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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4)

    第四十章而今迈步从头越(4)

    薛向哑然无语,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叫她背书来听。小家伙对这个的兴趣比较大,似乎背书就是炫耀本领,立时一骨碌从薛向怀里爬了起来,小身子站好,双手负背,脆声道:“第一课,春天来了,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我们來到小河边,來到田野里……”

    一篇课文背完,小家伙摇晃着小脑袋,得意得不行。正待接着表演第二课,一群小伙伴溜了过来,邀她去新凿的水塘看捉鱼。小家伙见有热闹瞧,欢呼一声,赤着白生生的小脚,就跟众人一道去了。小家伙此去水边,薛向并不阻止,非是他这个大哥粗心大意。实是这水塘正是他领着靠山屯的社员,从金牛山中的一处水潭,引凿过来。那处水潭正好通着田字港,算是有了活水的源头。因此,潭水引至此处,顺带着,活鱼小虾也奔流过来。这会儿,靠山屯的小子、青年们都在那儿捉鱼呢,他自不必担心小家伙会落水。

    这会儿,康桐亦不在家。这家伙身子骨打熬得极棒,医生说三个月方好的内伤,他一个月就生龙活虎了。薛向为怕留了隐患,特意又让小孙陪他去汉水做了个检查,果然是痊愈了。康桐性子木讷,喜静不喜动,没想到却对捞鱼摸虾极有兴趣。水塘建好后,这家伙不知找谁给做了个罩网,每天天一亮,就奔那儿去了。有时连午饭还得薛向给他端去,但每到落日西斜的时候,他总能提着几尾鱼或一桶虾,满载归来。

    小家伙去后,薛向双手后枕,翘起二郎腿,回想起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儿来。

    四月十八号,郭民家支使何进和蔡高智闹腾完,却没拿下薛向。蔡高礼眼见在靠山屯是呆不住了,被调到了公社的粮管所当所长,却是因祸得福,得了个肥差。

    四月二十号,薛向几经辗转,多方托付的杂交水稻稻种到了,来送之人正是汉水市洪山区公安局局长马栋梁。稻种到了,薛向心头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正要交付钱钞,托马栋梁带回。马栋梁却说,是陈道主任找的门路,从湘南省周转的一些试验推广稻种,先不付钱,等收成起来了,再付。薛向这会儿手头正紧,正是瞌睡遇着了枕头,高兴之余,又热情招待马栋梁和一众运送稻种的公安民警,在靠山屯过了个夜,次日一早,方才送出。

    四月二十三号,靠山屯大号希望养猪厂落成,同日荆口市健民仔猪厂的一千三百头仔猪送到。说到获得这批仔猪,也颇有几分戏剧色彩。时下,还是计划经济,工厂只负责生产,产品压根儿不愁销路,因为全部由政fu组织调配。而这仔猪厂恰巧就是个例外,倒不是政fu不管他们,实乃是管不过来。这仔猪厂也值得和公社的小厂一般,需要自顾死活,自谋出路。

    按说,时下肉制品紧缺,仔猪供需应该极大,怎么政fu还不加紧扶持了?归根结底,还是粮食的问题和物价管制的原因。不少养猪厂压根儿就不愿多养猪,根本就没有利润,年年靠财政补贴过活不说,还得求爹爹,告奶奶,给这些猪寻摸吃的,谁愿意多养猪,多费功夫?是以,健民仔猪厂每年出产两三万头仔猪,可政fu只调走一半。剩下的仔猪得靠他们自己跑销路,卖不出就得弄死,免得多耗粮食。

    薛向正要买猪,目光自然落不过这健民仔猪厂。哪知道他风声还没放出去,人家的业务员先到了。一问薛向要多少,薛向刚报了个五百头,那业务员借着他办公室的电话,一个小时不到,三辆大卡,浩浩荡荡就杀奔而来。送猪的一来,就帮着把猪往猪圈里赶,赶完后,上车就走。薛向赶紧把车拦住。你道怎的?这帮家伙居然整来一千三百多头,可远远超他的要求。

    不待薛向张口发问,那猴脸业务员从车窗探出头来说“您直管养,猪仔钱你看着给,咱也不催,等你出栏时,再结账。你放心,咱不怕你赖账。来前打听清了,刚才也看到了,实在不行,西北角的那百来头野猪抵账就行。”说完,就招呼人,油门儿一踩,冲散人群,就跑了个没影儿,薛向还真没见过这么强卖东西的。

    进入五月,便该割麦了,薛向这个大队长不谙农活,索性就做了甩手掌柜,招呼李拥军总览全局。内行领导内行,速度自然极为迅捷,个把星期的功夫,便收拢完毕。到了打麦的时候,薛大暴发户嫌牛拖着石磙太过原始,出了钱钞,招来公社的那辆老东方红,噼哩叭啦,一天的功夫便碾压结束。接着,便是扬灰,晾晒,装袋,一冬的渴盼就入了库。

    ………………

    薛向闭目微思,翠竹幽窗下,清风送爽,岸芷飘香,饭后本就易困,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嘿嘿,薛向醒醒,醒醒!”

    薛向抚抚鼻子,睁开眼来,但见柳眉一身靠水绿,身量苗条,嘴角含笑,左手端着一盘雪白的发糕,右手持了一根碧绿的竹枝,正从自己鼻尖回收。

    “啥事儿?”薛向睡意正浓,打个哈欠,希望她快些说完,好续上方才的美梦。

    “大中午的,睡什么觉啊!难怪有人说你这大队长小资产阶级强调严重,生活腐化,真是没冤枉你呢。”柳眉自那日发现薛向羞涩的一面后,对他的恐惧尽去,偶尔打趣、作弄几句,便觉是极大的欢乐。

    柳眉这番似批似打趣的话,倒也不是胡诌。薛某人到靠山屯后,也是过着顿顿不离荤的日子,满屯子的鸡已被他吃掉上百只,鸡蛋更是不计其数,好在都是真金白银的购买,倒也没人嚼舌头。甚至有需要卖鸡和鸡蛋换钱的社员,干脆就不去供销社了,直接就奔薛向办公室了,东西一放,小孙一准结账。

    薛向这般腐化堕落,确实有年纪大的社员和老成的党员偶尔会背地里说几句。不过,听到的人多会喝叱“老鬼就是贱骨头,大队长一不偷,二不抢,人家自己掏钱买的,像蔡高礼那样暗偷瞒占的才合你心意是不?今年较往年多分了三成麦子,吃白面膜的时候,咋不噎死你。什么玩意儿,真正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可见众人对这个办实事、不折腾的大队长算是满意到骨子里了。

    “呵呵…”薛向干笑两声,道:“有事儿?有事儿就说,没事儿我就睡了,实在是困。”不知道怎的,看见柳眉就想起柳莺儿,心头发慌,希望早些打发走她。

    “睡睡睡,睡去吧!不是给你送发糕,谁稀得找你。”薛向如此明显的不耐烦之意,柳眉自然听得出来。她将一盘发糕,往薛向搁置茶杯的立凳上一顿,转身,扭着纤细的腰肢,摇着圆滚滚的臀儿径自去了。

    气走了大美人儿,薛向困意猛消,食欲顿生,伸手抄起一块年糕,咬下一口,满齿生香,又松又软,细细一嚼,竟还尝出了芝麻和花生。薛向吃相素来猛恶,又兼发糕味美,便一口赶一口,往嘴里塞。没几分钟,竟将一大盘发糕清空,连小家伙和康桐也被望之脑后。薛向正拿着最后一块发糕在嘴里细细品味儿,忽地,听见脚步声,正和柳眉去时的声音一般无二。

    薛向暗叫声‘糟糕”,猛地将手中剩余的大块发糕,一把塞进嘴里,掉头便捂住枕头。薛向刚倒下,果是柳眉去而复返,她是来取盘子的。

    先前,柳眉被薛向气得压根儿发痒,哪记其它,就把盘子落下,行到半路,方才记起。这可是他们几个知青仅有的几个盘子之一,晚上盛菜可全靠它了,得立即取回。再说,她心里未尝没有再去看看薛向的想法。

    柳眉行到近前,便见薛向蒙头大睡,瓷盘空空如也。以为臭小子将发糕转进了家里,单等她来取盘,压根儿就没自个儿送还的打算。立时怒气更甚,正要取过瓷盘,再不见这讨厌的家伙。忽见薛向身侧有许多发糕碎末,再看枕边也是。立时知道,发糕哪里是进了房,而是进了臭小子的五脏庙。

    “哼,不是困么,怎么有精神吃发糕的。”思及此处,柳眉又忖道:“我折返不过数分钟时间,臭小子吃光发糕的时间尚且不够,哪能又睡过去,定是在装睡!”

    柳眉窥破关键,心中好笑,便假装自言自语起来:“唉,这里真凉快,热死了,歇歇脚。”语罢,端起薛向的茶杯,自己坐上了立凳,竟和薛向耗了起来。

    这会儿,薛向憋闷至极,满嘴的发糕裹着唾液越胀越大,又不敢吞咽,怕一动就让柳眉知道他在假睡。再加上,先前吃得猛恶,不及喝水,这会儿嗓子渴得厉害。小妮子堵在这儿,他真是吞不进,吐不出,醒不得,睡不着,难受得紧。

    二人又相持片刻,薛向渐渐瞧出不对来:要歇息乘凉,这会儿功夫,也该歇够了,凉快了,怎么臀儿还像生了根似的,一准儿是在作弄我。小妮子,看我想个法子,叫你吃个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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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5)

    第四十章而今迈步从头越(5)

    薛向却是福至心灵,刚想着整治柳眉的法子,屋内就传了“大队长”的叫喊声。薛向趁势而起,故作迷糊地应了一声,接着便将满口的发糕吞咽完毕,假装没看见坐在立凳上的柳眉,一个蹬腿,踹在立凳的一条腿上。那凳子立时倾斜,柳眉躲避不及,“啊”的一声,便朝席子上倒来。

    薛向哎哟一声,假装躲避不及,柳眉一头扎进了他怀里。薛向又是一阵哼哼,假装要扶她起身,一只大手却准确地捏在柳眉那饱满结实的臀儿上,触手间,又弹又紧,刺激得他鼻息竟粗了起来,下面隐隐也躁动起来。玩火**这句话,薛某人可是记的真真的。他这血气方刚的身子,反应忒也灵敏,骇得他一把将柳眉扶了起来,慌忙退开身去。

    柳眉臀儿刚被薛向握住,便忍不住嘤咛一声,脸生红霞,心中甚至来不及啐薛向一声,却被薛向推了开来。女儿家心思立时又羞又恼:我的身子就这么脏么,既然嫌我,刚才你的手在做什么。想归想,埋怨归埋怨,女儿家是万万说不出口,更问不得。

    薛向此番恶作剧,只为薄惩这害他闷了半天的小妮子,非夹杂有丝毫的**之念。至于小兄弟起了反应,那纯是童男的生理应激,非他所能控制。

    柳眉刚站直身子,甚至来不及声讨薛向,便一个踉跄,朝墙根奔去。

    你道怎的?原来薛向的应声,已将那李拥军、苏顺民、邓四爷三人从办公室引到了卧室。柳眉若不朝墙根闪避,来人送目窗外,一眼就能瞧见她。如此孤男寡女相对,更兼枕头席塌在侧,活脱儿一个偷情现场。如此暧昧的场景,很难不让别人往歪理想。瓜田李下之嫌,她这个大姑娘无论如何得避讳。

    “大队长,你可真是会享福,居然寻了这么个荫凉地儿。这风一吹,竹一摇,凉飕飕的,痛快啊。”李拥军刚转进房间,便开了口。

    柳眉儿这会儿已紧贴着墙根,双颊酡红如醉,臀儿贴着墙壁亦不觉安全,仍拿手死死紧紧捂住。此时,只觉被侵犯处依旧酥麻一片,不用手按着便觉麻痒难当。柳眉自救之余,又拿一双杏眼,狠狠瞪向薛向。

    薛向余光尽览,只作不觉,冲着屋里笑道:“真是难得清净片刻,又叫你们找到。来来来,有啥事儿,到我这儿来说。这风吹树摇地,凉快得紧。

    柳眉闻见人声,已吓得魂飞魄散,又听见薛向招呼人过来,立马纤腰一扭,迈动小脚,扭着饱满的屁股,沿着墙根儿,去得飞快,去到半路,立住身子,弯腰拾起一方土块儿,抬手就冲薛向丢来,也不管丢没丢中,丢完,扭头就奔。薛向避开土块儿,看着这奔逃的小妮子,心中快意无比,自觉脸皮又厚了不少,应对女郎再不似从前那般窘迫。

    柳眉刚逃得没了影儿,李拥军三人便从另一侧墙壁转了过来。薛向招呼众人在席上落在,便问何事。

    苏顺民抢过话头,就说找薛向报下近期的账单,说罢,便从黑布褂的上衣兜里,掏出个蓝壳笔记本来,打开就念道:“收入主要有两笔,一笔是大队长私人入账的三千元,一笔是卖松露所得二万元,总计两万三千元。支出主要有四笔。第一笔,杀蛇,购买铁棒、饭食、奖金,支出三百元;第二笔修建学校,购买建材、食材,支出三千一百余元;第三笔,修建养猪厂,购买建材、食材,支出四千一百余元,另,欠公社砖瓦厂五千八百元尾款,尚未结算;第四笔,准备猪饲料,购买玉米、麦麸、豆饼,支出五千三百余元,另,欠猪仔钱若干尚未结算,合计支出一万二千九百余元。收入减去支出,现如今,账上结余一万零三十二块八毛七分。”苏顺民连着报出老长一段数据,语速极快,报完后,却气也不喘一口。

    听完,薛向笑道:“不错嘛,干了这么多事儿,账上还有万把块。老苏,你这会计的水瓶硬是要得。”薛向甚感满意,末了的称赞竟用上了汉水的土话。

    李拥军急道:“我的大队长诶,人家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可你现在当着家立,怎么还跟不操心人似的。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因为钱快不够花了。你不知道那千把多头猪有多能吃,五千块的饲料能撑到月底就不错了,咱这剩的万把块钱,可真不够折腾啊。”

    李拥军说完,薛向没接话,只拿了手指不断的敲打这膝盖,暗叹一声:果然是知易行难啊!

    自打这希望养猪厂办起来之后,薛向虽挂着厂长的名号,不过是完成了基本统筹管理,比如征召妇女劳动力,选拔组长,确定好猪厂的各项规章,以及清洁防疫章程,就甩了手,把印把子交给了李拥军,由李拥军去忙活。他哪知道其内还有此种旮角,还有那么多事儿要操心。

    薛向不说话,三人知他在思考,皆不出言打扰。忽而,薛向一直敲打的手指定了下来,出言道:“饲料的事儿,待会儿再说。邓四爷,你过来,莫非是猪崽出问题了?”

    邓四爷长年跟牲口打交道,虽未养过猪,倒是一法通,万法通,被薛向聘为养猪厂的猪倌。当然,薛某人说的是技术顾问。邓四爷虽不知道什么是顾问,可听说每年增加五十个工分,哪里还有啰嗦。

    邓四爷答道:“猪到没出问题,我来,也是和李队长一个原因——饲料的事儿。大队长,我说这饲料是不是太好了点儿,哪有养猪又喂玉米又喂豆饼,都快赶上我老头子的伙食了。不怕你们笑话我挖社会主义墙角,我还真尝过那猪食,滋味儿不比我的伙食差。要不是刚多分了百十斤麦子,能吃上白面膜,我一准儿去和那猪抢食。”

    这下,薛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急道:“不喂这个,喂什么?我又不会养猪!对了,说到这儿,我倒忘了问,屯子里就没有养猪能手?”他忽然想起建饲料厂的事儿了,虽说眼下资金紧张,可先招揽养猪能手,辩证出一张饲料配方,也正是时候,正好拿这群猪仔做实验。

    李拥军接过话茬儿:“大队长,你就甭开玩笑了!我们已好几年没尝过荤腥了,若不是托修建学校和猪厂的福,谁还知道肉味儿是啥样。人都养不活,哪里还养得了猪嘛,跟别提养猪能手了。不过要说喂猪,山里的猪草倒是不少,可以配着现下的饲料,应付一阵儿。”

    薛向听说有什么猪草,立时便下起了命令:“行,老李,待会儿你就组织一部分的壮劳力进山割草。至于养猪能手,咱们屯子没有,别的大队有也行啊!我看上次在洪庙村买的两头猪,长得都挺肥…”

    薛向话没说完,但听啪的一声脆响,邓四爷一罢掌拍在大腿上,笑道:“我怎么这么死脑筋,竟把他给忘得死死地了。”

    “谁!”

    听邓四爷的口气似乎那人不同反响,薛向三人竟是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我说的这人就在洪庙村,他可还真算得上是个奇人。不过,咱们恐怕很难请动。”邓四爷老毛病又犯了,说个事儿,关子卖起来没完。

    薛向眉头一皱,道:“老苏,要是老邓头三分钟说不出个究竟,年底扣他五个工分,用你笔记本记上。”

    邓四爷一听,蹭得就站了起来,想找薛向理论。但见薛向抬手看表,苏顺民则掏出了钢笔,老头子知道是玩儿真的,哪敢怠慢,惶急道:“那人叫朱万户,今年差不多该有七八十了,可以说是养了大半辈子的猪。要说别人养猪都是给自家养,可这老爷子一辈子尽给别人养了。之前说他是奇人,就是说老爷子一生的经历之奇。北洋军得势的时候,老爷子才十七八岁,那时他家在这一带,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养猪大户。”

    “北洋军来了,他家的猪场自然也就完了。孰料那北洋军的将领吃猪,吃得口滑了,说和别地儿猪的肉质大不一样,滑腻、味美至极,就派兵把朱万户捉了过来。那朱万户被枪抵着,自然不敢不说实话,说是祖传的养猪窍门儿,当下就要道出养猪之法,以求活命。可那当兵的哪有兴趣听他说这个,就把朱万户给塞进了炊事班,专门负责给随军军官养猪。”

    “就这么着,朱万户离了老家。北洋败后,又是军阀混战,朱万户还是没逃过军队的圈子。惯因他养猪味美的事儿,早在一帮兵头将痞中传开了,每次打仗,头一个就捉他。这朱万户几经辗转,先后给韩腹渠,冯玉祥,阎锡山都养过猪。鬼子打来前,就一直待在山西,给阎老西儿作御用猪倌。小鬼子打来后,朱万户又被鬼子捉了过去,一折腾又是七八年。仗就这么打来打去,朱万户也就跟着颠来倒去,大半个中国竟被他走了个遍。”

    “直到解放后朱万户才又回到了老家,可这些过往的经历全被他隐去。五八年以前,老爷子一直在汉水红光猪场做工人,五八年,被人检举揭发,才丢了铁饭碗。后面一二十年,就一直和我一样,被批斗、挨折腾。我现在说的这些朱万户给军队养猪的事儿,都是他挨不过整,自个儿交待的,年纪大一点儿的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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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6)

    第四十章而今迈步从头越(6)

    邓四爷说完,李拥军和苏顺民则是一脸的失望。薛向窥见二人神情,忙问缘故。

    李拥军道:“朱万户的故事,谁不知道。这会儿,且不说老爷子这把年纪还能不能动弹,就这阶级成份,也不合适到咱养猪厂做工啊。”

    先前,薛向刚听邓四爷讲述朱万户颇为传奇的一生,心头大喜,毕竟有这种高人当真是可遇不可求。之后,又见李拥军和苏顺民翻白眼,以为朱万户出了何种变故待或是已驾鹤西行,惊喜转为惶急。待听得,李拥军说是什么年纪和成份的原因,提起的心立时就落回了肚里。他找朱万户,最紧要的是弄到养猪的法门儿,又不是让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亲自操刀上阵,来喂猪。至于什么身份问题,在他薛某人眼里压根儿就没“成份”二字,又何来问题。

    “少扯这没用的,什么成分不成分的!只要能帮咱把猪养好,就是地主老财,该请的还得请,该求的也得求。“薛向一锤定音后,便招呼李拥军去组织青壮劳力去金牛山割猪草;吆喝苏顺民去寻韩东临,组织一帮人,再去县里的五丰粮站,按社里出面签的供销合同,再买些饲料;而邓四爷则被他留了下来,准备同去洪庙村寻访朱万户。

    ………………………

    洪庙村和靠山屯一山一水之隔,一山是金牛山,一水则是田字港。邓四爷领着薛向横穿金牛山,斜绕田字港,夕阳西下时分,就到了洪庙村。洪庙村看村落,远较靠山屯齐整,房屋成排不说,连菜园、水塘也是一家一个,修的极为有致。听邓四爷说,洪庙村的养鸡场没破败之前,可是快活铺公社一等一的富裕村,就是大王庄也要瞠乎其后,有此门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两人一行,邓四爷在前,薛向随后,入得村来,光景确也生动。路是平整的泥巴路,路的两侧是两排整齐的水杉。时不时有牧童骑着老牛,从二人身边经过,那牧童虽未横笛短奏,可这乡间小路却是不缺丝竹之音。前方赶羊的老倌儿,扯着嗓子正吼着山歌儿,乡音俚曲,呕哑嘲哳。薛向这远到之人虽不懂词意,可那雄浑苍郁的声音,真可谓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直入肺腑,令人感慨顿生。

    薛向听得入迷,只顾跟着邓四爷前行。邓四爷行到村头,在一间两块破木板堆砌的门前停住。薛向满脑子还是那苍凉悲壮的歌声,一个没止住脚步,竟撞上了邓四爷。邓四爷正伸手要去敲门,猛地受了这股巨力,老胳膊老腿儿哪里经受得住,便朝门板扑去。哪知道那门板年久失修,早已不堪承重,便直直倒了下去。

    薛向听见响动,猛地惊醒,右手急探而出,一把扯住正要倒地的邓四爷,再一用力,方才将邓四爷的身子扯直。邓四爷还没站稳,眼前便觉一花,前方多了条人影,朝门内钻去。再看那人影,冲进门里,高高跃起,一把扯断根绳索,便抱下个人来。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声,这会儿邓四爷才看清那人影儿是大队长,被大队长抱下的白发老头儿,正是朱万户。邓四爷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朱万户刚才是在上吊!

