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沉 (五 上)
第四章浮沉(五
一场剑拔弩张的危机在半个时辰之内化于无形,度之快,不仅令博望营的喽啰们摸不到头脑,就连向来对自家教头无比信任的茗洲营将士,也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王德仁走了,被教头几句话给走了!仗不打了,非但不打,连退回给教头的礼物,王德仁那厮也厚着脸皮又收了回去。非但把礼物收了回去,临走前王德仁还慷慨了一次,主动留下了二十匹战马。非但慷慨,并且恭敬有加,仿佛程明振昨夜帮了博望山大忙一般!
奇怪了,奇怪了,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茗洲营上下看得稀里糊涂,谁也不知道王德仁今天吃醋了什么药?更为糊涂的是那些本来属于王德仁麾下,昨夜犯了错又畏罪托庇于茗洲营的大小喽啰们。当他们看到追兵的时候,本以为自家的小命定然难保了。谁料王德仁非但没有上前跟程名振讨要,甚至连他们这些叛逃者的归属问都没问。仿佛他们从来在博望山大营没存在过,走了也就走了,如同草尖朝露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被人忽略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虽然引得王大当家的关注,未必是什么好事,并且可能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危险。望着曾经的袍泽们远去的背影,大伙想追不敢追,想喊不敢喊,一时间犹如迷失了回家道路的孩子般,忧伤而孤独。
如果换做平时,程名振肯定已经现了喽啰们的情绪波动,并会采取各种办法安抚。可今天他的心情好像也不太好。自从送走了王德仁后便低头不语,吃饭的时候也是有一口没一口,食不知味。
王二毛见好朋友情绪不高,笑着走过来,递给他一根刚烤熟的肉干,笑着问道:“怎么了?后悔没杀王德仁那厮了?昨夜如果杀了他,咱们想必也难以脱身!”
“不是!”程名振苦笑着摇了摇头,接过肉干,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我在想王德仁在酒桌上曾经起的几个消息。李渊借了突厥的兵,刘武周和薛举两人也接受了阿史那家族的封号!”
“争天下么?几曾想过手段?!”想了想,也跟着摇头叹气。“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古往今来,大英雄大豪杰不是都如此么?”
程名振没接茬,只是一味地苦笑着叹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起李渊等人借突厥势力南下的消息,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也许是幼时被父亲抱在怀中,对着大隋府兵战旗所打下的烙印吧。即便做了强盗,骨子里他还认为自己是隋人。虽然当年灌输他这一概念的父亲此时十有**已经死在背面长城的某座烽火台上。
“你慢慢吃,我去看看那些新入伙的弟兄!”王二毛见自己开解不了程名振,索性不再啰嗦。人生中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呢,哪有事事都顺心的。忍一忍,也就算了。日子还得继续,人怎么也没法跟命运斗。
博望山下来的喽啰们在昨夜已经见识过王二毛的勇悍,此刻看到他笑呵呵地向自己走来,赶紧将手中饭碗放下,起身施礼。
“麻利的吃饭,吃完了饭好继续赶路,从这儿道茗洲还好远呢。不抓紧点时间,身上的干粮肯定不够吃!”王二毛摆摆手,大声动员。
众喽啰没想到他过来就是这样一句话,楞了楞,无所适从。王二毛又咧着嘴巴笑了笑,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道:“吃饭,吃饭。别愣着,免得凉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完了饭,如果谁想回博望山,尽管收拾家什离开。不想回博望山的,到了平恩,每人分三十亩地,踏踏实实过日子去!”
他所在的邯郸县今年刚刚开始屯田,粮食和劳动力缺口都十分巨大。如今打通了从黎阳仓向北运送粮食的通道,眼前的困难就解决了一半。因此,剩下一半劳动力的问题就摆在了桌面上。
归附者们不知道王二毛打的是把他们拐带回家当农民的主意,听到有三十亩地好分,对博望营的仅剩一点儿留恋登时消散。围拢上前,壮着胆子问道:“王将军话可做得真?即便我们这些新来之人,也能分到三十亩地么?”
“新来的人就不是人了?”王二毛笑呵呵地反问,“你们可以打听打听,在我们茗洲营这疙瘩,即便是叫花子千里迢迢地跑来了,只要他到衙门口挂个号,也能分到一块土地。当然了,这三十亩不尽是方便上水的好田。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待遇绝对不能一样!”
众喽啰听罢,心中的热情更高,围着王二毛,继续问道:“那什么样的人才算有用,什么样的人算没用呢?王将军能不能给我们道道!“
“像你这样,能会道,还有几分胆气的,就叫有用!”王二毛指着距离自己最近,一直带头问话的一名喽啰,笑着打趣。“如果平时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响屁来,贼人打到家门口了还不知道反抗,这样的人就是没用。不是老子看不上他,你就是给他块金砖,转头也得被别人抢去!”
“哈哈,嘿嘿!”喽啰们哄堂大笑,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渐渐退却。敢上山当土匪的,当然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儿。有足够理由享受三十亩好田的待遇。但也有人厌倦了土里刨食的日子,分开人群上前,大着胆子问道:“如果我们跟着程大人,或者跟着将军您呢?你收不收我们!能不能多分几亩地?”
“那,可得另了!”王二毛轻轻摇头。“眼下程大人和我都是文官。身边不需要太多兵卒”
“大人,大人,,文官!”众喽啰瞪大眼睛,谁也不肯相信王二毛的是事实。老天,有这样的文官么?昨夜往山下冲的时候,姓程的和姓王的两个一个当先一个断后,手中的刀滴滴答答往下淌血。如果窦家军的文官都这模样,那武将还不个个都得是阎王爷殿前的牛头马面!
“我现在是邯郸县令。”王二毛知道大伙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辞,指着自己的鼻子解释。伸手又一指远处坐在石头上沉思的程名振,“他,你们口中的程大当家,现在是襄国、武安两郡的郡守。”
“呃!”众人楞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这年头,但凡有点儿本事的人差不多都拿起了刀子,试图在乱世中捞取功名富贵。居然还有宁愿放下刀子做地方官的人?真是丝毫不合常理。可这两个行事不合常理的人,却令大伙觉得分外亲切。就像邻家的哥哥,兄弟,你不必担心他拿刀抢你家的存粮。也不必提防着他盯上了你家后院的几根好檩子。
也许是刀光剑影看得多了,每个人心里都希望能得一夕安枕吧!王二毛把实底儿交代给了大伙,一些原本着想加入茗洲营继续在刀头上讨生活的人虽然感觉约略有点儿失望,内心深处却非常安宁。他们知道,自己此番离开博望山是离开对了,至少,大伙日后不会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即便不能出人头地,至少能踏踏实实当个农夫,娶妻生子。不像原来在王大当家麾下,终日东杀西杀,却不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在哪?
“实在不愿意种地的,也不用着急!”趁着众人兴趣都被吊起来的当口,王二毛仔细跟新归附者讲解襄国郡的基本政策,“每个县都需要二十几名弓马手维持治安。茗州营那边,也需要少量乡勇。但这两个位置都不容易得到,需要凭拳脚上的真本事去考。考过了,再经过主管官员的挑选,才能吃上这碗官饭。考不过,即便是皇上他二大爷,也得回家种地去!”
众人听他得风趣幽默,又爆出一阵大笑。笑过了,每个人心里对自家的未来都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高高兴兴吃完上午餐,两部分兵马合在一处继续开拔。才走了不到十二三里,前方突然烟尘大起,派出的斥候策动坐骑,飞一般的奔了过来。
“王大当家派人把路堵住了!”博望山上下来的喽啰们吃了一惊,本能地将突情况往王德仁身上想。毕竟像今天这种吃了亏却丝毫不想报复的行为,以前在王大当家身上非常罕见。或者,类似的情况以前从没生过,即便不是别人的对手,王大当家也要想方设法恶心别人一下。
正惊诧间,身边的茗洲营弟兄已经在底层军官的督促下迅整队。朴刀手在前,长槊手居中,弓箭手押后。沿着道路旁的丘陵缩成一个小阵,无需主帅操心,便可随时投入战斗。
“惭愧!”博望山上下来的喽啰们被同行的精熟本领羞得脸孔烫,乱纷纷地抽出兵器,在茗洲营的战阵旁边自成一个方阵。距离队伍最近的几名斥候已经奔到近前,在马背上迅一俯身,大声禀告:“报,都尉,王伏宝将军带兵来接,距离我营不足十里!”
紧跟着,第二拨斥候又至,带回来的消息更准确,“报,都尉,王伏宝将军、石瓒将军各带五千兵马前来接应。距离我营还有八里之遥!”
被斥候们称作都尉的是武天锡,只见他也不向程名振请示,大模大样地点点头,沉声命令,“主动联络王、石两位将军,我等一路平安。援手之恩,请容我等会师后当面拜谢!”
“诺!”两拨斥候拱了下手,拨转马头先后远去。一边走,一边用手上的旗帜向更远处的斥候联络。更远处的斥候也掏出几面旗帜,在手中上下回复。片刻后,又有一名斥候兜转回来,向武天锡补充援军的详细情况。骑兵若干、步卒若干,军容情况,队伍的行进度,诸多数据,不一而足。
更让人惊诧的是,这名斥候刚才已经回来过一趟。前后只隔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居然就跑了第二个来回!
“他们一定有一套梯次传递消息的手法!”新归附的喽啰中不乏聪明人,用心一想,便明白了斥候为何来去如此迅。同时,大伙对茗洲营的认识也又迅提高了一个台阶。怪不得早间时候王大当家在兵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不愿意主动起攻击!倘若双方真的交起手来,博望军未必能将这二百茗洲壮士留下。一旦双方一个时辰内结束不了战斗,待茗洲营的援军赶到,博望军非吃大亏不可!
如此精锐,即便号称乡勇,身在其中也足以为荣!一时间,很多本来已经打算解甲归田的喽啰们心里又热络起来,希望自己能通过武天锡的考校,加入茗洲营战兵行列。如此精锐,跟着如此主将,百余足以当千。如果全军上下能有五千人,整个河北道还有哪里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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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浮沉 (五 中)
第四章浮沉(五中)
王伏宝来得飞快,茗洲营这边刚刚整好队,他的笑声依旧追着马蹄声传了过来。“程兄弟,程小九,哈哈,终于让我又逮到你了。你这厮胆子忒大,居然带了千把号人就敢上博望山!”
“不是有窦王爷和王大哥在身后撑腰么?我还有哪里不敢去的!”程名振笑呵呵地迎上,身后跟着王二毛,雄阔海和武天锡,“石将军呢,怎么没见到他?”
“他手下全是步卒,走得太慢。我就把队伍交给了他,自己先过来了!”王伏宝还是那幅大咧咧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这半年多来身上有什么变化。但在顾盼之间,程名振还是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忧伤,心里禁不住突地跳了一下,好生尴尬。测试文字水印7。
那忧伤是因为窦红线。虽然窦建德试图嫁妹妹给程名振的说法纯属空**来风,但面对着跟自己毫无芥蒂的王伏宝时,程名振依然感觉自己很虚伪。王伏宝的心里边除了窦红线之外没有别的女人,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可当窦红线和罗成肩膀并着肩膀出现在面前时,他非但没有做任何拆散二人的行为,而且跟罗成也做了好朋友。从这点上说,是他对不起王伏宝。虽然对方不清楚此事,并且即便清楚了也未必会计较。
见程名振不说话,只顾着傻笑着打量自己。王伏宝还以为他平安脱身,一时高兴过了头。跳下坐骑,挥拳捶向对方的肩膀,“,真有你的。说,你怎么离开的博望山。测试文字水印5。王德仁和房彦藻两个呢,被你说服了,还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德仁答应保证运河畅通。房彦藻被我杀了!”程名振挨了一下后,呲牙咧嘴地回应。
“你杀了房彦藻?”王伏宝耸然动容。接到窦建德的命令后,他星夜飞奔赶来支援程名振。本以为即便程名振能平安退下博望山,窦家军与瓦岗军之间也少不了一场冲突。谁料程名振非但没用他帮忙,并且轻轻松松地就砍了李密手下重臣,行军长史房彦藻的脑袋。
“应该说是,王大当家纵容我杀了房彦藻,然后送我下了博望山。他准备脱离李密,所以暂时请王大哥别找他的麻烦!”程名振点点头,然后替王德仁说情。测试文字水印6。二人刚刚见面,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他现在不知道窦建德的打算,所以只能先劝王伏宝暂且打消进攻博望山的念头。
王伏宝闻言,立刻哈哈大笑,“鬼才愿意去攻他的博望山。只要他别打咱们粮船的主意,谁有功夫搭理他?再说了,有博望山大营和黎阳在,咱们暂时就不用跟李密接触。等咱们的实力养足了,收拾一两个山寨,不过是南下道路上顺顺手的事情!”
这番话说得豪气十足,令程名振、王二毛等人好生佩服。但紧邻茗洲营列队的那些新加入者可不高兴了,怎么说他们都曾经在博望山上待过一段时间。娘家被人瞧不起,自己的脸上也跟着无光。
当即,有人便开始低声骚动,对王伏宝的狂妄好生不屑。测试文字水印2。程名振耳朵灵,赶紧拉住王伏宝的手,将他向新来的弟兄们介绍。“诸位兄弟,请见过王伏宝将军。他是我的结拜大哥。”
说罢,又向新弟兄们一指,“大哥,这些是王德仁大当家送给我的弟兄,全是博望山中数得着的好手!”
王伏宝骄傲归骄傲,却还没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听程名振这样介绍,立刻明白自己刚才把话说过头了。大步走到众人面前,长揖及地,“王某一高兴,嘴上就没把门的,诸位兄弟见谅。进了咱窦家军的门,从此就都是好兄弟。以前谁英雄,谁狗熊,不必再说。日后沙场上并肩而战,才显出真本事!”
一番话,既给了众人台阶下,又没损窦家军的威名。测试文字水印8。听得新归附者们心情激荡,找了个带头人,笑着回应道:“王将军言重了。放眼河北,谁不知道王将军大名。我等原来无福,不能在沙场上一赏将军英姿。日后并肩作战,还请王将军多加指教!”
“噢,你小子比我还会说。中,日后咱们就全是兄弟,同生共死!”王伏宝拉住向自己施礼的新伙伴,笑着回应。转头又看程名振,不无嫉妒地数落道:“你小子,简直是个人精。坑蒙拐骗,居然弄来了这么多百战老兵。行,我刚还说你得茗洲营规模太小,需要抓紧时间补充呢。这下,当哥哥的再也不用替你操心了!”
“那要看弟兄们的意思,还有襄国郡今年的收成情况。测试文字水印2。”程名振笑了笑,没接王伏宝的话茬。他知道,自己这位结拜哥哥总觉得做了文官没前途,所以一直想把自己重新拉回战场。可这位当哥哥的除了领军打仗之外,对政治风险一窍不通。以窦建德的心胸气度,茗洲营不扩张则已,一扩张,必然再度引起他的小心提防。、
主疑则臣死,程名振读的书不算多,但这点古训还是听说过的。与其做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不如安安稳稳地当自己的襄国郡守。至少,这个位置不会引起别人的猜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容易保全。
反觉程名振对重披战袍的积极性不高,王伏宝只好无奈地叹气,“你啊,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测试文字水印7。如今群雄逐鹿,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唉,随你吧,反正你自己开心就行!”
“领军打仗,有你和曹将军、石将军足够了。至于我,当郡守也没什么不好。论职位不比你低,还不用终日刀头舔血!”程名振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对了,王大哥这次来只为了接应我么?还是肩负着其他任务!”
“要任务是接应你。你可不知道,接到你得信后,把老窦给急坏了。连夜点了我跟时石瓒的将,命令我们放下手头一切事务,立即领兵出。如果谁敢对你不利,就将他挫骨扬灰!”
“让窦王爷挂心了!”程名振向远方拱拱手,算是给窦建德见礼。虽然他知道王伏宝的话未必没有夸张成分,可心里边依旧为窦建德的关怀而感动。测试文字水印3。
传说中佛有三幅面孔。窦王爷的面孔,未必必传说中的佛陀少一些。跟在他身边无法自安,距离远了,却时刻能感觉到他的真诚。
“除了接应你之外,就是几个山头需要去扫扫。魏郡那边有人不服老窦,所以我跟石瓒一起去跟他们说道说道!”王伏宝的声音继续传来,透着无比的轻松和自信。
大隋在魏郡还有些残存势力,但对于王伏宝这种百战之将而言,与屋角的灰尘也差不多。举举手,也就除掉了。程名振知道王伏宝的本事,所以也不替对方担心,笑了笑,低声道:“那我就在襄国郡替大哥筹集些粮草。测试文字水印3。大哥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言语!”
“不必。几个弹丸小城,谅也耽搁不了我太久。待干完了活,我顺路去你那一趟,咱们兄弟也好长时间没好好聊聊了!”
“那是自然!”程名振笑着回应。然后顺着王伏宝的话头,问这问那。王伏宝时有问必答,无论关于自己,还是关于窦建德身边最近生的时刻。偶尔找到空闲,也追问程名振和杜鹃两个最近的情况,还有博望山之行的具体过程。二人越说越投缘,几乎无话不谈。但是谁也没有主动提起窦红线和罗成,还有窦建德嫁妹这个谣言的真伪。
聊了一会之后,石瓒带领大队人马赶到。听闻程名振在博望山杀死房彦藻全身而退,忍不住抚掌大赞,“过瘾。测试文字水印1。俺老石自称胆子大,今天可真的见到胆子大的了。程太守,你这份胆略当文官实在可惜。不如跟我们一道往魏郡走一趟。咱们两个老粗正愁没军师可用,你帮忙谋划谋划,也省得我跟老王吃人家的亏!”
“程某一介文官,怎敢请言武事!”一听领兵打仗,程名振就赶紧往后缩。石瓒偷眼看了看王伏宝,见对方一点儿也没有阻拦了表示,立刻心下大定,捉住程名振的手腕,大声说道:“都已经出来了,还说什么文事武事。沿着这条道上的岔路口向西一转就是魏郡,咱们抓紧时间将几个小城给端掉,刚好护送你回襄国!”
“石将军千万别胡闹。没窦王爷命令,我岂可轻易跟随大军行动!”程名振一边挣脱,一边解释。胳膊却像被铁夹夹住了般无法抽回。“您一个人回去,我跟老王不放心。让你随军行动,不正遵了窦王爷先前接应你的将令么?”
“石将军,王大哥!”程名振知道王伏宝跟石瓒二人肯定是有默契在,急得连连跺脚。正拉拉扯扯间,猛然听得一声号角,紧跟着,数匹骏马风一样冲进了队伍。
战马已经累得口吐血丝,随时都可能倒下,马背上的骑手却不知道怜惜,依旧在不停地用靴子磕打坐骑。王伏宝最恨别人虐待牲口,迎上前去,破口大骂,“,死爷还是死娘了,急什么急,没看牲口已经快被你骑死了么?”
带头的骑手挨了骂,却没功夫解释。腾空从马背上跃下来,人未落地,手中军令已经递到了王伏宝眼皮底下,“北方有事,王爷命令二位将军接上程郡守后立即一道回转。出征魏郡的命令取消,如果没有接到程郡守,也请两位将军”
说到这,他终于现程名振就在自己眼前,赶紧将下半句话吞了下去。可是闻者谁都已经猜到,如果此刻王伏宝和石瓒没接到程名振,也必须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去。
谁,在北方有如此威势,竟然窦建德连麾下重臣也顾不上了?莫非李中坚南下了么?这头养伤多时的老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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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浮沉 (五 下)
第四章浮沉(五下)
李仲坚领兵南下了!
北返的路上,所有人都忧心忡忡。>长期以来,北边那位邻居就像一块巨石般压在河北道绿林的头上。从王须拔到张金称,再到王博、高开道,曾经在河北大地上煊赫一时的绿林豪杰,有多少人都栽在了那厮手里。虽然老天有眼,让博陵军在黄河南岸栽了个大跟头,如今其实力已经远不如当年,但比起刚刚整合到一处的窦家军来,依旧宛若东岳。
“能跟此人痛痛快快干上一场,即便败了也没白活!”见大伙士气萎靡,王伏宝扯开嗓子,高声呼喊。
“对,能会会当世英雄,乃我辈之幸!”石瓒长长吐了口气,仿佛把一肚子的压抑都喷到了空中。
众将领们激动莫名,都觉得王伏宝的话长志气。只有程名振没开口,低着头,在马背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你呢,程兄弟。这回你文官当不成了吧!”王伏宝扫了他一眼,笑着打趣。
“等等看,我没想出来此人南下的理由!”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回应。
“哦!”王伏宝先是沉吟然后用力一拍自己的后脑勺。“***,还是你沉得住气。咱们既然不怕,又何必把姓李的狗官挂在嘴边上?”
不是你老人家先说的么?众人看着他,哭笑不得。王伏宝从大伙的目光里看出了抗议,晃了晃脑袋,大声道:“我这个人沉不住气。但你们不能都跟我学。一哨兵马里需要有人当先锋,有人做后卫的才能打胜仗。俺老王天生就是个当前锋的料,但大伙如果都抢着去当先锋官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大伙心中暗笑,摇摇头各自散开。说来也怪,被王伏宝这么稀里糊涂一打岔,众人紧张的心情还真放松了不少。默默向前又走了十余里,再次有一队信使前来传令。这次催得更急,居然要求王伏宝、石赞和程名振把各自的属下交给部将带领,慢慢归建。三人快马加鞭,必须在三日之内赶到聊城行宫议事!
“老窦怕是急了!”王伏宝闻听,立刻着手布置。他和石瓒麾下的将领都是各自一手**来的,交接起来非常方便。转眼之间,二人已经做好了出准备,各自带了二十名亲兵,一人三骑。保证路上随时可以换马。
程名振不敢让别人久等,也赶紧将队伍交给王二毛、伍天锡和雄阔海。然后从王德仁赠送的骏马中挑出几匹最强壮的,点了四名侍卫,拨转马头跟在了王伏宝身后。
“你怎么只带四名侍卫?”王伏宝有点吃惊,回过头来询问。
“路上有你和石将军,谁敢动我?”程名振笑了笑,一夹坐骑过王伏宝的马头。
“是啊!”王伏宝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快马加鞭。一边飞奔,一边嘀咕道:“你小子就是心眼转得快。路上有我跟老石给你当保镖。到了聊城,谁敢在窦王爷脚下作死!呵呵,这一手,俺老王一辈子也学不会!”
