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奇效
“袁专员,开玩笑了,我一个个小小助理,能帮您什么呢?”
嘴上如是说,薛老三心中早就有底了,他早等着袁闲云呢。尽在
前次专员办公会散会时,他紧随孔凡高而行,而故意不去看袁闲云的眼神,就是为了此刻。
原来,彼时会上,他薛老三以庞统自比,夸口能完成任务,袁闲云就听进心里去了。那时,他已经走到了绝境,他负责的宜阳磷矿,在他使出全力的情况下,也只要回了三成,还差的两成,无论如何,完不成了。
而当时会上,若不是薛向吸走了孔凡高的火力,并打掉其嚣张气焰,他袁某人肯定少不得要在会上吃瘪。
当听到薛向夸口能完成任务时,他就想找薛向问问对策,毕竟在对抗孔凡高一事上,二人还算是同盟军。
可哪知道,一散会,薛向就走了,并不给他接触的机会,袁闲云也不好上赶着去问,一来,他要面子,二来,他也不信薛向能打开局面,即使真打开局面,他照猫画虎就是。
不曾想,事情却大大出乎其意料之外,薛老三出手,真是滚汤泼雪,转瞬就功成,可偏偏其法太过那啥,他袁某人想学,也学不来啊,没办法,就只好再度求上门来。
而薛老三彼时不接触袁闲云,就是想等其到了绝路上,再拉他一把。
来嘛,一个人饿的时候,你给他一碗饭,他会感谢你一时;可一个人要饿死的时候,你给他一碗饭,那就是救命之恩,他定会记你一辈子!
薛向要做人情。自然愿意做这“救命之恩”。
他等了四天,还以为等不到袁某人了,不曾想,这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待他这儿钱收齐后,确准消息后,才急吼吼找上门来。
袁闲云道:“还不是要债这档子事儿,走走,这钟点儿了。该吃饭了,桌上说,桌上说!”
说话儿,袁闲云便来拉薛老三。
论事权,薛老三是协助常务副专员。分管教育,旅游,计划生育等工作,是以,袁闲云也算是他的现管领导。
领导喊吃饭,他自然推辞不得。
当下,薛向就进屋。吩咐了戴裕彬和曹伟,务必做好此次押运任务,随后,又要通了市局局长蔡国庆的电话。要他调集人马,配合押运,对方听说了数额后,心里暗暗骂娘。埋怨薛向不该臭显摆,当时让账入国税局不就结了。非脱了裤子放屁,穷显摆,弄出事儿来麻烦他。
可埋怨归埋怨,事关重大,薛向又和他打了招呼,由不得他蔡某人不接招。
安排好这些后,薛向这才又步出门来,不曾想刚出门,院门口又行进一人来,正是地委委员、副专员谢明高。
谢明高瞅见袁闲云,老脸立时一红,后者同样有些不自在,三人面面相觑,未几,竟同时招呼出声来。
好一阵没营养的寒暄后,见袁闲云始终赖着不走,谢明高终于忍不住道出来意:“薛向同志,你来德江也快一个月了吧,作为一个班子的同志,咱俩还真没怎么近乎过,今天晚上,我做东,咱们聚聚如何。”说完,又冷着脸冲袁闲云道:“袁专员,你也一起来呗?”
袁闲云笑笑道:“不好意思,老谢,我和薛助理有约在先!要不,你一起来!”
袁闲云和谢明高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因为两人不仅同为行署副专员,且都是地委委员,可偏偏谢明高总有意无意地跟着孔凡高走,在行署可是制肘他袁某人颇多。
如今,他已然猜到谢明高请薛向一道吃饭,必然与自己出于同样的目的,如此,他自然更不会相让,同时,心中更是冷笑不已,你谢明高不是做孔某人的狗,做得挺欢快么,怎么着,这会儿还不是被人一脚踢出来了呢。
谢明高脸se骤然转青,要放在以前,他遇到这种情况,早调头就走了,哪里还忍得了受袁闲云的冷嘲热讽,可今时不同往ri,火已经烧到了眉毛,容不得他做意气之争。
说起来,他心情还真如袁闲云揣度的一样,真是悲从中来,恨极了孔凡高。
来,德江有三家大厂,按规模大小,依次是德江钢厂,宜阳磷矿,兆丰煤厂,当时,在会上,袁闲云为挤兑孔凡高就主动承担了宜阳磷矿,熟料孔凡高顺势就接过了德江钢厂,还就手提高了收款比率。
如此一来,身为行署三号的谢明高也就只有接过兆丰煤厂。
这三家企业,德江钢厂是副厅级架构,规模庞大,宜阳磷矿和兆丰煤厂都是正处级单位,规模也同样不小,这厂子规模一大,厂领导的级别一高,就极容易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原按照三成的比率,袁闲云和谢明高有可能完成任务,可如今提到了五成,这二位就齐齐坐了蜡!
谢明高不是没找过孔凡高说项,可偏偏孔凡高为了抓袁闲云和薛向入彀,死活不松口,毕竟他头前松了邱庆chun,还情有可原。
若是再放了谢明高,他哪里还有理由,处理袁闲云和薛向?
如此一来,谢明高就悲剧,不,悲愤了,枉他跟着孔凡高摇旗呐喊,可到紧要关头,却被踢了开来,尽管孔凡高嘴上说的好听,他谢某人完不成任务,到时只须做做样子,他孔某人会想办法让他谢明高回来第二。
可谢明高堂堂地委委员,岂能不要面子的,真的如蛤蟆狗一般天天去堵人家工厂大门,传出去,还活不活!
因此,这回,他是恼极了孔凡高。
可光生气没用,不解决问题,弄不好就真得去堵大门了,七思八想,很自然就想到了如今在要债行业做出了突破xing创举的活土匪薛向,遂找上门来。
却说,眼见袁闲云和谢明高就要起争执,薛老三是痛并快乐着!
如今,他一剑破开孔凡高设的死局不说,还借力打力,将要收获两份不菲的人情,这怎不让他快乐。
可快乐归快乐,眼前的争执调解不好,那他可就得罪人了。
不过,薛老三何等脑筋,转瞬就有了主意,“袁专员,谢专员,您二位是领导,我初来乍到,该当尽礼数,哪能让您二位请我,该是我请您二位才是!”
袁、谢二人互瞟了一眼,却不做声,显然对薛向这个意见并不满意,毕竟,他们到此,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解决债务危机的,如果三人作一处,什么私房话,可都说不出口了。
薛向早猜到二人心思,自然不会出馊主意,接着道:“我看咱们仨吃饭也不甚热闹,把宜阳磷矿的廖书记,和兆丰煤厂的周书记,也一并约出来如何?”
薛向这话等于点明了问题,来嘛,三人都各自清楚其中尴尬,却也只薛老三适合戳破这层薄膜。
果然,薛向如此说了,二人左右一想,当下,想独霸薛向是不能了,除了听薛向安排,貌似也没什么好主意了,遂同意了薛向的提议。
薛向领了任务,还以为得费一番周折,毕竟今次要打的老虎,都是大老虎,论行政级别,和他薛某人可是平起平坐的,人家未必会买他薛老三的账。
可哪知道,袁、谢二位专员,分别将宜阳磷矿,兆丰煤厂的廖、周两位书记约到了一处后。先前,还苦口婆心,说着兄弟实在尽力了,厂里实在没钱了之类敷衍之词的两位书记,待谢明亮介绍了薛向的身份,二人的聒噪竟嘎然而止,脸上竟齐齐现出古怪之se。
紧接着,二人竟齐齐朝包房的电话奔去,未几,便对着电话,猛力吆喝着赶紧要某某去国税局补交多少多少欠款。
一通命令罢,二人各自拉着袁、谢二人的大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这真的是最后的资金了,再缴,兄弟就只有停产了,工人就得罢工了……
袁闲云、谢明高二人面面相觑,心头俱是震惊到了极点,他二人万万想不到活土匪竟积威至此,一句话都没说,这二位就利利索索把事儿办了,就是孔老虎出面,也没这效果啊!
………………
肉包喷香,豆浆滚烫,这天早上,薛老三照例在办公室,享受美味早餐,三两分钟,消灭掉这多得令人惊叹的食物,擦擦手,又在屋里踱着步子,消起食来。
刚走没几分钟,戴裕彬提着暖水瓶步了进来,微笑着冲薛向道早。
薛向做了个扩胸的动作,笑着道,“裕彬,你不用这么早来,我是定了型的生物钟,每天五点多就醒了,你就我的作息,可完全没必要!”
的确,现在才七点半,远不到上班的时间。
戴裕彬笑笑,“哪有首长上班,通讯员休息的到底,首长,您别cao心我,我睡眠没问题!”
说话儿,戴裕彬便捧了薛向办公桌上的细瓷贴花茶杯,行到一边的紫se壁橱,给他冲一杯大红袍。
茶香方弥漫开来,办公室大门被敲响了,一身黑西装打扮的江方平夹了个件夹,行了进来。
第四十五章 雷锋没有死
“方平今天可精神,怎么着,要当新郎倌啊!”
薛向打趣一句,其实,他知道如今地委大院流行起了一股西装风,究其根源,还是zhong yāng某巨头开始公开穿西装了,甚至还下了件,要求负责外事和招商的领导干部,在正式场合,最好都着西装,如此,西装才正式在大陆兴起。
“专员可别拿我打趣,我这也就是跟风!“
得了薛向一赞,江方平喜滋滋的,不知什么时候,他越来越敬畏薛向了,这不,今天的这身打扮,也是精心准备过的,戴裕彬如此迅速地就贴上了薛向,让他生出了几分紧迫感。
戴裕彬却是对江方平的这种敬畏洞若观火,其实,何止是江方平,便是张彻最近见着首长,不也老实多了么?
强者恒强,首长一手鬼斧神工,要回了欠款不说,还帮袁、谢两位专员,了了难局,如今在行署的声势自然大涨!
“方平,不是说了,让叫专员嘛,你怎么也跟人家学!”
薛向真的是有些无可奈何了,自打前些ri子,专员办公会审结了前一阶段的工作重心心——收缴积欠利税,散会后,薛向就能深刻体会到这种变化。
确实,他这一手做得漂亮,算是初步打开了在德江的局面,可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不少,最让他挠头的,还是这称呼的问题。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称呼他“薛专员”了,便是以前被他说了,改过口来的行署常务副秘书长刘洪,又跟着改了回来。
可偏偏他薛某人不愿落人口实,总要强调几遍自己是专员助理。可一人对十万,累也累死了,所以,非重要场合,他就懒得谦虚了。
而江方平却非别人,乃是他先前指示过,让先负责他一阵子秘书工作的行署办副主任,算是半个自己人,免不了长时间接触。总听他叫专员,传出去,人家定会说姓薛的忒能装,假装不让老子叫专员,背地里关着门让秘书叫。
所以。他就有必要让江方平改正。
江方平道:“这不是迟早的事儿嘛,得,我干脆也随小戴,称您首长!”
说来,如今不比后世亲近人私下可以称呼领导为老板,眼下,领导的贴心人。对领导的称呼,就得细细考量一番,称呼行政职务,虽然也可以。但难免显得太正式,带上姓氏,更显得隔膜,是以。早先年,流行的首长称呼。如今,又在官场上弥漫开了。
可是江方平矮薛向不过半级,如此称呼,实在有些近谀,可只要别叫专员,薛向也就难得跟他在称呼上费功夫了。
薛向接过戴裕彬递来的茶,咪了一口,陡记起一丝未了之念,说道:“方平,裕彬以后就做我的通讯员吧,稍后你去张彻同志那边报备一下。”
“恭喜,恭喜!”江方平抢先冲痴楞的戴裕彬,伸出手来,“小戴啊,好好干,跟着首长,错不了!”
嘴上如是说,江方平心头难免有些淡淡的失落,如今他只是被薛向点名,服务于他,并非对口薛向的副秘书长,而薛向如今只是专员助理,又配不了副秘书长,如此一来,薛向点了戴裕彬做秘书后,无形中,就和他隔开了距离。
戴裕彬惊喜交集,先冲薛向深深鞠一躬,这才接过江方平的手,说着感谢话。
薛向瞥见江方平眼中闪过的失落,不愿冷了他的心,说道:“方平啊,我看以后我这边,还是你负责和行署办沟通行程安排,再由裕彬找你汇报、统筹!”
此前,就是江方平负责向薛向通报行署工作安排,排列薛向的工作ri程,同时,他又负责将薛向确准后的ri程安排,向行署办报备。
如今,薛向不愿冷了他的心,便依旧保留他这份权力,基就是将他作了自己对口的副秘书长。
江方平终于松了口气,微微躬了身子:“谢谢首长!”
却说,江方平此来,正是向薛向汇报今天一天的ri程安排的。
地方到底不是机关可比,即便是小小一个乡长,负责的也是千头万绪,更别提偌大一个德江,五百万人口!
而执政党为人民服务,更是无所不cāo心,群众ri常生活所延伸出的方方面面,都要有人负责,有人管着,薛向身为行署领导,有自己的一摊子,更兼初来乍到,才慢慢步入正轨,自然繁忙得狠。
“上午九点,旅游局召开王鸿盛先进事迹表彰大会,因为此事件影响很大,还上过省报,按惯例,负责的分管领导要出席;下午一点半,全德江地区优秀体育运动员选拔赛,在宝丰一中开赛,按惯例,体委应该向您发邀请函,由您出面主持;下午三点,教委召开全地区优秀教师表彰大会,按惯例……”
“行了,方平!”薛向挥挥手,“别按惯例,按惯例了,说句大实话吧,我今天是不是还没事儿?”
如今已是八月底了,距离他完成前一阶段的要债重任,已经过去十来天了,这十多天,他分管的几个口子,依旧没领导前来汇报工作,就好似没他这个分管领导一般。
不过,这十来天,他倒也没闲着,要么查阅自己分管口的资料,要么熟悉行署办和地委的人头,可其实,他还是在等有人主动靠过来,给这一池死水投下一块石子,溅起几分波澜。
奈何,事与愿违,十多天过去而来,却依旧没什么动静儿,显然他薛某人活土匪的威风,只能笼罩行署,他分管的几个口子,竟给他来了个敬而远之。
江方平的红了脸,点点头,薛向笑道:“人家不欢迎,我也得上门啊,那就做个恶客吧!
薛老三不愿去想,这背后有没有某人的影子,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身为领导,主动权,在他手中,那帮人敬可以,想远却由不得他们,更何况,分管口子,可是连带责任制,出了事儿,他薛老三也少不得挨板子,如此这般,他又怎会让那帮人想远就远呢。
上午九点半,薛向杀到了旅游局礼堂,旅游局严局长正在鲜花环绕的主席台上,挥手扬眉,字正腔圆地做着报告,见薛向在江方平的陪同下突然到场,弄得严局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赶紧中断了讲话,下来迎接薛向。
薛向笑着和围上前来的局党组班子寒暄几句,便挥手压住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接着,就让严局长继续做报告,而他则顺势在一边的空位上坐了。
这下,严局长可坐蜡了,情恳意真地要请薛向上主席台,可薛向只说就不用打乱大会既定议程了,自己就是来听报告,和学习经验的,无论严局长说什么,他屁股都坐得稳稳当当的。
严局长心中忧惧不已,却实在没法子,谁叫他此前压根儿就没请过薛向,薛向楞拿既定议程说事儿,他也实在没辙。
可薛向就这么往台下一座,让全局干部如何看他,这对他局长威信,弄不好就是毁灭xing打击,谁都会想,这严局长到底做了什么,这么不让薛专员待见。
若是一个月前,薛向玩儿这手,严局长甩都不会甩他,一个小毛孩子而已,谁放在心上,可如今这位薛助理顶着活土匪的帽子驾临,他是真不敢造次。
心中一边骂着薛向,一边嘀咕着不该轻信人言,严局长终于失魂落魄地步上了主席台,可左右一扫,六位局党组成员,竟有三位坐在了台下。
严局长心内如汤煮,却不得不继续做着报告,可精神已分散,照着稿子念,也越念越有气无力,渐渐地,神智越发涣散,注意力始终一大半放在台下的薛向脸上。
却说,严局长今次所作的报告,是关于旅游局一位叫作王鸿盛同志,跳河救人,英勇献身的先进事迹。
细说来,这都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儿了,此前,一直是省、地在做宣传,旅游局没赶上趟,好容易等省、地宣传完了,严局长才抓住机会,弄出了这个场面,想轰轰烈烈演一把,可哪知道薛向突然杀到,这陡扬骤抑,实在对他打击不小。
这会儿,好容易撑到稿子的最后几行字,他早涣散不堪的精神,终于全松了劲儿,略略看了一眼最后的稿子,便抬起头,对着台下的同志,有气无力地做最后的陈词,“……所以,我最后要说的是,雷锋没有死!”