    薛向抱下朱万户后,便打横了放在地上,一模胸口,还温着,伸手急掐人中,几息的功夫,老爷子便悠悠醒了过来。朱万户满脸橘皮,额头縠纹密布,一醒过来,顾不上问来者何人,便嚷嚷着还要寻死。老头子挣扎着站起身来,身量倒是不低,垫了脚,又去寻那被扯断的麻绳儿。

    邓四爷急忙从身后一把抱住朱万户,将他按在了一张长凳上,好一阵劝慰,才让他冷静过来。接着,邓四爷一阵咕噜,便问出了朱万户寻短见的原因。

    原来,朱万户今年已经七十有九,在洪庙村也是老寿星了。可这会儿,才不管你老不老寿星,干不动了,生产队虽不至叫你自生自灭,饿死在家,但每月就只发二三十斤粮食。老爷子靠着这二三十斤粮食,倒是饿不死,可同样也吃不饱。因着早年的经历,挨了组织的批斗,朱万户仅有的儿子也跟着遭了罪。自此,儿子就不待见老子,因此朱万户也只得单过。要说单过就单过吧,老爷子恰恰和小孙子感情极好。这天,小孙子吵着要买新书包,老爷子没办法,背着十多斤粮食在社里换了点钱,买回个书包。小孙子是高兴了,没过几天。老爷子的肚子受不了了。这朱万户是个倔脾气,饿得受不了了,也不去求人,实在没招了,便想到了寻死,恰巧就被薛向赶上救了。

    说来也是缘分,要不是他家的破门实在够呛,恰巧薛向听着野调,撞着邓四爷,亦撞破门板。再敲会儿门,耽搁些功夫,老爷子这会儿一准儿得驾鹤西去。

    弄清楚老爷子上吊的原因,薛向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掏钱给邓四爷,让他去邻居家买些吃食。片刻功夫,邓四爷便买回四五个鸡蛋,一筒面条。就着这鸡蛋、面条,薛向捅着了朱万户家的灶台,给老爷子下了碗鸡蛋挂面。

    朱万户早在薛向煮面的时候,就围着灶台打转转。待面条装碗,老爷子辟手夺过,蹲在门槛上,就稀里呼噜,大吃了起来,压根儿不知道烫嘴为何物。十秒不到,一海碗面条、五个鸡蛋便下了肚。吃罢,老头子摸摸肚皮仍觉未饱,再去锅里盛面,国内就剩了面汤?

    原来薛向担心他久饿多食,肠胃易出毛病,就只下了一碗。朱万户见锅里没了面条,边埋怨薛向下手黑,五个鸡蛋居然只配了一碗面,实在是糟践东西,一边又拿过灶台上的那筒面,打算重新开煮,却被薛向拦住。

    薛向顾不得向老头子解释多食的坏处,直接道出来意。谁知朱万户一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也似,方才正欲下锅的面条,也慌忙抱进了怀里,生怕薛向来抢。

    邓四爷也在一边规劝,老头子只是不应,劝得急了,便说自己这辈子就是吃了自己老子的亏,学什么不好,学养猪,真是:为猪苦,为猪累,为猪入不了新社会。

    薛向没想到老头死硬,正无计可施之际,一个扎着冲天辫,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奔了进来。那娃娃屁股后面的花书包也因跑动,一扭一扭地,料来就是朱万户的孙子。果然,那虎头蛙进门就嚷着要吃鸡蛋,说早闻着鸡蛋味儿了,要爷爷拿出来给娃娃吃。

    方才五个鸡蛋全叫朱万户一扫而光,这会儿哪里还有。朱万户一边哄那虎头娃说没吃鸡蛋,一边又说明天再给**蛋。那虎头娃只是不依,久要未得,便躺在地上打起滚儿来。朱万户无计可施,双手不住地搓裤腿,又拿眼去瞧邓四爷,意思很明显:你再去弄几个呗。

    邓四爷恼朱万户不识抬举,回瞪了老头子一眼,恨不得将方才被他吃进的鸡蛋再掏出来,哪里愿意再给他去折腾。朱万户使不动邓四爷,又可怜巴巴去看薛向。薛向正愁没机会拿捏老头子,这会儿好容易逮着机会,也只得硬起心肠,昂头望天。

    忽然,邓四爷移动几步,将灶口的几个鸡蛋壳,从灰堆里给踢了出来。邓四爷这个坏可是使得绝了,那虎头娃见了一堆鸡蛋壳,哭声越发地响了,滚儿也打得越发圆润了,嘴里渐渐还有了词儿。大意是:爷爷有鸡蛋居然偷着吃,娃娃再也不跟爷爷玩儿了。

    这下,朱万户真是慌了神。他晚景本就凄凉,就这个可爱的小孙子承欢膝下。若是小孙子再不理他,还不如方才就吊死算了。虽然是孩子话,可朱万户事到临头,关心则乱,无奈之下,一拍大腿,说养猪的事儿应了。

    邓四爷知道老头子虽然脾气倔,却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话,不待薛向招呼,便又出门,去了先前买鸡蛋的那家,买了鸡蛋回来。这回,邓四爷见大功告成,竟不小气,用小竹篓,提了一篓子鸡蛋回来。那虎头娃见了鸡蛋,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鸡蛋便朝家里奔去。朱万户生怕虎头娃跑急了,磕碎了鸡蛋,慌忙追赶而去。

    薛向和邓四爷紧随其后,不久,便来到了一座土屋前,老远便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长脸汉子正在训斥朱万户,训得老头子连连点头。先前,薛向听邓四爷说朱万户老来得子,料来这位就是他的儿子了。

    薛向行到近前,未及说话,那长脸汉子以为他和邓四爷是朱万户请的帮手,来要回鸡蛋的,又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邓四爷实在不耐,指着薛向,道出他公社主任的身份,那长脸汉子聒噪之音嘎然而止,立时低了头怯懦不语。朱万户也抬头朝薛向看去,脸上竟是惶恐和惊疑。原来这爷俩早先在队里,就是主力批斗对象,最怕见官,见着小队长尚且惶恐,更别提这比小队长大了不知多少的公社主任。

    薛向倒是没功夫摆官威,和那长脸汉子交待了朱万户要去靠山屯住些时日,让他不必挂心。这会儿,长脸汉子只剩了惟惟诺诺,哪里还有不应。更何况,他从来就不喜欢老头子,自是乐得薛向把老头子接走。

    打发完长脸汉子,薛向说天色不早了,得急着赶回靠山屯,朱万户却说要回家收拾东西。先前,薛向见过那残败的土屋,哪里有值得一带之物,便说靠山屯都准备好了家什,空手入住即可。哪知老头子神秘一笑,说声稍候,便转回家去,未几,便奔了回来。薛向并未见朱万户手中多了行囊,依旧是空了手,只是腰间多了支黑色的笛子,也不知是何材质,在这斜阳余辉下,老远便泛着红光。薛向原以为这是老人奏乐遣兴之用,哪知道一到靠山屯,便让这笛子给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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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神技

    第四十一章神技

    勉强算二合一吧!响应号召不搞七个字标题了,装十三装得我也挺累。受打击了,大家看着给票吧,前六估计是保不住了,也算我对不起大家伙儿了!从没这么累过,心累,人也累,手指都是酸的。

    ..................

    薛向三人到靠山屯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薛向亦不回家,直趋养猪厂,盖因给朱万户准备的宿舍就在养猪厂内,以此也方便老爷子伺弄猪崽。薛向刚踏进厂区大门,便觉热气蒸腾,热浪滚滚。原来,四周架着火把,李拥军正指挥妇女社员们,给猪仔喂夜食呢。

    朱万户一踏进养猪厂,神色便激动起来,老脸在火把下映得通红,牙齿咯咯直哆嗦。老头子这一辈子,和猪打交道的时间比和人的多,听见猪哼哼声,浑身的骨头都是酥的。

    薛向叫过李拥军,拉过朱万户,向他介绍一番,指望李拥军这个副厂长以后能重用朱万户这员大将。孰料李拥军阶级观念严重,眼睛瞧也不瞧朱万户,脑袋昂上来人添,心里早把朱万户这给北洋、军阀、鬼子、反动派养过猪的转正对象视作n姓家奴了,哪里愿意与之为伍。还是碍于薛向面子,才不冷不热地哼哼了几声。李拥军是万万不信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的老棺材瓤子,有何惊人艺业。

    薛向见李拥军这般形状,生怕他得罪了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请到的“高人”,左脚翘起,正待给他一脚,让他分清东西南北。猪场的西北角突然跟开了锅似的,乱成一团,妇女呼喊声、小儿啼哭声,野猪哼哼声,喧腾一片。

    原来,有一个猪圈的十多头野猪顶破了水泥墙,从里面奔突了出来,逢人就顶,立时将正在喂猪的妇女们吓得四散奔逃。薛向闻听哭喊声,哪里还有功夫收拾李拥军,正待奔驰过去,将野猪收束回猪圈。忽然,耳边起了一道悠扬的笛声,循声望去,但见朱万户横笛唇边,红腮鼓动,那清脆悠长的笛声,便从他唇间向满场扩散而去,直上云霄。笛声一起,满院子的哼哼声立时歇止,满场奔突的野猪也停下了脚步,皆抬头朝朱万户望来。有的野猪竟伏下身子,趴了下来,有的甚至慵懒地打起滚儿来。

    霎时间,满场寂静无声,火光摇曳下,朱万户白发萧然,粗布麻衣,脚踏四方,按笛横奏,笛声婉转多变,忽而似碧海潮声,忽而变间关莺语,动静之间,竟是和谐之极。薛向也听得入了迷,虽不知曲意,但觉心间一片宁静、温暖。忽而,笛声一遍,陡然拔高,欢快奔腾起来,犹如小鹿跃于旷野,骏马奔驰草原。朱万户边吹边行,那十多头野猪竟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齐齐跟行。那朱万户似乎炫技一般,并不急着领猪入圈,而是绕场闲行半圈,方才施施然,领着众猪朝原先冲破的猪圈行去。

    朱万户这一手,当真是神乎其技,把众人震翻当场。满场的妇女社员们,齐齐眼冒金星,如追星族一般,围着洋洋得意的朱万户,或拉衣袖,或问究竟,热情得不得了;原先吆喝着要拿棒子赶猪的邓四爷,这会儿一个劲儿地擦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李拥军则如痴呆一般,叼着烟的嘴巴张得老大,明灭的烟柱粘在下嘴唇上,瑟瑟发抖;薛向也被震翻了,霎时间,只觉老头子此刻纯是东邪黄药师和西毒欧阳峰齐齐附体,这般以箫笛御畜的手段,当真是鬼神莫测,拉风至极,真恨不得立时逼着老头子将这手神技相传。

    ……………..

    .自打朱万户到了养猪厂后,薛向的一颗心算是彻底落回了肚子里,正如请木

    请回了鲁班爷,哪里还有不放心的。要说这朱万户真是猪祖宗,猪愿意和他亲近,他见了猪,也早把先前的矜持甩到了一边。先前老头子和薛向还约法三章,约定这不干,那不干,一见了满院子的猪,什么都忘了。自此,老头子算是进入了角色,可他这一进角色,可苦了李拥军和邓四爷。老头子意见既多,脾气又倔,仗着薛向挺他,把李拥军和邓四爷直如小厮一般,使唤得团团转转。一会儿说新割的猪草全是水珠,吃了猪崽要拉肚子,得先晾晒;一会儿又指责这喂猪的饲料,实在是奢侈,简直是糟践东西。老头子今天要桐油,明天要糠饼,又叫人去金牛山中,割回若干不知名的药草,躲进房间,就鼓捣开了。

    邓四爷和李拥军实在是被折腾得受不了了,闯进薛向办公室就威胁说,不把老家伙赶走,他俩就离厂出走。哪知道被薛向好不容易敷衍过去后,没过一个星期,两人彻底无语凝噎了。你道怎的?原来,先前还精瘦毛长的猪崽子,一个多星期的功夫,便大变模样了,个个肚滚腰圆,毛光水滑,欢实得不得了。

    自此,薛某人便多了项乐趣,每日或清晨,或傍晚,总会牵着小家伙来看这些圆疙瘩。当然,在小家伙眼里,这些圆滚滚的小猪都是可爱的猪宝宝,而某人眼里则是金晃晃的大元宝。

    这天清晨,薛某人吃完油条,喝罢豆浆,在猪场里溜达了一圈后,便和朱万户寻了颗老柳树,靠着猪圈坐了,用石子划了棋盘,筑起楚河汉界,拿木板雕成棋子,便捉对厮杀起来。朱万户年老成精,智力竟毫无退化,棋路老辣,布局深远。薛向则棋路精熟,身经百战,两人倒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通好杀。

    二人战至正酣,小孙火急火燎跑了过来,气未喘匀,便道:“大队长,不好了,韩书记从县里打来电话,说五丰粮厂不卖咱们饲料了,狗r的,社里可是和他们签了合同的,说翻脸就翻脸?”

    薛向闻言,脸色立时就立住了,冲朱万户告个罪,拔腿就朝办公室奔去,奔至桌前,一把抓过电话,那边已没了声音,料来是等得急了。薛向又不知那边的号码,这会儿压根没有来电显示,一屁股坐回椅子,思忖片刻,便知道多半又是郭民家在和自己为难。想想,也真够他薛某人头痛,得罪了顶头上司,真是处处受小鞋。他裹在这体制内,对付郭民家,是打打不得,骂骂不出,一切皆是袖里乾坤,暗中出招、接招。

    此次挨了五丰粮厂为难,虽然在意料之外。好在,薛某人早有被为难的觉悟,先前备下的棋子,购买仔猪时没用上,这会儿购买饲料,正好拿它发力。

    ...............................

    五丰粮厂坐落在成天县城的西北角,更是以一段老旧的城墙做了墙壁,似乎在突出一点便穿到了墙外。五丰粮厂之所以这般设计,以城为墙,贴靠城门,就是为了方便四里八乡的社员卖粮,而不必远路奔驰,绕进县城。说到这里,恐怕年轻的看官会多问一句,怎么薛向的猪厂购粮就这么随意,而无须供票。我要说的是,七七年这会儿,共和国基本已告别了粮荒,这儿用告别,倒不是说老百姓都吃饱了肚子,而是说几乎再没饿死人的现象了。是以,政务院便行新政,除了主粮外,对杂粮、畜粮的管制就放松了,各级行政单位就有了自由活动的余地。因此,薛向才能通过公社,和五丰粮厂签了购买各种杂粮的协议。要是早几年,可是万万没这般轻松的。

    这日,恰好是赶集日,承天县城的街市上热闹非凡。四里八乡的社员毕集于此,虽不至摩肩接踵,确也称得上来往如梭。男女老少,拖家带口,呼儿唤女,人人衣着简朴,但脸上的神采却较薛向初至承天县城那天,少了些愁苦,多了几分笑容。原因嘛,自然是方获丰收,肚里有了饱食,身上有了暖衣,口袋也有了余钱,又怎叫人不开心呢。

    社员们进城自不会是为了游览街道,消闲娱乐,而是提篮跨网,或卖山货,或卖家禽,借以贴补家用。一路行来,薛向见的最多的便是板车,一辆辆老旧的板车上,压着高高的布袋,裸露在外的便是各种粮食,一窝蜂地朝西北方向驶去,那处正是五丰粮厂的所在。

    薛向此行县城,非是单人独身,而是带领着大部队。他当先打头,领着苏顺民大步在前,李拥军则指挥六七个小伙子,牵着着老牛,拖着板车紧随其后。众人拖出一条散线,跟着板车大军,逶迤朝五丰粮厂行去。

    一袋烟的功夫,五丰粮厂的那座朱漆铁门便遥遥在望了。薛向一眼便瞅见了穿着黄布大褂的韩东临,此时,老韩正领着彭春一众堵着大门,和一个胖子争吵,老韩挥舞着手臂,显示愤怒已极,他后面则挤着数十辆来卖粮的板车,不得其门而入。

    行至大门前方五十米处,薛向挥手止住李拥军等人。这会儿,前路已经封死,板车哪里还挤得进去。他正待迈步前行,忽见大门内猛地冲出三四十青壮,皆着青布工人装,人人手持棍棒,钻出门来。那胖子冲工人装们一指,工人装们立时持了捆绑,冲着韩东临等人,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薛向怒极,大脚猛地蹬地,便跳上了前方的一辆板车,接着,便踩着板车急行起来。五十米的距离,阻隔着十多辆板车早被他化作通天的桥梁,窜高伏低,几个呼吸,便被他掠过。薛向踏上挨着大门最近的那辆板车,因着堆满了膏粱,摞起足有三米高。薛向凌空跳下,半空里劈手夺过身侧老农手中的牛鞭,如大鸟一般,向着乱斗的方向,便滑出老远,半空里,便将牛鞭唰地挥了开来。

    薛向步踩莲花,一条麻绳鞭,愣是让他舞出了牛皮鞭的威势。薛向恼这帮为虎作伥的假工人,出手间哪里有半分阶级感情,含恨而发,转朝人脸下手。鞭影过处,呼呼风生,无有不中,半空里便梅花点点,惨叫声声。

    一帮持棍拿棒的青壮无一人漏网,皆被薛向在脸上映上了梅花。这帮青壮挨了薛向的“毒”鞭,虽不至昏厥,可那疼痛简直是刻到了骨子里,捂脸惨叫已是不及,哪里还有余力攻击韩东临等人。

    韩东临等人先前猛受攻击,惶恐间,已然来不及反应,只是条件反射一般,挥手遮挡,哪知道身上刚着了棒子,还未受力,打击瞬间停止。接着,便听见了惨叫,待一抬头,大队长已经微风凛凛的站在了身旁。

    众人见了薛向,哪里还不知道方才是如何消灾免难的,真可谓如见了亲人一般,惊喜交集,齐齐上前,便将薛向围拢,牵衣握袖,似有满腔的委屈要诉说。薛向见众人的苦脸,哪里还不知何故,可此地非是说话的地方,便挥手阻住众人,顺手将皮鞭塞给了目瞪口呆的老农。薛向不理满场的混乱,和捂着脸蛋哀嚎的一众青皮,吆喝一声,便领着韩东临等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来到了场外,寻了处墙根,薛向未叫开言,众人便七嘴八舌地抱怨开了。

    “***,施麻子(五丰粮厂厂长施庆恩)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签好的协议,白纸黑字,也敢混赖。”

    “这就叫本事!这回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人嘴两张皮了,要的几样杂粮,咱报啥,他老狗说啥没有。老狗说得那叫一个真切,你还挑不出他理来,那老王八真成了精。”

    “施麻子纯粹是满嘴瞎话,今天正是赶集日,四理八乡来卖粮的不知道有多少。咱们要的桐油、康饼、包米杆子,哪个卖杂粮的板车上不是满满地。”

    “说这个,有球用?要不是大队长来得及时,咱一准儿得躺着回去…”

    “………..”

    众人受了一肚子闲气,逮着薛向这当家人,便是好一通发泄,正说得唾沫横飞,李拥军等人这会儿也跟了上来。李拥军一众问明情况,立时就要奔向板车,去抽砍刀。这帮山民勇悍,在村里还不觉得,要是在外面受了欺负,那就得抱了团,往死里报仇。

    薛向此来是办正事儿的,自不愿为这打打杀杀,将预订好的计划搅了。再说,他方才下手虽留有余地,但那伤痛、疤痕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好得了的,算是小惩过了。薛向喝止住李拥军,招呼众人驾着板车,跟他去持午饭。说话的一会儿功夫,他就不止听到一声肚子咕噜叫了。韩东临等人此来买饲料,料来是去了,便能搬回来的事儿,因此,来之前,就没有交付两排,众人这会儿正空着肚子呢。

    薛向出手向来就大气,打听清了县城内较为出众的馆子,就近便寻了一家唤作“康民”的食堂。到得门前,薛向招呼彭春,将牛车在门前的槐树上栓了,撩开黑布门帘,便跨了进去。薛向站定当堂,便打量起了这家食堂的布局,但见数百平的方形大厅打着地平,吊着天花板,三四十张黄漆小桌一溜儿摆开,布置得颇为爽眼。这会儿未至正午,不是饭店儿,只有当厅中央,坐了一桌七八个食客。

    薛向刚扫视了几眼,当头便迎过一位大褂中年。那中年四十来岁年纪,赤红脸,敦实的身材,满脸堆笑,便来接薛向入坐。哪知道笑容没维系几秒,便化作了寒霜。你道怎的?原来,那中年人先前看薛向,军裤衬衣,面目英俊,进得自己这家承天县城颇为高档的饭店,也面不改色,打量一遍,还露出不耐之意,便将他作了官宦子弟,于是便笑脸相迎;谁知紧跟着又进来一群粗布破衣的青壮汉子,这帮人他甚至不用看,拿鼻子一嗅,老远便能闻出土腥气。又见薛向和这帮破衣烂衫的青壮有说有笑,哪里还不知道人家是一拨。见了一帮土腥气十足的家伙进了这鼎鼎有名的饭店,就好比叫花子闯进了龙宫,这龙王爷如何能高兴得起来?也非是大褂中年以衣帽取人,实是这衣帽取人在这儿太好用了。因为,这会儿的农民是没有粮票的,没有粮票又如何能在此处消费?

