作,可偏偏不见此人表功。
原来,薛老三还是把换植工作,想得简单了,他不精通农事,直以为换植香料,和种植农作物,都是一个搞法儿,都是田里出来的玩意儿。
殊不知,这香料的生产,种植,与农作物大相径庭,便是最精通农事的老农也不清楚香料作物的习性。
为了换植工作的顺利成行,张彻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省农科院,请来了专家作指导,整项换植工作才得以顺利推行。
是以,暗里,薛老三给张彻的评价极高,被认作是可以大用之人。
至于,曾经的龃龉,在利益面前,薛老三自不会放在心上。
人事官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绝对的朋友,也没一定要置之死地的敌人。
薛老三最近读史,领悟出了这样一句话:政治,就是让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让敌人的朋友越来越少!
得一张彻,云锦可安,以往的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得人用人,自不可能只看能力,得心与否,同样关键。
对于张彻,薛老三才不关心自己是否令其归心,有那检讨书在,便是绝对把柄,他不怕此人反水。
至于说,担心此人为曾经的恩主孔凡高报仇,什么时候,抽冷子捅他薛某人一刀,那更是笑话。
别人不知道,薛老三却是知道,孔凡高缘何被查,正是这位张彻张主任举报。
薛老三都不知道孔凡高何时把张彻得罪到了此种程度。
的确,非是薛老三不知道,便是已然锒铛入狱的孔凡高也想不明白,自己如此厚对张彻,缘何还被此人如此算计。
身为上位者,孔凡高当然不会想到,他曾两次深深的折辱了张彻。
两次都是在张彻冲击行署副专员的路上,一次是孔凡高举荐了曾经的秘书夏邑,而忘记了屡次为他冲击薛向的张彻。
再一次,就是宋昆顶掉了张彻的职位,张彻黯然去了党史办作了冷板凳。
在孔凡高看来,那都该怪薛向,是薛向太坏,且他孔某人最后不还是替张彻弄了个云锦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的位子。
作为上位者,孔凡高只觉得张彻,该感念自己深恩。
却不曾想,年纪轻轻的宋昆上位,和他张彻被打发去坐冷板凳的霎那,这位张主任心中的怨念有多深刻。
曾经,孔凡高地位牢不可破,张彻会老老实实蛰伏,甘作其忠犬,可一旦孔某人大势已去,第一个发动致命一击的,便还是张彻。
当然,薛老三只须想怎么让这位张主任发挥本事,多多干事儿,根本不怕这位张主任调转头来咬自己,这是薛老三,不,是薛衙内的自信。
却说,薛向和张彻寒暄罢,严宽也凑上来汇报工作。
前次的云锦湖水上乐园的筹备工作,还是让严宽这位曾经的旅游局长,抓入手中。
严局长汇报起工作,滔滔不绝,眼见着就要没完没了,就在这时,迎仙楼送餐的师傅到了。
热热闹闹吃了餐午饭,薛老三便直言下午有会,众人便齐齐告退。
送走众人,薛老三关上大门,方要折返,咚咚两声轻响,又有人敲门。
打开大门,原来是赵明亮去而复返,鬼头鬼脑地站在门前。
“赵主任,还有什么事儿?”薛老三笑道。
其实,他猜到这位赵主任有心事儿,因为以他对这位赵主任的理解,在送酒上被人比下去了,一定会十分不满,可方才午餐,这位赵主任春风满面,毫不在意,其中定有蹊跷。
虽然猜到,这位赵主任不说,薛老三自也难得问询。
果然,此人再度折返,必有因由。
不待薛向招呼,赵明亮便挤进门来,小意地将门关起,拿脊背抵住,贼兮兮道,“市长,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好,咱们进去说!”
说话儿,薛向别朝里间行去。
“不了,市长,我没时间了,我和张主任,严主席坐一辆车来的,借上厕所的理由,才避开的,我这也不是怕谁抢功,只是怕消息扩散出去不好……”
赵明亮显然很急,语速极快,解释一番别情来由,便急急道,“是这么回事儿,我一个远房二叔在给组织部下向部长开车,听他说,咱们德江的市长人选差不多定了,是省委蔡书记大秘黄思文!”
赵明亮一句话出,薛老三愣住了,连赵明亮何时溜走,都不曾注意到。
第二十四章 老面孔,新面孔
“黄思文要来了,嘿嘿,老子还正愁没地儿散火呢!”
薛老三枕在高高叠起的被子上,两条大长腿直直伸到了对面的窗台上,一边大口抽着烟,一边咬牙切齿。
窗子对面正是卫阿姨家的小楼,窗对面的小窗正是卫兰的房间,近二十个夜晚,对面的小楼没有亮起过灯火了。
卫兰失踪了!
准确地说,应该是离开了!