哗!
台下瞬间sāo然,躲在一边做服务的秘书小金赶紧低声提醒了一句:“精神,精神!”
却说,严局长最后的精神早松懈了,稿子上的词儿,他记不清了,这会儿,台下一sāo然,他精神瞬间绷紧,紧接着小金这一提醒,他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高声道:“精神着呢!”
哈哈哈……
底下陡然炸了锅,欢笑声差点儿没冲破屋顶!
便是薛老三宗师级的国术水准,控制身体如机器,嘴皮子也狠很给扯了一下,,才勉强没笑出声来。
可台下众人谁绷得住,陡见高高在上的领导,弄出这么一出,身就极具喜感,更不提妙手偶得的笑话,实在是宗师级的,就是开讲前,提醒你是笑话,一般人都得发笑,更不提眼见它毫无征兆的诞生,不笑疯才怪呢。
一场感人的先进事迹报道大会,就这样愣生生地被雷锋,弄成这样!
第四十六章 引子
在旅游局听严局长讲了个惊世骇俗的笑话后,薛向瞧也没瞧严局长,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那快速消失的高大背影,给了旅游局一众干部无限的想象空间。
从旅游局离开,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方上得车来,江方平便道:“首长,该吃午饭了,我知道有几个馆子不错!”
薛向道:“吃饭是小事儿,就近吧,反正下午要去宝丰一中,咱们就去一中边上就餐。”
宝丰一中是德江地区数一数二的高中,近两年在高考这场教育界最高战役上,可是积累了不小的名声,出了十多个京大,青华园的学生。
既然高考出彩,地方上就少不得重视,毕竟,教育也是地方领导的重要政绩之一,如此一来,德江地区的教育资源,就少不得要朝宝丰一中倾斜,这才让宝丰一中的硬件软件,都在德江成了首屈一指的存在,隐隐有朝全国重点的蜀大附中看齐的苗头。
也正因为宝丰一中各项条件惊人,因此,这次德江地区给省体队选拔备选苗子的比赛,才没放在两所体校,而是选到了这宝丰一中。
车到宝丰一中附近的餐饮区时,果然见着许多穿着各式运东短袖短裤的学生,在路边摊上吃着午饭。
时下距开学,虽然还有两天,可报名的家长,来看比赛的学生,同样不少,将整个餐饮区,挤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凡。
江方平看着这挤挤摞摞的人群,皱了皱眉头,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问,“首长,这儿实在闹腾,您看咱们要不要……”
“我看就不必了,一餐饭而已,到哪儿吃不是吃。就不折腾了!”
薛老三下地方,本就是为了解自己负责口的实际情况的,不接触人,如何了解?反倒是这种场所,最能听到真话,“蒋师傅,往前开。开到学校大门那边再停!”
“首长,您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戴裕彬笑着道:“江主任,咱们首长这是连吃饭的空当,也得用上,服了。服了!”
薛向吩咐将车绕远,意思很明显,本来嘛,这年头,在德江,能坐得起小车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是官家人。他这开着小车往小吃摊边一停,便是人家想说几句骂官的话,也定然说不出口。
江方平笑着奉承几句,心中却暗叹,跟着这样的领导,以后可有的是心操噢!
本来嘛,别的领导谁不是躲着事儿走,迎着政绩上。可这位年轻的首长,却是盯着往事儿上寻。
说来,薛向四人运气不错,方行到第一家小饭馆儿,就逢着老板在往外加桌子,人刚把一方有些歪腿的矮桌摆稳,这四位就拖着长凳。将桌子霸占了。
四人这没眼色的举动,立时,引来漫天的不满声。
薛向苦笑着摇摇头,到底没想着站起来。那老板更是一叠声抱歉,哄劝着一帮鼓噪的学生。
本来嘛,薛向四位一看就是混得不错的人物,做他们的生意,自然比做穷学生的生意有油水。
劝了一会儿,几位学生眼见就散了个干净,偏偏一位高个平头学生,死活不走,愣骂老板这是势利眼,奸商,做生意毫无诚信,明明是为他们加的桌子,怎么转手就能让给别人!
这学生一脸的倔强,那老板如何劝,只是不听,终于老板也火了,推了他一掌,骂道:“老子的店,想给谁吃就给谁吃,你一顿俩馒头,一盘白菜豆腐,凭啥让老子伺候你!”
刷的一下,这学生红了脸,只狠很瞪着那老板,却说不出话。
“行了,行了,老板别吵了,赶紧着上菜,这位同学,过来坐,过来坐,又不是坐不下!”
薛向挥挥手,止住了冲突。
那老板见一帮学生对他指指点点,知道惹了众怒,也不敢再闹,狠很瞪高个儿学生一眼,便折进屋去。
那高个学生倒是个驴脾气,挨了辱骂,也不退去,竟大咧咧,在薛向腾开的空座上坐了,又从挎包里拿出本高三几何来,自顾自地翻看起来,睬也不睬薛向几人。
很快,薛向四人的菜就上齐了,四菜一汤,红烧鲤鱼,莲藕闷肘子,地三鲜,农家小炒肉,西红柿蛋汤,此间虽是小店,但这家常菜显是做得熟了,色香味俱佳,尤其是每盘菜都少不了的大把红腾腾的朝天椒,光看着,就引人流涎。
这桌菜一上来,邻座几桌学生,就不住拍着桌子,嚷嚷着,快些上菜,再不上菜,就不吃了,更有胆大的,直接骂老板势利眼。
很明显,薛向这桌后发先至,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薛向看了看先前离开过的老蒋,后者一缩头,“首……同志,咱们赶时间,所以我才去后厨打了个招呼!”
“下不为例!”
薛向拾起筷子,便待开动,忽然发现场面极不和谐,说道:“蒋师傅,给这位同学也拿个碗筷,既然凑了一桌子,就是缘分,一起吃,一起吃!”
老蒋应了一声,便离席而去,那高个学生却是置若罔闻,依旧捧着书,静静看着。
很快,老蒋就去而复返,将碗筷在高个学生面前放了,可这家伙依旧一动不动。
江方平皱皱眉头,道:“小同学,你这样可不好!”
高个学生的视线,终于从书本上挪开了,“有什么不好,桌子又不是你们的,都是吃饭的,你们吃你们的,我等我的,谁碍着谁!”
“行了,方平,咱们吃!”
薛向抄起筷子,便朝最肥的蹄花进攻。
领导下了第一筷,这三位便也跟着伸了筷子,薛向没发话,中午便没上酒,虽光吃饭,可几盘菜极是开胃,四人也吃得香甜。
那高个学生终究不是得道高僧,哪里能忍住诱惑,浓浓香气扑鼻而来,转瞬就扰得他看不得书了,仿佛满篇的定理、公式,都成了鲤鱼,猪蹄。
咕嘟一声,高个学生终于没忍住,喉头狠很鼓动了一下。
四人听得好笑,却也不愿热脸贴他冷屁股,依旧各自吃着。
薛老三当了领导,吃饭也就慢了起来,这倒不是他为了立什么体统,而是他知晓,若是自己一放筷子,另外三位保准也会搁碗。
终于,那高个学生的饭食也上来了,果然是一盘馒头,一盘白菜豆腐,那上菜的妇人,盯着他先缴了钱钞和粮票,这才离去。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嘴了,当前,中央放开了个体经济,但票证并未完全退出日常生活,不过,票证对消费,再不具有过去那般的绝对约束力了。
就拿这学生就餐来说,他若是没有粮票,单用钱钞也可以就餐,不过,这就餐的费用就得上浮一些,若是他点的是荤菜,上浮的比率还得上调,这就是价格双轨制,也算是改革初期,最让人诟病,却又不得不为之的一点了。
却说,这学生得了饭食,刚要放下书本开动,变故陡生。
“吆喝,这不是短跑王子赵杰嘛,怎么着,中午就这玩意儿对付一口,你也太藐视咱哥们儿了吧,莫不是以为自己空着肚子,也能跑赢咱哥们儿。”
说话的也是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精短的运动短袖,短裤,完全凸显了他强健的体魄,可偏偏脑后结的小辫子,破坏了矫矫少年的整体形象。
赵杰扭头扫了一眼,便又偏转过去,睬也不睬他,伸手朝盘里的馒头抓去。
小辫子霍然变色,一把揪住赵杰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我草泥马,叫你个龟儿子跟老子装,老子警告你,离王芬远些,否则,别说参加比赛,信不信老子让你高考都参加不了!”
赵杰一掌将小辫子推开,方要接着反击,却被小辫子身后的数条同样装束的壮汉学生夹住,让他动弹不得。
这边山摇地动,弄得那张本就有些瘸腿的桌子,立时便要歪倒,亏得薛老三手快,将桌子定住,一餐饭才没散伙!
“行了,都是同学,闹什么闹,散了,散了!”
薛老三站起身来,伸手扒拉了几下,那几位壮汉学生,立时如喝醉了酒一般,手舞足蹈地连退几步。
小辫子识得厉害,阴阴盯着薛向,不敢妄动,可他是这一带混出模样的学生头,大庭广众之下,无论如何不肯堕了威风,便冷冷道:“你他妈的混哪儿的,少他妈的管闲事!”
“小兔崽子,跟谁说话!”
老蒋一声吼出,霍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材,持了长凳在手,威风凛凛。
说起来,老蒋并非薛向的专职司机,只是行署办小车班的一名普通司机手,今天薛向第一次出行,江方平就挑了他开车。
而就是因为薛向没有固定的司机,老蒋才起了心思,毕竟这年月,司机可是比秘书还紧跟领导的存在,这会儿,好容易遇到表现的机会,他自不肯放过,退一步说,即便他没动心思,也必须挺身而出的,因为司机本就担着保护领导的责任。
小辫子恨恨瞪着老蒋,再看薛向这边四个成年人,到底不敢放对,瞪着老蒋骂一句,“有种在这儿等着,老子弄死你!”说罢,便领着他那帮壮汉学生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恐怖的纸条
若是当年的薛老三,遇上这种情况,哪里还会费这么多话,早开揍了,可现在,对这种小毛孩子的辱骂,他竟连气也不会生了,心中轻哂自己的心态是越来越老了,便又瞧见散在脚下的书包,和那本高三几何,当下,便伸手拣了起来,熟料一提那书包,竟滑出张半折的信纸来。
薛老三方要伸手去拣,那半折的信纸便被风吹得散了开了,刚瞟了一眼,竟瞧见不少红指印。
薛老三大奇,便朝上面的文字瞧了上去,甫一入眼,他头皮就炸了,便待拾起来仔细看,熟料,赵杰猛地扑过来,将那张纸塞回了书包,拣起书本,恶狠狠瞪了薛向一眼,饭也不吃了,便跑了开去。
“小兔崽子,一点礼貌都没有!”
老蒋见薛向面色不豫,以为是生那小子的气,便骂了一句,接着低声宽解道:“首长,这帮小子就是这样,犟得狠,先前扎辫子的那帮小子,是体校的,最好干架,宝丰的小痞子就属他们最狠,还有方才那小子像是宝丰一中的,一中的小子多是读书读傻的一根筋……”
老蒋正喋喋不休地卖着嘴,江方平瞧出不对来,喝止了他,凑到薛向跟前,小声道:“首长,您这是怎么了?”
江方平连问数声,薛向这才回过神来,一屁股坐下来,便冲戴裕彬道:“戴裕彬,你马上去查清楚方才那个叫赵杰的底细,班级,年纪,学习轻狂,家庭住址,家庭成员,总之,全部的情况都摸清了,马上来报我。我们就在车中等你,快去!”
戴裕彬瞧见薛向的脸色冷得快滴出水来,心中早惴惴不安,这会儿,再听薛向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更是惶恐万分,待薛向令下。他应承一声,蹭得就蹿了出去。
“首长,您……难道方才的那学生有什么古怪?”
江方平的心也提了起来,实在是这位面对孔老虎都敢硬顶的首长,陡然弄出这副表情,实在太过骇人。让人以为天快塌了。
薛向松了面皮,回了个微笑,“没事儿,方平别多想,就是有些好奇,相信很快就会有结论,吃饭。吃饭,咱接着吃饭,看,人赵杰的那份儿还没动,咱可别浪费,这算是天赐了。”
说话儿,薛向抓过一个馒头,便大口咬了起来。
江方平和老蒋。虽然都知道首长心里必然藏着事儿,可首长不说,他们哪敢盯着问,便也一人拿过一个馒头,没滋没味地吃着。
熟料三人一个馒头没吃完,小辫子竟又去而复返。
这回,小辫子的动静儿可比方才大多了。趁着三人不注意,夺过一个篮球,隔着十米开外,就狠很砸了过来。眼见着饭桌就要被砸翻,飙射而来的篮球忽然失去了动力,竟被薛老三伸出两个指头,稳稳夹住。
“好小子,有一手,他妈的你今天就是有十手,老子也要打得你跪下叫爷爷!”
小辫子双手插在短裤兜里,耸着肩膀,缓步而来,脑后的马尾也一甩一甩,吆喝道:“弟兄们干服这三个龟儿子,桃花巷狗肉馆,酒肉管够!”
声音方落,小辫子身后的二三十如他一般打扮的学生,全扯着嗓子雅吼出口,满脸都是兴奋与残忍。
“首长,你跟江主任快撤,我顶着,快,快……”
老蒋急声低劝,面白如纸,他太清楚这帮毛孩子的手段了,只因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打人辱人,比那悍匪还凶残,若是薛向在此地挨了打,那可是政治事件,他老蒋这辈子可就完了。
“是啊,首长,你快走,我跟老蒋拦着!”
江方平也急得额头冒汗,薛向若出了问题,他也没跑,是以,尽管他也骇得不行,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住。
薛老三心头也是苦笑不已,手心却是越来越热,就在薛老三以为终于免不了要轻狂一把的时候,眼睛陡然一亮,左手轻震,手中的篮球攸的飞了出去,正巧打在要从这边经过的一辆小车的一侧玻璃上。
呲!
那小车的车轮发出一阵尖利的摩擦声,终于在堪堪要撞南墙之际,停了下来。
未几,车上的秃头司机,急吼吼地便朝这边奔了过来,扯着嗓子就骂:“哪个小兔崽子干的,找……”
一声喝骂未完,那司机脸色急变,转身就跑了回去,未几,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年胖子,一边小跑而来,一边用手帕抹着额头,远处的司机,却不住冲后边紧随而来的三辆吉普打着手势,转瞬,三辆吉普上,也跳下十多个人来,急匆匆行了过来。
却说那中年胖子边跑,边拿眼在人群中张望,终于,目光在薛向身上定住,到得近前,手却先冲江方平伸去,“江主任啊,你可是让我好找啊,我上午往行署办,给你去电话,就听说你下去了,后来听说你陪着薛专员去了旅游局,我又赶去旅游局,结果,还是踩了个空,亏得在这儿遇上你了,对了,薛专员呢,今天德江地区省体育队选拔大赛,我们体委和广大健儿万分希望薛专员能出席大赛,给健儿们鼓鼓劲儿!”
来人正是德江体委主任杨万福,细说来,杨主任这番说词,可是五分真五分假,他哪里是上午就开始找江方平,分明是听了旅游局老严的悲惨遭遇,才知道活土匪开始巡边了,并且是杀气腾腾而来,思及老严惨状,他哪敢怠慢,这才急着去找江方平,想来个亡羊补牢。
奈何薛向没在旅游局吃饭,也没返回行署,这下,杨主任坐蜡了,他生怕这活土匪,也像整老严那般,在他发表讲话的时候,来上那么一出,那可是要了亲命了。
没曾想,误打误撞,在这儿撞上了江方平,他心中一边暗暗叫苦,活土匪果真奔自己来了,一边念阿弥陀佛,逮着了活土匪的踪迹,不必被打个措手不及了。
瞅见杨万福到来,江方平也是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却依旧后怕,再看小辫子穿着比赛的运动装,气不打一处来,接也不接杨万福伸来的手,冷道:“杨主任可是主持的好工作,我想问问,体校到底是培养体育人材,还是培养流氓土匪的!”