    那中年汉子刚要开口赶人,大厅正中的那桌食客确实先不耐烦了,借着酒意,就说薛向这群人身上太臭,影响到他们食欲,再不驱赶出去,就亲自动手了。薛向听得眉头微皱,并不搭理,自顾自地捡了两张黄漆木桌并成一张饭桌,招呼李拥军一众落座。

    李拥军跟着薛向很是见过些世面,大名鼎鼎的协和医院都住了,牛哄哄的百草厅也闯了,这小小的县城食堂,岂能露怯。当下,李拥军就大模大样地坐了,吆喝起彭春一众来。彭春这帮山民进了承天县数一数二的饭馆,见了满堂的装饰,本也胆怯。但一想那边食客和大褂中年的轻视,心中自憋着一股火气。再想想有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大队长在此,怕他个球,立时,齐齐搬椅子,寻凳子,在大厅里好一阵闹腾,故意将声音弄得山响,挑衅一般。

    那大卦中年见此情形,便知事情恐怕很难善了,思忖道:和这帮刁民耍横,恐怕是耍不过的。脑筋一转便道:“诸位,本店店小利薄,概不赊欠,怕蚀了老本,亏了国家,按上级领导指示,便有个规矩,那就是先结账,后吃饭。不知道几位要吃些什么,点好了菜,也劳驾将账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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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刁状

    第四十二章刁状

    “先结账后吃饭”,天下何曾有这种歪理!薛向还未发作,李拥军一众先把脸立起来了,大褂中年此番表态,这是明摆着瞧不起他们呀。哪知薛向还没发脾气,中间那桌食客又起了鼓噪。一众圆领灰中山装,一看装束,便是政府中人。众中山装似乎对薛向等人厌恶至极,鼓噪几句,竟齐齐起身,朝薛向薛向这桌奔来,似要找碴。

    这回,薛向热已是怒极,不管何时,总有些人披上张狼皮,转身便忘了自己的祖宗。这会儿,还不兴后世所谓的“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的说法,眼下,有点身份的人自己几乎个个是农民出身,可这帮人转身就瞧不农民。.

    薛向正待出手,让这帮家伙认认祖宗。忽然,中山装们齐齐停了喝骂,皆朝门边望去。薛向循着众人视线,也朝门边看去,但见居然是老熟人——成天县革委会班子成员陈光明到了。薛向眼眸刚凝过去,陈光明也瞧见了他,立时红脸放光,笑如菊绽,老远便伸出手来,朝这边行来。

    薛向未及起身相迎,一帮中山装倒是人人抢先,齐齐笑道“陈秘书长好”,伸出手来,向陈光明应了过去,均想:陈秘书这终年难化的冰山今日怎么解冻了,如此和蔼可亲,一定得抓住机会,结交一番。

    哪知道陈光明只是冲众人点点头,桨分波浪一般,将众中山装分开,笑道:“薛向同志,你好,你好。”陈光明一把攥住了薛向的手,便用力摇晃起来。他的热情可不是作势,实是乍见薛向,又惊又喜。

    要说一个月前,陈光明撞见薛向,未必有这般热情。可眼下,他算是见识过薛衙内的能量了,自然又是另一副心肠了。薛向在汉水做下的事,他只是略有耳闻,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并未太在意。可上次郭民家借九黎村死人案,要撸掉薛向的时候,地区赵主任竟冷不丁地站出来说话,那就太另他惊讶了。赵主任可是有名的冷面人,漫说是撸一个大队长,就是普通县市领导在他面前,也是大气也不敢喘的。这下,薛向衙内的身份算是被陈光明给定死了。陈光明也深为自己上次班子会上替薛向争辩了几句,而感得意,同样也对薛向赠烟之举,满意至极。交情不就是这么一来二往,结下的么?

    “这是个进退有度的衙内!”陈光明给薛向下的定义。

    “陈秘书长,你好你好!”薛向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上他在承天县仅有的三个熟人之一。他此来,只为取回粮食,心中已有定计,不愿再去牵绊他人,所以压根儿就没想过去找耿福林、陈光明和徐队长这三个熟人。不过,偶遇故知,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薛向和陈光明寒喧完毕,又介绍李拥军一众,给陈光明认识。陈光明倒是颇有首长风范,和蔼可亲之极,寒暄几句,还和众人一一握手,弄得李拥军一众泥腿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那一帮中山装怎么也不明白,陈秘书长如何和一帮泥腿子搅和得那么亲热,直看得目瞪口呆,站立当场,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你说走吧,指不定领导嘴上不说,暗里就记下你。这完全是不把他放眼里啊,招呼都不和他打一声,就悄悄溜掉,什么意思嘛,以后的小鞋恐怕穿不完;可你说留吧,领导不理你,领导在讲话,你又不能上去缠着领导,说告辞。是以,中山装们只得立在门前,进退两难。

    薛向余光尽览那边动静,既然陈光明这把长枪在手,不趁机戳一杆子,显然不符合薛某人睚眦必报的脾性,“陈秘书长,我得向您反映个情况。”

    大褂中年和众中山装装闻言,唬得魂飞魄散,均想:看陈秘书长和那小子的亲热劲儿,这刁状肯定是一告一个准儿啊。

    陈光明不明所以,却也应声道:“薛向同志,有什么问题,尽管反映。你们基层同志进城一趟也不容易,完全可以那我当娘家人嘛。”

    “完了,全完了,娘家人?都亲热到这程度了。”大褂终年和众中山装恨不得扑上去将薛向的嘴巴捂住。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这边的薛向又开了口:“是这样的,我们此番进城,就一个感触,那就是就觉得县里的同志们实在是太热情了。您是不知道啊,我们这些山里人好不容易有机会,来这大食堂开开眼界,本来打算就点些馒头,配点水就对付了。可县里的同志见了,非说太简陋,硬是拦着,要替咱们付账,请吃好的。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太热情了,您可一定得批评他们。这回是头一次,我们就应下了,再有下回,说啥咱也不答应。”说罢,薛向一指众中山装,点出了他口中的热心同志。

    众中山装以为薛向要告刁状,这会儿,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有的甚至捂住了眼睛,生怕迎来的便是陈光明的雷霆怒火。哪知道入耳的不是污蔑之词,竟是感激之语、如天籁一般的表扬话。中山装们这时恨不得能扑过去,抱住薛向狠狠嘬上几口,再大喊一声:你咋这么可爱呢。

    中山装们心中喜乐,齐齐朝薛向这边行来,有爱出头的已经忍不住得意,道:“这是应该的,下面的阶级兄弟来了,请吃顿饭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薛向心中哂笑,脸上却做出亲热模样,冲中山装们笑道:“多谢,多谢,实在是感谢呀!那就麻烦诸位先付帐,付了账,咱们也好吃饭啊。说罢,又转头冲陈光明叹道:“县里的食堂就是讲究,就是有纪律。这么好的规矩,上级领导下指示,也不能只下到县里呀!‘先付钱,后吃饭’这种先进经验,也应该顾及下咱们基层食堂呀。不行,我回社里一定要向社里的马主任反映一下,得尽快在全社推行,追赶先进,咱可不能落后。”薛向图穷匕现,真正的刁状这时才出口呢。

    大褂中年闻言,惊得魂飞天外,立时老脸憋成酱紫色。此刻,中山装们心里也将大卦中年骂翻了天:狗

    的马文景,狗眼看人低,眼看就要遮应过去了,又出这种妖蛾子。众人浑然忘了自己闲钱也是一般的狗眼,这会儿全把过错推给了打卦中年。

    薛向话至此处,陈光明要是再看不出薛向和眼前的众人起了龌龊,那他也白在官场,混这许多年了,

    陈光明一巴掌拍在黄木漆桌上,啪的一声,震得桌上的筷篓直跳,指着大褂中年便骂道:“马文景,‘先付钱,后吃饭’,你给,是哪个领导下的这种糊涂指示?莫非是分管后勤的夏主任,要不要我去问问他,看他究竟有没有下过这种指示?我看你是办公室坐久了,恐怕早把主席教导我们的‘要密切联系群众’忘得一干二净了,对劳苦大众一点阶级感情也没有。”

    大褂中年被喝叱得脸色早已由先前的赤红转为惨白,额上的汗水已聚成溪流,沿着脑门儿哗哗直下,嘴巴不断开合,却发不出声来。

    陈光明训完马文景,又指着中山装们发作开了:“大中午的,一个个都喝得面红耳赤,下午还工不工作?若是工作,让下面来的群众见了,群众们会怎么想?一点影响都不注意!陈主任三令五申,要全县干部严抓自身,防腐防变,你们就是这样响应陈主任号召的?我看你们正在向**靠拢…”

    陈光明一通发作,骂了半个钟头,大有越骂越精神之势。这会儿,挨骂得久了,马文景和中山装们也缓过气来,人人立正,低头,摆出一服虚心接受教训的姿态。

    此刻,正是饭点儿,不少政府部门的食客,都曾撩开过这方大黑的门帘儿,可一看冷面老虎陈大秘书长在里面训人,无不慌忙撤退,哪敢在此处就食。至此,饭堂里一个食客也未增加。

    这会儿,薛向的火气早消了,奔行了一上午,只觉饿得不行。下午还有大事儿要办,自不敢耽搁,边起身反劝陈光明消气,又招呼被训得瘟头瘟脑的马文景赶紧上菜。薛向的这番招呼,大概是马文景生平听到过的最美的声音。马文景冲陈光明鞠个躬,一遛弯儿,就奔了厨房,再也不提点菜的茬儿了,未几,便大盘小碟地上了满满一桌子。

    薛向拉着陈光明坐下,不理那帮原地罚站的中山装,又寒暄几句,便邀陈光明共进午餐。一餐饭,虽未上酒,但时大鱼大肉大馒头大盆汤,让众人吃了个饱,喝了个痛快。饭罢,陈光明问薛向此来县城何事,有无需要帮手,却被薛向婉拒,又说晚上邀耿福林再聚,又被薛向拿事儿搪塞过了。陈光明便道端午节快到了,那时一定得聚聚,薛向笑着应下,陈光明自去上班不提。

    ……………………

    一块青石高约半米,外圆内方,紧抵着一颗老槐树。那树高七八丈,枝桠横斜,绿叶繁茂,将橘红的光晕在树下的那方土地上,分裂得斑驳黼黻。此时,薛向就站在这方青石上,嘴刁香烟,腰系围裙,手持剃骨尖刀,活似一位杀猪二代。

    薛向深吸一口,将手中香烟燃尽,便吆喝李拥军行动。李拥军白了一眼只顾自己抽烟的大队长,反用更大的声音喝叱起彭春等人。但见李拥军并二十余小伙子,掀开板车上的破苇席,又扯下苇席下的一丛遮阳保鲜的桑树枝,便从板车上取下七八扇野猪肉,抬了,就挂上了老槐树斜伸出的粗壮枝桠。

    八扇脂肥膘厚的野猪肉在阳光下,油亮得直晃人眼。猪肉收束停当,薛向冲苏顺民使个眼色,后者会意,从夸包里掏出个铜盘和一杆烟袋锅,便敲打了起来。震耳的铛铛声,立时响绝四方,扩散开来。

    此地,本是薛向刻意选定,离五丰粮厂不过百余米。因为粮厂作风官僚,为图省事儿,非要等乡民聚齐,到下午两点,统一办理收购。这会儿,来卖粮的乡民多在板车的空当下坐了,或喝水,或吃着自带的干粮。因着薛向定位明确,打得就食这帮卖粮的主意,选定的位置视野开阔。刚挂上猪肉的时候,便有人窥见薛向这边的动静,把注意力投注过。待得锣声一响,喝水的,啃烙饼的,倚轮小憩的,全惊动了。

    数百人爬出车来,齐齐朝老槐树围拢,盯着那一排肥厚的猪肉,全场静寂无声,并午一人说话。不待众人发问,薛向接过苏顺民递过的喇嘛,便喊了开来:“老少爷们儿,先自我介绍下,咱们是来自快活铺人民公社靠山屯大队的。看咱们这架式,你们定会以为咱是来卖肉的吧?那您可猜错了,咱还没这个胆儿,敢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众人哄笑四起,谁也不会真拿薛向当卖肉的,倒不是见他生的斯文白净,实是这会儿还真没有私人敢这么大模大样地摆摊卖肉。众人笑罢,却又好奇薛向这会儿人在此处,支开了肉铺,到底弄得什么玄虚。

    薛向见众人笑声止歇,接道:“咱确实不是来卖肉的,可咱这摊子支开了,自然不能没些响动,也不能没个说道。话说咱也是代表一级人民政府,绝对不是搞投机倒把的坏分子,这点大伙儿放心。事情是这样的,这不,咱们山里人抓了不少野猪,杀了吃肉,一时三刻,咱又吃不完;养又养不起,又不愿去供销社麻烦。大家伙都是阶级兄弟,咱自然要先照顾自家兄弟了。说好了,我这肉不卖,只换粮食!可咱乡下人吃不起大米白面,再说政府也管得紧,咱也不敢干那违法乱纪的事儿。下面我就说说咱换些什么…”

    薛向话音方落,人群里就开了锅,你道怎的?原来薛向报的所谓粮食,竟是苞米茬、大豆饼、麦麸之流,都是庄户人家用来喂牲口的,且这会儿,众人车上都堆着这些杂粮呢。众人吃惊的倒不是靠山屯社员们的生活之差,吃的竟牲口粮食,而是实实在在被薛向开出的兑换条件给惊着了:竟是按供销社的肉价和粮厂的粮价,进行平价交换。其中省了最最重要的肉票,这可是天上掉陷饼的美事儿啊!

    众乡民大喜过望,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有机灵的干脆就把板车推进圈子中央,指着便道:“一千一百斤苞米茬,你看给换多少肉?”说罢,便要薛向验称。

    孰料薛向二话不说,卸下一条蹄膀,便丢了过去。那蹄膀连着半边猪臀切的,少说也有二三十斤,按市价,猪肉七毛八,苞米茬两三分计,那青年怎么算也不亏。

    有了这活榜样,再傻的人也知道当务之急该干什么了。众人轰的一下散了场,火急火燎地转了身,就去推车。这下,竟是来得晚的占了便宜,掉过车头,就到了大槐树下。倒是那帮星夜兼程到达县里的算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因着早来,车子排在最前端,抵在五丰粮厂的大门处,前后都被堵死,一时半会儿,哪里出得出去。这帮倒霉鬼被堵得急了,气得哇哇直叫,大喊着“先来后到,到哪儿都得守规矩”。哪知道这话的唯一作用便是引来阵阵哄笑。

    众人无不在想:都这会儿功夫了,谁还跟你讲温良恭俭让,猪肉先前都见了,就那么多,去得晚了,一准没了,这肉可比钱精贵,就是自个儿不吃,卖了换钱也花算,还不用看那帮过磅的活扒皮的冷脸子。

    薛向此番张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众人群情激昂,此刻,大槐树已被众板车封死,后方挤不进来,前方被急得难受,眼见起了争端,挥拳扬鞭,似乎有了动武的迹象,这可不是薛向愿意见的。

    薛向慌忙举起手中的那断了半截的破喇叭,喊道:“都别急,也别挤,猪肉多的是,就算我现在把肉换给各位了,这小山也似的粮食,我也运不走啊。我看这么办吧,劳驾各位帮我把粮食运回靠山屯儿,到地儿之后,咱们现场分肉,那里的猪肉还多着呢,包管不让诸位空手而回。这样吧,咱们也不让诸位白辛苦,凡是运到的,咱额外再补上一斤肉。当然,不愿意费这个力的,咱也不勉强,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有了薛向这番表态,底下的喧嚣立止,众人略一盘算,便觉跑一趟合算。虽说累点儿,庄稼人不就是吃得劳苦饭?再说,人家还给补一斤肉不是?那可是七八毛,累死累活,一天的工分钱也没这些啊。至于薛向是否说谎骗人,众人想都没想,先不说这种欺骗数百人的恶作剧会有什么后果。单看那七八扇肥猪,心中已经有了底气。

    当下,就有性急的喝问说:“靠山屯在哪儿,得赶紧出发,晚了,俺们回去,可就得赶夜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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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损招

    那汉子急着送粮,薛向大喜过望,正是“瞌睡遇着了枕头”,吆喝一声,便让李拥军等取下猪肉,套好牛车,当先带路。《》./《》众板车大军立时逶迤跟上,竟没有一个迟疑的,皆是目标锁定,直奔猪肉去了。片刻功夫,先前人叫牛嘶、水泄不通的五丰粮厂的大门前,已空荡荡一片,真个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众人去后不久,那朱红大漆的铁门,咿呀一声,打开了,步出个胖子,正是先前和韩东临争吵的仓官员刁德。那刁德步出门外,昂着脑袋,伸手打着哈欠,似是午睡方醒,哈欠打完,定睛一看,眼前空荡荡一片,再揉揉眼,还是一人没有。这下刁德极了,又慌忙去看时间,生怕是睡过头了,一看耳房的挂钟,才一点五十,怎们门口就没人了呢?刁得彻底慌了神,急步奔出厂外,直趋百米,才看见一条长长的车队逶迤东行。刁德慌得地哎呀一声,掉头急往厂长办公室奔去,边跑,边喊着:“厂长,大事不好了,泥腿子们不卖粮啦,咱们今年的任务麻烦啦。”

    …………………

    月隐乌啼,星斗灿烂,打谷场内,老槐树下,火把摇曳,水汽蒸腾,轻烟弥漫。原来薛向一伙儿正围着一个大铁锅,吃着火锅呢。

    当天下午五点左右,薛向便带着板车大军到了靠山屯。接着,十多万斤杂粮合计三千多块,足足兑去近二十头野猪。乡民质朴,得了猪肉,竟不急着回家,非说得了肉,就得将活儿干利索了,硬是抢着把粮食搬运进了仓库。临去,有的还说家里的杂粮还有许多,这回进城。运输不便,只拉了一板车。问薛向还收不收。薛向的回答甚是豪气干云“有多少,收多少”。众乡民得了肉和好消息,乐巅巅自去不提。

    送走众乡民,薛向便招呼老姜。把没卖完的肉剔成条,并着猪下水,给满屯子挨家送了一些。剩下小半盆猪下水,便被薛向亲自拾掇了,加了猪油、红辣椒。和着葱姜蒜,炖了满满一大锅。

    这会儿,诸人便就着这清风朗月,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吃着喝着,便说起了今天买粮的事儿来。李拥军滋一口酒道:“要我说大队长今天的这招可使得绝了,用猪肉换杂粮。亏他想得出来。咱硬是没长这个脑壳哟。”

    韩东临接道:“你老李要是有这个脑壳,还能在这山沟沟里窝一辈子?当兵那阵儿,哪里还用折腾十多年,早混出人样儿了。不过。我说咱们今天做下的事儿,是不是有点悬啊?毕竟是和粮站抢买卖。咱虽没有倒卖、贩卖。按不上投机倒把的罪名,可总有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嫌疑,毕竟咱们只是小集体,而人家是大集体呀。”

    韩东临话落,正吆五喝六、胡吃海塞的众人全听了动作,都悬起心来。要说这会儿,私人和集体,小集体和大集体有了利益冲突,几乎都是一边倒的集体和大集体获胜。众人有此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都不说话了,事到临头,都拿眼朝薛向看去。篝火下,薛向神情自若,正咬着一片尖肝儿,见众人望来,笑道:“没事儿,担心个甚!国家已经放开了杂粮的管制,且咱们又没打出收购的旗号,更没搞钱货交易。老百姓之间,还兴个以物易物。这回,拿政策是锁不住咱们,尽管吃,尽管喝。”

    有了薛向表态,众人脸上的颜色又复旧观,想想也是:天塌了,有高个儿扛着。更何况大队长的“个子”高得邪乎,都快戳着天了,担心个甚。

    …………..

    这厢,薛向一众在大槐树下,大吃二喝,好不惬意。那边,五丰粮厂会议室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是沉闷至极。

    五丰粮厂班子会议,已经开了快五个小时了,可是还是没有形成任何决议。厂长施庆恩五十来岁,是个大麻子脸,此刻正坐在长条办公桌的正中位置,脸沉如水,双目赤红。他刚和第一副厂长罗耀国吵了一架,这会儿,腮帮子里鼓鼓的气,还没消了。

    施庆恩猛灌一口茶水,心火压不下去,便又开了腔:“这件事的性质非常严重,绝对不能就当作普通的老百姓的货物交换。说他们靠山屯是搞资产阶级复辟,我看一点不冤枉….”