自打调查组的结论下来后,卫兰就恢复了自由身,彼时,薛老三还纠结于如何面对这深恩美人,可待他发现对面的卫家已然没有人踪,已是不知多少天后了。
不止卫美人离开了,卫阿姨也跟着去了,卫兰的铁杆晓芳也不辞而别,连手续都没办,就没了踪影。
卫美人如此行事,薛老三知晓,躲的便是他薛向。
说来,以薛家人如今的权势,只要卫兰还在国内,就没有寻不着的道理。
初始,薛老三也动了寻人的心思,可转念一想,寻着又如何呢?自己又能给人家什么呢?
此外,今次卫兰之事,外面无风无浪,可内里却是波涛汹涌。
非只薛安远来电话训斥,许子干,安在海,冯京等皆来了电话,言语之间,极不好听,弄得薛老三焦头烂额。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织网,中有千千结!卫兰,珍重!”
薛老三心中默念一句,随手将烟头掐灭,弹出窗去。
他翻个身,拿被子蒙了头,便待睡去。
好几日没休息好了,饶是他精力过人,也有些说不出的压抑,而且,下午还有新一届市政府班子见面会。有的是麻烦。
熟料,他刚捂上被子,叮铃铃,电话响了。
接过一听,来电的是薛安远。
“老三,在干什么!”
“睡觉!有言在先,您要讲大道理。去兵营,那里一堆一堆的战士,希望听到您薛军委的煌煌大言,我这儿可是听得够够的了!下午,还忙着呢,可没功夫听您上政治课。要上课,等我晚上回来。”
出事儿的那几日,老爷子天天来电话,又不说些打气的话,竟是训斥些管好裤裆的话,听得薛老三快疯了。
这会儿,老爷子声音方响起。薛老三便先拿话填补住了。
“废话多!就两件事儿,一呢,风雪这丫头办了病休,暂时到你那边住一段儿,你小子结婚也有些年头了,可不能光打雷不下雨,老子还等着抱孙子呢;二呢,我知道老毛中间掺和了。不过他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有些人自己不地道,给脸不要,就不用给了!就这两件事儿,挂了!”
“喂喂,喂喂。你……”
老爷子第一件事儿,就把薛老三给惊住了,直到老爷子挂断电话,他才醒过神来。
可醒过神来。薛老三又陷入了惶恐中,跟卫美人的朦胧情愫,让他原本就对苏美人和小妮子有负罪感。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让他得知苏美人要驾临,心里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做了坏事儿,老婆千里迢迢赶来捉那啥一般。
此外,生子之事,也是他心里的症结,和苏美人两地分居还好,这烦心问题,偶尔还能忘却。
可,若是和苏美人朝夕相对,这个问题,他便是不想面对,也是不成。
满心烦乱,好容易酝酿出的困意,又没了踪影。
披上衣衫,瞅见四处无人,薛老三跃窗而下,一路向西,朝着瘦湖行来。
时维六月,已入初伏,骄阳升空,荷花正好,微风鼓动,万叶生波。
薛老三径自到了东边湖畔,解开缆绳,驾了渔舟,双足发力,小舟无桨自动,朝深深的荷花荡里驰去,快若飞鱼。
船入荷荡深处,万叶遮天,碧蛙白鱼,跳跃逐波,夏蝉夏鸟,鼓噪争鸣。
薛老三依舟躺了,阖了眼,静静听着这梦幻水乡,思绪如水如风,片刻,便传来轻微的鼾声。
薛老三这觉睡得极沉,他感觉精神似乎曾经剥离了身体,到这水乡深处游逛了一圈。
轻轻一挥拳,竟扯出了爆音,内审身体,血如汞,髓如霜,连汗毛都风吹不动,蕴含着勃勃生机。
随着年岁的增长,国术的本事,似乎不练自深,身体也一日强似一日,种种奇异的本领,几乎让薛老三生出探求生命奥秘之心。
也唯有这鲜活世界,扯不开的情债,放不下的家人,才让他对这鲜活世界又生出深深眷念之心。
摇摇头,甩走那离奇可笑的念头,抬手看表,竟已快两点。
下午的会议,貌似就是两点召开,薛老三便迈开大步,朝市政府大楼急行而去。
到得市委大院,他才慢下步来,扮起高官风度。
“薛市长好!”
“薛市长下午好!”