“王大哥不用学!”程名振笑着回应。
王伏宝回头看了看他,想再说几句,却突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笑着叹了口气,闷头赶路。他心思转得稍慢,心眼却不见得比别人少。程名振只带很少侍卫随行,绝对不止是因为相信沿途没有什么风险那么简单。眼下窦家军势力范围内虽然日渐安定,但荒山野岭中依旧有不少小股盗贼在四处流窜。区区四个亲随,打起来给盗匪擦刀都不够!程名振之所以不带太多人随行,实际上是在向老窦做暗示。告诉老窦他心内无私,不必对他处处提防。
行事谨慎到如此地步,这个郡守当的也真够索然无味了。王伏宝不清楚到底老窦跟程名振两个有哪根筋不对付,令二人能够彼此钦佩,却偏偏不能彼此互相信任!那已经过了他能思考的深度范围,也过了他能解决的宽度范围。
“我还听人说,李渊起兵叛隋之前,曾经向突厥人请求援助!”程名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一边赶路,一边幽幽地向王伏宝提起……
“嗯,你哪听说的?我隐约听到一点儿风声,但是不太确定!”王伏宝不知道程名振想表达什么意思,笑着回答。
“我听王德仁说的。”程名振的声音还是很低,隐隐透着几分困惑。“我本来想把他一起做掉。后来临时改了主意!”
“你小子,又心软了不是!”王伏宝摇头。有胆略却没有魄力,这就是自己这位结拜弟兄。如果换了自己,先前未必能想出这种深入虎**的办法,过程中却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表现而临时放对方一条生路。
“突厥人实际参战兵士人数只有五百。押送物资回草原的,借机到各地敛财的,倒是有十几波!”程名振的声音被马蹄声所遮挡,越来越低,越来越不清楚。
博望山之行,除了打通了窦家军粮道之外,带来的第二项好处就是让他在酒席宴间听到很多先前没有得到的消息,对整个中原的形势也有了相对完整的认识。李渊起兵后已经直指长安,王世充占据洛阳后架空了监国世子,大权独揽。李密多次攻打洛阳,最近一次把火烧到了洛阳城内城墙下,却终是无功而返。
而所有这些消息当为令人惊诧的,却是李渊的队伍中,有大量突厥人存在。每下一城,则肆意抢掠
除了李渊之外,还有塞上豪杰刘武周、薛举等,也纷纷接受的突厥的封号。为了问鼎逐鹿,把祖宗全卖给了异族。
“这值得么?”程名振想不清楚。他只记得父亲当年抱着自己在军营中,指点的全是北方。
自己早就背离了父亲的志向。自己早就背叛了大隋。但看看自己那沾满了血腥气的双手,他却不知道自己换在李渊、刘武周同样的位置,有没有同样做突厥人奴仆的勇气。
刘武周投靠突厥了。李渊向突厥称臣了,如今,李仲坚又要挥师南下。说不准,南下之前,此人也得到了突厥人的支持。当然,所有支持都不无代价。李渊可以接受突厥封号,刘武周可以认贼作父,薛举能够将几千里土地卖给异族,李仲坚又怎么不能?
如果李仲坚跟突厥人勾结到了一起,谁还能阻挡他的脚步?窦家军刚刚整合,号令都未必统一。自己呢,自己该怎么办?
默默想着,默默前行,程名振始终不敢相信李仲坚真的走上了跟李渊同样的道路。虽然他自己对北边那个邻居了解不多。唯一的交往还是听了罗成的建议,借着写信去求教如何屯田名义,告诉对方自己这边深得民心,劝对方不要打襄国郡的主意。君子直,可欺之以方。罗成当初那个策略的立足点就是,李仲坚素有爱民之名。如果他明知道襄国百姓安居乐业还要蓄意南侵的话,他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人人可以唾弃之!
君子直,可欺之以方。可君子突然不肯当君子了,自己拿什么应对之?
千头万绪,没一条思路能理顺,脚下的马蹄声“的的的的”,急促如鼓。程名振却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奔向哪里,此刻身在何处。
***,大隋亡不亡国跟我一个盗贼何干?
可大隋亡了,我又能躲到哪里去?
大隋,中原,塞上。问鼎逐鹿,封侯拜将。一团团,一簇簇,迷雾飘来飘去,遮住人迷茫的眼睛!
脚下之大隋,没给过他任何好处。在短短的人生经历中,他也总是被同属一族的豪门向草一样践踏。可以说,他没不欠大隋什么东西,大隋朝被突厥人亡了与他几乎是一点儿关系没没有?可那毕竟是父辈为之战斗过,守护过的大隋啊?军营里的笳鼓声从小就刻在了他血脉之中,梦也听见,醒也听见。
行了不过百里,第三波信使又迎头拦住去路。这回,他们不是来催促三人抓紧时间赶路的,而是将一封火漆封了口的信,双手捧给王伏宝。“详细情况都在信里边,窦大当家请三位大人传阅。身子乏了就在沿途找安全所在休息,不必拼死拼活赶路!”
“这老窦,没准注意!”王伏宝接过信封,低声抱怨。抬头找了一处树荫所在,他招呼程、石二人走了过去,打开窦建德的信一起观看。信中的字迹也很潦草。让人一眼便能猜到此信是仓促写就。内容也有些含糊不清,只是告诉大伙最近并没有战事,不要在路上胡思乱想,抓紧时间来聊城行宫碰头为宜!“
“这老窦!”看完了信,石瓒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也不早说不是为了打仗。害得我瞎担心了半天!”
“不打仗,既然不打仗,他把咱们调回来干什么?”王伏宝皱着眉头,百思不解。“这一来一回,魏郡那边的隋军必然会有所觉察。下次想战决,可就难了!”
石瓒闻听,立即找出了罪魁祸,“谁知道呢,估计是那帮新来的书呆子们把他鼓捣糊涂了。那帮王八蛋啊,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说出一堆大道理。根本不管事实是不是那么回事情!”
“老窦没那么傻,再说了,读书人也不是个个都只会瞎白活!”王伏宝摇摇头,不肯赞同石瓒的说法,“宋先生就是个大能人。孔先生,凌先生和程兄弟也都读过很多书!”
“我可不是说你!”石瓒赶紧将头转向程名振,向对方郑重道歉。“我说的是那些光耍嘴皮子,不会干活的读书人。你程兄弟是又会干活,又会耍嘴皮子。不对,不对,你程兄弟是光会干活,不会……嗨嗨,不对,不对,***,看我这张笨嘴!”
解释了半天,他也没解释清楚在自己心目中,对方到底是怎样一个形象。程名振知道石瓒是个厚道人,也不跟他计较,笑了笑,非常疲惫地回应,“石将军过奖了。其实我压根儿没正经读过几天书。算不得读书人!”
“我说么,你跟老窦身边那群马屁鬼不一样!”石瓒如释重负,喘着气说道。
“窦王爷身边现在马屁鬼很多么?”程名振觉得好奇,笑着追问了一句。
“不少!”石瓒非常肯定的回应。看了看王伏宝的脸色,又笑着改口,“也许他们有点能耐,但肯定没你跟宋先生能耐大,反正,反正我是看他们不顺眼。”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吧!”跟宋正本学了半年多斯文,王伏宝进步甚快,已经能随便引用成语,“老石你这话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到了聊城嘴上还没把门的。老窦他大度,不会跟咱们计较。可如果弹劾你的人太多了,他也会觉得很难办!”
“这不是只有你跟程兄弟么?”石瓒晃晃脑袋,对王伏宝的劝告不太感冒。“行,你说不说咱就不说,喝点水,然后咱们继续赶路!
王伏宝和程名振相对着笑了笑,不再理会石瓒,掏出干粮,抓紧时间补充体力。休息过后,三人继续前行。接连换了两次坐骑后明月已经东升,便寻了一处荒废村落宿营。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三人吃过早饭后继续拍马赶路。一天狂奔出二百余里,到了傍晚,聊城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了。
城中本有一处行宫,乃杨广第一次征辽时为了顺道游山玩水而建。后经过数路绿林豪杰轮番洗劫,早已破败的得不成样子。窦建德称王之后了这个行宫的规模,命人随便修了修,便当做了自己日常生活和处理公务所在。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诸侯,他生性节俭,所以只选了几处殿堂供自己和家人居住。其他全分给了官员们作为办公场所。因此,整个行宫的戒备并不是很森严,白天晚上都有官员进进出出。
程名振第一次来聊城,不太知道规矩。只能紧跟王伏宝,亦步亦趋。三人在行宫正门下了马,将坐骑交给了守门的近卫。然后无须通报,直接在当值的近卫统领下走向窦建德议事的银安殿。
所谓银安殿,不过是整个行宫中位置比较接近中央,规模最大的一个建筑。掉了漆的木梁还没凑齐钱去装饰,斑斑驳驳,看上去好不简陋。窦建德就坐在银安殿内的胡床上,听见侍卫汇报说王、石两位将军和程太守回来了,立刻从胡床上一跃而起,大步迎到了门口。“你们可算回来了,正等着你们三个出主意呢!***李仲坚,跟谁玩命不好?,偏偏跟老子过不去!”
“见过王驾千岁!”程名振率先躬下身去,抱拳施礼。王伏宝和石瓒只是拱了拱手,笑着附和,“见过王爷。您又熬夜了吧,眼睛都红了!”
“免礼,免礼!”窦建德双手搀扶住程名振,同时转头回应王、石两人,“可不是么?最近杂七杂八的事情忒多。没一件让人省心!来人,给他们三个搬三个石头凳子来,再倒三碗酸梅汤!”
“给我也来一碗!”坐在左上白色石头凳子上的宋正本放下手中公文,头也不抬地命令。
“多来几碗。别让大伙中暑!”窦建德迅补充,就像一个开铺子的大掌柜般推销着自己的酸梅汤。
这么晚了,还被他留在身边一道处理公事的,都是些窦家军的核心人物。早就习惯了窦王爷说话做事的风格,所以也不觉得诧异。倒是程名振,看到窦建德居然如此率性而为,心中感觉好生有趣。还没等他适应了银安殿内傍晚的气氛,窦建德清了清嗓子,又非常郑重地宣布,“既然伏宝和老石都回来了,程太守也来了,咱们大伙今晚就再辛苦一晚,别急着回家。早点把调子定下来,也好早点准备!”
“臣遵旨!”
“诺!”
“好了,知道了!”
众文武官员按照各自的习惯,乱纷纷地回应。窦建德笑着摇了摇头,松开程名振的手,自己走回御案之后,坐正身躯,继续说道:“他们三个来得晚,还不清楚生了什么事情。孔总管,还是由你先把具体情况介绍一下,然后咱们再正式开始议事!”
“臣遵旨!”内史侍郎孔德绍答应一声,从石头凳子上长身而起,“事突然,并且关乎我军日后展,因此王驾千岁不得不把诸位全召回来。”
定下基调后,他又清清嗓子,有条不紊地将窦建德放弃攻打魏郡,召集文武重臣的缘由介绍给诸位同僚。原来在数日之前,窦建德突然收到来自博陵的一封信。大隋朝冠军大将军,襄国侯,博陵大总管李旭主动提出与窦家军结盟,共同对付瓦岗和幽州。
几乎与此同时,窦家军军派往博陵一带的眼线也6续送回一些情报。那边已经开始下兵器,一些退役的老兵也重新被召回了队伍!
由于上一次“调停”博陵与幽州之战有功,眼下窦家军的势力在北方已经延伸到了河间郡南部。放眼河北大地,如今幽州军、博陵军和窦家军在这片土地上基本成鼎足之势。虽然强弱上还有很大差距,但谁也不敢轻启战端。任何一方被其余两家联手攻击,都会面临老巢陷落的危险。
“基本上就这些了。李仲坚跟李渊是叔侄,暂时不会翻脸。而他集中倾国之力要对付的目标,要么是幽州,要么就是我等!”介绍完了大致情况,孔德绍向窦建德拱了拱手,然后缓缓回归本座。
窦建德笑了笑,摇头数落,“这李仲坚真是脸皮厚,前两年打老子时,可没见他手下留过情!现在突然说要跟老子联手了,还真把老子给吓到了!”
“管他跟谁打呢,咱们做咱们的就是”窦建德麾下的大将曹旦拍了拍头上的皮冠,瓮声瓮气地道。如今他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了,周身上下的穿着配饰无不光鲜华贵。可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平时头顶镔铁盔,深披荷叶甲时的模样顺眼。
“我也是这么想!”王伏宝向曹旦笑了笑,低声附和。
这二人是窦家军武将的核心,意见达成一致后,立刻一起了一堆将领的响应。大伙摩拳擦掌,都觉得战也罢,和也罢,以窦家军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必要再向博陵军低头。
“无备而战,纵有胜绩,其势必难长久!”听大伙一心求战,纳言宋正本立刻长身而起,白了众一眼,愤然说道。凭心而论,他非常不愿意和王伏宝这些莽夫们一道议论军情。对方所说的话中,十句里边有八句都是废话,剩下的两句,往往还要离题万里。
“宋纳言说得对,姓李的在民间养兵为的就是图谋咱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届时,他以民间之兵拖住罗艺,以百战精兵倾力南下……”内史侍郎孔德绍还兼着曹旦的行军长史身份,扫了王伏宝和众武将一眼,大声说出另一种担忧。单从战斗力方面而论,博陵还是远远强于窦家。姓李的虽然从来没有过失信于人的记录,但谁也无法保证,他突然派个使者来商讨结盟事宜,会不会只为了麻痹大伙,进而让窦家军放弃对他的警惕。
对于宋正本和孔德绍这些有才华的读书人,王伏宝向来甚为礼敬。因此虽然被对方白眼相待,他依旧和善地笑了笑,低声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为姓李的正在干什么耗费心思。他做的事情如果对咱们有用,尽管学来。如果没用,他爱败自己的家,咱们跟着瞎操什么心。等他将家业败完了,大伙刚好去收拾残局!”
“***。对,如果他打幽州,咱们正好趁机抄他的博陵!如果他打咱们,咱们就派人联合幽州!”王伏宝的话音刚落,石瓒立刻笑着回应。“他当年可是跟咱们势不两立来着!老子胳膊上的那条疤,就是被他手下一个姓张的家伙砍的!”
他的话让杨公卿大有知音之感,跳起来,高声道:“这话我先就说过,咱们干脆联合幽州,先下手为强!可宋先生不肯,说什么咱们都是凳子腿,少一根就得倒下!”
“是鼎足之势,不可轻动!”窦建德白了杨公卿一眼,低声纠正。念在杨公卿旦好歹也说对了成语意思的分上,他没有继续教训旦,把声音提高了些,继续补充道:“我再强调一遍!今天人齐,可以畅所欲言。但今天过后,无论你心里怀什么想法,都以必须遵守今天的决议!”
怀着跟王伏宝相同想法的,可不止石瓒、杨公卿两个。窦家军的大部分嫡系武将,还有后来6续被窦建德硬拉到属下的江湖豪杰,如李乾、徐元朗等,也对博陵军恨之入骨。毕竟双方曾经打死打活这么多年,李仲坚手上沾满了河北绿林豪杰的血。让大伙立刻放下仇恨结为盟友,非常强人所难!
既然窦建德既然说可以今天一定要得出个结论出来,大伙便不再隐藏自己的观点。一时间,左将军张青特、明武将军殷秋等人都纷纷出言,赞同拒绝联盟,暗中沟通幽州的提议。而以孔德绍和宋正本二人为的文官队伍则分成了两派。一派虽然不希望眼下就与博陵军交恶,却对联盟的提议也不甚积极,希望窦家军把使者礼送出境后,暗中加强戒备……另外一派,则认为窦家军的实力目前还不是李仲坚的对手,应该与之交好,进而腾出手来尽快收纳河北道南部其余尚在大隋手中的郡县。
三方争论不休,各有各的道理。把个银安殿吵得如菜市场般热闹。说着说着,话头便跑离了本题。转进到了窦家军兵力和器械都不充足,而文官们却一再阻拦增拨军备物资方面。
如果李仲坚整军的目的是为了南下,窦家军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可窦家军刚刚接手的大片土地都需要派人屯垦,人力和物资所缺都不是个小数。孔德绍坚持兵贵精儿不在多,宁可裁军也不能耽搁屯田。殷秋恼恨他把手伸到了武将的势力范围,干脆指责孔德绍心向大隋,所以存心自断臂膀,为李仲坚南下创造良机。
两人越说越激动,干脆互相指着鼻子吵了起来。窦建德气得直拍桌子,喝退了争执双方,却也拿不出个准主意。
高开道居心叵测,明明看到众人的争执已经从就事论事蜕变到了互相攻击,还不动声色地火上浇油。窦建德刚灭了这片火头,又看到那片,直烧得焦头烂额。
‘窦王爷到现在居然还没建立起人人遵守的秩序来!’程名振一直在听大伙的观点,越听越觉得失望。本以为凭着窦建德手段,至少众人在他面前多少会将身上的江湖气收敛些,谁料过了这么长时间,大伙议事方式几乎跟当初自己刚到窦建德帐下时一样混乱。
作为半个读书人,他向来认为一定的秩序是保证队伍战斗力的必然手段。在洺州营内他虽然跟伍天锡等人称兄道弟,可谈到正事时,只要他这个教头一开口,底下肯定是鸦雀无声。并且洺州营的弟兄们心很齐,绝不会,也不能容忍故意言者把争执扩大议事主题以外。如果有人故意挑起事端的话,肯定被大伙一块给轰出去。
‘见识甚远,行事却过于侧重权谋而不行正道!’又听众人争执了一会儿,程名振心里悄悄对窦建德得出了定论。这个结论多少让他有些沮丧,举头四顾,希望能找个目标转移一下注意力。却愕然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伏宝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
‘看我做什么?’程名振用目光探询。‘这种情况下,我还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王伏宝冲他挥了挥拳头,做出一幅你再敢藏私小心我揍你的姿态。程名振继续摇头,王伏宝抬起手,把头上的皮冠给摘了下来,向程名振平端。这个姿势的意思是,如果你再不说话,我就把将军之位拱手相让。程名振不怕这个威胁,窦建德绝对不会将那么重的兵权交给曹旦和王伏宝之外的第三人。但他却怕窦建德又提起让自己担任襄国郡大总管的话,无可奈何咧了下嘴,站起身来,低声问道:“诸位说得都有道理,为什么不问问军中弟兄,有没有人愿意领几十亩地回家,过太平日子呢?”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程小九!”王伏宝笑着嘲讽,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主动吞回了肚子内。
“不敢,但也未必人人都愿意做英雄!”程名振笑了笑,淡然以对。
闻听此言,众人也都楞了一下。在座诸位,几乎没人不认识程名振。一是因为他在襄国郡的屯田之政施行的风声水起,着实令人佩服。第二,他放着好好的武将不当,偏偏跑去做文职。第三,既然去做文官了,此人应该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才对。可是偏偏不然,这个程名振单非但身兼了襄国郡太守和平恩县令两职。并且最近还嫌职权不够大,干脆借着麾下缺乏干才的由头,脆将巨鹿泽北侧,刚刚归附窦家军的伯仁县的县令职位也给兼任了。
听到程名振一句话就镇住了场子,窦建德也非常高兴,点点头,笑呵呵地命令道:“小九,你仔细跟大伙仔细点儿。咱们这儿粗人多!”
左右是逃不过去,程名振先整理了一下衣装,现没有什么疏漏之处,然后才缓缓走到议事厅正中,施礼,进谏,“属下是从屯田之事想到的。我春天时在巨鹿泽附近遵照王爷的命令授田于流民时,前去协助的弟兄们都非常羡慕,私下里议论说流民们命好,逃难而来倒先过上了舒坦日子。而他们虽然名下有了田,却没机会照料。也没机会娶媳妇给家里传宗接代!”
所有文武官员中,此人是第一个完完全全按照官府礼仪来答对窦建德问话的。因而,尽管他的措辞中有很多市井之言,却让窦建德听得非常顺耳。略作斟酌后,长乐王窦建德笑着询问,“你是说很多弟兄们本来就想回家务农?对么?”
“启禀王爷,有些年龄大的弟兄们是想托王爷的福,早日回去做地主。五十亩地一头牛,很多人盼了大半辈子,也就是这么点儿心愿!”程名振再次躬身,朗声回答。有些话,他早就跟窦建德提起过。今日窦建德明知顾问,分明是想通过他的口说给众人听,所以他也把自己的声音在不失礼的情况下提到尽可能的高。
“我们怎么没听说过?”王伏宝等人再度插嘴,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他们都是核心将领,自然不再可能与普通小卒打成一片。而对方却是有名的不思进取,身边多几个同样只想着回家种地抱孩子的懒虫不足为怪。
无须程名振回答,窦建德主动给双方下台阶,“你们几个主要心思都在军务上,不像小九,有志于民政!”制止了王伏宝等人的刁难后,他又继续询问安置士兵回家务农的可能性,“地方上荒地还多么?以你治下的几个县为例子,还能安置多少人去屯田?”
“回禀王爷!”程名振略加思索后回答,“这两年被抛荒的土地极多。所以按每人五十亩地计算,属下奉命治理的各县差不多都可以再安置下四千名弟兄。咱们自己的弟兄都比较可靠,官府只要借给他们第一年的种子,过了夏天,肯定能连本带利赚回来。若是王爷能给他们些农具,弟兄们给王爷回报还会更高!”
“嗯嗯!”窦建德手扶桌案,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高兴。他不是不明白精兵简政的必要,但纳言宋正本等人的提议太不考虑将士们的接受能力,王伏宝等人又一味地胡搅蛮缠。只有程名振,不但能提出建议,而且能找到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
这也是他一定要王伏宝等人带上程名振的原因。聪明,世故,又能实干。这样的人才自己麾下怎么就没多几个出来!只可惜此人心思一直不安稳,否则,另外一个纳言的位置绝对可以由他担任。
众文武见窦王爷如此,知道精兵之事已经有了定论,所以也不再继续去争。程名振的提出的折中办法虽然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但已经最大程度保证了底层喽啰们退役后不至于生活无着。即便将来窦当家真的有对不起众人的地方,大伙手里有了钱,再行招募新丁便是。反正军中骨干都能留下来,不愁断绝了火种。
解决了争议最大的麻烦,窦建德的心思又回到了博陵六郡最近动作的用意方面。他知道程名振的治所距离边界最近,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对方询问对此问题的看法。
“禀王爷,据属下所知,博陵方面给屯田点放武器,不是为了对付咱们!”仿佛给大伙一个惊喜还不够般,程名振迅给出了第二个与众不同的答案。“属下先前曾仔细打探过。据过往行商们说,赵郡和信都这边,只是给屯田点中那些退役的士卒重新放了兵器。普通百姓如果想要佩戴横刀或者弩箭,需要自己出钱去买。官府只是不再禁止而已。但北边的上谷、涿郡那些刚刚建立的屯田点儿,凡四十岁以下的汉子,几乎人手都有一把快刀!”