话至此处,他伸手一指小辫子等人,“你看看你眼前这些体校学生,扎着二流子辫,横行无忌,方才就因为薛助理出手制止了一场殴斗,这帮人竟然聚齐了要殴打薛助理,只怕土匪也没这么张狂吧!”
初始,杨万福是憋着火气的,毕竟,论级别,江方平还矮他半级,如今,却敢当众让他下不来台,可待听到这帮人准备围攻薛向时,一股凉气从脊椎骨冒了上来,惊得他差点儿没魂飞魄散,若是薛向被体校的学生打了,他杨某人绝对第一个完蛋!
“你,你,你们……”
一想到这可怕后果,杨主任鼓着眼泡子,指着小辫子等人直喘粗气。
这时,另外十几位体委领导和宝丰一中的校领导,也赶了过来,挨个儿向江方平问好,眼睛却都在人群里翻找,很快凝在了薛向身上,未几又被气喘吁吁的杨主任吸走了注意力,最终,定格在小辫子一伙儿身上。
小辫子这帮人简直吓尿了,别人他们不认识,体委一号杨万福,那可是他们心中的神祗,体校出来,就业本就困难,且就业指标,全在体委掌握,如今,让杨万福抓了个正着,他们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惶恐的还是小辫子,因为杨万福是认得他的,且人群中那位颤抖得最厉害的谢顶中年,正是他父亲宝丰中常务副校长张凯发,方才,他扬言让赵杰参加不了高考,也正是因此。
却说,这边连演两场大戏,周遭的食客全挤了过来,这会儿,再看局面发生了戏剧性转变,上演了大官微服私访,逆袭了横行这一带的小辫子等人的劲爆大戏,正是观赏性爆棚的时刻,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事已至此,薛向知道自己出场只有更糟,当下,远远冲杨万福一点头,丢下两张大团结,结了饭钱,便缓步挤出了人群。
薛向方去,杨万福积压的虎威终于爆炸出来,拖过身后宝丰体校的黄校长,就喷起了杨氏吹风机。
人群中的张凯发更是颤抖着身子,飘到了小辫子身前,劈手夺过小辫子手里的橡胶棒,陡然爆发了神经刀,暴风骤雨般地朝小辫子头上抽去,一会儿便抽得小辫子血流满面,昏厥了过去。
“薛专员,我检讨,我检讨,是我没做管好体校,平时只抓训练,忽略了学生们的思想教育,下一阶段,体委决定对体校,实行军事化管理,在抓好训练的同时……”
杨万福并没气糊涂,没忘记孰轻孰重,眼见江方平也离开的时候,他也赶忙住了嘴,追着江方平,到了榕树下的吉普车边,立时就在车外做起了检讨,在他身后,张凯发那帮干部也站成一排,耷拉了脑袋。(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家访
没办法,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太离谱了,若是薛向趁势而发,谁也躲不过去,体校学生流氓化,差点聚众袭击了行署领导,传出去,便是再大的保护伞,也遮不住杨万福这帮人。
毕竟,这是执政党的天下,执政党的领导,组织可以处理,什么时候流氓混混也敢围殴了,这是对体制的挑战,谁替姓杨的说话,谁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没事儿了,杨主任,带领同志们去主持大赛吧!”
薛向打开了车门,步了下来,“年轻人冲动,是难免的,还是要教育啊,另外,下午宝丰一中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一会儿,我还有件急事儿,另外,你说的那个军事化管理,我很感兴趣,稍后,你弄个件,交给我看看好吧。”
杨万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活土匪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可看着薛向满面微笑,语态温和,他也不得不信,更何况,薛向还同意了他方才的建议,让形成件交给他,领导愿意和自己来往,这是好事儿,当下,再不疑惧,又介绍了在场的同志,和薛向认识了,且再度邀请薛向出席,被婉拒后,他这才带着一帮人,灰头土脸的去了。
“首长,就这样放他们去了?”
江方平有些不可思议,在他认识里,薛向应该是没理还要搅三分的活土匪,可这会儿道理在手,怎么就放手了呢。
薛向默然许久,眼光一闪,道:“我总不能把我手下的一号都撸光!”
的确,他对体校的现状,极为不满。可让他头皮发炸的事儿还未解决,且上午发作了旅游局的严局长,若是出行一次,弄翻了三个口子的一号,这就不是活土匪,而是瘟神了。
其实,他方才对杨万福那个军事化管理,压根儿一点兴趣都无,要他形成件上报。无非是安其心,免得体委也风声鹤唳!
江方平默默咀嚼着薛向的话,瞳孔猛地缩小,知道教育局的老夏恐怕危险了。
可首长为什么针对老夏了,总不会因为老夏没来汇报工作。可老杨不也没来汇报过工作,还弄出了方才一幕,募地,江方平想到了那个叫赵杰的学生,以及薛向先前那骤然变得吓人的脸色。
很快,江方平就猜到,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弄不好又是一场龙争虎斗,因为老夏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孔凡高第一任秘书,且是在孔凡高还在黑水当县长时的秘书。弄他,就等于在摸老虎屁股,老虎不拼命才怪!
江方平正怔怔想着心事,薛向抬抬表。说道:“方平,你和老蒋先回去吧。我估计还有的等,车留下就行!”
“首长,这不好吧,我们是为首长服务的,等会儿算什……”
“老蒋,别废话,首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方平觉得这老蒋虽然忠勇,却真不是个合格的司机,合格的司机哪里会这么多话,表忠心都不看个风色,难怪这老小子混到现在还在小车班混散班。
江方平和老蒋去后,薛向便靠在座位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地,心事却重重难定,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堆烟蒂。
忽然,薛老三猛地睁开眼来,狠很将烟蒂弹在了一边的墙壁上,果然,转瞬,戴裕彬就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
“首长,要出大事啊!”
戴裕彬方蹿上车来,便劈头来了这么一句,一张脸白若金纸。
“说赵杰的情况!”
“赵杰,男,十七岁,就读于宝丰一中高二(2)班,高中两年,连任两年班长,三次全地区统考,连夺两次全地区第一,一次第二,用他们学校老师的话说,此人闭着眼睛都能考上京大,青华园,此外,此人还是学校篮球队队长,体育健将,此次他也参加了省队选拔,因为体育成绩过线了,学校有奖金。再说此人的家庭情况,他是单亲家庭,其父是德江钢厂的工人,在其十岁时,死于轧钢厂锅炉爆炸,其母有病,在家待业,两母子就靠其父的抚恤金,和赵杰的奖学金,以及赵杰平时勤工俭学过活,日子十分清苦……”
听着戴裕彬介绍赵杰的情况,薛向就知道问题大条了,果如预想那般,因为赵杰这种出身,性子最容易偏激,极度容易走上极端,就像他重生前的薛老三一般,性子怪癖极了,连自家弟妹都不照顾,整日里就是打架度日,而这个赵杰恰恰相反,高智商除了给他获得高分数的能力,还给了他极强的组织能力,这种家伙思想一出问题,就容易化成行动。
“………另外,此人在高二下半年,被罢免了班长一职,因为他宣扬乱七八糟的思想,而此人一怒之下,就退了团,另外,他在学校还秘密组织了个什么自由社,短短半学期,就吸纳了包括外校在内的中学生多达上百名!”
话至此处,戴裕彬的脸色铁青一片,满脸惊恐地望着薛老三,显然他也知道问题到底有多恐怖了。
薛老三心情同样沉重到了极点,早在他看到那张按满红指印,和故意用英写就的宣言书时,就知道事情可能是真的,待真听到戴裕彬介绍完情况,薛向才万分庆幸今次偶遇,不然仕途的污点只怕永远都洗不净。
“裕彬,赵杰住哪儿?”
“德江钢厂北家属区,三单元,四零二室!”
呲,车轮打了个滑,车屁股猛地一甩,吉普车如一头喘着粗气的老牛,猛地向前窜去。
“德江家属区在四马路,首长!”
“我知道!”
车朝南行了数分钟,便是一家水果店,薛向方停了车,戴裕彬便蹿了出去
薛向微微一笑,显然,他对这位聪明伶俐的秘书,越来越满意了。
戴裕彬并未去多久,不过五分钟,便提了一个硕大的果篮,奔了回来。
戴裕彬上车后,车头这才调转向北,朝四马路疾驰而去。
………………
咚咚,咚咚……
薛向一边轻轻敲着门,边打量着门帘。
朱红的单合页门,虽然老旧,却不见斑驳,许多脱落的漆壳,被一幅幅精美的窗花补贴,大门中间还贴着张老旧的伟大领袖临海观日图,这家门虽显破败,倒是较沿途所过其他筒子户的房门要整洁得多。
“哪里来得同志,不晓得赵家堂客耳朵不好使撒!”
说话的是隔壁的老大爷,穿着个红背心,端着个大碗,蹲在门槛上,边稀里呼噜吃面,边瞧着这边的热闹,这会儿,似乎打量清了薛向两人不是坏人,便招呼开了。
薛向方要道谢,那老头竟自个儿溜达上前来,逮着大门一阵猛拍,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赵家堂客,你屋里头来客了撒,快点儿开门哟!”
果然,没多会儿,门就打开了,薛向笑着冲老头致谢,塞给老头儿一包云烟,后者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才喜滋滋的去了。
大门虽然打开了,却是半掩着,一位妇人从里面探出个华发丛生的头来,满脸病容,深深地皱纹爬满了额头,眼角,薛向简直不敢相信戴裕彬先前介绍的,赵杰母亲方才四十一岁的事实。
赵妈妈堵着门缝,满眼警惕地打量着薛向二人,小心问,“你们是谁,找哪个?”
“大嫂,你好,我们是宝丰一中教务处的,赵杰同学这次期末考试又得了全校第一,我们受校长指派,前来你家,给他发奖学金!”薛向微笑道:“同时,听说大嫂您身体不好,我们也顺便过来探望。”说话儿,薛向举了举手中的果篮。
见薛向两人生得质彬彬,赵妈妈警惕性已经消了三分,再看薛向手中的果篮,说的又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儿子,最后一点戒心也消失殆尽了,便赶忙将薛向二人迎进屋来。
赵家的筒子楼竟然是个单间,除了一张高低床,再就是几张桌子板凳,屋里空荡荡的,便连简易厨房也架设在过道里,真是清苦到了极点。
早在赵妈妈开门,薛向就猜到了赵家定不在家,这会儿,见赵妈妈忙着倒水,他也不拦着,就想耗着时间,静候赵杰,因为正是大中午的,外面热急,赵妈妈病怏怏,屋里也无有吃食,外面锅灶早冷,赵杰是孝子,必然会回来给赵妈妈备食。
果然,薛向方给赵妈妈削了个苹果,赵杰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待瞧见薛向,赵杰面色剧变,转身就逃,不曾想,方迈出几步,他的身子便定住了。
显然,条件反射下的举动,让理智给掐死了,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况还有老母在堂。
“杰杰,你这是干啥子?”赵妈妈刚咬了一口苹果,看见的却是赵杰的背影,十分不解。
薛向朗声道:“赵杰,老师吃过了,不用去买菜了!”
“哎呀,你看我,都欢喜得忘了撒,杰杰,快快,去买菜,今天我来烧火!”
薛向方才陪赵妈妈聊了会儿,不大的声音,总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让久未能自如和人聊天的赵妈妈倍感欣喜,更不提薛向性子沉静,又刻意打听赵杰的情况,就以赵杰为话题中心,同赵妈妈可是聊得非常愉快,这会儿,赵妈妈真将薛向作了赵杰的老师。
第四十九章 光明世界
“大嫂,我真吃过了,就不用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正在饭口,就是吃过了,也得端个碗!”
赵妈妈对薛老三观感极佳,执意要留他吃饭。
薛老三心念一动,笑道:“成,就尝尝大嫂的手艺,大嫂,你先在家歇着,我和赵杰一起去买菜,正好还有话和他说!”
赵妈妈笑着应了,又连声招呼赵杰,千万不准老师付菜钱。
赵杰阴沉着脸,抬步就走,薛老三又和赵妈妈寒暄几句,这才领着戴裕彬跟了过去。
德江钢厂是老单位了,此处的家属区也有数十年历史,小区内,尽是森森古木,合抱粗细,虽见不到什么现代化的设施,可绿化做得极佳,炎炎夏日,小区内也极是荫凉。
赵杰下得楼来,便急冲冲朝南行去,终于在最角落的一方水塘边,住了脚,忽地,调转身子,迎着薛向急步冲了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警告你离我妈妈远点,不然我弄死你!”
薛向挥挥手,待戴裕彬去得远了,移步到水塘西边那张已经老旧不堪,飘满枯叶的长凳边,伸手拭去枯萎的桐叶,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冲赵杰招招手,“别这么大气兴,你可是干大事儿的人,岂不闻每逢大事有静气这句话,过来坐!”
赵杰嘴角一扯,怔怔半晌,快步跨到跟前,阴沉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只请你离我,离我的家人远远的,否则……”
“!”
“你。你!”
赵杰脸色骤白,浑身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薛老三,额头的汗水很快淌成了小溪。
的确,赵杰猜到薛向定然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可他再想得深,也不过以为是薛向看到了那按满了红指印的纸张,生出疑惑。才赶了过来,因为,在吃饭的当口,他就发现了薛向是官,尤其是江方平的公包里的件。戳出了一角,让他瞧了个正着。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官僚,竟然只惊鸿一瞥,就扫清了纸张上的内容,更恐怖的,是这家伙还识得英,如此一来。那满纸的不可为外人道,对眼前这人,就再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你想怎么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抓我走吧!”
赵杰瘦削的脸蛋,挣得通红,脖子处青筋直绽。说话的当口,牙齿也咬得咯咯直响。显然内心深处,在做着剧烈的斗争。
“抓你走?去哪儿?”
薛向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吐出浓浓一团烟雾。
“你别猫玩耗子了,老子认了,狗官!”
赵杰狠下心来,一屁股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薛向微微一笑,丝毫不着恼,“认,你认什么?你以为我要怎么着你?年轻人,别把这个世界想简单了 私mple!”
“少跟老子拽,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有你到底是谁!”
“我是什么人,你不是已经猜着了么,我只想说得亏你今天遇见我,要不然你这辈子就毁了,年纪轻轻,不好好学习,非要瞎折腾,自以为掀开一条缝,就见到了全世界,还以此为依据,妄图螳臂当车,说你幼稚,没冤枉你!”
薛向霍然起身,将兜里的工作证亮给了他,“把那张纸给我,回去好生念书,以后,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学校,找政府反应……”
薛向正诲人不倦,却瞧见赵杰满脸地不屑,未几,眼睛也狠很瞪了过来。
薛向狠很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瞪什么眼,你以为见到几条蛆虫,这个世界就是大粪堆,自以为是的东西,害人害已,你若还是个男子汉,多想想你母亲吧!”
攸的一下,赵杰的眉毛塌了下来,满脸痛苦,忽然抱了头,蹲了下来。
薛向也不催他,点燃一支烟,递到了他眼前,赵杰略略迟疑,终于接了过来,低了头,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未抽两口,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方止,他狠很讲烟扔在而来地上,一脚踩灭,抬起眼睛,已然充满血丝,“誓约书我可以给你,不过,我要知道你想怎么着我们,你别忘了,我们都是学生,都未成年,这只是我们瞎胡闹玩玩而已,你定不了我们的罪!”
“这种鬼话,你自己信么?如果你自己信,何必问我如何想!”
“你!”
“赵杰,我真想大耳刮子抽你,自以为聪明的蠢货,既然你自有主张,那就滚,何必坐在这儿,跟我废话!”
蹭的一下,赵杰站了起来,抬步就走,可没走到五米,终于又定住了脚步,扶着岸边的老柳树,呜呜地哭了起来。
到底是年轻人,一时血勇,认为真理在手,天下我有,要搅乱四方风云,好名扬天下,可真当惨烈的后果突然到来,那比脆生生玻璃强不了多少的心理防线,立时崩塌。
此刻,赵杰想的全是,上百同学被自己拖累,自己老母将来无人奉养,郁郁而终,这种种可怕的后果,纷至杳来,他一个半大不大的小男人哪里承受得住。
“你有什么打算?总不会就一直在这儿哭吧,你母亲可等着你买菜回去呢!”
