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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大宋金手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八二、单于战火起河朔

    崔与之虽然面露惊色,却不象魏了翁那般失态。00ks

    魏了翁是书生,崔与之却曾经是一方节帅,他督蜀时,没少与金人交战,对于军事之道,也颇有一番心得。

    他入朝也有二月,对于胡人情形,通过种种情报渠道有所了解。金国在十余年前还能将大宋的开禧北伐击败,可在胡人面前便只有损兵折将失地输款,胡人展现出的战力让他也极是震惊。

    陛下有先见之明,若非以流求军置于淮北徐州,凭着两淮禁军与忠义军他思忖许久之后,苦笑着道:只怕难阻其锋,只能靠长江天险了。

    无可否认,在大宋朝臣心中,以三千人先后两次大败金国的流求军,算是数一数二的强军了。只不过流求护卫队这个名字叫起来拗口,而且还不好听,故此私下之中,官员们把这支与天子贵妃关系非同寻常的部队称为流求军或近卫军。

    渐渐的这个称呼也成了护卫队在大宋军队序列中的正式称呼,而护卫队之名则在其内部使用。

    陛下,只靠着近卫军终究是险了些,臣以为,当增援近卫军。前些时日为编练新军,陛下自京畿调了禁军,不妨便以此禁军,乘船北上,以为增援。

    岳珂为兵部侍郎,他大声说道,赵与莒微微一笑,岳珂说的只常理,他并不是个好的兵部侍郎,但要借助岳飞的声望,故此用之耳。

    京辅重地,不可动之。崔与之摇头道:如今尚不知蒙胡兵马多少,不可妄动,着真德秀调两淮强兵。彭义斌集京东忠义军,合兵于淮河南岸,中流击之。方为万全之策。

    赵与莒命人拿来地图,指着图上的淮河,然后向北直至河北:如此说来,京东之地

    如果用崔与之的战略,京东之地只能放弃。崔与之如此决断,自有他的道理,忠义军的战斗力,在战斗顺利时是极强地,但若有僵持或下风,则往往一啸而散。加之又分散于京东各地,胡人骑兵迅,很容易为敌各个击破。真德秀的两淮虽是强军,但方经楚州兵乱,士气并不振作,据险而守尚可,主动出击则不成。流求军乃当今大宋有数的强军,兵容肃整,器甲鲜明,但是人数不多。先后两次增兵,徐州地流求军人数也不过是五千人。故此,若是蒙胡真大举南下,保守淮河实是不得已之举。

    赵与莒却不这样想。保守淮河,不过能御敌罢了。而且如此行事,必然导致他寄予厚望的京东展中断。

    朕觉得可以在此处与胡蒙打一仗。他用手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目光炯炯地道:一昧保守淮河,朕只怕京东淮北之地便不再为我所有,以朕想来,胡人不善舟楫,又自李全处知道我水军犀利,必然会避开海岸,而是选择这条道路南下。朕料想胡人此次南下目的有二。一是劫掠大宋以资给养。二是夺取徐州以为攻金之基。

    故此,徐州为此战之关键。令忠义军让出道路,保守京东东路,放蒙胡南下,咱们就在此,借河湖之利,与蒙胡决战于野

    赵与莒以为,大宋目前强于蒙胡的有一,一是水军,二是火炮,退守之举,虽然能挥这二的长处,但蒙胡岂无人哉,如何肯轻易上当。况且李全投蒙胡,必得铁木真之用,若是铁木真利用李全收京东人心,便与大宋隔着淮河对峙,则敌长我削,实非持久之道。况且不战便弃京东之地,必使民心惶恐,自己长久以来建起的声名,恐怕也要毁于一旦了。

    必须在淮河之北与敌接战,而且须得一战胜之,只有这样才能将损失减到最低。若有不济,再退过淮河,在徐州城下与敌交战不迟。

    官家既已决断,那事不宜迟,须得往前线放粮饷恩赏,各处援军也应整装待。崔与之很干脆地接受了赵与莒的判断,他自认对流求军的战力估算,并不如赵与莒准确,故此赵与莒既是以为可与蒙胡野战,那便与蒙胡进行一场野战。

    朕会用加急出密旨,但愿还为时不晚。赵与莒苦笑道。

    他不认为蒙胡会给他从容准备的时间,很有可能,在石抹广彦南来的同时,蒙胡已经调动好了大军,跟着便是一泄而下了。

    正如他所料,当日下午,来自京东地加急军报便抵达临安,蒙胡以史天泽李全为正副先锋,起兵十五万,已经出了燕云,直指京东。彭义斌部在大名与之接战,不利而退,守马颊河再战,又不利溃散。这份军报出之时,蒙胡前锋已突至阳谷,阳谷县小城低,又乏钱粮,根本不可守。

    军报一至,满朝俱惊。

    军报送到临安之前,徐州的李邺便得了消息,这种突情形,对于他来说却算不得意料之外,因为在流求养成的习惯,他们都有突情况预案,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他便做了金国胡人打来将如何处置的准备。

    先便是收拢百姓,不仅仅是徐州下辖各地的百姓,他将凡是他能触得到的地方百姓统统半强制地带过黄河,送至南岸后方。来自流求的还乡屯垦团早就到了徐州各地,他们构成了徐州底层农场的核心,故此这种迁移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很多情况下都是信使一到,他们便立刻运作起来。&虽然其中难以避免会出现使用武力的现象,但总算在五天之内,黄河北岸几乎再也看不到人烟。

    蒙胡惯于裹挟平民百姓为前驱地,将平民撤走,可以让蒙胡无所掳,无所用。

    再就是与彭义斌真德秀联络,通报自己应对之策。流求之制,最忌各自为战互不相助,与彭义斌真德秀联络。也可以借助他们,特别是彭义斌目前正在第一线与蒙胡对敌,收集蒙胡的军情。

    之三便是在徐州淮北进行动员。虽然驻于徐州的流求护卫队只有五千人。但去看九月以来,先后有万余流求人来徐州淮北,或屯田或开矿,他们在流求都是受过军事训练的,其中至少有一半可以立刻作为辅兵使用虽然是辅兵,论及战斗力来,也胜过忠义军精锐了。

    大宋炎黄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来自临安地快使带来了天子密旨,着李邺督军过河,择地与蒙胡会战。

    而此时。徐州城已经完全成了一座军事化的城市,城防全部由动员而来地辅兵接管,五千精锐会集于军营之中,无一人擅离。炮兵近卫队将城头重炮与野战轻炮都抹拭得干净透亮,城中仓库里屯满了军备所用地粮草物资。

    李邺眯着眼睛,挺直胸膛站在队列边上,王钰为胡人所杀的消息已经传了下去,这些护卫队的基层军官中,不少都是王钰地学生,为师复仇。几乎是不须要鼓动。

    李汉藩,此去多加保重。

    刘全抓着李邺的胳膊用力摇了摇,然后笑道:别的东西丢了没事,那活儿可莫被胡人弄去了。你家中新媳妇还等你呢

    两个月前,李邺成了亲。娶的是徐州本地一位姑娘,这也算是为稳定徐州人心之举。不过李邺对这位姑娘还是极体贴的,自郁樟山庄出来地义学少年,便是三妻四妾地,也不会视女人为物品。

    老东西,方有财那厮如何了李邺嘿嘿笑了笑,面上倒瞧不出多少紧张,而是问起方有财来。因为徐州水患的缘故,方有财被天子派了过来。可是还没干几天便遇上这回事情。以李邺对方有财地了解。他此刻定然是想撒腿逃走,有多远去多远的。

    那老贼大模大样地在河堤上行着。他说区区胡虏算什么,大炮一响尽是肉汤。还说让你别忘了给他带些胡人地小玩意儿,也算是酬谢他远来辛苦刘全噗的一笑,摇了摇头道:那厮身边跟着船,只要有事,随时便可上船。

    李邺听得哈哈大笑,方有财怕被困在徐州城中,故此才会如此,可他还是死鸭子嘴硬。

    此次我去,争取将蒙胡的那个铁什么汗的活儿带给老方,让他泡酒补一补。李邺骂了一声,神情肃然道:王钰之仇,必报不可

    我料想过些时日,流求还会拨援军来。刘全点头道:这徐州你只管放心。

    蒙胡破阳谷之后挥师东进,先后攻克东阿泰安,接着转向南。此时彭义斌也接到朝廷旨意,要他退保鲁东,彭义斌先后大战三场,尽数溃败,也失了战心,得知流求军已经过河,便让开曲阜,退往沂州,同时自各处收缩兵力,准备渡河。

    炎黄元年四月二日,滕州南沙河。

    田解虎神气活现地骑在马上,看着自己身后这一群士兵,嘿嘿地笑了两声。

    自从打下徐州之后,他与所部便划归李邺管辖,他们战斗力不成,溃败却是极厉害,金国反攻徐州时,最初李邺以他们为野战先锋,甫一接战便全军大溃,这让李邺极是失望,背地里对他们的评价除却逃跑别无是处。不过他们至少是不错的劳动力,这小半年来徐州的基建工程,还真离不得他们。

    能吃能干活,这是刘全对这些人的评价。

    想起这两个评价,田解虎又嘿嘿笑了声。虽然被贬了,但他不得不服气,这小半年来他是眼见着流求护卫队操练的,人家受那个苦,自然有这般战力,自己这伙子

    不过今日也算是物尽其用。

    武权,你这厮给俺机灵些,莫出了岔子他正思忖着,见着走在排头的那个大汉脚步放慢,看模样似乎想停下来,立刻大喊道。

    放心放心,又不是去拼生死。被唤为武权地大汉身材极是雄壮,闻言有些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俺又

    话尚未完,他猛地扭头回去,挥手示意众人停下,然后伏在地上侧耳倾听。

    他能成为排头兵,自然是有所长,莫看他长着这么一个大个子,却是出了名的胆小如鼠,每上战阵,总是最先现敌情,第一个开始逃跑。

    有有大队骑兵,来的绝不是忠义军他跳将起来,大声对田解虎道。

    田解虎看了看四周,然后嘿嘿笑道:正好,老子也不想前走了,各位兄弟,刀箭无眼,将硬事的东西都扔了,背后背地锅盖弄好来,没准便能救你一命

    还有,绑腿系紧了,衣袖口也扎住,找好方向,只待我一声喊那武权有些懒懒地喊道。

    他逃跑都逃惯了,也总结出一套如何逃得最快的经验来。

    只是片刻,一小队骑兵便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武权了声喊,把自己地长矛扔了,掉头便跑。其余士兵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他们都是自十万红袄军选出来的善于逃跑,这一逃将起来,当真是花样百出。有缩身便往草丛中穿的,有手脚并用四肢齐上连滚带爬,虽然他们的本意是来引诱小股蒙胡侦骑,但这逃跑的模样,却比真的还要象。

    田解虎装模作样呼喝了两声,见那队胡人侦骑冲了过来,他调转马头便也跑开了。仅耽搁了这片刻功夫,便见着自己的部下逃出老远,田解虎颇觉羞愧。

    那胡人侦骑留下一个,其余开始自两翼散开,因为只有田解虎一人骑着马的缘故,胡人也不焦急,出怪笑之声,有人已经绰弓在手,远远地便向田解虎射来一箭。

    胡人骑射精准,只是双方相距太远,这一箭虽然中了田解虎的后背,却被他扛在背上地木头锅盖所挡,未能穿过田解虎地纸甲。但田解虎觉得背后一痛后,便循势往马背上一趴,大叫着催马快跑起来。

    他们跑了有三百余步,不是顺来路逃跑,而是侧向西南方。胡人侦骑这些时日见惯了丢盔弃甲的忠义军,故此并不怀疑,不慌不忙地靠过来,眼见着就要追个尾相衔,然后之间,便听得一声尖锐地哨子响哨音一响起,跑在他们面前的众人齐齐栽倒,便是骑在马上的田解虎,也是翻身自马上扑下。然后便是机弩声响,自两侧草丛之中,射出数十只弩矢,胡人侦骑领啊一声怒喝,但还未曾拨转马头,便被弩矢穿透了心口。

    留在最后的胡人侦骑毫不犹豫,掉转马头便狂奔而回。

一八三、可汗侦骑过京东

    李全看了史天泽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却不曾说话。

    身为正副先锋,史天泽与他的关系谈不上友好,特别是进入京东以来,他们率领的部队与彭义斌的忠义军先后三次大战,都打得彭义斌部溃散而逃,这让史天泽极看不起忠义军的战力,几次在他面前嘲讽说忠义军不过是蚁聚蝇合。虽然他说的是忠义军,但李全知道,他其实是在讥讽自己,自己不但是忠义军出身,而且还惨败在忠义军之手过。

    若他这般以为那便错了,如今铁木真汗信用他史天泽,那便让他去碰个一鼻子灰,待得他鼻青脸肿之后,自家再出来收拾残局。

    对手用的是机弩

    听斥候说完遇伏经过之后,史天泽又追问了一句。自从进入京东以来,他所部与忠义军这种小规模的遭遇战次数极多,但此次中伏,却让他本能地嗅到危险的气味。

    正是机弩,埋伏在乱草之中,突然自草丛中射出,我们根本无法防备。

    每队斥候中,除了作为主力的蒙胡,还会有一两个史家派出的汉人士兵,而这个唯一的漏网之鱼正是汉人。

    忠义军无战纪,便是埋伏也做不得如此史天泽自言自语:此处距徐州还有多远

    两百里。有人答道。两百里那应当是流求军了。他们果然忍耐不住,挥兵北来,大汗真是料敌如神

    赵与莒始终想不明白铁木真为何会将石抹广彦放回来,史天泽却知道得清楚。放回石抹广彦,一来是孛鲁为石抹广彦求情,二来则是要用石抹广彦激怒宋军,特别是在李全口中拥有极强战力的流求军。铁木真些次南下的第一目标便是夺取徐州,正如李全对他所说。徐州为中原江南双重门户,夺了徐州,向西一马平川。可直扑金国残地腹心,避开潼关黄河之险;向南可以横扫秦淮突击荆襄,夺取宋国江北之地。可是徐州是坚城,又在黄河之畔,若是流求军真有李全所说的战力,那么大军攻城便是破城,自家损失也重。而激怒流求军,诱其出师野战,特别是诱至黄淮之北野战,则无城池之坚大河之险。即使有那种大炮,铁木真也有信心能一战胜之。

    史天泽抬眼看了李全一眼,见李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哼了一声:李总管,你意下如何

    他知道李全想看自家笑话,故此偏偏要将李全也拉上,这样便是出了什么意外,李全也不得脱身于外。

    史元帅说得极是,说得极是。李全淡淡地说道。

    两人同时在心中暗哼了一声,都是瞧不起对方。史天泽两代都投靠蒙胡。当将自己当作蒙胡一员,视李全为反复南人,而李全觉得大伙尽是蒙胡奴仆,何分高低彼此。

    不可冒失进军。免遭意外之败。史天泽虽是瞧不起忠义军战力,也不相信李全所说的流求军战力。但他性子谨慎,并未立刻下令兵,而是下令斥候继续察探。他手下有的是精锐斥候,小小受挫算不得什么。

    四月五日,斥候传来最新消息,流求军五千人原忠义军一万人,共是一万五千,果然自徐州北上,正屯军于夏村。

    这便是自家求死了。史天泽大喜。他与李全部众两万。多是骑兵,而对方一万五千。尽是步卒,所守又只是一座村寨,并无艰险可恃。

    还须谨慎为好。李全则唱反调道:南蛮以其短击吾长,渡河野战,安知非其计乎

    我军以骑兵为主,便是有计,能奈我何史天泽未曾与流求军接战过,故此不以为意:先试探击之,若是得破,则乘胜追击,若是不胜,以我骑兵之,也可远扬回军。

    听他这样说,李全也不再坚持,虽然他还是觉得流求军如此迎战,必然有诈,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流求军能有什么计策,便是用上那大炮,可面对着蒙胡绝对优势的战力,大炮不过是送上来地战利品罢了。

    难道说流求果无人乎

    夏村,临时加固的木寨虽然显得壁垒严整,但李邺估计,只要一次冲击,这些木栅便会被摧毁。外强中干,其之谓也。

    夏村靠近微山湖,流求军来后,将此地百姓尽数迁往徐州,又背水建起木寨,同时在湖边建起三座简易码头。此时桃花汛已过,但湖水仍涨得极高,故此适合船只来往。李邺望着正匆忙自船上下来的木箱,露出一丝狡猾地笑来。

    若是于竹在此,看到他这般笑容,必是吓得心惊胆战的。事实上不必于竹在此,流求军中基层官长,几乎全是初等学堂出身,见着他这笑,便相互使着眼色。

    这可不成,李阎罗又在打坏主意了,你们小心些,若是被他抓着岔子落,谁也救不得了。吴房也看到李邺的笑,他虽然未曾进入初等学堂,但因为战斗经验丰富屡立战功的缘故,如今也是个官长,按着流求军制,是协军校。

    吴协军,若是你还唠叨这可不成,只怕只李参领挂落的会是你了。一个年方十八岁的流求军士低声笑道。

    石大勺子,你也敢拿本协军玩笑吴房佯怒道:这可不成,本协军若不拿出些威风来

    吴房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李邺在背后喊道。他身体一僵,众军士都是哄笑,他哀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转过身:协军校吴房报到

    你这厮莫又在那儿挫我士气,小心我在你那玩意儿之上绑上那东西。李邺向吴房吼道。

    这可不成吴房吸了口冷气,跳将起来:李参领,我知道你与夫人正是蜜里调油,夜夜都要床第之欢。咱们徐州人人都知晓你是一夜三次郎的,如今到此处来开战,那可是蒙胡败了你的兴子。你别把一肚子邪火撒在我身上啊

    该死

    凡听到之人,无不爆笑,便是流求的军纪也约束不了,李邺勃然大怒,拾起石头便掷向吴房,却被他笑着躲开。

    初时的紧张都没了,自船上下货地辅兵也开怀大笑,他们的动作更快了些。

    这厮是个人物,便是嘴太臭了些。看着招呼士兵前去帮忙的吴房,李邺哼了一声。虽然这家伙每每临战便是愁眉苦脸。却从来都有法子让周围地士兵放松下来,倒是个不错的协

    李参领,你说蒙胡可会上当方才与吴房斗嘴的那年轻军士凑来问道。

    上什么当,咱们堂堂正正出来迎击,换了你是蒙胡,不打一仗试试么李邺笑道:石大勺,我跟你说,这一战你得小心了,莫出什么漏勺子让人笑话,你在吴房那一协中。若是出了漏勺,那厮能唠叨你一辈子。

    切,李参领,你这便小看我了。十二岁起我便随忠义军转战南北,十五岁去流求便要入护卫队。哼哼,出漏勺我虽说叫石大勺子,那勺子却都是给敌军备下地

    听他大言不惭,李邺失笑着摇了摇头,正待继续说话,突然间刁斗之上钟声响起,李邺立刻收拢了笑容,按住自己的头盔,快步跑了过去。

    所有正在忙碌的士兵也都停手。协军副军等低级军官开始喝令自己的手下集合。辅兵都闭紧嘴,一声不吭地输送物资。刹那间,这夏村寨子里,再无一人乱走闲逛,仿佛流求工厂中地机器一般,每个人都在自家位置之上严阵以待。

    东北二点方向,敌军骑兵,人数五千

    李邺爬上刁斗的同时,刁斗上的了望手便已经在报告了。

    流求军的刁斗建得极高,因为流求军手中有千里镜地缘故,能比一般的部队更早觉敌人。李邺爬上去后,自了望手处夺来千里镜,向东北方望去,只见约在十里之外,大队地敌军正在逼近过来。

    五千该死,咱们的斥候完了。李邺咒骂了一声,从对方的军旗与军势来看,确实是五千左右,而且都是骑兵。逼近到十数里处,自己这边的斥候尚未传回消息,只证明一点,自己派出的斥候尽数被杀了。在心痛之余,李邺也暗暗一凛,自己派出的斥候都是骑术高的,可在胡人面前,连逃出来传信都做不到

    哼,骑术高明便罢了,我倒要看看,在咱们流求准备的小玩意儿面前,这些胡人是否依然高明。他放下千里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下,开始下达命令。

    与此同时,临安,御苑兰亭,赵与莒与崔与之相对而坐,各抱着一个砂壶,当他们偶尔揭起壶盖时,里面沉郁地香味便散出来,足以沁人肺腑。

    没料想那流求竟然也有这般好茶。崔与之嘟囔了一声:陛下,还藏着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臣见识吧。

    他说话时这语气,却不象是在面对九五至尊。赵与莒微微一笑,觉得这老狐狸比起宣缯薛极葛洪魏了翁等加起来都要可爱。他摇了摇头道:没了没了,朕真没藏什么,便是这茶,也是流求献给太后地,被朕私下偷了些来,如今你分去一大半,朕剩得还不如你多

    陛下又哄臣来着。崔与之笑道:流求奶糖呢,臣孙儿如今无糖不欢,全是陛下宠溺过度的缘故

    明明是你这老儿含饴弄孙过度赵与莒笑骂道:崔卿,朕可告诉你,小孩儿吃糖过多不好,牙齿都会蛀掉,若是不想你家小孙子日日喊牙痛,你还是少与些糖给他。

    不给便要揪臣胡须,臣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听闻天子意欲设皇家初等学堂,不知能否让老臣小孙也来崔与之虽然如此说,脸上却满是慈爱,显是极疼爱自家小孙子地。

    听得他这般说,赵与莒挑起眉毛:崔卿,你这可是将麻烦推给朕了,参政之孙,如何能入这专为孤儿所设的初等学堂

    原来这些时日,流求押来地金银越来越多,虽说恩赏练兵河道等等,已经将这还未完全到手的二千四百万贯花去了大半,但还有些多,天子再从内库中拿出一百万贯来,与国库拿出地凑成二百万贯,在临安城西南山外辟地,准备建一所专门收容孤儿的皇家初等学堂。赵与莒对朝臣说是仿汉时羽林孤儿旧事,但朝臣都不蠢,知道这其实就是在模仿流求初等学堂了。对于办这初等学堂,朝臣都没有意见,这是仁政,谁反对谁便是丧心病狂,但对于这初等学堂教授什么课程,礼部国子监户部等等,都争得乱七八糟,各派学尽数想向初等学堂中夹塞私货。最后赵与莒不得不以天子威权定下课程,初等学堂学制三年,只授识字算数,另设德育与体育,识字教材由礼部与国子监编写,务必简洁易学,不可生搬古文。算数采用流求教材,以新式数字符号进行教授,以便于使用。德育以忠君爱国笃信孝悌奋勇务实为核心,着有司编写教材,组织活动。体育最初赵与莒是命名为军学,既是仿汉时羽林孤儿,自然要学习行列战阵,但群臣一片鼓噪声中,赵与莒与崔与之商量之后,决定换作体育,即锻炼体魄蕴育人才。