李仲坚主要想对付的是来自北方的敌人。在场的武将都非常有经验,仅凭程名振的寥寥数语,便对博陵军的大致动向有了初步评估。但北方,除了罗艺之外还有谁值得李仲坚如此兴师动众?对于大多数连河北各地都没走出的绿林好汉们而言,长城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
“属下还听人说,李渊起兵叛隋之前,曾经向突厥人请求援助!”程名振犹豫着,将路上一直思索的答案公之于众。他并没有太大把握,但凭借自己对博陵郡那个人的了解,他相信对方此刻根本没有南下找窦家军麻烦的必要。
这一点大伙都曾听说过。当时宋正本等人还对李渊的谋划大为佩服,认为此举可以避免刘武周趁机抄李家的后路。从目前传来的消息上看,实际效果也的确如此。突厥人只派了一千不到兵马前来应景,倒是李渊,每打下一个地方,都不得不按照先前的约定把大匹的金银细软送向草原。
可这与李仲坚的动作何干?
“突厥人实际参战兵士人数只有五百。押送物资回草原的,借机到各地敛财的,倒是有十几波!”程名振的声音慢慢变低,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同晴空惊雷。
“那不是为了敛财,那是为了借机踩盘子探路!”熟悉打家劫舍所有伎俩的武将们瞬间看穿了突厥人的图谋。将这些事情与李仲坚的非常举动联系到一处,博陵方面的所有反常行为都立刻有了答案。
李仲坚的确是诚心想与窦家军结盟!但他不是为了共同对付瓦岗寨,而是想把窦家军绑上共同对抗突厥的战车!这种与人做嫁衣的傻事谁肯去干?突厥人攻破了长城,先打的肯定是河东李家与博陵六郡,窦家军何必为了别人的地盘损兵折将?
“他***,姓李的终于遭了报应!”想到这,高开道再顾不上装斯文,拍着大腿叫嚷。自从本家叔叔高士达死于李仲坚之手后,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给自家兄长报仇。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了。姓李的招惹了突厥,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窦家军届时在背后轻轻一刀,就可以令博陵军万劫不复。
“老子这就去练兵,到时候,绝对要让他尝尝一点点等死的滋味!”杨公卿也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嚷嚷。如果不是李仲坚欺人太甚,也许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位置就是他的。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窦建德麾下,唯恐一不小心被人安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恭喜王爷!”宋正本也变得癫狂起来,苍白的脸上青筋直跳。
“请王爷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孔德绍的话如天外之音,听上去充满了诱惑。
那是机会,将大半个河北纳入掌控的机会。窦建德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他却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空虚。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能积蓄起与李仲坚一较短长的实力,而现在,他只需轻轻点点头,博陵军就会像一个精美的陶俑般碎裂满地。
窦建德很快找到了答案,在一片纷乱的吵嚷中,他听见襄国郡守程名振大声叫喊,“王爷,属下记得王爷跟属下说过,咱们现在是官,不再是贼!不是贼!”
咱们是官,不死贼!
酒徒注: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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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一 上)
春雨,淅淅沥沥从立春那一天开始一直到小满,隔三差五就是一场,几乎从没耽误过。田野里,山坡上,一层层绿色借着雨水的滋润,就像拿画笔刷上去般,生机勃勃。河岸边,水渠旁,麦,谷,椒、稻,庄户人家赖以活命的根本也都吸足了水分,长得茂盛茁壮。天空中,白云下,画眉、黄鹂、燕子、布谷,群来群往,浅吟低唱,宣示着一个丰年的到来。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年景。天气暖得早,雨水给得足,地里的虫子生得少。更难得的是,随着窦建德、李渊、李密、萧宪、杜伏威等豪杰的6续崛起,原来四处纵横的那些小堡寨,小绺子灭的灭,散的散、被招降的被招降,再无暇出山祸害百姓了。而为了争夺民心,为日后的问鼎逐鹿做准备,各路豪杰纷纷推出了一系列有利百姓的好政策,轻赋薄役,均田减粮,原先只恨自己收敛得不多,此刻却唯恐自己这边向民间的让利太少,把百姓都赶到别人的治下去。
中原的老百姓是最不好记仇的,只要你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很容易就忘了你原来的那些作为。换句话说,你曾经是山贼也好,高官也罢,他们都不太计较。只要你现在少收点儿田赋,少收点儿市税,再多少约束点儿手下弟兄让他们不要随意抢男霸女,你就是百姓们的青天大老爷。他们愿意世世代代供奉你,把你当真龙天子顶礼膜拜!
除了眼前的田产和头顶的诸侯派来的官吏,远在江南和塞外生的事情百姓们就很少关心了。一则因为距离太远,雷霆雨露都分摊不到大伙头上,哭也好笑也罢都是别人的事情,与我何干?其二则是因为消息传得慢,连续多年的兵荒马乱导致商贾几乎断绝,别的地方生的事情传到自家门口,早就晚了三春了,关心也是瞎关心,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耪两垄地去!长乐王也好,唐王也罢,郑王也好,哪家王爷到了秋天,还不得多少收回点本钱去?春天时借了人家的粮种,农具都不是白借的。得讲究有借有还,有本有利。虽然新上任的官老爷们一个个笑得都跟菩萨似的,可咱总不能识抬举,非惹人翻脸不是?
相比于平头百姓们简单而容易满足的心思而言,地方上的豪门大户,还有读书人们回忆起大业十三年冬到大业十四年夏这几个月来,可就觉得太惊心动魄了。起先是突厥人集倾国之兵南下,大有重演五胡之乱的势头。可还没等大伙决定是举家难逃呢还是留下来‘顺天应命’?博陵军大总管李仲坚已经带着自家兵马上了长城。
对于李仲坚的固执和愚忠,很多人私下里都嗤之以鼻。“螳臂挡车,他还以为自己是原先那个冠军大将军么?光凭着博陵六郡拿点儿的力量,他凭什么阻挡阿史那家族的四十万狼骑?”出乎大伙预料的是,笑声未落,唐王李渊的兵马,长乐王窦建德的部属,河间郡守王琮的乡勇,尉州迟德睿的喽啰,幽州罗艺的铁骑,北方大地上,一干有名号的,没名号的,曾经投降过突厥的,与突厥人不共戴天的江湖豪杰,都先后杀到了长城脚下。乒乒乓乓一场恶战下来,血流漂杵,却令狼骑最终也没能越过长城半步!
“看来大隋气数未尽!”听闻来自北方的捷报,很多士绅贤达在心中暗自琢磨。可好消息带来的兴奋劲儿还没等过去,噩耗紧跟着就从南方传了过来。最受大隋皇帝陛下器重的宇文家造反,将隋帝杨广,蜀王杨秀,齐王杨暕等皇亲国戚杀了干干净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混乱当中,内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一干权臣贵胄全都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虽然早在两三年之前,大隋天子杨广就成了摆设。可有这么个摆设在和没这么个摆设在,毕竟还是有些差距的。杨广活着的时候,虽然世家大族和读书子弟们都腹诽他,觉得他是个古今少有的昏君,可只要他活着,大伙就可以继续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不用急着站队。如今杨广死了,等于将众人最后自我欺骗的遮眼布也摘了去。大伙抬头一看,西边立了个代王做皇帝,南边立了秦王做天子,东边立了越王穿龙袍。到底哪家是真命天子?哪家是逆子二臣?谁也说不清楚。可唯一清楚的有一点,三个大隋天子都没实权,他们背后的李渊、宇文化及和王世充,才是真正的捉刀客。(注1)
如果光要面对三个捉刀客也好,豪门大户家中的才俊不止一个。分三个方向均匀投注,就像三国时代的诸葛家一样,总也有投对的时候。可如今除了李渊、宇文化及和王世充三个捉刀客之外,在大隋的土地上,还活跃着李渊、窦建德、杜扶威、薛举等大大小小二十余家诸侯。这下可让喜欢多头下注的世家大族们傻了眼。族中才俊再多,也不够这么多“真龙天子”分啊。可万一哪一注押漏了,而那个方向偏偏是真正的王气所在,那可就麻烦大了!在天下这张赌桌上赌的可不是真金白银,而是整个家族的前程和无数子弟的性命。押对了宝,随着新天子江山一统,整个家族都跟着被辅佐对象飞黄腾达。然而一旦压错了宝,则意味着万劫不复。即便新皇帝大度不找你麻烦,家中的田产、财货也无法抵挡从龙成功者们的窥探。只要新崛起的家族挥挥手,旧的家族改名换姓,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没法面面俱到,找其中最有可能得天下的几处下注总行了吧?有聪明的家主私下里做出决定。但很快,他就现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不靠谱。那些捉刀客和各路诸侯们,居然一时分不出高低来。按地盘大小和兵力多寡,本来唐公李渊执天下牛耳。特别是在他得到了博陵大总管李仲坚和幽州大总管罗艺二人的拥戴后,隐隐已经透出了舍我其谁的味道。可长城上一场恶战,由于中原豪杰们是仓促走到一起的,彼此之间配合生疏,导致参战各方损失惨重。其中尤其以李仲坚麾下的博陵精锐和罗艺麾下的虎贲铁骑为甚,一战之后,二人立刻宣告从争夺天下这盘大棋上出局。作为参战的主力之一,李渊麾下将士的损失也不小。长子建成和次子世民二人的部众折损近半,而长女婉儿麾下的十余万娘子军战后归建的人数不足五千,其余兵马,包括主帅李婉儿、大将王元通、齐破凝在内,都化作了守护边关的千秋雄鬼!
李渊的实力一降,其他各路诸侯的头上立刻又重新出现了曙光。凭着翟让留下的厚实家底和上洛、黎阳两座大粮仓,魏公李密策马驰骋,将东起文登,西到许昌的大片膏腴之地囊括在手。不甘让李密专美于前,大隋郑国公王世充拍案而起。借助东都洛阳内留存的皇家财富和大隋内府兵的一点余烬,东征西讨,先击败李渊麾下大将柴绍,重夺宜阳。紧跟着又重创李密,拿下偃师。居然在李密和李渊两大势力之间打出一片广阔的天地来。长乐王窦建德也不肯落后,将长城之战撤下来的兵马略加休整,立即扑向河间。面对前几天还是盟友的窦家军大将王伏宝的猛攻,河间郡守王琮苦苦挣扎了两个多月。直到杨广被杀的消息传来,才终于放弃了为大隋守节的念头,命部将打开城门,将手中的半个河间郡完整奉献给了窦建德。
拿下了大半个河间郡之后,窦建德得陇望蜀,试探着将触角向西伸了伸。结果在滹沱河西岸的博野县郊外“不小心”碰到了李仲坚麾下的数千残兵,被对方碰了个头破血流。亏得王伏宝救援的及时,才能全身而退,没把刚刚到手的半个河间郡又丢出去。
窦建德的扩张受阻,李渊、李仲坚叔侄二人的实力再度令大伙刮目相看。他们叔侄好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黄河以北的其他诸侯是蚂蚁之群,联合起来足以吞噬巨象。一时间,黄河南北各路势力居然形成了短暂的胶着之势。谁也吞不下谁,谁也灭不了谁。只能先压一压各自的野心,将打出去的拳头纷纷收回来,在内政和精兵两方面暗下功夫。
黄河两岸的豪杰搅成了一锅粥,长江两岸的豪杰们岂能袖手旁观?趁着杨广被杀形成的大混乱,罗县豪杰萧铣在岳阳称帝,国号为大梁。旋即以倾国之兵南下,攻克汉阳、珠崖等地,实力直抵交趾,兵力扩大到了四十万。
几乎在萧铣四下攻城掠地的同时,江淮豪杰杜扶威破高邮,占厉阳,自号大隋东南大总管。以好友辅公祏为长史,义子王雄诞为大将军,剿灭盘踞在江淮各地的绿林豪杰一百余家,杀豪强三十余姓,使得淮河两岸气象一新。
受到杜伏威的启,宇文化及在江都杀豪强以筹军资,王世充在东都除权臣,抄其家以充国库。李渊在长安为其麾下将士筹饷,毁宫室二十余座,杀大隋旧臣四十余家。刹那间,很多尚在犹豫观望的脑袋没等弄清楚天下大势,就已经滚滚落地。
说来也怪,当这些被世人视作国之栋梁的家族纷纷覆灭后,千疮百孔的中原,却重新透出了勃勃生机!
注1:匈奴使节拜见曹操,曹操觉得自己长得没法见人,就命美男子使崔季圭代,自己扮作侍卫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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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一 中)
问鼎(一中)“怎么会这样?”程名振将最新送到的密报小心翼翼地放进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柳条筐里,然后苦笑着摇头。
这一招他是学自窦建德。对方当年的实力顶多与张金称齐平,却因为善于把握机会,趁着高士达、刘霸道、格谦等绿林豪杰败亡,李仲坚又奉命南下对付瓦岗寨的空当,稳稳地将河北绿林道大当家的金印握在了掌心。可以说,如今窦家军治下六郡,有一半以上是窦建德巧取而得,而不是凭实力硬攻下来的。放眼天下,如果窦王爷把握局势的能力第二,基本上就无人敢自称第一。
而把握机会的必要条件有三,其一,视野足够开阔,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高度和广度。其二,消息足够灵通,天南地北所生的大事,一定时间内必须有所了解。其三,心思足够敏锐,能把所看到的,所听闻的信息综合起来,从一团乱麻中得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结论。
也算是吸取了先前自己只顾着眼前一亩三分地,不问身外寒暑的教训吧,转行做了文官以后,程名振没少在以上三个方面下功夫。如今无论是在**河南岸瓦岗军的地盘,还是在太行山以西李渊的地盘,洺州营都安**了不少眼线。借着北运河水道与井陉关山路重新开通的便利,各式各样的消息、谍报传闻混在行商和百姓之间,源源不断送到了程名振的案头。
拿到密报后,幕僚们先根据密报所涉及的对象,将其分为东、南、西、北四大类,归置到四个柳条筐里。然后于每个柳条筐里中再将情报分为轻、重、缓、急四小类,整整齐齐地码放成堆。
程名振刚才放下的情报,是一则涉及到紧邻李渊施政措施的消息。借着筹集军饷的由头,李渊将属于大隋朝皇家二十余座行宫劫掠一空。并且以“勾结叛逆,妄图谋反”之罪,将京师中的豪门大姓灭了四十余家。同样的消息,他在南方的杜扶威和洛阳城的王世充两人的治下也有细作送来过。从旁观者角度看,王世充、李渊、杜伏威三人所用借口略有不同,杀人敛财的本质却一模一样。
然而,如果说杜扶威跟地方豪强过不去,还不令人感到奇怪,毕竟杜扶威出身于草莽,跟豪门大户有着与生俱来的矛盾。但李渊和王世充两个本身可都是靠豪强支持才上的位,他们现在掉过头来铲平豪强的举动,看上去就有些自毁根基的味道了?
“要我说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得不为而已!”王二毛程名振刚放下的那份密报封皮上的标记,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乱了这么多年,平头百姓家里再也刮不出油水。而兵须吃粮,官须给俸,不从世家大族身上刮点儿,王世充和李老妪两个还能自己变出钱来不成?”
“可这并不稳妥。可解一时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程名振先是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且不说会令追随者中有人心寒。即便仅仅是铲除那些曾经与自己作对的世家,也不过是用新的世家代替旧人的位置而已。天长日久,谁还能保证他们始终与当政者一条心!”
“也对!可千百年来,谁还有更好的办法?”王二毛笑了笑,目光变得无限深邃。“呵呵,叶茂之树,其下寸草难生。把树砍倒,草从中必然会有新的树苗长起来,最后还是寸草难生!呵呵,这个局千百年来无人解得,千百年后,恐怕也未必有人能解得!”
二人如参禅般一番高论,早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雄阔海距离王二毛最近,晃晃满是汗水的大脑袋,笑呵呵地说道:“砍掉一批,总比一个不砍的强。如果杨广在世时能拿出李渊一半儿狠劲儿来,也不至于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
“所谓世家大族,不过是裤裆里的虱子罢了!早捏死一些,世道早干净一些!”伍天锡紧随其后,低声感慨。
“嗯!这个典故用得倒也恰当!”程名振笑着侧过头,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嘉许。“天锡最新肯定没少读书,连阮步兵的文章都能记得!”
提到文字的出处,伍天锡立刻怯了场,赶紧站起来,咧着嘴解释,“没,没,教头千万别夸我。我也是几个月前在长城上听博陵军的人说过一嘴,觉得解气,所以就记住了。其实,什么阮步兵阮骑兵的,即便他认识俺,俺也不认识他。“话音一落,满堂皆笑。就连站在门口当值的侍卫,也忍不住将头侧开,以手掩嘴。笑过之后,不少人看向伍天锡的目光却露出了几分羡慕。长城之上,长城之上。也就是伍将军这种豪杰,才有资格到长城上走一遭。十五万中原子弟硬抗四十万狼骑,不用亲眼目睹,想想都觉得威风。
“原来是李仲坚这厮说的!这厮,当年想必是吃尽了豪门大户的苦头!”听伍天锡解释说裤裆之典故来自博陵军,程名振立刻不觉得惊诧了。放眼天下,也就是自己这位近邻,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却不曾为了如画江山而动心。也许其曾经动心过,但他却出于种种原因没有付诸于行动。白白便宜了李老妪,让他凭着一个庶出的女儿就换回了六郡膏腴之地。
“那人是个真豪杰!”伍天锡又接过程名振的话头,言语中充满了对李仲坚的推崇。“咱们做武将的,这辈子能做到李仲坚那份上,也就够了。未必非要当独霸一方,却在天王老子面前,也敢直着腰杆子说话!”
类似的话,众人在他嘴里显然听到过不止一遍。所以也不担心程名振生气,笑呵呵地打趣道:“你把博陵军吹得那样玄乎,不是灭自己威风么?万一李仲坚哪天带兵南下,你老伍如何跟他面对面较量?”
“有何不敢?”伍天锡挺起**脯,豪气满怀,“能与此人对面一搏,乃武将之荣。即便不胜,死有何妨”
“还是怕了!”众人又笑,七嘴八舌地奚落伍天锡没有底气。伍天锡听了,也不懊恼,摇了摇头,低声叹道:“你们没见当时的情况。见到后,肯定不会说嘴。我当年跟在桑显和身后,也算跟不少名将打过照面儿。可没有一人,能达到李仲坚那种境界。桑显和不行,来护耳不行,曲突通也不行,即便是当年的麦铁杖老将军,也达不到!”
众人听闻,愈觉得不服气。笑着向上看了一眼,故意逗伍天锡出丑,“教头呢,教头跟姓李的,谁更高明一些?”
“难说!”伍天锡一点儿都不*,根本不往圈套里边钻。“各带一哨兵马列阵而战,教头可能拿不下李仲坚。但教头用兵向来是不拘于形式,总在人意想不到处有神来之笔,李仲坚则太方正了,比较容易吃亏!”
“你这马屁精!”见伍天锡滑不留手,大伙齐声啐道。伍天锡先生抱着脑袋呵呵笑了一会儿,然后把笑容一收,正色回应,“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王伏宝王大将军说的。你们骂我不要紧,骂王大将军,仔细自己的皮!”
“呸呸!你少扯虎皮做大旗!”众人气得直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程名振。然而程名振的心思好像不在这边,只是轻轻笑了笑,就又把目光放到了手边密报上。
那是一份来自南方的密报,安**在虎牢一带的眼线探听到,东都洛阳有人主张招安瓦岗军,欲借其势讨伐宇文化及。王世充对此犹豫不定,但权臣元文都、卢楚等人却仰慕李密的文采和名头,认为此计可行。双方在皇帝杨泰面前几番争执,最后不了了之。
“元文都是找死了!”程名振将这个密报放在了身侧收拢废弃物品的柳条筐中,不再为此浪费精力。洛阳城中的皇帝杨泰是王世充所立,东都的兵权也都在王世充和他的亲信之手。元文都等人仗着自己的名头和官职跟王世充叫劲儿,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些家伙的家产就会变成王世充的军资。
众人见此,也停止了议论,各自低下头去处理手边的公务。议事厅内渐渐恢复了安静,偶尔有风吹入,送来阵阵麦穗的清香,平添几分舒爽。
忙碌了片刻,程名振又站起身,将手头的一份密报放到了王二毛身边。“这个你看一下,我估计不久之后西边会有一场大战!”
王二毛迅向密报上扫了两眼,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薛举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了。他的实力照着李渊差距太大。即便趁着李家实力受损的时候占到些便宜,势头也不能持续长久。”
“还有刘武周,也在厉兵秣马!”程名振点点头,然后将另外一份密报交给王二毛过目。他手下没有什么得力的文职幕僚,所以一干大事只能跟王二毛、伍天锡等人商量。好在眼下春播早就已经结束,王二毛这个县令即便不在任上,邯郸那边也出不了太大问题。
“两面夹击,还有点看头!”王二毛将两份密报对照起来,低声分析。“但依旧没太大胜算。刘武周身后就是李仲坚和罗艺,二人当中只要有一个出兵,就能逼刘武周回身自救!”
程名振点点头,很赞同王二毛的观点。但是,他关心的却不止是刘武周等人如何动作,“如果,窦王爷再度趁机北上呢?有没有机会?”
“嗯!”王二毛迅从胡凳上站起来,走到悬挂在墙上的舆图前,皱着眉头琢磨。刘武周南下太原,鉴于跟唐公李渊的关系,李仲坚不得不救。可长城之战后,博陵军实力和数量都大不如前,只要其离开老巢去就李渊。窦家军就可以趁虚而入!
以窦建德的目光,他不会看不到这个机会。但对于洺州营而言,这个机会的背后,却是祸福难料!