薛向一支烟抽完,步到了他身前。
赵杰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人,赶忙擦干眼泪,想起在人前哭了,一张白脸臊得通红,“你说吧,我到底会有什么下场,总之,不能牵连到我妈妈!”
薛向叹气道:“你真的以为现在是封建社会么,搞株连,你揣着些怨气,听了些鼓动,就以为真理尽在己手,你何时想过这个世界好的方面,算了,我也不跟你上思想教育课了,会有人来给你们上的,你现在把那个劳什子誓约书给我,再写一份自白书给我,我知道你受了委曲,见不得赃官,你们闹腾的目的,不就是消灭这些赃官么, 自白书里也可以点出来,会有人给你们做主的。”
“我想知道我到底会被怎样,会不会被……”说话儿,赵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想什么呢,毛孩子!”
这会儿,薛向已经难得跟这家伙较真了,初始,他还真以为这家伙有成熟的思想,哪知道纯是凭一时血勇,再加上些亲历的不公,就敢衍生出干这种蠢事的胆量。
“那我还能接着上学?”
啪!
薛向终于忍无可忍了,一巴掌拍在赵杰的脑袋上,“废什么话,按我说的做,再敢啰嗦,老子先结果了你!”
………………
从赵杰家吃完二道饭,已是下午两点半,赵杰将薛向送到路口,把住方要关上的车门,道:“薛叔,我写得句句是实,张凯发一干人仗着自己是学校领导,掌管后勤,大肆贪污倒卖粮票,他儿子张凯也私下贩卖,甚至在教室贴出了告示,明码标价,而该我们享有的国家补贴,都被这些王八蛋贪了,您说说,这公平么,凭什么,我们就要吃馒头,喝凉水,那帮王八蛋就能吃肉喝汤!”
薛向笑笑:“共和国不是不好么?怎么你还埋怨它分给你的东西,你没得到,没得到这正常啊,来在你眼里,她就不好。我看你小子不是因为世界不公,而闹腾,而是因为自己没享受到应得的好处,而不满,按照这种思路想下去,你大概和部分愤青一样,不是恨贪官,而是恨自己不是贪官!”
刷的一下,赵杰红了脸,张了张嘴想辩,却是开口已忘言。
薛向方要拉上车门,忽然一拍额头,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朝赵杰递去,“你看看我这记性,说好了是来发奖学金的,饭吃了,反把正事儿忘了,难怪你拉着车门不让我走了,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性子啊!”
“不,不,不……”
受了薛向这句打趣,赵杰就通红的脸,简直快滴下血来,一边摇头,一边闪躲着身子,避开薛向的大手。
可薛老三要塞钱,这天下谁躲得开,不待赵杰身子动作,钱就塞进了他衬衣兜里。
见赵家抓出钱,要塞回来,薛向立起脸,“老子最烦的就是你这种假清高的劲儿,你小孩子一个,要的什么脸皮,你有事要面皮,别让你母亲受苦啊,你拒绝得是痛快了,你赵杰的脸皮是保住了,你想过没想过,这些钱,能让你母亲多吃几斤肉,多喝几桶奶粉,多看两场电影,少些压力,多些欢乐!”
眼见着赵杰红了眼圈,薛向住了嘴,伸手在座位底下探了探,掏出一书来,递了过去,“这《世界通史》送给你,当然只是上部,待你看完了,再来找我要下部,从这里面,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有白,没有黑,最后我想跟你说的是,时代会进步,国家也会前进,可是这前进过程中,永远不会一帆风顺,总有波折,有阵痛。遇到波折,阵痛,我们要做的,总不是打翻这条船,我坚信淌过湾流,终将见到大海!”
第五十章 夏邑
啪的一下,薛向拍上了门,汽车喷一股黑烟,便蹿了出去。
赵杰一手攥着书,一手捏着钱,目送着吉普离去,直到转过拐角,消失在视线里,可心思早顺着薛向那番话,飘出了千里万里。
…………………………
“首长,赵……去哪儿!”
戴裕彬做了半晌思想斗争,想问赵杰折腾出的那惊天动静儿到底如何了,却在开了口后,又硬生生将话题带得偏转过去。
“这事儿哪这么容易了结,再说,也不是我能抗得下来的,要平息,只能从根上着手。”
对戴裕彬,薛向自不会如对江方平那般,此人颇得他看中,且又精明过人,对他,薛向自不讳莫如深,说罢,又道:“去教委,我倒要看看夏邑这个主任到底是怎么当的!”0
教委主任夏邑虽未当面,早在瞥见那纸条上的字时,薛老三就给他判了死刑!
无他,只因若赵杰之事爆发,德江非得震动不可,届时,分管教育的薛老三,用脚趾头就能想见,会有何等悲惨遭遇。
如此大的牵连,你叫薛向,如何不往死里记恨夏邑,更不提,又得了赵杰的自白书,里面点出了,张凯发和夏邑据说有亲戚关系。
戴裕彬不会驾驶,依旧是薛老三驾车,他心里窝火,便踩死了油门,小吉普飞一般地朝教委机关驶去。
到得地头,已经三点十分了,教委组织的年度优秀教师表彰大会,已在十分钟前开始了。
思及上午在旅游局的遭遇,薛向就不打算再去会场掺和了。
虽然,用台下就座的手段。能打击诸如严局长这种不听话下属的威信,可到底破坏了大会气氛,英烈何辜?优秀教师何辜?
是以,到得教委机关后,薛向就在教委办公室一位副主任的引领下,在夏邑办公室一边的休息室,喝茶闲坐,静等大会结束。
可哪知道,薛老三屁股还没落稳。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跑了进来,自承身份,是教委办公室主任刘全,此来。乃是奉教委夏主任之命,请薛专员列席大会的。
薛向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你让夏主任安心开会,我在这儿等他就是!”
刘全怔了怔,薛向的回答,与他预料中的太不一样了。心中计较一番,又万分诚恳地道:“首长,您是行署领导,今天的大会。我们教委来就要邀请您参加,奈何一直联系不上,您现在来了,可不是正好嘛。再说,同志们早知道首长您会来教委了。都期盼不已,您说您来了,不去和同志们见面,这,呵呵,反正我要是见不着首长您,一定会堵心的,退一万步说,全地区的数百名优秀教师在座,首长您分管教育,正好给奋战在教育第一战线的广大骨干们鼓鼓劲儿,大家下去工作也有力气啊,没准儿咱德江来年,又能多考上几个京大,青华园的……”
尽管薛向心中憋着气,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舒坦了不少,这位刘主任可真称得上巧舌如簧了。
薛老三微微一笑,道:“得,刘主任都说出一二三,且把京大,青华园都搬出来了,我要是再犟着不去,别来年孩子们考不出好成绩,都怪在我头上了!”
薛老三之所以松了口,只因他从来就不是因私害公之人!
先前不愿去会场,打乱会议进程,是如此;这会儿愿意去,亦是如此!毕竟出席这种级别的会议,和教育系统的干部见面,以及给奋斗在教育前线的优秀教师们鼓劲儿,确实是该他这分管领导干的事儿。
百年大计,教育为!
其实,自打共和国成立以来,不管是哪个阶段,教育始终都摆在相当重要的位置,哪怕是那十年,说的是工厂不上工,学生不上课,其实也只持续了数月,可在广大农村,却是村村办学校,乡乡建高中,教育普及率可是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至于水准如何,那得另说,至少态度摆出来了。
总之,共和国看中教育,教委这分管教育的部门,自然就权重,钱多。
薛老三跟着刘主任朝教委一号礼堂进发的沿途,可是瞧见了不少珍惜玩意儿,百年榕树,千年银杏,此地都植了不少,新簇簇的楼房,更是一幢挨着一幢,绿化率更是几乎达到了地委大院家属区的程度,如茵草坪,斗艳花坛,随处可见。
转过一道青色的石板路,又绕过一片郁葱的竹林,一座占地约莫十余亩的礼堂,便现出模样来。
还未行到近前,便听见一道浑厚沉郁的男中音,正发表着讲话,气力许是过大,声音透过话筒,入耳已有凄厉之感。
“哎呀,夏主任已经在讲话了,首长见谅,我得从耳门绕过去伺候了,您和戴秘书直接进去就好,我在主席台上接您!”
告个罪,刘全便摇着圆滚滚的身子,朝一边的岔路小跑而去。
薛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无暇多想,依旧朝前行去。
咿呀一声,薛向推开了大门,这点声音,按说,在数百人就座的大礼堂中,该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可偏偏,薛向刚进去,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台上正讲着话的夏邑,声音嘎然而止,接着便对着话筒,用最大分贝,吼了出来,“出去,出去,我说了,不管是谁,迟到了都不准进来,纪律性是根弦,不管是谁,都得绷紧了!”
话至此处,夏邑的声音猛然终止,脸上现出惊讶来,“诶呀,是薛专员啊,对不起,对不起!”
嘴上说着对不起,夏邑连屁股抬都没抬一下,又听他道:“同志们,咱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薛专员!”
哗!!!!!
霎那间,台下响起如雷掌声!
这帮教师哪里发现夏邑正在狂抽薛向的脸蛋,还以为是真欢迎薛专员,立时玩儿命鼓掌,来嘛,专员一级的领导,对默默无闻的教师来说,几乎是天人般的存在,平素哪里能见得着,此刻,见薛向光临,他们倒是满脸兴奋,也使出全力来,直拍红了巴掌。
薛向虚压了压手,半晌方才止住掌声,方朝前行了几步,台上的夏邑摩挲着油光发亮的秃头,又说话了:“同志们,薛专员的到来,是咱们的荣幸,可会还要接着开下去。”说话儿,他话题一转,冲薛向道:“薛专员,不好意思,主席台上没地儿了,就只有委曲您在下面就座了,您看?”
夏邑话音方落,先前还闹腾腾的庞大会场,立时安静地针落可闻,便是最没有政治意识的教师,也知道问题不对了,毕竟,开了无数次会,就从没见过敢把上级领导赶到台下就座的。
就座在主席台最左端的刘全,笑眯眯地盯着薛向,眼中充斥着玩味,的确,能当面戏耍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这种感觉真是第一次比睡婆娘,还叫人兴奋!
戴裕彬气得浑身直抖,若不是看见一边的薛向始终面带微笑,他能冲上去和姓夏的打一架,不为别的,主辱,臣死!
“薛专员,您的意见呢?”
夏邑笑眯眯地又问了一句,似乎抽了一耳光不爽,还得再补上一耳光。
薛向笑着道:“没关系,夏主任接着开会,何必为这点小事,中断会议,我也正想和咱们的人民教师打成一片呢!”
说话儿,他便就近寻了空位子,坐了下来。
夏邑心中冷笑不已,让你小子狂,抽的就是你,这会儿你脸上带笑,心中怕是已经眼泪哗哗了吧!
大胜一局,夏邑虽然暗爽不已,却到底没忘了正事儿,表彰大会,便又继续进行。
大会虽然开着,可再没了先前喜气洋洋的味道,任谁都嗅出危险来,便是台上高坐的教委领导们,也俱是如坐针毡,常务副主任邹兴春讲话时,更是错字连篇,结结巴巴,还是夏邑逮住机会,强行终结了其讲话,大会这才得以进行下去。
倒是在台下就座的薛老三,始终面带微笑,人家鼓掌时,他鼓掌,余下时间,便跟左右的老师,聊着小话,问问教师的生活,教学,他人生得好,又是大官,亲民姿态一露出来,底下差点开起了小会。
下午五点十分,会议终于圆满结束,夏邑从台上快步奔下来,握着薛向的手道:“薛专员,真是对不住,怠慢了,怠慢了,哎,也怪咱们教委条件差,要是有条件,咱们也弄个长长的桌子,薛专员,这个回头我得给您打报告,您可一定要解决啊!”
薛向道:“这个事儿,咱们以后再商量,我来找你,是有另一件事儿……”
不待薛向说完,夏邑便截断道:“不巧,真不巧,今天上午,专员来电话,要我会议结束后,第一时间找他去汇报工作,所以,我这边暂时没时间,还请薛助理见谅!”
说罢,夏邑便扬长而去!
“草泥马,蒙傻子呢!“
戴裕彬在心里狠很骂了一句,因为谁都知道孔凡高一早去了省里,不到晚上,是回不来了,姓夏的太不是东西。
戴裕彬骂完,又朝薛向看去,却见薛向盯着夏邑的背影,笑得阳光灿烂
第五十一章 严打
“哈哈哈……乐子,天大的乐子,夏老弟,这回你算是帮着专员和我出了口恶气啊!”
夏邑办公室的套间内,宋祖贵刚咽下一筷子烫得红亮亮的狗肉,便拍着案板,狂笑起来。
夏邑伸手转了下电扇,犹觉不凉快,便招呼一边伺候二人吃火锅的刘全,再去寻几个电扇过来。
夏邑拎过桌上的茅台,给宋祖贵满上一杯,满脸骄矜,“谁叫这个小王八蛋敢对专员放肆,不知天高地厚,不踩他踩谁,宋哥,你就坐稳了,好好看,看我怎么跟小王八蛋唱戏,非耍哭了龟儿子不行,什么活土匪,屁,在咱面前,就是发面团,咱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宋祖贵端着酒杯,笑脸敛起,心头有些不快,来嘛,夏邑糟践薛向,他宋某人也欢喜,可这夏邑说话实在是不中听,听夏邑说得,薛向就跟弱智蠢蛋差不多,那被薛向顶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宋某人又该是什么。
尽管心中不满,可夏邑是孔凡高的一号心腹,而老孔最近正在运作夏邑入行署班子,抢在薛向前面,霸住了副专员,是以,宋祖贵也不好明着揭了夏邑的面皮。
夏邑犹自不觉,依旧自吹自擂,说着他预备着如何收拾薛向的法门。
宋祖贵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口将酒喝干,规劝道:“夏老弟,薛向这个龟儿子可是精明着呢,他才来德江多久,办的这桩桩件件事儿,你也知道,你今天恶了他,可得防范他报复才是。毕竟他是你的领导,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别阴沟里翻了船才是!”
“精明?呵呵!”
夏邑哂笑一声,崖岸自高的模样看得宋祖贵想吐血。
夏邑是做过秘书的人,自然不会迟钝,立时也觉察到了宋祖贵的不快,赶忙给宋祖贵倒酒,夹菜。又偏转话题道:“宋哥,专员这次去省里开什么会,怎么去这么久!”
“不清楚,周书记也一起去了,搞不好有大动作啊!”
……………………
伏天将尽。清晨的太阳,再没了从前的酷烈,吃完早餐,薛向在办公室里踱了踱步子,照例站在最北边的窗台处赏景。
不远处正是瑰拔峭丽的玉女峰,山峰耸峙,婷婷毓秀。烟雾朦朦处,一条玉龙如匹练一般,从半山腰倾斜下来,远远看去。真如飞天倒挂,直下三千尺。
薛向现在已经知道,那条玉龙便是家属区那条瘦溪的源头,每每瞧着那条玉龙奔腾山间。最后驯服地游到近前,化作柔波。薛老三总会惊叹人民的伟力!
薛老三正站在窗前瞧得入神,咚咚两声,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了。
“首长,邹主任到了!”
戴裕彬站在门边,轻声道。
薛向循声看去,瞧见这梳着大背头的西服中年,站在戴裕彬边上。
“庆春同志来啦,请进,请进!”
说话儿,薛向便伸出手来,朝戴裕彬身侧的中年人迎去。
那中年人见薛向移步,慌忙加快脚步,抢到近前,握住了薛向的大手,“薛专员,昨天接到戴秘书的电话,我连夜就工作开了,加班加点,奋战了一夜,才终于将您要的资料找齐了,请您过目!”
话至此处,这中年人的身份已然明了,正是教委常务副主任邹庆春。
却说,昨日薛向自教委归来,倒也没顾上跟夏邑置气,便思忖起如何处理眼前的危局。
赵杰除了交给他那份英版的誓约书,以及稍后撰写的自白书,还有自由社全体成员的名单,可棘手的事儿依然存在。
那就是,自由社商定的请愿活动,正是在后天,九月一号,新生开学,升国旗的时候。
虽然薛向制住了赵杰,虽然赵杰是自由社的社长,可那帮头脑发烧的小年轻,却是谁也控制不住的,一旦聚集起来,可就是捅破天的麻烦。
因此,薛向便须要收集齐自由社成员的资料,这一落点,自然就打在了邹兴春身上。
因为从昨天开会,这位邹主任错字连篇,结巴的发言上,薛向知道这位是敬畏自己的。
果然,戴裕彬方把意思透过去,邹兴春立时就给办妥了。
邹兴春此来,正是为了交付资料的,当然,薛向为遮人耳目,里面也参杂了二三十个非目标学生。
“辛苦,辛苦,庆春同志辛苦了!”