“………………”
一路行来,问好声不断,比之薛老三此前,多了十倍不止,这便是权力的魔力。
薛老三便匆匆点头,便大步朝市政府一号会议室行去,今次的会议比较特殊,他可不想错过。
薛老三踏进一号会议室时,两点差五分,办公室内,人头已经不少了。
熟面孔许多,生面孔也不少。
相熟的有,市委常委副市长谢明高,副市长陆振宇,市政府副秘书长刘洪,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古锡铭。
一场人代会后,整个德江官场简直鸡毛鸭血,一片狼藉,市政府简直成了重灾区,高层官员几乎掳获一空。
原来的行署班子是这样,三个入地委班子的专员,专员孔凡高,常务副袁闲云,副专员谢明高,四位副专员,邱庆春,魏启亮,宋祖贵,陆振宇,专员助理薛向。
一场选举后,孔凡高锒铛入狱,生死难料,常务副袁闲云,选举得票不过三分之二,失去了副市长名额,本还可保留常委职务,另图他调,不知怎的,孔凡高在里面,竟交代出了袁闲云一些黑材料,听说问题不小,袁闲云的常委,在孔凡高进去的第二天,便被拿下了。
其余诸如,邱庆春,魏启亮,宋祖贵,选举期间,追随孔凡高最紧之辈,也纷纷落马。
是以,如今新政府内,也就仅余谢明高,陆振宇,薛向三位幸存。
却说,薛向来时,虽未迟到,但按官场规矩来论,却算来得晚了。
薛老三也没打算惊动谁,悄悄进门,冲袁闲云,陆振宇两位点点头,便待靠后坐下。
不成想,他方动作,古锡铭,刘洪便先站起身来。
“薛市长,您坐这儿,坐这儿!”
古锡铭慌忙让出自己的位子。
古锡铭这一动作,一位秃头中年男,和一位三十七八,容貌颇为俏丽的女同志各自变了脸色。
“不用了,我就坐这儿挺好,小古你坐吧!”
说话儿,薛老三便落了座。
古锡铭哪里敢坐,相请再三,薛向只是不动,他也只好作罢。
如今的古大秘,对这位薛市长,简直就是敬畏到了骨子里,那种恐惧,简直超越了掌握其生死的周道虔。
说来,薛老三也没威胁过他,根本不曾针对过这位他。
可偏偏作为旁观者,以及某些诡局的局中人,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位薛市长一路行来,到底克服了哪些艰难险阻。
一次次攀峰跃险,一次次创造奇迹,见得多了,他几乎认为薛向身上有种冥冥之力,能创造神奇。
此等人物,已经超越了凡夫,周道虔虽能掌生握死他古某人的仕途,但这是能测之力,如何是薛向那种神奇力量可比。
却说,让位不成,古锡铭心中生出不安,念头一转,便对薛向道,“薛市长,我给您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新来的副市长马力马市长,以前在广安计委工作,担任广安计委常务副主任,这位也是新到德江的副市长曹颖曹市长,曹市长过去在省妇联主持工作。”
说着,伸手挨次指了那位秃头中年,和那俏丽女同志,又冲那二人介绍了薛向。
秃头中年打断古锡铭的介绍道,“薛向薛市长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古主任用不着介绍了吧。”
说着,秃头中年便冲薛向伸出手来。
的确,薛向的大名,他听过,早在德江招商时,他便听闻过,不过马力并未在意,真正注意起这个名字时,还是在他确准调任德江后,作为干部调任的必修功课,弄清赴地的人事关系,和主要领导的性情,履历,几乎是必须的。
这一整理,马力就愣住了,他忽然发现,德江官场不是一般的怪异,整个权力场中的主要斗争不是书记和专员的战斗,而是书记,专员,和专员助理的三国大乱斗。
区区一个专员助理,顶了天的,算他个副专员,像这种副专员,在广安,可是想见广安地委书记一面,也是需要提前汇报安排的。
德江的专员助理,到底是个怎样的怪胎啊!