    饶是如此,满朝公卿视这初等学堂仍作怪物,噍噍哓哓,几无休止,赵与莒几乎给吵得失去了耐心,最后还是崔与之出面,说是天子私库出钱,谁若反对谁便替天子出钱。这才让群臣闭紧了嘴,魏了翁那几日着实没给天子好脸色看。

    老臣近日研读周刊上载的耶律晋卿之文,那国富论着实令老臣茅塞顿开。崔与之慢慢地啜了口茶,神情极是惬意:虽说老臣并不以为国富论便是对的,但至少比王荆公那一套要更对些。陛下宽厚,恕臣直言,国朝南渡,虽是失了半壁江山,却也将冗官冗兵的包袱甩了,但太平百年之后,国朝再不求变,只怕又有不忍言之事。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着赵与莒眼睛,因为这些时间打交道,崔与之已经非常了解这位天子,天子虽然年轻,却是海量宏阔,只要自家说得有理,他绝不会忌讳。

    国朝欲求变,唯开源节流耳,节流便要裁冗官减厢军,朝中诸公,谁愿意自家被裁减节流不成,便只有开源,陛下欲学流求,无非是开源,朝中诸公看不出陛下爱护之意,臣还看不出么只不过诸公讳言利,而臣人老皮厚,不怕言利罢了。

    崔卿果然知朕赵与莒微笑变成了苦笑,摆了摆手,长叹了声:先不谈此事,不知淮北京东情形如何了。

一八四、伏罗织网捕狡雀

    史天泽凝眉远眺,这一路杀来,他又以探马赤军为先,凭借这些蒙胡精锐,将流求军斥候尽数截杀,故此他可以保证,自己此行带有极大的突然性。但是,当他逼近之时,夏村寨前鸦鹊无声,除了刁斗上有人在远眺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仿佛就是一座空寨,让人心中极是不安。

    流求千里镜自造出以来,便是一直是管制物品,每一具上面都标有序列号,每一具放到谁人手中都有记录。故此到现在为止,望远镜还是不为外人所知,刁斗上的了望手以望远镜遥望,史天泽虽然觉得奇怪,却不知道正是这个东西,让他截杀流求斥候的努力白费了。

    史天泽回头看了李全一眼,李全领着五千骑兵先行,他自家则与大队人马在后,李全抵夏村寨外便按兵不动,并未乘机攻击。

    李总管,你一来这寨中便是如此史天泽还是问了一声。

    因为李全被铁木真封为千户山东总管,的以史天泽称他为李总管,也有讽刺他是原大宋京东总管之意。李全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史元帅为主将,不得元帅将令,下官何敢攻击

    那么如今你便引着本部两千人,试探着攻击一次吧,若有不对,赶紧回来。史天泽面上露出讥色道看上去史天泽是好意。不过又是讽刺他逃跑罢了。李全心中一阵狂怒,但即刻又压了下去,向身后挥了挥手。他那一队人立刻跟了上来。

    这次试探性攻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才隔着七百步,夏村中一台重型床弩便开火,将一根粗大地木矢射出,只不过歪了老远,莫说伤着人,便是马都未曾惊得。李全近到距村寨三百步时,村寨中的大炮终于开火,一共是两门。左右各一。两炮弹在李全前近百步落下,在地上跳了跳,只是那响声惊得马匹有些受不了。

    杀

    李全挺枪催马,开始加,他在与流求打交道的过程中知道,那大炮装填颇需要时间,故此借着这间隙开始前冲。

    他这二千人马都是新附军,其中既有汉人。也有契丹女真诸族,对他并不是十分忠心。但见着他一马当先,不得不紧跟而上。

    他们自然不会傻得用马去冲撞村寨,而是到了弓箭射程之后便转向,与村塞平行奔过,在奔驰之中,一轮一轮地箭矢被他们射了出来。因为看不着村塞中的人,那高高在上的刁斗便成了他们射击的主要目标。那在刁斗四周有木板挡着,了望手趴了下来,这才未曾受伤。

    这一轮试探之后。x流求除了了一弩两炮。再无任何反应。

    史天泽心中不安更甚,他微微沉吟。命人下马伐木,开始准备器械。虽然村寨很矮,但至少要用撞木将壁垒撞开才可突入其内厮杀,否则就靠方才那般抛射,效果几乎为零。

    他有二万人,分出千余人去整治器械,其余人便下马休息。这也是史天泽对流求军的一种试探,若是流求军觉得他军容不整,开了寨门出来逆袭,那么他便可乘机掩杀,甚至尾随入寨。

    但让他失望的是,村寨之中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斥候分明说了,这里有一万五千来自徐州的宋军,可一万五千人竟然都能如此肃静,至少证明他们训练有素。

    李邺同样等得有些心焦,对方围住村寨已经有半个钟点,可是除了开头的试探外,一直没有进攻。他之所以挑选这样一个看上去极易攻取的村寨固守,便是希望敌将见了掉以轻心,上来便动攻击。敌军地攻击越是猛烈,他便越是欢喜,而这样不进不退,最让他难受。

    嗯这可不成。正当他有些不耐之时,吴房凑到他身边来,低声问道:参领,听说参领夫人闺中有些姐妹尚未嫁人,回去之后,能不能请夫人为我说道说道,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寻思着总得寻个媳妇吧。咦这时分吴房竟然还想着女人,李邺都有些佩服他了,斜瞪了他一眼:咱们流求不是有那么多倭女么,怎么不曾见你在流求弄个上手

    那个不成,倭女说起话来叽哩呱啦地,若是在床上叫起人来,我还不知是叫我还是野汉子。吴房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这厮倒是是深谋远虑李邺一笑,觉得心中松了下来,不再象方才那般焦急,他颇为感激地拍了拍吴房的肩膀:放心,这事包在老爷身上,你看中了哪一个便是哪一个,若是她家中不允,老爷带兵去替你抢来入洞房之事要不要我也替你做了

    吴房向他斜睨了一眼:你不怕被夫人弄成萧伯朗,我又怕啥,大不了换个媳妇便是

    有关萧伯朗那活儿的事情,在流求如章渝号一般,都属传奇了。听得吴房这般说,李邺想起这厮面皮够厚,便是李一挝那大炮筒子也无奈他何,只得摇头苦笑:贼厮鸟,老子要是剥下你面皮来蒙在这门上,胡人便是拿冲车来也撞不破吧

    他们好整以暇地闲聊,闷声缩在掩体之后躲避箭矢的流求军也都觉得轻松。就在这时,那刁斗之上传来警哨之声,众人立刻竖盾的竖盾,挺枪的挺枪,纷纷就位。

    史天泽等了近一个钟点,终于失去了耐心,下令开始攻城。

    初时他的进攻仍然是试探,李全领着两千人弃马步行。护着撞木呐喊冲来。在村寨中靠近水边地高台之上,流求火炮开始怒吼,这次两炮打得准些。第一炮炸翻了两个最嚣张地探马赤军,第二炮则直接轰中一处撞木,顿时血肉横飞,一片惨叫连连。

    炮声太响,若是野战中战马初遇,怕为之所惊。史天泽心中暗想,这两炮虽然造成了杀伤,但他觉得这种杀伤还比不上密集的箭雨,故此并不十分重视火炮本身杀伤力。而是更注意其巨大地声势。

    金国大宋都早在军队之中装备了火药武器。其中不乏声势极响,流求火炮虽说越这个时代,却不是让史天泽难以接受的神兵利器。他甚至觉得火炮对战马的恐吓作用也可以防止,只需平日里多在战马处放鞭炮,战马习惯之后,对这种大声便不在意了。

    他紧紧盯着李全,在冲锋之时,李全一手执枪一手执盾。倒是冲在最前,这让史天泽对李全的感观变了些。

    至少此人不是那种躲在后边大叫前冲的孬种。

    李全此时血液沸腾。完全忘了与史天泽的勾心斗角,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冲到木寨前。

    押阵的弓箭手拼命射箭,压制根本没有出现的流求射手,而流求的火炮此时又开了两炮,只不过这次两炮都没有命中任何目标,只是让人心中一跳罢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冲

    十余根撞木重重砸在木寨上。至少有五处应声碎裂开来,露出一个人头大小地洞。

    继续。继续李全声嘶力竭地大喊,他终于见到了敌人,在那村寨之中,墙一般立着地盾后,蹲着一排排的长矛手,他们严阵以待,却并未急着攻上来,仿佛还在等待时机一般。

    杀啊

    李全再次大喊,撞木第二次撞在木寨上,有两处墙被撞倒,那边地蒙胡士兵欢呼着涌了进去。

    突突突突机弩的声音响起,这样的距离之内,流求人的弩密集得象是雨,几乎是一转眼间,从那豁口处涌进去的蒙胡士兵便被扫倒,甚至连呻吟声都不再有。

    盾,盾李全大喊着,自其中一个豁口冲进去,他一手绰枪一手执盾,将身子缩成一团,尽可能用盾掩住身体要害。与他一起冲来的,还有其余盾手,在盾手之后,弓手开始抛射,压制流求人地弩手。

    唔

    李邺听得身后传来闷哼之声,知道自己部下之中也出现了伤亡,他猛然挥手,流求士兵中的协军副军开始怒吼。

    在怒吼声中,流求盾兵向前移动,护着枪矛手冲向蒙胡。而蒙胡却愕然止步,包括李全,也变了颜色。

    在他们与流求人中间,大团地铁丝将二隔开,这些铁丝上扎着无数锋利的铁棘篱,急切之间哪里可以搬动,他们要用刀枪去拨,可这些铁丝又韧又软,刀枪也无法拨走。

    相反,流求人藏在盾后的长矛露出真身,这种长达一丈六七尺的长矛,可以轻易自铁丝网后扎过来,虽然蒙胡士兵也有盾护体,但那裸露在盾外的胳膊腿脚,却成了绝佳目标,一刺一个,无比准确。

    若是十年之前,李全必定会凭借个人豪勇,越过铁丝网杀进去。但如今享受了几年,他已不再是当初那般了,在连接挡住流求军数次长矛之后,他谨慎地将自己藏在众人身后,再不肯冲到最前去。

    用斧,用斧劈开他在片刻之后想得了破这铁丝网的方法,然而铁丝网的韧性出乎他意料,而且一大团纠缠在一起,便是劈开一个口子也没有什么用处。

    李全向后看了一眼,希望史天泽能见机催动大军冲击,他果然看到大军阵脚前移,正当他欢喜之时,突然间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响声。

    在黄村寨中,十门大炮同时怒吼,而不再是最初的两门了。这老狐狸,又拐走朕不少东西。赵与莒起身伸了个懒腰,见着崔与之缓缓离开地背影,禁不住暗骂了一声,虽然又被崔与之拐了些东西走,但他并不真正着恼,只是觉得崔与之有趣,不骂骂他实在心里过不得。

    与崔与之谈了一个下午,所涉及地范围既有大宋今后走向这般大的话题,也有象初等学堂所设课程这样具体地话题。虽然崔与之在一些问题是极坚持,但他的坚持却没有给人一种棱角分明的感觉,而是无声无息几乎无法查觉的。只有在他离开之后,赵与莒才现,自己在一些关键问题上着了这老狐狸的道儿,比如说大宋今后走势之上,比如说对理学的态度上,比如说皇家初等学堂课程设置之上,自己都从原先坚持的立场上退后了。

    不过他对此并不觉得有问题,崔与之的谨慎与善于说服,让他极是欣赏,他也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物来主持中枢。这般一个人物,成为他与群臣之间沟通的桥梁,实在是合他的心意。

    想到此处,他自言自语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或许该给这老狐狸一个真正的相名了。

    陛下有何吩咐

    他的话音小,因此身边的宫女并未听明白,她垂着眉问了一声。

    赵与莒偏过脸去,在服侍他的正是那谢道清。这让赵与莒还是有些惆怅,太后对杨妙真的态度已经是完全不同,但这并未彻底改变太后在皇后问题上的立场,升杨妙真为贵妃,恐怕已经是太后的极限了。更何况,便是太后答应,朝臣这一关也难过去。

    好在杨妙真现在在后宫之中已经是地位最高,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后宫这帮子新进的宫女们,也都佩服她得要紧。她与韩妤二人,一武一文,倒也能镇得住场面。

    陛下。

    谢道清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自方才起,天子便直愣愣地盯着她,让她的心开始怦怦直跳。虽然面上仍旧是那雍容大度不为所动的神情,但她的心却有些不安起来。

    谢道清赵与莒叫出这个名字时有些拗口。

    奴在。

    唔赵与莒原本是想问她入宫以来过得可好,但一转念头,这话问得却是有些暧昧,或许这谢道清原是没有这番心思的,反而给自家撩起这翻心思来。他虽然不忌女色,但完全没有情感绝粹为了泄欲而上床,并不能让他觉得多么愉快。若是这新进宫女中能有人真正打动他,象是杨妙真韩妤那般与他有了深厚情感,那么他也不在意多纳一个女子。

    只是这个人

    看到谢道清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赵与莒便觉着有些兴致缺缺。他咳了一声,然后道:知道贵妃与昭容在何处么

    贵妃如今正在行健园,昭容应当也在。赵与莒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料想谢道清竟然真的能够回答:每日这个时分,贵妃与昭容会在行健园。

    行健园是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原本是宫中一处荒僻的院子,被赵与莒改了做成运动场的,也算是让杨妙真有处活动身子的场所。除去水泥场外,还有些后世住宅小区中常有的健身器材,便是杨太后,如今也时不时去那里活动活动手脚。听得此语之后,赵与莒也来了兴致:那好,朕便去行健园,你吩咐下去,若有事情要寻朕,去行健园便是。

一八五、穷图现匕摧顽虏

    行健园里,莺莺燕燕,笑闹声一片。

    杨贵妃并不是个拘束的主人,虽然她不象韩昭容那样细心,但也极好相处,哪怕在她面前不够端庄严肃,她也不会计较。

    当然,若是勾搭天子的话,她的怒火也足以燃烧整座皇宫了。

    周淑娘脸上渗着细密的汗水,坐在垫了毡垫的石凳上,浅笑盈盈地望着正在扣杀的杨妙真。她心中有些羡慕,杨妙真打了许久,却几乎不知道疲倦,而她的对手已经换了六个了。

    淑娘妹妹,今天还要向你请教如何唱曲呢。

    贾元春行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脸上是灿烂的笑,没了往日的幽怨。必须承认,羽鞠极能让人开朗起来,再有一肚子郁闷,玩了十分钟之后,也会觉得神清气爽,累得连幽怨的精力都没有了。

    元春姐姐的箫才是咱们当中一绝呢。周淑娘回头看着贾元春的脸,刚夸了一句,突然现贾元春面上飞起红晕,眼中闪着星星一般的光芒。

    周淑娘回过头去一看,天子背着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正缓缓走了过来。

    这位天子年轻,长得也是极英挺,没有丝毫儒生身上常见的酸腐味儿,也不似别的含着金勺长大的富贵子弟那样满身脂粉气息。周淑娘入宫前,其实并不喜欢这位天子,虽然他算是个英武之主,但却不是周淑娘小小芳心中那种可以寄托一身的男子。但入宫以后,在与天子并不多的接触之中,她却觉这位天子散着一种奇怪的气质非要做个比方的话,那便是散着一种阳光的气味。

    正是那种阳光的气味,才让他越成为三十六名少女目光与谈论的焦点。他与她们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同,自信,温和,冷竣,骄傲。谦逊,这种东西在他身上毫不冲突地融在一起。让人情不自禁产生好奇之心: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贾元春大约是所有女孩子中最痴迷地一个了,每次见着天子时,她就会魂不守舍,她想方设法想要引起天子注意,但也不敢逾越礼仪。偶尔,天子也会看着她,目光很柔和。既含着对她美貌的欣赏,却又不带有。这让贾元春既高兴又失落,既幸福又幽怨,杨贵妃与韩昭容对她们很好。但那是另一回事,那并不能取代天子。

    但是,天子地目光只是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连片刻都不曾停留,接着便转到韩妤身上了。坐在那的韩妤站起身来,盈盈向天子一福,天子用很小的动作摆了摆手。二人极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然后各自看向他处。

    贾元春目光里的嫉妒一闪而过。只有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周淑娘见到了。周淑娘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心中有些同情地叹了声。

    虽然她们二人是朝中不同派别选送入宫地,若真成了天子后宫一员,免不了为了各自派系的利益勾心斗角,但此刻,她们二人却一般是被忽略的对象。天子根本不在乎她们二人的存在,天子眼中,竟然只有杨妙真与韩妤。

    这是周淑娘与贾元春都想不通地事情,杨妙真韩妤虽然都是出色的女子,但一个大大咧咧丝毫没有大家风范。一个又温柔无威。她们的姿色,在姹紫嫣红的后宫粉黛中只算是中上。天子为何会喜欢她们,而且矢志不渝。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杨妙真与其余宫女也注意到天子的带来,少女们向赵与莒行礼,一时之间,赵与莒头都点不过来。待得少女们行们礼后,杨妙真将羽鞠拍子交给一个女孩,自己小跑着过来:官家要不要来试试

    见你们玩玩就成了。赵与莒微笑道,眼睛却顺着杨妙真脖子向下瞄去,杨妙真因为热的缘故,解开了衣扣,露出里面的小衣,一块雪白的胸脯俏皮地探出来,正落在赵与莒眼中。觉赵与莒地目光,杨妙真狠狠白了他一眼,张嘴无声地说了声:吃我一枪。

    赵与莒同样用唇形说道:晚上看我的。

    杨妙真没有他面皮厚,终于红脸败退。这一幕瞅在贾元春眼中,她虽然不知道天子与贵妃那口形说地是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周淑娘唯有苦笑。

    官家,有没有徐州的消息杨妙真问道。

    刚收着的消息说是李汉藩已经过河了,想来这两日便能与蒙胡前锋接战。知道自己这个爱妃是知兵的,故此赵与莒没有因为后宫过问军政而有所忌讳,他说道:不知战况如何了。

    战况极是惨烈。

    当然,这惨烈是蒙胡的,突然出现的铁丝网挡住了蒙胡前驱二千人,而长矛则在收割他们的性命。史天泽领大军前来支援,可是一直只有两门炮响的宋军木寨中,却同时有二十门炮出了怒吼。

    在蒙胡前军与主力之间,一道火与铁地网铺开,这是文明地怒吼,绽放出血与灵之蕊的,是复仇之花。一门两门大炮,其威力十分有限,但当大炮被集中使用时,其展现出地杀伤与破坏,足以正式向世人宣告,它才是这个时代战争中的霸。

    其实这二十门炮还是有些微的先后顺序,使用的又都是开花弹,在空中爆炸之后,其中碎珠又向前突飞,形成扇状的杀伤范围。蒙胡又是以轻骑兵为主,身上的甲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被这碎片击中便是不立刻毙命,也多是连皮带肉撕碎一大块。执盾的稍好一些,可是盾牌保护不到的部位也都免不了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轮炮后,便是再勇敢的蒙胡士兵也不由得胆怯后退了。

    李全看得怒火万丈,若是拼着伤亡前冲,他以为那大炮可及远而不可及近,到得他们这位置,大炮便失去了威力。他眼见着自己这两千人损失惨重,几乎就是十余分钟的冲杀,损失已经过四分之一。后面援兵又犹豫不敢向前,便以盾护体。向后退却。

    他这一退却,他的部下立刻跟着崩溃了。

    好在流求军并未追赶,除了大炮又轰了一轮之外,并未出兵追赶。逃回阵中之后,李全也不去见史天泽,先大致清点了一下人数,觉自己这短短时间之内。竟然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

    贼厮鸟破口大骂了一声,李全愤愤地向中军望去,史天泽那边情形也不是很好,他们冲锋时是密集阵型。故此被大炮一轮轰翻百余人,伤更是不计其数,退回来的都已丧胆。

    黄口竖子,只知大言不惭想起史天泽一惯的傲慢,方才却坐失战机,李全便极是不愤,他有意不去见史天泽,史天泽无奈。只得遣人来召他。

    方才是本帅失策了。出乎李全所料,史天泽并未推御责任。甚至不曾责怪他:李总管,你且说说对这大炮当如何是好

    大炮虽说声大威猛,但火度却慢,射程也算不得远,拼着挨上一轮炮,冲至敌前,便不必担心了。听他虚心求教,李全心中憋着的火气倒消了一小半,他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此处为夏村。炮在此处,我军在此

    李全虽是出身不高。但多年来在战阵之中厮混,自然也有他一套。听他说应付火炮之道,史天泽连连点头。

    只是方才我见着李总管攻破了木寨,却被一些网状地东西阻住,那是什么史天泽又问道。

    休提听得那网状之物,李全的怒气再度上来:流求人不将铁当钱,竟以上好之铁拉成丝,结成网,网上又挂满铁刺,我方才虽破了木寨,遇着这铁网却无计可施。若是再攻上去,我有二计,一是多带大斧,斩断这铁丝,二是多背木板,架在铁网之上为桥,人越桥而过。

    他一边说,又一边将那铁丝网模样画了出来,史天泽也不禁咂舌,此时铁价都贵,流求人将这许多铁不做兵器箭头,却结成没什么用处地铁丝网,除了钱多得烧手,真不能做其余解释。

    既是有计破敌,你我再攻一次史天泽问道。

    一切听元帅吩咐。李全回答得极油滑。

    史天泽一心想要雪洗方才耻辱,故此不曾与李全计较,他皱眉看着这夏村寨,夏村寨背水而建,正面是平地,背后却是微山湖,蒙胡最拿手的背后迂回在此没有用处,但因为是水边平地的级故,夏村正面极广阔,地势并不险要。

    此次出击,全军尽出。史天泽下令道:此地地势平阔,我军人多,先以步卒破寨除网,再以骑兵突进杀戳李总管方才辛苦,这次便交由我了。

    李全心中冷笑了声,有了破敌之策便要亲自上去抢功,这位史天泽元帅,完全是当他傻瓜。不过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在蒙胡心中,史天泽为嫡系,而他只是穷途没路来投的罢了。

    史天泽用蒙胡之语下令,片刻之后,有些沮丧的蒙胡士兵又振作起来,他们大声呼嗬有若疯狂。

    李邺透过在方才攻击中被推倒的壁垒向外看去,见得蒙胡如此,又是冷笑了声。

    在义学时,他们这些有志从军的少年,便多次做过推演,如何在这种情形下与蒙胡北虏交战。铁丝网火炮还有其余利器,使得他们地战法极丰富,只要准备充裕,他根本不在乎蒙胡。

    可惜此次还仓促了些,木箱中的东西尚未弄好,否则这些蒙胡,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李邺心中想,但一转念头:这也是好事,蒙胡这些人手不过是前锋,若是过早曝露了自家全部实力,便收拾不了蒙胡头目听闻其汗铁木真此次南征亲自出马,打痛了这两个汉奸,再用那东西收拾铁木真吧。