薛向握着邹庆春的大手摇摆着,“裕彬,给邹主任上茶!”
按说,了完正事儿,邹庆春该极有眼色的离开,可这位偏偏就势坐了下来,寒暄几句,忽道:“专员,夏主任就是原则性强,脾气倔,昨天的事儿,您别往心里去。”
“什么原则性强,我看他是无法无天,老邹,你说老夏要是下来了,谁当这个主任合适!”
邹庆春玩儿的什么,薛向心里清楚,无非是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和夏邑开战的意思,若是没有,这位邹主任恐怕就得在心里的调低他薛某人的份量了,来嘛,连下级都敢啪啪打脸的活土匪,算个什么土匪。
的确,邹庆春正是如此心思,可他万万没想到,活土匪的风格竟是如此诡异多变,昨天在礼堂一幅能忍辱含垢的心有城府模样,可这会儿,却土匪模样毕露。
他邹某人不过试探了下这位对夏邑到底是什么态度,可这活土匪张口就裸地说要把夏邑搞下去,更恐怖的是,直接问他谁接夏邑的班,这震撼性,他妈都快赶上庄王问鼎了。
邹庆春真是被震得不轻,出门前都还浑浑噩噩,直到中午吃饭时,听说了一件事儿,这老小子猛地才饭桌前喊了句“活土匪万岁”,唬得他老婆险些没直接给医院打电话。
……………………
“呵呵,这些不安分的,还真是泾渭分明啊!”
剔除那些作障眼法用的学生资料,薛向细细查阅了剩下的百多名学生的情况,便笑着嘀咕了一句。
原来,资料上的那些学生,无一不是学校的尖子生,泾渭分明的意思是,不安分中的两拨,不爱学习的这拨,全去混社会,爱学习的那拨,全搅合政治!
咚咚,咚咚,
短促的两声门响,行署办秘书长张彻便急步,走了进来,不待薛向发问,便听他立着脸道:“薛助理,十分钟后,请到行署一号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传达中央紧急指示!”说罢,就自顾自去了。
薛老三心头一喜,因为他确实需要一场会议,原还想着如何让会议成行,不曾想,想什么来什么。
十分钟后,会议如期召开,孔凡高冷着一张黑脸,谁都知道恐怕大事不好,可孔某人方一开口,与会众人全傻眼了。
“……现在我传达政z局做出的《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不清除刑事犯罪分子,共和国将面临内外两线作战的困局,改革开放的成果不能巩固……在党委的统一领导下,党、政、军等有关部门齐动手,把判处死刑的权限交到县区一级的法院,同级的党委领导可以直接决定判处死刑……南浔首长特别指出,不要怕搞错两类矛盾,就势应该把严重刑事犯罪分子当做敌我矛盾来处理,我们保证最多数人的安全,这就是人道主义……”
薛向脑子嗡地炸了一下,这才想起,该在七月份就发生的严打,竟然拖到了今天。
细说来,如此大事儿,薛向该不会忘记,甚至他来蜀中时,在火车上遭遇了魏飞三人团伙时,还想着这三家伙,快活不了多久的事儿,就是想起了严打。
可一入蜀中,一出忙接一出忙,一忙就忙得忘了这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现在通报一下,国内发生的几起恶性犯罪事件……”
薛向正愣着神儿,孔凡高又念起了件,薛向心念一动,历史改了,那几出惨剧,总不会再发生了吧。
可哪知道,孔凡高一念出口,薛向就傻眼了。
“…………… 1983年8月19日,星期六,在蒙疆省贝尔盟喜桂图旗牙克石镇林管局所属的林业设计院红旗沟农场上,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丧心病狂的强j杀人案。韩洪杰(19岁)召集了于立军(18岁)、杜玉生(15岁)、杜守礼(16岁)、王小峰(初中毕业)、张亮明(17岁)、李光祖(17岁)和张东东到农场喝酒。随后发起了血洗红旗沟的计划。众人在于、韩的威迫下参加了屠杀,在十几个小时内,8名犯罪分子残忍地杀害了27名无辜者,这27人中有75岁的老人,有两岁的婴儿,男性19人,女性8人,并有多名女青年被强j,轮j……”
原来严打导火索,竟一件没落下,直听得薛向头皮发麻,眼睛发赤!
砰!
一声巨响,薛老三一巴掌竟将办公桌拍塌了一块,巨大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孔凡高也不得不住了嘴。
可这次,便是宋祖贵也没跳出来指责,实在是这桩桩件件,惨绝人寰,骇人听闻的事儿,让任何一个稍微有良知之人闻之,都会忍不住热血沸腾。
第五十二章 增选副专员
“薛向同志正义感强烈,这是好事,但这是开会,请你控制情绪,否则我就将你请出去,此外,损坏公物,招架赔偿!”
孔凡高横了薛向一眼,便接着念起了件。
一份件,直念了四十多分钟,才算终结。
啪的一下,孔凡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啊,同志们,党中央的这一决定是再英明不过的,众所周知,咱们德江地区目前的治安情况,不容乐观,这也是我工作失职啊,这下好了,有中央和省委牵头,这次一定可以将社会上的渣滓,臭虫,秋风扫落叶一般,荡涤一空,同志们,我代表行署表个决心……”
孔凡高长篇大论地表达政治姿态,薛向很是不解,来嘛,严打的确是大事儿,可整个行动,主要是中央部属,由公安部直接派员到地方主持,督导,地方上充其量也就是配合,再说,这事儿即便是要管,也应该是地委操心,行署抓好经济就行了,孔凡高这是卖得哪门子关子。
薛向正疑惑间,宋祖贵接茬了,“专员说得对啊,这段时间,咱们德江地面上很是不太平,不过这也不是咱们一地如此,而是社会大环境总体向坏,这也是咱们贸然打开国门,放松管制,给了那些渣滓,臭虫,太多自由的缘故,除此外,咱们行署这一阶段,主要都在主抓财政清欠,也无暇过问社会治理,即便是有错,也不是专员的错,不过,既然中央要严厉打击违法犯罪。咱们行署也不能没动静儿,毕竟公安局还是咱们行署辖下的口子,我建议,专门任用一位副专员,来主抓治安工作!”
孔凡高轻轻一叩桌面,“好,非常好,祖贵同志的这个提议很敏锐,也很及时啊。的确,严打是中央部署的大事儿,虽然届时会有地委成立严打办响应,但我们行署也得做出姿态来啊,不过。前一阶段,咱们行署主抓了清欠工作,已经耽搁了正常工作,如今,各位同志都是满负荷运转,在弥补前一阶段的欠债,要是再调任某位同志。主抓严打工作,实在是强人所难,所以,我就有这么个想法。咱们是不是再增补一位副专员,来咱们行署班子的同志,在蜀中都是偏少的,而且。原来,咱们也是一正七副。自老黄离任后,副专员始终缺这么一位,我的意思是,再增选一位副专员,紧急补齐了这个缺,让他去主抓严打工作,同志们意下如何?”
图穷匕首见,孔凡高醉翁之意,竟是在此。
人事问题,从来就是政治的第一敏感神经,毕竟,有人才圈子,有人才成势力。
是以,此刻,这根神经一被挑动,满场众人心中因为听了几件惨案的义愤,立时消散一空,神经瞬间绷紧。
孔凡高凝聚目光,朝满座诸人扫去,由远及近,待扫到袁闲云脸上时,瞧见的却是张笑脸。
忽地,这张笑脸咧开了,吐出声来,“孔专员的意见很重要,我完全赞同,我提议,咱们行署应该马上向地委提交人事动议,再由地委出面,向省里反映,尽快增选薛向同志,为德江行署副专员,我的理由有三,其一,来诸行署就没有专员助理先例,我想省里也是出于考虑薛向同志太过年轻,同时,又怕他不熟悉德江情况,稳妥起见,才委了助理一职,如今,数月过去了,薛向同志适应工作的能力,和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所以,我想这个担心,也就不那么必要了;
其二,严打工作虽然重要,但只是阶段性任务,专门为其设立副专员,虽然顾全了重要,却忽略了长效,届时,若是严打任务完成,难不成再撤掉这位副专员?
最后,咱们的班子原来就是八位同志,如今还是八位,何来人少之说,要增选副专员,最好也是薛向同志扶正,最为合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袁闲云不愧是和孔凡高争雄多年的人物。
他此番话一出,孔凡高就变了颜色,因为,他孔某人已经明着说增选了,又点了行署班子成员太少,无非是说新增的副专员,是从下边提起来。
可袁闲云一出手,盯住了孔凡高话里的漏洞,见缝插针,眨眼,就驳得孔某人的立论,站不住脚。
铛的一声脆响,宋祖贵拿茶盖盖住了茶杯,嗤道:“袁专员太自信了吧,你怎么知道省委让薛向同志担任专员助理,是出于这种考量,这种猜测既没有根基,又太主观臆断。再说,即使省委有这种考量,难不成两个月,薛向同志就猛地涨了十岁?此外,薛向同志近一阶段的工作虽然确实很出色,可也不过才干了两个月,办了一件事儿,从这儿就妄断能力强弱,是不是太失偏颇了。”
“噢?那请宋专员给什么是工作能力,下一个精准的定义,我不知道宋专员有没有事,在短短十多天,完成十八家县乡企业的清欠工作,我袁某人自问是没这个能力的!”
袁闲云这是在死挺薛向了,连自贬的话都出口了。
如此一来,关于能力之辩,宋祖贵还能如何继续下去,总不能说,你袁某人也是没能力的,尽管心里如是想,可再蠢再大胆,他也不会说出来。
“我赞同闲云同志的意见,薛向同志的能力,有目共睹,再者说,严打在即,要走组织关系,恐怕得从速,薛向同志组织关系,就挂在省里,要调动,肯定比其他别的同志,要容易许多!”
一席话说完,谢明高便捧着茶杯,静静喝水,似乎脑袋也掉进了杯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孔凡高紧紧盯着谢明高,可任凭瞪眼神功再厉害,也抓不住谢明高眼睛。
的确,袁闲云方才故意提清欠工作,就是在提醒谢明高该还人情了,且他今次主动站出来为薛向说话,乃是一箭三雕。
其一,阻止再有孔系人马进入行署班子;其二,拉拢就有些好感,和战斗力惊人的薛老三;其三,就是引谢明高下水,彻底动摇孔凡高在行署的绝对统治。
说起来,想让谢明高反水,是很困难的,毕竟孔凡高的势力实在太大,其根基压根儿不在行署,而是在地委,地委委员会为其所掌握,因此,尽管孔凡高不屑于拉拢行署的任何人,可谁都得顾忌孔凡高的庞大力量,不会与之放对,而会附之尾翼,免受其打压。
当初,谢明高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靠近孔凡高的,而谢明高同时也是地委委员,在地委会上,自然也算是孔凡高的势力。
不过,谢明高的靠近,也只靠近,而非死忠,这种靠近乃是因政治利益而存在,当自己利益受到侵害时,这种靠近自然会变作远离。
谢明高原也不可能因为薛向助了他一把,就在会上明着和孔凡高反水,同时,他和孔凡高之间的那根刺,也不是在他无法完成清欠任务,找孔凡高说项,被婉拒时,埋下的。
这根刺的根源,还是在此次德江钢厂换厂长上。
原来,谢明高的小儿子谢小亮,是地委副书记孙宜宾侄子孙磊所开办的那家德江建材城的主要股东之一,彼时,孔凡高运作了他线上的刘明道接任了德江钢厂一号,德江钢厂那块双轨制的肥肉,便让其子孔霸的神虎贸易公司,从德江建材城抢了过去。
这才是,谢、孔二人的裂痕的根由,这也是孔凡高为何不愿在谢明高完不成任务时,同意代其转圜。
因为老孔知道,如此大的经济利益造成的裂痕,是不可能靠几句话就弥补好的。
不过,孔凡高也不怕谢明高如何,因为他知道姓谢的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定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孔凡高忘了,兔子急了也咬人,这不,谢明高就在关键时刻,冲他孔某人下了口!
袁闲云,谢明高先后举旗,让孔凡高措手不及,与会众人亦是大震,便是准备紧跟宋祖贵反驳谢明高的邱庆春,也赶紧闭了嘴。
无他,只因袁、谢二位副专员的份量,太重,这二位不只是行署副专员,还同是地委委员。
他们二位同气连声,便是起了滔天风波,如此波诡云谲,中立者谁敢在风向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啪!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孔凡高的茶杯,被他用胳膊扫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他呵呵一笑,对赶上前来收拾的宋昆道:“小宋,别拣了,你说我呀,这还没老,就定不住盘子了,连个杯子也握不住,握不住咱就碎了,换新的。”
一句阴阳怪气的双关语道罢,又听他咳嗽一声,接道,“行了,今天的会议,重点是传达中央的指示,至于增选副专员之事,只是在会上通个气,我提议的是教委主任夏邑同志,既然同志们争议很大,那就走正规程序吧!”
第五十四章 我不同意
袁闲云脸色一暗,抱歉地看了眼薛向,后者八风不动,回了他个微笑。
的确,掌控了地位会,和身为行署一号的孔凡高,在人事上的权力,实在太大了。
来,行署班子就不是决定人事任命的地方,孔凡高之所以在会上,提一嘴增选副专员的事儿,无非是想在行署班子上形成合议后,以行署的名义,上报地委委员会议。
如此以来,地委会上遭遇的阻碍就会降到最低,毕竟,行署集体决议,又是行署那边的事儿,没有谁会冒政治风险,否决这种提案。
再一个原因,那就是,提议由地委报到省委,省委也会因为看重是德江行署班子联合决议,而抬手放过。
如今,袁闲云,谢明高作梗,虽然让孔凡高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可孔某人掌控的地委委员会议,还是会通过这个提案,上报省委,届时,大多数情况,也会获批。
孔凡高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狠很一推椅子,便站起身来。
谁都知道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会议已经结束,众人皆低着头开始收拢笔,,静待孔凡高说散会。
谁成想孔凡高散会二字没出得口来,始终寂寂不语的薛老三发话了,“孔专员,我不同意向省委推荐夏邑同志!”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仿佛在会场炸响了巨雷,霎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陆振宇刚点着的烟,因为嘴吧张开,烟蒂斜斜地黏在薄薄的下嘴唇上,明灭的烟头不住摇曳,那造型可比小马哥酷多了。
“呵呵……”
孔凡高盯着薛向。忽然笑出声来,阴恻恻的声音,仿佛毒蛇正在吐信,激得众人齐齐醒过神来,一个个正襟危坐,紧紧锁死交锋中的二人。
袁闲云更是在气闷不已,暗道,姓薛的,果然是少不经事。年少轻狂,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仗着嘴皮子利索,僵住了孔凡高数次,如此就想参与到德江的政治角逐中去。何其幼稚!
“薛向!”
宋祖贵猛喝一声,方要继续咆哮,却被孔凡高挥手阻住。
忽然,他一伸手,拖过那张厚重的楠木靠背椅,又坐了下来,微笑道:“薛向同志。请你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振宇心头猛地一颤,知道坏事了,他太了解孔凡高了。这种了解是从无数次对面观察孔凡高的眼睛,总结出来的经验。
此刻,孔凡高虽然在笑,可他那微微眯起的鸡皮密匝的眼角。已经跳如急雨,这分明是暴走的征兆。
“薛向同志。你没喝醉吧,什么时候推荐干部,轮到上你……!”
“我说过,请薛向同志说话!”
孔凡高重重盯了陆振宇一眼,一字一句地道。
陆振宇一个激灵,立时闭了嘴,心中也是暗骂不已,老书记怎么会有这样二愣子一般的侄子,别人叫你声活土匪,你就真以为行署会议,也是你耍土匪的地方,蠢货!
薛向不紧不慢地掏出根烟来点燃,抽了一口,这才又说出第二句话来:“孔专员,同志们,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向省委推荐夏邑同志作为副专员备选人,除此外,我还建议地委,撤销夏邑同志党内外一切职务,交由纪委核查!”