待得资料搜集起了,马力越发好奇了,因为资料上显示的种种所为,几乎不像真事儿,至少不可能是正常专员助理能干出来的。
直到方才,见着古锡铭这本该权威赫赫的书记大秘,都如此小意地再三给薛向让座,马力心里才坐实了那份资料的准确性。
第二十五章 莫名其妙的组部任命
“我哪有什么大名,马市长玩笑了。”
薛老三支应道,眼神儿却在会议桌上扫描。
从会议桌的布置上,他扫出些味道。
原来,此刻的会议桌,是按照排位坐的,也就是说按照官场级别坐的。
上手主位附近,总计空置了七张椅子,显然还有七位到来。
可如今召开的市政府内部会议,说穿了就是新任市长见面会。
除了眼下已经到来的包括,谢明高,陆振宇,他自己,马力,曹颖,已经多达五位。
按照,人代会上的配置,德江政府总计该有七名市长,也就是说,届时还有两位市长到来。
再看古锡铭到达,周道虔这德江一号,自然也会出席这等重量级会议;
马力,曹颖,包括另外两位新市长,都是头一次履新,省委组织部来员派送,自也是应有之意。
如此算来,剩下的空位,留下四个也就够了,如何会留下七个。
薛向盘算着心思,完成了和马力的见面礼,紧接着,又接过了曹颖递来的手,喧软得像一团棉花。
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虽然端庄,眉眼间总遮不住那抹媚意。
省妇联是正厅级单位,正值领导往往高配政协,人大领导,常务副主持工作,曹颖调任德江,看着级别没变,实际上,算是实打实的升迁,毕竟,妇联这冷衙门,跟政府副市长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通常,妇联的领导,是极少和政府部门发生交流的,曹颖的这个调任,背后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然,薛老三没兴趣关注这个,他和曹颖寒暄几句。被性格出人意料豪爽的曹颖逼着认了大姐后,便又和谢明高,陆振宇交流起来。
说起这谢明高,早先,薛向方到德江时,孔凡高为给薛老三下马威,弄了个讨债的任务。彼时,薛老三化身“绑匪”,成功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时任德江常务副专员的袁闲云,常委副专员的谢明高,齐齐找到薛老三。希望让其出手,帮着完成任务。
薛老三没有推辞,果断助二人过关,从这个角度上讲,二人还是结下段善缘的。
至于陆振宇,和薛老三的关系则更进一步,薛老三初来德江。可以说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便是陆振宇。
由于陆振宇和辽东一号陈道林,有着一层割不开的老上下级关系,而薛向和陈道林香火情极深,所以,从这个角度看,陆振宇和他薛老三算是铁杆盟友。
薛老三的到来,明显搞活了会议室的气氛,众人正聊得热闹。大门处的光亮忽然黯淡了。
抬眼瞧去,周道虔当先而入,依次竟又进来六人,四老二少。
这七人一进门,场中众人全站了起来,冲来人招呼。
薛老三略略有些失声,他是真没想到今天的阵势竟是这么庞大。
除了周道虔外。那死老二少,他只一位不认识。
来人有,省委排名第四的曹红星书记,分管意识形态的柳公权柳书记。省委组织部部长向问天,德江顾委主任赵北,前省委综合一处处长黄思文。
曹红星曹书记,在蜀香王贴牌事件上,薛老三和他颇有交集,若非曹老书记持身甚正,薛老三要翻盘,也极是困难。
柳公权柳书记,薛老三结识得就更早了,当初,他处理学闹事件时,省委来人便是这位柳书记,当时,柳书记对薛向处理学闹办法,报以了极大的热情。
向问天,薛向虽不熟悉,却见过其照片,方面大耳,一脸官威,极是好辨。
德江顾委主任赵北,薛向自然更是熟悉,旅游招商的那次德江的党政联席会上,老赵主任明着是作木头,却是暗助过薛老三一把。
前不久的德江人代会风波,赵老爷子也出来替薛老三说过话,算是位仁厚长者。
至于黄思文,这位前卫兰的追求者,前省委一秘,薛老三这日中午,还在念兹在兹,如何能忘。
唯独不熟悉的,倒是紧挨着黄思文,梳了背头的白面中年。
众人进得屋来,谦让一番,便让周道虔作了主位,毕竟,他是德江一号,今次的会议由他主持自是最为合适,毕竟省委下来高级领导,不是一位,且这三位份量差不离,难分轩轾。
众人坐定,周道虔讲完场面话,会议很快进入了正题,由省委组织部部长向问天,宣布新的人事任命。
不出意外,黄思文担任了德江市委常委,副书记,代市长,那个唤作顾俊明的白面中年,任德江市委常委,代副市长,曹颖,马力的任命也一并宣读了,当然也加了代字。
毕竟,这四位皆是外调,并未走人大程序,和薛老三,谢明高等自差一道程序,当然了,有过上一次风波,省委焉能让人代常委会上的流程再出问题,曹红星,柳公权,向问天三位省委大佬齐下德江,便是为四人的流程保驾护航的。
整个任命流程,皆在意料中,当然,出乎意料的事情也有。
顾俊明的副市长前面没加上常务二字,如此一来,市政府班子内,他和谢明高到底谁高谁低,便成了问题。
此外,包括薛向在内的所有副市长,省委组织部皆没有明定分工。
就在众人皆以为向部长念忘了材料时,曹书记发言了,“同志们,是这样的,德江政府班子新组,新老搭配,可以说还需要一段很长的磨合期,才能相互了解,为了不大乱的德江政府班子的步调,分工问题,由德江班子自己协调,在这次协调过程中,我希望同志们发扬风格,团结互助,谦虚务实!”
曹书记此言一出,众皆大惊。
省委这回到底出的什么幺蛾子,两位入常的副市长不分常务也就罢了,众位副市长尽皆不分派具体分管工作,而让其自选,这实在是怪异到了极点。
如此分派,还要省委组部干何,如此分配,省委组部又去哪里抓权柄?
众人哪里知道,今次德江市政府的配置问题,在省委最高峰,明里暗里,闹了多大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