第一章 问鼎 (一 下)
问鼎(一下)“窦建德要打博陵?”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
“这老窦,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透漏出来?”
没等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人在舆图前分析出个头绪,麾下诸将已经纷纷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议论。
程名振脸色苍白,张了张嘴,却没给出任何答案。
初窥审时度势之道,此刻,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波涛汹涌。两耳之畔仿佛有无数惊雷在劈落,每一记都劈得人魂飞魄散!
如果刘武周和薛举联手攻击李渊,无论是与公还是与私,李仲坚都不得不救。博陵军一过飞狐岭,窦家军便可以直扑上谷,封死李仲坚的归路。这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机会,事关兴衰存亡,自己这个跟在窦建德身后偷师的二流角色都能看得到,窦建德本人不可能错过。
至于什么时候,当然是薛举和刘武周的兵马联手攻入山西之后。而窦建德不将这个计划透漏给洺州营的原因也很简单,先,这几乎是窦家军囊括河北,进而争夺天下的最关键一步,不到出兵之时,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谋划大肆宣扬。其次,洺州营对于窦家军来说,毕竟只是个外围依附势力。即便是程名振本人,也一直没进入过窦家军的核心圈子内,其他人更不会被窦建德毫无保留地信任!
“我猜的不会错!我看到了!只有击败李仲坚,窦家军才有问鼎逐鹿的可能。否则,即便麾下招揽到再多的兵马,再多的江湖豪杰,窦家军也不敢离开河北半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程名振对局势的把握如此清晰。但他还是说不出话,也听不清楚大伙在说什么。瞬间的明悟,带他的绝不仅仅是震惊和喜悦。伴着耳畔翻滚的雷鸣,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大叫。声嘶力竭,语无伦次。
审时度势,借势而为。这就是很多人一直挂在嘴边上的天机!薛举、刘武周等人出兵的时间应在夏粮入库之后。距离现在至少还有两个多月。而自己在两个多月前,就猜到了窦家军即将展开的行动!
如果当年就掌握了这项本事,洺州军决不会落到被人吞并的下场。在张金称兵败之时,洺州军的实力并不比窦家军的实力差太多。而洺州军却始终没有把握住机会,窦家军却一跃成为河北南部的霸主。
现在才领悟,的确有点晚,程名振知道。有点遗憾,有很多不甘。程名振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挣扎。但在几声苦笑之后,他的眼神又渐渐明澈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至少,学会了窦建德的审时度势之术,今后的路会更安稳些。他在心里自我安慰。同时,部将们的议论声也再度传入他的耳朵,虽然依旧杂乱,却不落。
“老窦那人吃不得亏。上次在博陵军手里栽了颜面,当然要想方设法把场子找回来!”这是雄阔海的观点,稍显粗鄙了些,倒也说准了窦建德的**情。
相比之下,曾经护送粮
队前往长城,亲眼目睹了那场恶战的伍天锡,看问题的力度就比雄阔海更深入了许多。“不光是找不找场子的问题,而是窦王爷一贯喜欢投机取巧。堂堂正正的跟博陵军硬撼,即便能打下博陵,咱们这边损失也极其巨大。所以不如浑水**鱼!”
“话虽这么说,可上次就没打过,这次难道就能捞到什么便宜不成?”虽然名义上时窦家军的一员,王飞对窦建德的印象却不是很好,瞟了伍天锡一眼,冷笑着问道。
“上次窦王爷之所以兵败,并不是完全因为实力和战术不如人!”伍天锡现在颇有大将之风,根本不在乎王飞说话的口气,转过头来,非常耐心地跟大伙解释,“上次窦家军先是久攻河间郡城不下,折了锐气。另外河间老窦也没想到博陵军刚刚从塞上返回,还有力气对大伙进行半路截杀。并且王琮的兵马**归降,心里还存着怨气,未战先溃。再加上王伏宝将军麾下很多人都刚刚跟博陵军并肩作战过,也非常不愿意这么快就翻脸!”
“也对。除了老窦之外,还真没几个人脸皮这么厚。前脚刚从长城上把兵马撤下来,后脚就攻进了盟友的老巢!”王飞撇了撇嘴,点头承认伍天锡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还不止这些!”伍天锡越跟大伙解释,自己的思路也跟着越来越清楚。“李仲坚是窦王爷争夺天下的一道坎。不击败李仲坚,他就无法给大伙确立争夺天下的信心。所以只要有机会,哪怕仅仅是微微的一线机会,他也必须尝试!”
这个结论,跟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人的观点差不多。窦家军跟博陵军在今年晚些时候必有一战,并且不可能保留任何实力。作为依附于窦家军的一支力量,洺州营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一旦洺州营杀过白沟河,程名振先前借着向李仲坚讨教屯田之策的由头建立起来的互信关系也随之彻底崩溃。以前襄国郡采取了与博陵六郡差不多的屯田养民之策,作为郡守,程名振还一刻不停地向博陵军示好。因此以李仲坚喜欢沽名钓誉的**格,未必拉得下脸来南侵。而既然洺州营主动向北起了进攻,程名振手上可以羁绊李仲坚的东西就不存在了。双方既然是敌国,只要窦家军不能一举拿下六郡,博陵军早晚会杀过巨鹿泽!
想到这儿,程名振清清嗓子,笑着打断大伙的议论,“咱们今天说的话都是在推测,未必做得了准。所以回去之后,谁也别把今天的话泄露出去。但必要的准备咱们还得做,说到底咱们也是窦家军的一部分,上面一旦有军令下来,大伙不得不执行!”
“属下谨遵教头号令!”以王二毛、伍天锡二人为,洺州营众将齐声答应。随后,王二毛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要不你待会儿给王大哥写封信,探探他的口风?”
“估计也探不出什么来。王大哥为人虽然爽直,但不该说的话,他绝对不会跟咱们说!”程名振点点头,接着又笑着摇头。“还是靠自己吧。你就别回邯郸了,这两个月辛苦一下,跟天锡、阔海等人抓紧时间练兵。一会儿我下道命令把段清也调回来,咱们洺州营眼下兵马虽然不多,但铠甲器械方面却可以准备得充足一点!”
“也只能这么办了!”众将轻轻点头,心里觉得好生别扭。如果战事在三个月之内爆,现在开始扩军的话,洺州营的战斗力未必能提高多少。反而要浪费很多口舌向窦建德解释扩军备战的原因。因此,还不如在装备和训练两个方面多下点儿功夫,提高将士们的战场生存能力。这样,即便北征失利,大伙平安撤回老巢的机会也能多一点儿。
霎那间,议事厅里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压抑。作为窦家军的外围人马,大伙对窦建德谈不上有多少忠心。可眼下群雄逐鹿,大伙也看不清谁将是最后的胜利者。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还没把刀放下,仅仅为了给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的人搏一条生路。但到底能坚持多久,谁心里也没有答案。
“如果你当日娶了窦红线做平妻就好了!”觉气氛不对,王二毛笑着打趣。“至少牺牲你一个,能让老窦对咱们多几分信任!”
“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程名振哑然失笑,“谁还不想三妻四妾啊,但先得有那本事。总指望自己都沦落吃不起饭的份上了。还能有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一个在城东乞讨,一个在城西卖艺,赚得钱全部上交,像养大爷一样吧自己养起来。那不是白日做梦么!”
众人听闻,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被逗得哈哈大笑。穷得要饭,大伙这辈子谁都再也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可没一定的实力和能力做支撑,人的野心越大,恐怕死得也越快。与一个乞丐总梦想有俩美貌老婆要饭养活自己差不多。
笑过之后,屋子里的气氛立刻轻松了不少。王飞晃了晃脑袋,苦笑着问道,“也不知道老窦这回北上,胜算能有几成?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咱们可没多少家底陪着他折腾。”
这话正问在了大伙此刻忧虑的重点上。众人抬起头,将目光全看向程名振。虽然猜到了即将生的战事,程名振对战事的结果也没什么把握。想了想,把目光再度转向伍天锡,“还是你先说说吧,这里边只有你跟博陵军打过交道,了解敌我双方真正实力!”
“博陵军经长城一战损失巨大,可活下来的也都是百战老兵!”伍天锡犹豫了一下,大步走到舆图之前,指点着上面的一座座城池向大伙介绍。“以其战后的实力,守六个郡肯定吃劲儿。再抽调一部分兵马去援救李渊的话,防御的确会非常空虚。如果窦王爷以倾国之力北上,战事之初,也许能打留守博陵的将领一个猝不及防。但战线越向北推,我军遇到的阻力也会越大。特别是面临攻城战的时候,人多并派不上大用场。而一旦被阻于坚城之下,不能战决。届时李仲坚回军自救,罗艺又带着虎贲铁骑杀过来”
伍天锡笑着摇了摇头,手指在舆图上重重画出两条交叉的黑线。
第一章 问鼎 (二 上)
问鼎(二上)两条黑线,一横移纵,就像两翼剪刃,将夹在中间的兵马铰了个灰飞烟灭。王伏宝、曹旦、殷秋、石瓒等一干悍将纷纷战死,整个窦家军分崩离析,高开道、徐圆郎、杨公卿趁火打劫,带着其亲信党羽反戈一击
“啊!”窦建德向后退了两步,一跤坐倒。此时夜色已深,大臣都以退下去休息。空荡荡的大殿内除了几个侍卫外,只有窦建德的妻子曹氏还坐在一道屏风之后,强打精神苦撑。听见窦建德的惊呼,她赶紧抢了出来,双手抱住他的腰部,满脸关切,“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别吓唬我!”
内宫侍卫也迅抢上前,看到此景,赶紧转身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地掩上了门。曹氏是个好女人,他们心里都很尊敬。所以也不愿意令对方感到难堪。
“我,我没事,什么时辰了?”窦建德如梦初醒,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凝神再看,舆图上哪来的剪刀与叛贼,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粗粗的墨线勾勒出的,不过是河北各地的大致轮廓。
“三更天了。大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把郎中找来?”曹氏两眼含泪,哽咽着问道。嫁给窦建德前,她只是个寻常农家少女。一点儿武艺都不会,也没什么心机。成亲之后,便把丈夫当做是自己的主心骨,顶梁柱,无论丈夫在高士达麾下做个小头目也好,晋位称王也罢,在她眼里差别都不大。只要窦建德平平安安的,她自己便心满意足。
“不用,我不过是想事情太多,一时走了神而已!没什么大碍!”窦建德长长地出了口气,抚**着妻子油黑的长说道。曹氏比他年青了十四、五岁,得益于最近伙食改善的缘故,背后的长宛若流瀑,处处闪烁着青春和生命的光泽。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老了。以前躲避官兵追杀,在沼泽地里接连几天一刻不停地行军也没觉得过累。如今,不过是看了会儿地图,就站着开始做噩梦。
按道理,作为一个练武之人,三十六岁应该算正当壮年,气血精神都应非常旺盛。而窦建德却总觉得精力不济,每天早晨起床前,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涩。白天跟麾下群臣议事时,也经常魂飞天外。为此,今年开春以来,他不知道请了多少有名郎中,甚至连曾经给杨广看过病的御医也被王伏宝派遣死士采取非常手段从**河南岸给“请”了过来。可那些名士、国手们却看不出什么端倪,都说窦王爷只劳过度,服几副安神汤就能痊愈。结果安神汤从开春喝到了夏末,药锅子熬坏了好几个,窦建德的身体却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
上个月内史侍郎孔德绍请了个游方的道士过来,据说此人有本事专治疑难杂症。窦建德对这些道士、和尚向来没什么好感,这回却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让对方给望了回气。随后,道士便跟他说此病非病,而是一种心障,名曰“帝王障”。就像修行之人在飞升之前定然会遭到千灾百难一个道理,凡有头顶有王者之气的人,必然都要经过这一关。跨过此关后,从此诸事皆顺,前途一片光明。如果过不了此关,则会遭受百般挫折,甚至
甚至什么,道士没敢信口雌**。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懂。道士也没给窦建德开药,只是言明此障需要修行者凭自身的功德和定力来化解,非药石之力可破。若是放在几年前,窦建德听到此言,非得命人将道士乱棍打出去不可。这回却只是叹了口气,让人取了五千个足色肉好作为诊金,打道士走了。
帝王障,非药石之力可破!孤的事业就到此为止了么?窦建德不相信,也绝不甘心。从当年那个跟在孙安祖背后的小头目一步步走到现在,什么风浪和波折难住过他?这点身体上的不适算得了什么?至于功德,咱老窦称王以来,轻税薄赋,从不滥杀无辜,这份功德总比光会念经的和尚大!狠下心来坚持到底,不信破不了这一关!
话虽如此,在饮食起居上,窦建德还是比原来小心了许多。以往总是亲自过目的政务,现在却大部分都交给了宋正本、凌敬、张玄素、孔德绍四人处理。并且大胆启用旧隋的降官以及肯向自己效忠的世家子弟。至于军务,窦建德则将其尽量安排给曹旦和王伏宝二人。令二人放手施为,决不干涉。
这样一来,窦建德需要亲自**心的事情就少了很多。只是将文武百官不敢做主,或者涉及到窦家军长远展大计方面的事情才亲自把关。寻常琐事则一概放过。
像是否响应刘武周的号召,共同对付李渊叔侄的事情,就是窦建德需要亲自把关的大事。刘武周的信使到来后,宋正本等人不敢做主,第一时间将刘武周呈了上来。窦建德召集麾下几个核心文武重臣议论了个下午,每个人头都大了三圈,却始终没能得出一致结论。
高开道、杨公卿肯定是主战的,但他们两个的建议可以直接忽略。已经到了问鼎逐鹿的时代,这二人的思路却还局限在江湖寻仇的框架内,没有任何进步。窦建德之所以对二人委以显职仅仅是为了表示自己不忘旧日弟兄,根本没他们当做自己的得力臂膀。除了这两人外,剩下的重臣基本分为两波,文臣当中凌敬、张玄素主张把握机会,一举统一河北。宋正本却力主小心谨慎,先打好自身基础再图谋其他。而武将们也非常罕见地分成了两派,曹旦、殷秋一反常态地支持凌敬,王伏宝和石瓒、阮君明和高雅贤却坚定地跟宋正本走到了一起。
剩下一个孔德绍,则宣称战有战的道理,按兵不动有按兵不动的好处,翻来覆去地和稀泥。大伙逼着他表态,他就立刻跪倒在地,宣称唯长乐王马是瞻。只要长乐王一声令下,无论是积极备战,还是按兵不动,修生养息,他都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碰上这么一个滑不留手的滚刀肉,窦建德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孔德绍是孔子的嫡传后裔,在读书人中间很有影响力。并且此辈为人**猾猾了些,具体做事时却井井有条。每每派到他头的任务,总能保质保量并且完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他不善于谋,却善于执行。非贤臣之才,却有良臣之能。所以窦家军内,永远会有他的一口饭吃。
臣子们没有能力得出最佳答案,窦建德只好亲力亲为了。散了朝后,他一直站在舆图前,反复思量。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直到渐渐被“心障”所乘,才骤然惊醒,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即便对着温婉恭顺的妻子曹氏,窦建德也绝不愿意将自己刚才在噩梦中看到的景象说出来。那不会有一点正面作用,只会令曹氏白白地替自己担心。万一哪天曹氏不小心在后宫里跟姐妹们说起来,很容易便会将他心神不宁的谣言传播到宫墙之外。要知道,如今在后宫中可不止是他和曹氏夫妻两人,王府要有王府的气派,即便不太沉迷女色,长乐王的后宫内也必然要按照传统增加若干妃嫔。而这些被属下和当地豪强们进献来的女人,谁知道其背后长没长着另外一双眼睛。
默默在丈夫的后背上趴了一会儿,曹氏的情绪渐渐平稳。既然窦建德不愿意说,她就不会再追问。男人们有男人的考虑,女人最好别乱跟着瞎掺和。只是丈夫的脊背,如今越来越消瘦了。虽然依旧坚实,却隐隐已经可以触碰到骨头。
这就是做王的代价。锦衣玉食,一呼百应。数年前,曹氏做梦也不曾梦到今天的日子。她为丈夫感到骄傲,心里却隐隐作痛。丈夫的肩膀上支撑的东西太多了,几乎一力顶住了半个河北。自己偏偏又没什么见识,关键时刻帮不上半点忙。想到这一层,她的眼睛又潮**了起来,慌忙把头从窦建德的背上抬起,伸手去擦泪水。
“我真的没事儿!”窦建德的感觉非常敏锐,立刻从沉思中惊醒,回过头来安慰妻子。“人家李密据说每天要批二百多份奏折呢,我连他一半的活都没干。你看你,好端端地哭什么?”
“我困了,眼干!”曹氏温柔地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非常蹩脚的借口。窦建德心头一暖,将身体完全转过来,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指,温柔地命令:“困了就去睡吧,不必每天都等着我。你看高妃、刘妃她们,就从来不像你这么**心!”
“她们是大哥的妃子!”曹氏笑了笑,轻轻摇头,“妾身是大哥的妻。大哥不睡,妾身便睡也睡不踏实。”
“你这又是何苦!”窦建德紧握妻子的手,低声叹息。他知道劝也没用,即便他晚上睡在其他妃子的寝宫,妻子房前那盏灯也会一直亮到他安歇之后。这是妻子的固执,温柔而坚韧,让他永远无法拒绝。
如果我只是个富家翁。一瞬间,窦建德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念头却立刻被他全力压了下去。心障,心障,这是心障。成大事者岂能贪图温柔乡?后宫,只是巴掌大的地方;身外,那可是如画江山。
第一章 问鼎 (二 中)
如画江山,自古以来哪个英雄能放得下?窦建德在心里默默细数自己认识的豪杰,其中掌握了巴掌大块地盘就想当皇帝,并且为此丢掉身家性命者比比皆是。.断然退出,将兵马地盘拱手出让者却只有李仲坚、罗艺和程名振三个。前两者是因为时运不济,不小心折光了上赌桌的本钱。而至于程名振,那小子之所以落到今天这地步却十有**是因为见识少,信心不足!
想到去年在自己面前大声提醒自己别忘了当初誓言的程名振,窦建德就哑然失笑。他看得出来,程名振当时真的是怕得要死,唯恐一时拂了自己的意,被自己推出去砍掉。可内心里惶恐成了那般模样,此子居然还要硬着头皮向自己进谏。倒真有几分宁可死于殿前,也要名留史册的铮臣味道。
一个胆小却执拗的铮臣!呵呵,窦建德再度走神,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曹氏见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又变得轻松,楞了楞,笑着问道:“大哥笑什么呢?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这一回,的确没什么需要保密的。窦建德点点头,笑呵呵地说道:“我刚才突然想起程名振,这小子,做事总跟别人不一样!”
“他啊!”曹氏对程名振却不是非常感兴趣,眉头轻蹙,鼻子拧了个小巧的弯儿,“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上次,红线可是被他给气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红线难过不是为了他!”窦建德笑着摇头。有关自己嫁妹,却被程名振拒绝的传言曾经传得有鼻子有眼,令当事人都非常尴尬,却谁也无法出面解释。好在那件事对窦家军的影响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大。王伏宝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一点儿没有因为红线的变心而影响对窦家军的忠诚。而红线也只是当时觉得有些懊恼,很快就找到了其他值得关注的事情,把这些无稽之谈抛到身后了。
“那又是为了谁?”喜欢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曹氏亦不能免俗,趁着丈夫高兴,便探听起小姑的**来。
“你别管了。红线自己估计都不清楚自己伤心什么!”窦建德笑着摇头,“我当年把她给惯坏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也只能由着她。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随她去吧。即便成了老姑娘,咱们家也不在乎多留一双筷子!”
“嗯!”曹氏轻轻点头,像只小猫一样将身体贴在了丈夫的膝盖上。小姑红线跟自己不一样。非但跟自己不一样,跟自己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那是个自己想给自己做主,也有本事给自己做主的女子。虽然更多时候,也许红线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要什么,想去何方?
“睡吧,咱们一起去安歇!”窦建德恋恋不舍地望了舆图一眼,笑着吩咐。
“嗯!”曹氏温柔地答应,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慢慢地站起身。“大哥不是说过,程名振很有见识么?如果遇到为难的事情,干什么不写信问问他怎么想?”
“他啊!”窦建德笑着摇头,站起来,用手揽住妻子盈盈一握的腰肢。“不能问他,问他没用!”
曹氏抬起头,没用追问具体原因,目光里却充满了迷惑。窦建德从妻子的眼睛中就能读出对方在想什么,低下头,贴着妻子的耳朵说道:“那小子的长处在于守成,而我现在需要开拓进取。所以就不用问他的意思了。”
“嗯!妾身不懂。不过这话妾身肯定不会告诉别人!”曹氏的眼睛亮了亮,笑着低声保证。虽然自己的主意没被丈夫采纳,但自己毕竟成功地尽了一回王后的责任。
趁着身后没人跟来,窦建德迅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下去,“敢传播出去,孤就治你的罪。十八般刑罚,定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曹氏依旧被窦建德拍得面如桃花。水汪汪地眼睛看着自家丈夫,低声沉吟,“大哥息怒,妾身不敢。妾身真的不敢。不知今晚,妾身有没有犯错呢?大哥嗯呜”
所谓后宫,规模也没多大,窦建德抱起妻子,三两步就走到了。寝宫的门吱呀一声合拢,烛影摇红,春色潋滟,引得夜幕深处无数双目光里充满了嫉妒。小半个时辰后,窦建德翻身坐起,披着衣服走到窗前。半个时辰内心无旁骛,使得他的灵台又清明了起来。这种难得的清晰感觉他不想浪费,所以又开始琢磨白天遗留的正事。
曹氏在床榻上转过身,痴痴地望着丈夫瘦削的背影。事实证明,丈夫与当年一样有力。有力得令她几乎难以承受。但那种略带一点疼痛的疯狂感觉很是醉人,让她现在每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如果能留下一颗种子就好了,窦宝儿毕竟不是自己生的。作为妻子,她希望能亲自给窦家添一个男丁。
正迷迷糊糊间,听见窦建德低声说道:“你的话有道理,我这就给程名振写一封信。不问他到底怎么办?只问问他对当前形势有什么看法。他这个人不思进取,却是难得的有眼光!”