    施庆恩话没说完,罗耀国蹭的站了起来,叱道:“施厂长,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乱扣帽子是没用的。虽说上面放松了对杂粮的管制,可咱们事先,是和荆口地区的红光猪场签订好了供粮协议的。红光猪场可不似靠山屯,能任某些人拿捏,全地区一大半干部,都指着那地儿供肉呢。眼见端午节就快到了,要是那边供不上肉,将责任推给咱们,我看才是大麻烦。”

    “麻烦,麻烦,难道都怪我不成?先前不是都说了嘛,通报给县革委,请县革委下一道命令,让靠山屯大队将粮食拉回来,不就完了。”施庆恩有些不耐烦了,奈何他控制不住厂管委班子。他这次和薛向为难,倒还真不是郭民家授意。一来,郭民家眼皮子没这么浅,也瞧不上这种低级手段;二来,郭民家眼下,也没功夫去关注薛向,地区空了一个副主任的位子,郭民家正为这件事儿使力呢。此番风波全是施庆恩听闻靠山屯的薛某人似乎和郭主任不对付,而给郭民家拍的地远距离马屁。

    施庆恩刚坐下,副厂长王明又接上了:“就是,我看施厂长一点也没做错,靠山屯的芝麻单子也叫单子?能和红光猪场的比?咱们当然要先顾大头嘛,不就是毁约么,多大个事儿。难道他们就不知道顾全大局,受顶点委屈,就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王明是紧跟施庆恩的,奈何唇齿笨拙,翻来覆去的都是这几句说词。

    “王副厂长说的真轻巧,签好的合同,凭什么说毁就毁?似乎按照今年的收成,保全红光猪场那是绰绰有余,靠山屯的那个小单子,十个也尽能接得下。这我就不明白了,为啥厂里要无故毁约?还有,人家是受了顶点委屈么,听说毁约还不算,竟然还派了厂里的工人持棍拿棒,殴打人家。这是什么行为,我看比地主恶霸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这么对待群众,还有没有王法?”啪的一声,一只肥厚的巴掌拍上了红漆木桌,大发雷霆的是厂监察委员会主任廖国友,是主管法纪的。此公八辈贫农出身,打小就给地主家放牛,挨棍吃棒可谓是家常便饭,对劳苦大众的感情最为深厚。自听说有工人殴打群众,立时就怒了,拉着施庆恩吵了好久。廖国友威严素著,王明被他瞪了一眼,浑身一冷,哆嗦着地坐了回去。

    “要我说,这事儿办的是不地道!我心疼的可不是那些被半道截走的粮食,心疼的是那几千斤猪肉。同志们啊,咱们县的肉制品本就紧缺,厂职工有多久没分到肉票了?不怕大伙儿笑话,我都快个把月没沾过荤腥了。那几千斤肉,要是咱们用收来的粮食去换,那得解决多大的困难啊。”说话的是工宣组组长艾红军,一个矮胖子,边说边舔着舌头,似乎看见一座肉山朝自己飞来。

    艾红军的话算是戳了马蜂窝了,因为无关己身利益,管委会的大部分班子成员并不在乎谁对谁错。可一听有人动了自己的奶酪,本应该是自己的猪肉,飞了天,立时炸了窝,七嘴八舌地说起怪话来,总之,大意就是“厂长领导无方,全厂职工遭殃”。

    气得施庆恩一拍桌子,蹭的站了起来:“吵吵,吵吵个球!你们把心放肚子里,靠山屯这次最多收了十多万斤粮食,我可是打听过,他们是庙小妖风大,也不怕撑死,居然养了上千头猪。上千头猪胡吃海塞,这十万斤粮食能撑几天?到时候,没了粮食,不还得来求咱?你们呀,一点风浪也经不起,值个甚?”施庆恩骂完,一脚踢开椅子,连散会也不说,自个儿先走了,留下一屋子错愕的面孔。

    施庆恩刚出了门,会议室又喧腾开了。这五丰粮厂的领导多是军转干部,一个个本事不大,脾气惊人,丝毫不把施庆恩这个正印一把手当自己的领导。

    “这事儿,就是他老施惹出来。他娘的,这会儿,他还有理了。”

    “就是,还说老子们慌,我看是他慌了。要是完不成上级指定的任务,第一个倒霉的是他老施,又不是老子。”

    “看他这番戏怎么唱,老子要属于老子的那份肉。没肉,老子和他老施没完,他这个端午别想消停。”

    “…………..”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多月,施庆恩那日装x,豪言一番,摔门而出。如今看来,竟是装成了傻x。

    原来,薛向那日以猪换粮的豪举,竟被成功换回猪肉的乡民,四里八乡地传了开去。这下,可是炸了窝,有这好事儿,谁也不甘人后。自此,每天必有大量板车大军驶进靠山屯。于是,一辆辆粮食运进,一扇扇猪肉运出。这一换,竟换得上百万斤杂粮,将仓库堆得齐了顶。本来,单靠五六十头成年野猪是换不了这么多粮食,再说,千多头崽猪,一时也不需要这么多粮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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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团圆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多月,施庆恩那日装x,豪言一番,摔门而出。《》./《》./重《《》》如今看来,竟是装成了傻x。

    原来,薛向那日以猪换粮的豪举,竟被成功换回猪肉的乡民,四里八乡地传了开去。这下,可是炸了窝,有这好事儿,谁也不甘人后。自此,每天必有大量板车大军驶进靠山屯。于是,一辆辆粮食运进,一扇扇猪肉运出。这一换,竟换得上百万斤杂粮,将仓库堆得齐了顶。本来,单靠五六十头成年野猪是换不了这么多粮食,再说,千多头崽猪,一时也不需要这么多粮食。

    可人家乡亲们拉来了,就不管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说没肉了,换不了。人家在猪厂里转悠一圈,看看那千多头肚滚腰圆的半大的猪崽子,胸脯拍得山响,说是等出圈时,结账,噢不,结肉。一个个清空板车,自己写了个单据,拿住薛大厂长的拇指,就往上按手印,盖好手印后,撒丫子就跑,喊也喊不住。就这么着,薛向这儿成了临时粮站,几乎将五丰粮厂的杂粮收购给取代了。

    薛向这边是痛快了,施庆恩却是彻底悲剧了。

    原来,不知是谁,将那日施庆恩在班子会上的豪言壮语,散布至全厂。全厂职工都知道端午节要分肉了,一个个激动不已。后来,眼见得端午节一天天逼近,却没一点动静。众职工正等得心焦,哪知道又有消息传来,说分肉的事儿黄了,人家靠山屯压根儿就再没上过门,更别提服软,哪里还有猪肉分。

    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从来就是最招人恨的事儿。这事儿,恰恰就被这群众基础极差的施大厂长给干了。

    这些日子,施庆恩实是度日如年。被众人逼得几欲上吊。红光猪厂不住地打电话催不说,惹得满厂怨气冲天。群情激奋,直把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差没打上门去。

    后来,施庆恩干脆就不去上班了。躲在家里想对策。他实在是拉不下面子去找薛向服软,思忖良久,得一奇计,决定发动绝招——向领导告状。

    当时,施庆恩刚说找分管农业的副主任高明汇报说。有人捣乱,高主任就拍了胸脯说“万事有他,谁敢捣乱,就收拾谁”。高明对这个挺懂得孝敬的施大厂长还是很满意的,便决定帮一把。待听得是告靠山屯的某人。高明揉了揉耳朵,问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先前还风和日丽的老脸。立时乌云密布,冲着施庆恩就是一顿猛批,什么‘官僚思想严重’、‘脱离群众’、‘工作方式僵硬’之类的帽子,给灰头土脸的施庆恩发了一堆。最后。更是直接把施大厂长推搡出了办公室,边推嘴里还边嘀咕“马蜂窝”、“惹不起”、“赵主任”之类的词儿。

    结果。始终没摸着头脑的施庆恩又急又气,一个没撑住,就躺进了医院。施庆恩躺下后,罗耀国接过了五丰粮厂的担子,主动去和薛向沟通。二人没谈几句,就找到了共同话题——耿福林,有了耿福林这座桥梁,那还有啥不好办?

    薛向拍了胸脯保证,助五丰粮厂完成任务,并特批十头肥猪,出圈时,特供五丰粮厂。罗耀国则当场签了份协议,说以后希望养猪厂的杂粮,五丰粮厂包圆了,优先供应。有了这个合约,薛向最后的顾虑也打消了,便放开手脚,倒腾起了饲料厂。

    有了朱万户这个养猪专家定下配方后,建厂、招人都不是难事儿,靠山屯有的是壮劳力。至于社办企业,不得占用超过该生产队百分之二壮劳力的规定,早被薛向一脚踢进了大西洋。全大队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要上学的,只要能动弹的,不是被塞进了养猪厂,就是被打发进了饲料厂去配饲料。

    眼下,薛大官人囊中羞涩,压根儿没有余钱去置办配置饲料的机器,也就只有使用这最原始的人力了。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农活被他甩手给了李拥军,插秧、放水顺利完结;饲料厂和养猪厂他制定好了规章,没人敢折腾,饲料呼呼地生产着,小猪哗哗地长着;蔡氏父子一起去了公社,屯子里就剩了个整天埋头研究马列、不管事儿的铁勇铁副队长,也没人跟他捣乱;县里的郭民家似乎忙着升迁,也没功夫来折腾他;至于蔡高智上回得罪了何进,正被这个二愣子局长变着法儿的找碴,自顾尚且不暇,更没时间来搭理他薛大官人了。

    这段时间,薛向算是度过了来靠山屯最舒心的一段时光。

    每天清晨醒来,送目窗外,赏赏山水,再逗弄下小家伙;上午,则在屯子里溜达一圈,便入山采些野菜、山蘑,能打着野鸡、野兔,中午就炖一锅野味,打不着,就去屯子里购回一只土鸡,自个儿围裙下厨,炖上一锅鸡汤;饱食过后,便在幽窗竹影下困上一觉,醒来,或去看康桐捉鱼,或去猪厂寻朱万户,在老槐树下,弈上一盘棋;到了晚上,乐子就更多了,或抱了收录机在打谷场,同众人一起听新闻、戏剧,或听上了年岁的老人摆摆古,说说演义、奇闻,确也兴致无边。

    就这么着,日复一日,时光流转,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这日,吃罢午饭,康桐去了山里,薛向伏在办公室的桌上,写着《靠山屯发展十年规划》。按他的设想,靠山屯绝不能多点开花,而是做好养猪和饲料配套,最多往火腿等熟肉制品延伸一步,集中精力,做大做精做强。十年生聚,共和国未必不能诞生一个猪企五百强。

    薛向对企业管理并不精通,营销学更是一窍不通。他写的这份规划,着眼点就是发展方向,因为有着前世经历,他的前瞻性是当世任何一人都无法比拟的,这份草案正是聚焦于此。

    薛向埋头挥笔,小家伙也在另一端案头咬着铅笔的一端,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原来,眼前的一道算术题,可把她难住了:十三加八,等于多少呢?小家伙苦思良久,放下铅笔,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从一数到十,却是没有第一根手指了。苦恼良久,从椅子上溜了下来,便来到薛向这边,拽着他的衣衫,就把一双大手抢了过来,要薛向把手伸好,自己也把手伸出来,四个巴掌摆在一起。小家伙点着脑袋,小鸡啄米一般,啄完了二十根手指,结果到了二十一又没了。

    小家伙苦着脸,思索片刻,眼珠子一转,就要去脱薛向的鞋子。薛向这会儿已搞清楚了她在闹腾什么,拽过作业本一看,哑然失笑:真是笨的可以,二十根手指不够,再虚数一下,不就是正确答案二十一了么?

    薛向这厢哂笑,小家伙却是懊恼极了:怎么借了一双手还不够用,唉,就用臭大哥的脚丫子凑数。小家伙忙着脱鞋子,忽然屋内光线一暗,似被人影遮住了,薛向和小家伙齐齐抬头看去。忽然,小家伙呀的一声跳了起来,惊喜地叫道:“哇,二姐!臭三哥!”来人正是小意和小晚。

    小家伙喊罢,便扑进了小晚的怀里,腻了一会儿,又来捏小意的脸蛋,蹦蹦跳跳,高兴得不得了。薛向也惶急起身,来迎弟妹,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了。他实在没想到小晚和小意怎么这会儿就到了,按计划是暑假开始的时候过来,电话都确定了,可现下离暑假还有好几天呢。

    薛向不及思忖,刚要去拉姐弟二人,门口又走进一人来,那人进门就娇喘道:“你们两个小鬼跑得可真快,大姐我老胳膊老腿儿,可真撵不上啊。”

    薛向循声望去,便愣住了,但见来人齐根短发,鹅蛋脸,红唇饱满,身材窈窕,最显眼的还是那对眼眸,灿若星河,扑闪扑闪,透着狡谐。薛向望着那人,失声便叫了出来:“大姐!”来人可不正是他的大姐薛林么!

    薛向自小和他大伯家的长兄薛荡寇不怎么亲,可是和这个大姐算是亲到了骨子里。丢沙包、弹玻璃珠,拍画片,都是这个大他四岁的假小子大姐带着他干的。两人虽不是亲姐弟,可比亲姐弟还亲上几分。

    薛林瞅见薛向也一阵愣神,待薛向叫出‘大姐’二字,才呀的一声,飞扑过来,抱着薛向捶了几拳,又围着薛向转起来圈子,“啊哈,我家的小老三好大的个子,越长越俊了,害得你姐我差点没认出来。”说罢,薛林便垫起脚来,扯住薛向的耳朵,一通蹂躏,末了,又伸手捧着薛向的脸蛋,好一通揉捏,直当薛向还是那个跟着她屁股后面喊着“大姐,要糖”的小屁孩一般。

    薛林这番亲昵搞怪,薛向苦着脸受了,还没来得及抗议,小家伙先不干了:“你是谁,怎么欺负我大哥呢,快放开!”也难怪小家伙不认识薛林。薛林下放的那年,小家伙尚在胎中八月,这两堂姐妹还真从未照过面。小家伙虽平日里不大买臭大哥的帐,其实小心思还是挺心疼大哥的,见臭大哥落入她人之手,被揉捏得表情难受,小心思便十分不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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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野趣

    第四十五章野趣

    薛林闻言,噗嗤乐了,一把松开薛向,转身就到了小家伙身边,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好嘛,就听你的话,不欺负你大哥,来心疼我的小宝贝喽。”说罢,便摩挲起小家伙的红苹果来。

    小魔头落到大魔头手中,算是惨喽,叫姐,姐不应,喊哥,哥不灵,抗议无效,哭又没眼泪,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反抗了一会儿,算是彻底老实了。

    众人嬉闹一阵,薛向便去安置行礼;小家伙好容易才脱得魔爪,拉着小意去看她的新玩具;小晚则和薛林在房子四周绕行,打量。一切收束停当,薛林要薛向带着进山瞧瞧,说这一路行来,青山绿树、风景如画,可比她插队的那个尽是秃山的小村漂亮多了。长姐令,不敢辞,薛向招呼小孙一声,便领着众人来新凿的水塘边,召唤康桐。

    众人还未行到近前,便见一泓方圆五十亩大小的水塘,一碧万顷,波光粼粼,不少赤膊汉纵上伏下,蹿行期间,更有三两小舟,挥桨撒网,漫游其上。薛向一眼便瞅见了康桐,此时,康桐正打着赤膊,裸露着黝黑精壮的身子,站在水塘的一端,和李拥军一人扯着一边拦网,在粘鱼呢。

    未等薛向开口,小家伙先脆着声音叫了出来:“康哥哥,我二姐和三哥来了,嗯还有大…大姐,你快上来啊。”小家伙喊完,又嗖的看了下正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薛林,大眼睛飞快地又扭了回去。小家伙把平时对付臭大哥的诸般招数用尽,都奈何不得的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大姐,实在让她小心思发寒。

    康桐扭头瞅见小晚和小意,甩手把拉网递给身边的青年,大手挥动,剑鱼一般,就到了身前,上得岸来,拉着小意,急问:“怎么这时就到了,电话里不是说好了,下周才到么?”

    小晚解释说考试完就来了,没急着拿成绩单。康桐和小晚、小意寒暄晚,薛向又介绍康桐给薛林认识。薛林从南疆回京城已有月余,康桐以前的那间卧室早被她占领了,她自然问过小晚关于康桐的情况,对这个和薛向亲如兄弟的黑小子,分外有好感,拉过来,便要揉康桐脑袋。康桐实在没见过这般彪悍的女郎,但既然是三哥的大姐,也就是他的大姐,自然老老实实被蹂躏一番。

    康桐被蹂躏罢,又被小家伙拉过来,让他蹲下,附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小家伙每说几句,便畏缩地抬眼看下薛林,生怕被大魔头听见。孰料她这般做贼心虚,任谁也看得出来,是在让康桐警惕薛林,千万别反抗大魔头。小家伙的小动作,看得大家乐不可支。小家伙自然又被大魔头抓住,狠狠一顿惩罚。

    待康桐换好衣衫,薛向也去老药子处和老姜处取了些物什,塞在了挎包里,背了回来。一切收束停当,众人便向金牛山进发。时值初夏,正是山林一年里最美的时候,繁花似锦,绿涛如海,风振林木,色彩缤纷。众人施施而行,慢慢而游,一路欢声笑语,未有间断。

    此时,这金牛山对薛向来说,已和自留地没什么两样。因着文青气质作怪,薛向特别愿意亲近自然,只要不下雨,每天都会入山走动。这金牛山的一石一木,一水一树,他竟如老山客一般,熟悉至极。他在头前领着众人,化身导游,便介绍开了。哪里是崖岸险峻的断水崖,哪里是深不见底的碧波潭,何处产香花,何处有鲜果,都被他动挥西指,娓娓道来,间或穿杂些从老邓头那里听来的山林趣事,这个导游竟是做得合格至极,就连小家伙也听得入迷,一路行来也没喊累。当然,山神蛇这篇阴森恐怖的故事,自是被略过不提。

    薛向引着众人游遍灿红如海的枫阵,白叶萧萧的鸽子林,沿途时不时还会遇见采摘野菜、香菇的九黎村和靠山屯的社员,招呼几句,便一掠而过。最后,薛向引着众人在碧波潭停了下来。此潭沟通田字港,正是靠山屯里那方新建水塘的源头。碧波潭潭如其名,碧绿清幽,潭水清冽,潭内游鱼无数,看似清晰,实则已在水下米余,最是难捉。

    众人在潭边寻了处草坪坐了,未几,兴致高涨的薛林便道肚子饿了,嚷嚷着在此地办个野餐。亏得薛向思虑周全,早知道薛林三人远来,就算腹饱,行了这多会儿,也该饥饿了,来前去老药子和老姜处,取回的正是香精和佐料。薛向应承一声,便招呼薛林并三小,去拾拣干柴,他则和康桐分头去猎取野味。

    要说这山林的生态圈最是稳固,再生能力也极强。山神蛇这食物链的顶阶去后,才几个月的功夫,山间的野畜,在九黎村和靠山屯间或的猎取下,不见减少,反有增多的迹象。当然,有此异象,也并非是牲畜繁衍极快。实是大yue进至此二十来年的时间,折腾得深山尽没,老林俱秃,侥幸脱身的牲畜只得四处托生,待山神蛇这最大的威胁一去,方圆百里的牲畜,俱朝金牛山这最后的山林迁徙的结果。

    薛向和康桐绕进一片松林,未行几步,便瞅见四五只山鸡,正埋头啄食松子。薛向冲康桐一点头,康桐便悄悄从另一侧绕行而去。因着两侧都是密林,枝桠繁复,密密匝匝,中空极小,即使山鸡恐怕也难以洞入,薛向和康桐便打着两头围堵的主意。

    康桐林子的那头刚从那边现身,二人便图穷匕现,冲鸡群逼了过去。那五只山鸡正吃得香甜,猛地受了惊吓,便展翅高飞。可左右皆是密林,繁茂如墙,又无戳出的枝桠,可供栖身,扑腾了两下,还是落了地,便待再逃。这时,薛向和康桐已经杀到,哪里还有活路给它们。但见薛向双手暴涨而出,噗嗤一声,便捉住两个欲凌空越顶而过的倒霉鬼,双指屈钳,轻轻一拧,便捏断了两只山鸡的脖子;左脚霍然踢出,欲从他裆下溜走的那只也扑腾一下,没了声息。薛向抬眼看康桐时,康桐两只手血糊糊一片,手里提着两只死鸡,显是使用了血腥暴力。

    两人转出松林,薛向将鸡交付康桐,让康桐先带去碧波潭开膛破肚。他则绕进前方的栎树林,取了两块尖石,打了两只野兔,又绕行到北边的芦苇荡,摘了十来片荷叶,才折返碧波潭。

    薛向到时,三小已经捡回一小堆干柴,薛林搭了个火架,手里捧着打火机,正歪头对着柴火下端吹气,雪白的衬衣袖口、领口已是漆黑一片。薛向看着这儿时、似乎无所不能的大姐,也有这般窘态的时候,心中好笑,上前蹲身,放下荷叶,拿过薛林手中的火机,将柴火最底层掏出个空心,摘过几丛细绒,放置空心处,火机一打,火焰扑得就冲了起来。

    薛林见火着,扬起笑脸,已是半个大花猫。她不擦拭,却伸手拧了下薛向的耳朵,以示薄惩。这会儿,康桐已处理好五只鸡,提到了火堆边,正准备穿架炙烤,却北薛向阻住。

    薛向接过野鸡,掏出挎包里的五香粉,干辣子,食盐,香草末,将鸡身细细涂抹一遍,摘过荷叶挨个儿包了,又去潭边,取了湿泥,裹在了荷叶外,复又掘坑,将五只鸡,成梅花状摆开,再在泥包上洒一层薄土,最后才将火堆移。

    薛向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写意,瞧得薛林直瞪眼睛;瞧得三小,齐齐拿手托了下巴,涎水长流;康桐却是见多不怪了,开始打理起野兔。片刻功夫,便拿了杨树枝穿了,架上了火堆,开始翻滚、炙烤。

    康桐在一边炙烤野兔,薛林不知从何处掏出副扑克,邀薛向三兄妹玩儿拱猪,置于小家伙嘛,不通牌理,自然被排除在外。哪知道四人刚坐拢,小家伙的小嘴儿揪得足于挂上油瓶,倒在薛向怀里哼哼唧唧,一会儿拿手捂牌,一会儿拿手捂薛向眼睛,就是不让他好好玩儿。

    薛向知道小家伙性子极小,要是不让她痛快了,一准儿还要找别的由头生事儿,就说换一种玩法——抽乌龟,把小家伙也拉入了战团。

    抽乌龟是种极简单的牌戏,游戏规则是全副牌,除去三个八和一张王,剩下的牌,分发后,各自轮流抽取,配对,组成对子后,便清牌,直至最后一人手里聚齐了王和八,便算告负。这种牌戏极其简单,一说就通,小家伙听懂牌理后,也乐得眉开眼笑,加入了战团。

    小家伙第一次参加牌局,激动地不得了,每抽中一个对子,便兴奋地跳脚,满场跑得打圈,抽到王或八,则皱了眉眼,冷冷盯着她上家的小意,指望他快将烦人的王和八抽走。小家伙这般一切都写在脸上的拙劣表演,碰上这种纯是心理战的牌局,自是有败无胜。连玩三局,小家伙把把聚齐王和八,输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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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白猫