    注意,准备他下令道。

    蒙胡已经整好了队列,他们反应也快,这次虽是一起前进,阵型却没有方才紧凑,先只是试探着向前,待得大炮有效射程之外便驻足休息。李邺也不禁赞了声:倒也狡猾。

    突然间,金鼓之声震天响起,蒙胡这次以骑兵迅冲过先前火炮轰击处,虽然夏村寨中火炮及时放了两轮,造成的杀伤反倒不如方才。这近两万骑兵突至村寨之下,有下马破墙,有自方才攻破之处纵马突入,有以木板覆盖铁网,有以重斧劈开铁网,还有在外围抛射压制。虽说人数极多,又处在流求弩手连环弩地持续射击下,但蒙胡竟然毫不混乱

    李邺哼了一声,对方这么快便找到破铁丝网之法,着实让他吃惊。他再次下令,随着他的手势,协军副军开始下令,在连环弩交替掩护之下,乘着蒙胡收拾铁丝网之机,他们后退十余步,然后蹲下。一些身手敏捷的蒙胡自踏板上跃过铁丝网,冲进村寨之中,但他们立刻面临的是手弩的攒射,故此也未能咬住流求军。

    史天泽悚然动容,他还是第一次离得流求军这般近,只觉得这支军队纪律之强甲于天下,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铸出,就是后退时各人退的步伐大小,也都整齐划一。

    然后他就见到自流求步兵中间推出的火炮。

    这些火炮都安装了铁轮,它们行于预先铺好地铁轨之上,故此较为灵变。这种铁轨在流求矿山中已经普遍使用,它们的工艺非常成熟,而流求每一门炮都配有十五名炮兵与若干辅兵,二十门炮便有五百人侍候。

    射,射

    已经尝过火炮威力地蒙胡都大叫起来,他们中大多还在与铁丝网纠缠,能攻击到炮手的只有弓箭。

    原本以抛射压制流求军弩手的蒙胡开始对炮兵射击,他们射术精准,但炮兵周围都有辅兵执盾护住,他们的弓箭,并不能给流求炮兵带来实质上的伤害。

    然后,他们清楚地看到炮兵射大炮的流程,引火,避让,那黑洞洞的炮口喷出一团火焰。

    这是众多胡虏的最后记忆了,在这种距离之上,用的又是专门在近距离内进行密布射击地炮弹,不仅仅是胡虏,胡虏身后尚未被拆完地壁垒,也都被宋人自己的大炮掀飞起来。

    刹那间,飞沙走石,晴空上布满阴霾,史天泽只觉热风扑面,吹得他眼睛都无法睁开。

    半空中噼噼地开始下雨,但这雨是血水断肢,半截身躯落在史天泽肩上,他却忘了将之抖落。

    因为胡人密凑地缘故,这一轮炮击,原本密布于壁垒与铁丝网之间的胡人,已经没有多少还能站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烂肉与断肢组成的矮墙。

    啊史天泽惨叫了一声,挥刀向前冲去,却被亲信死死抱住。

    这一轮轰击之后,面对那黑洞洞的大炮炮口,蒙胡已经丧胆,他们几乎无法思考那些大炮是否还可以继续射击,唯一的念头便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一八六、战罢又迎双重喜

    大宋炎黄元年四月七日,下午六时十四分。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与血腥的混和味道,风很大,因为晚春,故此刮的是南风,流求军背风而蒙胡面风。风将硝烟与血腥卷向蒙胡,让他们憋得喘不过气来。

    宋思乙握紧手中的长矛这根用流求制来说长达四米的矛一端架在他前方的袍泽肩上。盾手与矛手组成了一个极为密集的方阵,而他们身上的盔甲,足以让他们免受多数情形下弓箭的射击。

    杀

    他们是炮击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反应过来,而是按照流求护卫队的训练条例,火炮近距离最后平射之后,便是他们出场了。

    炮兵舍了火炮,在辅兵掩护下后退,炮兵是技术兵,一般情形下是绝对不允许参与肉搏的。

    宋思乙手有些颤,但是向前迈的步子却是极坚定。

    火炮将流求军自家布的铁丝网也推出几道口子,他们所组成的方阵便自其中一道口子出去,在他们背后,则是以十一人为一队的小阵,这十一人中,有两人执盾,一为重大长盾,另一为圆藤盾,其余有执长枪,有持重斧,有持短刀。

    失去了战斗意志与冲击力的蒙胡,无论是兵卒还是骑兵,在宋思乙他们的方阵面前都被碾压得粉碎。向两边逃散的,又被这小阵追杀,虽然连接受挫之后,蒙胡兵力仍稍过流求军一些,但在任何一个局部,却都是流求军形成了人数上的优势。

    李邺身后,除去炮兵之外。剩余的便是那一万辅兵和他充作预备队的三百骑兵,见着流求军摧枯拉朽一般地进攻,他们激动得鼓噪起来。

    辅兵前身为忠义军,忠义军每有接战,胜亦是伤亡重大的惨胜。今日与横扫北国的蒙胡接战,自家伤亡极轻,而敌军却伤亡惨重。便是最迟钝之人,也知道敌军势衰。这一战胜局已定

    以少胜多,而且是大胜

    史天泽羞愤交加,他自视甚高。与忠义军彭义斌战。也数次得手,与金国武仙战,也是久居上风。可是却没有料想在流求军面前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他性子倔犟刚毅,立刻驱马上前,想要继续冲杀,却被一个亲兵紧紧拉住了缰绳。

    元帅,大势去矣

    自黄村木寨中突出地六个流求大方阵,已经迅将靠在外边的蒙胡部队分割,一块块吞噬掉。无论在哪一处,丧胆并失了彼此联络的蒙胡,都陷入各自作战的境地。虽然蒙胡中多数人弓马娴熟。但并不都是真正的胡人勇士。其中占了多数的,还是北地各族中强征招募而来的士卒。这些士卒面对一瞬间有千余人死伤地情形。已经无法自持,有不少抛下武器,哭天抢地地投降,更多的象是没了头地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未曾被分割的蒙胡,则掉头狂奔,转瞬之间,原本还算军容严整的蒙胡,便豕突狼奔逃得一个比一个更快。

    蒙胡地士气已经彻底崩坏了,李邺提起铁枪,翻身上马,指着史天泽地大矗吼道:随我去取敌将绩

    三百骑兵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闻声欢呼,他们举起马刀,雪亮的刀刃闪烁着寒芒,象是一弯弯冷月。然后一千二百只马蹄奔腾起来,从两个流求方阵之间的空隙突出,奔雷一般向史天泽地大矗方向卷去。

    田解虎留在原处,摸着自己的头,既是羡慕,又是失望,这场战斗,除了最初诱敌之时他们出去晃了一趟,几乎便没有他们什么事情,只是用盾为流求军挡箭,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观望。

    他,瞧瞧人家,那才是兵,咱们算是什么玩意儿武权啧啧地道:该死的,无怪乎平日里人家练得那模样

    他们面对的是一支真正的职业化士兵,这支部队每日里做的一切,便是如何能在战场之上更有效地杀人。他们无须替官长操执贱业为奴为仆,无须种地垦荒做牛做马,也无须吃了这顿担心下顿。他们与此前几乎所有大宋的士兵都不同,荣誉纪律训练有素,加上协军副军这些基层军官都是自初等学堂毕业或曾进入初等学堂夜校学习,即使直属上司阵亡或失去指挥能力,他们也能立刻根据军衔自动产生新的指挥而这指挥地能力并不比前任差太多。这使得这支军队顽强坚韧果敢勇毅,再加上与金国人争夺徐州时他们已经有了充足地战斗经验,面对蒙胡最弱的一支部队,即使没有铁丝网火炮,也有战而胜之地实力。

    咱们就在此干看着吧。田解虎极是丧气,越地后悔当初未曾去流求了。

    李邺这还是第一次带骑兵突击,他的骑术并不顶尖,但现在他也无须多厉害,基本上就是追上一个敌兵然后刺杀便是。他两翼都有部下护卫,敌军便是想反抗,也难以在这三箭齐下支撑。

    史天泽在亲随护卫之下正迅后退,在最初的激愤之后,他已经知道局面不可挽回,开始后退。只是如今混乱之中,要想后退何其难也,到得后来,他的亲兵干脆挥刀砍杀自己人,这才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这时,李邺的三百骑兵也追至了。

    史天泽,汉奸,留下狗头

    李邺扬声大喊,高高举起铁枪,驱马扑向史天泽。在他之前,原本护在两翼的骑兵当先突进,而另又有骑兵护住他两翼。

    在大局已定的情形之下,若是李邺这个主将此时出了差错,那便太过滑稽了些。李邺还待前冲,突然间前面那两个骑兵齐齐呼了声,接着他们身体自马上飞下,血喷了半空

    李全面无表情地瞪着李邺。长枪挺刺,李邺侧身盘枪,同时刺向李全的腰眼。

    四娘子只从李邺这一个动作上,李全便知道是谁传授了李邺枪法。他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杨妙真青春年少时的模样又浮现在他面前。

    听说她如今已是大宋贤妃了

    心中如此想,李全手下却没有放松,铁枪横扫。只是一和,便将李邺自马上扫了下来。若不是有甲胄护体。这一下便足以让李邺断上几根肋骨

    李全回枪再要刺时,李邺身后的骑兵已经潮水般涌向他,他虽是勇猛。却也不得不暂避锋芒。而且见着主帅旗帜,流求步卒也向这个方向推来,离此没有多远了。

    饶你一命吧。李全心中有些不甘。领着余部向史天泽逃遁的方向追去,跟随他的,都是这支蒙胡部队中最为精锐地探马刺军,故此虽是大败,却仍不零乱。李邺灰头土脸地自地上爬起,看着起先抢在他身前的那两个骑兵,他们都是咽喉中枪,已经气绝了。他神色懊恼,轻轻将其中一人尚大睁的眼睛阖上。

    自己到得最后。还是未沉住气。故此才会有此险。

    自责让他忘了大胜的喜悦,见他不上马。那些骑兵也不再追击,而是护着他等待步兵上来。

    好一会儿之后,李邺才重新上马,他无意再去厮杀,而是回马奔向本阵。战斗已经进入尾声,剩余的事情便是打扫战场了。

    李参领,俘虏除了蒙胡外,还有金人契丹人和汉人,当如何处置吴房见他神情肃然,便上来问道。

    李邺一顿之后,哼了声道:蒙胡尽数活埋,其余押送回去挖矿,咱们徐州正要矿工

    还当立刻上奏朝廷才是。吴房又提醒道。

    知道知道,老吴,今日多谢你了。李邺有些羞恼,但想起当初赵与莒曾说过的话,他还是向吴房道谢。

    夏村大捷的消息,仅用了四日便传到临安,大宋时代周刊第一时间对此做了报道,报道之末,还配了邓若水亲自捉刀地华夷之辨考一文,这篇文章并非由赵与莒授意,只是邓若水针对与蒙胡军队两名指挥官史天泽与李全都是汉人之事有感而。在华夷之辨考中强调,分辨华夷并不依靠血统,而是依靠是否接受华夏的道,也就是价值观。

    夷狄之有君也,不若诸夏之亡。何也,道之不行也。此道,为爱于其国敬于其长友于其朋,为仁,为礼,为至善。为好学,为勤思,为进取,为包容。若夷狄亦行大道,则夷狄为华夏矣,若华夏失爱国之心敬长之意友朋之谊,无仁无礼,不求至善,弃学惰思自封偏狭,则华夏亦为夷狄矣。

    邓若水这番话出之有因,上次因为流求货物冲击大宋民生之事虽然平息下来,但水面之下仍有暗流,特别随着博雅楼学士地任命,有人便在传说天子欲于大宋行流求之政,是变诸夏于夷狄,针对此种观点,邓若水以为是否为诸夏,并不在于政治制度,而是在于文化与民族特质。

    邓平仲这番话写得妙极

    赵与莒一边吃着自己的早餐一边看报纸,他的时间总觉着不够用,故此连早餐时间都不得不一心二用了。听得他嘴中含着红米粥还含糊不清地嘟囔,杨妙真撇了一下嘴,给了他一个大大地白眼,韩妤则抿着嘴轻笑,将一个剥好地鸡蛋放在他的碗中。

    陛下,那李锐之事当如何说吃完饭后,杨妙真问道。

    杨妙真对于政事,从不过问,除非与军务有关。赵与莒虽然教了不少战略战术与战争知识与义学少年,但那全是纸上谈兵,论及对此时战争的了解,远远比不上杨妙真,故此她过问军机,也算是起了参谋作用。流求之事,因为与她有着密切关系,故此赵与莒一般都会与她通气,比如说李锐之事。

    李锐地血书前日送到赵与莒处,对于这份血书,赵与莒在感其赤诚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为难。他毕竟没有亲自与这李锐打过交道,只能通过间接渠道判断他的忠诚,而这转过一道手的间接渠道究竟是否准确,他心中还是存疑。

    我已经批复了,准许李锐入伍,若他都是作伪,量他一人,也翻腾不出什么花样来。若是赤诚,我不允的话,岂不是伤了义士之心

    赵与莒回应这话时没有用朕字,实际上,在杨妙真与韩妤面前,他用朕自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他担心,整日朕来朕去,会让他忘记什么才是我。

    陛下杨妙真一把抓住赵与莒的胳膊,眼睛里闪闪亮的:我也要去徐州

    四娘子赵与莒板起脸。

    杨妙真那闪亮的眼睛立刻变得委屈起来,不过这委屈未持续多久,因为赵与莒一句话便引得她笑了:你眼睛再闪再闪,也比不过御园那只猫想吃鱼时地神情

    陛下,臣妾旁边地韩妤也笑了起来,她才挺了一句,突然间觉得胸中一阵翻涌,忙起身避到一旁干呕起来。

    赵与莒微微皱眉,起身扶住她,见她并未呕出什么东西,想了想正要说话,那边杨妙真已经先吩咐了:快去将御医请来,寻个稳妥些的。

    服侍他们地宫女正是谢道清,她谨慎而守礼,故此虽然赵与莒对她还有几分顾忌,可杨妙真韩妤都极喜欢她。听得杨妙真吩咐,她应了声是,立刻小跑着出去。

    没过多久,她便引了一位老御医进来,那老御医告了声罪,为韩妤把脉之后面露喜色:陛下大喜,昭容有喜了。

    昭容有喜了

    虽然心中有所准备,赵与莒还是呆了一下,接着便是狂喜。

    无论他多么冷静自持,这个消息对他而言,都是极具冲击力的。不仅是他,便是杨妙真,也是一脸惊喜交加的模样。

    她们与赵与莒的床第之欢不算少,但迟迟还不曾怀孕,这让杨妙真与韩妤都有些担心。虽然现在她们都不算年老,可这么久不怀孕生子,难免大臣们继续向宫内塞少女。

    故此,在知道这事情的一刹那,杨妙真最先感觉到的是喜悦,然后,才是淡淡的酸楚。韩妤有了身孕,可是她还没有。

    赵与莒有些紧张地抓住韩妤的手,韩妤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她咬着唇,偷偷看着赵与莒面上的神情。这一刻,仿佛只有他们二人和她腹中刚刚开始孕育的小生命存在,其余人都已经消失了。

    喜讯很快为杨太后所知,然后是荣王府的全太妃,甚至崔与之这老狐狸,也借着贺喜之名,又到赵与莒这里拐了些好东西走。预产期还有老远,赵与莒却已经急得团团转,就象每个初为人父一般,他激动得几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八七、劳余复见宝船沉

    李锐仍然挺着胸,不过身上再不是环卫人员的服饰,而是恢复了他海关制服。

    谢岳将血书转给秋爽之后,很快他便被调回原先部门,而那部门里的负责人则很是羞愧地向他道歉。将他弄到环卫去,原是那负责人自个儿的主意,并未上报流求公署,虽然有人监视着李锐的举动,但这种情形肯定不会上报,故此秋爽也是接到血书后才知此事。

    这在李锐意料之中,流求对于自己人原是宽容,只要未曾触犯律法,只要服从制度,无论是来自宋国金国,或买自倭国高丽,都不会受到迫害。

    李锐,天子有旨。秋爽也是笔挺地站着,盯着李锐的眼睛:允许你加入护卫队,但只能让你自协军做起,你可愿意

    愿意李锐在听得天子有旨时猛然并腿立正,听完之后更是立刻响亮回答。

    既是如此,那么你就去护卫队公署报到,带上这个。秋爽开出一张条子,交到他的手中:小子,好好做,不要给天子丢脸。

    是李锐面色冷竣,经过这般大变之后,他成熟了许多,只有目光中还看得到他们喜悦。

    他出了秋爽公署的门,于竹正在外边晃着,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如何,如何

    李锐满面严肃,用悲伤的目光看着于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于竹立刻恼了:为何不成,凭什么不成,我去寻

    他原本想去寻李邺来说情的,但是想到自己一直敬服的李邺如今正在徐州与蒙胡接战。他又泄了气,除了李邺,还能在秋爽面前说情的还有胡幽,他如今正在流求制造局里研究新船。

    我去寻胡老大来,他定会帮你。于竹道。

    李锐猛然抱住他:好兄弟,好兄弟,方才是耍你地,天子有钦旨,许我入护卫队了

    于竹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嘛好你个李锐。又是耍我,瞧我如何收拾你

    二人笑着跑开来,李锐在前边狂奔,只觉多日以来胸中憋着的一口闷气尽数扫空。

    透过玻璃看着这二人离去。秋爽微微一笑,心中一件事情也放了下来。他其实很是看好李锐,在最初的初等学堂毕业生中。他是侥侥,若是因为他叔父的缘故而就此沉沦,不仅会失去一个有才华的少年,而且还会损伤部分人的进取之心。

    特别是在流求这样的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地方,谁能保证自家没有一两个亲戚在为金国蒙胡甚至高丽倭国效力

    去四处看看吧。

    他这样想着。拿起自己的帽子,大步出了门。

    因为得知韩昭容有喜的消息。淡水与临安一般,都被一种奇妙地喜庆气息所笼罩。象秋爽李一挝等这般的义学少年,都受过韩妤照顾,与韩妤极好,听得她怀孕,几乎都是笑逐颜开。

    他们在流求处于较关键的位置,故此他们的欢喜也传染给了其余,虽然对于大多数流求人而言,与他们关系更好地杨妙真未曾怀孕。多少有些令他们遗憾。不过另一个消息足以让他们忘去这个遗憾:杨妙真将在台风季节来临前的五月初回流求省亲。

    也正是因此。秋爽这几天加紧了转悠,寻找自己工作的疏忽之处。

    他地马车先是到了初等学堂。陈子诚去了临安,目前在此负责的是耿婉,这个沉默不喜多语的姑娘尚未出嫁,听得韩妤怀了孩子时她还醉了一场。义学少年都知道她其实极喜欢天子的,但是天子身边有了韩妤,只能将她放至流求了。

    转完初等学堂后便是中等学堂,比起初等学堂,中等学堂更容易出事,因为号称流求三疯的尽在此处:萧伯朗欧八马敖萨洋。因为这三人地缘故,原本中等学堂是与初等学堂在一起的,后来专门在初等学堂旁边另辟地方,新建中等学堂,为地便是怕他们将初等学堂一起摧毁了。

    不过今日这三疯都不在此,最近他们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萧伯朗在制造局调试他的蒸汽机,欧八马在基隆研究新的机械,而敖萨洋

    正想着敖萨洋,秋爽便听得校场那边传来一声轰响。

    又来了

    秋爽苦着脸摇了摇头,敖萨洋最近正在改进新的火药配方,他按着赵与莒给予的提示,已经制造出新型的单兵火器,但是对于火药的威力与残渣很不满意,故此在赵与莒的遥控之下,研制出了新的火药,这种火药比旧地黑火药威力更强,其主要成份,是流求产量颇大地煤焦油提炼物与硫。但他还不满足,希望能造出更安全也更强大的火药来。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倒是无意中造出了一种紫红色地染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刚才这一下爆炸,应该是他在校场外的试验场地做试验了。

    秋爽不打算去试验场地看,而是折向制造局。制造局离城区稍远,位于海边,主要是在制造海船。如今江南制造局所造的船只,有大半都是在流求制造。当秋爽来时,正听得蒸汽机象是了疯一般在怒吼。

    自从天子将胡幽自悬岛调来,他与萧伯朗便一直在研究如何将蒸汽机的动力变为大船的推力,为此还专门制造了样船因为胡幽萧伯朗与不幸早亡的章渝之间的情谊,加之上一艘章渝号沉入黄河之中,故此这艘样船再度被命名为章渝号,只不过比起它的前任,它的个头要小一些,是艘标准的内河船。新章渝号长是四十余米。宽是四米,吃水深不足一米,拥有一个直径近两米的大明轮。

    萧先生,萧先生秋爽在码头边上大叫道。

    萧伯朗在郁樟山庄曾教过他们,故此秋爽喊他时颇带敬意,片刻之后,胡幽从船上伸出头来,看着秋爽挥了挥手:秋风清,萧先生正忙着,今日我们要试航。你有事先等等。

    今日就试航秋爽有些惊讶,但想到萧伯朗那对着新事物急不可耐地性子,他又觉得正是如此。

    以蒸汽机推动船行,这在流求也是新鲜事情。故此秋爽在岸上等着。又过了一会儿,十余个船工嘻嘻哈哈地上了船,将章渝号驾离了岸边。那蒸汽机虽然还在突突响个不停,可航行之时靠的却还是浆轮。

    秋爽饶有兴致地看着,若是真能明不用帆只靠蒸汽机为动力的船,流求与6地的联系便会更加紧密,甚至那东胜洲与新洲。要却再做个来回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等了大约有半个钟点,也不知萧伯朗他们在船中搞的什么名堂。那船终于又开动了,刚开始时还有些歪歪扭扭,但很快就被较正了航向。

    咦

    看着船尾部翻起的白浪,秋爽极是吃惊:竟然给弄成了

    船航很快就加了起来,分明是逆风,但仍然能够航行。萧伯朗目测了一下,这航足足有每小时八千米左右,这让萧伯朗非常吃惊,也非常欢喜。

    哈哈。哈哈哈

    岸上的船匠与水员都沿岸狂奔。兴奋地向章渝号挥手,秋爽也上了马车。驾车沿岸而行。章渝号足足行驶了半个钟点,度越来越快,渐渐的秋爽觉得有些不对,船上的水手似乎正在拼命地用桶打水,又过了会儿,船上水手一个个往海里跳,而胡幽也抓着还在挣扎的萧伯朗跳了下来。