霎那间,宽阔的会议室,安静得连呼吸声都那样刺耳,尽管大多数人都尽量屏住了呼吸,可总觉有种声音,震得人心脏蹦蹦急跳。
“张彻同志,薛向同志的发言,你记下来没?一字一句都不许错!”
与众人想象中不同的是,孔凡高并没有拍桌子,砸椅子,反而冷静的可怕。
可谁都清晰得感觉到,这冷静是从北极刮来的寒风,是另一种酷烈,提醒张彻记录,便是孔凡高亮出的锋刃,因为专员会议,不是大茶馆,这是神圣的政府权力中心,任何人都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记下了,一字不差!”
张彻双颊酡红,如喝醉了酒一般,的确,他有太多的理由兴奋。
首先,薛向三番四次让他下不来台,且在其屡次顶撞孔凡高的淫威下,张彻不得不忍辱含垢,不敢争锋,可对薛向的恨意,一时一刻都不曾消减。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还是行署党组成员的宝座归属问题。原,他张秘书长是能添居末席的,可薛向卡了过来,阻了他一把,可到底还有希望,如今,孔凡高又要运作夏邑入班子,那他张某人入班子的希望便彻底堵死了,因为,行署班子不可能再塞得下两人。
可眼下,薛向演了这么一出,孔凡高已经露出要火并掉薛向的眉头,届时,薛向一完蛋,他张某人入班子的希望,岂非又来了?
“好!”
孔凡高重重一拍掌,“我倒要听听你薛向要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孔凡高反倒不气了,对个政治上的将死之人,他有什么好气的。
与此同时,他更多的思忖的是,薛向到底抓住了夏邑什么把柄,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昨天下午,夏邑在教委礼堂当着数百人的面,折辱薛向的事儿,他已然清楚,在他看来,薛向此时出来反驳,纯属为了昨日之事,狗急跳墙,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
当然,鉴于以往和这家伙的冲突教训,也不排除此人抓住了夏邑的某些把柄,可在德江,什么把柄能掐得住他孔某人的人呢,岂不知纪委,政法委尽在掌握,就算你姓薛的拿住了夏邑贪污,受贿,甚至生活作风问题的证据,可到最后,不还得纪委去查,公安局去检,这一查一检,就是钢浇铁铸的证据,也得消融。
孔凡高胜券在握,心神大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弄掉对手的快感了,一想到对手,他又觉得抬举薛向了,干掉这小王八蛋,不过是弹掉身上附着的一只臭虫,哪里称得上对手。
孔凡高叫薛向说话,薛向反倒不急着说了,慢条斯理的掏出烟盒,抽出一枝,在嘴里叼住,点燃后,似又想起什么一般,便拿了烟,绕了一圈,问人家要不要。
他这慢慢腾腾的动作,优哉游哉的举止,看得大伙儿差点没吐血,此刻的薛老三就好似陈后主,大将披着一头血,跑了进来,向他禀报,隋军已经攻进来了,这家伙还慢悠悠卧在张丽华怀里,一边说着不急不急,一边让乐匠奏歌演舞。
当宋昆也一脸苦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拒绝了薛助理递烟后,薛老三终于再度开口了:“张彻同志,下面,每位同志的发言,都请你记仔细!”
不待张彻应承,紧接着,薛向忽然从脚下提溜出个绿色的挎包,待厚厚的一份份件拿上桌面,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小宋,你过来一下,把这个拿给孔专员阅览。”
薛向捏着两张纸,冲宋昆招招手。
后者看了孔凡高一眼,待得到许可后,便急步行了过去,接过那两张纸,便折了回来,半道上,偶然扫了一眼,宋昆的小白脸,如泼了墨一般,瞬间全黑。
他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识得洋码子!
孔凡高眉峰一跳,霍地站起身来,不待宋昆近前,劈手夺过那两张纸,便看了起来,但见一张薄薄的信纸上,满是洋码子,并且,那洋码子上,按满了红色的手印。
“这是什么,乱七八……”
孔凡高张口就叱,可待瞧见错开的第二张纸上的字后,后边半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越看越心凉,越看越心惊,短短一页纸,区区二百来字,孔凡高看了足足二十分钟,只看得后脊梁骨发酥,心如乱麻,整个人似定住了一般。
原来,孔凡高所看的第二页纸,正是薛向给赵杰那个自由社鼓捣的誓约书,作的原翻译,那一个个煽动人心,大逆不道的字眼,如利箭一般,瞬间将孔凡高万箭穿心。
孔凡高的表情,众人瞧在眼里,眼见着孔凡高的红脸膛,越来越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密,所有人的绷紧了神经,心中惴惴不安,有机敏的已然察觉到,一场风暴要来了。
“专员,喝水,喝水!”
意识到孔凡高的不正常,宋昆便借送茶的当口,轻轻提醒了他一句。
猛地摆摆头,又使劲搓了搓脸,孔凡高终于恢复了镇定,满是血色的牛眼,盯着薛向道:“薛向同志,这些东西,你怎么得来的?”
他不问这字的真假,是因为,他相信没人敢在这种事上做假。
薛向轻轻将烟头按灭在桌前的烟灰缸里,静静叙述起来,如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初始还有人并不以为然,只当个扮猪吃虎的故事,可待听到那满是手印的纸张,以及薛向开始用汉语背诵那张纸上的字后,霎那间,三个水杯同时摔在了地上,宋祖贵和邱庆春齐齐从椅子上,拔起了身子。
“…………后来,我去了赵杰的家里,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这些东西就到手了,此外,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后天就是开学的时间,也是他们计划发动的时间,大家无须怀疑,我这里还有那个自由社全体成员的资料,大家可以传阅一下。”
第五十五章 处置
这下,不待薛向废话,宋昆和张彻齐齐站起身,接过那些件,挨个儿散开了,孔凡高也将那两张纸递给了左手边的袁闲云。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人都看完了资料,却始终没人开口打破沉默,会议室又陷入了死寂,因为事情太大了,谁发言都得谨慎,几乎可以想见,今天的会议记录,肯定会传到省委,甚至有可能被报送中央。
因为这是有前例可援的,去年十二月,江淮省夏县二中发生此种事,当地政府处理不善,夏县所在的靖州地区,地委,行署全体班子下台,江淮省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被记大过,党内严重警告。
今年五月,江汉省又有类似事件发生,有一再有二,中央自然怒不可竭,同样是从上到下一通处理。
有此斑斑血迹在前,谁不噤若寒蝉,谁不浑身发冷,仕途原艰险,能爬到此地,谁不是历经千辛万苦,一想到这些年辛苦,就因为几个毛孩子就彻底崩坏,不少人甚至仿佛瞧见一把大刀,裹挟着劲风,迎脖砍来!
薛向心头也是苦笑连连,其实,这种事也是避无可避的,改革了,开放了,先前的禁锢陡然放松了,所有稀奇古怪的思想都冒出来了,最夸张的是,鹏城几个特区,竟然张罗着要在人民币之外,建立第二货币,在特区内发行,特区内,更有几家报纸,在分析论证什么轮流坐庄的可行性。
这种种奇葩思想的出现,在加上改革、开放过程中,少不得出现些苍蝇,臭虫,而抱有这种奇葩思想之辈,遇上这些苍蝇。臭虫,受了冤气,再胆子大些,就酿出大祸,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折腾出此等事儿的都是赵杰这种毛孩子的根源。
此辈,胆大少识,血勇冲动,窥一斑,自觉见全豹。又每每好以天降大任自居,弄出这些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咳咳……”
孔凡高咳嗽两声,说道:“薛向同志,谈谈你的想法。这次的问题,你处理得及时,运筹得当,想必你有许多心得,说说吧,另外,散会后。你先别走,一起参加地委委员会议。”
事到如今,孔凡高哪里还顾得上跟薛向做意气之争,只想着如何度过这危局。他和薛向好比是在船上殴斗的两人,如今眼见船破了,要沉底了,谁还顾得上殴斗。
至于夏邑的死活。更不在孔某人考虑之列,因为眼下。他自顾尚且不暇,更何况,出了这等事儿,即使危险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总得有人为这事负责,原薛向该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可他最先发现了危险,并且以极高的政治觉悟,采取了措施,算是有功无过,如此一来,顶雷的除了这教育系统一号的夏邑还有何人?
更不提,赵杰的另一份自白书中,更有一句话,点出了他夏邑和张凯发有亲戚关系,可想而知,不管夏邑和张凯发是否真有亲戚关系,为了平息怨气,夏邑也逃不了被处理的命运。
正因在看了那那份薛向翻译的字后,便知道夏邑已然死定了,且早就死得透了,所以,孔凡高才压根儿提都没提如何处理夏邑的问题!
…………………………
九月二号,上午九点半,德江教委礼堂内,上千人的座位,座无虚席,主席台上,鲜花吐蕊,翠竹欲滴,长长的联席会议桌边,十数位中央,省,地大员就座。
不错,今次召开的正是全德江地区教育系统整顿思想,增进忧患意识的务虚会。
此次会议召开的大背景,正是八月二十九号,德江行署的一次通报会上,薛向捅出了自由社的誓约书。
却说,当日行署班子散会后,收到消息的周道虔大震,召开了紧急地委委员会议。
刚通报完消息,地委会立时沸腾,此等大事,地委也不敢自专,只安排了薛向牵头,奔赴教委展开措施,全力维稳。
尔后,周道虔又火速将消息通报了省委,可省委也没有处理此种事情的经验,邻省虽有前例可援,可皆是事件爆发后的处理措施。
像此种,危机爆发前,便被侦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再加上,此种事件,事关重大,对待责任人,中央处置起来,从来就是一刀切。
面对如此大的压力,谁也不知道如何着手了,省委分管意识形态的柳副书记,干脆连夜带队,直接进驻了德江地委,组织了研讨会,紧急磋商处理办法。
可这种事,谁也不愿意沾身,一个不好,就能黏上,到时真出了问题,发言之人若有错漏,可是要承担政治责任的。
一场会议,眼见着就要开成了哑巴会,主持会议的柳副书记终于怒了,拍了桌子,挨个儿指着鼻子点名,逼着发言。
这一发言,结果自然没了悬念,古往今来,镇压起义,从来就只有剿、抚两途。
鉴于小毛孩子们都不安分,历次安抚的结果并不怎么好,会上,倒是严惩的意见,占了上风。
奈何柳书记拿不定主意,毕竟都是毛孩子,惩又能如何惩呢,总不能拉去坐牢,顶多是劝退,可如此一来,社会影响就太大了,上百名学生,背后牵连的可是数千人,谁知道事后会怎样。
柳书记作为这起事件的最高决策者,同样是第一责任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柳书记纠结万分之际,孔凡高忽然谏言说,薛向同志最先发现此事,且和涉案的学生头目赵杰,来往匪浅,不如招他来问,想必能有结果。
由于此次会议级别太高,薛向并不够资格参加,孔凡高才有此一说,而他如是说,也绝非好心,纯是想拖薛老三下这个泥塘。
他可不会感谢薛向及时发现了危机,挽救了他的仕途,他只记得当日会议结束后,纪委第一时间查处了夏邑,让他威信大损。
是以,他孔某人又如何愿意,看着薛向在岸上观火,身不沾泥呢。
柳书记也是病急乱投医,立时就准了,而薛向向来又是个不避事的,况且,事关上百名优秀学生的前途,他自不会明哲保身,当即,立陈安抚之策,说到慷慨处,竟摆出一副若有差漏,愿以身担之的高姿态。
柳书记心中原就倾向安抚,此刻薛向力陈,他立时就听进去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薛向背后站着座神祗,有薛向共担风雨,他柳某人的风险自然就小得多。
计较已定,柳书记便任命薛向全权负责此事,来嘛,薛向是分管教育的行署领导,宝丰一中之事,虽然性质严重,可归根结底,只是控制一帮娃娃,倒也用不着牛刀杀鸡。
再加上,此事实在是棘手,德江地委、行署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无人争抢之下,处置权便落到了薛向手中。
而薛老三早在侦知此事后,便开始思忖着对策,事权一旦入手,立时就行动开了。
首先,他直接奔赴了宝丰一中,将指挥中心设在了此处,又召集了宝丰一中的校领导,召开了紧急通气会。
薛向刚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传达完省委、地委的指示,宝丰一中的一干校领导就傻眼了,宝丰一中的老校长竟直接昏死过去。
薛向也无暇跟他们废话,当即,便命令宝丰一中的各位班主任,拿着自由社社员名单认人,立即以紧急家长会的名义,通知这学学生的家长到校。
与此同时,薛向又电联赶赴其他学校的教委领导邹兴春等人,速速联系分布在其他中学的自由社学生的家长。
此外,薛向还命令诸位班主任,着力指出其他有激进思想的学生,并一并通知家长就位。
待这些学生家长聚齐后,薛向就一改从前对赵杰的温和脸色,声色俱厉地批判开了,并将后果说得严重无比。
其实,无须薛向恫吓,待听说了薛向通报了事件后,不知多少家长当场骂出了小王八蛋,小***。
的确,这些家长经历过这个国家最艰难的时刻,远不会像后辈那般要求太多,因为时下比之从前,已经幸福了太多。
除此外,这些家长们经历过许多运洞,知道这种事,一沾身,孩子就算毁了,弄不好牵连全家。
薛向这一恫吓,一众家长全傻眼了,未几,就是哭着,喊着讨饶,说什么孩子还小,定是受了谁谁的蛊惑。
薛向无意为难谁,他要的就是让这些家长绷紧了这条弦子。
眼见目的达到,他立时就软了口气,只说,党的政策历来是宽大的,对年轻人尤其如是,毕竟是祖国的未来,只是在三观成熟期,误入歧途,是可以教育和挽救的云云。
宽完众家长的心,薛向又取来数百份纸笔,要求各位家长写下保证书,并签下连带责任制协议,稍后,便放还了这些家长。
而待这些家长,一个个气冲冲地,奔回家,准备寻家里的兔崽子玩儿命时,自由社的社员,和那些被老师点出思想激进的学生,早已被薛向,集中到了宝丰一中的学生礼堂。
第五十六章 数管齐下
却说薛向在宝丰一中的大礼堂内,聚齐了这帮自由社的社员,和那些思想偏激的学生后,果不其然,反抗和声讨爆发了。文學馆
本来嘛,这帮年轻人都是胆大,热血的,若是单独面对薛向这强权的代表,估计还会有所收敛,可一旦聚集起来,这羊群效应就大得惊人。
熟料,不管底下如何激烈地喊着打倒xx,反对xx,要xx,薛向都稳坐主席台丝毫不动,眼见着他八风不动,底下的毛小子们急眼了,竟要冲上来。
哗啦一声响,封闭的礼堂大门被打开了,霎那间,上百名全副武装的警服大汉,小跑着进了门。
这帮人进得场来,也不说话,走着整齐的分列式,一排排,一列列,踏着整齐地不发,分散开来,紧紧贴着墙沿笔挺地站了,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就是最骄狂的学生,也不敢妄动。
此刻,他们面对的是另一种力量,名曰:国家武力!