“嗯!”曹氏出一声低吟,带着股子不加掩饰的满足感。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终于能替丈夫分一点忧。
正在忙碌中的窦建德却无暇分心关注妻子的想法,一边落笔如风,一边继续唠唠叨叨:“其实宋先生和伏宝他们的想法我也清楚。休养生息,锻炼士卒,然后再图谋天下。打铁需要自身硬,这个道理谁还不懂?可老天不给我那么多时间啊!李渊的地盘是我的四倍大,又得了关陇世家的支持”
曹氏大吃一惊,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潮红色的半边身体都露在了被子外边,她却浑然不觉。大哥今天是怎么了?她心里暗道。自打接替了高士达的位置后,窦建德就很少将这些事情说给她听。理由是自古以来,所有圣贤帝王都不准后宫干政。所以,无论遇到再多烦恼,窦建德都一个人承受。决不给宋正本等人指责自己和曹氏的借口。
可今天,窦建德却突然变得软弱了起来,仿佛想在妻子这里寻求什么支持般,一开口就说个不停。“眼下李家叔侄的实力大损,我跟刘武周、薛举一起动手,勉强还能占得上风。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我的实力的确会越养越强,李家叔侄也不会闲着啊,恢复起来未必比我慢!一旦等李渊实力恢复,我拿什么跟他争!”
不知不觉间,曹氏已经穿好了衣服,捧了条薄被,轻轻盖住窦建德**的身躯。“大哥想的,肯定有道理!可大哥为什么不跟宋先生他们明说。妾身看宋先生,也是个明理的人。不会死咬着一处不放!”
“当家的不能喊穷!”窦建德抱住妻子的肩膀,用一句河北土话总结了问题关键所在。群雄逐鹿时代,哪里来得那么多忠诚。自己之所以压得住麾下这么多豪杰,是因为自己一直表现得很有信心,很强势。如果一旦自己表露出半分软弱,让大伙觉得没有建立从龙之功的希望,别人不敢说,高开道、杨公卿和老东西王琮,肯定立刻会弃自己而去。还有那些一心想飞黄腾达的读书人,被自己强行归置于属下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鼠两端的家伙?甭看他们现在成日间忠字当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只要自己表露出对天下没有志在必得的信心,他们肯定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就是作为一个诸侯的艰难。有些道理未必看不到,却不得不采取与之相反的手段。趁李家叔侄虚弱,要了他们的命,今后这天下也许还有自己窦建德一份。如果让李家叔侄恢复了元气,河北各郡还不是人家口中之肉?
曹氏静静地站着,听着丈夫的心跳,感受着丈夫的力量与软弱。她知道自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但是,她愿意分担丈夫肩膀上的压力。沉默了片刻,笑着问道:“大哥不说原因,他们估计也不敢质疑大哥的决定。但大哥如果立刻就跟李渊开战的话,胜算有几分?”
“不会是立刻!”窦建德笑着摇头,“不过也快了。至于胜算”他继续苦笑,“五成吧!也许还不到五成。看刘武周和薛举两个能强到什么地步了。如果他们两个能够拖住李渊的全部力量,我把所有弟兄带上,未必不能跟李仲坚一搏!”
说到这儿,他又猛然陷入了沉思。五成把握?当着宋正本等人的面儿,自己可没敢这么说。可事实在那明摆着,不管说没说出来都一样。此战,胜算其实寄托在薛举和刘武周两人身上,而不是凭借窦家军的自身实力。充其量,不过是一场规模宏大的赌博。至于骰子怎么开,天才知道!
第二章 问鼎 (二 下)
问鼎(二下)
窦家军占据了河北南部各郡之后,大肆整饬地方秩序。(pm)各地土匪流寇或被招安,或被剿灭,因此道路颇为通畅。给程名振的信送出去七日之后,窦建德便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在信中,程名振先是以臣子之礼向主公表达了敬意,然后告诉窦建德,襄国郡今年风调雨顺,夏粮大熟。各屯田点明年均可自立,不再需要官府扶持。特别是三年前就开始屯田的那些村落,按照当初的约定,今年已经可以向地方缴纳粮赋。虽然只是百姓收成的十分之一,但所有屯田点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扣除了官吏和郡兵的日常开销外,还会有所盈余。
此外,因为窦家军目前跟黎阳徐茂公、博望王德仁以及博陵李仲坚、幽州罗艺等人都保持了友好关系,所以北运河水道重新恢复了畅通。商人的货船可以从黄河北岸的黎阳开始,向北一直走到罗艺治下的蓟县。襄国郡受益于此,街面上日渐繁华。设在平恩县的市署衙门今年上半年共收到了市易税四百多吊,即四十万钱。如果下半年还是像上半年一样没有大的战事的话,税收有可能翻倍。
收上来的夏粮和铜钱现今都以入库,襄国郡只截留两成。剩下的八成,待秋粮收取之后,便可以派遣人手一并押送到窦王爷指定的地方。程名振才智鲁钝,能力一般。不能为窦王爷冲锋陷阵,所以只好在筹备物资方面进一份微薄之力,希望窦王爷笑纳,云云。
汇报完了地方上的诸事,接下来,程名振开始回答窦建德的问题。以他的眼光看来,杨广的横死,意味着群雄逐鹿时代的真正开始。以当前的势态,尚看不出来谁有必胜的把握。放眼天下豪杰,地盘最大,声势最隆者无过于李渊叔侄。但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过早地暴露实力,未必是什么好事。倘若逼得群雄合纵,李渊实力再强恐怕也会遭受重大挫折。况且眼前军力最强的还不是李家军,而是瓦岗寨。如果李密能彻底将瓦岗内部各派系捏在一起,凭着秦叔宝、罗士信、程知节这些名将,瓦岗军兵锋几乎无人可当。但李密这个人有霸王之才,却无容人之量。瓦岗军兴盛想必也只是一时热闹,早晚会因为李密的刚愎和狭隘走向覆灭。
除了上述两强外,其余的各路豪杰的实力就差不多了。窦家军比他们略强些,但成军时间过短,基础尚显薄弱。如果能保持现在的政策,精兵简政,敞开大门广纳贤达,同时与百姓休养生息和话,数年之内,必将一飞冲天。
所以,程名振建议窦王爷切莫过于心急。不妨以静制动,耐下性子细看天下风云。待时机成熟时断然出手,一举多得九州巨鼎
“这小子,嗨,还是那幅德行!”看完程名振的信,窦建德摇了摇头,苦笑着点评。信中的大多数内容他都很赞同,并且很欣赏程名振对天下大势独到的剖析。但关于以静制动的观点,窦建德却不敢苟同。机会往往稍纵即逝,错过后便不可再得。等你把自己的翅膀养结实了,早已追之末及。
但程名振在信中的观点,倒也不出窦建德的意料。在窦王爷心中,早就给程名振下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八字评议,如果打程名振嘴里能说出什么“不如虎**,焉得虎子”的话来,才真令人怀疑他的话是否出于真心呢。
此外,窦建德非常高兴屯田之策这么快就见了成效。虽然那些已经可以承担赋税的屯田点是洺州营在并入窦家军之前就已经建立的,但其毕竟证明了“屯田养民”之策切实可行。问鼎逐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通过“屯田养民”,河北各郡必将成为窦家军的霸业之资。
没出意料的确没出意料,可窦建德依旧感觉有点儿失落。在给程名振的信中,他只字没提自己即将挥兵北上的计划。而从程名振的回信中的言辞来看,此子知道这个计划后,肯定要出言反对。宋正本、王伏宝、程名振,三个人加在一起,可是能代表窦家军内部很大一批人了,窦建德不得不慎重考虑。然而,博陵六郡的富庶程度和对窦家军来说的战略地位又在那明摆着,仿佛一团散着甜香的蜂蜜,反复诱惑窦建德,‘来吃吧,来吃吧,一口就能将我吞下”,同时,守护蜂蜜的野蜂们却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忙忙碌碌,根本没时间迅赶回来。
想来想去,窦建德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既定计划。同时,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孔德绍以自己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李密,言辞间,将对方狠狠地捧了一通。认为对方是天命所在,众望所归,早晚必建周公、召公那样的事业。同时,窦家军也希望与瓦岗军的关系更加深一步,彼此约为兄弟。一家有难,另外一家不吝鼎力相助。在信的末尾,孔德绍以后进弟子的口吻隐隐提了一句,李老妪攻下长安之后,铲除奸佞,释放宫女,分散杨广行宫中的资财于民,种种举动证明,其志必不会为天下英雄的主心骨,魏公请仔细斟酌。
这封信言语非常恭顺,俨然把自己摆在了李密的晚辈位置上。窦建德自己读了一遍,立刻面红如枣。但他依旧非常爽快地在信上用了印,然后找了个既有些名望,又能说会道的儒生为使节,捧着它去出使瓦岗。
李密收到信后,哈哈大笑。他没想到窦建德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竟然赶上门来拍自己的马屁。然而,窦建德在信中所包含的那点儿小心思岂能瞒过他的如炬慧眼?三言两语将信使打到驿馆安歇后,李密立刻收起笑容,命人将自己的掌书记魏征找了过来。
魏征是随着武阳郡守元宝藏和汲郡太守张文琪二人一块归降瓦岗的。徐茂公北上接手汲郡和黎阳仓后,为了避免李密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索性将元宝藏、张文琪二人连同他们的下属一并“礼送”到了瓦岗寨的老营。李密新得了北海、齐郡等大片地盘,治下正缺干吏。因此很快就给元宝藏和张文琪委官,让他们各自去替自己治理一郡。却因为欣赏魏征的文采,单独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担任掌书记之职。
初来乍到便被委以重任,魏征对李密也知恩图报。每逢对方有问,必倾尽全力为其谋划。有时候二人意见相左,魏征宁可惹得李密不快,也要逼着对方采纳自己的建议。因此,李密心中对魏征的感觉是既敬又厌,敬其过人的能力和眼界,厌其不肯顺从自己,不肯在众人跟前给自己留颜面。但遇到为难事时,依旧喜欢把魏征叫到身边,私下里询问一二。
仔仔细细将窦建德的信看了一遍后,魏征眉头紧皱,半晌之后依然沉吟不语。
“驱虎吞狼之策,玄成莫非没看出来么?”李密觉得很奇怪,看了一眼魏征,笑着提醒。
魏征轻轻欠了下身,眉头依旧紧锁,“窦建德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想借助瓦岗军的实力,一并对付李渊叔侄。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话,最迟在霜降之前,窦建德定然要挥军北上,夺取博陵,上谷等地。”
“你怎么知道他图谋的是博陵?”李密吃了一惊,满脸的伤疤都聚到了一起,看上面目非常狰狞。他这一脸伤疤,全是拜博陵大总管李仲坚所赐。因此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敲骨。如果窦建德明说自己要对付李仲坚的话,无论采取什么方式,瓦岗军都应帮他一帮。
“很简单,不解除后顾之忧,窦建德便无法全力南进,与群雄争夺天下!”魏征点点头,侃侃而谈。眼下的他与早先在武阳郡的他大不一样。变化之巨,几乎可以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来形容。如果说在武阳郡时,他还是个羽翼未丰的草鸡的话,此刻的他,却俨然是一头铁翼苍鹰,挥臂便可搏击天宇。
“为什么是今年秋天?”李密想了想,觉得魏征说得很有道理,却依旧将信将疑。
“主公可以细观窦建德的起家痕迹,几乎每一次展壮大,都是借助时势巨变,巧取豪夺。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窦某人行事的习惯。根本不想凭借自身力量,一味地想浑水摸鱼。”魏征想了想,细细讲解给李密听。
“这厮,也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馕货!”李密一撇嘴,鼻孔当中冷气直冒。无论是在出身方面,还是在为人处事方面,他都不大瞧得起窦建德这号草莽。也就是瓦岗军现在忙着攻取洛阳,无暇照顾河北。否则,以一支偏师北上,足以令窦建德死无葬身之地!
魏征耸耸肩,摇头补充。“那厮粗鄙虽然粗鄙,却是少有的擅长把握机会。长城之战,李渊叔侄名声鹊起,实力却大大受损。因此,对付他们叔侄的最佳机会也就在这两年。博陵六郡又是有名的富庶,秋粮入库后起战事,窦建德正好可以就粮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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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三 上)
问鼎(三上)
“就粮与敌?凭他?他有那幅好牙口么?”李密连声冷笑,非常不看好窦建德北上作战的前景。能驱使窦建德跟李仲坚拼个你死我活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李仲坚兵败身死是另外一回事。李密坚信,如果全天下有一个人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李仲坚,那这个人就非他李密莫属!像窦建德、刘武周之流,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焉能完成自己都没能完成的事?
“窦建德既然能写信给魏公,必然也会联络其他人。对李渊叔侄心存忌惮的诸侯不在少数,如陇西的薛举,李轨,还有马邑的刘武周,恐怕都恨不得早日解决了这块心腹大患!”魏征笑了笑,低声说道。
李密又是一愣,旋即脸上浮现了一丝狂喜,“联手做掉李渊叔侄?连横伐唐?好大的手笔!”跃将起来,他快在书案上展开一张舆图,手指于舆图上来回比划,“嗯,嗯,大手笔,端的是大手笔。布此局者乃真毒士也!玄成从北来,可知窦建德麾下谁有此般眼界?”
魏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真没从窦建德麾下找出李密欲打听的人来!在元宝藏麾下时,他比较忌惮的人是程名振。但程名振出手虽然狠辣,眼界却算不得宽阔。未必能坐拥一隅而观天下全局。
除了程名振之外,能拿出如此良谋的只有窦建德自己了。想到这,魏征郑重地坐直了身躯,“依属下之见,此策十有**是出于窦建德自己之手。借力上位是他的强项。推动诸侯共同讨伐李渊,他于其中收到的好处也是最大!”
“一厢情愿罢了!”李密又撇了下嘴,从鼻孔里出声音。“其他人又不是傻子。谁又肯替姓窦的火中取粟?”
“这才是微臣一直想说的地方?”魏征快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与李密并肩而立,“魏公请看,李渊起兵之后,势如破竹。如今已经拿下了山西、京师和半个关陇。岷蜀之地,也有官员遥相与李渊呼应。如果他再将蜀中掌控在手的话,便可以坐拥西北形胜,俯览东南。此乃先秦崛起之资,退可以借雄关和蜀道天险自保。进则以凭舟师沿江河顺流而下”
他的手指移动度很快,李密的目光也不断地闪烁变化。巴蜀自古以来便有天府之国的美誉。无论是先秦还是前汉,无不凭其为帝王起家之资。可对于瓦岗军而言,在拿下洛阳之前,巴蜀却永远是一块可望而不可及的肥肉。早有人劝过他,建议瓦岗军暂时放弃对洛阳的图谋,绕道南向,从汝南、南阳一带绕路西进。反正王世充的兵力有限,不可能把触角离开洛阳太远。但李密心中,却一直以洛阳为痛。在拿下此城之前,根本不想考虑其他谋划。
魏征今天这番话的用意,无非是想劝他接受窦建德的结盟请求,分一部分兵力去攻打李渊。如今山西境内,还有以尧君素为的几个大隋孤臣在河内郡苦苦支撑,如同瓦岗军肯予以援手的话,双方彼此呼应,必然会给李渊以重大打击。
届时,刘武周南下,薛举、李轨东进,窦建德北上,瓦岗军西征,五家联手足以分掉整个河东道。失去了山西这块起家之所,李氏家族就成了无本之木,转眼之间就会枯萎倒地。
可瓦岗军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如果这次连横之计时出于瓦岗,事成之后尚且好说。偏偏如此妙计又出于窦建德这些鼠辈之手,届时,瓦岗军出力肯定是最多,分成却要看他人眼色,岂不是在为人做嫁衣?
无论如何,李密都无法让自己想听从窦建德调度。叹了口气,低声道:“咱瓦岗军抵抗大隋暴政多年,突然要替尧君素出头,恐怕有许多不便。你我这里还好说,将士们那边,叫我如何开口?”
“古来行大事者不拘况且尧君素领兵多年,骁勇善战。如果能让他感恩,说不定可以为我瓦岗再添一员上将!”魏征大急,赶紧提高声音强调连横之策对瓦岗军的好处。
这句话却不足以让李密动心。瓦岗军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猛将。“玄成容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这是关乎天下气运的大事,不能仓促而定!”轻轻敲了两下桌案,李密低声回应。
魏征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失态,看了眼李密的脸色,低着头说道:“臣不敢催促密公。只是臣素受魏公之恩,谋事不敢不尽心!”
“我知道玄成一切都是为了我!”李密叹了口气,低声安抚,“但玄成要考虑我的难处!瓦岗军这么大的基业,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一举一动,都不得不慎之又慎!”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得过于做作。笑了笑,低声补充,“当然,我也不会立刻回绝窦建德。他想借助瓦岗军的力量谋取好处。咱们未必不能借助眼前的混乱局势,不战而屈人之兵!”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力取之,偏偏却想采用诡道!魏征听得心头火起,望着李密的眼睛就想直言劝阻。但看到李密那张疤痕累累的脸,他又无可奈何地改变了主意。提起对李渊叔侄的忌惮来,魏公心里恐怕比窦建德还多吧!毕竟瓦岗军与博陵军作战,一直是败多胜少。如果李渊叔侄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拼死打击其中一路,渡过黄河作战的瓦岗军相必是当其冲。未战之前,主帅已经心怯。战争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不愿意跟魏征那明亮的目光相对,李密将脸向侧面移开些,闪烁着说道:“王世充乃鼠目寸光之辈,李渊只要许以好处们,他未必不肯替李家出头。届时,远征山西的瓦岗军,很可能被洛阳兵马切断退路,从此陷入危险境地”
魏征这回真的叹气了,力不从心的叹气。李密的内心软弱的如此地步,他这个做谋臣还有什么话好说。可错过了眼前的机会,李家叔侄的势力即将越来越大。寸步未出过河南的瓦岗军,届时凭什么与李家军相争?
“窦建德所为,倒是给孤家提了一个醒!”李密不管魏征心里的感受,自顾按照自己的思路行事。“哈哈,上兵伐谋!如果各路诸侯合纵图谋李家,孤的瓦岗军即便不一兵一卒,也可以让李渊有所忌惮。白鹿山下的修武、新乡等地与我瓦岗治下的原武隔河相望。抱犊山下的陵川也是上佳的屯兵之地。此三处当年皆落在娘子军手中。如今娘子军已经名存实亡,相信李渊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这些地方!”
“主公准备派何人领兵取之?”魏征精神又为之一振,迫不及待地追问。
“何必动刀兵,玄成看我一纸书信将三地轻松取来!”李密笑了笑,满脸高深莫测。
一封信?魏征抬头看向李密,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无比的孤傲。这回,他迅理解了对方的意图,心里就想塞了把草般堵得无比难受。在窦建德等人与李家开战之时,李密伸手向李渊讨要几个县,李渊岂有不给之礼。但这样做,等同于瓦岗军彻底与刘武周、窦建德等人划清了界限。李渊只管全力对付刘武周、薛举、窦建德等人,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他无法赞同李密的谋划,但一时间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出任何言辞来反对。毕竟单单从收益与付出的比例来看,李密的策略所得收益比连横之计大很多。几乎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有何理由反对?可长远来看呢?瓦岗军失去的又是什么?但有谁又能保证,所谓长远之谋,不是在画饼充饥?
越想,魏征心里越沮丧,咧着嘴苦笑了几声,拱手说道:“主公所谋之精妙,魏某望尘莫及。此刻天色已晚,如果主公没有其他事需要魏某做,且容魏某告退!”
“玄成这么客气做什么?”李密知道魏征肚子里有气,但是不愿意跟对方斤斤计较。这点儿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否则也做不得瓦岗大当家。“离立秋还有一段时间,你我二人不妨都再仔细斟酌。届时根据形势变化,策略也可相应的变化,没必要急在今天!”
“臣尊命!”魏征又做了一揖,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密目送他走远,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又回到舆图前。魏征能看到的东西,他完全能看得到。李家叔侄的潜在的威胁,未必有人感受比他还深。可比起李家叔侄日后的威胁来,有一个人就横在眼前。一日不将此人除掉,自己瓦岗军大当家的位子就甭想坐得稳。
他把目光又投向黄河以北。半年前,心腹谋士房彦藻的尸体,就是从那里被送回来的。说是死于王德仁之手,可如果没有人暗中支持,即便再给王德仁十个胆子,他敢动房彦藻一根汗毛么?
关于房彦藻的死,李密一直隐忍。如今,终于有人把机会送到了眼前,他岂能再度放过?让房彦藻死不瞑目!窦建德、刘武周等人勾结起来攻打李渊,届时就没人顾得上再跟自己争夺河内郡。而只要从李渊手里把半个河内郡骗过来,属于自己的瓦岗军诸营,就可以对黎阳瓦岗军形成三面夹击之势。届时,徐茂公再想像上次一样从容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待孤把瓦岗军彻底掌握,天下英雄,谁又堪做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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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三 中)
问鼎(三中)
“天下英雄,密公与渊”,没等李密决定是否向李渊写信,趁乱勒索修武等地,李渊的使节已经带着他的亲笔信到了瓦岗。信中其他客套话都可以一眼扫过,但上述八个字,却真真切切地让李密拔剑而起。
天下英雄,密公与渊。如果类似的话出自窦建德或者王世充等人之手,李密肯定二话不说将信当着使节的面扯个粉碎。他窦建德算个什么东西,落草前不过是一个搜捕盗匪的小吏耳。至于碧眼狐王世充,此辈出身更是不堪,居然是一波斯胡人的后裔,交了好运,才过继给王家做假子!此等血脉卑贱之人,岂能与蒲山公相提并论。而唐公李渊,却与其他人大有不同。且不说其祖父那辈已经是北朝数得着的贵胄,单是三代世袭国公的名爵,就令窦建德等人望尘莫及。更何况李渊之母,与先帝杨广之母还是同胞姐妹。可以说大隋皇家的高贵血脉,有一半流淌在李渊的血管中。这样一个世袭的贵族主动前来结交,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大兄,让李密如何不开心?