    救人,快救人秋爽呆住了,想起有关章渝号这个名字地传奇,他脱口吩咐。

    船员都跳水之后,章渝号还在继续前行,只是船尾部冒起了滚滚浓烟,又过了约有五分钟,就听得一声轰的巨响,章渝号的尾部生剧烈爆炸,彻底烂尾,然后开始迅下沉。

    这也太秋爽几乎呻吟出声,人类历史上第一艘蒸汽船章渝号,在航行不足一小时之后,蒸汽锅炉便生爆炸,与它的几艘前任一般,迅沉入水底。

    救人秋爽咽了口口水,心中暗暗誓,以后坚决不乘名为章渝号地船。

    好在离海岸不远,又都是精通水性的,便是萧伯朗,也能自己耍两下狗刨。在接应人员赶到之后,他们都湿漉漉地被捞了起来,胡幽是铁青着脸,萧伯朗却是双眉紧皱。

    无妨无妨,我算过了,你们今年的研究经验尚有八十余万贯,再弄沉两艘船也无妨。秋爽笑道。

    这种试验耗费过大,凭借他们私人财力,若是成功倒还罢了,若是多失败几次,那便只有侵家荡产。故此按着赵与莒指示,每年给他们拨款二百万贯,他们地研究便是要将这二百万贯全部花销掉。只不过象萧伯朗这般不到五个月便损耗一百余万贯的,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萧伯朗在流求花钱如流水,赵与莒却在临安锱铢必究中。

    大宋旧的会计制度,因为不够严谨的缘故,总能为贪官污吏上下其手,查帐时也很麻烦。故此,赵与莒让魏了翁将户部大小官吏都找来,分批接受陈子诚地新型流水帐法学习,便是魏了翁自己,也夜夜都去听课。这是赵与莒次对现在的朝臣进行教育,选地是最易被接受的如何应对贪腐问题,故此并没有遭遇多少阻碍。临安城的基础建设已经完成了第一轮,御街和几条主要道路都被铺上水泥,在这过程中,很是培养了一批泥瓦匠。他们当中已经有头脑活络的赶往金陵扬州泉州庆元等地,因为流求人在这些地方也都建起了水泥厂,这些城市迫切需要泥瓦匠来铺设混凝土路。

    再就是临安城西南的皇家初等学堂已经破土,赵与莒与杨妙真都亲自去看过,地方非常幽静,原是一座山谷,倒有几分象郁樟山庄,只是规模要大上许多。多达二百万贯的支出,自然是占地广阔条件上佳,无论是校舍公廨还是活动场所,都做得面面俱到。建设花费并不占这座学堂支出的大头,大头在于对将来学生的衣食住行资助上。

    这座学堂计划之初是招收三千名孩童,以赵与莒对朝臣的解释,主要是授其生计之道,以免因冻馁而至坏法纪乱纲常。这也是极大地仁政了,虽然对于天子此举还是稍有微辞,不过在以周刊为地报纸大力鼓吹之下,这些微辞很快便被淹没。

    鼓吹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国子监太学诸生纷纷请缨,要求在初等学堂任教。与赵与莒当初小心翼翼寻找识字蒙地先生不同,这些国子监太学诸生可都是此中翘楚。自然,为了便于讲课,这些被遴选出来的太学生都必须通读初等学堂的教材这个过程之中,他们便不自觉地受到了这些教材的影响。

    赵与莒打算,等台风季节过后,再组织一批太学生去流求游学。

    陛下,徐州军报,李邺已经退至台庄,蒙胡主力十万将他围住了。正当赵与莒在规划临安周边之事时,岳珂匆匆来寻,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告诉他。

    事实上,赵与莒得到的密报比岳珂得的军报还要早上半天,但他没有因为这密报而打乱自己的行程。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徐州离得太远,他便是有什么决策,也不是一夕间便能够传到徐州去的。

    知道了。岳珂是在御园里的池塘旁见着赵与莒的,这个时候赵与莒正头戴着草帽,抱着钓竿在塘边睡午觉。闻言只是轻飘飘地嘟囔了一声,然后便继续靠着打盹。

    陛下岳珂急了,上前便要推赵与莒,却被龙十二挡住。他大叫道:李邺在台庄被围,陛下还不增援

    去与崔参政说吧,朕要先歇一会儿。赵与莒终于抬起头,但仍然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回答。

    岳珂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几天自己哪儿忤怒了天子,以致于他露出这般模样。他想推开龙十二,却被龙十二更紧地抓着胳膊挡开,他无奈之下,只得顿足离去。

    崔府之中,崔与之仍抓着砂壶,慢慢啜着茶水,听得岳珂之语后,他神情有些怪异:岳侍郎,消息报与天子了么

    报了

    天子如何说

    天子在钓鱼,说是知道了,让下官来寻崔相公。

    天子在钓鱼崔与之点了点头,然后笑道:今日风湖日丽,听闻西湖鲤鱼正肥,岳侍郎,是否有兴趣与老夫一起前去钓鱼

    咦岳珂讶然。

一八八、朕判虏死孰执剑

    若说徐州为两淮与中原门户,那台庄便是徐州门户,过了台庄,便可直逼黄河,与徐州隔河对峙了。

    赵与莒对铁木真的战略判断是对的,铁木真并不指望一次进袭便可以灭亡大宋,他希望的是打开中原与大宋的门户,也就是攻占徐州。这次南下,他准备了足足有五个月,自西域调来许多回回工匠,在燕云伐木制造器械,准备攻克坚城,并且据而有之若是能在攻克徐州的过程中,缴获李全口中威力极大的火炮,那么便就地仿造。

    在他的头脑中以为,只要用皮鞭与女人来激励他的工匠奴隶,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制造不出来的。

    炎黄元年四月二十一日,夏村之战中获胜的流求军缓缓后退,而接到前锋惨败消息的铁木真并没有气馁,相反,他催促大军全前进,在台庄追上流求军。流求军人数的劣势彻底暴露出来,而蒙胡骑兵机动性强的优点也得到充分展示,虽然火炮给蒙胡制造了一定的杀伤,可是对于分散的运动目标,这种武器并不能挥出充分的作用,这也增强了铁木真战胜流求军的信

    骑在自己的爱马之上,他极目南望,微微地笑了。

    我们有最好的勇士,最好的神射手,我们却只有连草都不长的戈壁那种时候,我和你母亲吃足了苦头。他回头看了自己地幼子一眼。他的幼子拖雷,正是李全在他大帐外见到的那个英武的年轻人。以蒙胡的习惯,成年儿子在外征战,幼子在家守业,故此拖雷很小时起便跟在铁木真身边,虽然他还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经身经百战。

    而且,拖雷和铁木真不同,拖雷除了能上马驰骋,还懂得治理民政,知道一昧抢掳屠杀对于蒙胡长久之计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与孛鲁的关系很不错,也赞成孛鲁在燕云圈地为牧场,牧羊剪毛,以此同汉人交易。

    但他同时也赞成铁木真地观点,南人既然有那么好的东西,去抢来就是。

    等到父汗八十大寿的时候。南人的土地都会成为我们的,他们要为我们耕种,他们的工匠都成为我们的奴隶。拖雷笑道回答:而我们的蒙古勇士,将成为统治他们的领

    你觉得宋国与金国比,有什么不同铁木真点头,对于儿子的预言深信不疑。自从会见了来自金国地道人丘处机之后,他便开始考虑养生之道,寻找能让他自己永生不死的方法,他希望向长生天再借五百年,让他尽情侵掠。直到大海的尽头。

    都一样。

    拖雷有些轻蔑地说道,进入京东之后,大宋忠义军与蒙胡军队交战时的表现,让他觉得宋国甚至还不如金国,无怪乎被金国逼得年年进贡岁岁称臣。至于史天泽与李全在夏村的失利。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史李二人所带领的,大多都是依附过来的各族军士,根本不是真正的蒙胡勇士。

    而且,在史天泽惨败之后,跟着李全迫退追兵的,正是蒙胡探马赤军。

    都一样。铁木真慢慢地说着,点了点头:此战还是让那些汉人为前驱吧。

    铁木真嘴中所说的那些汉人,并不是指投靠蒙胡地新附军,而是他们一路上强迫和掳掠来的京东百姓。这是蒙胡攻坚时惯用伎俩。强迫敌国百姓蚁附攻城,既可以打击敌国士气,又可以消耗敌国守城物资,必要时还可以将这些百姓的死尸抛入敌城来传播疾疫。若是战后他们还在,便会成为蒙古王公的驱

    拖雷有些不情愿,他更希望将这些汉人百姓掳为奴隶,自从流求中断了与蒙胡的贸易以来。他们生活中所需要地许多物资都出现了短缺。最重要的便是茶叶对于惯于食腥的蒙胡来说,这是生活的必需品。他原本想让这些汉人百姓为他种茶的。因此,他略一迟疑道:不知为何,这一路上驱赶来的汉人人数不多,只有几千口,父汗,还不如留着他们种茶吧。

    铁木真哼了一声:只要打败敌人,奴隶要多少就有多少,如果打不败敌人,凭着这几千奴隶又有什么用

    拖雷闻言恭声应了一句是。在这对父子简短的交谈之中,数千人的命运便被决定了。

    你回去将那些奴隶赶过来,还有,命孛鲁将器械送来两天之后,我就准备攻击。铁木真再次极目南望:我们必须在天气转热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胡人不耐高温,五月份的气候便足以让他们觅地避署,故此铁木真希望能在五月中旬之前便回军漠北。在他看来,宋人只有一万余部队,背水结营,倚仗着火炮与壁垒坚守。这招数对付史天泽与李全可以,再拿来对付他未免就有些愚蠢可笑了。他亲帅主力在此,准备吃掉这股宋人主力,而其余部将则分兵东进南下,他的前锋部队甚至已经抵达了淮河北岸,在岸边与自淮南增援而来地宋人战了两场,两次都大败敌军。

    他催促孛鲁运送器械,并不是对付这里的宋军,而是准备攻击徐州城。

    炎黄元年四月二十三日,天气阴,风甚凉,正是厮杀的好天气。凌晨醒来,铁木真吃了半只羊腿,饮了两碗马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壮年。他推开服侍他的女人,大步出了营帐,片刻之后,召集众将的牛角声呜呜响起。

    安静了一个夜晚的大营都活了起来,无数人翘观望。看着一个又一个万夫长千夫长赶往大汗地营帐,他们知道这是大战即将开始地征兆。

    空气里有着股湿气,看来是要下雨了。这让铁木真很是欢喜,雨天地话,宋人的火炮即使还能使用,威力也会减半。而且雨天阴凉。对于不耐酷热地蒙胡来说,这般天气更利于他们冲杀。

    李邺站在刁斗之上察看蒙胡的营地,当蒙胡营帐中传来异样地牛角声时,他便明白,他等待已久的决战时刻已经到来。

    蒙胡的营地与台庄相隔约有五里,隔得这么近,也可以看出蒙胡的狂妄。两军之间是平阔的田野,只是间杂着小丘陵,原本在其中几座丘陵之上,流求军都设有据点。只不过这几日前哨战中,这些据点或被蒙胡夺去,或被流求军主动放弃了。

    各协都注意了,今日便是决战

    判断出敌军动向之后,李邺召来军官,双目含威,扫过众人。

    我领着你们征服了草原,征服了戈壁,征服了大漠。铁木真眯着眼,在他深深的皱纹中。老人斑清楚可见,他虽然还能够站得笔直,还能够用洪亮如钟的声音说话,但这皱纹与老人斑还是让他显得苍老。

    只不过,他的目光更为深邃睿智。四十年前。他的目光有如荒漠之上的狼,野蛮而残忍,三十年前,他地目光象是丘陵里的豺狗,贪婪而残忍,二十年前,他的目光象是密林中的猛虎,凶悍而残忍,十年前,他的目光则象草原上的雄狮。威严而残忍,现在,他的目光则象是潜伏在草丛之中的毒蛇,阴森而残忍。

    唯一不变的就是残忍,他可以砍下妇孺的头颅而毫不手软,他可以看到千万无辜血流成河而面不改色,他可当着母亲地面撕碎婴儿而不皱一下眉头。他并没有把别人看成和他一样的人。或说他并没有把自己看成和别人一样的人。他以为他有权毁灭一切。城市,国家。生命,还在文明。

    但他也抗拒不了时间的力量,他在衰老,应付后宫中越来越多的女人时,他已经觉得力不从心,只有依靠征服杀戮来维持他地快感。

    我们一直打到极西,打到极南,没有谁能阻挡我们。铁木真继续说道。

    在他这五十年的征战之中,吃过不少败仗,最惨的时候,是他的结义兄弟札木合收容了他,供给他衣食,分出自己的草场给他牧马。不过,因为这位义兄想要阻挡他,也已经被他杀死。

    我们一次又一次胜利,都证明了一点,我们是天选骄子,我们是这大地的主人,四海之内,尽数是我们的牧场。

    就在此次进军之前,他远征西域,一直打到了后世的印度,灭亡的大小国家无数。

    我曾经对博尔术说过,人生极乐之事,莫过于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之至亲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

    在他四个斡尔朵之中,有无数女子,都是他从敌人那儿抢掳而来,其中仅有皇后称号的就有二十三位,有妃子称号地更是不计其数。这些女子中,有他侵灭的蒙胡同族女子,有他劫掠来的西域中亚女子,有他威逼讨要来的金国西夏公主。

    金国欺辱我多年,自是不必多说,宋国本来与我们有盟约,却背弃盟约投靠了我们的敌人,这对于我们蒙古人来说,是多大的耻辱

    他根本没有提起,在攻伐西夏金国的过程中,蒙古人多次侵入宋境,勒索宋国供粮,甚至直接到京东等地劫掠财物与人口。他也根本没有提起,在宋金合盟之前,他就已经收容了宋国地叛将李全。

    我需要勇士为我洗刷掉耻辱,你们愿不愿意为我雪耻

    愿意愿意愿意

    声音从铁木真地大帐一直传了出去,帐外的武士也怒声高喊,最初只是他大帐附近,到后来整个蒙胡军营,无论是真正地蒙胡,还是依附的各族,都声嘶力竭地狂喊起来。

    我们的敌人就在那里,去吧,杀了他们,抢走他们的马和女人。铁木真指向南方。

    杀抢杀抢

    比方才更大的声音传了出去,铁木真深邃的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他很高兴看到自己周围的人变成了猛兽,这毫无人性的嘶吼激起了他本能的,他伸手揪住身边服侍他的女子,将她,一脚踏在她的身上,站直了对部下说道:

    去吧。

    昨日自徐州来了天子的快使,天子给了我一份密旨。

    李邺将一份圣旨在众人面前展开,在场的都是流求军的军官,他们以流求的礼节面对这份密旨,那就是昂挺胸,笔直竖立,皮靴的后跟碰在一起时,出响亮的叭声。

    这份密旨为天子手书,不是经过翰林院学士们修饰过的那文绉绉的玩意儿。李邺对于掣肘天子的朝中大员们没有多少尊敬,他慢慢地道:天子写的句子不多。

    朕以涂炭生灵灭绝文明之罪,判蒙胡虏酋孛儿只斤铁木真死刑,孰为朕执剑行刑

    果然简洁,果然句子不多,虽然便是见惯了新鲜事物的流求护卫队,也不明白这涂炭生灵灭绝文明究竟是何罪,却仍然觉得热血沸腾。

    替天子执剑

    自耽罗岛新近来的罗安琼怒吼道,他是义学四期的,王钰的同窗,十余日前才领军与李邺会合。他带来的是骑兵,构成这支骑兵主体的,大多都是自蒙胡处买来的牧奴。

    这些牧奴曾经是蒙胡的敌人,在蒙胡手中又倍受折磨,他们充实了流求人的骑兵,而且在忠诚经过确认之后才被送上大6。

    替天子执剑

    出身忠义军的田解虎怒吼,他不明白天子判处胡虏的罪名是什么,只是觉得听了李邺念出的旨意之后,血便往头上涌,他第一次如此大声地怒吼,仿佛是替这齐鲁之地一千六百年前的圣哲吼出一般。

    替天子执剑

    吴房没有说自己的口头禅,他是个老兵油子,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这象是自己初阵时那般激动,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若不是天子,若不是流求,他早已经同千万两淮之民一般,在异国的铁蹄下被碾压成粉尘。

    与蒙胡军营中传来的震撼四野的声音比,他们的声音低而沉,没有对方那种气势。但是他们的声间更坚定,更象是他们脚下的这块大地,深沉,内敛,坚毅,在沉默中蕴藏着无与伦比的怒焰。当他们真正放声怒吼的时候,这怒焰便会被点燃,成为烧灭一切入侵的死亡之火。

    在他们之前,祖狄曾经点燃过,冉闵曾经点燃过,李靖曾经点燃过,岳飞曾经点燃过。在他们之后,在另一个时空之中的七百一十二年后,就在他们脚下,这怒火也曾经被点燃过。

    七百一十二年后,这里被称为台儿庄。

一八九、狡胡凶蛮吾砥柱

    大宋炎黄元年四月二十三日,临安,雨。

    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才刚刚过去,天气渐渐转热了,但连绵不断的雨又让这暑意降了下来。这般反反复复之中,临安城迎来了新的一天。

    承檐上滴落的雨点,象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噼噼叭叭地打在用水泥沟出的小水沟里。因为士大夫与百姓都已经接受了水泥这种新鲜事物,故此赵与莒终于可以拿出钱来将皇宫的排水沟渠用水泥整过一遍,使之更为干净整洁易打扫。不过大多数沟渠都是暗渠,因此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会破坏皇家苑囿的那种美感。

    周淑娘有些无聊地看着雨滴落下,往日这个时候,原是羽鞠之时,但因为阴雨的缘故,雨鞠已经停了,杨贵妃现在更感兴趣的是与韩昭容一起,讨论如何照顾小孩。

    即使是杨贵妃那样的奇女子,说起小孩儿来,似乎也变了模样呢。

    周淑娘轻轻地笑了笑,尽管是韩昭容有喜,可杨贵妃似乎比她自家有喜还要紧张。

    杨贵妃竟然不曾醋海生波难道说她真的大度到如此地步亦或是她装出这般模样若是昭容生的是皇子,日后贵妃也有了皇子,当如何相处

    周淑娘在她才十六岁的人生之中,最远到过的地方便是临安,看过最大的地方便是湖泊,虽然也在皇宫中登高远眺过大海,但她看到的大海只有那么小小的一角。她不懂得,在流求执掌权柄四年之后,杨妙真看到的地方要比她看到的要大得多。

    天下之大,何处不有土地,何愁今后皇子没有封地

    一声三叹的箫声响了起来。周淑娘挑了一下眉。自从韩昭容有喜之后,贾元春吹箫的次数越地多了起来。虽然这般春雨缠绵,周淑娘也不免有绮思绻念,但却不会象她这般。

    谢道江无声无息地行到她身后,然后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在这样地箫声里,二人没有对话,都是呆呆地看着外边,数着承檐上滴落地水珠儿。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她们循声望去。看到一只极大的伞,这伞挡住了那人的整个上半身,只从下身衣衫来看,似乎就是年轻的天子。天子打着伞,只有他一个人,连向来几乎寸步不离的那个殿前司侍卫龙十二。都没跟在他身边。

    他一个人在雨中漫步,似乎是闲得无聊了,又似乎是在沉思。谢道清与周淑娘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困惑。

    天子极是自信而坚毅的。象这般彷徨的模样,她们从未见过。这个时候的天子,不是那个执掌天下权柄始终沉稳的胸有成竹地天子。而象是一个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腼腆少年。

    天子转过身,背对着她们,因为斜风细雨的缘故,他背上明显湿了。

    谢道清站起身来,寻了一把伞,然后端正地走进雨幕之中。周淑娘淡淡地看着她向天子行礼,天子与她说了两句话,然后她用伞为天子遮住后半边身子,自己却曝露在雨中。天子显然无奈地摇头。将那柄大伞举得高高的。将谢道清也揽在自己身边。

    两人打着一柄伞,从她的视线中离开。似乎他们还在对话。

    周淑娘听到呼吸声,她侧过脸,贾元春不知何时停止吹箫,便站在她身后,呼吸声有些急促,出神地望着天子与谢道清消失的地方。

    感觉到周淑娘地注视,贾元春勉强笑了笑,然后有些沮丧地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谢道清回到这间屋子,她换了衣衫,依旧坐在周淑娘身边,和她一起呆呆地看着雨。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台庄,风更疾,雨仍未落。

    壁垒已经被彻底摧毁,持续了一个钟点的猛烈攻击,使得这些日子被专门加固了的壁垒只剩余断壁残垣。

    武权喘息着将一具护卫军的尸体抱了回来,这个人他认识,曾经答应教他识字,但现在他已经无法履行他地诺言了。武权眼中含着泪,将他放下,在他身边,还躺着两百具尸体,其中大多数,都是残缺不全。

    ,蒙胡不要命了

    田解虎也坐在地上喘气,忠义军整编而来的辅兵,在战场上最主要地作用便是以盾掩护战兵,还有在战斗间隙里将无法行动的同伴抱回来无论他们是已经阵亡,还只是受伤。

    比他们更累的是四百名医务兵,这是流求军中特别配有的兵种,流求军有硬性要求,每百人中至少要配一名医务兵,此战关系重大,故此几乎在徐州的所有医务兵都被调了来,据说其中甚至有与秋爽一起去过东胜洲的。整个流求,如今医务兵数量也只有千人,他们原先是护卫队的战兵,在经过训练考核进修之后,才转为医务兵。

    也正是这些医务兵在,虽然蒙胡已经不要命地攻了一个钟点,但己方士兵除非受了致命伤害,否则都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充足的白药药粉酒精消毒药棉与干净地沙布绷带,还有尽可能保持干净地刀片,使得绝大多数流求伤兵都能康复。

    又来了。听得蒙胡的牛角声,武权抹了抹头上地汗水道。

    蒙胡人多,十余万人,自然可以打下去了。田解虎冷笑:不过,他们这样一个万人队一个万人队地冲,我看能耗到几时,咱们阵亡的有近三百人,蒙胡呢,应该过三千吧

    这可不成,若是只杀了他们三千,我们岂不蚀本吴房脖子上有明显的刀痕,一个医务兵正在替他包扎,酒精擦在伤口之上,让他嘶嘶地吸着冷气:咱们直接杀死的蒙胡应该有一千二三百,被炮轰死的也有三五百吧。再加上重伤不能动弹的。我估摸着应该干掉了五千只多不少