“我还以为你们真是有思想有文化的进步青年呢,不曾想,到底还是些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暴力流氓,却又见风使舵,卑鄙怯懦,方才,你们不是想上来打我么,怎么见着我的人来了,又不敢动手了,若真理在你们手中,何必怕辩论,而诉诸拳头,若你们真敢为了你们所谓的真理献身,又何必畏惧强权,此刻又收起了拳头,首鼠两端,妄作小人……”
薛向一通高声怒骂,底下立时有胆大的学生,受不得激,嚷嚷着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末了。又叫嚷着辩论就辩论,说,他们聚齐了,原本就是想让这个世界听听他们的声音,x官有种,就别动大兵。
薛老三废如此大的心力,聚齐了这帮人,等的就是此刻。
当下,那叫嚷的学生。便在一片崇敬的目光中,步上了主席台,立时,便和薛向唇枪舌剑,较量了起来。
可论口才。薛老三可谓独步天下,更不提其理论素养深厚,通晓世界史,以及西方政治体制,那学生虽然口才不凡,可翻来覆去,也就能说说这里不平。那里不公,可在薛向严密逻辑,以及精彩推演下,那学生没撑过半个小时。便结结巴巴,理屈词穷,败下阵来。
一干学生,更是大汗淋漓。顺着薛向的推演想下去,除了会想自己是否真有改天换地的能力。更多的确实在想,自己会有何下场,当丰满的理想,遭遇骨干现实的时候,理想通常都得滚蛋,人归根结底,还是利己动物。
要说,薛老三这番辩论,原本就是不公平的,大兵压境之际,互动口舌,对方气势早衰。
更何况,这位和他唇枪舌剑的学生,正是他早埋伏好的棋子——赵杰,与其说二人做了场辩论,不如说是薛老三按着自己设计好的套路,在自问自答,回答学生们闹下去的后果,以及回答,描绘改革深化下去的愿景。
而薛老三之所以组织这场聚会,为的就是泄泄他们的士气。
的确,薛老三可以逐个击破,分而化之,可到底治标不治本,这学学生在一个圈子里,早晚相聚,若心气不泄,迟早还得坏事。
就像火山底下,已经聚满了岩浆一般,彼时不让其喷发,早晚得喷发出来,而此刻,他关起门来,让这帮小子闹,闹得再大,影响也散不出去,而闹过之后,这气总归是泄了的。
尔后,他用和赵杰演了一出双簧似的辩论,用这种更容易让学生们接受的方式,将最深层次的道理说给他们听。
毕竟,这群学生不是文盲,乃是有思想有文化的新青年,他薛向若越是逃避,越是回避,这帮人越是会认为真理在自己手中,因此,直面是唯一的解决渠道。
如此些怨气,说道理,双管齐下,便消去了大半的怨气。
而这辩论赛方结束,各位家长火线赶到,各自拎着自己的孩子就要开揍,薛老三又故作好人,及时制止了暴力,开始宣布地委,行署新的决定。
其一,惩治校园内,民愤极大的贪腐,其二,增加贫困学生扶住补贴,减免家庭困难学生的学费,增加伙食补贴等一系列收买人心的措施,其三,当众宣布了,此次事件过后,若再有不法聚集发生,各位签署了连带责任状的家长,要负全责,而这全责,则包含了下岗,踢出商品粮虎口等等谈之令人色变的举措。
如此一来,薛老三抚学的基本脉络,便完全清晰明了了:
对这帮学生,无非是,先泄其气,再顺其理,惩贪腐以平其怨,给福利以买其心,牵连家属,予其以心之重压,如此,数管齐下,就是孙猴子再试,也得被薛老三收拾服帖。
………………
“…………在当下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各种思潮泛滥,任其自由蔓延,是对党和国家的不负责任,经过这次教训,我们要自查自省,尤其是教育系统内部,要花大力气整顿,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引导学生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一时的疏、堵,都非良策,这就要求我们建立一种长效机制,而这种长效机制,也非是要我们别出机杼,而是重新发挥好广大团员,少先队员的模范带头作用,尤其是,团委应当积极引领舆论,攻占思想高地……”
“…………与此同时,打击校园暴力,清除校园**,净化校园空气,重塑一种积极,团结,向上的学习风气和精神面貌,应当纳入到教育系统的战略高度上来,同志们,新时代的号角已经吹响了,历史洪流浩浩汤汤,滚滚而来,我相信,各级党组织一定能够带领广大教职工,用十二大的精神统一思想,围绕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大局,勇于创新,狠抓落实,顺应教育创新的时代要求,完成历史赋予我们的神圣职责和光荣任务!”
哗!
全场掌声雷动,坐在主席台中央的柳书记霍地站起身来,朝薛向行去,远远地便伸出手来,“薛向同志讲得好,做得更好,这次的闹学事件,你们德江地委,行署,应对及时,处理妥当,省委,省政府非常满意!”
众目睽睽之下,柳书记一手握住薛向的大手,一手拍拍薛向的肩膀,那亲密姿态,不知羡煞多少人。
主席台下绝大多数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张戴着黑框眼镜的瘦脸上,感慨最深的,当属两日前,参加夏邑主持的年度优秀教师表彰大会的干部和教师们。
犹记得那日的夏主任何等意气飞扬,将台上那位薛专员戏耍如猴,可现在回想当时,只会觉夏主任幼稚得可笑,薛专员城府如渊,轻轻翻手一压,夏主任立成齑粉,便是执掌德江政坛的孔专员也救之不得。
一念及此,再朝那张年轻、英俊得不像话的脸看去时,众人倾羡的眼神,就多了些敬畏。
“薛向同志,不愧是京大才子,不仅文章写得出色,便是这演讲的水平也极高,便连我也听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啊!”
为处理此事连夜飞来的国务办督查室姚副主任也行了过来,笑道:“这次德江方面对闹学的事儿,处理得非常好,这种处理模式,具有很大的示范效应,薛向同志,回头你专门就此次事件的处理方式,写个文案交给我!”
姚副主任此话一出,主席台上众人眼中齐齐闪过一片金星,这摆明了是要上达天听啊,便是柳副书记也流露出几分艳羡之色。
宋祖贵更是满脸骇然,低声对孔凡高道:“专员,小老虎越长越壮了,迟早是要吃人的啊!”
孔凡高眼睛微眯,微微笑道:“多虑了,老宋,你怎么也忘了薛向做出的成绩,也是在地委,行署的领导下才干成得么?他费力冒险,咱们照样领功,何乐不为?你呀,别尽盯着这一亩三分地,天下大得很呢!”
话至此处,他轻轻拍拍宋祖贵的肩膀,趁势拉低了他耳朵,低声道:“现在紧要的是严打,你赶紧让孔霸把他手下的那些狐朋狗友,给我赶散了,让他自己也去景云寺住几天,修身养性,看看人家这位薛专员,我才知道自家麒麟儿原来只是豚犬。”
“那增选副专员的事儿呢,真让给薛向?”
“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么,现在班子里吃闲饭的就够多了,还增选什么,严打办就有我这个专员亲自抓,这下,总不会有人说咱们行署不顶力支持中央政策了吧!”
宋祖贵微微错愕,募地,浮起笑来,隐隐一抬大拇指,“高,还是专员高!
……………………
宝丰一中闹学的事儿,到此并没划上记号,薛向脑子灵醒得很,知道此事,不过是刚灭了火,可这灰堆之下,还零星藏着火星子。
是以,当天的总结大会结束后,薛向又召集了全德江地区所有中学的校长,开了大会。
会上,薛向做了四点指示。
第五十七章 案子
第一,对于自由社的社员和思想偏激的学生,仍然要紧抓思想工作,不动摇,各个学校要抽掉精干力量,一对一地帮扶,保证对对红。
第二,省委党校会抽掉优秀讲师,赶赴德江,进行关于党史军史的爱国教育巡回宣讲,各个学校一定要将此次宣讲当作政治任务来抓,所有学生都必须写思想汇报,,人人过关。
第三,各个学校,下一阶段,要展开自查自纠活动,尤其是食堂,一定要大力,彻底地整顿,终止任何向学生乱收费行为。
第四,各个学校每学期,都要组织三场以上的爱国教育片,着力紧抓爱国教育,将爱国教育当作政治任务,一刻也不得放松。
散会后,此次会议的各项指示,立时被各个学校轰轰烈烈的落实,如此令行禁止,无他,只因如今的薛专员一招弄下了教委夏主任,教育系统的干部,对这位年轻专员的敬畏,可以说已经到了骨子里。
而这几项措施,一一落实后,效果不是一般地好!
薛向知道,思想教育,以及爱国教育,再怎么抓,也只是形式的成分居多,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还是因为抓了校园,打击了校园犯罪,净化了校园环境,以及给予了学生更多经济上的补偿,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彻底收拢了年轻人的心。
当然,这些举措,一一落实,已经是数月后的事儿,眼下的德江,最轰轰烈烈地还是从严从重打击违法犯罪的专项整治活动。
短短一周时间,上千犯罪分子被抓。监狱里瞬间爆满,三十六名民愤极大的罪犯,第一时间被枪决,整个德江的空气为之一肃。
而放诸全国,整项活动取得的战果,就更为辉煌。
第一次战役的第一仗中,相关部门摧毁犯罪团伙7万多个,缴获枪支18000多支,子弹42万多发。这场严打同时也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性运动。由民间提供的检举线索就达150万件,被群众扭送到公安机关的犯罪分子有47000多人。在这种威力下,1000多名犯罪分子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在短短的时间里熄灭下去,各种公共场所治安立时恢复良好,连女工上下夜班、女学生下晚自习也不再需要家人接送了。
当然。这种规模浩大的运动,从来就难尽善尽美,再加上,从严从快的要求,难免就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一些地方的措施太过严苛,便连头发稍长的青年。也立时抓捕劳教,除此外,也弄出了妓女嫌嫖资少,反检举嫖客强奸。致使嫖客被枪毙的,当然最轰动的,还是某著名明星,与女青年。双方自愿发生性关系,而至锒铛入狱。
不过。在薛向看来,整场严打,纵有微瑕,也难掩白璧,从整个国家层面,严打令当时的社会风气顿然为之一肃,让好人能站得稳,行得正,让坏人销声匿迹,让歹人俯首就擒,实乃是一场大快人心的创举。
可薛向没想到的是,没多久,他身边之人,也有被这场运动,牵扯进去的。
这天下午,他再度奔赴宝丰一中视察,同赵杰等一干学生,在学校食堂吃罢了午饭后,婉拒了赶来作陪的新转正的教委主任邹兴春的相送,便辞出门来。
刚转上新民大街,远远地瞧见公审大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薛向便叫停了车,吩咐老蒋先载着江方平离去,独自朝宝丰人民广场行去。
未行到近处,薛向便被那灼灼热浪,逼得止住了脚步,再加上人实在多,他也挤不到近前,便寻了近处的高台,挤了上去。
奈何此处居高,又紧挨着人民广场,和他一般打算的人也尽多,这方不过十米长的台阶,早就挤了数十人。
薛向这一动作,边紧挨着台沿的,立时便有人不满了,紧挨着他的那个着连襟大褂汗衫的中年瘦子,边不耐烦地推薛老三的身子,边道:“哪里来的龟儿子,这么会钻,再钻别怪老子上手了。”
薛向无奈苦笑,忽地瞅见左近的一棵老槐,一个箭步,踹到老槐的树干上,身子陡然拔高,右手一递出,便握住了上面的枝桠,立时上到三米高的树架上坐了。
正骂骂咧咧地瘦子,咕嘟下喉咙,立时住了嘴,一边的几个闲汉,瞧得好笑,不住戏谑说,杨猴子,上啊,你个龟儿子别净一张嘴啊,一遇到硬脑壳,就拉稀摆带!
那瘦子这会儿哪还敢跟薛向废话,只冲左近打趣他的闲汉喝骂,一干人正闹得不行,便听人嚷嚷着,“戴老大上来了,戴老大上来了,一条好汉,这是要冤死喽!”
树下骚然的当口,薛向也抬眼看了过去,但见广场中间起了一座米高的阔大,宽约二十米,长有十数米,台上置着一排桌子,桌子后边坐着严打办和公安机关的同志,中间一位中年军汉手中拿着广播,在宣讲着什么罪名。
而阔台最前端,已经跪了一排汉子,人人剃着泛青的光头,脖子里绕了麻绳,双手反剪向后缚了,背后还插了块白色的竖牌,用红笔在上面写清了罪名,多是强j,抢劫,流氓之类的重罪,且每人身后还有两位军装严整,身姿矫健的军人,按着嫌犯的肩膀压了。
而树下骚然霎那,台上又被压来一条汉子,那汉子一米的大个儿,露在短衫囚服外的四肢,精干筋坚,甚是孔武,此人背后亦插着一板,上书强奸犯戴高。
而此人方被压上来霎那,不止树下这瘦子一干人等叫骂,便是台下也起了不少喊冤声。
薛向心道,此人若非真是冤枉,那就是个颇得人心的黑老大,毕竟,江湖上,也不乏盗亦有道之辈。
他心念方起,树下的杨猴子这帮人就鼓噪开了。
“要我说这严打,哪哈都好,奏是打得太严太急了,有些没弄清楚,只凭人家随便举报,就要把人办喽,就拿戴老大这事儿来说,奏是个大冤案。”
“***杨老五想钱想疯了,我日他先人板板,这都多少年了,他个龟儿子里还没死心?”
“你们知道个球,这杨老五虽然是不是个东西,可他妹儿跟戴老大都这些年了,而且,戴老大家里也根没的钱,他要石头里榨油,可总得这石头有油,你们说他傻儿呢?当然不是,这里头另有猫腻儿!”
薛向正听得入神,忽然瞥见戴裕彬满脸急慌慌地在人海外围,游来荡去,身后还跟着个穿碎花衬衣的妇人,一边抹泪,一边紧跟着他的脚步。
树下的杨瘦猴,忽然伸手朝前面一指,奇道,“咦,那不是戴老大家的堂客,杨七妹儿么,她这是要干啥子嘛,难不成要来一出法场救夫?”
薛老三心念一动,便从树上跳了下来,三米来高处,他猛地跳下来,唬了众人一跳。
薛向却顾不上这帮看客如何想,径直朝戴裕彬处步去。
“裕彬!”薛向轻轻一掌拍在正东张西望的戴裕彬肩头,笑道:“找什么呢?”
“首长!”瞧清薛向,戴裕彬满面惊喜,“可找着你了,我先去了行署,您不在,后来半道上遇着江主任,他说您在这边,我们这才找了过来。”
解释罢别情来由,戴裕彬赶紧拉过身后的妇女,说道:“大嫂,这位就是我首长……”
不待他接着说下去,那妇人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薛老三慌忙一把将她扯了起来,那妇人立时抓着薛老三的胳膊,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开了。
话里话外,尽是言说老戴如何冤枉,并求薛向千万救人,奈何这妇人神情激动,又语焉不详,薛向压根儿就听不出个子午卯酉,反不如此前在树上听杨瘦猴几人说得分明。
戴裕彬也急了:“大嫂,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带你来了!”
他是真怒了,来,在没有领导的允诺下,带私人来见领导,就是秘书的大忌,更不提带来的人,还如此不上台面,弄得领导做了难,这对秘书来说简直是自杀。
此刻,戴裕彬真是又惊又怒,骂完那妇人,便赶紧小心地打量薛向的神色。
那妇人听得戴裕彬发怒,终于也稍稍平复了情绪,再看远处的杨瘦猴等一干相熟的邻里,远远地朝这边指指点点,便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若惹得这年轻首长不快,自家男人恐怕真就没救了。
三人就近寻了一处茶摊,拣了个僻静位置,要了三碗凉茶,几个茶鸡蛋,方坐稳身子,那妇人便又开了腔。
未曾想,一句“首长”方叫出,便又被戴裕彬喝止,未几,戴裕彬便说出了其中前因后果。
原来,这妇人正是戴老大的老婆杨七妹,也是先前杨瘦猴等人辱骂的那杨老五的妹妹。
四年前,戴老大,也就是那戴高,和杨七妹相恋,却横遭杨老五阻挠,因为戴高不过是个杀猪的,而杨七妹模样生得周正,杨老五就指望从杨七妹的婚事上,敲上一笔,可偏生戴高是个穷鬼,杨老五如何肯答应。
第五十八章 插手
不曾想,杨七妹也是个有主见的,楞和戴高直接生米做成了熟饭,如此一来,杨老五想卖妹换钱的计划就破了产,毕竟,就算他想卖妹生财,可破了身子的妹子,哪还卖得出黄花闺女的价钱。
杨七妹和戴高,这才得以成婚,不过杨老五始终不认可这门婚事。
如今,严打的萧瑟秋风刮起,这杨老大竟旧事重提,跑到公安局,状告戴老大强奸,结果,戴高就被抓了起来。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人家都成了夫妻,这算什么强奸,这是谁办得糊涂案!”
听了这等奇案,薛老三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裕彬,你说是杨老五告的戴高,可告了戴高,他有什么好处,总不能看着自己妹妹成寡妇,他心里高兴吧!”
戴裕彬道:“其实,从根上说,也不是杨老五非要跟我大哥过不去,而是魏飞这帮人在后头撺掇的。”
“你大哥?魏飞?”