开心归开心,李密还不至于立刻得意忘形。什么都不索要就轻易地答应李渊的结盟请求。但来自长安的惊喜远远不止几句好话,李密这厢刚一开口,使者立刻拿出了事先早已准备好的“诚意”。为了表达唐公个人对李密的赞赏,李渊家族愿意将半个河内郡,包括李密先前虎视眈眈的修武、安昌等地,立刻割让给瓦岗军。测试文字水印6。并且,李渊决定,以唐王,监国丞相的身份,纠集百官表李密为魏国公,上柱国,河南大总管。表文已经送入皇宫交少帝杨侑用印,只待两家盟约一达成,便立刻可以派人将印绶送往瓦岗。
这,已经远远过李密当初所求了。尽管他心里很清楚,所谓少帝杨侑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李渊此举无非是学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尽管他心里很清楚,如今天下光姓杨的皇帝就有三个,一个空头的国公爵位其实未必怎么值钱。但有皇帝的钦封和没皇帝的钦封就是不一样。至少从今往后,他这个魏公变成了货真价实,不再是一伙强盗关起门来沐猴而冠。此外,得到杨侑的钦封之后,下次再领兵与王世充相争,就可以说是奉旨讨伐奸佞。洛阳城内数万精兵连同他们头上的皇帝杨侗都可被视为叛贼,而瓦岗军则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家栋梁。
种种好处,李密根本没法拒绝。因此不顾魏征和裴仁基等人的反对,迅答应了李渊的同盟请求。而李渊也说话算话,不但痛快地将几个县的地图和魏公印信送到了瓦岗,还顺势以皇帝杨侑的名义给李密下了一道旨意,责令他总管河南各地兵马,尽早平定渑池以西,黄河以南的各路叛匪。测试文字水印5。
简直是刚犯困就有人送枕头。领了地图和圣旨,李密立刻检点瓦岗兵马,以从李仲坚麾下俘虏并招降过来的悍将王君廓为镇北将军,河内郡守,带兵两万,挥师杀向了修武。然后,亲领其他诸路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洛阳。
王世充领兵迎战,在洛北被瓦岗军杀得大败。虎贲郎将王辩奉命断后,半柱香时间都没坚持到,便被秦叔宝一槊刺于马下。程知节、单雄信、裴行俨等猛将各带兵马,如海浪一样扑上前,杀得王世充根本站不住脚。亏得天空突降大雨,才趁乱跑回了洛阳。
李密大喜,趁势直逼东都。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刚一交手,段达所部的中军兵马就被秦叔宝单骑穿透。把个段达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韦津跑得稍慢了些,被程知节从背后追上,一记飞斧劈碎了脑袋。
一时间,东都岌岌可危。王世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班底,纷纷倒戈投向瓦岗军。李密麾下士卒人数转眼膨胀到了三十多万,风头一时无两。消息传开,窦建德立刻纠集徐元朗、朱璨等人上表劝进,劝李密尽早顺应天意,登基称帝。想起窦建德上一封信的内容,李密笑了笑,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个窦建德,总想把别人架到火上烤!”打走了使节之后,李密冷笑着说道。测试文字水印1。“前些日子刚刚把李老妪竖成箭靶子,现在又开始瞄上孤家。就不想想凭着他那点道行,也能骗过本公的法眼?”
瓦岗军最近展得一帆风顺,其中明显有当初李密力排众议,与唐王李渊联盟的功劳在里边。所以众文臣武将也不愿意扫李密的兴,纷纷出言嘲讽窦建德目光短浅,异想天开。李密闻听,愈新高彩烈,干脆命人在中军摆起宴席,庆贺连战皆胜之功。
众文武齐声称是,搬酒坛,抢座位乱个不停。唯独魏征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冷笑了几声,转身而去。
这下,饶是李密气量再大,也有些恼火了。轻轻拍了下桌案,笑着喊道:“玄成要到哪里去?何不留下来与大伙举盏同乐?!”
“有今天没明日的酒,不喝也罢!”魏征头也不回,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继续急走。程知节正好交割了军务从门外走进了,听到魏征的气话,楞了楞,伸手将其拦住,笑呵呵地劝道:“今朝且图一醉么?管他明天干什么?你们这些读书人,想的就是太多!”
前后两句话呼应起来,就像事先演练过的一般,严丝合缝。把李密跟气得两眼乌青,作也不是,不作也不是,鼻孔中呼呼直冒白烟。测试文字水印2。右长史邴元真见状,怕李密盛怒之下再与程知节等军中宿将起了冲突,笑呵呵走上前,低声劝道:“东都旦暮可下,此刻还计较先前的决定有何用途?不如集中全力灭了王世充这个心腹大患,然后再做其他考虑!”
“长史之言甚是!正所谓开弓即无回头箭。我军已经杀到了洛阳城外,岂有再改弦易辙的道理?不过玄成今日之举也应了一句古话,君正而臣自直,为此,我等也当浮一大白!”邴元真的话音刚落,又一个容貌看上去及其猥亵的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声提议。
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水准,非但替魏征遮掩了过错,而且把魏征的败兴之举归结为因李密持身严正而起。登时令当事双方都熄了火气,相互看着咧嘴而笑。唯独程知节这个愣头青,明明自己闯了祸却毫无意识,见魏征脸上的笑容十分牵强,拉了拉对方衣袖,大声问道:“怎么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这都是哪跟哪啊?”
“没你什么事情!你少跟着掺和两句比什么都强!”秦叔宝和裴行俨一左一右,夹着程知节的胳膊将他扯进武将的坐席处。
这两人一个是齐郡子弟的主心骨,另外一个是大将军裴仁基的长子,在瓦岗军中的位置都极其重要。害得李密即便想借势敲打程知节几下,也不得不主动放弃。测试文字水印7。笑了笑,提高声音说道:“玄成乃难得的铮臣,孤怎会真的恼他。至于程将军,更是难得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孤要是因为几句逆耳之言就责罚他,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不提这些,举盏,且尽今日之欢!”
“尽今日之欢,为魏公寿!”众人笑呵呵地附和。
魏征本不愿意掺和,耐于邴元真和祖君彦的面子,才勉强坐了下来。但一个人落落寡欢,与满座欢声笑语格格不入。如此一来,他哪有不醉的道理。十几盏闷酒落肚后,左右太阳**像针扎般疼了起来。“诸位慢饮,魏某不胜酒力,先告退了!”努力压下胃肠中翻滚之意,他强打精神向大伙告辞。双脚刚一离开座位,立刻开始绊蒜,摇晃了几下,将一名送菜的侍女撞了个四脚朝天。
那名侍女来自杨广的行宫,因为有几分姿色,才没被瓦岗军的士卒瓜分,而是与几个年青貌美的姐妹一道被李密留在了身侧。平素做些撒扫事务,偶尔也被李密招去侍寝。却由于出身寒微,血脉不够高贵,所以没有什么名分。只能算作普通的侍女,一旦犯错,就可能被李密送给侍卫蹂躏。
千小心,万小心,她没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跟掌书记大人撞到了一起。登时吓得委顿于地,哭不敢哭,讨饶亦不敢讨饶,苍白的面孔上泪珠直滚。测试文字水印1。倒是魏征,虽然酒醉,灵台处却依旧保留着一丝清明。见侍女吓得如此模样,也顾不得身上撒满菜汤,抢在李密作之前醉熏熏地喝道:“你这女子,怎么敢挡我的去路。来,来,来,随我去,今日让你知道魏某人的厉害!”
众人闻言,登时爆出一阵哄笑。李密半口酒全喷到了桌案上,一边抚摸脸上的伤疤,一边狂笑着道:“好你个魏玄成,平素装得不食人间烟火般。喝醉了居然也这般德行。好,这个侍女就赐给你。你自己带走,愿意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愣着干什么,还不扶着魏大人去洗漱!”面容猥亵的官员又抢出来,指着吓傻了的侍女喝令。
那名魂飞天外的侍女打了个激灵,立刻双手抱着魏征的腰。就像蚂蚁撼树般,搀扶着魏征向外走。丑陋官员见状,摇头而笑。冲着大家四下拱了拱手,“我还是去送一送魏大人吧,免得他连自己的寝帐都找不到!”
“君彦去回!”李密心思全在攻取洛阳后如何号令天下方面,所以也没觉得丑脸官员的举动多余,摆了摆手,笑着命令。
丑脸官员领命,立刻走上前架住魏征的胳膊。与那名倒霉的侍女一道,连拉带拖,将醉得迈不开脚步的魏征拖出的中军大帐。被外边的寒风一吹,魏征再也憋不住了,推开丑脸官员和侍女,急走几步,扶住一棵大树尽情狂呕。测试文字水印8。
小侍女显然是见惯了类似的场面,伺候起来手脚极其娴熟。不一会功夫,已经依次取来了洗脸水,漱口水、面巾和醒酒茶,井井有条地替魏征解酒。几盏热茶落肚后,魏征终于停止了呕吐。抬起头四下看了看,非常惭愧地向丑脸官员抱拳,“魏某不胜酒力,让储兄见笑了!”
“玄成何必客气!”丑脸官员储君彦轻轻摇头,“此刻,谁知道哪个醉着,哪个醒着!”
不远处的中军帐依旧热闹,劝酒行令之声不绝于耳。但魏征和储君彦二人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寥落。“君彦知道魏某因何而醉!”呆立半晌之后,魏征摇头苦笑。“君彦也看到了,眼前热闹不过是刹那繁华?”
“我可是密公的记室参军。所有往来公文,下传政令军令,有几个不经我手?”储君彦耸了耸肩,低声反问。
魏征眉头轻皱,立刻明白了自己不是第一个看出瓦岗军所临窘境之人。但储君彦这厮居然看清楚了,却不向李密进谏。想到此节,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盯着储君彦,仿佛能穿破对方的灵魂。
“走吧,到你帐中喝点水!”储君彦叹了口气,上前扶住魏征,“玄成不要怪我!储某非是不敢直言,而是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其实,密公自己,何尝不后悔当日轻易做出决定,上了李老妪的当?可眼前我军已经打了到洛阳城根儿底下,哪还能轻言收兵呢?”
魏征挣扎了一下,酒后乏力,终于没有能够挣脱,只好让储君彦继续搀扶着自己。测试文字水印4。两个跌跌撞撞的醉鬼,后边跟着一个小心翼翼的侍女,缓缓而行。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来到魏征的寝帐。伺候魏征的亲随见此,赶紧抢上前,搀扶二人入内。然后打水洗脸,奉上醒酒汤,,忙了个不亦乐乎。
到了此时,跟在二人身后的小侍女反而插不上手了,怯怯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魏征努力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此女的来头。挥了挥手,低声命令:“你下去歇息,我让人给你安排一间寝帐,就在我寝帐的旁边。待今日之事平息,魏某再想办法安置你!”
“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小侍女久在李密身边,也学会了些场面话,蹲下身体,敛衽施礼。“贱妾乃薄柳之质,不堪伺候君子。但洗衣洒扫之事,大人尽管吩咐!”
“去吧。我想起来时,自然会叫你。魏良,你去给他安排寝帐!”
被唤作魏良的随从答应一声,引了小侍女匆匆离去。当寝帐内再度恢复了安宁,储君彦端起茶盏,吹了几口,慢慢饮下。测试文字水印3。“唉!”仿佛被茶水烫了喉咙般,他哑声而叹,“看得到和做得到,完全是两回事情。玄成你不要再埋怨密公,他其实也挺难的。前日见到从河东送来的密报,几乎天一夜没合眼!直到今天接到众人的劝进表,脸上才勉强有了笑容。”
“河东来的密报?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魏征的手一颤,茶水泼了自己一腿却浑然无觉。“战况如何?李渊叔侄怎样安排?”
“非但河东,如今河北也打成了一锅粥。从目前来看,局势对我瓦岗军来说还好!”储君彦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透漏。
“李家军败了?”魏征的心思立刻被勾了起来。形势对瓦岗军有利,说明李渊叔侄肯定是吃了大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几家联军稍有松懈,很容易便让李渊翻盘。
“大败!”储君彦连连点头。“倘若当初听了你的建议,不跟李渊结盟的话,我军估计已经攻下了半个山西。谁能料到李渊的实力居然疲弱到如此地步,八名悍将追随李世民抵挡薛举,居然溃了六路。慕容罗睺等人战死,名将刘肇基被薛举生擒!”
“啊!”魏征惊讶地大叫。身上的酒意一扫而空。从书案边翻出一卷舆图,他迅在地上铺开,不顾地面已经有些凉,趴在上面,仔细观看。测试文字水印9。
“这里!”储君彦用手在渭水上游指了指,笑着说道。李世民兵败,把责任都推给了刘文静,自己缩回岐关之后不肯出头。薛举在关外天天叫战不止,慌得李渊赶紧调整部署,把潼关以西的兵马大部分都抽调回去,拱卫京师!”
如此一来,洛阳到华阴之间的千里关山几乎是空的。只要瓦岗军不理睬洛阳城内的残兵,立即就可以将兵锋推到潼关之下。这样好的机会,可惜就被李密为了一个魏国公的虚名给放弃了,无法不令人感觉可惜。谁料,更可惜的事情还在后边,说完了西边的军情,储君彦将手指一晃,又点到了河东和河北两地上,“刘武周趁虚南下,日前已经攻破了太原。李仲坚又要救太原,又要防止突厥人的反扑,根本忙不过来。窦建德只是轻轻向北推了推,便一举推到了鲜虞城下!”
“哪里?”魏征额头上冷汗直滚,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惊讶。曾几何时,虎贲大将军李仲坚在大隋官吏眼中,几乎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如今,他居然也败了,居然败得如此狼狈,连博陵郡的治所鲜虞都岌岌可危!
“鲜虞,大概是十二天前的事情。此刻,估计鲜虞也落入了窦建德之手。据密报说,李仲坚本人根本不在博陵,回军都来不及。”储君彦笑着介绍,言语之中不无遗憾。
比起窦建德、刘武周等人所得,李密从李渊手中敲诈出来的几个县,简直就是一堆鸡肋!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此刻分兵,不但要背上背信弃义的恶名。万一王世充趁机缠上来,瓦岗军等于两头都没得到好处。
魏征皱着眉头,目光炯炯如电。此刻的他,所想的却完全不是瓦岗军分多少好处的事情,而是李仲坚败得如何蹊跷。窦建德的实力他很清楚,通过与秦叔宝等人的交谈,博陵军的实力他也有所了解。凭借窦建德麾下那些草莽英豪,如破竹般攻下博陵六郡,这怎么可能?即便李仲坚无法分身兼顾也不可能,当日李仲坚不在的时候,留守博陵的将领可是连罗艺的虎贲铁骑都能挡一挡,前后不过两年时间,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羸弱?
“窦建德的兵马如何部署?”哑着嗓子,他向储君彦追问。
对于魏征这个级别的官员,透漏些军情不能算泄密。储君彦想了想,笑着回应,“据我军安插在河北的眼线汇报,窦家军分成了三路。一路由王伏宝带领,出河间,直插上谷。另外一路由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人带领,经柏乡,取赵郡。这两路兵马都不多,主要起牵制作用。中间一路,却是窦建德亲自领兵,号称二十万,由饶阳攻向鲜虞!”
“王伏宝到了何处?”放着窦建德的主力不顾,魏征却问起了两支偏师,“程名振的,这厮又到了哪?”
“王伏宝据说已经攻到了易县城下。程名振,好像也顺利突破了赵郡守军的拦阻,随时有可能与窦建德会师!”储君彦在舆图上虚画了两笔,低声介绍。
“这厮!”魏征倒吸一口冷气。窦建德麾下的诸将当中,他最为忌惮的就是这个号称是文官的程名振。“这厮,居然如此听窦建德的话。自取死路,自取死路。怎能怪得了别人!”
“玄成说姓程的自取死路?”储君彦没想到魏征居然能得出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结论,愣了愣,皱着眉头问道。
“你看这里!”魏征用手指在舆图上某处一指,连声冷笑。“何止程名振,如果此点突然杀出一支兵马,窦建德的三路大军,能活着回去几人?”
“啊!”储君彦腾地一下跳将起来,惊叫出声。“那里,怎么可能”
“诡道,只可偶尔为之,岂能每次都见效?!”魏征大袖一拂,背过手去,长身而立。一瞬间,他的背影显得如斯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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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三 下)
此刻,程名振可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位“老朋友”在关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正领着三千洺州子弟,在赵郡大地上纵横驰骋。
自打接到了窦建德的军令后,他立刻放下了手边一切事务,全心全意扑在了战事上。洺州营的士卒不多,担负的任务却很重,稍有差池就会影响整个北征大计。好在李仲坚的主力都被窦家军其他两路兵马给吸引了过去,因此到目前为止,洺州营的进展还算顺利。从大6、柏乡到瘿陶,基本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
过了瘿陶,便是赵郡的治所平棘了。郡守崔怀胜是个经历过多年风雨的循吏,知道即便派兵出城迎战,也未必能打退洺州营,索性用巨石堵住了城门,一味地死守。碰到这种缩头乌龟式的战法,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个也是没脾气。他们麾下只有三千七百多名郡兵,还要留下五百余人帮助王蔷(王二毛)守老窝,因此能拉上战场的只有三千出头。根本没资格拿尸体去填护城河。
正一筹莫展间,却又接到了窦建德军令。让其抛下平棘城不顾,直接赶往博陵郡与主力汇合。测试文字水印8。鉴于城里的守军也只有两千出头,抛在身后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因此程名振跟几个心腹商量了一下,旋即做出决定,由段清领五百兵卒在平棘城外监视守军的一举一动,其他将士连夜开往博陵,协助窦王爷夺取古城鲜虞。
没等洺州营赶到目的地,窦建德已经凭着绝对优势的兵力将博陵郡的治所鲜虞城给硬磕了下来。博陵郡丞萧子陵战没,郡守张世贵被俘。城中兵卒战死者接近两千,重伤数百,剩下的一千左右兵卒力尽,被攻进城内的窦家军俘虏。
就这么三千五百多守军,却让窦建德付出了伤亡过万的代价。大将军曹旦暴怒,欲杀俘泄愤。窦建德迅制止了他,低声说道:“这些人既然吃粮当兵,就肩负守土之责。尽力杀敌,能有什么错?别杀他们,身上带着伤的派郎中给他们治伤。身上没伤的,或者伤势较轻的,你去问问他们愿意不愿意改换门庭。如果愿意,军饷、官职一切照旧。如果不愿意,每人五百个钱,让他们回家种地去吧!”
“,杀老子的人还杀出理来了!”对窦建德的决定非常不满意,曹旦小声骂道。测试文字水印6。却没胆子跟自家主帅硬顶,嘟囔了几句后,怏怏地去了。
半柱香时间不到,他又耷拉着脑袋地跑了回来。往窦建德眼前一戳,呼呼地直喘粗气。
“怎么了?不肯加入我军是么?让他们去吧!李仲坚屯田垦荒这么多年,怎可能没人念他的好处!去吧!不肯加入不奇怪,给点好处就立刻改换门庭,那才真让人奇怪呢!”窦建德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曹旦因为何事而恼火,笑了笑,低声开解。
“不是,不是!”曹旦本想给窦建德添点儿堵,却没料到对方心胸如此开阔。尴尬地笑了笑,连声否认。“没全走,有一百七十多人肯加入咱们窦家军。个个身体都很结实!”
“有人加入还不好么?莫非你还嫌少啊!”窦建德白了曹旦一眼,笑着追问。
“也不是!”曹旦咧着嘴苦笑,“嗨,我还是跟您直说了吧。守城的根本不是博陵军,只是一群年初才临时拼凑起来的乡勇!”
“一群乡勇?博陵军哪去了?”窦建德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测试文字水印6。一群乡勇就如此强悍,那博陵军主力还不厉害到天上去?如果守城的都是乡勇的话,博陵军主力跑哪去了?李仲坚再心大,也不会连自家老巢都不要吧!
“一群乡勇!”唯恐窦建德听不见,曹旦再度强调。“您自己问吧!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是个小头目,就在大堂外候着!”
“传进来!”窦建德皱了皱眉头,低声呼喝。
话音落下,门外的侍卫立刻领了一名跛腿汉子入内。只见此人八尺多高,肩宽背阔,粗壮的手臂上缠满了红殷殷的葛布。腿上也好像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到了窦建德,也不怎么害怕,双手相抱施了个军礼,自称叫做曹猛,谢窦王爷的不杀之恩。
“壮士不要客气。两军相争,夺的是如画江山。双方个人之间,却未见得有什么仇恨!”窦建德摆摆手,非常大度地回应,“坐下说话吧,你身上有伤,别动了伤口。左右,给壮士搬个座位来!”
曹猛见窦建德如此平易近人,心中的戒备之意也就淡了。走到侍卫搬来的胡凳旁坐了半个**,欠了欠身体,低声补充,“小的在博陵军内,只是个乡兵校尉。测试文字水印1。平素能接触到的东西不多,所以一会儿若有哪句话答不出来,还请王爷切莫见怪!”
“不妨,不妨,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窦建德大度地摆摆手,心里对曹猛的好感油然而生。从进门后的言谈行止上看,对方是个爽直汉子。比起那些说一句话动三回心眼的书生而言,窦建德对付曹猛这样的汉子更有办法。
宾主二人脸上同时浮现了笑容,交谈的气氛立刻显得融洽。窦建德整理了一下思路,笑着问道:“我听曹将军说,守城的都是郡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守城的的确都是郡兵。这还是我家大将军当年定下的章程呢!把兵卒分为正兵,辅兵和乡兵三种,各干各的事儿,待遇也不相同。”曹猛想了想,大声回答。
“怎么个分法,你能不能详细说说!”窦建德眼前登时一亮,笑着追问。
“身强力壮,兵器拳脚娴熟,心里没什么牵挂,可随时拉上战场的,就是正兵!”对于博陵军的构成,曹猛如数家珍,“身强力壮,兵器拳脚不那么娴熟的,或者刚刚加入队伍的,就只能做辅兵。测试文字水印5。平时跟正兵一样训练,战时负责摇旗呐喊,看护辎重。战后负责打扫战场,救助袍泽。战场上受过重伤,无法上阵厮杀的。还有心里有了牵挂,离不开家门的,再加上从正兵、辅兵退役下来,没地方安置的,就可以充当乡兵。平素不参加训练,只负责捉拿盗匪和巡夜,战时再集结起来守城保护乡里!”