    第四十六章白猫

    小家伙第一次参加牌局,激动地不得了,每抽中一个对子,便兴奋地跳脚,满场跑得打圈,抽到王或八,则皱了眉眼,冷冷盯着她上家的小意,指望他快将烦人的王和八抽走。小家伙这般一切都写在脸上的拙劣表演,碰上这种纯是心理战的牌局,自是有败无胜。连玩三局,小家伙把把聚齐王和八,输得一塌糊涂。

    薛向眼见得小家伙细细的眉头越挤越紧,小脸儿皱成一团,知道再不采取措施,一准儿就不是娱乐,而是轮到自个儿遭罪了。他慌忙和小意调换了位置,重开一局。有了他运筹帷幄,小家伙自是顺风顺水,最先将手中的牌全组成对子,第一名获胜。小家伙丢光了手中的牌,小脸刷的下就展开了,绕着还在战斗的四人,跑来转去,间或还指点人家几招,显是得意得不行。

    薛向玩儿了几局,便把康桐交换了过来,又过片刻,红嫩的野兔已化作金黄,溢出的油脂时不时地滴落在松脂堆上,啪啪作响,冒出一团幽蓝的火光。薛向不住地掏出孜然、花椒粉、干辣椒末等调料,挥洒其上,霎那间,诱人的肉香便传播开来,挑动食欲,勾引味蕾。

    众人闻见香味儿,兴趣早不在牌上了。小家伙更是时不时地掉头朝这薛向边看来,甚至被小意悄悄偷看她牌,也未发觉。又过片刻,薛向招呼一声“开饭喽”,众人齐齐丢了手里的牌,朝篝火围来。

    时下,已是初夏,山间虽然荫凉,围着篝火进食,总不是什么享受。好在薛向早有准备,从挎包里掏出一方湛蓝的床单,寻了一株梧桐树,审定最平整的一方绿地,便铺了上去。又取出一叠报纸,便将两只香气四溢的野兔,搁置上去。

    不及薛向分肉,小家伙当先上前,便朝兔腿抓去,不料,却有哼声传来。小家伙听声望去,但见薛林皱着眉头,拿眼瞪她。小家伙伸至半空的小手,再不敢朝野兔靠近,老实地收了回来,钻进了薛向的怀里。小心思却是在嘀咕:这个坏大姐,真怕人呢,一点也不疼人家。

    薛林却是暗中思忖:小家伙被小老三宠得不像话呢,以后得管起来。自此,小家伙可算是结束了无法无天的童年。小魔头遇上了大魔头,自是有吃不完的苦头,受不完的委屈。

    待兔肉稍凉,众人在碧波潭内净罢手,便席地而坐,享受起了美食。小家伙这会儿已被提溜到薛林身边,盘腿,坐直,从前那般每逢进食必躺薛向怀里的慵懒、惬意,自此一去不复返。

    野兔善于奔跑,皮肉紧凑,肥而不腻,再加薛向这个民间美食家,料理得法,众人皆吃得口滑,连闲话的功夫也没有。吃着吃着,小家伙忽然瞪直了眼神,兔腿含在嘴里,却没了咀嚼。薛向看得怪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一旁的梧桐林里钻出只小猫来。

    那猫距众人十米左右,一尺长短,通体雪白,步履轻缓,穿行在金黄的阳光里,当真是仪态万千,高贵优雅。那猫儿见了生人也不害怕,却也不敢靠近,在原地转起了圈子,只是晶莹的口水也拖得老长,显是馋涎已极。

    小家伙见了这么可爱的猫儿,立时把大魔头教训的体统忘得一干二净,欢呼一声,便朝那猫儿奔来。那猫儿见小家伙急步冲来,唬了一跳,退后几步,却不逃跑。小家伙近得猫身,也不鲁莽去抱,拿了手中啃得还剩一半的兔腿,递到那猫儿的嘴边。

    那猫儿拿鼻嗅嗅,再看看小家伙,竟冲她点点头,方才埋头大吃起来。那猫儿吃食极为迅速,却不显狼狈,都是撕下肉片吞咽,而非抵着兔腿啃咬,活像位有教养的贵族。初始,薛向还担心那猫儿会挠着小家伙,手里暗暗扣了块石子,这会儿,见这一人一猫,和谐至极,便放下心来。

    两只野兔再怎么肥大,也不够这六人一猫吃上多久,片刻功夫,便吃得只剩了骨头。这会儿,那猫儿也上了床单,吃完兔肉,便寻了个荫凉地儿,趴着养起神来。薛向将吃剩的骨头,递至猫儿的颔下。那猫睁开眼,瞪着薛向,伸出晶莹的脚爪子将兔骨拨去了一边,显是很不满意薛向的行为。

    吃完兔子,不远处的篝火也星点将灭。薛向抬腕看看时间,便起身,寻了个木棍,将篝火拨开,轻轻扒弄几下,就挖出几个泥球来。再用木棍轻巧泥球,烤至板结的泥块寸寸龟裂,应声而落,露出里面枯黄的荷叶来。

    薛向并康桐捧着五个荷叶蛋,上了床单,三把两把扯开荷叶,丝丝热气并着浓浓清香便冲了出来,接着便露出淡黄的鸡肉来。那白猫儿闻着香味儿,闭合的眼眸,攸的睁了开来,起身便跳进了小家伙怀里,在她怀里钻来钻去,显是急得不行。

    小家伙难得碰上这般可爱的猫儿,也不顾大魔头在侧,嚷嚷着让大哥赶紧给个鸡腿儿,她好喂猫猫。这会儿,薛向也凝眸注意起这白猫来。先前这猫吃肉,他还未多想,猫嘛,本就是杂食动物。可眼下,越瞧这猫越古怪,馋肉馋得这般厉害,活脱一肉食动物。再细一思索,薛向心中咯噔一下:这哪里是小猫,莫不是是幼虎吧?

    思及此处,薛向出指如电,在那猫儿要跳开之际,准确地抓住了后颈皮,提溜了过来,摆开猫嘴,再细瞅额纹,哪里还有疑问,分别就是只幼虎,而且还是只患了白化病的小老虎。不过,这只白化病的小老虎,却甚是怪异,丝毫没有薛向所知的白化病动物视力差,畏惧阳光的毛病,反倒眼眸灿烂,颇喜阳光。

    这会儿,小老虎是不是患了白化病,薛向又有些怀疑了。不过,他也只是好奇罢了,是猫是虎,也不过是个小不点儿,又没危害,让小家伙玩耍会儿就好。

    众人吃罢午饭,就在这碧波潭边,倚树小憩起来。是时,夕阳缓缓而下,晚风徐徐吹来,黛绿如玉的碧波潭波光粼粼,如点万金,清发的水汽,冰凉透爽,激得这树下乘凉的众人也舒服至极。

    不知又过了多久,眼见夕阳将隐,薛向便招呼众人启程回返。大山里行夜路,他和康桐自是无碍,可薛林四个却是不便。薛向招呼一声,众人便起身收拾行囊,填埋垃圾,未几,便整束停当,拔腿欲行。小家伙却和小白虎玩得热闹,在林子里追来逐去,听见薛向喊回家,才冲小白虎招招手,依依不舍地跟着众人归家。

    小家伙几次缠着要带小老虎回家,都被薛向拒绝。这老虎岂是养得的?养得大了,有了感情更难割舍,家中总不能还多头猛虎吧?小家伙纠缠未果,不住地回头冲小老虎摇手,让它回去。那小老虎却是不急不徐,尾随其后,直至将众人送出林外,才抬头低嚎一声,反身入林去了。

    众人到家,已是薄暮时分,靠山屯没有通电,薛向家的烛火和手电却是摆了许多,将两间屋子照得明如白昼。行将安歇,如何安排就寝却又成了问题。两间屋子,六个人,空间倒是足够,可床榻却无多余,再说办公室也不方便支起床榻。

    薛向思来想去,便决定和康桐去猪厂对付一宿,却被薛林阻住。薛林道:“老三,不用麻烦,先前不是说这儿也有知青么,我还没见过呢,现在引我去见见这帮革命兄弟,晚上我、小晚就和女知青挤一屋吧。”

    薛向本待再劝,薛林的手却伸了过来,要拎他耳朵,唬得他慌忙应声,又招呼康桐在家准备洗漱的热水。薛向抱了两床新被和枕头,领着薛林、小晚便朝知青所在的西厢房行去。这新被和枕头,都是薛向早知道小晚和小意要来,特意准备的,没想到这会儿却用上了。

    行至西厢房的时候,众知青屋内已经熄了灯火,但还能听到私语窃窃,似在开卧谈会,谈的好像还是猪厂的事儿。薛向敲门,通了姓名,屋内马上有了烛影摇红。未几,破旧的木门吱呀一下,便打了开来,开门的却是半披着衣衫的钟跃民。

    其余二人也在惶急穿衣,似要隆重迎接他这靠山屯一把手一般。不多会儿,内间的女知青们也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薛向没料到自己造访竟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颇有些不好意思,冲众人笑笑,便道明来意。

    众知青听说是薛向的姐姐和妹妹,哪里还有不欢迎的。当薛林点出自己也是知青身份,一个月前刚回城的时候,众知青全炸了窝,亲热得不得了。女知青拉过薛林和小晚,就叽叽喳喳,问起了京城的新鲜事儿和薛林在南疆的插队生活。薛向和几个男知青寒暄几句,便把被子递给薛林,不料,却被柳眉手快,一把接过。接被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薛向的手掌,被柳眉狠狠挠了一下,立时便起了红印。薛向想起那日竹影幽窗下的荒唐,心跳陡然加快,道句晚安,掉头便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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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大事

    薛林、小晚、,小意三个到了靠山屯之后,薛向原本悠闲悟淡的日子便彻底终结了。小晚和小意还好说,薛向这个大姐简直就是假小子、

    孩子王,又喜热闹,且把薛向还当了小孩子。整天吆喝薛向和康桐跟着她晃dàng,或进山捕猎,或下水捞鱼,更有甚者,说碧bo潭水冰冷,必有异宝,聚齐了不少青壮,还探了回沈不见底的碧bo潭。宝贝倒是没捞着,大鱼、王八却搏回一堆,好好祭了回五脏庙,倒也没白忙活。

    半个月来,薛向和康桐实在是被这精力旺盛的大姐头给折腾怕了。

    二人一合计,想出了个主意,取消了靠山屯的娃娃们的暑假,令其复课,把薛林也塞进了临时教师队伍,才算消停下来。

    这日,康桐早早地出了门,领着明兵集训去了:小意跟着小家伙挤进了教室听讲:小晚也化作临时讲师。薛向终于有得了空同,卧身进了窗下,享受起这久违的惬意来。哪知道刚要入梦,叮铃铃,叮铃铃,办公室桌上的电话跳了起来。

    薛向翻身入窗,跳áng后,赤着脚,奔向了办公室,抓起电话,报了姓名,那边发声的却是他大伯薛安远。薛安远先是问了三小在靠山屯怎么过的暑假,又问了薛向的工作情况,嘱咐了几句“戒骄戒躁,小

    “注意工作方式”方才说到了正题:“老三,我的问题解决了。”

    薛安远话很短,里面的内容却丰富无比。

    “什么位置,恐怕暂时回不了a军吧?另外,老首长出山的事儿怕是差不多了吧?”薛向七窍玲珑心,薛安远一说,他便明白是薛安远复职的事儿通过复职的事儿,便很容易联想到老首长的事儿恐怕也有了眉目。

    电话那头,薛安远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郁闷。他打这个电话,一来是给这个机变百出的侄子一个惊喜,二来未尝也没有考教之意,也有听听薛向打算的意思。薛安远回家这大半年也没闲着,虽然对曾经a军的老部下的造访拒之门外,可老战友老领导,该走动、能走动的,也都一一造访。老首长那儿,更是来往频繁,没事儿,便踱步至梅园,同关春雷饮酒、比枪偶尔也陪老首长打打桥牌,对薛向那日造访梅园的言行也有所耳闻。他心里倒是不怎么赞同薛向“分地论”的那套歪理邪说,却到底确信了这个侄子非是一般的毛头小子。更兼薛向曾准确预言过,老人家去后,京中会起风潮他便待薛向不再似从前那个只会打架的侄子,而是足于谋商的对象。今次,薛安远复出,确是有了为难之选,便起了勘询的心思。哪知道自己刚lu了个话头,薛向眨眼就看穿了,一语道破两道玄机,还真是神了。

    薛安远心中赞叹,嘴上却又开了。:“老三,a军暂时是回不去了。这次能复起已是不易,和我一道出去的老头子们,不知道有多少至今赋闲在家。唉,老首长可是使了不少力,听说你小子的“老东家”安老将军也说了话的,那边才勉强应承。两个选择,一个是进总参作副总,一个是下岭南军区任副司令兼h军的军长,你小子有什么说道?”薛安远显是心情不错,开起了薛向的玩笑竟比他是安老将军家的长工。

    薛安远话罢,薛向脑子里却飞速运转开了:a军地处京畿,那边不让老首长心腹掌握,是在情理之中。岭南军区是时下十二个大军区之一,地处东南,遥控港岛,位置也是重要至极,和总参的副座稍逊一筹,确也也不遑多让且凵军也是岭南军区的主力部队,辖下的第七装甲师更是眼下共和国十三个装甲师中最强大的一个,较之a军军长算是升了不止一级,恐怕是那边有意给交换a军给补偿看来老首长的力度也不小。

    鼻向思付已定,道:“大伯我看还是下岭南吧。”

    “嗯……”薛安远拖了拖鼻音,显是大出意外:“怎么?”在他看来,总参副座对老首长将来的帮助更大,毕竟也算是军机核心了。

    “大伯,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老首长需要您在京畿么?那个层级的较量,已极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了。重要的是,他老人家恐怕还是希望您下去掌握部队吧。再说,老首长能让您起复,恐怕他那边已经差不多了。”

    薛向的劝解看似有理,其实si心很多,当然,纵是si心也是善意的si心。一来,他熟知历史,老首长行将出山,是不可逆转的,且那次较量也根本用不到薛安远这个层级的将领。二来,二十个月后,对西南某小国的战争行将爆发,那可是一场恶战,国防军死伤惨重。他既然穿越了,总是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变些什么,自然就需要薛安远下去掌握部队。他虽然不通兵法战阵,也不明了武器科研,可作为老党史办的老板凳,研究党史,自然不能不研究军史对自卫反击战中的今程乃至旮角,都知之甚深。且后世铁血网上的众多的马后炮们,对那场旷日持久的恶战,自然讨论出了许多减少损失的点子和见解。若是由他这个穿越客,提前道出,那就切中时弊,必能挽救无数战士们的生命。但这一切,都得要时间,要实践。薛安远下去卑握部队,正好给了他实践的机会。

    薛安远闻言,低眉不语,他还是希望留在京城的,一来,老a军是他的老底子,一手带出来的部队,他放不下:二来,他刚和几个孩子团聚,人到晚年,难免有些儿女情长。不过,薛向既已点透,薛安远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老首长的集苦用心。老首长之所以给出两个选择,只怕还是替他考虑了家庭因素。

    一念至此,薛安远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了,冲着薛向吱唔几声,算是遮应过了这个纠结的问题,又交待薛向好好照顾几个孩子,注意写暑假作业,最后,又说到时派人来接,不待薛向搭话,啪的把电话撂了。

    老爷子打电话本是来考校的,结果考校没拦住考生,倒把他这个出题的先生给弄尴尬了,情何以堪?

    薛向刚放下电话,门外便传来了争吵声。薛向步出门外,一瞧,便见彭春当头在前,身后跟着一大圈人,人群中两个农fu最是显眼。那两个农fu皆是四十出头的模样,都穿着蓝的大布褂子,手里各自提着锄头和钉耙,脸上皆有挠痕,头发散乱,边走还边骂着乡间俚语,词意污秽不堪,旁边的群众也各自扯着一个劝解,二人才没扑到一起。

    一看眼前的场面,薛向就头疼。他最怕的就是这种七大姑八大姨,家长理短的麻烦。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这个村官更是不想往里掺和。可是人家既然来了,他这个大队长自然不能“升堂”都不喊一声,就直接退堂。

    哪知道这“案情”一问,薛向便给自己问出个天大的麻烦,也改变了一段历史。

    原来,这两个农fu,一个唤作韩彩英,一个唤作陈来翠,两家本是邻居,五年前因为一只鸡起了龌龊,便结下了粱子。自此,两家主fu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每逢队里出活,双方总是互相盯着,有谁稍稍懈怠,便要报告小队长,自此粱子是越结越深。彭春做了这小队长,遇上队里这俩冤家,算是倒了大霉,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后来,彭春被实在是被二人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弄烦了,自此,无论谁举报谁,他是一概不听,也不处理。

    哪知道彭春不管了,这二位倒自己管起对方来。今天,韩彩英说陈来翠上工晚,懒婆娘赖chuáng:陈来翠则说韩彩英镝一条沟的草,能磨蹭一下午,是磨洋工,小资产阶级思想作祟。两人吵着吵着,竟动起手来。

    彭春得到消息赶到时,二人已经先干了一架,被众人分开了。谁知彭春到后,二人又来了劲儿,拉着彭春就说对方的不是。彭春被聒噪得烦了,二话不说,拉着二人,便来寻薛向,看看这二位见着大队长是不是还这般张狂。

    韩、陈二人本是不敢来的,这个年轻的大队长虽然从不似蔡高礼父子般喝骂社员,可大伙儿反而更怕这个“不密切联系群众”的大队长。

    但是眼下,二人都叫着劲儿,谁也不愿伏低做小,后退撤让,牙齿一咬,便跟着众人来了。

    薛向先似模似样地同了下情况,听罢二人的说词,竟愣住了。这二人都没说谎,对方确有消极怠工之实事。无非是陈来翠觉得自己只晚出工了一会儿,远比不上韩彩英一偷懒就是一下午:韩彩英觉得自己一直没闲着,跟别人比,丝毫不见慢,陈来翠纯属无理取闹。

    薛向愣住,倒不是惊讶这二位fu女社员的泼悍,实是注意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想到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儿。思及苦恼处,薛向面沉如水,剑眉紧锁,呆立当场。

    韩、陈二人正吵得热闹,猛地见了薛向这番面容,急忙各自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招急了大队长,要吃苦头,这位可是敢喊着“杀了就地埋的”主儿啊。

    薛向想得出神,完全忘了眼前有许多人在等自己出声。忽然,韩彩英和陈来翠各家的男人奔了过来。这二位听说自己婆娘竟把屁大点儿事,闹到大队长那儿去了,慌得快丢了hun儿,抢到地头儿,就各自揪着自己婆娘,捶了起来,好给大队长出气。

    这番汉子吼、婆娘叫的吵闹才算将薛向唤醒,他吆喝一声,止住眼前的闹剧,又装模作样地摆了番大家长的架子,教训了两个打老婆的汉子,又嘱咐两家好好处,再传出狗屁倒灶的事儿,就一起扣工分。

    薛向威望极高,他发话了,还有什么摆不平的。众人见没了热闹,便各自退去,彭春正待要走,却被薛向抓了壮丁,叫他会同小孙、

    老姜一起作了通讯员,去通知党员和各小队长晚上八点在学校大教室开会。他则转身进屋,换了身破衣,戴了顶草帽,向西面的农田行去。

    要说薛向这个大队长来靠山屯也有小半年了,可他竟然从未下过田,最多也只是绕田而过,或观赏景sè,或检查杂交水稻的长势,其余的耙田、放水、插秧都甩给了李拥军。今次,他这般打扮,确是来实地检验的,检验社员们是不是真的存在磨洋工现象。即使后世教科书、各种史料,说了很多这方便的问题,也不如他实地考察一番来得直观。

    薛向行到田边,跳进了一条已经干涸的水沟里,沿着水沟慢行,便拿眼朝田间望去。但见无数的社员拿着钉耙,或疏浚田间沟渠,或锅除田间野草。众人看似在努力劳作,可聊天说闲话的声音,隔得老远便能听见。本来,劳逸结合没错,说话并不会耽误手头的活儿,还能减缓疲劳,原是好事儿。可眼下,只听人说话,不见人挥锄。众人倒是一个个脑袋低着,似在劳作,却是说得不亦乐乎,且身边并无小队长检查,不知演给谁看,或许十数年取巧下来,已经成了本能。

    那水沟环田而建,薛向沿着水沟绕行一圈,几乎将大部分劳作的社员的表现全看在了眼里,心中只是深深地叹息:这就是人xing,趋利避害,做与不做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谁又愿意出力呢?指望个人的修养和品德,那指望也就成了奢望。

    忽然,薛向想起了去年的那个春节,在梅园,给老首长和一众大佬讲的那个“分地”的故事。尽管他早有了分地的想法,也明白分地的好处,可真等他下到靠山屯后,却从来没有分地的打算,一门心思的就是办厂生财。似乎那日众大佬的严肃的脸sè,依旧历历在目,唬得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眼下,靠山屯的情况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了。李拥军已经不止一次和他反应养猪厂和饲料厂劳动力不足了,可他却并无顶点办法。从外招人?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传出去,这靠山屯的社员们就是资本家,雇佣工人,这个罪名他万万不敢担,也是担不起的。不能招人,只能从村里的劳力下手,可村里的劳力全被那三千亩土地占了。

    那眼下,就必须解放劳动力,提高生产力。怎么解放?怎么提高?恐怕后世随意问个小学生,也能给出答案,答曰:分田到户!