    忠义军也是厮杀惯了的,田解虎与武权知道,那些被遗弃在战阵之上的蒙胡,十之是活不了地。而且他们在拖抱自己阵亡士兵与伤员之时,也没少给还有一口气地蒙胡补刀。

    好了好了,继续。听得护卫军司号手用唢喇吹出的尖锐声音,吴房骂了一声,然后推开那个医务兵:老爷继续杀敌去了,过会再来寻你们说话,你们几个都听好了。给老爷好生活着

    武权也是条二十啷铛的汉子,听得这话,忽然忍不住又想掉泪。

    端的是条汉子田解虎赞了一声,又骂道:,若是老子年轻十岁,死也要入流求护卫队。

    不入护卫队。一样可以与蒙胡厮杀。武权冷声道,握紧自己的狼牙棒。你小子别给我乱来,蠢材,军法。军法,不得军令,你若是擅自出击。便是蒙胡杀不了你,李参领也不会放过你田解虎按住他的手,小声道:要杀蒙胡,得用脑子,瞅准机会,你小子向来机灵的,怎么这时犯浑

    他话音未落,奔雷般的马蹄声起,紧接着他们背后的大炮开始怒吼。将一枚枚炽热地火球喷射向前方。在蒙胡前进的道路之上,种下一朵朵死亡之花。

    铁木真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刚才在大帐中,他将自己多余的欲火都已经泄出来,他原本以为,当他出来的时候,胜利已经莅临,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两个万人队先后出击,只是摧毁了宋人的壁垒,他出来后指挥地第三个万人队破坏了宋人的部分铁丝网,离取得彻底胜利还有些距离,而他自己的伤亡已经过了五千。

    这还不包括双方混战中死去的裹挟而来地平民百姓。

    他虽然年老了,但看远方还看得很清楚,被突破了壁垒与铁丝网的宋人并没有动摇,在铁丝网后面,一辆辆大车又组成了新的阵地。

    伎俩倒是不少,不过他冷哼了一声,

    你们怎么了,你们不会打仗了么他扫视着自己地万夫长们,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年迈,但也有象史天泽这样年轻的。他有些轻蔑地指着台庄:宋蛮倚仗的就是火炮和那些小把戏,你们征服过几十个国家,无数的武士,难道说要被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挡住吗

    不万夫长们呐喊。

    那还待什么铁木真一连点了三个万夫长的名字:去吧,给我拿下宋蛮子皇帝的头颅,还有他的皇后,我正需要一个妇人为我暖脚

    李全混杂在人群之中,听得铁木真这话,突然有种极奇怪的想法。

    大宋天子地皇后若是杨妙真地话铁木真只怕不可能抓她来暖脚,吃她一枪才有可能吧。

    三个万人队轰然而出,这一次是决战的序端。

    李邺脸色铁青,骂了一声狡猾。

    他不怕蒙胡人多,他甚至巴不得铁木真一次性将所有人都派出最好。虽然他只有不到两万人,铁木真得到地密报中,这一不到两万人中大半还是忠义军改编来的辅兵。但实际上他早就用船将来自流求的援军调了过来,替换走部分忠义军,他如今手中有护卫队战兵过一万,这么多流求战兵聚于流求之外,这还是第一次。

    他不是不能调动更多的士兵,虽然流求军力有限,但忠义军真德秀的两淮军,都已经到了他指定的地方,但是他不愿聚集太多兵力。若是聚集的兵力过多,铁木真觉得野战吃掉他很困难,便会采用草原强盗惯用的骚扰伎俩,甚至将他围住不攻,主力去清扫京东的忠义军,再渡河与真德秀的两淮军交战。那样的话,即使他这里能胜,大宋所受的损失也会极大,京东淮北淮南,都将为战火所蹂躏。

    现在他就是饵,让铁木真觉得,只要加把力气,就可以一口吞下。只有这样,铁木真才会抛弃草原强盗最拿手的战术,在他选择好的地方,与他进行决战。

    可是即使是这种情形之下,铁木真仍然不肯一次性投入全部兵力,而是选择让李邺最为痛苦的磨磨战术,一点一点地磨损流求军的实力。李邺心中明白,虽然现在为止,流求军所造成的伤亡数量远大于自己的战损,但这是因为壁垒铁丝网大炮等诸多方面的结果。随着战斗持续时间的增加,他兵力不足的弱点会越的明显,医务兵再强大,却无法回复在剧烈战斗中损耗的体力。

    累也能将他们累死。

    徐州,屯田使府邸。

    再探

    刘全捏着拳头,断然下令道,他面前的斥候脸上尽是汗水,看上去极疲惫,闻言之后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就在李邺被包围在台庄之时,一支金队突然出现在徐州面的龙城,原本此处流求有驻军防守,为了对会蒙胡的缘故,李邺将此地的军队尽数调回,故此金队进驻龙城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虽然此时龙城几乎是一座空城,不过这也意味着徐州的西方已经没了任何屏障,只需一日功夫,金国的这支军队便可兵临徐州城下。

    刘全得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一冷,这才猛然想起,虽然金宋已经有盟约,但两国之间,背盟弃信之事三番屡次,再多这一回,也算不得什么。宋国失了徐州,不过是失了北窥中原的跳板罢了,对金国而言,这徐州更是保护中原腹地的门户。如今蒙胡大举来犯,金人若不举兵前来夺徐州,那才真正奇了。

    金兵已经推至距徐州城不足十五里处,斥候去了几回,目前探得的消息是,率领这支金兵前锋之人为紫徽军都统完颜彝,军力不多,一万五千余人。其后大部为金国平章完颜合达,有军八万人。

    若是放在往日,这不足十万人,根本不放在刘全心上,但如今徐州城中剩余的是战力不足的忠义军部,数量也不过万人,金人若是大举来攻,凭这不足万人,如何守得住徐州而且战端一起,徐州这半年的建设便尽数化为乌有,天子官家与真德秀的赌约,已经无须三年便有结果了。当如何是好他心中想道。

一九零、十里寒光映血衣

    这雨倒越地大了。

    赵与莒看着天空,滚滚的雷声象是万马奔腾,电光象是兵刃上的反射,而卷地风则似乎夹杂着杀戮中的惨叫。

    他的心情非常烦闷,所以才会撑着伞在雨中暴走,但是那个小丫头以她特有的固执,迫得他不得不缩回屋子里。

    算时间,此刻徐州那儿应该开始大战了吧。李邺要凭着两万人,死守台庄,吸住蒙胡的主力,消耗其锐气,他能做到么

    虽然他有火炮,有铁丝网,还有其余的精良器械,但他面对的却是横扫亚欧的战争狂人。尽管鄙夷蒙胡对人类文明的破坏,但赵与莒从不否认,此时的蒙胡正是良将倍出之时,无论是身为一代天骄的铁木真,还是他帐下那些勇将,甚至就连孛鲁史天泽这样的后起之秀,都是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老手。

    李邺的战斗经验与临场指挥,能与他们抗衡么

    阿莒。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又是这般与他说话的,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杨妙真。

    四娘子。只有二人在的时候,两人的称呼是非常随意的。

    莫非还在担忧徐州杨妙真站在他身后,从侧后方看着他的脸,很明显,天子神情疲惫,那是因为担忧而无法休息好的缘故造成的。这些日子,喜悦与忧虑交杂着煎熬赵与莒,虽然他在人前永远是淡定从容,但身为他的贵妃。杨妙真还是能察觉到他心底深处的不安。

    杨妙真很想为天子做些什么。

    她从背后环抱住赵与莒。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感受到她传来地温暖。赵与莒轻轻拍了一下她地手。

    勿须过虑,流求护卫队可是你我心血结晶,你那操训之法很妥当,我在流求时常与他们在一起,战力勿须担心。杨妙真笑道。

    我担忧的倒不是护卫队地战力,四娘子,蒙胡之长在于度与凶残,在我们选择的战场上做战。其度便被限制了,预先疏散了百姓,其凶残也受限制了。若是兵力相当,甚至兵力上我大宋处劣势,我也深信。胜利必属于我们。

    赵与莒慢慢说着,微微闭上眼,身体稍稍有些颤抖:我是担心两件事。一是汉藩未曾指挥过如此关键的战斗,他能否撑下来,二来会不会有我意料之外的事情生

    不必为这已经在生的事情烦恼了。杨妙真的身体突然变得热了,她的手在赵与莒身上摩挲,轻轻咬了一下赵与莒的耳朵:我要一个孩儿

    赵与莒回头看着她,然后就迷失在她那会滴水一般地眼睛中了。

    临安国子监太学诸生宿舍。

    天子在建皇家初等学堂的同时,也不曾忘记国子监的太学诸生们。太学诸生的宿舍,换成了砖石水泥结构,用上了钢筋。aa还有那种让太学诸生觉得很是新奇的冲水公厕。当然还有玻璃窗。对于要用眼看书地太学诸生而言,一间光亮的屋子真是幸事。

    玻璃的价格已经跌落下来。从最初地天价,到现在连国子监都能用上,这是流求产能增加和大宋对流求完全开放市场的结果。不过因为海运的缘故,运送时的损耗还是很大,据说流求已经在考虑,于临安建造新的玻璃工厂。

    这一年来,随着早期移民中的部分回到6上,流求的一些简单产业开始向6上转移,但在流求又多了新的产业,比如说为这些转移后的产业提供机械设备。因为流求工人地良好素质,在这产业提升过程中,并未有多少人受到影响。

    赵景云放下谢岳地信,微微笑了。

    赵曼卿,有何事好笑

    与他在一起的是陈安平石良和李石三人,这三人在上回临安地骚乱中与意欲外出的太学诸生打了一架,虽然于事并无大益,但至少稍稍延迟了太学生上街的时间,让邓若水等人及时赶到。故此事后他们被国子监祭酒乔行简狠狠夸奖了一番,还说要寻机将他们举荐给天子。而他们也在此事之中,与赵景云交情更深了。

    不过对于那个向京华秘闻投书的神秘人,赵景云与这三人一般,都觉得如此鬼祟小人不除,迟早还要惹出祸端来。

    上回我那篇文,实是见事不全,若是早得了谢安仁的信,哪里会这般

    赵景云将谢岳的信指给他们看,然后赞了一声:流求官府绸缪极远,如此疏导,便永不虞百姓因为新变故而失去生计。

    哈,如今国子监里谈论最多的是徐州战局,也只有你赵曼卿还在管此事。事有轻重缓急,最重的便是徐州,若是徐州不保,则京东两淮尽危。李石噗笑了一声:赵曼卿,你太迂了。

    徐州之事,我却不担忧。赵景云放下信,淡淡一笑。

    哦

    我在流求见过流求军之操训你们若是有机会,定要去流求看看为好。赵景云背手站起,推开玻璃窗,夹着雨丝的风迎面而来,他回笑道:我对天子,对流求近卫军,有十足的信心

    杀

    因为屡次喊杀的缘故,宋思乙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他脸上已经没有战斗最初时那种紧张,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机械。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刺出多少次长矛,唯一知道的是,他原本在方阵中处于第三排,而如今已经是第一排了。在他前边的战友,不是重伤,便是阵亡。就是他。身上也被蒙胡的箭矢钻出两个口子。

    幸好只是皮肉外伤,上轮战斗间隙。他撤回后做了紧急处理,如今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一个蒙胡千夫长杀将过来,他皮帽下的眼睛里闪烁着凶残地光芒,即使地上还遍布残破地铁丝网,但他骑术高明,跨下战马也极灵活。他看准了宋思乙这个方向,大呼小叫着冲了过来。

    嘈杂的战场中,宋思乙听不清他呼叫什么。即使听得清,他也不会懂这个蒙胡地胡语。但宋思乙仿佛嗅到从他大张的嘴中喷出的臭气,这臭让他恶心欲吐,恨不得用自己的长矛堵住那张还流着口涎的嘴。

    他计算着距离,然后大喊了一声刺。

    随着他的喊声。他这一队齐齐将长矛刺出,没有一个面对着敌人骏马而闪避的。那个千夫长面前瞬间多了一个小小的枪林,无论他在马背上如何灵活。也无法闪避这个密集地枪林:按照平日里他们的训练,对待这种骑兵时,宋思乙这小队中的十一名枪兵中,有二人刺其左,二人刺其右,三人刺其中,正面五人则刺马。

    高冲来的战马本能地要躲避这枪林,但为时已晚,四米长的长枪被马沉重地身体和冲击力撞得枪尾深深地下。而马惨嘶着冲过来。险些将这个密集的枪阵撞散。

    那个蒙胡千夫长被宋思乙的长矛自马背上捅了下来,长矛地另一端杵在地上。几乎被这个蒙胡骑手身体压入土中半尺。宋思乙没有看这个对手,而是迅拔出矛来,调换目标,将矛捅向下一个在马上的敌人。

    滚乱的蒙胡嗷叫着挥刀前翻,但立刻就被一刀砍下了头颅,在宋思乙身边,石大勺用舌尖舔了一下溅到自己脸上的血迹,然后呸了一声:臭的。

    宋思乙没有理会他,而是再次喊出刺

    听得他的声音,与他同列的矛手再度同时刺出长矛,一座枪尖的森林挡在蒙胡面前,让他们象是被秋风扫过的枯叶,一片片地自马上倒了下。侥幸未曾死去地话,他们面临地将是矛手中间盾枪手的乱枪或盾刀手地腰刀,再勇武之人,也无法在如此密集的战斗中挥自己的能力,因为无论他如何攻击格挡,总会有一件致命的武器从某个方向伸来,要了他的性命。

    矛手只管刺马上的骑手,短枪手只管刺击落马的敌军,盾刀手尽可能将巨盾护住身体两边的同伴,同时用刀解决漏网之鱼。流求军的配合极为机械,就象他们在流求工厂中一般,分工明确,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做好自己的活儿。他们象是一只没有任何人类感情的机械怪兽,吞噬着一个又一个蒙胡勇士的性命。

    但他们自己的伤亡也极重,六层的方阵,如今只余三层,而且损耗的度越来越快。

    李邺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站着,通过千里镜,向战场中各个方向观看。蒙胡的第四轮攻击,三个万人队终于被击溃,但是他们已经扫除了残存的壁垒与铁丝网,现在宋军的防线已经撤至车阵之内。辅兵正在车阵之后布置第四道防线,这可能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这道防线若是也被突破,他们便只能撤入庄中,借着台庄的简易木寨,进行最后的防守了。

    李汉藩,这般打下去他旁边一人低声说道:要不提前动

    不成。

    李邺瞪大了眼睛,对着那人怒吼,声音之大,惊得周围的士兵都回过头来。

    那人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一个极亮的光头,用力在头上挠了挠,却不曾再说什么。

    论身份,他也是参领,但按照流求军制,此时战场之上,李邺便是最高指挥,与他同级的参领,必须服从于他。

    李邺吸了口气:再等等,再等等我就不信,那蒙胡大汗竟然还能坐得住

    与他相对,蒙胡大军之前,铁木真微微闭着眼睛,面上毫无表情。

    三个万人队自三面轮流齐攻,还是没能彻底摧毁眼前这支军队,这让他极是惊讶,这支军队身上。有一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韧性。

    不。曾经见过,在那个被他乱刀杀死的王钰眼中。他曾经见过这种韧性。

    这支军队,就象是他们用来阻挡自己勇士冲击的铁丝一般,看上去能将它击退,但它只是向后一缩,然后又弹了出来。换了其余任何一支军队,早就在他地这种冲击中失去斗志,瓦解崩溃,可这一支军队却依然运转得有如战争初始之时。

    铁木真觉得。这支军队与流求人制造地那种座钟极相似,有规律地运转,只要有足够的动力,便永远不会停息。他地轮番冲击,原本是要一点一滴地榨干这支军队的战斗意志。在他们的崩溃败逃中获取最大战果,如今看来,他失策了。

    但他还不能下定立刻全军突击的决心。他心中总有些犹豫,多年的征战生涯,让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流求人只用二万不到的兵马,便牢牢吸住了他的主力,这背后莫非有诈

    他正沉思之间,一骑快马自远处奔来,立刻有骑士迎上去。那快马上的人被骑士引到铁木真面前,他满面尘土,浑身上下都是汗臭味。而他身下地马。更是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大汗,宋军自小清河乘船而来。兵势甚众,泰安失守了

    铁木真浑身一抖,冷冷一笑。

    果然,果然,这些南蛮子果然狡诈,将自己主力诱在此地,却别遣一支断自己后路

    只是这一手用得有用么自己摧毁这支宋军后,立刻分兵回师,这大宋难道说还有第二支如此强韧的部队

    他的念头还未转完,突然间又是一匹马自北方狂奔而来,还隔着数百步,那马突地一声悲嘶,腿软了下去,重重摔倒在地。马上骑士身手好生了得,竟然在被压住地刹那一翻身,在地上爬了起来。

    大汗,大汗

    那人被几员蒙胡士兵夹着才到了铁木真面前,他剧烈地喘着气:大汗,宋人水师兵临直沽,用那大炮用那大炮将直沽寨轰为平地了

    铁木真霍然惊觉,南蛮的后手并不只一招

    孛鲁被他留在燕云督造攻城器械,这信使应是他遣来地,若不是情态紧急,以孛鲁之能,如何会派出使来

    哼,围魏救赵。李全目光一闪,他看了史天泽一眼,果然,史天泽与他一般的神情。

    初战失利之后,铁木真虽未罚他们,但蒙胡将领颇有嘲笑他二人。方才激战之中,他们的部队又是伤亡最为惨重,故此二人虽然有心进言,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继续攻击。铁木真冷笑了一声:若是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回军,那么南蛮子也太小看了我

    史天泽与李全都是松了口气,此时一鼓作气击破台庄,再乘胜压了徐州,那么便是被断了后路又有何妨蒙胡又不需漫长地补给线,他们维持战力的方式便是抢掠抢掠不断抢掠

    若对着的是金国,大宋这应对之策当是妙手,可是对着的是蒙胡,这些妙手都不能解决问题,决定胜负的,还是在台庄之战

    铁木真回头看了看部属,他的勇士并没有因为后出现的变故而露出丝毫怯意。胜利仿佛就在眼前,但又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后方传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急躁起来,他举起马鞭,指向台庄:全军攻击,攻破敌阵,入徐州之后,十日不禁刀

    嗷

    蒙胡尽数出狼一般的呼啸声,这声音惊天动地,将浓烈地煞气传播于天地之间。台庄内地李邺神情一窘,举起千里镜,登高向敌阵处望去。

    虽然已经损失了近万人马,但铁木真手中仍然有过十二万人,随着一个个传令飞奔各阵,所有的万人队都开始集结逼近。象是一道长达十数里地巨浪,开始缓缓逼近台庄。在他们的威压之下,台庄危如累卵。

    决战到了。李邺不但没有紧张,反而松了口气,他回头一望,正看着宋思乙瞪着自己。

    这个士兵他有印象,长得有些象女人,却是个深默刚烈的性子,刚刚又受了伤,故此被带下来包扎。李邺咧开嘴微微一笑:你怕么

    不怕。宋思乙冰冷地回答。

    你们怕吗李邺站在高处大声向四处问道。

    不怕

    便是武权也扯着嗓子怒吼回应。

    好吧,记得听从各协军副军指令,切莫贪功恋战。李邺猛然挥手:为阵亡的兄弟们复仇

    复仇

    呐喊声中,李邺回头望了那个光着脑袋的人道:李过之,便交与你了

    老子早就等不急了李一挝狰狞地笑了起来。

一九一、千古英魂守故园

    都统大人,宋国使求见。

    完颜彝是个黑壮的汉子,看上去有些木讷鲁钝,他字良佐,另有个别名叫完颜陈和尚。听得这话,他嘿嘿笑了一声,微微眯了一下眼。

    宋国的使现在才来,已经让他很是诧异了,他原本以为入龙城之后,宋国使臣就应该在半途等着他,却不曾想直到他兵临徐州城下,这才遇着宋国使。看来宋国果然兵力空虚,此次前来,无论如何也要将徐州夺回

    让他进来。完颜陈和尚慢悠悠地说道。

    不一会儿,一个宽袍大袖的青年男子踱着方步,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这男子脚步不急不徐,神色也很淡然,仿佛此来只是一场对友人的例行拜访,而不是兵临城下后的出使。

    在下逯信,字子康,见过完颜都统。

    逯信,义学五期出身,原先擅长的是工程规划,目前正与方有财一起督促徐州治水事宜。他是个极和缓镇定的性子,在流求时,曾经一次在堤上吃饭,台风带来的暴雨都涨到他脚背,他仍然不紧不慢地吃他的。事后有人问他为何镇定如此,他笑道曾计算过洪水流量,至多也不过到他的膝盖,原本无须闪避。

    逯先生甚是年轻,莫非徐州城中没有老成持重之人么完颜陈和尚原本不是个喜言善辩之人,可见着逯信那慢吞吞的模样,他便忍不住讥嘲了一句。

    自是有之,不过今日只是犒军,无须老成持重之人来。逯信淡淡地说道。

    犒军完颜陈和尚吃了一惊。

    闻说完颜平章与完颜都统来我徐州,一路多有辛劳,故此遣我来犒劳。逯信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怕引起误会的缘故,在下先来通禀一声。半个钟点之后,犒军之物便将送出城,还会鸣炮致敬。

    鸣炮半个钟点

    完颜陈和尚勇猛过人,却并不是没有脑子,他第一个念头想起缓兵之计,但片刻之后,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原本就不打算立即攻城,若是依着线报,徐州的宋军主力尽数去了台庄,那么宋人再缓半个钟点又有何意义难道说这半个钟点里还会出现什么变故

    若是完颜都统有暇。不妨与我出去观看。逯信慢慢地说道。

    完颜陈和尚随着他来到金兵大营门口,他自负勇武,丝毫不担忧逯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能如之奈何。

    前些时日桃花汛,不知金国如何站着无聊之际,逯信突然问起了一个完颜陈和尚没有想到的问题,他先是一愕,然后答道:某不知

    他这说的是假话,去年一年他因事被囚于监中。在监中颇读了史书兵法,遇赦之后被命为紫微军都统,眼界却与入监前完全不同。除了兵事,民政也颇为关注,三四月份地时候,黄河桃花汛极厉害,沿岸因之流离失所,几乎有数十万之众。金国朝廷虽说下诏救灾,可如今金国控制的地盘就是那么一点儿,去哪里弄钱粮来救灾

    便是此次征徐州之钱粮。还是紧巴巴地扣出来的。

    在下在此治河,自上游飘下的百姓财物尸颇众,在下心有不安。逯信叹息着道:天地不仁,故此百姓有此灾厄,在下命人将死尸骸打捞起来。尽数葬在那边。

    完颜陈和尚顺着逯信所指,在远处小小的缓坡之上,一处向南的地界。果然坟丘林立。

    打捞上来的财物,在下也令人分类收好,原本想是汛期一过,便与贵国交涉,力争能寻到失主。只不过蒙胡来袭,此事便被担搁了。逯信又道:想那灾民,受此泽国之苦,定是倾家荡产,若这些财物能送还其手。或可助之度过难关。在下向来听闻完颜都统的声名。都统至孝,必然亦是至仁之人。不知可将此事托付都统否