“你在正兵干过?”听对方说得如此娴熟,窦建德猛然插了一句。
“干过一任旅帅,后来中了突厥人的箭,伤了一条腿,才被人给踢了出来!”曹猛叹了口气,很是遗憾地说道。
众人闻听此言,看向曹猛的目光立刻变得复杂。‘怪不得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原来是处旧伤!’有人心里暗道。也有人心中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看了两眼后赶紧把目光从曹猛的腿上移开,仿佛那里有根针在扎眼一般。
“然后就当乡勇了!李大将军没让地方上照应你?”窦建德皱了皱眉头,继续追问。测试文字水印9。
“当了这博陵郡的乡兵校尉!算是升了一级。唐公从朝廷里给请了个勋,说是可以传给子孙。可我连婆娘都没有,上哪弄子孙去!”很显然,曹猛对于被踢出博陵军主力遭遇至今还耿耿于怀,说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听出曹猛语气不善,窦建德反倒替李仲坚辩解起来,“那也算对得起你们了!否则,你拖着一条伤腿,在战场上厮杀肯定有诸多不便!”
“我箭射得很准。不能当正兵,至少能当辅兵!正兵旅率月饷四吊,辅兵三吊,到了乡兵,校尉每个月才给两吊钱。”曹猛耸耸肩,很不高兴地解释。
他说话如此直率,倒令人觉得很是可爱。窦建德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可你也不用每天点卯、操练、扛刀受罪了。当乡勇战事少,也比较能顾家!”
“可我只会打仗!”曹猛看了看自己掌心中的血迹,叹息着道。
这人倒是个天生的厮杀汉。窦建德心中暗道,越看曹猛,越觉得此子顺眼。“没关系,日后跟在我身边,有你的仗打!”冲着曹猛点点头,他低声承诺。测试文字水印1。“我这里不在乎你受没受过伤。不能当战兵了,也可以在军中当个弓箭教头!”
“谢王爷!”曹猛站起身,冲着窦建德再度拱手。
“免礼。你是个壮士,埋没在乡里就太可惜了!”窦建德也站起身,轻轻摆手。“长城之战后,你就回博陵当乡兵校尉了。李仲坚的正兵和辅兵呢,杀到了哪里。这里不是他的老营么,怎么没派正兵来防守?”
“这里早就不是老营了!”曹猛慢慢坐下,声音听起来很是低沉。“大将军自己不想当皇上,打完长城之战后,就把我们这些老人全抛弃了。连博陵郡也没打算要,郡守换了朝廷派来的人,老营直接搬到了涿郡!”
“朝廷派来的人?你是说,郡守是李渊派来的!”窦建德闻言一愣,旋即急切地追问。
怪不得郡丞死战到底,郡守却投了降,原来郡丞和郡守压根儿不是一伙的!众文武心里也瞬间明白了曹猛话中的意思,以目互视,心中暗道。
“那厮,来了之后就没干过一天正事儿!”提起郡守张世贵,曹猛的怨气立刻冒了出来。测试文字水印1。“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军务政务一概不管。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想的,居然对他一忍再忍!”
怎么想的,寄人篱下,不得不如此呗!窦建德心中了然如镜。李仲坚放弃了争夺天下的机会,便宜叔叔李渊却未必放心于他。即便李渊不怀疑这个有本事的便宜侄儿,李氏家族那些谋臣、良将哪个又是省油的灯?谁都想着位极人臣,怎能容得一个外来客再占据一席之地?
“然后呢,博陵军也都调到了涿郡去?”带着几分对李仲坚的同情,窦建德继续询问。
“这个,属下就不太清楚了!”曹猛欠了欠身,低声回应。“属下只是一个乡兵校尉”
“把你知道的!”窦建德急于打听李仲坚的去向,不在乎曹猛之言是否准确。如果李仲坚真的被李渊伤了心,弃博陵六郡中的南面五个郡于不顾,此番自己可就占了大便宜。非但已经打下来的博陵和赵郡可以稳稳占住。向西稍微探一探,就可把恒山、上谷两郡紧握在手!
这回,曹猛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给出了答案,“据我听说,打完长城之战后,大将军又跟李建成去了河东。测试文字水印9。帮着李家打退了突厥人后,他又带着博陵子弟杀向了白道。在定襄郡跟两个突厥可汗又打了一架,没分出胜负来。然后两个突厥可汗就奔了西边。然后,我听人说大将军又替一部分契丹人出头,把另外一部分契丹人打趴下了!”
“你是说,大将军这大半年来,一直不在河北?”窦建德越听越奇怪,忍不住插了一句。
“契丹肯定不在河北,大将军肯定也不在!”曹猛看了窦建德一眼,很奇怪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具体在哪,我也不大清楚。应该不会太近!”
“那我上一仗跟谁打的?”窦建德心中暗问。嘴上却不敢说出声音来。上一仗,只是看到了李仲坚的军旗,王综的部下就先崩溃了。害得窦家军也跟着站不稳脚跟,被博陵军杀得丢盔卸甲。如果上回突然出现在博野附近的大军不是李仲坚所领,肯定是其部将打了他的旗号虚张声势。可恨,自己麾下那么多绿林大豪,平素一个比一个牛气冲天。测试文字水印6。见了李仲坚的军旗,却全都连上前探一下虚实的勇气都没有!
曹旦的想法比他简单得多,听曹猛一口一个大将军,十分不快。冷哼了一声,上前质问:“既然你家大将军那么神勇,怎么连博陵六郡都给了李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几句好话就被人将家业糊弄了去?!”
“大将军,大将军”曹猛嘴唇嚅嗫了几下,无言回应。这正是大将军让大伙失望之处,说实话,大伙不怕为他流血,不怕为他去死,却无法忍受他将经营多年的基业拱手让给外人。如果博陵郡的郡守不是李渊派来的,即便是乡兵,大伙在城破后也宁愿战到最后一人。可现在,大伙拼死拼活还有什么意义?
曹旦一击得手,心中好生痛快,正想乘胜追击再嘲讽几句。程名振却从文官位置中站了出来,低声说道:“也许,李将军自有李将军的考虑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问鼎逐鹿。曹校尉,敢问你刚才所说,李将军帮契丹人平息内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月前,也许是三个月前,我不太清楚!”曹猛向程名振投来感激的一瞥,低声答道。
曹旦被人横插了一杠子,十分恼火,本想连带程名振也损上几句,猛然想到这程名振也是放弃了自己的家业投靠了主公窦建德的。如果骂他跟李仲坚是一样的窝囊废,岂不是挑着他造反么?只好冷笑了几声,转身入座。
程名振才不在乎曹旦因何而笑,眉头紧锁,对于曹猛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视。如果李仲坚在塞外的最后一战生于两个月之前,有这么长时间,他足可以杀回中原来。毕竟经过长城一战之后,博陵军麾下又有了足够的战马。轻骑突进,一日百里根本不在话下。
那样,李仲坚会到哪呢。凭着对此人的了解,程名振决不认为因为将基业送给了李渊,李仲坚就从此对博陵六郡不闻不问。那不符合此人的性格。他当年既然宁可失去争夺天下的机会也要走上长城,现在就可能宁愿承受全军覆没危险,也要跟二十万窦家军一决雌雄。况且窦家军只是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平原野战,未必能拿下千锤百炼的博陵精锐!尽管后者据说只剩下了万把人,不足窦家军的十分之一!
受到程名振的提醒,窦建德也觉得李仲坚的举止有些古怪。自己北征以来势如破竹的状态,难道都是博陵军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可制造假象也不可能这么逼真吧,将六个郡中的两个半都充作了诱饵!那厮可是号称心系万民,自己的窦家军虽然对百姓秋毫无犯,却曾经顶了个“匪”名。对二十万窦家军节节避让,他就不怕自己一怒起来,把到手的两个郡抢成白地?
翻来覆去,窦建德怎么也猜不到李仲坚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他去救援山西,跟刘武周拼命了?再舍己为人吧,也没这么个为法。他意识到实力悬殊,放弃博陵、赵和信都三郡了?以李仲坚高傲的性格,这可能么?
思前想后,唯一有一条可以确认的就是,无论李仲坚在玩什么花样,窦家军都没有停下脚步的理由。博陵郡既然已经到手,下一步,就是三路大军合一,倾力攻取易县。以拒马河,飞狐岭为界,彻底关上李仲坚南下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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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四 上)
问鼎(四上)
一直到军议结束,程名振都没猜透李仲坚的打算。{p)这个声名赫赫的对手就像一只苍鹰,高飞于天,令人看不清他的行迹。但窦建德的军令以下,洺州营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护送一批粮草辎重,尾随在大军之后,缓缓向易县进。
王伏宝是在一个多月前闪电般杀到了易县城下的,因为所部以骑兵居多,所以易县迟迟没能攻下。窦建德带着主力再围拢上去,以十余万大军攻打一个弹丸之地,想必也是举手之间的事情。
洺州营人少,攻坚战派不上用场,所以只能负责保护大军的辎重。十几万人的吃喝在官道上迤逦北运,前后拖开足有五、六里,看上去俨然一条匍匐而的巨龙。蔚为壮观。雄阔海、王飞等人就骑在这条巨龙的背上,一边整饬队伍秩序,一边左顾右盼。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警戒辎重队的安全,但偶尔一瞥间,却是深深地为周围风景而迷醉。
此处已经是博陵六郡的腹地,多年没受战乱波及,博陵郡的民间远比其他地方繁华。虽然百姓们听到兵讯,都躲到山里边避难去了。但刚收割过的田野,整理的沟渠,还有田埂之间一排排用来标记界限的杨柳,无不透出世外桃源的味道。
这里的树干檐罕见的不是焦黑色,土地出奇地平整。齐踝高的谷茬子之间,偶尔有大腹便便的仓鼠被惊起,翻滚着逃出老远去,然后瞪圆乌黑的眼睛回四顾,看谁搅乱了它的秋梦。成群的鸟雀紧跟着飞起来,呼啦啦掠过人的头顶,遮断头上的长天。当看到身子底下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些装扮的时候,小家伙们又惊又怒,吱吱喳喳,叫嚷不停。
“老窦这仗打的?”伍天锡在队伍前回,轻轻长叹。“嗨!即便把地盘抢到手,人心也得不到。没个三年五载的光景,这几个郡有没有一个样!”
“不一样,大大削弱了李家吧!”段清跟在他身边,低声反驳。对于眼前这仗,他也觉得索然无味。功劳怎么着也轮不到洺州营头上,麻烦还有一大堆。押运粮草的活看起来轻松,可不到三千人护送着这么多粮车,每辆车跟前都站不上一个人。有伙子强盗冲上前,就够大伙喝一壶的。
你还甭说,越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段清的头还没等扭回来,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蹄声。几个分散在外围警戒的斥候不顾被谷茬伤了马蹄,风风火火地跑向队伍。一边跑,一边挥舞信号旗。“敌袭,敌袭,七里之外,骑兵,数量不清!”
“整队,辆车在外,人在内。”伍天锡毫不犹豫,立刻下达准备迎战的命令。乱哄哄的运粮队立刻成了一锅粥。被征调来推车的百姓们将粮车往地上一放,撒腿就逃。雄阔海接连打翻了十几个人都阻拦不住,跺了跺脚,只好作罢了。
“整队,把粮车摆成圆阵,用水打湿,固守待援。”程名振的经验十分老到,觉事态不妙,立刻放弃一切幻想,帮助伍天锡调整部署。好在斥候们分散得足够远,彼此之间又有专门的一套信号联络,因此情报传递得非常及时。待来袭敌军靠近,粮车已经归拢就位。匆匆地摆成了一个葫芦型,虽然看上去丑陋了些,却也易守难攻。
“弓箭手,射住阵脚。长槊手和陌刀手压上,布拒马阵!”大敌当前,程名振又接过指挥权,急声命令。
伍天锡和雄阔海两个答应一声,各带本部兵马抢到粮车之后,将长槊和陌刀前端斜伸,后端重重地**泥土内。丈八尺长的槊杆和九尺长的陌刀依靠西侧的辆车为支架,组成两重钢铁丛林。
敌军来使甚快,转眼间已经杀到阵前二百步。车队的洺州营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向上抛射,在自家阵前一百步左右处下起一阵箭雨。这种射法,与其说是在拒敌,不如说是在示威。来袭敌将见状,忍不住惊诧地“咦”了一声,匆匆带住坐骑。身后的千余骑手也随随即迅带住马头,以将领为锋,整整齐齐排成了一道利刃。
“好骑术!”虽然身为敌方,伍天锡也忍不住为对方骑兵的娴熟马术叫了声好。对面的将领对洺州营能如此迅摆开阵势也是甚为钦佩,带了带坐骑,向前小跑了几步,停在弓箭手的有效杀伤范围之外,大声喊道:“哪位将军领兵到访,可否出阵一见?”
“平恩程名振途径宝地。多有打扰。”程名振跳上一辆粮车,冲着阵外轻轻拱手。“不知对面是哪位将军,好俊的骑术!”
“北海张江!”对面的将领抱拳还礼,“久仰程将军大名,今日一晤,真乃平生之幸!”
“程某心中,对张将军也是仰慕得很呢。”程名振哈哈大笑,丝毫不以对方的突然出现为意。听到自家主将如此镇定,弟兄们慌乱的心情也稍稍平复起来,透过长槊和陌刀的缝隙,细细打量来袭之敌。
只见这伙敌军人数大约一千上下,还不及守卫粮草的洺州子弟一半多。但每个人都身披轻甲,手持大隋官军制式横刀,**坐骑膘肥体壮,腰部高度足有六尺开外,一看就是来自塞上的良驹。如此一支武装的牙齿的轻甲骑兵,人数虽然少,也不是洺州营能硬碰得起的。且不说对方训练有素,甲胄坚实。就算他们装备与洺州营相当,一旦冲进辎重队中,也会让洺州营手忙脚乱。那些临时洒上水的粮包仅仅是表面一层被打湿,内部根本抗不住火。如果对方在远处以火箭攻击,还勉强能对付过去。如果对方冲进车队深处,泼油点火,粮食上面撒再多的水也不经他一炬之力。
如今之计,洺州营的最好选择,便是以静制动,无论对方如何叫嚣,就是不出阵迎战。凭着外围粮车和长槊陌刀与敌人周旋,坚持到窦建德兵来援。所以程名振一句接着一句,即便搜肠刮肚,也要跟对方聊个高兴,把开战时间尽量后拖。对方将领仿佛也存着同样的心思,有一句没一句,天南地北。从程名振的起家历史聊到博陵军的血脉传承,就是不肯下令冲阵。
时值仲秋,白昼已经大大缩短。敌我双方的主帅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太阳就落到了西边的山峰上。博陵军宿将张江回头看了看天上的晚霞,笑着提议:“我如果选在这个时候冲阵,就等于白白占程将军便宜了。难得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今夜暂且罢斗,明日清早一决胜负如何?”
“如此,多谢张将军仗义!”程名振眯缝起眼睛看了看西边刺目的日光,拱手道谢。
“我先去。程将军尽管下令休息!”张江哈哈一笑,拨转马头,回归本阵。然后再一声唿哨,居然带领骑兵退到了两里之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强忍住眼睛的不适,程名振目送对方的身影走远。待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其他动作了,他才跳下粮车,回到自家弟兄之间商量对策。这个时间张江引兵强攻,洺州子弟对着日光,根本无法睁开眼睛,的确在地利方面非常吃亏。但他才不相信对方会如此好心。两军交战讲究的是“当场不让步,父子不留情”,自己突然翻脸杀到了人家老巢里,还指望敌人对自己以礼相待,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然而,张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程名振等人却百思不得其解。运粮队落在主力兵马之后仅仅半天左右路程。即便张江凭着手中优势的骑兵力量,可以把洺州营派出去向窦建德告急的骑手全部截杀,倘若明天一早依然没有得到运粮队的消息,窦建德肯定会加派人手回头查看。届时,任凭张江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将窦建德派出的斥候全部杀尽。只要有一两名斥候将运粮车遭到堵截的消息带回去,窦建德必然将派遣大军来援。也就是迟在明天下午,援军就可能跟洺州营汇合。而只要在此之前洺州营保证敌军不杀到车阵之内,数十万石粮草辎重就会安然无恙!
“既然如此,姓张的应该非常着急才对,怎么会陪着我东拉西扯白白耽误战机?”抬头望望越来越深的暮色,程名振忍不住喃喃自语。他现在非常后悔没有将王二毛带在身边。自己这个好兄弟虽然平时看上去粗枝大叶,关键时刻却每每能慧眼如炬。如果他在,说不定可以跟自己一道看破对方的阴谋,让张江趁早死了心,铩羽而归。
“教头,是否让弟兄们用饭!”伍天锡对着西边的敌军了半天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把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走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请示。
“让弟兄们对付着吃些干粮,车阵背后开一条三人宽的缝隙,供大伙出去解手取水。不得生火,不得擅自离队!”程名振斟酌了片刻,低声命令。
前来截粮的敌军人数不多,只要洺州营的刺猬大阵不散,敌方就很找到可乘之机。伍天锡也是老行伍了,明白程名振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答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又过了片刻,对面的博陵军也开始下马做饭。炊烟和熟食的味道顺着晚风飘过来,馋得只有干粮果腹的洺州弟兄直流口水。“***,打又不打,走又不走,干个什么鸟事情!”雄阔海最受不了吃干粮喝冷水的滋味,冲着炊烟起处瞪了两眼,骂骂咧咧地道。
“才吃了一顿干粮就受不了了?想当年,咱们在巨鹿泽内躲避官军征剿的时候,曾经连续十几天没敢生火。天天拿干粮和冷水对付!”仗着自己的资格老,王飞笑着拿雄阔海打趣。
“有本事你再连续吃十天干粮试试?”雄阔海回头瞪了他一眼,笑着奚落。“老子当年赶大车时,还连续几天饿着肚子赶路呢?咱们好汉别提当年勇!”
“的确,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眼下根本没可能会有战斗生,伍天锡也加入了聊天队伍。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程名振已经腾地跳将起来。一把扯住伍天锡的胳膊,大声喝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呗?怎么,我又用错了典故?”伍天锡甚是好学,低声向程名振请教。
“没错,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程名振手扶额头,眼前一阵阵黑。他终于明白张江准备干什么了?这厮,不愧为李仲坚麾下悍将,手段也忒地毒辣!
“教头,你到底怎么了?”众人觉程名振脸色不对,一起围拢上前,关切地追问。
“咱们小声说!别乱了军心。”程名振四下看了看,低声命令。
“来人,围成圈子,十步之内警戒!”伍天锡会意,立刻命令侍卫们用身体搭起一道屏障,以供召开军议。
类似的议事方式在行军途中很常见,所以周围的弟兄们也没觉得有何奇怪。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干粮冷水,自觉地与程名振等人保持了一定距离。待确定周围没有多余的耳朵后,程名振惨然一笑,低声说道:“老窦那边恐怕有麻烦了!他习惯就粮于敌,军中平时只携带三天的粮草。”
“三天的时间不够么?况且博陵各地这样富庶,把老窦逼急了,随便找个屯子,也能征集到不少粮食吧!”伍天锡眉头紧锁,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虽然对窦建德没多少忠心,但作为窦家军的外围将领,他依旧不希望自家队伍吃败仗。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一旦窦家军战败,洺州营很难独自得到保全。
“问题就出在这儿。博陵各地富庶,百姓手中有不少粮食!”程名振迅接过伍天锡的话头,低声解释。“大伙都见到了,沿途的各地开始屯田的时间比咱们还长,富庶程度根本不是咱们那边可比的。老窦也一定有这种印象,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向前突进。可他却忘了,沿途的村庄堡寨之所以有余粮,是博陵军没有将粮食收走,也没逼迫百姓们一道逃命。而易县那边,王大哥已经攻了大半个月城,周围的百姓即便当初没来得及逃难,现在想必也早跑没影了!”
“嘶!”听完程名振的话,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为了尽可能地争取民心,窦家军沿途对百姓秋毫无犯。而博陵军仿佛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撤退时根本没有将百姓挟持在一起。可这一切都生于交战之初,到了现在,战斗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涉及到当事双方的生死存亡。一切能打击敌人的办法都是好办法,根本没时间再计较道义。
如今,窦建德的十几万大军,对外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开到易县城下。只要取下此城,博陵六郡就已经十事关生死,李仲坚不可能再大步后退。如果大伙所料不错的话,恐怕易县城外,就是李仲坚事先准备抗击窦建德的主战场。而在主战场上采取的手段,必将无所不用其极。
站在博陵军角度上看,既然敌众我寡,打击窦建德最有效方法,就是断其粮草供给。诚然,到了关键时刻,窦建德可以撕下脸皮来“就粮于敌”。身经百战的博陵军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如果不出大伙所料的话,此刻的易县城周边百里,窦家军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粒粮食。半个月内,窦家军的所有粮草补给,都必须指望着洺州营押运的这一批。而只要三日之内,洺州营无法将粮车赶到易县城下,窦家军的将士们就要饿肚子。
手里有粮,心中才能不慌。甚至用不了三日,只要两天之内粮草不到,吃干粮喝冷水的窦家军将士必然士气大溃。根本不可能再有心思去攻城。而在易县城下拖得越久,形势对窦家军而言就越危险。坚城难下,粮草迟迟不至,敌人的援军随时都可能出现,甚至自己的后路都很难得到保证。这样的事态,窦家军甭说继续横扫河北,能够全身而退,已是奢望!
“***,老子跟他们拼了!”想到十几万大军争相逃难的惨状,雄阔海立刻坐不住了,跳将起来,拎着刀就准备出阵玩命。
伍天锡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老雄,沉住气,别乱了军心。教头在这呢?未必没有办法?”
雄阔海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只好红着眼睛坐了下来。众将士个个都脸色煞白,眼巴巴地等着程名振拿主意。记忆当中,教头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想出奇招。教头从没辜负过大伙的信任。上次没有,这次想必也没有。
程名振被众人目光的期盼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搜肠刮肚好一会儿,才用呻吟般的声音说道:“刚才的话都是我的推测,未必做得了准。咱们就这点儿人,今夜无论如何不能动。一动,必给敌人可乘之机。如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坚持一夜,等待援军。如果援军明天能及时赶到,人数也足够多的话,未必不能扭转残局!”