    想到分田到户,薛向自然能想到小岗村,想到那十八位按下血手印的村民。而他们分地的壮举,要等到两年后的冬天,那时老首长掌舵,且高层已经有了求变的呼声。即使那样,小岗村分地的消息传出后,喊打喊杀声依旧铺天盖地,无数的争论为此爆发。

    薛向现下要干这个事情,想想就够他头皮发麻,真正是大逆不道,倒行逆施。干与不干,薛向拿不定主意,虽然方才就喝令彭春等人去召集开会,那不过是热血上头,这会儿,神清目明,自然得反复权衡利弊。

    不干,这靠山屯最多是发展不起来,但日子保管比从前要好。可他薛某人历经前世今生,来前,更是在心中夸下海口,要做出番事业。

    若是只将靠山屯弄得个泯然众村,灰溜溜回京,他自己先就得羞死。

    干,就得慎谋慎思,将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薛向不求像小岗村那般成为后世的一座丰碑,只求能解放出更多的劳动力,用于猪厂和饲料厂。那两座厂才是他心血的凝结,也是靠山屯以后幸福日子的保证。思付已定,薛向一脚踢飞了半截红砖,摘下草帽,大步朝屯中行去。

    ……………………

    时间方才七点半,离开会的时间尚有半个小时,一干靠山屯的上层建筑们就在薛向指定的教室聚齐了。以往,蔡高礼当政时,他们是万万不会这么早来的。一来,蔡高礼尽是念“**说”虽然主席老人家的话是至理名言,可念了几千遍了,谁听了都烦恼。二来,薛大队长几乎很少召集开会,什么事儿都自个儿定了,直接下命令。虽然霸道了点,少了明主集中,可人家办事儿就是利落、地道,没有不服的。但一旦召集开会,就准有大事儿。那日一大捆钞票砸在桌上的场面,至今让众人想起来,眼睛还绿油油一片。

    七点五十五分,薛向领着小孙踏进了教室。踩着钟点到达,倒不是他故意摆领导派头,实是安排烦人的大姐和恼人的小家伙,耗了他不少时间。薛向开会素来直接,从无废话,招呼小孙按名单点完名,见无缺漏,便将“分田到户”的主意说了。

    哪知道,他说完,众人的反应,在他看来,竟是诡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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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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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分地

    原来,薛向话落,众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该抽烟还是抽烟;该和水依旧喝得稀里呼噜;就连小孙也在若无其事地用那杆秃了头的破钢笔敲打着一本淡黄的笔记本,头也不抬一下。就好似薛向往人群里丢了炸弹,人群却没反应,怎不叫他惊诧。

    你道众人为何这种反应?原来人家压根儿就以为薛向在开玩笑,且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有愿意给大队长面子的,配合地哈哈几声,剩下的全静等薛向接着说开会的内容呢。

    薛向瞧得糊涂极了:难道他们对分田的严肃性和严重性,一点儿也不知道?

    薛向停顿良久,众人等不到下文,齐齐拿眼来看他。薛向这会儿也窥出了端倪,行到做记录的小孙身边,劈手摘过笔记本。但见分田到户前的讲话全记录在案,而关于分田到户的内容,是一个字儿也没写。这下,薛向才悟过来:原来人家当自个儿在说相声啊。

    薛向气得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那张挨了一掌的红漆木桌劈开一块儿。巨响声唬得正喝着水的韩东临水杯一抖,撒出不少水来,巧而又巧,全落在裆处。慌得韩东临急忙擦拭,拙劣的动作引得众人哄笑,将薛向拍桌子制造的严肃气氛冲消殆尽。

    薛向倒不是靠拍桌子增加威势,实是被众人气乐了。他稍稍平复心绪,接道:“别当老子是开玩笑,今天下午,老子去田边看了。那个钟原,就你还笑呢,老子看,就是你们那个小队的社员最能墨迹。老子转了一圈,走了二十分钟,转回原地,那帮人竟也还在原地。这是什么境界?都这样干活,还搞个球啊,饿肚子也是活该!”

    薛向破口大骂,这会儿,众人全回过味儿来:大队长这是要玩儿真的啊!

    惊疑过后,大部分人的脑子突然懵了。剩下没懵的,要不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生病了,耳朵出了毛病;要不是在想,大队长一准儿是晚上吃饭,喝多了酒,在说酒话。

    其实,众人有这般反应也是正常。实乃是这帮人经过几十年的集体生产,又先后经历互助组、合作社,退社、建社、并社,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脑子里早被磨得没了一点单干的想法。平日里占公家点便宜,尚且要担心“挖社会主义墙角”和“资产阶级复辟”等等罪名砸来。可眼下,大队长的这番话,在他们听来,说“挖社会主义墙角”已经是轻的,简直就是在刨社会主义的祖坟。那该是多大的罪名,是万万要不得的!

    众人脸上各般颜色,有惊疑,有恐惧,有难以置信….就是没有一个说话的。全场沉默良久,薛向知道再僵持下去,一准让这帮人聚成合力,那时再劝说,就是千难万难了,便出言点了韩东临的大名儿。

    薛向之所以不点李拥军,实乃是这家伙太实诚了,听命令是一流,可要他搞配合,那就是为难,说不定这家伙还能跟薛向反着说。而韩东临则不然,这是个心有城府、脑袋活络的家伙,知道该怎么应付。

    果然,韩东临站起来,便唱起了高调:“我就不知道你们在磨蹭什么?怕什么?难道大队长还能害咱们不成?先不说大队长是从祖国的首都下到咱们这个穷山沟沟,来支援咱们的,单说他到了靠山屯,为咱们做了多少实事儿啊。你家今年多分的麦,你家伢子能上学,这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大队长为咱们干的。事到临头,你们居然还怀疑起大队长来,畏首畏尾,真tm的不是爷们儿。”韩东临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是在打鼓。要不是薛向给了他太多的震惊,且在山神蛇口下救过他性命,说什么他也不敢掺和进这事儿的,真正是杀头都不止的买卖。

    韩东临话音刚落,李拥军一拍桌子,蹭地站了起来:“你老韩也别充大个儿,谁tm的不是爷们儿,谁张口说了‘不’字,去tm的,干了,大队长都不怕,老子怕个球。”李拥军最好跟韩东临较劲儿,原本他心中是万万不肯淌这浑水的,见韩东临在自己面前拿大,热血一涌,不着边的话,脱口就说了出来。

    李拥军和韩东临都表了态,众人的目光就落到了这最后一个班子成员副队长铁勇身上。自打蔡高礼父子被薛向折腾得退避三舍后,铁勇自动加入酱油党,每天抱着薛向赠给他的那本足以当枕头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研究个没完,心得写了一大堆。就连薛向读了他的心得,也啧啧赞叹。认为铁勇写得东西,虽不足发人深省,却是言之有物。这对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土党员来讲,赞声天赋异禀也不为过。

    本来,薛向召开此会议前,也考虑过要不要通知铁勇的问题。毕竟这家伙虽然听从安排,但是至今没服过软,一副崖岸自高的模样,似乎还是心向蔡氏父子。一旦将这种掉脑袋的大事让其与闻,说不定就被散播出去,那就是泼天大祸。若是不通知铁勇,可人家到底还在生产队,人前人后的,谁的眼睛都不是瞎子,压根儿不可能封锁住消息。因此,薛向还是招呼小孙通知了铁勇,因为他想到了对付铁勇的办法。

    众人目光灼灼之下,薛向果然点了铁勇的名儿:“铁队长,说说你的看法,咱们不搞一言堂,主席说的好,要发扬党内明主嘛,你也说几句吧。”薛向嘴上念着民主,心里却想着主席说的后俩字“集中”。

    铁勇却无并薛向想象中的踟蹰,站起身道:“大队长,同志们,我最近苦读大队长赠送的马克思主义专著,却是没把心思放在农业生产上,脱离了群众,我先进行下自我批评。至于大队长说要搞承包责任制,道理高深,规则细化,我虽是一个党员,可连自己信仰的马列都理论没研究清楚,就更不敢多言具体实践了。所以,我就不说了。但是,这里,我表个态,组织上的决议我一定遵守,安排的任务我一定不折不扣的完成。”说罢,铁勇坐了下来,也不看四周众人的表情,依旧捧了那灰绿色的搪瓷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了上面。

    薛向心中苦笑:没想到铁勇这般滑头,满嘴都是遵守、完成,就是不表态,这是怕担责任啊!

    不过,这早在薛向意料之中,只要铁勇不直言反对、坏了统一认识的氛围就成,他有的是办法让铁勇就范。铁勇言罢,薛向又点了靠山屯党龄最长的王树生发言。王树生四七年入党,今年已是五十有三,在靠山屯称得上德高望重。老队长在世时,也曾提出让他接班,却被他拒绝了。老头子淡薄名利,却是仗义执言,蔡高礼有时也得让他三分。那日蔡国庆刚明火强抢柳眉,也正是摸清了王树生去了邻县走亲戚,才敢下的手。若是老王在,他万万不敢这般猖狂的。

    王树生叼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抽得浓烟滚滚,闻听薛向点名,也不含糊,拿烟锅磕了磕鞋梆子,起身道:“大队长,先前东临的话,我也听了,说得是不错的。你到靠山屯给大伙儿坐了多少好事儿,我老汉也都看在眼里,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屯子好,为了咱靠山屯的数千乡亲好。就算你方才说的分田、搞责任承包,违了眼下的大形势,有些不合时宜,老汉我也是支持你的。但只一点,你先前只说了分田的办法,却没说透原因,我希望你能说透。若是你只是怕大家偷懒,我老汉出把子力气,每天盯着就是,实在是犯不上冒这个险啊。”王树生是真的对薛向这个年轻的大队长满意到骨子里了,自不愿看他冒这个风险。

    王树生话罢,薛向竟有些感动了。他实是没想到这么讲原则、有党性的老党员,竟然对自己信任至此,连这大逆不道的事儿,想也不想,便投了赞成票。

    薛向起身,上前握住老爷子的双手,将他按回了椅子:“老王叔啊,不是偷不偷懒的问题,实在是是大家有没有搞生产的心气儿的问题。我说个事儿,大伙儿可能不爱听,可不爱听我也得说。就拿各位自家的自留地说吧,里面的庄稼,是不是比公田的长得要好?是不是都当作心尖儿、宝贝一般伺弄?这就像是别人的娃,再怎么喜欢,也没自己的亲啊!”

    说到这儿,薛向停顿一下,拿眼去看众人,但见人人低了脑袋,就连王树生也一样。实乃是薛向捅破了这层几十年来,谁都知道、却都不敢捅破的窗户纸。

    薛向见众人羞惭,趁热打铁道:“同志们呐,你们可能不知道,咱们养猪厂的那千多头猪越长越大,需要的饲料也越来越多,可饲料厂加班加点也照顾不过来,更不提每天需要熬煮猪食的柴火,也得派人去金牛山中砍回,这都需要人啊!大家说,若是公田分了,成了大家的自留地一般,那大伙儿得干得多起劲,能腾出多少时间啊。若是还像现在这般凑在一块儿磨洋工,那千多头猪指定养不活,别忘了,咱们办厂可还欠着外面不少钱哩。就算不提欠债,三千亩田的收入能赶上这千多头猪么,就是三万亩田恐怕也追不上啊,这笔账,我不说谁都会算。”

    薛向道出隐情,众人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千多头可真正是靠山屯全体社员心中的宝贝疙瘩啊,吃的是精心配制的饲料,睡的是新软稻草,猪圈清理得能赶上自家的屋子,及至这大热天,甚至每天都派专人去新凿的水塘,取回水来,给它们洗澡降温,就是自家老人也没这待遇啊。

    一众党员听说猪厂有难处后,先前均暗自盘算学习铁勇,来个不反对,不承认。这会儿,却是早把这些小算盘砸得粉碎,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我说,大队长,同志们呐,这真不是小事儿啊!这千多头猪可算是咱们靠山屯全体社员的命根子啊,不怕你们笑话,我每天听着猪哼哼,都能乐出声来,咱们可不能看着这些猪祖宗饿肚子啊。”

    “说得对!妈的,我看这地是不分不行了。诸位各自拍拍胸脯,谁给社里干活的时候,不是想着怎么省力,怎么来,不都是盼着太阳快落山。可一给自家干,恨不得一天当两天拼。咱们是党员,尚且如此,那些群众们就更不用提了。”

    “分吧,今年的种子我看很不一般,一株苗上结的穗较往年多了一倍不止。若是伺弄好了,大队长说的让咱靠山屯社员们吃一年饱饭的话,可真就要实现啦。”

    “分,不分不行了!再说,咱们靠山屯自家分地,碍不着谁,社里的公粮咱们保证不欠就是。更何况,都是自己人,谁会多嘴说出去,敢瞎说,捶死他狗r的。”

    “………”

    一叠声的“分田”中,薛向笑了。他抬手虚压,待众人声音歇止后,道:“同志们,看来大家的意见很统一,这就很好嘛!理不辨不明,话不说不清,说清楚就好。可俗话说‘空口无凭’,又说‘白纸黑字’,我看不如咱们写个分地的合约,一起签名,再按上手印。不是我信不过大家伙,全屯子的各家当家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不能落,咱们防小人不防君子。”薛向说完,有意无意地朝铁勇看去。后者仍旧低头看茶杯,只是薛向望过来时,却见他的手猛然抖动,竟洒出水来。

    薛向话落,李拥军抢先叫出声来:“对,就按大队长说的办!我看这个办法就很好,光用嘴说,有球用,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按了手印,那才牢靠呢,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大伙儿睡觉都安生。”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薛向吩咐小孙掏出纸笔来。小孙正要递给他,却被他伸手指着铁勇,道:“让铁队长写,早听闻铁队长几笔字铁画银钩,书法很是不错,村头墙上的标语刷的就很有水准嘛。”

    铁勇万万没想到薛向居然在这儿等着自己,这白纸居然要落上他的黑字。先前,他还想着万一有机会,就把这事儿捅出去,这下全完了。铁勇心里叫起了撞天屈:妈的,说什么老子书法好,老子才念了几天补习班,小学都没混过。寒碜老子也就罢了,还拿墙上的标语笑话老子,谁不知道老子把“无产阶级wh大g命万岁”中“革”字刷成了“哥”!

    铁勇心中怨念万般,可这时也不得不接纸笔,众人都盯着他呢。先前他的表态,众人想来就觉得他不靠谱。这会儿,他要是再推三阻四,今天能不能走出这门去,怕都是问题。铁勇放下水杯,抬头冲着薛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接过纸笔。

    薛向口述道:“1977年7月25日,地点靠山屯小学教室内,我们分田到户,每户户主签字盖章。如以后能干,每户保证完成每户的全年上交和公粮,不在向国家要钱要粮;如不成,我们干部坐牢杀头也干心,大家社员也保证把我们的小孩养活到十八岁。”

    薛向念的极慢,却是字字千钧,仿佛一锤一锤敲打在众人心头,听得众人也屏住了呼吸。薛向念完了,数息时间,铁勇也写完了。

    这会儿,铁勇郁闷非常。谁成想,若干年后,这张纸进了博物馆,提笔撰文这事儿也成了他此生的最荣耀。当时的与会人员,每每想到此处,到都苦不迭,后悔得直想那脑袋撞墙,均骂出声来:怎么就让铁勇那孙子把这美事儿,抢了过去。浑然忘了铁勇写字据,是已站在神塔顶峰的那人指派的。

    薛向接过纸张,仔细浏览一遍,见铁勇除了把坐牢的“坐“字写成了”作“,其余并无疏漏,便小孙一声。小孙取来红泥和钢笔,薛向率先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并把红印按在了自己的名上。

    薛向弄好后,退开,韩东临和李拥军竟齐齐抢上前来,要作这第二人,都想紧挨着薛向的大名。薛向怕二人这一争执,又是个没完,拿过钢笔递给了王树生。孰料王树生说自己不会写字,薛向方才恍然大悟,索性令不会写字的将大名报上,他一一录上。薛向记录完毕后,将纸笔递给了最前的韩东临,韩东临写完,依次传了下去。都写好后,便挨个儿按手印,片刻功夫,一张八开的大纸的左上角印满了红指。

    薛向小心将纸张折叠好,放进皮包后,又道:“今晚的事儿,暂时不要说出去,从明天开始,由第一小队打头,挨家挨户的叫人。不准一起来,一个个来,都去我办公室,咱们挨个儿攻破。”

    这个法子是他深思熟虑的,为怕羊群效应,免得众人聚在一起,怕担这杀头的风险,集体反对分田。薛向便来个以寡击众,逐个击破。由一群党员、干部齐聚一块儿,说道理,摆狠话,不信拿不下来。众人听罢,齐齐称善,薛向抬手看表,已是入夜时分,便挥手让众人散去。

    次日一早,薛向的办公室便摆开了龙门阵。一干小队长和党员分立两排,懵头懵脑的村民一进来,见了这阵势,先就软了三分,又被说教一通,没异议的,自动签名按印,有异议的,被威胁一番,也只得低头就范。就这么一连三天,靠山屯四百来户无一漏网,齐齐被攻破。

    你或许会问,那签名后,出门的村民怎么不向不知内情的村民报信,让他们别去那鬼门关啊?呵呵,其中道理很简单,自己都陷进去了,别人不陷进去怎么行,说不得还会威胁到已签名的自己呢。

    说到这儿,其中道理,倒颇似本人早年的一次遭遇。那是一天夜里,去乡里看电影,路过田埂,月色微明,不小心踩一脚牛粪,我闷头不吭声,继续前行。后面跟着四人挨个儿从那地儿路过,等过完后,第五人才叫出声来“踩着粪了”。那叫出声之人再抬头一看我等,鄙人和前面三个正在齐齐再拿稻草刷鞋底。本人是这么想的:俺都踩了,你凭什么不睬。第二三四怕也是一般想法。说着,就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

    待全屯的家主全签上名后,薛向便召开了全屯社员大会,照例说了一遍泄密的危害性,直把众人唬得脸色惨白,方才住嘴。接着,就开始公布分田细则,自然是按各家劳力数量以及家庭负担情况,来划分。讲好规矩后,分田到户进行地颇为顺利,当天就结束了。就算有不满意的,也不过是田地的位置问题,倒没有为多寡争论的。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掠去不提。

    ps:其中薛向口述的分田内容,正是小岗村那张放进博物馆的字据上的原话,就连坐牢的“坐”字也一并写作“作”,呵呵,着相了!文中的踩粪小故事,是真事儿,现在想来,也忍不住发笑。

    另,上一章说岭南军区是十二大军区之一,是没错的。七七年正是十二大军区,后来缩为十一大军区、八大军区,最后才稳固成七大军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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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跑官

    第四十九章跑官

    马克思说“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社会发展的动力”,薛向却要说“私欲是人类前进的动力”。请牢记靠山屯的田分了,社员们也疯了,没日没夜的在田里穿行,全家老少齐上阵,上到八十岁老头儿,下到三岁幼儿,只要能动弹的,都在田里翻滚。除草的除草,碎土的碎土,一垅垅土地,被磨得又细又平整,就是太阳下山了,披着星,戴了月,也要在田里干,恨不得把床搬来自家田里才好。

    靠山屯本就是地少人多,再加上社员们疯狂劳作,效率简直惊人。原先需要半月的活儿,三天就给干了。那剩下的时间怎么办,总不能还在田里折腾吧?老农们可是懂得拔苗助长的坏处,自不会干这种蠢事。剩下的时间,也只有进猪厂和饲料厂赚工分。.

    要说这喂猪和生产饲料,就好控制得多。薛向制定的规章,就是不怕你偷懒。谁负责喂几头猪,谁每天生产多少饲料,都是章程里规定好的。你完不成,就没工分,算是白忙活。这样一来,自然没人敢偷懒,这也就是变相的承包责任制。

    如此这般,靠山屯就像行驶在广阔无垠大海上的一艘小船,薛向就是这搜小船的船长。遇到风浪的时候,他会化身舵手,亲自操控。风止浪息后,则又将船舵交出,自己则在甲板上观海赏景。眼下,正是这种情况。摆平了分地风波,饲料厂和猪厂又走上了正规,薛向又彻底闲了下来。每日不是入山,就是陪兄弟姐妹们玩儿牌,日子甚是悠闲。哪知道没闲散几天,麻烦又来了。

    这日是靠山屯小学的休假日,吃罢早饭,薛向正伏在桌上写一份军事报告。当然,说报告他是贴金的说法,其实就是他给薛安远写的信。主要写了我军如何应对山地作战,才能尽可能减少伤亡。当然,报告上没有去写战役如何打,如何布置等等,这些非薛向所擅长。就是他写了,也多半被薛安远笑话。他甚至没提要和小矮子们打仗的事儿,毕竟这会儿越战还没影子呢,写得多少各种小点子,比如取消肩领处的红星标识,以便隐蔽、再比如多训练徒步越野能力等等。虽然都是细枝末节,却是能救大命,只余武器更新换代,以后还得看机缘,说不得还得着落在美帝身上。

    薛向越写,眉头皱得就越紧。他倒不是担心会打输,实是担心损失还是像历史上那般惨重。因为,他知道这会儿,我军已经二十多年没打仗了,多是新兵入伍,压根儿就没见过血。而越南整整打了一百年仗,还有时下的北方某世界第二军事强国大力支持,可以说装备更胜我军一筹。简单的山地训练,恐怕也难扭转局部颓势。

    薛向正想得头痛,小家伙突然钻了进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直冲进了房里,小脸上满是紧张。薛向看得好奇:这会儿,小家伙应该在上学啊,怎么跑回来了呢?