    完颜陈和尚愕然站立,看着逯信的脸,想要看到他此话是真是假。逯信却是面不改色,只看着徐州城,再也不出一声。

    多谢。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应付这个年轻人,完颜陈和尚勉强道了一声谢。

    好了,出来了。逯信又道。

    只见徐州城门大开,然后城头八门火炮齐齐射,巨响震得地都翻动起来。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这不似人力所能及的威风,还是让完颜陈和尚变了颜色。

    从此前与宋军在徐州地争夺来看,火炮的运用,已经使得个人的武勇在战争中成为微不足道的事情。

    炮响之后,城门中整齐地走出一队人来,完颜陈和尚善用兵,自然也善相兵,一见着这些士兵,脱口便赞了一声:好兵

    尽数是壮年的汉子,走路之时都是凝视前方,没有一个左盼右顾的,他们步伐整齐划一,行动干净利落,显然是训练得极好的。

    如今城中这般老兵尚有八千余人。逯信淡淡地说道:再加上忠义军,城中守军有三万。

    这如何可能完颜陈和尚瞪大了眼睛:分明精锐尽去了台庄

    这些倒不是现役,而是退出流求护卫队的老兵,依流求之制,他们年过二十三岁,便须得退役。逯信微微一笑:虽是退役,战时立刻便可拿起武器,毕竟曾当了六年兵,那功底还在。完颜都统,觉得如何

    完颜陈和尚心中一凛,逯信如此实言相告,自然是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地,他竟然对这些流求老兵如此有信心

    那队宋军出来之后左右散开,确实训练有素,丝毫不象是已经自部队中出去的百姓。再接着,自城中出来两百骑骑兵,这些骑兵马术娴熟。虽然比不过方才宋军步兵那般纪律森严,但也不容小视。

    完颜陈和尚抿了一下嘴,三万兵,其中有一万左右精兵,忠义军战力虽是不强,但守城时也不可大意。就凭着完颜合达与他的近十万人,想要攻破徐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完颜陈和尚相信自己的眼睛,城中的旗帜,还有对方的表现。都让他认定,徐州之兵攻或不足守却有余。

    又过了片刻,城中推出十辆大车,车上尽是粮食酒肉,宋军将这十车推至两边之前,便弃车回走,他们出来时因为推车地缘故有些乱,但弃车之后。立刻整好阵列,缓步回到城中。

    完颜都统,听闻金国遣平章与都统来徐州助战,大宋无以为报,谨奉米粮酒肉十车,以备犒赏之用。逯信这时转向他,不慌不忙施礼:还请都统引见完颜平章。完颜陈和尚咂巴咂巴嘴,无力地笑了笑。

    长生天保佑你们,全军进攻

    铁木真挥动一下马鞭,就象是赶走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一般。随着他的鞭子。无数蒙胡,无论是真正地蒙胡还是依附的各族,都狂啸怒吼,象是情的野猪,血红着眼睛。流着口水,向已经千疮百孔的台庄冲了过去。

    声震四野,各种语言的喊杀声混成一团。即使是面对面,也无法听见别人嘴中说地是什么。

    因为地势平阔,故此蒙胡的兵力可以展得极开,充分挥他们兵力上地优势。但同时因为台庄之后地运河,蒙胡最拿手的迂回自后方包抄之术无法可用。宋军相当于背水布阵,这一段运河为东西行向,固此宋军只需守着北东西三面,而无须担心背腹受敌。

    铁木真不是没有想过遣部队绕道过河,但运河上的大小船只尽数被拖走。他们唯有击破台庄的宋军这后。才能再设法过河。

    李邺微微一笑,拔出自己的剑。

    一道铁流自北倾泻而下。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动,灰尘扬起,汇成一团黄云,而这黄云裹着的,便是数不清的蒙胡。

    轰地一声剧响,这剧响甚至盖过了台庄中火炮的咆啸,那道铁流地前端重重撞在礁石一般地宋军阵上。

    礁石巍然不动,而铁流却倒卷回去,无数细碎的血沫飞扬起来,原本便腥气扑鼻地战场上,又增添了一些膻臊味。

    那铁流并未因此而停止,它们前赴后续,以一次比一次更为猛烈的方式冲击着礁石。一层层将礁石的外壳剥落腐蚀。它们也很有耐心和韧性,反复地冲击与碎裂,并没有让它们失去活力,相反,血腥激起了它们更大的怒火,它们就象是大海中嗅到腥味的鲨鱼,疯狂而贪婪。

    架在河堤前高台上地三十门火炮,几乎尽极所能地喷射着怒火,在那铁流当中激起一团团血的浪花。但在这巨大的洪流中,小小的浪花微不足道,立刻会被后来补上。

    李邺没有站在第一线,他的身后还有一千人地步兵预备队,他在等待时机,将这一千精力充沛的部队投入进去。

    仅仅是十分钟的时间里,横在铁流前地礁石便被削去了三分之一,已经有忠义军拾起流求军的武器,模仿他们的模样,开始接替他们的位置。虽然忠义军同样坚毅勇敢顽强,就象他们脚下的这块大地一样,但他们毕竟不是流求军。损失越来越大,车阵有几处已经开始出现缺口,守候在后边的流求军立刻扑上去,以自己的身躯血肉,堵住这缺口。

    流求的武器很锋利,但再锋利的武器在这种惨烈地战斗中也纷纷豁口卷刃折断。当他们手中地武器失去了战力之后,他们就用手,用脚,用牙,用自己的头颅,迎着蒙胡地利刃冲过去。他们会伤,会流血,会战,却不会后退。

    后退一步,便是家国。

    在流求之时,他们的先生,那些来自义学的少年们便如此告诉他们。

    李邺嘴抿得越来越紧。他眼中到处都是血,是钢铁与烈火,他一遍遍扫视着自己的阵地,寻找可能被敌人突破的地方,然后命令一支支带着这样那样伤口的部队去用他们地血肉之躯填住。

    宋思乙已经不知道自己捅死了多少个蒙胡,最初的时候,他可以轻易用长矛刺透蒙胡的皮甲,但现在,便是刺中咽喉,他也要用上全身之力。才能杀死对手。

    石大勺半跪在他身边,一边吐着血,一边用盾替他挡住身体,他们的盾手已经阵亡大半了。宋思乙没有时间去看石大勺的伤势,他能做的,只是机械地寻找目标,刺出,再刺出。

    他们这里。是最关键的所在,流求军能否扭转战局,便要看他们这个位置能否坚持住。

    大炮终于无法再射了,炮兵护卫队用了湿布尿液还有他们能想得到的一切降温的方法,但现在炮管还是可以自人手上撕下一层皮。他们不得不流着泪停下射击,有人想抓着刀枪冲向最前方,但被光着脑袋的李一挝挡住。

    要去,也是老子先去,你们先给老子呆着他睚眦俱裂地叫喊。

    就在这个时候,李邺出愤怒之至地吼声:该死

    石大勺终于未能护住宋思乙。一柄弯刀砍中宋思乙的头顶,宋思乙身体呆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两根长矛刺中了他,石大勺嚎叫着扑向他,拼尽全力将盾举起。挡在两个人身躯之上,但旋即他们被从这个缺口处涌入的无数蒙胡淹没。

    更多的蒙胡向这里涌了过来,李邺回头一望。田解虎猛地窜了出来:李参领,让我去

    什么

    我们忠义军也是男儿,让我去田解虎咆哮着怒吼,只差不曾揪着李邺的衣领。李邺猛地点头,用力拍了他的背一下,同样怒吼着道:去吧

    武权象他往常逃跑一般,冲在了最前头。

    在武权与田解虎之后,数百名忠义军士兵跟了上去,他们都是田解虎选出的最为悍勇。他们已经看了很久流求军的战斗。他们渴望也能如此战斗。

    若是死于战场之上地命运不可变更,那么便让他们象个真正的男儿一般去战斗。让他们的血膏沃脚下生养他们的土地,让他们的魂依旧守护这个国家。

    如同七百年后他们的子孙一般。

    武权使用的不是一般刀枪,而是根粗大的狼牙棒,他就象疯虎一般扑向自那缺口处涌进来的蒙胡,他完全没有任何躲闪与招架,面对任何一个敌人,都是当头一棒。

    叭,叭,叭

    脑浆与血液自那狼牙棒下溅起,他就象是一头了疯的牛一般,谁都无法阻挡他。田解虎与另外两个忠义军在旁边保护着他,替他分担伤害,让他心无旁鹜地攻击,再攻击。一个人倒下,立刻便有人补上位置,直到将突入地蒙胡又赶了出去,武权才惊讶地觉,自己身上虽然溅满了鲜血,有的来自于敌人,有的来自于袍泽,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他对田解虎一笑,刚想说什么,一只冷箭突入他的胸膛,他抓住那只箭地箭尾,用力将箭拔出来,但他的力量随着血液一起,迅流逝了。

    田解虎大骂着扶着武权,想要寻找那个射出冷箭地敌人,但放眼所见,车阵对面尽是蒙胡。

    扶他回去,拖回田解虎将武权交给身后的忠义军,才喊了一半,就觉得背后一痛,又是一枝冷箭贯入他的后背。流求产的铁甲让这枝箭只穿入一半,他转过身来,蒙胡已经再度自这缺口处突入。

一九二、怒极遍开炼狱花

    时机到了

    宋军的火炮不再轰鸣,铁木真敏锐地觉这一点,他在两次试探之后,下达了总攻的命令。目前台庄之中正在焦着,局势正在倾向于蒙古人,他深信自己此时总攻,便可彻底压垮眼前这支强军。

    以二万人守住此地三日,虽然前两日他的攻击都只是试探,但今天他的攻击却是实打实的。在如此劣势兵力之下还能在他的手中死撑不溃,这也算是支强军了。

    但战场上的最终胜利还是我永远是我。

    猬集而来的蒙胡确实动摇了宋军的防线,他们开始后撤,虽然并不是崩溃式地后撤,但确实在后退了。

    李过之,去吧。李邺转脸对李一挝道。

    他眼神有深深的疲倦,因为见多了熟悉之人战死,他没有给李一挝任何祝福,甚至一句活着回来都没有说。

    李一挝要做的事情,将是逆转战局的大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将头盔戴上,因为炮火硝烟的缘故,他脸上有大量污垢。正了正头盔,他向李邺行了一个义学少年的礼,李邺愣了愣,也回了一个。

    随我来一手紧紧握着样东西,李一挝怒吼道。

    杀

    在他身后,两百名血脉贲张的勇士齐声怒吼。他们要掩护李一挝,让他完成逆转战局之举。

    这两百人在整个战局之中微不足道,他们象根针一般,狠狠地刺向蒙胡。自宋思乙与石大勺处缺口突入的蒙胡,方才已经被田解虎与武权领着的忠义军驱回一次,这次他们面对的,是李一挝吴房率领的流求军。

    自始自终,流求军严格得近乎苛刻的军纪。使得即使在这种明显下风的情形下,这支部队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战斗意志。在他们地感染之下。便是逃跑溃散惯了的忠义军,也变得顽强而坚韧起来。

    这可不成。这可不成,这可不成吴房唠唠叨叨地嘟囔着,仿佛这样便可以将蒙胡咒死。他站在这个小小枪阵地最前端,他每唠叨一声,便有一个蒙胡被他或他两侧的袍泽用短矛手弩杀死。这种近距离之中。手弩地准确性与突然性得到极大挥,蒙胡凭着个人武勇想冲上来迎战,却还隔着数米便被手弩射中。

    手弩的弩匣中只能装六枝弩矢,在射完之后,他们便扔了手弩,挺枪开始突击。瞬息之间,他们的努力获得成效,那个豁口再度被堵了起来。但他们自身的伤亡也是极重,过三分之一的人永远地倒了下去,其余也是人人带伤。

    在这里。在这里

    李一挝飞快地扒开尸体,寻找着自己地目标,很快,他找到了根埋在土中的半截皮管。他挥刀将皮管割开,露出里面的铁管。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铁管内掏出一根细绳,然后从手中的小木盒中拿出一根细火柴棒,划着的时候,因为有风,火被吹灭了。他划着第二根时,不知哪来的血液。再度扑灭了火柴。

    贼厮鸟

    他怒吼了一声。又划着第三根火柴。

    这是流求最新的物产,能够方便引火的火柴。一小盒中有六十根。火焰从头部跳了起来,李一挝正要点燃那根细绳,一个蒙胡突然自护卫军中冲了过来,挥刀便砍向他,李一挝向前一扑,以身体护住那细绳。

    刀砍进他的后背,虽然有甲胄护着,但他仍然感觉到象是被劈成两半般的疼痛。第三根火柴又灭了,他根本不去管那个蒙胡,而是点燃了第四根。

    吴房咬牙切齿地扑在那个蒙胡身上,这家伙凶悍无比,一路杀到此处,至少有四五名护卫队员被他斩杀,吴房也是不顾一切才抱住了他地胳膊。一个护卫队借着这机会,探矛刺穿他的胸膛,险些将挂在他身上的吴房也钉在一处。

    好了李一挝跳将起来,拾起一柄刀,大声叫道。退

    李邺在后面大吼了一声,虽然明知李一挝不可能能听见。

    就在李一挝脚下,这大地之中,一根根铁管与竹管之中,无数引信相互点燃,迅将复仇地火传向一处又一处预定地点。

    为了防止有引信不能点燃,这些埋藏在竹管陶管中的引信,往往互相勾连一处断了,还可以自其余地方烧过来。

    自从接到王钰遇害地消息之后,李一挝便自流求赶来,同时携带的,还有流求第一武器师敖萨洋用新火药配方制成的秘密武器,便是装在那些大木箱子被小心翼翼保管的地雷等武器。李一挝乃流求头号爆破师,如何布雷如何牵引信,如何使得这个地雷阵变得更隐蔽,他都最拿手不过

    自台庄已经被摧毁的壁垒之下起,直到五百米外的两军之间,地下总共埋有二千四百枚地雷,每一颗的位置李一挝都牢记在心中。守军火炮在轰击时,始终没有使用实心弹,而是用霰弹,怕的便是提前引燃这些地雷。连接这些地雷地引信,也是专门特制地,燃极快。

    轰

    轰轰轰

    在第一声响过之后,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爆炸声。五分钟之内,二千四百枚地雷几乎尽数爆炸,蜂拥而来地蒙胡,大多数都在这些地雷的轰击范围之中。

    这二千四百枚地雷却不是最致命的武器,更致命的是地雷边上埋着的玻璃缸。密封得紧紧的玻璃缸里,装着的或是简易的炸药包,或是类似于后世被称为莫洛托夫鸡尾酒如今却被流求人称为敖萨洋之尿的怪味液体,或干脆就是自基隆冶炼厂中制取的硫酸,而且这样的硫酸瓶一般都是与装着食盐晶体的小瓶铁粉地小瓶放在一处。至于其余各种敖萨洋实验室里摆弄出来的东西,便是敖萨洋自己,只怕也不明白其作用。

    敖萨洋之尿被爆炸抛洒在半空中,粘附在所有附近地蒙胡与他的战马身上。爆炸引起地火焰,迅将这些易燃的液体点燃。瞬息之间,无数蒙胡与他们的战马变成了火球。惨叫之中又将火传给附近或活或死的同伴。\

    硫酸瓶爆炸后,硫酸本身奇强的腐蚀性且不说,当它与食盐在一起时便释放出氯化氢,而氯化氢又与撒得到处都是地铁粉产生反应直接生成氢气。虽然这短暂时间内能生成的氢气不多,但已经足以将战场中的火焰引爆了。

    宋军纷纷用湿毛巾捂住口鼻。这爆炸中产生的气体,不少都有毒性,若是传到他们这边,对他们也会有伤害。与蒙胡喜欢用人畜尸体传播瘟疫进行细菌战不同,流求更喜欢凭借蒙胡还无法了解的化学反应进行化学战。

    流求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与过蒙胡想象的科技实力,在这个地雷阵中得到完美结合。连继的爆破,使得蒙胡根本无处躲闪,他们的呐喊变成了哭嚎,他们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生命在科技面前是如此脆弱。

    多年杀戮与抢掳中。依靠野蛮与凶残铸就地神话,一瞬间与他们的躯体同时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隐藏在宋军火炮阵地中的投石车开始抛射巨大的玻璃缸,这些玻璃缸中都装满了猛火油煤焦油。它们落在地上爆烈之后,里面地油汁四溅,又为原本就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上增添无数绚丽的火球。

    铁木真与他的怯薛军并不在地雷阵中,他们心胆俱裂地看着自地下喷出的烈焰将一队又一阵蒙胡吞没,看着自己同族消失在一片火云与烟雾中。他们的战马在不安地嘶鸣,虽然已经习惯了炮声,可这般声势的爆炸,还是让一部分战马失去控制。疯狂地乱窜起来。

    长生天

    铁木真举起手。眼睛直,手中的马鞭不知不觉地滑落在地上。他喃喃地说了一声。仿佛在祈求他那个虚无地长生天保佑。

    然而那个长生天已经彻底抛弃了他。巨大而连续地爆炸,掀起了直冲云天的气浪,气浪之后是蘑菇状地黄云,无数碎土沙尘还有断肢残臂蔌蔌落下,紧接着,天空中电闪雷鸣,开始滴落殷红的血雨。

    真正的血雨,还夹杂着膻腥之味.\

    不仅仅是铁木真呆住了,李邺也呆住了,连点燃地雷的李一挝同样呆住了。

    为了万一,这些引信都由防水的油纸包着,外头还套上铁管与竹管,为了达到最大威力,当李邺在夏村与蒙胡前锋血战时,他则带着众炮手在台庄前勘察地形。但当他所努力的目标变成现实时,他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人推开他的脚,费力地支撑起身子,他才醒了过来。

    那个人是方才晕过去了的石大勺,被这连绵不绝的爆炸震醒过来。

    杀,杀他还有些神志不清,故此出沙哑的呐喊,以为自己还在与敌人血战。

    在爆炸之后短暂的安静中,他的声音分外刺耳。紧接着,几十几百成千成万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无论地雷阵之中的蒙胡伤亡情形如何,至少目前在与宋军接战的蒙胡已经丧胆,他们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宋人明明未曾开炮,可己军之中为何却四处开花

    长生天铁木真第二次向他的长生天祈祷,这次他的目光中满是恐惧,那支撑了他几十年的凶残,如今都随着他的勇气一起消失了。

    并不只有台庄之中响起了喊杀之声,在他的东方,那遥远的天际,无数杀声从忠义军将士口中喊出。若是别的时候,铁木真不会将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中,但现在却不然。

    退,退他大叫着,第一个调转了马头。

    不必看地雷阵的残烬,铁木真已经知道,这一战自己败了。不仅仅是死伤让他再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冲锋,而且这让人无法理解的惨痛死亡。更让他残存的部下失去了斗志。他自己亲眼见到不只一个部下被地下爆炸引的东西溅在身上,然后身上冒着白烟开始起泡并且哀嚎。瞬间肌肉便烂得不成样子。

    这是恶鬼的诅咒,他不知道宋人是否还有比这个更可怕地武器存在。\

    如果在宋人彻底断绝他退路之前。他能够回到长城以北,那么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是若自清河来地宋军和兵临直沽口的宋军也都如同今日遇着地宋军这般强悍

    他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有过这种逃跑的感觉。

    杀啊

    李邺的反应比铁木真这个老人还要慢上半拍,铁木真调转马头,李邺才向他的预备队下达了命令。这支保留至今的还有体力地队伍。象是憋足了劲的马儿,开始狂奔,他们穿过预留的安全区,无情地扫灭阻挡在他们之前的一切敌人。

    李邺自己双腿软,一坐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小清河截退路炮轰直沽寨,甚至选这台庄为阻挡蒙胡并进行决战之处,都是天子决策,但这第一线的指挥却是他,他虽未曾亲手杀敌。却比在两军阵前厮杀了一个钟点还要疲累。

    地雷阵爆炸的烟云尚未散去,他把脸放进自己的手掌中,低低地干笑了两声,然后又站了起来。战局虽然已定。但等着他去收拾的事情还多着呢。

    若是天子知道这战况,不知会不会大喜天子此时定然心急如焚地等着前线战报吧,自己总算不曾让他失望

    多谢。

    搂着杨妙真的身体,赵与莒低低的说道,他还微微有些气喘,但经过方才地运动,他原本紧张不安和焦急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又可以象平常时分一样,冷静地去考虑问题。

    杨妙真轻轻捏了他身体一把:官人说什么谢

    赵与莒哑然失笑。确实。他说什么谢。

    四娘子,前线战事一罢。你便启程回流求吧,这些时日让你闷在宫中,着实苦了你。赵与莒轻轻拍着她的手:记得我说过的么,将那些小丫头们尽数带走,免得她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你便是吃一两个呀,看我不拿梨花枪刺你杨妙真飞了他一眼,醋味十足地说道。

    二人都是一笑,轻轻搂在一起,温存了片刻之后,杨妙真又道:那些小丫头带去流求倒不妨,只是你说地事情极是不妥,我与苏穗商议过,她说如此而为,怕是会伤臣子之心呢。

    嗯赵与莒微微撩了下眉。

    毕竟都是官宦人家女孩儿,在官家与臣妾看来,咱们的义学少年自然配得上她们,可在她们父母亲族与她们自家看来,义学少年未必能匹配呢。杨妙真撇了一下嘴,表示自己对这种说法的不屑:若是官家下旨,那她们自然不敢违抗,只是这般的婚姻,她们不快活,咱们的义学少年也不快活,又何必如此

    却是我欠考虑了

    听得杨妙真这般说,赵与莒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过苏家姐姐说了,义学少年的婚事,她倒是十分愿意帮忙的,宫中这些小丫头不适合,她闺中许多密友却是极适合地。杨妙真又吃吃一笑:陛下不知,她对替人说合,却是极热衷地,好端端的女子,竟然喜欢替人说媒,老实给我羞了一番。

    短短数句话间,杨妙真对赵与莒地称呼换了个遍,赵与莒知道这是她的顽皮,只是淡淡一笑。

    雨似乎停了二人静下来之后,赵与莒侧耳听了听,然后拍了杨妙真一把:我先起来,雨停之后,估计便有人来烦我了。

    话音还未落,外边便有内侍远远地喊道:临安府余天锡请求陛见

    二人又是相视一笑,赵与莒对太监极不欢喜,但后宫之事,又离不得宦官,故此他能做的便是削减内宦数量,同时命内宦离得自己稍远些。

    让他去博雅楼待候,朕过会便去。赵与莒也扬声说道。

    没多久,赵与莒便到了博雅楼,余天锡见着他便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起。

    卿与朕非同一般,又是在这博雅楼内,大礼就免了。赵与莒令内侍搬来椅子,赐余天锡坐下后又道:卿此次前来,可有何事

    臣是为上回京华密闻之事而来。余天锡神情有些不安。

    哦赵与莒微微扬眉,所谓京华密闻之事,实际上是余天锡在避讳,他想说的只怕是有人入宫行刺之事。只不过这些时日自己让霍重城盯着此事,可霍重城那儿还没有消息,余天锡怎么就有了情报