整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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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四 中)
第一章问鼎(四中)
话虽这么说,可谁也不知道明天形势又会向哪个方向演变。为了不影响军心,大伙又商量了几句守夜、布防的细节,然后便各自分散开,躺在粮车上休息。
第一次让大伙失望,程名振翻来覆去无法合眼。秋风裹着夜露穿透皮甲,让他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从牙齿一直凉到骨髓里。附近的士卒显然也没能入睡,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偶尔有身体瘦弱者熬不动夜寒,“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牙齿像剁肉馅般响个不停。
“他!”程名振披着毯子坐起,抬头张望远处的敌营。不愧为名满天下的博陵精锐,即便在野外草草搭建的营寨,也整整齐齐非常有章法。高高竖起的旗杆上,有灯笼不停地亮亮灭灭,就像野狼看向猎物的眼睛。他们已经盯住了,已经竖起耳朵,已经伏下身体,只等着最后的一次扑杀。
没来由的,程名振就感觉到有些畏惧。这可是他身上从没出现过的情况。再此之前,他领兵应对过大隋官军,绿林豪杰。多次在死亡边缘上打滚。测试文字水印7。但没有一次,心里像今天这般不安宁。
对方的策略很简单,简单到他仔细琢磨一会儿就能琢磨出全部来龙去脉。对方的兵力很单薄,单薄到他只要不顾军粮,绝对可上前一较输赢。但简简单单一条卡断粮道的计策,稀稀落落千十号人,却让行伍多年的他束手无策。非但是他束手无策,恐怕今夜,整个窦家军上下都没人能平安入睡。就为了这区区一千人,就为了这简简单单一条妙计。
不,那不算妙计,甚至连诡计都算不上。光明正大而来,明刀明抢,却令人无法从容应对。阳谋!猛然之间,程名振心头涌上这样两个字,忍不住摇头苦笑。这是如假包换的阳谋,堂堂正正而来,却比阴谋诡计更难以招架。就像铁锤砸鸡蛋,完全凭借实力。一锤子下来,管你鸡蛋是有何千条妙计,都是连皮带黄子捣个稀烂。
我是不是太阴柔了些?仿佛有一盏灯在心头亮起,令他双目咄咄放光。自从加盟窦家军之后,自己日日想的就是如何与人斗心机,如果在夹缝中求得一夕平安,却从没想到自身实力方面。倘若自身实力足够硬,即便不想方设法讨好窦建德,他难道敢于对自己动硬不成?而如果自身实力不够,即便再卑躬屈膝,只要对方心中生厌,一样会令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不光是在为人处事方面,包括在领军打仗方面。测试文字水印3。想当年,面对桑显和的数万官军,自己何尝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过。如今,不过是李仲坚麾下的一千轻骑,自己居然想这儿想那,就没想过鼓起勇气,与对方放手一搏!
“他!”刹那间,程名振如同被醍醐灌顶,眼前再度一片通明。“战就战,怕有何用!”他喃喃自语,然后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寂静的夜色中,笑声听起来异常地清晰。众将士抬头望向他,心中觉得好生震骇。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仰视的缘故,这一刻,大伙都觉得程名振仿佛又长高了些。高大魁伟,仿佛转眼间又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
笑过之后,程名振自己也觉得浑身上下好生轻松。四下环顾,笑着说道:“没事!大伙接着睡,放心大胆的睡。今夜,我保证敌人不敢前来进攻。明天正午,如果贼人还死缠烂打,我就带你等割了他们的脑袋,拎着去向窦建德邀功!”
“嘿嘿嘿嘿!”周围的将士们全笑了起来,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测试文字水印6。有道是,将乃三军之胆。特别是对于洺州营这种由主帅一手带起来的队伍,程名振的一举一动,绝对影响着军心能否安稳。见到主将如此自信,大伙心里也都感觉踏实起来。下半夜,再无人担忧会不会遭到敌军偷袭,明天会不会平安将粮草送到,整个运粮队内鼾声四起。
如雷的鼾声中,程名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睡梦里跟对手不知道战了多少回,醒来后,豪情顺着头梢往外冒。“在东侧的车墙上开几个小门,不必担心敌军杀进来。让大伙轮流出阵去捡干柴生火做饭,咱们守着这么多粮食,怎么着自己也得吃顿热乎的!”挥了挥手,他大声命令,然后手持长槊跳上粮车,静静观赏天地间的风景。
站在粮车之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博陵军的一举一动。他们显然在第一时间现了洺州营这边的变化,有人迅将新情况报了上去。不一会儿,宿将张江从中营走了出来,站在马背上向东张望。测试文字水印7。远远地,他的目光好像跟程名振的目光碰了一下,然后慢慢移动开去。随即,博陵军营地又恢复了安宁,将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生火,准备新一天的早餐。
待两军将士都吃过早饭之后,博陵精锐拔营,又缓缓地向运粮车逼了过来。还是于二百步左右勒住坐骑,宿将张江带了两个侍卫出阵,嚣张地叫喊道:“程将军,昨夜休息得可好。今日能否领军出阵与我一战?”
“能与齐郡英雄会猎于野,程某求之不得!”程名振在粮车上哈哈大笑,非常自信地回应。“然而,运粮重任在肩,不敢因私而废公。如果张将军真有切磋之意,不妨直接走到我的军中来!”
说罢,用力一挥手,居然命人将西侧的车墙也开了几个丈许宽的大门。恭候博陵精锐分头杀入。
张江见此,心中暗道一声佩服。笑了笑,轻轻摆手,“既然程将军放心不下你的粮车,张某就不好勉强了。今日天气不错,你我一起喝几盏,共赏秋色如何?”
“前辈相邀,敢不从命。测试文字水印8。”程名振拱手称谢。回过头,命人取来几块熏过的猪腿,“我这里刚好有下酒菜,张将军尽管来取!”
“好说!”张江笑着点头。转身冲背后的大军一摆手,“取几袋子酒来,让程将军尝尝我上谷佳酿!”
两名侍卫答应一声,策马离去。数息之后,果然拎着五六袋子酒水返回。张江自己留下了三袋子酒,剩下的数袋交给侍卫,伸手一指程名振,“给程将军送去。一袋子酒换一条干猪肩,切莫让他占了便宜!”
侍卫答应一声,纵马冲到车阵之前。程名振也不闪避,伸手下探,接过酒水。然后抓过同样数量的干猪腿递了过去。“请张将军尝尝我洺州熏彘肩!切莫客气!”
侍卫拱拱手,接过熏猪腿,疾驰而去。张江接过熏猪腿看了看,然后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在两军阵前找了块石头当桌案,以腰间横刀当菜刀,切肉而食。程名振这厢也不客气,解开装酒的皮口袋,开怀痛饮。
从天明到现在,双方没放一支箭,但彼此之间的争斗却一刻都没停止过。测试文字水印9。与昨晚的畏手畏脚不同,今天的程名振,完全凭着自身实力跟对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再没半分忐忑不安的模样。张江见此,知道年青人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对付,用手抹了下嘴巴,站起身来说道:“不错,你人不错,这肉也不错。可惜太少了点儿,不够我麾下弟兄分。我军中还有不少好酒,跟你换肉如何?”
“一袋子酒换一条彘肩,这买卖对我来说太亏。五袋子酒换一条如何?”程名振本来在粮车上盘膝饮酒,见张江站了起来,自己也起身相陪。
“好,我三百袋子酒,跟你换六十条彘肩。看你年龄小的份上,让你占些便宜!”张江拍拍手,非常爽快地答应。
“就这样办。多谢张将军相让!”程名振也不客气,立刻命人从粮草车中取出熏猪肩,推到张江的阵前交易。双方互相看着对手,笑呵呵地完成了一笔买卖。然后又相互示意着举起酒来,一齐痛饮。
几口烈酒下肚,张江的表情愈豪迈。伸手捋了捋颏下短须,笑着说道:“若不是两军阵前,张某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测试文字水印6。但军令在身,容不得循私。你回去准备吧,张某可要放火烧粮了!”
程名振笑了笑,向对方轻轻拱手,“即便在两军阵前,程某依旧愿意交张将军这个朋友。有什么招数将军尽管使来,程某接着便是!”
闻此言,张江又是一愣。上上下下看了程名振好几眼,然后摇摇头,打马而去。回到本阵后,他立刻开始整顿队伍。千余骑兵迅组成一把尖刀,刀尖处,正直粮车阵的中心。
程名振也立刻改变对策,将粮车重新合拢成一个方阵。依旧是长槊陌刀在前,弓箭手在后。像个刺猬般,令对方无从下口。张江带领着骑兵试探了几次,除了挨了数场箭雨后一无所获。好在博陵军的铠甲足够结实,倒也没人受到致命伤。而博陵军将士们射到车阵中的火箭或者被盾牌挡住,或者被冷水浇灭,也没能给洺州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三番五次试探之后,双方都觉得厌倦了。再度拉开距离,偃旗息鼓。“张将军可带足了粮草,弟兄们忙碌了一上午,也该吃顿正餐。如果粮草不济,尽管派人到我这里来取!”这回,轮到程名振主动了,站在粮车之上,大声相邀。测试文字水印1。
“不必客气。还是留着些给窦建德吧!”张江知道程名振在向自己示威,也不着恼。命人弟兄们原地下马,将养体力。
转眼之间到了正午,对峙双方依旧没能想出战决的办法。所以干脆罢斗,各自享用战饭。饭正吃到一半的时候,几匹骏马飞冲来。马背上的斥候跑到张江身前,跳下坐骑,低声禀报最新军情。辅国将军张江听罢,笑呵呵地跳上马背,再度来到车阵之外,冲着里边喊道:“恭喜程将军,你的援军来了。”
“谢张将军手下留情!”程名振客客气气地回应,“如果张将军心有不甘,不妨再等片刻,见了援军再说!”
“不必了,来的是熟人。张某去年曾经跟他在长城上并肩而战,今日相遇,理应退避三舍!”张江顷刻间又成了斯文君子,非常客气地说道。“不过程将军还是早日回转吧。我博陵子弟,没那么容易欺负!”
“多谢张将军提醒。改日易县城内,当再与将军痛饮!”状态一旦突破,程名振嘴巴可不比任何人笨,笑呵呵地回敬。测试文字水印1。
张江笑了笑,打马而去。顷刻间,博陵精锐带动坐骑,如退潮般走了个干干净净。洺州营将士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登时爆出阵阵欢呼。待欢呼声结束,伍天锡走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说道:“如果博陵军个个都如此的话,此战的确胜负难料。粮草送到易县后,教头还是早想办法脱身才好!”
“先把粮草送到再说。来的估计是王大哥。有他的骑兵在,路上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程名振想了想,笑着说道。能在博陵精锐下走个来回,他对自己的信心大增。原先有些猥琐的想法也尽数去了,只觉得只要自己尽力而为,即便不幸战败也足以为荣。
经历了一场磨练,伍天锡也自觉本事又长了几分。见程名振说得豪气,也就不再劝,派出人手四下收拢逃散的民壮。还没等派出去的弟兄们回转,王伏宝已经领着大队的骑兵赶到。看见粮车安然无恙,笑呵呵地跳下坐骑,大声说道:“我就跟老窦说么?有你在,粮车没什么问题。测试文字水印2。他就是不听。这不,连一粒米也没被人抢去!”
“亏得王大哥来的及时!”程名振迎上前,拱手致谢。“窦王爷那边怎么样?战事紧么?”
“嗨,甭提了。昨天到了半夜你还没见踪影,谁还有心思攻城?!”王伏宝一摆手,满脸都是遗憾。“老窦当下决定,先暂缓攻势。派我带骑兵来增援你。又拍了石瓒带了一万步卒沿官道回头接应。杨公卿也被他派了出去,一边四下征集军粮,一边检视幽州方向的动静!”
听窦建德安排得有条不紊,程名振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拉起王伏宝的手臂,带他到车阵中歇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出去寻找民壮的队伍6续赶回。上万运粮的民壮十去七八,倒霉被抓回来的已经无法承担这么重的运送任务。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王伏宝想了想,笑着提议,“这样办吧,我派几千骑兵,用战马驮一批粮食去给老窦应急。其他人就在这等着,待石瓒那家伙到了,让他手下的弟兄来当一回辎重队,替咱们推车!”
这个办法倒也妥当,程名振欣然答应。跟王伏宝两个敲定了一下细节,派出王伏宝麾下得力臂膀王玄龄和洺州营勇将雄阔海两个带领三千骑兵,驮着一批军粮先行。其余人原地戒备,等候石瓒的到来。
如是又等了一个下午,到了太黑之后,石瓒终于带着部属赶到,个个走得风尘仆仆,筋疲力竭。三人商量过后,决定先派斥候给窦建德送给信。大军于原地再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待所有人体力恢复后便立刻拔营。
说来也怪,张江带领博陵军的骑兵离开后,果真信守退避三舍的承诺,没再前来骚扰。一夜平安无事,到了第二天早晨,粮车重。才走了不到十里,身后猛然听见一声号角,数百名骑兵突然从田野里杀了出来。扑进车队中,四下放火。待王伏宝反应过来带领骑兵迎战,又呼哨一声,旋风般跑远了。
这一下闷棍造成的损失没多大。但对士气的打击却非常严重。王伏宝、石瓒和程名振三个费了好大力气才重好队伍,押着粮车继续上路。又是没走三五里,张江带领轻骑再至。干脆连火都不放,只管冲着粮队末尾射了一波乱箭便匆匆而去。王伏宝追他不上,气得破口大骂。骂累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招足够阴损,害得大伙走了一个半时辰,却连二十里平路都没走完。
一上午,张江来来去去,反复骚扰。害得粮队走走停停,苦不堪言。王伏宝忍无可忍,干脆把队伍停下来,等着张江来攻。远远地看着对方的旗帜出现,立刻策马迎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你要战便战,只会使阴招给老子添堵,算哪门子英雄?”
"要战便战,不战就请让路!”伍天锡也带领一队洺州营弟兄冲出队伍,与王伏宝互为犄角。随时准备将杀过了的博陵军置于死地。
“我只是念当日的交情,不忍让你等前去送死而已!”见王伏宝等人这次已经做好了防备,张江笑呵呵地带住坐骑。“如果你不听劝,执意要去,也随你,某家不拦着就是!”
说罢,一带坐骑,居然头也回的走了。气得王伏宝愣在当场,“懦夫,废物”骂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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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四 下)
第一章问鼎(四下)
气归气,王伏宝却压根儿没法追。(pm)因为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张江对道路和地形远比他熟。一旦他手中这点骑兵被人家拐到某个山沟去打了埋伏,肯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此外,张江今天的举动明显透着蹊跷。就带着一千多轻骑反复袭扰,即便每回都能占到便宜,所起的作用也不过是拖延运粮车的行进度而已,实际上造成的损失只是九牛一毛。而此地距离易县已经只有一日路程,即便运粮队保持目前度,明日午后也能与主力汇合了,根本影响不到战局。
回到自家队伍,王伏宝将自己的疑惑跟程名振、石瓒两个说了说。后二者也觉得莫名其妙。“你说,姓李的不会再前面伏击阔海他们吧?”程名振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低声向其他两人嘀咕。
“别瞎猜,我在路上碰到过小王将军和雄将军,他们两个什么事儿都没有!”石瓒的心里登时一揪,皱着眉头否决。
做绿林道最讲究口彩,即便情况再险恶,也得尽量往好了说。程明振能理解石瓒的想法,所以也不与他争,把目光再度投向王伏宝。只见后者紧皱眉头,满脸都是不安之色。“即便伏击了小龄子和阔海两个,老窦那边也不至于挨饿。倒是咱们押送的这批粮食,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差错了。”想了好半天,王伏宝终于定下心来,低声安排。“这样子吧,今天咱们连夜赶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由我带着骑兵顶上去。你们两个尽管督着两队向前冲,冲到易县就是胜利!”
“好,照王大哥说的办!”“我俩谨遵王大哥吩咐!”石瓒和程名振双双拱手,6续回应。王伏宝又看了一眼二人,脸上分明带着还想叮嘱几句的**,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犹豫了,只是咧了咧嘴,强笑着道:“小心些吧,到了易县大伙就解脱了!”
三人立刻开始分头行动。石瓒负责督促粮队,程名振带领洺州营弟兄在粮队周围护卫。王伏宝带领骑兵前后警戒。提心吊胆走了两个时辰,沿途却再也没看到一个博陵军的影子。眼看着已经进入了上谷地界,石瓒暗暗松了口气,走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说道:“看来小王将军和雄将军他们两个没事儿,否则路上肯定能看到交战的痕迹。这里离易县只有五十多里了。只要能平安过了狼山”
“他们两个应该没事了!”一路上没看到任何尸体,程名振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疲倦地笑了笑,低声附和。“你知不知道王大哥最近怎么了?他好像一直心事重重的!”
“你看出来了!我以为你还没看出来呢!”石瓒咧了下嘴巴,笑容里隐隐透出几分苦涩。“还能怎么,被老窦身边的人给挤兑了呗!其实王大哥也是,窦王爷要打这仗,你跟着就是了,还老提什么点子扎手,别轻易招惹!结果弄得里外都不是人,本来该到手的骠骑大将军之位,也被曹将军给抢去了!”
“王爷恼了王大哥?”程名振被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追问。先前他还奇怪窦建德怎么会把麾下最有攻击力的一支兵马调派过来接应粮草呢。现在才明白,原来窦王爷不是担心粮草安全,而是看王伏宝不顺眼了,想远远地把他打开。
石瓒在马背上略略耸肩,一脸无奈,“也不算是恼了吧。反正他们两个人现在话总说不到一块去。咱们窦王爷身边,现在和原来可不一样了。总是围着一群小人,整天就会拍王爷的马屁,说什么英明无双的话。时间久了,估计咱们王爷自己也有点信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程名振心中暗想。虽然王伏宝跟窦建德是实打实的姻亲,但此刻的窦建德早已不是当年的窦建德。有道是富贵骄人,在窦建德自信心满满的时候你王伏宝非要学什么铮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不行,改天我得好好劝劝他!回头向王伏宝所在方位望了一眼,程名振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此刻的王伏宝,看上去比当年沧桑得多。肩膀依旧宽阔结实,背上却隐隐有了些弯度。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不但来自敌方,还且还来自自己内部。对于这个性格直爽的汉子来说,自家人的猜疑羁绊,往往比敌人的刀剑造成的伤害更大。
正感慨间,猛然间王伏宝扭过头来,冲着粮队奋力挥手。
“全体戒备,护住粮车!”程名振见状,立刻凭着多年养成的本能下达了命令。
“不要慌,推着粮车先前冲!”石瓒的反应度也不慢,扯开嗓子冲着大队人马喊道。
命令虽然得及时,士卒们依旧乱作了一团。石瓒策马冲进队伍,用刀鞘来回乱抽。忙碌了好一阵儿,终于把队形给稳住了。再看王伏宝,已经带领兵马冲到了队伍最前方,遥遥地拦住几十号衣衫不整的士卒,大声喝问。“谁带的队伍?怎么这样狼狈?”
“走,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来的不是敌军,而是几个逃难而来的自家士卒。马背上的骑手浑身染满了鲜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李仲坚,李仲坚就在前边!”
“李仲坚,你是说里遇到了李仲坚?”王伏宝一把扳住对方肩膀,大声追问。
对方的身材比他还高大,一搬之下,却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王伏宝一把没拉稳,也跟着滚落于地,双手死死将对方拖起来,摇晃着问,“老雄,老雄,到底怎么回事。李仲坚在哪?”
“老雄,雄阔海?”策马赶过来的程名振闻听,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雄阔海的膂力在洺州营里堪称第一,三百多斤的石头碾子随便就可以举几十下。前两年又受过罗成的指点,武艺突飞猛进,两军阵前拼命,一般人根本跟他走不了三招。先前程名振之所以派他去护送粮车的就是这一点。即便中途遇到劫杀,雄阔海未必能护住粮食,自己冲回来报信总没问题。谁料一晚上不见,三千骑兵只剩下了这么几个,连雄阔海本人被伤到了如此地步!
“李仲坚,李仲坚就在易水河南岸藏着!快走,马上,马上他就可能追过来!”雄阔海一边回话,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程名振看得心如刀割,赶紧跳下坐骑,从王伏宝手中抢下雄阔海。“你慢慢说,别着急。***,都是死人啊,拿袋子水来!”
左右侍卫早已吓得没有思想,听见程名振怒喝,终于稍稍回过些心神,跌跌撞撞地取来冷水。程名振接过水袋在手,把雄阔海放在膝盖上,慢慢喂送。喝了几小口水之后,雄阔海终于缓过些精神,看了看四周,惨然说道:“教头,走吧。这仗不可能翻盘了。李仲坚卡死了粮道。窦王爷已经看到了我们,但援军就是过不了河!”
“援军,你是说窦王爷知道你们中了埋伏!”王伏宝蹲下身体,看着雄阔海的眼睛追问。
雄阔海惨然一笑,露出满嘴通红的牙齿。“看到了!咳咳,没用!咳咳!李仲坚派兵顶在河岸,咱们的人根本杀不过来。”
“嗡!”王伏宝感觉自己脑袋里有无数马蜂在飞,眼前的日光通亮,照得整个世界都成了雪白色。李仲坚回来了,不在易县城里,而是把人马埋伏在了易水南岸。窦建德要想跟他决战,必须强渡易水。而眼下秋汛正急,博陵军可以从容半渡而击。如果窦建德不顾侧翼威胁,继续攻打易县,恐怕没等将县城攻下,窦家军已经粮尽援绝!
“走,走,回平恩。能撤回去多少是多少!”雄阔海已经筋疲力尽,念念不忘的还是催促大伙尽早脱离战场。从易水河畔带着一身的伤跌跌撞撞跑到这里,天知道他怎么坚持下来的。也就是他,若换了旁人,恐怕半路上早已油尽灯枯。
“走,走啊!”见没人听自己的建议,雄阔海伸直脖颈,继续大喊。嗓子眼儿猛然一甜,一口鲜红的热血又喷将出来。
程名振躲避不及,被热血喷了满身。双手一用力,他将雄阔海平托而起。“王大哥,前路如何也去不得了。此刻派人绕路给老窦送个信,及早撤离,窦家军也许还能平安脱身”
“你跟石头带着粮车,沿原路缓缓退向鲜虞。必要之时,可以丢下粮食!”关键时刻,王伏宝身上立刻显现出大将风度,挥了挥胳膊,沉声命令。
“诺!”程名振也不多啰嗦,抱着雄阔海一躬身,转头而去。
“你呢?给老窦送信不用亲自”石瓒关心王伏宝的安危,走了几步后又扭过头来,低声追问。
“你甭管那么多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老窦的!”王伏宝笑了笑,大声回应。“能跟李大将军正面一战,乃武将之荣。走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一带坐骑,风一般冲向北方。剩下的两千多骑兵毫不犹豫,跟在主将身后,卷起一股浓浓的烟尘。
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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