    他刚起身,要去看小家伙在房间里鼓捣什么,一身雪白衬衣的薛林冲了进来,俏脸含霜,劈头就问薛向:“小适人呢,藏哪儿了?老三,今天你别护着她,你要是敢护着她,我连你一块儿收拾。”说罢,不待薛向搭话,直奔房间去了。

    薛向看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怎么小家伙又惹着大姐了,让她生这么大气。薛向跟着转进了房间,但见薛林正翻箱倒柜地寻着小家伙的踪迹,最后蹲身往床底下一扫,最终在康桐小床底下,将小家伙提溜了出来。

    提溜出后,薛林便把小家伙按住,扬起巴掌,狠狠朝小家伙屁股揍去。啪的一声脆响,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薛林听见哭声,越发来气,又是一阵巴掌,边打边骂:“叫你不听话,叫你玩儿牌,今天让你涨涨记性。”

    家伙疼得哇哇大哭,可巴掌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落到自己的小屁股上,见哭声无用,挣又挣不开,扭过小脸,边哭边喊薛向救命。薛向看得心中一惨,正待上前拦住,却被薛林冷眼瞪来,又止住了脚步,索性扭过头去,不再去看。

    这会儿,薛向还是不明白小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儿,惹得大姐如此发火。他听薛林方才骂声,心中颇不以为然,也不过是玩玩儿牌,又不是赌博,顶多益智游戏。薛向正摸不着门儿,柳眉和蒋碧云追了进来,进得屋来,不及和薛向招呼,便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薛林,才将哭得嗓子都已沙哑的小家伙救了下来。

    家伙脱得魔掌,薛向近前,正要蹲身去抱。却被小家伙躲了开来,一头扎进了柳眉怀里,大眼睛紧紧盯着薛向,泪珠儿涟涟,显是愁怨已极。薛林被蒋碧云拉扯,小家伙又被柳眉抱着,几女吵吵闹闹,你劝我犟,薛向方才弄明了究竟。

    原来,那日他们在碧水潭边,玩了回抽乌龟的牌戏后,小家伙便喜欢上这种可以和大人们一块儿玩儿耍的游戏。自此,小家伙每每缠着薛向、康桐几个游戏,后来有了瘾头,竟把扑克牌带进了学校。这种牌戏的规则本就简单,一说就会,立时风靡校。山里自然没扑克买,可娃娃们多聪明啊,撕书扯本,立时便造出扑克牌无数。俗话说“言多必失”,人多了也一样必失。

    很快,知青老师们便觉出不对来,抓住了几个课间玩儿牌的,一审便审出了小家伙是始作俑者。众知青一来爱惜小家伙,二来在意薛向的脸面,就压着没说。哪想到,薛林也在班级里抓住了几个倒霉鬼,小家伙又被悲催地招供出来。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薛林虽好牌戏,却也知道这玩意儿,小孩子沾不得。在家里陪小家伙玩玩儿闹闹,那没什么。可把这东西和神圣干净的校园扯在一起,她分外接受不了。本来,薛林只想去小家伙的班级,揪住她喝叱几声,叫她认个错就算了。哪知道早有告密者将消息传给了小家伙,小家伙一听大魔头要来找自己麻烦,唬得魂儿都飞了,刚想着法子,是不是回去求求薛向,薛林便杀到了。

    家伙小心思正急得不得了,陡然见了薛林,唬得跳了桌,就从后门逃跑了。这下,可把薛林的怒火全点着了,犯了错误,还敢逃跑,这都是谁教育的?薛林哪知道,自己没回来之前,在小家伙的小心思里是没有“错误”二字的,在家里,大哥宠她,二姐疼她,三哥让她,快活得神仙也似。

    家伙头前跑得飞快,薛林被带班的钟跃民阻了一下,以致小家伙小短腿儿,竟是先到了家,后来的情况也就都在薛向眼前了。

    薛林打过之后,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不少,再看小家伙捂着屁股,趴在柳眉怀里啼哭,边哭边喊“要妈妈”,心中也是不忍,却又开不了口去哄她。满屋子喧闹过后,陡然静了下来,只余小家伙抽抽噎噎地哭声。

    薛向听得也是难过至极,却又毫无办法。大姐管教小家伙是在情在理,他这个做弟弟的再有不满,也只能压在心里。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宠小家伙宠得有些不像话了,可又下不了狠心去管教,大姐能帮着管教,他是求之不得。只是小家伙每次一喊“要妈妈”,他的心都抽搐着难受,这大概就是穿越后,记忆、性格、思绪等等融合的结果吧。

    就在薛向憋闷之时,小孙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不及看清屋内情形,便叫了出来:“大队长,大队长,快,快出去迎接啊!县革委的耿主任和陈秘书长来了,咱们靠山屯可还没来过县里的领导哇,就是区里的领导也没下来过呀…..”靠山屯来了大官儿,小孙兴奋至极,连满屋子悲戚的气氛都被他的高声欢叫冲得淡了。

    薛向闻言,起身便转出门外,果见耿福林和陈光明大步在前,身后还跟着两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手里都各自抱着一个大红的纸箱,却没见着车子,也不知众人是怎么来的。

    薛向老远就伸出手去,未待他开言,耿福林却先喊了出来:“薛向同志,你这个通讯员啊,真是的!说好了不去通报,转眼就跑了个没影儿,非搞这个迎来送往,这不是变着法地批评我们官僚嘛。”说罢,耿福林还冲薛向身后的小孙瞪眼睛,臊得小孙满面通红。

    “耿主任和陈秘书长都是县革委的领导,咱们靠山屯建队以来,可还没来过这么大的领导哩,小孙激动是应该的,我这个大队长出来迎接那就是应该中的应该。要是耿主任再这样说,我可就当二位领导怪我没组织党员干部和社员们列队欢迎啦。”薛向说得俏皮,耿、陈二人脸上也笑得如菊绽放,而后面两个二十啷当的秘书自然得跟上领导脚步,皆是启唇露齿,作出了笑脸。

    其实这二位秘书一路行来,脑子里就没清醒过,实在是不清楚自己的首长怎么忽然要下到靠山屯这个小山沟里。不通知区里、社里不说,竟还带了礼物。本还以为许是靠山屯曾出过老干部、老将军啥的,回家探亲,二位首长前来拜望。哪知道,看眼前的景象,竟是来看这个未必有自己年纪大的队长。

    耿福林话音刚落,薛向握住了他的肥手,用力摇了几下,又朝陈光明伸来。陈光明接过,双手握住,边摇边道:“薛向同志,我可得批评你几句啊。上次说好的端午节聚聚,怎么就只来了个电话?我和耿主任、小徐,还约了不少朋友等你呢,结果,就让你给晾了。这不,还得我和耿主任来三请诸葛亮。”

    薛向笑道:“上次确实是忙得不可开跤,你们看那边,这么大个厂子,就是那几天功夫搭的。”薛向指了指西北方向的养猪厂和饲料厂,又道:“无论怎么说,上回确实是我的不是,中午我自罚三杯,权当赔罪,来来来,咱们进屋说话。”耿、陈二人又说笑几句,便跟着薛向进了办公室。

    此刻骄阳当空,屋内光线也是极好。山间无酷暑,连带着这阳光也不显灼人。众人入屋后,薛向拖出几条长凳,依着门放了,招呼落座;小孙跑前跑后,端上几杯凉茶;两名秘书刚将纸箱放上了办公桌,薛林牵着小家伙,和柳眉、蒋碧云从里间步了出来。

    薛向看得愣神,揉揉眼睛再看,当真是大魔头牵着小魔头。方才还一个巴掌打得山响,一个哭得地动山摇,这戏法是怎么变的?

    不等薛向思忖,耿福林猛地站起身,行至小家伙面前,蹲下身,笑道:“这就是咱们的薛适小朋友吧,怎么眼睛红红的,刚哭鼻子啦?”说罢,起身,伸手进箱子里,带出一个粉红色的布袋熊来,递到小家伙面前:“看伯伯给你带的什么,拿着玩儿吧,箱子里还有许多呢,可不许再哭鼻子了。”

    家伙在人前,可是很有礼貌的,何况身边还有两个老师。但见她双手接过,鞠个躬,脆声道:“谢谢伯伯。”耿福林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显然极是喜欢这个懂礼貌的瓷娃娃。

    薛向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先介绍了耿、陈的身份,又给耿、陈介绍薛林三人。当介绍柳眉和蒋碧云是下到靠山屯的知青时,耿福林和陈光明少不得讲了一些组织上对知青下乡是如何如何支持,有什么困难直管和组织提云云。

    好一阵亲切慰问后,薛向又指着薛林道:“这是我大姐薛林,也是知青,刚回首都。”

    耿福林和陈光明双眼放光,齐齐伸出手来,终究是陈光明慢了一拍,让耿福林抢了个先:“薛林同志,欢迎欢迎!薛向同志可是组织上支援给咱们的好干部啊,靠山屯在他的领导下,可是日新月异啊。”客套话,耿福林是张嘴就来。这才是他第一次造访靠山屯,就整出了日新月异的词儿来,好似他从前来过一般。

    薛林接过耿福林的胖手,笑道:“耿主任客气了,我弟弟我知道,打小就知道淘气,他哪会当什么队长啊?听我弟弟说,他在靠山屯,可没少受二位照顾。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先谢过。改日,若是有机会,二位到京城,我一定摆酒相谢。”薛林生性豪迈大气,再加上,自幼长于高干之家,应对起这种场面那是游刃有余。

    薛林从容不迫,气质高雅,瞧得耿、陈二人暗暗点头。薛林和陈光明叙完礼,知道二人恐怕和薛向有事儿要谈,又寒暄几句,便牵着小家伙,和柳眉、蒋碧云一道出去了。薛林一众去后,耿福林便将二人带来的秘书打发出去了。小孙极有眼色,冲薛向说声去招呼老姜准备午饭,便也溜了出去,去时,还不忘将门也带上。

    薛向哪里看不出二人此来,必不会是叙旧,一准是有事相商。果然,众人刚去不久,耿福林就直接道出了戏肉:“薛向同志,唉,算了,同志叫得多了,反而叫得生分了。我就托个大,叫声老弟。薛老弟,老哥我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没得让你笑话。是这么个事儿,最近老郭不是在上窜下跳,想往上走一步么。若是让老郭上去了,这县革委主任的位子…..呵呵。”说罢,耿福林便伸手去掏烟,也不知道是真的想抽,还是掩饰尴尬。

    薛向没想到耿福林竟如此直接,只差说出“跑官”二字了,这在讲究含蓄的官场可真是罕见,看来是真的急红眼了。再看陈光明面色如常,显示早已知悉,他此来,怕不是也有所图吧。

    薛向心念电转,耿福林话音方落,他便接上了:“福林老哥,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只是要我怎么配合呢?”耿福林摆明了是要拉近和他的关系,让小家伙称伯伯,又管他叫兄弟,也真难为了。

    耿福林一听有门,打着的火机抖动地极快,竟触不着烟,脸上却还是笑模样:“老弟,是这样的,我听说地区的赵主任今天下午要去省城开会。老弟能不能出面约下赵主任,我来请赵主任吃个晚饭。”

    薛向听罢,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在这儿等自己呢!感情这位以为上次赵主任出声给自己说话,自己一准儿和赵主任相熟,因此,打算从自己这儿借力,可自己压根儿就不认识什么赵主任啊。

    薛向心中纠结,却见耿福林目光灼灼,再想想这位多次力挺自己,这个人情无论如何得还上。何况,自己也注定在官场中打滚儿,不可能永远单枪匹马。思忖已定,薛向笑道:“成,耿老哥既然发话了,这还有啥说的。”他打定主意,到时万一不行,大不了委托陈道出面,不信以陈道眼下的地位,会约不上赵主任。

    闻听薛向应下,耿福林激动地磕飞了香烟,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站起来,紧紧握住薛向手,摇个不停,开了口,却吐不出话来,显示激动已极。

    陈光明也猛地站了起来,他先前一直故作镇定。一是看薛向就耿福林所求怎么表态,二是看看薛向这个将定未定的衙内到底有多大能量,是不是绣花枕头。这会儿,眼见薛向一口应下,他怎能不激动。若不是班子排名太过靠后,他何尝不想争下这即将空出来的正位主任一职。不过,眼下的情况也算不错,若是耿福林进一大步,自己进一小步总该是没问题,这薛向同志也不像是心偏得没边儿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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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衙内

    第五十章衙内

    薛向应下代为联络赵主任之后,屋内的气氛陡然活了,陈光明当先将门打开,方入一室光明。三人闲坐一会儿,薛向略觉无话,便入房取出一副扑克,作了调节气氛的道具。三人玩了个把钟头,小孙进来说午饭好了,问薛向在哪边开饭。

    薛向指了指办公桌,小孙会意,未几,便端上八道菜来。七菜一汤,有荤有素,老姜倒是好手艺,料理得浓香扑鼻。荤菜无非是野味,烤鸡、熏兔,油泼辣子五花肉;素菜有野蘑菇,野香菌,山地蓝等四五盘,皆是过水之后,拿芝麻香油凉拌的,虽是素菜倒也色泽鲜亮,香气诱人;最后是一大盆紫菜蛋汤,紫菜浓绿,蛋花清亮,只是蛋花也太多了,堆得几乎将紫菜淹没。

    因着中午吃饭的人多,荤菜皆是用海碗盛放,十多个人就食也尽够的。又因下午要去见顶头上司,中午便未饮酒,各人就着这满桌的野味,倒也吃得痛快。饭罢,小家伙看也不看薛向,直接钻出门去,竟连每天挤进薛向怀里午睡的保留节目也取消了,看得薛向摇头苦笑;康桐不擅交际,勉强说了几句客套话,也溜回薛向铺在窗下的那张席塌,困觉去了;办公室内,就剩薛向兄妹,耿、陈二人,两个秘书,还有忙着收拾卫生的小孙。

    众人倚门而坐,又闲话了起来。耿、陈二人忙着和薛林拉关系,便问起了京中风物和薛林的下乡生涯。薛林倒也不嫌厌烦,挑着几件趣事说了,一时气氛倒也融洽至极。

    薛向抽完一只烟,抬腕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便问耿福林道:“耿主任,你们今天是怎么过来的?若是有车咱们就出发,没车我就叫一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虽然是吃晚饭,咱们也该先到的,宜早不宜晚嘛。”密室之内称兄道弟,密室之外自然要注意称呼,这点,薛向自然是知道的。

    其实这会儿,耿福林和陈光明早急得不行,又不好催促。见薛向主动提出了,耿福林立时接过话,道:“呵呵,不怕你笑话,县里就一辆小车,被老郭开走了。咱们是坐那辆老东方红来的,为怕动静太大,半道就让回转了。咱们去省城,恐怕得劳动薛向同志走一段路了,到县里咱们再安排。”耿福林自不好意思开口让薛向叫车。

    薛向恍然大悟,难怪先前饭桌上二人吃饭速度极快,原来是担心赶不及了。想通此节,薛向冲二人告个罪,起身抓过电话,拨了个号,那边通了,便道:“洪大局长,近来可好。”薛向去电话的正是荆口地区人事局局长洪天发。

    那边,洪天发正将肥大的身子压在一张新制的藤椅上纳凉。上次的旧藤椅害得他扯了回蛋,因此寿终正寝。这回的藤椅更宽大,大夏天的,脱光了衣服,往上一躺,别提有多舒服了。电话响的时候,洪局长刚吃完五花肉烩仔鸡,正消食呢,闻着电话铃声,先就有几分不耐烦,本不欲接,可它一直响,无奈之下,只得接起电话。

    洪天发先就有了恼意,对准话筒,就待喝叱,听筒传来的声音却有些耳熟,再细一想,脑子里猛地炸开了:居然是他!

    “你好,你好,原来是薛老弟你呀!哎呀,今天是刮得什么风啊,哈哈,怎么把你给刮来了,嘿嘿….”洪天发哪里还有半点不耐烦,一张光滑的大脸笑得都起了褶子,满脑子的喜悦,让他张嘴“哈哈”,闭嘴“嘿嘿”。

    薛向能给自己来电话,实在是太令洪天发高兴了。如果说上次在江汉,洪天发只是见识了薛向的些许背景,那这次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赵主任居然给薛向说了话,才算是让他热血沸腾了。

    毕竟有背景是一回事,能否借力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有了赵主任这尊荆口地区最大的金佛罩着,还有什么力借不着?那日兴奋过后,洪大局长又有些犯愁,虽说薛向对他一直是以礼相待,可要说亲热、熟捻,那是万万不到那个程度的。他不是没想过登门联络感情,可那样一来,既显得冒失,又有些做作。

    于是,洪天发采取了新的策略,来了个润物细无声。每逢节假,都托秘书给薛向送了不少礼物外,而连电话始终也没打过一个。可薛向是礼照收,客气话也照让秘书带,却始终没打过电话道谢。就在洪天发满腔热情就要冰冷之际,薛向的电话来了,怎不叫他激动万分?

    洪天发正激动得语无伦次,薛向那边又说话了:“洪局长,是这样的,我和咱们县里耿主任、陈秘书长下午要去趟省城。咱们这穷山恶水的,条件有限,就想找你这大局长,借辆车,你看方不方便?”

    “薛老弟啊,你再跟老哥我客气,我可生气啦。要个车,有啥不方便的。几个人?要不我多叫辆车吧,今天下午休息,正好跟薛老弟一道进城逛逛。说来,还真有些日子没和老苏、小刘聚聚了。怎么样,今晚总该轮到我老洪做东了吧?”洪天发好容易逮着机会,又怎肯放过。

    见洪天发如此热情,薛向自不会驳他面子,笑着应下,干脆就叫他直接下靠山屯来接,方才挂了电话。

    “是洪天发局长吧?”薛向通话的时候,薛林三人也停了讲话。听到薛向称呼洪局长,陈光明立时就想到了那个大胖子局长。

    薛向笑道:“是的,洪局长很是热情,说要送咱们去,呵呵。”

    耿福林和陈光明笑着应了几声,心里均大叹:一点资源都他娘的惦记,真是没一盏省油的灯啊!这会儿,两位秘书也大概摸清了自己首长为何来此偏远荒村了,感情这地儿还真卧着潜龙呢。

    荆口地革委就设在荆口市内,荆口市离承天县城,也不过个三四十分钟的车程。洪天发到时,也不过下午一点半,薛向姐弟并耿、陈二人正玩着扑克牌。洪天发到来,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好在送薛向下快活铺那日,洪天发在场,和耿、陈二人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对官场中打滚儿的人来说,一面之缘,便就是熟人了。哪里还用薛向招呼,三人熟络地聊了起来,

    此时,薛向已明了耿、陈二人急于奔赴,对薛林交待几句,,又入卧室和康桐招呼一声,便招呼众人出了大门。洪天发果然叫来了两辆车,皆是军用吉普,成色颇新。薛向、耿福林、陈光明上了一辆,洪天发亲自驾驶,直趋省城;另一辆。则载着两位秘书,回了承天县城。

    一路无话,四人到江汉省府汉水市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洪天发一路猛踩油门,片刻就进了市区,回头问薛向开往何处。薛向略一沉吟,便点了洪山区公安局。洪天发对汉水市倒是精熟,薛向话音刚落,便掉转车头,杀向目的地。

    公安局守门的还是那个倒霉警卫,薛向招呼洪天发直接开进去,那警卫见车冲来,正待拔枪,薛向探出头来,冲他一挥手。那警卫唬了一跳,跳下门岗,撒腿便朝小楼奔去,边奔边喊:“局长,局长,那家伙又来了,那家伙又来了”。看来那警卫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局长,已经对这个绑他之人,心悦诚服了。

    有了这般惊天动地的通报,哪里还用薛向几人上楼,刚下车,马栋梁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哈哈,薛主任,欢迎欢迎,来汉水,能来看我老马,实在是够朋友!没说的,晚上我做东,谁都甭跟我争啊。”

    耿福林和陈道明听得心惊,暗道薛向果真是衙内,遍地有朋友!

    “老马,你小子也太不讲究了吧,上回就让你拔了头筹,这回还抢?是不是太霸道了点儿,都像你这样,别人还活不活?”洪天发笑哈哈的从驾驶舱钻了出来。

    马栋梁一看,还有熟人,老脸一红,松开了薛向的手,又来和洪天发叙礼。薛向又介绍耿福林和陈光明给马栋梁认识,说是自己的领导,又介绍了二位的职务。马栋梁慌忙递烟,握手,笑容越发地灿烂了。他倒不是看重耿、陈二人县革委班子成员的身份,级别再高也是下级县市的,管不着自己这个省城区的局长;重要的是二人竟然是薛向的领导,那可加分不少,怠慢不得。

    众人又寒暄几句,马栋梁便头前引路,领众人进了办公室。薛向之所以来找马栋梁,一来,他是个念旧的人,老马虽得罪过,但总得来说,人家也是礼赔尽,歉道完,也算结下了份交情;二来,他走得匆忙,竟然忘了通知陈道,要陈道提前和赵主任约下,来马栋梁处,也正好借电话一用。

    马栋梁招呼众人落座,便跑前跑后地,张罗茶水。薛向则直趋电话桌,拿起电话,就拨陈道办公室的号码。电话通了,却不是陈道的声音,一报名,原来是陈道的秘书。秘书问了薛向的姓名,便连连问好,说请稍等,陈主任在开会,他马上去叫,又说陈主任交待过是他来的电话,要马上通知。

    果然,数分钟时间,电话里就传来了陈道浑厚的男中音。薛向将事情一说,陈道二话没说,就应下了,说是虽然和赵国栋主任没有多少交往,但是中午刚在食堂一起吃过饭,应该没多大问题。又说今天有中央的领导下来,不能作陪,让薛向直接领人去上回的那个包房,他待会儿就打个招呼。两人又寒暄几句,方才结束了这次通话。

    薛向打电话没背着众人,众人都竖直了耳朵在听。尤其是耿福林,更是额头细汗如鳞,待薛向转过头来,冲他点点头,悬起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薛向冲众人打声招呼,又给苏星河挂了个电话,让他叫上刘勇,说在南湖春老地方见。他此来江汉,没打算多待,一次聚齐也好,免得少了谁,缺了谁,以后让人说嘴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从来都不是他薛某人的风格。

    ………………….