    臣已查明那穆椿身份,原是一逃卒,曾受过逆济之恩。余天锡慢慢道:有人指证,带头砸继昌隆,便是他们一伙儿。穆椿家人业已找到,不过他家中只有老父老母,再无兄弟妻儿,而且他父母处也未曾得到任何幕后指使的消息。

    也就是说,线又断了赵与莒皱眉点头道。

    臣无能

    与你无关,只是那人过于狡诈,每一举动,都深谋远虑。赵与莒看了看余天锡,只为此事,他不应此时巴巴地来寻自己吧。

    陛下,臣有一疑还没有把握,不知是否当说。余天锡沉吟了会儿,终于开口道。

    余卿,朕说了,朕与你关系非同寻常,有话只管说吧。

    当初济逆蒙骗先帝时,史弥远与之相斗,初时屡占上风,可后来不知谁人替济逆出谋划策,致使陛下继承大宝之事方有一波三折。提起这件事情,余天锡多少有些尴尬,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尽可能不触犯赵与莒的忌讳:当时史弥远在济逆身边的眼线说,济逆得到一智囊,是极厉害的人物,只是这智囊是谁,史弥远直到为陛下所驱也不曾查出。臣观京华秘闻一事幕后主使,与那人手段相类,故此怀疑是济逆余孽

一九三、胆破心惶溃穷寇

    崩溃,彻底的崩溃。

    流求军中,凄厉的唢呐声象是撕心裂肺一般,听得铁木真头皮都麻。他驱马狂奔,这种全力逃命的感觉,不知有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在东面的忠义军出现时,铁木真便明白,自己这一次彻底输了。显然宋军这次目的并不是挡住他,而是将他彻底消灭。

    他太小看这些南人,本来他以为,金国在他面前不堪一击,而宋国又弱于金国,那么以他的力量攻击宋国,定然是泰山压卵,虽然从李全还有其余渠道之处,他都知道宋人使用火炮,但在与金国长期交战中,蒙古人已经不只一次击败使用了火器的金国人。他原以为火炮的威力不过与金国的火药武器相当,却不曾想以,火炮一旦集中使用,竟然会有如许威力。

    十五万精锐部队,除去三万依附军之外,近两万的怯薛军十万探马赤军,竟然倾刻间土崩瓦解。直到现在,铁木真还不明白,那织得密如火网的,并不是火炮,而是地雷。他更不明白,那些增加了地雷威力的,不是长生天的愤怒,而是人类的智慧。

    天空中彤云低垂,颜色暗红,象是干枯了的血迹。

    铁木真毕竟已是年过六旬,胜的时候,他还能凭借自己的毅力支撑,但是这种彻头彻尾的失败,让他身心俱疲。若不是亲信的怯薛军护卫,他只怕早就从马上摔落下来。

    誓报此仇,誓报此仇

    回头望了一眼,铁木真并没有看到追兵,但是他又觉得追兵无处不在。他喘着气,向着天空如此怒吼。

    跟在他身后的怯薛军也同样仰天怒吼,声音不再有原因的威势,而象是苍狼在穷途没路时的哀嚎。

    无论他们有多少匹马,但经过一日大战之后。又狂奔了数十里,他们还是得停下来歇脚。让马恢复一些体力。铁木真原想寻人问一下此处离邹城还有多远,却现熟悉此地的李全并未跟上。

    死了最好。他心中暗暗生出恨意,若是早二十年。他可以容忍这种失败,但他现在老了,多疑。刚愎让他将这次失利的责任推到李全头上。若不是李全提供的情报有误,若不是李全说的流求军精于水战而步战生疏,若不是李全认为火炮适于海战攻城而不适于野战,他根本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甚至若不是李全史天泽和田镇海之流说动,他原本是想去攻打西夏地,怎么会在宋国吃上如此大的一个败仗

    大汗。请喝些奶酒吧。

    败逃中他们携带地东西不多,虽然又饥又渴,可是怯薛能够奉上的只有酸的奶酒。铁木真狂饮了一口。喉间那种火烧火撩一般地感觉,让他蓦然想起,这里掺的是流求人产的烈酒。

    不可,不可在此多做停留。他定下神来,断然道:宋人奸滑狡诈,岂无后手若是我用兵,必然在半途设伏,乘我军败逃饥渴之机,大军一拥而出

    大汗。只是如今人困马乏。行不得多远

    能到那邹城,据城而守。方可安歇。铁木真摇头道:走,走

    虽然困乏之至,但这些怯薛军终究是蒙胡精锐,又是他心腹,被他用鞭子抽了两下,便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才一起身,铁木真便听得身后隐隐地马蹄声与喊杀声,他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扬鞭便走。如今他身边只有不足六千怯薛军,若是被宋军粘住,宋军大部人马上来,再动用台庄的那种可怕武器,他这六千怯薛恐怕还不够宋人塞牙缝的

    虽然立志要报仇,可是铁木真明白,此时并不是报仇之机。这次伐宋,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故此遭遇大败,回去重整旗鼓,他下次来便要用他们最擅长的战术,而不会再如此强攻。

    又狂奔了足足一个钟点,杀声已远,方才饮下的奶酒已经化作汗气蒸走,强烈的饥渴感,让他再度觉得精疲力竭。

    暂歇,暂歇到得一处村子,他喘着粗气吩咐道。

    若是放在他年轻时候,这等劳苦算得了什么,他可以连着十天十夜呆在马背上,只要马不累倒,他便不会累倒但是,岁月不饶人,他老了,须尽白,脸上也爬满皱纹,身子骨经不起这种劳累了。

    那位丘神仙是如何说地,上天有好生之德哼哼,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让我活个五百年为何要让我遭遇今天这种惨败若是我一路杀过去,鸡犬不留,如何能遭遇此败

    下马时,他心中胡思乱想,口中喘着粗气。

    蒙胡是极能吃苦的,激战一日,天色渐晚,他们又是一路奔逃,那六千怯薛竟然还未溃散。如今正是春夏之交,野草丰茂,那些同样饥渴的战马四处寻草,而蒙胡则升火,逃得匆忙,自然不会有什么美食,他们四处劫掠,可是这附近人家早被宋军移走,他们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可吃之物,只得将多余地马匹杀了充饥。

    有怯薛为铁木真搬来马扎,他斜靠在一门板上,一边喘息着一边斜睨四周。他所在的是村子里唯一有院子的一幢屋,院中有口井,正有怯薛在提水。

    等一下让马先喝传令下去,都先让马试饮井水

    见那怯薛就着水桶就要牛饮,铁木真低吼了一声,眼中精芒一闪。

    若是他用兵,既然有着那必胜之策,定然会考虑敌军溃逃时饮食,这口井并未填实,却是惹人生疑。

    那怯薛将桶送至一匹马口边,马早已累极,立刻狂饮,喝完好一会儿,马也未见着有事。铁木真这才舒了口气:无妨,可以饮了。

    饥渴难耐的怯薛军立刻蜂涌而上。你争我夺地狂饮。又过一段时间之后,马肉烤好。便有人献与铁木真,铁木真才端得起来,又听到远方杀声四起。

    这些南蛮子。莫非马匹比我们还多铁木真吃了一惊,与他一起逃出来的尽数是骑兵,而且是一人备二马甚至三马的怯薛骑兵。如此狂奔之下尚且疲惫不堪,那些靠着两只脚走路的宋人,为何能追得尾相接

    大汗,足足有两万宋

    斥候跑来禀报道。

    走,走

    若只是数百骑兵,铁木真定然要杀个回马枪。将胆敢追来的宋军尽数杀灭再走,但有两万,他这六千怯薛便是获胜。也要耗费大量时间,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宋军追上。他当机立刻,反正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至于马肉,蒙胡人在马背上生长,自然也可以在马背上进食

    怯薛军迅收拾,放了把火将这小村给烧了,然后纵马疾驰。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左右地时间,天色还是很光亮。他们一边狂奔一边进食。初时还一切正常,但跑出数里之后。铁木真便觉得身下一软,自己地爱马竟然双腿颤,险些扑倒在地。

    一股臭气弥漫在怯薛军之间,几乎有三分之一地马都开始拉稀,铁木真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这定是宋人在沿途水源与牧草上做了手脚

    自己只防备宋人下致命之毒,却不曾防备他们下泻药

    喝了水地不仅是马,还有他地怯薛勇士,这些忠心耿耿也杀人如麻的勇士,一个个都捂着肚子痛苦呻吟,不少人已经无法忍耐,解开裤子便就地开始解决。

    一时之间,噼噼叭叭声响如雷,就是铁木真自己,也觉得腹中绞痛难忍,不得不在两个怯薛扶持之下,缩到一棵树下。

    足有一半左右怯薛都着了这泻药的道儿,铁木真抓着裤子才站起来想令时,腹中再度声响如雷,绞痛让他又迫不及待地蹲了下去。

    扶我走,扶我走

    铁木真心中又气又急,羞恼交加,他大声说道,不顾屁滚尿流污秽一身。

    宋人既是使出这毒计,怎能没有后手

    那些未曾喝着加料井水地怯薛勇士,将他半掺半架着便走。他被搭在一匹未曾拉稀的马上,一个勇士专门看顾着他,然后他看了看那此还直不起腰的部下,一狠心:走

    还能跟着他地怯薛勇士只有不足四千,其余的便是勉强爬上马来,也无法跟上他的度,不一会儿便被拉在后头。跑出里许,铁木真便听得身后又是杀声大作,那些因为腹泻而手足软的怯薛难逃此劫了。

    他喟然长叹,泪水滚滚而落,征战半百,几曾如此狼狈过便是当初妻子为敌人所掳,他也不曾这般伤心,更不曾象现在这般尊严扫地。

    怯薛军马不停蹄,再也不敢稍做停留,待得夜半时分,终于赶到夏村。这座宋军与蒙胡军第一次会战的村子,此时只余一片废墟,铁木真此时腹泻已止,精神却极度虚弱,得有人扶着才能在以收坐稳,借着火把之光,他看着那曾经大战的残迹,又是一叹。

    史天泽与李全在此受挫之后便为他所冷遇,他原以为二人受挫是他们能力有限地缘故,现在看来,实非二人无勇,而是宋人奸诈。

    夏村就在黄河之畔,黄河改道之后,在这一片低洼之地形成了湖泊,听得河水在晚风中拍打岸边的声音,铁木真再度凝眉。

    快走,快走他猛然大喝道。

    到得这河边,他才明白为何宋军多为步卒,却能始终跟上他的原因,宋人乘船自水溯流而上,船虽说远比不上奔马,但却远为省力,宋人可以轮流在船上休息,而且宋人极擅舟辑,又可能早就埋伏于河中,此时只需半途截他便是

    他这次猜对了,真德秀地两淮军到徐州之后,便被连夜送至河西岸,等的便是蒙胡崩溃之时,立刻上岸截杀。

    意识到这一点,蒙胡再不敢停留,他们也不敢向东,只能顺水北上,一夜狂奔两百里,终于抵达邹县。远远望见邹县县城时,铁木真算是松了口气,入城休息,再收拢残兵,他便是不能再度南下,也可以缓缓北退,返回燕云。

    此时正值早晨,邹县城中寂静无声大门紧闭,铁木真再不敢大意,遣了两名怯薛前去探看,才到得城门下,城上突地竖起无数旗帜,接着几十只箭射了下来,那两名怯薛虽有准备,也无法避开这么多羽箭,当即被射成了刺猬。

    快走

    铁木真只得再次绕道,邹县城头,彭义斌捋须冷笑,也不兵追赶。

    总管,为何不追,蒙胡不过数千骑,咱们城中有数万人一个忠义军部将问道。

    困兽犹斗,如今蒙胡气力未竭,追上去必是硬骨头,这硬骨头还是交与牙口好的去啃吧,我们么反正功劳已有了,天子少不得要重赏一番,留着气力收拾河北蒙胡。彭义斌嘿嘿笑道:那个严实,老子早就瞧他不肃眼,天子有旨,这般汉奸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与此同时,一队金国骑兵自微山湖西岸全疾奔,为正是完颜陈和尚。

    蒙胡大溃,正是为国报仇之机,诸位多劳累些,若是取了战功,天了和合达平章必不吝赏赐完颜陈和尚一马当先,回头振臂大呼: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为国立不世之功,此正其时也

    杀胡他身后的金国骑兵都是大呼。

    完颜陈和尚见士气又振起,他转过脸来,面色略略有些狰狞。因为连夜赶路的缘故,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但精神却仍然很好,跟在他身后的,虽然只有一千二百骑,却是自近十万金军中选出的最精锐敢杀之士,他们每人三匹马,这一路狂奔而来,中途不停换马,故此还略有余力。

    须得斩杀老虏,若是放他归去,他在大宋吃了大亏,必要自它处补回来,我大金却没有宋国的手段完颜陈和尚心中焦急,他深深知道铁木真对于蒙胡地重要性:若是能杀了老虏,蒙胡不唯群龙无呸呸,分明是群蛇无,而且定然会内讧,老虏诸子争位,我大金收复失地,匡复旧都,指日可待在小清河南岸,一支同样规模地骑兵也在突进,带队的人双目闪闪光。

    从他之侧前方,一名骑士狂奔而来,那人风尘卜卜,身上地尘土足足有一寸厚。远远的,带队之人便下令警戒,等着这骑士到得面前。

    没有下马,这骑士累得伏在马背上,虚弱得象是一个病人。但他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大声报道:蒙胡败了,残胡正逃向东平

    快,快为的骑士大声呼喝起来:今日晌午之前,须得赶到东平,我与姜烨那说了,若是放走了蒙胡,我便不是飞将王启年,而是爬虫王启年

    嗬爬虫王启年,这名头挺响亮的,王参领,不如你便叫爬虫王启年吧有一人大笑道。

    我叫爬虫王启年,你们便不是咱们流求的飞骑军,而是流求爬虫军,那些铁疙瘩的炮兵,怕是要笑得你们抬不起头来王启年在马蹬上踏直站起:有谁愿做爬虫军的

    回应他的是一片马鞭抽在马臀的声音。

一九四、捷报飞作满城喜

    临安城的早上原本是很安静的,因为新天子登基之后,宵禁时间改为夜十二点至晨四点之间的缘故,临安人的夜生活更为丰富,很多人都通宵达旦只要不在这段时间内在街头乱逛,官差捕快不可能闯进家中来。

    故此,原本到了早晨七时之后,累了一天的人都会乘机睡个回窝觉,九时左右,各处街巷中人才会增多。

    不过这种习惯渐渐改变了,随着流求开设的工场工厂越来越多,雇用的临安市民也越来越多。依着天子颁布的钦定十时工作制诏,这些流求产业的每日工作时间是十小时,一般是晨八时至夜八时,中间留有两个钟点的午饭时间。因此,早上七点之后,便有行人匆匆赶路,为的便是在开工的钟声响起之前,抵达维系自己生计的所在。

    此时临安有一百五十万人口,其中相当多数是官宦人家的家人奴仆,还有数十万驻军及其家属。除此之外,临安的客户数量也不少,驻军家属客户构成了流求产业的主要劳动,以这半年来为例,无论是在丝厂的女工还是水泥厂的男工,已经开始习惯工厂里的严格纪律,包括对他们个人卫生方面的起初他们认为极苛刻的要求。华夏的百姓适应力极强,而且他们原本就爱干净,临安的卫生状况,在赵与莒来之前便远远好于这个时代欧洲的任何一座城市。

    原本是作坊云集的武林坊一带,现在慢慢变成了工厂,几乎每日都可以听到工人们开挖地基建造厂房的声音。大量砖石水泥需要,同时带动了临安周边几个府县砖厂采石场的展,而流求人开的采石场因为采用火药爆破机械打磨的缘故,很快便在竞争之中脱颖而出。不过这个市场实在太大,流求的采石场砖瓦厂也无法垄断全部,故此那些小地砖窑石场。也迎来一个展的兴旺时期。

    而这种兴旺意味着更多的劳动力需求,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失了土地的百姓,开始向这些地方聚拢,寻找可能存在的生计若是在流求开办的厂子里,这种生计很极好,有宿舍有医疗。工钱也算是丰厚,还专为他们开办了在士林间极受欢迎地养老储蓄,使他们在老年或伤病之后,依然可以从流求银行里取得自己的一小份收入。而且,流求厂子还会开办所谓工厂子弟初等学堂,就象是家中田地宅院可以传给子女一般,只要这些新加入的工人在工厂中干活过二十年,他们的子女在工厂子弟初等学堂中顺利毕业。又不曾有违法乱纪之行径。那么他们的子女便可在流求工厂中获得一份工作。

    终身制员工,在流动性强自由散漫的西方文化中是较少的,而在求稳相对保守同时又重视忠诚的华夏文化圈中,却是让因为失去土地而心中茫然地百姓接受工业化地一个妙招。

    邓若水便在一篇评论中谈及此事,以为若能推而广之,则男有分,女有归,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大同之世至矣。

    赵景云聚精会神地看着这篇评论,只觉得邓若水虽然说得极是美妙。但实际操作之上,却还有种种弊端。只是此时他尚无法看出这弊端罢了。他正思忖之间,突然听得街上爆仗齐鸣,最初还只是三两声,接着便是连成了一片。

    在临安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流求产的爆仗不但相对安全,而且更加响亮,一般人家过屋乔迁,或是店铺开张,总得放上个几百上千响。可是象现今这般。全城都响成一片的。却是绝无仅有。

    想来是

    赵景云抬头放下笔,才站起身。石良飞也似地撞开他的门:赵曼卿,大捷,前线大捷

    果然大捷,军报如何尽管前线大捷是赵景云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消息传来还是让他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不知,要等周刊加刊出来。石良喘着气道:人都涌向周刊公署了,只等那儿放出消息

    自从京华秘闻风波之后,大宋朝廷加强了对各类报纸邸报的控制,颁布了专门的管理条例,将军事秘密国务机密列入禁止播的范畴之中,还在礼部之下专设一司为国家新闻司,布可以公开的国家大事消息,监管各类报纸邸报的报道。而大宋时代周刊凭着其与朝廷地关系,几乎便成了官方指定的布。象前线军报,传到兵部之后,兵部转给礼部国家新闻司,国家新闻司再传给周刊,故此,对于小民而言,要知晓其详情,最快地方法便是购买周刊。

    走,去周刊公署。赵景云也急切地想知道前线究竟是如何一个大捷法,他快步冲出,石良在他身后直跺脚:赵曼卿,我好心来通知你,你却不等我

    当他们抵达周刊公署时,公署前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临安府早有准备,专门派了差役来维持秩序,引导经过周刊公署前的马车绕行它处。临安城爆仗声连在连绵不绝,这些时日来,他们听到太多的好消息,看到太多的好变化,心中的喜悦,便借着这大捷之机泄出来。

    邓若水的马车也无法象往常一样靠近周刊公署,他不得不下车,紧紧夹着手中的纸,这是前线大捷的通报。他一面高呼借光,一面向人潮中挤去,认识他的不认识他地人,纷纷向他叫嚷。他听得无数人在喊他地名字,仿佛他就是从前线下来的勇士一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挤进了公署,然后,公署就象那印刷机一般,开始全运转,仅仅十分钟之后,加刊地排版便已完成。十五分钟后,印刷机就开始吐出带着油墨香味的报纸了。

    这次加刊上面有颇多的错字,这在一向要求严格的邓若水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但对于整个大宋而言,这期加刊却有如创刊号一般,成了许多人家地收藏。经过周刊等报纸近一年的介绍。临安乃至大宋百姓,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有着远过金国和蒙胡的认识,他们知道金国是如何在短短的二十年内便被蒙胡削弱至今的,他们知道蒙胡横扫西域,将曾经给大宋带来无数麻烦地西夏打得抬不起头来,他们知道蒙胡灭国数十,甚至向西打到了传说中的大秦故地。

    他们也知道。蒙胡对于大宋而言。是远比金国更要凶残十倍百倍的大敌。若是徐州之战失利,蒙胡长驱南下,因为新天子即位而给大宋带来的新气象便会因之重挫,相反,若是大宋能胜,那么他们正在渐渐好转的生计便会更好。

    邓若水再度出来时,身后跟着的人肩上扛着一整袋的报纸,报纸被撒了出去,无数只手都在争夺。

    石良李石还有陈安平在这些儒士之中,算得上身强体壮的。故此他们很快抢到了报纸,赵景云便差得多。只能凑过头去与石良一起看。

    台庄大捷,阵斩蒙胡三万,追击又杀三万,生俘四千擒获蒙胡伪汗虏酋铁木真

    与此同时,大庆殿中,赵与莒也笑着面对众臣。他笑得一向不多,偶尔有之也是以微笑为主,象这般开怀大笑地,绝无仅有。

    朝臣也都明白蒙胡对于大宋地威胁。听闻擒获蒙胡伪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故此无人去追究这份战果上的破绽阵斩击杀的人数。远远过生俘的人数,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李邺又如夏村之战一般大肆杀降了。

    恭喜陛下,那铁木真灭国无数,拓地万里,却为陛下一战而擒薛极抢在崔与之葛洪之前出来大声道:陛下之威,已远胜于汉武唐宗矣

    唐太宗时曾擒获在草原上纵横的突厥可汗,薛极以之相比,群臣中没有一人觉得这是在拍天子马屁。如此战果,除了唐太宗之外,便只有汉武帝方能比拟,但汉武帝穷兵黜武,如何能与当今天子爱民仁厚相较

    陛下当令李邺献俘阙下。葛洪也是面露极喜之色:如此大宋,献俘以告太庙,方为至礼

    乘胜追击,光复燕云,继太祖太宗之遗志岳珂也是极为激动,他这兵部侍郎这些时日几乎是食不甘味寝不安眠,想方设法自各地调集大军,或准备北上支援,或护送粮草,或拱卫京师,虽然他准备的大军中,除去真德秀部参与战斗之外,其余都未能挥重要作用,但仍然让他觉得兴有荣焉。

    这是极振奋民心士气的一次大胜,也是让赵与莒的威望空前提高的一次大胜。当初力排众议,以流求军夺取徐州的是天子,如今决胜千里之外,定下与蒙胡会战方略地依然是天子。

    政略军略,这位天子实是一只手掌也数得过来的圣明之君。

    如此大胜,当为天子加尊号才是礼部尚书程疾呼道。

    赵与莒一直在大笑,当听得程之语时才收住笑容,摆了摆手:上尊号之事免了,朕之意岂在虚名,此次大胜,尽为前线将士用命后方百姓操劳众卿勤于国事之故,朕有何功魏卿,国库之中拿出一些来,朕内库也拿出一些来,犒赏有功将士自不必说,后方官吏百姓士卒,也当同庆才是。