薛老三猛地想起那日在吃扁担摊时,遭遇唤作魏飞的长发青年三人向自己冲来时,戴裕彬横加阻拦,魏飞说过一句“若不是看戴老大面子”云云。
戴裕彬道:“是的,戴高是我堂兄,早先年,我们是一个村上的,后来,他进了屠宰场做杂工,再后来,屠宰场效益不好,他就被辞退了。他不好意思回村,索性就自己在杨柳巷,开了个汤锅,专给人杀猪。而戴高为人仗义,又生得身高体长,气力无双,平素最好抱打不平。四马路上的小混混们,可没少挨他收拾,得了他帮助的群众,就赠了个戴老大的外号给他,而魏飞一伙儿就是宝丰地面上有名号的地痞无赖,一直在外游荡,一次回家,偶然听说了戴高的名声,便想踩下戴高。拔高他自己的名声。”
“那天,魏飞纠集了二三十号混混,来戴高家的汤锅前找茬儿,让戴高从灶里拎出根柴火,一通猛干。二三十号人,全给干趴了,魏飞更是在床上一连趴了个把月,才得起身,自此,戴高戴老大的名号便越发响亮起来了,那日在扁担摊前。我敢面对面拦阻魏飞,就是借了戴高的光。而严打风潮刮起前,魏飞一干人就加入了孔霸的神虎贸易公司,尔后。不知怎么地,摇身一变,成了宝丰区综合治安办公室下边的治安队员,如此。魏飞等人自然避过了严打,可没想到他怀恨在心。威逼利诱就怨恨戴高的杨老五出面,到公安局举报了戴高强奸我大嫂。”
“首长,您是知道的,如今风头正紧,这种罪名一报上去,哪里还有好的,戴高立时就被宝丰区下钱派出所给逮捕了,如今都两天了,按照规定,三天的上诉期一过,就核准死刑,我昨天跟您请假,就是在忙这件事儿,来是不想麻烦首长您的,可……”
薛向挥挥手,阻止了那些矫情的话,问道:“这个戴高到底有没有作奸犯科,或者,收取他人好处,为人平事的经历?”
杨七妹慌忙道:“没有,绝对没有啊,我家男人心善,邻里有个什么困难,求上门来,他都乐意帮忙,却从来不要回报,首长,不信您可以去打听打听。”
“首长放心,邻里皆可佐证,这两天,我已经将四邻都跑遍了,大家皆受过戴高恩惠,愿意为他作证,而且,我也了解戴高,他不是贪财好货的人,首长,我敢对这句话负责!”
戴裕彬知道薛向此问,绝不是在确认戴高是好人,还是坏人,而是在确定戴高有无把柄让人抓住。毕竟,像戴高这种广有声名的好战份子,原就是此次严打的打击对象,若是戴高再真有收钱办事的实证,恐怕谁也救不了。
薛向却不说话,点燃烟,静静地抽着,一边的杨七妹眼见又要哭求,却被戴裕彬拿眼逼住。
的确,薛向是在盘算,救还是不救!
他虽只远远看过戴高一面,却从杨瘦猴等人,以及围观群众的鼓噪中,基了解到戴高确实颇得人心,此刻,再有戴裕彬作保,他已经完全确定了戴高确实是冤枉的,因为戴裕彬这个保,可是赌上了前程,若是虚假,他焉敢如此。
话又说回来,既然戴高是个好人,薛向何以还沉吟救与不救呢?
关键是,形势使然,眼下的政策,是从严从重从快,他薛向若要掺和进来,则势必违反从快这一条。毕竟,他若要求有关部门详细调查戴高的情况,那其他犯罪分子,是不是也可以如是要求,这就有些逆势而动了。
望着眼前哭肿了眼的妇人,再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贴身心腹,薛老三到底越不过那颗平民情怀,长叹一声,说道:“裕彬,你找下方平,让他随你一起去下下钱派出所,处理干净!”
薛向不想纠结案子,因为这事儿听起来离谱,哪有大舅子状告妹夫强奸妹妹的,可戴高和杨七妹到底是婚前发生了性关系。
此前,当然可以不论,在如今这个风头下,怎么计较,可是难定得很,毕竟,那位迟姓明星,也是和女青年,双方自愿发生了性关系,不一样啷当入狱?
因此,薛向便想动用权力的魔棒,助戴高过关,毕竟,一个小小派出所,由江方平这行署办副主任出马,完全够份量了。
熟料,戴裕彬摇摇头,道:“首长,戴高的案子,已经交付到市局了,由刑侦支队,重点督办,不瞒您说,我已经招过刑侦支队支队长崔嵬了,也向他反应过了案子的前因后果,可崔嵬除了打官腔,还是打官腔,最后看我要走时,才隐晦透出口风,说,除非您亲自出面,这件事才有的谈,所以,我不得以,才来麻烦您了。”
“市局督办?是所有的重刑犯都由市局接手么?”薛向紧锁眉头。
戴裕彬道:“不是,就戴高的案件,被市局接手了。”
“噢?有点儿意思,看来我不想管都不成了。“薛向喷一口烟,露出笑来,这笑里充满了味道。
其实,戴裕彬早在崔嵬张口要见薛向时,也察觉到不对了,他甚至在想,自己若不是首长的秘书,戴高未必会有此劫。
薛向按灭烟头,“你联系崔嵬,晚上六点,我请他吃饭,地点由他定!”
“首长,谢谢,谢谢首长!”
戴裕彬红着眼眶,神情十分激动,一边的杨七妹立时便又要行大礼,薛向连忙将她拉扯住。
其实,每每看见群众用跪拜这种古老却又激进的方式,申诉冤气,表达谢意,薛老三心中都极不好受,与此同时,一番任重道远的感慨又浮上心头。
……………………
德江多湖泊,境内除了分割四县的云锦湖系最为著名外,余下便要数宝丰区内的烟波湖声名广播。
这烟波湖,方圆不过上千亩,称个水库或许可以,若叫湖泊实在勉强,可偏偏这上千亩大小的烟波湖,有一奇异之处,便是这湖心似乎有温泉泉眼,每每到月色朦胧时,湖上便云蒸霞蔚,烟雾蒙蒙,宛若汪洋,乃是德江境内了不得的景致。
而迎仙楼,便坐落在这烟波湖的一角,临水起楼,登高望远,已算是了不得的揽客手段,更难得的是,这家酒楼,整个儿仿江汉的黄鹤楼而建,除了高度有所差异外,布局,装饰,乃至黄鹤楼上名人雅士留下的诗篇,这迎仙楼也一一拓印,按说此举俗不可耐,可偏偏这迎仙楼,如斯雕琢后,每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杨七妹今日是精心打扮的,就生得好脸盘,身段的她,新烫了头发,又换上了黑色连衣短裙,真有点雪肤花貌的意思,再加上心中酸楚,带了点哀哀怨怨,整个人倒是很有几分异样的魅惑。
“大嫂,待会儿,你坐着别说话就行,一切有首长主持!”
戴裕彬瞧了杨七妹这番打扮,心中便有三分不满,可他也知道这个大嫂不是狐媚性子,纯是焦急,想必是听说了姓崔的贪花好色的名声,这才出此下策,指望待会儿吃饭,让姓崔的占些便宜,好高抬贵手。
“我知道!”
杨七妹声音低如蚊蝇,一张俏脸烧得通红。
刚随戴裕彬上得二楼,瞧见这满厅的古色古香,富丽堂皇,她又惊得一呆,喃喃语道:“彬子,这里吃一餐,怕不要二十几块吧!”
噗嗤,
在头前引路的大红旗袍俏丽女服务员,一声笑出,急忙掩嘴,说道:“这位同志,二楼往上,最低消费额度为一百元!”
“什么!一百元,你们这,这……”
杨七妹简直难以置信,他家每月收入,靠戴高累死累活的干,也不过七八十元,这在德江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可这里吃餐饭就得一百元,还是最少,这不是抢钱是什么,难不成一顿饭能吃掉一头猪不成。
戴裕彬挥手止住了杨七妹的惊诧,对一边垂手侍立的服务员道:“领我们去蓬莱居!”
第五十九章 傅处
闻听这位张口就要了二楼最好的房间,且不用朝自己打听,就能一口道出,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当下,这服务员便收了小觑之心,在前面殷勤引路,不时介绍着此楼的景点。
进得一间四五十平的大包厢,那服务员又问了一共几位客人,稍后,又上了一套茶具,在戴裕彬的要求下,方才离开了房间。
那服务员方去,杨七妹便急急道:“彬子,我得先离开一会儿,我只带了五十几块钱……”
“钱的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带够了,待会儿,记着别乱说话,乱做主张就行。”
戴裕彬是极不想带这个大嫂过来的,奈何禁不住她的纠缠。
却说,两人都是机灵人,先前,虽然是薛向说请客,可毕竟是为了戴高的事儿,这二位都想着吃完饭,抢先把钱付了。
别看戴裕彬此刻说得豪气干云——钱的事儿你别管,其实,他也是肉痛不已,大骂着姓崔的王八蛋,以及姓孔的会敛财。
原来,此间迎仙楼,正是孔霸的神虎贸易公司下的资产,原这座迎仙楼的所在地,是德江钢厂一个分厂的仓库,后来孔霸看中了这块地,就占了,起了这座迎仙楼,按着特区的酒店经营手段,竟很快让他打出了名号,每日顾客盈门,甚至有省城的客人来此,专为一睹这小黄鹤楼。
纠结完钱的事儿,两人无话,又无心思赏景,更不提品茶,戴裕彬踱步到了窗边,举目远望。但见一轮红日,缓缓西沉,平如明镜的烟波湖心,渐渐蒸腾起了雾气,湖上,数艘轻舟,由南至北,争相竞逐,皆朝湖心抢去。好占据那烟霭升发之眼。
每天这烟波湖上,此时此刻,都会演上这么几起,引得岸边欢呼阵阵,自此刻起。烟波湖便开始了一天中的最热闹时间。
蜗居此地多年,这在外人看来,了不得的热闹,在戴裕彬眼中,索然无味。
而一边的杨七妹终日在这烟波湖内洗衣服,更无半点青气质,这入眼的水。在她看来和泥巴路没啥两样,哪里有心思赏景,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内乱转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戴裕彬道:“彬子,你首长咋还不来啊,莫不是见事情不好办,放咱鸽子吧。”说着。眼眶又红了。
“大嫂,我说你能不能别想一出是一出。让我静静行不行!”戴裕彬埋怨一句,伸手掏出烟来,点燃一枝。
他确实有些烦,因为这件事,牵连着了薛向,在戴裕彬想来,换作任何一位领导,都不会去为下属淌这种浑水,偏偏薛向二话没说,就应承了,这让他感动不已。
更何况,以他对薛向这短短数月的接触,知道这位年轻首长,骨子里可是比孔凡高还骄傲,这种人说出的话,那可是言出必践。
而且,薛向不能及时到来,是跟他打了招呼的,有个重要电话。
一支烟将将抽尽,门外终于传来了响动,戴裕彬赶忙将烟蒂,按在了烟灰缸里,一边的杨七妹也连忙整顿妆容,接着,便齐齐迎到了门前。
未几,便见崔嵬挺着个大肚子,让在一边,陪同两人行了过来,左边那警服中年,戴裕彬认识,正是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牛永,而那位隐隐超出牛永半个肩头的三十来岁的青年,他却是不识。
待注意到这人也是身着警服后,戴裕彬错愕不已,因为牛永已经是副处级警方大员了,单看此人还走在牛永前面,以及一边的崔嵬一脸的奉承,岂不是说这个年轻人论官职还在牛永之上么?可整个蜀中公安系统,有这种人物么?
“傅处,此间景致,还和您的心意吧,这是我们德江最好的酒楼了,听说省委蔡书记也来过呢,这里的景致还是其一,其中有几道名菜,傅处可是一定要尝尝哟,其中铁板花背乌,和秘制黄金乳猪,都是蜀中独家传承的老师傅的手段,可是西南一绝,此外……”
一路行来,崔嵬一张胖脸都快笑烂了,嘴上更是滔滔不绝,介绍着这迎仙楼的特色。
“行了,小崔,傅处什么人,那可是皇城根脚下的,这点小把戏,也值得在傅处面前卖弄?”牛永乐呵呵道:“不过,傅处,咱们这儿的几道菜,确还也可尝之处,此外,五粮液产地就在咱德江隔壁,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迎仙楼可是藏着几瓶至尊五粮液——十多年的五粮原浆噢,别人来那是绝对尝不到的,可听说您傅处大驾光临,人老板早撂下话来,非得敬献两瓶,让京城来的客人,帮着品鉴品鉴,得,老兄我这回又沾着您光了。”
傅处挥挥手,笑道“老牛你太客气啦,咱到底是一个锅里搅过马勺的,虽不是一个团的弟兄,好歹在一起混过,你这样客气,过啦,过啦……”
一听傅处愿意近乎,牛永的老脸,都笑得起了褶子。
说起来,牛永和这傅处十多年前,都在西北某军当兵,不过,那时,牛永是排长,傅处还是小兵,虽然不是一个团的,但也称得上战友,可如今,傅处摇身一变,成了公安部某大员下面的红人,今次更随该大员到蜀中督导严打工作,而这位傅处便是德江地区的严打工作的督导专员。
如此显赫的身份,岂不值得他牛某人下死力巴结。
再说,他牛永和这傅处长,十年前虽在一个军,其实也并无太多交集,甚至认都不认识,还是今日上午,傅处到市局后,偶然聊天,叙起过往经历时,两人才攀扯上了战友关系。
来,天南地北的不相识之人,偶然发生这玄妙联系,自有一种别样亲近,再加上牛永曲意逢迎,而局长蔡国庆也乐意见手下有人,熟悉上面来的钦差大臣,所以,才委托牛永好生接待。
如今,见这位傅处叙着压根儿不存在的旧情,牛永心中熨贴至极。
三人说着话儿,终于踱到了门前,傅处瞧了瞧戴裕彬两人,奇道:“老牛,今日聚餐,还安排了别的客人?”
牛永左右、里外扫了好几眼,却没瞧见薛向,心中纳闷,嘴上却是不慢:“是这么档子事儿,来,我是想单独请您的,可行署有领导,听说督导专员来了,便想借机会跟您商量一件案子,人家是上级,我是下级,我也实在不好拒绝,这才……哎,傅处您要是不乐意见,咱就换个地儿吃,您说我也是,操这心干嘛呀!”
“案子?什么案子?”傅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牛永看在眼里,心中窃喜,他是警察,焉能不知道从警之人,最讨厌外行领导内行么,嘴上道:“傅处,咱进去说,进去说,一边喝茶,一边听,您要是不愿意听,咱们就不提这扫兴的话!”说着,便拉了傅处的手,朝室内行去。
“戴秘书,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薛专员的架子,还真不是一般地大啊!”
没瞧见薛向,崔嵬以为今次的布置,全落空了,心中很是不快,路过戴裕彬身侧时,便压低了嗓子,阴恻恻讽刺了一句。
忽地,他眼神儿一转,盯在了杨七妹高耸的胸脯上,眼睛顺着乳峰就溜了进去,险些没流出口水来,接着,伸手便来拉杨七妹的胳膊,“还愣着挺尸啊,不想要你男人活命,你就愣着!”
杨七妹方欲躲避,听了这句话,再不敢闪躲,被崔嵬毛绒绒的爪子,握了个正着,那粗糙的皮肤,捏得她直欲作呕。
而崔嵬却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头一次觉得戴高的婆娘,竟是这么水灵,短短的裙子遮着挺翘的屁股一荡一荡,饱满的胸脯子,露出白花花一大片,晃得人眼晕,身材火爆到这种程度,简直无一处不勾魂,若非此处不便,他真想立时就将杨七妹压在身下办了。
戴裕彬瞧得咬碎银牙,却无暇多顾,此刻,他满脑子思忖的,却是要不要马上赶回去,阻止薛向到来。
因为事到如今,问题很清楚了,姓崔的这是设了局,故意拉扯来了上头下来的领导,给薛向上眼药。
如此一来,薛向再干涉戴高之事,就是阻挠中央政策,传到上面去,这也是了不得的事儿。
啪!
“胡闹台,简直就是胡闹台,这是哪个领导,什么素质,老牛,你做得对,就是要坚持原则,对待坏分子,就要毫不留情的打击,你放心,谁在找你说情,你叫他直接来找我!”
就在戴裕彬犹豫不决之际,里头的傅处长拍了桌子,显然,姓牛的这把烂药下得成功了。
一边的杨七妹闻声,立时便哭了出来,奔到傅处长跟前,噗通一下,又跪了下来,饱满的胸脯子,狠很一颤,差点蹦跳出来,撅起的翘臀,险些脱离了短裙的遮掩,瞧得三个大男人,差点鼻子飙血。
不待杨七妹哭诉出声,戴裕彬终于忍不住,抢了进来,拖起杨七妹,就朝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