    薛向等人到达南湖春时,苏星河和刘勇已经南湖春大门外迎候了。故人重逢,更兼新朋旧友,又是一番寒暄不提。寒暄罢,薛向便领着众人进了大门。

    雅室还是那间雅室,依旧古朴雅致,幽静清冷,就连市内的摆设都有变动。薛向招呼众人落座,依旧是上次的领班过来招呼,送来一壶茶水和两个烹茶师。茶水被薛向留下,烹茶师却被婉拒了。

    薛向招呼众人喝茶,洪天发、马栋梁、苏星河和刘勇各自端起了茶杯,浅嗫细品,摇头回味。耿福林和陈光明却各自呆坐在锦凳上,没了反应。其实这二位,自打进了南湖春的大门,脸上就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一般,再没了表情。二人实在是被南湖春富丽堂皇的装饰给震懵了,真个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见哪儿哪儿稀奇,瞧什么什么碍眼。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超越了二人对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的认识,完全不能理解如此遍布资产阶级情调的装饰怎么能存在。

    耿、陈二人倒是误会了。南湖春本就是原来的法租界在汉水时修建的,并非是地方政fu有胆子,去整这个排场。其实里面的各种装饰已经换了不少,雅室更是都辟成了中国古风。若是教二人见了原来的**雕塑,没准儿还真的能吓晕过去。薛向见二人这般模样,知道是何原因。莫说他们,就是他自己第一次来,不也是唬了一跳么。他也不催二人,冲洪天发四人一点头,端了紫砂杯,步道窗口,向窗外望去。但见烟波浩渺的南湖之上,归帆点点,鸥翔鹭飞,一派生机。

    薛向凭栏久望,极目楚天,心胸大开。正待浮一大白,以助思飞,茶杯触唇,竟是滴水皆无,茶水早被饮尽了。薛向抬手看表,已经快五点了,这一凭栏远眺,竟是看办个多头钟头。他转身,冲众人笑道:“怠慢了,怠慢了,要说这南湖春端得是好名字,倚山临水,四季皆春。我这一赏湖景,竟是神游天外了,没得说,待会儿罚酒三杯。”

    此时,耿福林和陈光明也早回过神了,正和洪天发四人小声说着话。闻听薛向言语,四人齐齐回过头来,正待说话,忽听门外喀嚓一声巨响,接着便听见狗叫声。

    这可真是奇了,南湖春这等所在,怎么会有狗进来?众人心中大奇。薛向干脆放下茶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出得门来,从楼上下望,便见南湖春的大门方向立着两拨人。一拨三个,一个五十来岁白脸中年人,一个壮汉,一个秘书模样的青年。另一拨声势就大多了,打头是两个年轻人,一个瘦猴脸儿,一个小白脸,皆是二十来岁模样,抬脸望天,傲气毕露;二人左侧立着一位服装周正的中年胖子,那胖子挺胸腆肚,颇有威仪;三人后面站着两位身材挺拔的军装汉子,装束气势,一看便知是现役军人;其中最最显眼的是那瘦猴脸青年手中竟然牵着条大黄狼狗,那狗极其巨大,一米来高,猩红的舌头吊得老长,此刻正冲着对面那三人龇牙咧嘴,汪汪大叫,若不是瘦猴脸青年拉着,一准儿就得扑上去。

    薛向扫清诸人容貌,心中哂笑一声:世界真tm的小!你道怎的?原来,那瘦猴脸正是薛向儿时的对头龙国涛;小白脸,薛向只知道唤作小勇,正是那日在老莫逼阴京华下跪、一巴掌被薛向扇飞满嘴牙齿的嚣张兼倒霉的小子。

    薛向也只是心中哂笑一声,才懒得跟这二人照面,正待招呼众人回房,静等赵主任到来。哪知道身边的耿福林脱口叫道:“赵主任,那边是赵主任!”

    ……………..

    赵国栋今天心情本来就恶劣,来省里开会,却被通知说会议取消了,中央来了领导,主持会议的粟主任要安排接待工作。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开会就打道回府呗。关键是赵国栋有要事儿,要找分管轻工业的省革委王主任汇报。他在王主任办公室门口苦苦等了三个小时,末了,王主任竟派了个秘书就把他打发了,说也有接待工作。

    本来赵国栋憋了一肚子气,在食堂吃过午饭,睡了个午觉,准备下午就返回,却接到汉水地区第一副主任陈道打到休息室的电话。赵国栋虽然和陈道只有数面之缘,却也知道这是个前途无量的家伙。论级别自己虽较陈道为高,可人家今年还不到四十,已经坐上了省府地区二把手的位子,将来的前景,不测可知。知悉陈道来电之意,赵国栋便知道这个面子得卖。

    赵国栋挂了电话,就一直在想陈道口中的“薛向”是谁,只觉耳熟,可想来想去不知道是谁。想得头疼了,索性不想了,晚上见了面,不就知道了。赵国栋本是一方大员,做事向来讲究个体统,掐着钟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招呼司机,带了秘书驾车通往。哪知道这一掐钟点,就掐上了一场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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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威风(求月票)

    第五十一章威风

    赵国栋若是不摆领导派头,早来几分钟,或许就没了这场麻烦,可惜世上的事儿从来就没有如果。这不,他刚跨进南湖春的大门,身后便传来了狗叫。回头看去,那狗猩红的舌头几乎已经舔着他的裤脚了,唬得他慌忙退开,指着那狼狗的主人龙国涛就质问开了:“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带狗来这儿了,知不知道南湖春是什么地方?”

    赵国栋久居高位,说话自有一股气势。寻常人面对这股气势,先未搭话,就得矮上三分。哪知道今天这股气势非但没有用处,反而差点让他丢了个大大的面子。.

    龙国涛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仰天大笑起来,似是听了最好笑的笑话,笑罢,指着赵国栋道:“老小子忒也能白话,南湖春什么地方?乡下地方呗!咱爷们儿能到这儿来,已经是让这破地方沾了贵气了。你这老小子不赶紧让道,还敢跟咱爷们儿犯照?”

    龙国涛一口的京片子,气势十足,听得赵国栋心中也起了嘀咕。赵国栋不欲再纠缠下去,和一个毛头小子争执,本就是丢面子的事儿。更何况,此地来往进出的皆是官员,说不定就得撞上熟人。思及此处,赵国栋不再搭话,转身便走,哪知刚迈出一步,又被叫住了。

    “怎么,这就想走?挡了咱们大黄的道儿,不道歉,就当没事儿人?”说话的正是小白脸王勇。王勇和龙国涛本就是一个德性,臭味相投。再说,京城衙内圈子说大也不大,一次聚会,二人便认识了,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二人老子的职务也差不多,因此,王勇和龙国涛厮混在一块儿,轻松之极,远没和江朝天那伙儿人在一起时的压力。

    这次王勇和龙国涛恰好又同时获人邀请,下到了江汉省,远途所过、所见,无不是鲜花和掌声。这般声势,早让二人得意得忘乎所以,大觉满天下除了四九城,大可去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所见所遇,无不对二人恭敬守礼。让二人想找个人踩踩,摆摆威风的愿望始终没能达成。

    这会儿,有人自己撞了上来,龙、王二人又怎会轻易放过。眼前的赵国栋一看就是官员,踩平民已经让二人没了什么成就感,踩官员才能让二人骨子里的高人一等的虚荣获得满足。

    “大黄?你让我和这狗道歉!!!”赵国栋的音量陡然抬高,右手食指指着那狼狗,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你还委屈?告诉你,咱们大黄所过之处,还没有人敢挡道,让你这老小子道个歉,怎么了?说罢,王勇又骂道:“什么tm的南湖春,还真当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大礼堂,咱爷们儿也是想进就进。”

    王勇说完,气势暴涨,一个飞脚,踹上了门边迎客用的青花瓷瓶。但听“喀嚓“一声脆响,霎时间,那两米来高、两人合抱粗细、精美异常的青花瓷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淡雅的青花缀在明黄的地毯上,非但没烘托出美感,反叫人只觉扎眼的难受。

    “你…你….”赵国栋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司机大吴见状,正要扑上去,替首长出气,门外又传来了一道浑厚的男声。

    “国涛,小勇,抱歉,抱歉,来晚了,来晚了,刚交待点儿事情,给耽搁了。怎么还不进去?房间我已经定好了,最好的雅间呢。”来人是人未至,声先到。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胖子,五十岁左右模样。赵国栋见到来人,心中咯噔一声:竟然是他,这下可褶子了!来人正是赵国栋今天上午苦苦求见的分管轻工业的省革委王远山副主任。

    王远山行到近前,但见瓷片满地,两拨人对峙,立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当下,屁股就歪到了龙国涛那边:“国栋同志,怎么回事?这两位青年俊彦可是咱们省里好不容易请来的客人,不可怠慢哟。”王远山倒是没说瞎话。眼下,他正忙着整合全省的棉纺厂,正需要财政部和轻工业部大力支持。而龙国涛的老子和王勇的老子分别是财政部和轻工业部的大员,龙、王二人也是他从京城邀请到江汉省的,打算走内部路线,达成目的。

    “王主任,我…不是….”赵国栋郁闷至极,憋的红脸成了酱紫色。

    “行了,不管谁对谁错,毕竟人家远来是客嘛。粟主任可是交代过,要我好好招待人家,你这样搞,岂不是违了粟主任的指示?”王远山面色不豫,声音转冷,竟然搬出了江汉省最大的一尊大佛。

    这下,赵国栋终于顶不住了.要说单是王远山,他咬着牙,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可粟主任的炮仗脾气,是谁都知道的。要是真让粟主任有了不快,怕是以后他就不用这么辛苦忙着为地区跑上跑下,该哪儿凉快待哪儿去了。赵国栋满腹屈辱,心中咬牙,嘴唇急速跳动,几经权衡,嘴巴终于缓缓张开,正待出声道歉,身后却有叫声传来。

    “赵主任,您好您好!来前,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们好下去迎你嘛。”声音浑厚温润,语带惊喜,听在龙国涛和王勇耳里却不啻九天惊雷。

    赵国栋等人循声望来,但见一位衬衣军裤、面目英俊、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缓步走来,不是薛向又是何人?

    此前,薛向虽不知道赵主任和龙国涛一伙儿起了什么龌龊,但眼见赵主任吃亏那是万万不能地。先不说他正好借此机会,同赵主任结个善缘;单说见着龙国涛和王勇这俩小子得瑟,他心中就来气。是以,薛向急步从二楼奔了下来,出得楼梯口,才放缓脚步,正好赶上眼前的这场大戏。

    赵国栋不识薛向,扭过身来,立在当场,却也正好解了先前的尴尬。

    “国涛、小勇,你们俩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王远山亦不识薛向,也懒得管薛向是谁,只是身边的龙国涛和王勇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大对劲儿,便关切问出声来。

    这会儿,龙国涛嘴巴张得老大,不住地搓揉眼睛,晶莹的口水吊出老长,满脸的难以置信;王勇的表情就别致得多,牙齿咯咯作响,身体像跳起了霹雳舞一般,无处不动。二人被王远山叫了一句,心神稍复,继而,同时在心里大骂开了:“王远山,你个老狗

    的,叫,叫你m

    。你不说,也许他还没发现老子,老子撒腿就溜了…..当然,二人不可能心有灵犀,同时骂出这句话,只是其中怨念化成语言大致如此。

    就在王远山说话的空当,薛向已握住了满眼茫然的赵国栋的大手,用力摇晃起来。待王远山话落,薛向掉转头来,故作惊讶:“小涛,小勇,你俩何时来的江汉,怎么不通知我?我好去接你们呀。”

    薛向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各般心思。这会儿,赵国栋也大概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就是陈道口中的“薛向”,但还没想起来就是那个京城下到自己辖区山村的大队长。此刻,他满脑子想的就是:你们认识就好,待会儿说开了,也免我丢脸;龙国涛心中刚骂完王远山,又暗叫晦气,真tm的寸,到哪儿都能遇上。还小涛小涛的叫,老子跟你有这么熟么,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还不如tm的叫老子的外号小水蛇呢;王勇身子虽然定住了,心里却冰寒一片,要说在四九城,他最畏惧谁,不是江朝天,反而是眼前一巴掌将他满嘴牙齿扇了精光的大魔头薛向。此时相遇,王勇只觉掉进了魔窟。

    王远山年老成精,看龙国涛和王勇脸色阴晴不定,哪里还不明白薛向这是在说反话,立时出言道:“小同志,迎接不迎接地,人家反正已经到了。你若是和国涛、小勇有旧,稍后再叙。我们这儿有正事儿要办。”王远山如此言语,还是看在薛向不怵龙国涛和王勇的份儿上,带了三分客气。

    哪知道不等薛向回应,王勇先炸了,两排新补的白细烤瓷牙急速地开合道:“老王,少叨逼叨,三哥讲话,你听着就是,没叫说话,就别说话。”训完王远山,又扭头冲懵头懵脑地龙国涛来一句:是吧,国涛?”

    王勇虽不知道龙国涛和薛向相识与否,但看龙国涛此时的脸色,也猜出来一二,准是和自己一样,得罪过三哥。所以,最后一问,也把龙国涛捎上,打得就是栽面儿,也不止栽我一个的主意。王勇的家族也算是京城的小世家,他老子是轻工业部的二把手,权柄不小。虽说论级别,和王远山也不过平级,可终究底蕴深厚。

    原本,王勇称呼王远山也是一口一个“王叔”,虽不见得多亲热,也算是尽到礼数了。可这会儿,王勇只觉王远山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掺和进三哥的事儿里,那简直是把自己往魔窟里踹。他王勇不炸毛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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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强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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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强援?(求月票)

    要说王勇这号衙内,从来是,只服比他厉害的衙内,不鸟官员。就算你的官做到让他老子都需要仰望的程度,他也不过是敬而远之罢了,绝对不会觉得你有多了不起。因此,王勇炸毛之后,敢如此喝叱王远山,也就说得通了。

    王远山听了王勇的二愣子话,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眼珠子瞬间转红,嘴巴喘得风箱也似,脑子里一团乱麻,完全没了头绪。不说王远山,全场都被王勇这反戈一击,给击得眼冒金星。赵国栋并着秘书、司机,后跟来的洪天发一众,甚至龙国涛身后的两名军人都看着薛向和王勇,全傻了眼。众人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先前还气焰滔天的王勇,见了薛向,怎么老实地活像幼儿园的乖孩子。

    “小勇,怎么说话呢,快给王主任道歉。”薛向可不愿意平白无故地结下个大敌,自己还得在江汉省的地头上混呢,莫名其妙就得罪一省高官,那是蠢事儿。

    王勇闻言,心中大骂“老子这可都是为了你啊”,嘴上却还是麻溜儿地开了腔:“呵呵,王叔,莫怪,莫怪,刚才小侄一口痰气迷了心。您若是不解气,打我俩耳刮子,解解气。”说罢,王勇还真把一张嫩白的小脸儿凑了过去。

    王远山久历宦海,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何况正有求于人,嘻哈几句,便将此事遮应过去,心中对薛向的来历却是大起惊疑:使唤王勇这等恶少,如呼鸡唤哥一般,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实话,薛向还真不是来耍衙内威风的,赵国栋和王远山在此,也轮不着他耍威风。眼下,他已入宦海,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不注意影响和风评。因此,他才要替王远山挽回面皮,免得这事儿传了出去,就走了味儿,让人说他薛某人不知礼数,衙内作风。

    “汪汪,汪汪….”众人正无话之际,龙国涛身边的狼狗忽然狂吠了起来,许是觉察到主人愤怒的根源,竟直冲着薛向狂叫。

    薛向不理狼狗,却笑吟吟地盯着这畜牲的主人。龙国涛自薛向现身后,就一直没说过话。要说他对薛向的恨意,绝对是横绝江海。可自那日在长征,又挨了薛向一顿胖揍后,他潜意识里竟是绝少想着报仇,而是有意无意地避着薛向。龙国涛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撞上薛向,心中惴惴之余,只想着快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小涛啊,我小时候被狗咬过,长大了还是怕狗。你看,是你自己把它弄走,还是我亲自把它弄走。”薛向脸上笑容不减,冲龙国涛说罢,又冲龙国涛身后的两名战士喊道:“两位兄弟,辛苦点,麻烦把这畜牲给拖出去。我替小涛做个主,中午就用它给你们加个荤菜。”

    龙国涛握着狗绳的手指捏得泛白,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身边的王勇却是急了,生怕龙国涛惹怒了薛向,害得他又遭了池鱼之殃,一把夺过龙国涛手中的绳索,塞进一个战士手中,招呼二人赶紧把狼狗牵出去。末了,还加句:“千万别让它再叫唤,再让这边听到声音,就吊死这畜牲。”

    王勇呵斥完,又腆脸冲薛向笑道:“呵呵,三哥,呵呵,没想到在这地儿遇上您,真叫那个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

    “噗嗤”

    “噗嗤”

    “…..”

    无数声噗嗤声将王勇的话淹没,就连一直畏缩不前、站在外围的服务人员也抿嘴笑了起来,将方才肃杀的气氛冲淡不少。这会儿,王勇回过味而来,啪的一声脆响,给了自己一耳光,笑道:“呵呵,三哥莫怪,小时候尽跟着小将们瞎闹腾,没念过几年书,莫怪莫怪。”

    众人听了这响亮的耳光,立时止住了笑声,心中暗暗打鼓,皆朝薛向看去。实是不知这个一直笑眯眯的年轻人怎么那么可怕,先前那么嚣张的人这会儿不过说错了个成语,居然一巴掌给自己脸上扇出到红印来。

    薛向倒是没心思继续跟王勇和龙国涛为难。他还得赶夜路回靠山屯,可没功夫在这儿瞎耗,挥手阻住王勇喋喋不休的马屁,朝王远山伸出手道:“王主任,您好,先前失礼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薛向,是荆口地区承天县胡家街区快活铺人民公社的副主任,兼任靠山屯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初次见面,方才真是冒犯了。”

    王远山闻得薛向致歉,满脸烟火立时化作风光月霁,一把握住了薛向的大手,还未来得及说话,久未开言的龙国涛竟抢了先:“你说什么,你当队…队…队长!“龙国涛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脑子里陡然跳出两个形象,一个白衣飘飘、满脸倨傲的公子和一个衣衫褴褛、弯腰挥锄的农夫。可这两个形象无论如何也难以重叠,搅得他脑子乱成一团。

    龙国涛话音方落,大门口又跳进一个长脸汉子来。那汉子三四十岁左右模样,服装俨然,步履极快,进得门来冲王远山问声好,便瞅见了地上破碎的瓷片,立时面色大变,不及问是谁干的,扭头冲不远处的一众工作人员吼道:“快快快,赶紧把瓷片子收走,一分钟,一分钟,只有一分钟时间,干不完,全体扣工资。”

    四周的工作人员闻听那长脸汉子的喊声,一窝蜂的朝那堆碎瓷片奔来,二三十人齐上阵,十几秒功夫,便将地毯上的碎瓷片清拣一空。那长脸汉子指挥众工作人员收拾完碎瓷片后,又奔至王远山近前,喊道:“王主任,快快….”

    那长脸汉子“快”字没说完,门外便传来脚步声,王远山回看一眼,猛地松了薛向的手,奔了出去。薛向的眼神也跟出门外,但见门外黑压压一大群人正朝南湖春大门行来。

    那长脸汉子窥见来人,慌忙喊着“列队,列队”。其实不用他喊,众人已自觉列成队列了。你道怎的?原来,门外众人围在中心的两人中,那个身材高大、气势威猛的老人正是江汉省革委会主任粟大兴。此处皆是江汉省干部,又岂能不识全省一把手?而粟大兴身边的那人,身材矮小,面带愁苦,众人虽然不识,但却知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你道怎的?原来那人竟还领先粟大兴半步,这在官场,就是身份、地位的体现啊!

    洪天发一众也站进了队列里,人人面色通红,显是对能有幸和粟主任以及中央大官来了个突如其来的遭遇,兴奋不已。薛向却没什么兴奋的感觉,只觉今天倒是个有趣的日子,他乡遇故知,一遇竟还是三位。原来那身材矮小、面容愁苦的老人正是新任中z部部长振华同志,薛向在梅园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薛向此来汉水,纯是为了完成耿福林之托,眼见已经和赵主任搭上线了,自不愿再起波澜,遂也隐进了队列中。薛向刚在门边寻了个隐蔽的位置,藏好身子,外面的官员大军便“攻进”了南湖春的大门。

    “粟主任好!”

    众人声音整齐、响亮,齐齐冲粟大兴问好。

    粟大兴闻言,皱皱眉头,冲那长脸汉子叱道:“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了不准搞迎接的么?怎么还整出这么大阵势?就算搞迎接,欢迎我这个主人算怎么回事儿?振华同志远到是客嘛!”粟大兴年逾六旬,却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叱声满屋皆闻。

    那长脸汉子被叱得面红耳赤,却又不能解释说“事发突然”、“事起仓促”云云。粟大兴却是误会了,众人之所以将问候声,皆给了他个江汉省的“官员总瓢把子“了,实乃是振华同志在党内一直低调,先前又一直负责团中央的工作,声名不显,调任中组部部长任上才不过三月,在报纸和电视上也是极少露面,众人压根儿就不认识。

    见众人被粟大兴叱得低了脑袋,振华同志笑道:“大兴同志,同志们这不是还不认识我嘛!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下回我再来的时候,同志们要是都喊‘振华同志好‘,到时,恐怕你粟主任恐怕又得吃醋喽。”振华同志一番和蔼可亲的俏皮话说得众人都乐了,将先前的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振华同志正待伸出手来,同列队欢迎的同志们握手,挤在和薛向对门的龙国涛忽然跳了出来:“粟伯伯,我是龙国涛,我爸爸叫我到江汉了,代他向您问好。”

    粟大兴转过头来,略一愣神,冲这个不合时宜跳出来地龙国涛笑道:“是国涛啊,你好你好!来江汉几天,你粟伯伯一直忙,都没时间陪你呀,回去可别跟你爸爸说嘴啊。”粟大兴原本是太行山上的土匪,后来参加了八路军,也一直在太行军分区。龙在田也在太行山区干过一段连指导员,两人虽未共事,却称得上老相识。又兼龙在田眼下位居财政部副部长,论级别,虽较粟大兴低了半级;可论实权,还真说不上谁高谁低。更何况,龙在田在中央核心部委,粟大兴在地方,终究是粟大兴用得着龙在田的时候多。因此,粟大兴对龙国涛这个不识大体的衙内,以礼相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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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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