    魏了翁也是笑容满面,他从未有过如此疼快地点头掏钱:是,陛下圣明,理当如此,国库之中可挤出一百五十万贯,臣用新式记帐之法,颇为国家节余不少,臣再想想,能否再挤出五十万贯,凑足二百万贯,陛下再出三百万贯,这便是五百万贯了

    好你个魏了翁,说来说去,还是要朕出大头赵与莒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朕出了,朕出足五百万贯,加上卿出地,七百万贯,一百万贯归百官,一百万贯赐百姓,剩余五百万贯,恩赏前线有功将士,抚恤伤亡士卒,不可使前方英雄流血,后方亲子流泪

    此次赏钱,诸卿要传出去,谁也莫伸手来,朕即位之后,待臣子恩厚,从不擅杀,但若是有人胆敢向这些恩赏伸手,那便是挖国之基石,不以贪腐论之,一律以谋逆论罪朕倒要看看,朕杀人之刀是否锋利

    他后一番话出来时,神情又转为冰冷,群臣都是凛然应是。

    此战流求护卫队居功至伟,朕钦赐其名为近卫军,诸位以为如何等群臣静下来后,赵与莒又道。

    这也是应有之意,而且在朝臣公文中,称护卫队为近卫军也有些时日了,故此并无一人反对。

    朕有意亲莅流求,以褒赏功臣将士家属赵与莒又缓缓地说道,群臣闻言变色,有人便想插言进谏,但一想到天子如今赫赫声威,不由得又有些迟疑。

    只是料想朕若是去流求,诸卿必不心安,故此只能遣人替朕了。朕年轻,尚无皇子,若有皇子前去,那是再好不过。

    听得天子又说不去,众臣悬着的心都放了下去,纷纷称赞天子明理。赵与莒带着笑意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又道:既是朕去不得,朕又无皇子可替朕去,故此只能由一人去了。

    有脑子活络的大臣立刻想到荣王赵与芮,他是天子亲弟,替天子去流求,身份正好合适。

    赵与莒慢慢地道:恰好贵妃杨氏,入宫近一年,尚未回乡省亲,朕便请杨氏替朕前往流求,抚慰前线将士妻子,分朝廷赏赐,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又是一片愕然,原本以为会是荣王前往流求,却不曾想天子绕了个弯子,却要让贵妃杨氏去流求

    这却是无法反对的了,且不说上回宫变之中,杨妃救了太后,单说这一次击败蒙胡的又是杨妃娘家的流求近卫军,如此大的功劳,若是要进位皇后,群臣还会激烈反对,但只是回娘家省亲,却是无法反对的了。

    而且天子如今声望,只怕便是太祖太宗两位皇帝亲临,也未必能压制得住了。

一九五、龙舟竞渡欢欲醉

    台庄大捷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临安,就象群臣想的那样,这样扬眉吐气的大捷,让赵与莒的声望迅攀上了巅峰,而且声望还随着消息的传播,从临安扩充到整个大宋疆域之内。

    与此相应的便是大宋百姓对待流求的态度。起初的时候,赵与莒并未重视这一点,他虽然思虑全面,终究只是一个人,他没有想到大宋百姓会固执地将流求视为岛夷,即使是流求献土之后,因为双方在经济上的矛盾,他们对流求也更多的是提防,而不是以流求之成就自傲。但台庄之战则彻底改变了这种情形,以大宋时代周刊为的官府直接间接控制的报纸,不遗余力地鼓吹之下,至少临安百姓开始觉得,流求便如两淮路两江路一般,是大宋的一路,而流求所取得的一切荣耀,属于整个大宋,也包括他们所有。

    就在这种醉狂的气息之中,大宋迎来了炎黄元年的五月初四,也就是端午节,街头巷尾便已经满是节庆气息,各种各样的插食盘架被摆将出来,供着张天师塑像与艾蒿扎成的老虎,今年还与往年不同,除去张天师外,很多人家还加供了吕祖,据说荣王府的太妃当今天子的生母,便对吕祖极虔诚,因为天子还在幼年时,曾为吕祖点化的缘故。

    这一天又恰值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正是农家忙碌地时节:要给早稻追肥,要播种晚稻,自流求来的种植在旱地的早玉米可以收获了,而那种可以移插的红薯这也是目前流求传来的海外农作物中产量最高的也要赶紧移植。

    无论是城里还是农家,或是新近开始崭露头角的那些在流求工厂做工地工户,总少不得花钱买上各种吃食。托前线将士的福,台庄大胜后天子恩赏天下。每家每户都分得一些糖果点心,特别是流求来的各式糖果,莫说小孩子家,便是大人嗅得那甜香也禁不住要咽上几口唾沫。

    这便现出富户与贫户的差别了,即使都是小户人家,工户们家家都称了是往年份量一倍的大肥肉,用稻草串着,放在砂孟里炖得烂熟。东坡肉的香味,从临安城一直可以飘到附近州府的乡野。淮南来的鸭蛋,几十个几十个地向家里买。也不见着这些往年都唉声叹气地迎接端午之人皱眉,仿佛个个都一夜间暴富了般。更让不是工户人家既羡且妒地是,他们讨生活的工厂里,竟然还每人了些流求货儿,说是适值大庆,聊福利,以为众贺。那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儿晶莹剔透地玻璃瓶子装着的水果罐头,也有咸鱼咸肉罐头。或是可给家中在工厂子弟初等学堂里上学的孩童们的书包铅笔,甚至还有干脆派流求金元券的这些印得花花绿绿的纸片。如今已经深得临安百姓信任,在许多场合,它们已经取代了铜钱的作用。

    端午节里最重要的吃食是粽子,最重要地活动是赛龙舟,以临安之俗,各户人家都在门前放着大盆,种着艾蒲葵花,挂着五色的纸钱,摆设果粽。贫家虽穷。也是如此。这些果粽被堆成不同地形状,有楼台轩宇。也有舟船车辑。

    方枋抚了抚肚子,觉得都要被这些美味的粽子撑坏了。

    他原是书香世家,父祖辈出过不少秀才,甚至还有一位进士及第,但到得他手中,因为不善营生的缘故,家产迅败落,他如今四十有二,但上次这般过着端午的时日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这方是人过的日子,这二十年当真猪狗不如他有些愤愤地想道。

    儿子方知行默不做声地从他身边行过,手里拎着两个粽子,方枋吼了一声:去哪儿

    看龙舟去。方知行同样吼着回答。

    今日不上工么方枋不满地道:莫要偷懒,若是为看龙舟

    今日星期日,原本休息方知行回头大声道。

    他原本对自家父亲很是畏惧,在父亲面前说话也是低声细语,只不过这半年来,这种畏惧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嗓门自然也大了起来。方枋习惯了,唯有苦笑,儿子心中有怨气,他自然知道,但怨气有什么用,再有怨气,能抵得饭吃么

    方知行是半年前在临安城中开办的商务印书局工人,临安米贵居之不易,方家祖上传来的家当如今已经吃嚼得差不多了,方枋自己屡试不中,早绝了功名之心,加之在天子脚下见多了朝中风云之变,便令儿子弃文从工。毕竟只能读些诗书,却填不饱肚子,但若是去什么砖厂水泥厂的,以方知行地身子骨又做不下来,方枋是托了人才为方知行在商务印书局里寻了一个校对地活儿,不仅薪资丰厚,而且还比较轻松。

    这半年来,商务印书局印了大量书籍,既有国朝大师的经典之作,也有自大宋时代周刊中汇编地海外杂谈,前些时日便印了时任提举福建路市舶使兼南外宗正事权兼泉州市舶使的赵汝适伯可的诸蕃志,介绍大宋周边诸国情形,那书方知行自己也买了一本,看得津津有味。

    他对于父亲不让自己入仕倒没有意见,原本他就对圣贤书没有多大兴趣,但同时他也不想象父亲一样,一辈子局限在临安这一处,他的梦想是行遍天下,不仅要去诸蕃志中所载的诸蕃国,还有流求人秋爽风清的东游记中记载的东胜洲新洲。

    出得家门。他招来一辆马车,临安城地车夫也是一个新的行当,硬化路面铺就之后,除了马车,还出现了人力拉的二轮车,一些进不得工厂的心实力大的汉子,便也有了生路。不过去远的地方。还是马车方便些,方知行要去湖畔观赏龙舟,自然是要乘马车的了。

    此时西子湖畔早已经是人头攒动,白堤苏堤这两道名堤,还有环湖地大堤,都已经铺就了水泥。暖风熏然,柳条摇曳,放眼望去。一派生机盎然。方知行下得车,付了车资之后,就嗅得一阵香风飘过。他回过脸来,一个女子微笑着向他微微颔,然后涨红了脸快步与同伴离去。

    这是一群女孩,年纪都不算大,约是十五至二十之间吧,都打扮得花姿招展。有两个甚至穿的是流求洋服方知行认得,那都是家中没了父母管束的,她们身上洒了香水。各种各样的芬芳气息,让人忍不住便欲多嗅两下。

    这些女娃儿倒是胆大。一个书生摇着纸扇。笑着与同伴道:子房贤弟,觉得如何,今日不虚此行吧

    怕不是良家子。那被称为子房贤弟的书生道。

    兀那书生,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矣。你休要信口开河方知行怒火上涌,大声喝斥道。

    咦

    两个书生惊讶地看过来,似乎正待作。却被另一个书生拦住。那书生拱了拱手:兄台请了。我们兄弟出言唐突,还请恕罪。

    方知行勉强拱了下手。见他们不再胡言乱语,便要告辞。那个搭讪的书生却又道:在下李石,字子玉,兄台言语不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兄台结交

    方知行,字明达。

    方兄可是识得刚才那些女子

    这都是继昌隆纺织厂的女工。方知行瞪了开始出言不逊的那个书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地地道道地良家子,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女孩儿

    继昌隆的纺织女工难怪,难怪李石恍然大悟,他地两个同伴也面露愧色。

    继昌隆新工石被砸之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那次骚动不但没有使得继昌隆的建设中断,相反,仅花了一个月时间,继昌隆的部分厂房便开始试产。临安罗织坊的织工,还有附近贫户人家的女孩儿和大嫂媳妇,瞅着那丰厚的报酬便眼红,最初还只有三两个人忸忸怩怩地来报名,好在接待她们的也是女子,而且再三强调女子所在的厂房与男子隔开,门户极为森严。结果没多久,继昌隆便不得不贴出告示,人员已经招满。

    这两个月来,继昌隆地第一批女工们已经拿得了两次收入,这两个月的收入,并不比她们地父兄少,甚至她们可以凭着这收入养活全家。

    原是我们错了。被称为子房的正是石良,他恭恭敬敬地向那些女子离去方向行了一礼:错便是错,有错要认。

    这些女工当中,颇有些是为生计所迫,又不愿为人奴婢甚至堕入青楼的刚烈女子,她们的名声极好,甚至有些为明心志,专门盘起头来誓志不嫁。

    见他们如此,方知行的怒气消了,觉得这几人倒不象初时那般面目可憎。

    方兄,相会即是有缘,既是认识了,可否与我等一起赏游另一个书生也拱手:在下姓陈,名安平,字易生,这位是石良,字子房。

    四人再见过礼后,说起话来便亲热了些。方知行原本就是书香子弟,虽不曾入学,但跟着父亲后面耳濡目染,再加之在商务书局校书时开阔了眼界,也算是博古通今。四人聊得正是兴起的时候,忽然听得铜锣声响起,接着爆仗齐鸣,原来不知不觉之中,那龙舟赛已经开始。

    与此同时,在被称为兰桡的御舟之中,赵与莒与崔与之等重臣共座于上,观赏龙舟夺标之赛。当御舟出现在临安百姓面前时,万岁的欢呼之声不绝于耳,百姓纷纷拜倒。

    却是扫了黎庶之兴。赵与莒有些感慨地道:朕与卿等这一出来,百姓原本可以站着赏龙舟的,如今却只得跪着。天子与百官,便是无意扰民,一举一动也会生出事端来,诸卿不可不查之。

    陛下圣明仁厚,百姓不以跪拜为劳,实是出自挚诚薛极道:陛下既是不安,不如令内侍传旨,今日赦礼。

    赵与莒点了点头,对着内侍吩咐,那内侍是嗓门大地,但唯恐太过嘈杂,百姓仍听不见,便又叫了几个同伴一起到得船舷大喊:陛下有旨,今日与民同乐,无须跪拜

    他们这一喊出去,百姓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陛下,那胡酋当如何处置虽说是来赏龙舟地,但魏了翁的脾气,还是让他将政务带上了兰桡。赵与莒不以为意,看了看崔与之,又看了看葛洪,薛极不用看了,他定然是唯自己之命是从地,但崔与之与葛洪这两个老狐狸,只怕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这却是李邺给朕的一个大麻烦,若是在战阵之上杀了,岂不简单了事赵与莒道:看来打胜仗也有打胜仗的烦恼,诸卿以为呢

    众臣会意地笑了笑,这种烦恼,他们巴不得天天都有才好。

    献俘太庙之事,臣已经准备好了。礼部尚书程第一个说话,做这种事情,他可比操办当初迎杨妙真入宫要积极得多,他脸上也是兴奋的红光:此诚国朝未有之大胜,陛下扬威远国,宜上尊号。

    听得他又提起上尊号之事,赵与莒摆了摆手,有些不耐地道:朕不好这虚名,若是上得这尊号,万国不动刀兵,百姓安居乐业,朕上一百个都无妨,但若是民生凋蔽烽烟四起,上一万个字的尊号也无济国事

    程脸微微一红,原本他以为天子年轻,必然好大喜功的,上次拒绝上尊号不过是做姿态罢了,现在才想起,这位天子信奉的是功利之说,于国无功于民无利之举,他是能省便省的。

    以唐太宗待颉利之制如何郑清之问道:留之于行在,或可以之羁绊蒙胡

    蒙胡禽兽之邦夷狄之国,安知忠孝节义魏了翁摇头道:以国朝待南唐后主之例即可,羁绊之策,只怕行之不通

    魏尚书言之有理,臣以为蒙胡失了虏酋必起内讧,待得其内乱定时,再将这虏酋放回去最好。

    这是葛洪的主意,看是宽厚,实际上却极阴损,蒙胡内讧之后产生新的领,再将铁木真放回去,他必然要与新领争斗,又回有第二轮内讧产生。

    臣以为当杀之以慰阵亡将士之灵。岳珂断然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赵与莒在心中默诵了一句传说中岳珂祖父所写的词,然后笑着转向崔与之:崔卿为何迟迟不语

    注1:宋人过端午节,是指五月的第一个午日,而不是象后世一样固定在五月初五,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中,便记载了一次端午,是五月初一。炎黄元年也就是西元一二二六年,这一年农历五月的第一个午日是戊午日,也就是五月初四。

一九六、明朝花落是谁家

    臣在想大宋时代周刊之中曾记载过这位虏酋之经历。崔与之不慌不忙地说道

    恰恰这时,一艘原本在后的龙舟力,飞过两艘对手,百姓中出一阵欢呼。崔与之闭嘴不说,而是向那边方向瞄去,赵与莒与群臣同样看过去,见得竞争激烈,这些宋国的中枢也都展颜大笑。

    过了会儿之后,崔与之又道:诸位可曾见过周刊上对这位虏酋的经历介绍

    不少人开始点头,也有觉得尴尬的,毕竟在此次徐州之战前,这位虏酋与大宋几乎没有交集,故此他们未曾关注过。

    这位虏酋早年曾为它部所迫,父死妻掳,几乎是只身逃脱,投奔他的义兄,唤为札木合的,结果后来却以荣华富贵诱惑其义兄之部投靠于他,于是二人反目。他兵力微少,向他父亲义兄脱里借兵,同样又勾诱之。脱里前来质询,他以酒醉之,而后突袭。

    有人吸了口冷气,这位虏酋早年的这些经历,无论如何涂脂抹粉,可都算不上光彩。

    蒙胡重结义,铁木真此举相当于杀兄弑父,此岂人乎崔与之又道:金国不为不重之,授之以扎兀忽里,他却背金而攻之。此酋狡虏,惯于背信弃义,不明正典刑,不足以警后世,陛下既执之,当斩之于市,传诸边,以儆四方

    臣附议岳珂闻言之后肃然道。

    杀俘不祥亦有人反对。

    朕支持崔卿之策。赵与莒摆摆手。众臣都安静下来,现在他这个天子声望极高,原先因为他年轻还多少有些怀疑地大臣们,如今都是钦佩有加。

    献俘太庙之后,朕便以不忠不义不孝不廉不耻之罪审之,责其贪残暴虐滥杀黎庶无知狂孛摧残人文之罪

    若是如此。胡虏大举报复当如何是好又有人问道。

    以蒙胡之形势,老酋死后,其子必起纷争,原本为之所迫的诸部。免不了要离散。赵与莒轻蔑地哼了一声:便是再度统合,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朕之近卫军此时便可击败于他。到那时朕何只此一支近卫军

    想起天子将京畿附近的禁军都在一起整训之事,那人也默默无语。

    大宋炎黄元年五月初八,献俘的船队终于到得临安。

    为了迎接这次献俘,临安城朝天门外。正当着御街,早就被装扮一新。大早的时候。临安百姓便齐聚而来,只要得闲地,无不翘以盼,流求工厂为了配合,也都特意给了工人一天假。这些工人往往穿着一色的工作制服,依着不同工厂的分类,居于街道两侧。

    于织娘也在其中,她便是那天对着方知行微笑的女子,两人家一直是邻居。父辈也有交情。若不是家道都破败下来,他们二人甚至很有可能被捏和至一处来。她手中拿着花。依着工厂里地女管事说的,若是流求近卫军自她们面前过,便要将这些花扔到他们头上去。

    以前的时候,家中情形很不好,于织娘每日在家里织布不辍,也只能赚得勉强够家里人吃嚼地钱。如今到了继昌隆,她两个月赚得的钱相当于过去一年,故此她对当前的生活极是满意也极是珍惜。当听说蒙胡要来时,她心中非常不安,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好生计,因为战火地缘故便要结束。但是不足一个月,便听到前线大捷,流求近卫军的威名,深深打动了于织娘地

    方知行同样在人群之中,他除了在商务书局校稿外,近来也写些短文投给各家报纸,其中有一两篇被用的,看得自己写的东西也变成了印出来的字迹,他着实有些激动。

    就在临安百姓翘以盼的时候,李邺笑着对身旁人说道:将咱们的大汗拖出来吧。

    不用

    铁木真面色苍白极为难看地从船舱里出来,他是在大清河故河畔被堵住的,当时他先与忠义军大战一场,又被完颜陈和尚领的金军背后邀击,故此王启年遇着他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余一百五十骑。虽然这些都是怯薛军中地勇士,但与王启年一起从耽罗岛来地也不是弱,他们当中倒有一大半是这些年来败于铁木真手下而被掠为牧奴的蒙胡诸部勇士。双方对杀之下,近卫军损失还略大些,但毕竟拥有十倍于敌地兵力,加之蒙胡怯薛两夜一日狂奔近四五百里,都已是精疲力竭,而因为腹泻,铁木真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束手就擒。

    不过老虏的生命力也是极顽强,王启年替他寻了个郎中,几包药灌下去,他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当王启年将之转交给李邺时,他已经勉强能自己走动了,李邺几乎没有停留,按着赵与莒事先吩咐,胜后南下献俘,乘着大大小小的船只,领着此战中的近卫军英杰三千为代表,顺运河抵临安。

    说是三千代表,实际上大战之后,流求护卫军能活动自如的也只有这三千余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临时编入作战序列的原忠义军。这场大战,蒙胡十五万人近乎尽墨,而徐州的近卫军忠义军联军三万余人,也阵亡过半,几乎人人带伤,这还是近卫军有远这个时代的医务兵制的结果。

    特别是近卫军,先后自流求来的有一万六千人,这也是流求可以抽调的军力极限,阵亡过了四千,除去炮兵与医务兵外,战兵都是人人带伤。仅六期义学出身的中层军官。便阵亡了有七人之多,初等学堂出身地低级军官,更是折损过一百。

    对于流求而言,这是一场惨胜,对于大宋而言,这场惨胜却是极值得。不仅沉重打击了威胁大宋安危的草原强盗。而且还给大宋争取了极宝贵的展时间。此战过后,赵与莒至少会有三到五年的无须担忧外敌入侵的时间,有这时间,他可以练出十倍于此次损失的精锐将士来。

    这也是为何损失惨重地情形下。赵与莒李邺等还是觉得这一仗打得值的原因。

    李邺看着铁木真,他晃晃悠悠地踏上码头,腿软了一下。他身边的一个近卫军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才没有让他摔进水中。

    台庄惨败给他的打击很大,加之泻药与拼命狂奔。都令他元气大伤。而这一路行来,并不是他最擅长地骑马。却是他最不喜欢的乘船,严重的晕船症状,让他越地憔悴了。不过他还是顽固如昔,虽然听不懂李邺说地是什么,也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甩开那个扶着他的近卫军,喘息着看向周围,这便是他想要来清洗马靴的城市,美丽,清秀。有着他所无法理解地气质。他就象是看着一位满是诗卷气息的大家闺秀,虽然欣赏不了。但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极好地。他向前微微张开手,仿佛要将这一切抓在自己的手中,但是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即使是这种情形下他来到这座向往已久的城市,他也希望自己能昂起头来,象个征服那样进入,而不是被人拖死狗一般拖进去。

    大汗,我们又见面了

    原本打算去流求的石抹广彦,因为等着与杨妙真一起的缘故,在临安城迁延至今。他精通蒙胡语言,故此也派上用场,赵与莒让薛极给他在职方司挂了一个名,专门负责与铁木真打交道。

    石抹广彦。铁木真浑浊的眼睛移到他面上,似乎有些不认识,回忆了会儿才叫出他的名字。

    大汗,你还记得我。石抹广彦淡淡地盯着铁木真,许久才一笑:还记得我曾说过么,大汗,你错了。

    这一路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征服了夏国,征服了金国,征服了宋国,征服了整个天下我是成吉思汗,我拥有四海,我的子孙遍布大地极限,凡人烟之处,都是我的牧场

    对于铁木真而言,能见到一个熟人实在是让他欢喜,他根本无视石抹广彦地话,喃喃自语着道。那只是一个梦,你遇到了大宋天子,你地梦应该醒了。石抹广彦冷笑道。

    真的只是一个梦么铁木真喃喃地自问了一声。

    李汉藩,你做得漂亮,那史天泽李全捉住了么石抹广彦撇开他,对李邺道。

    因为当初是石抹广彦地缘故,李邺等义学少年才能够进入郁樟山庄,故此他们对石抹广彦有一种面对自家长辈的亲热。他向石抹广彦抱拳行了礼,然后才有些惋惜地道:李全熟悉京东地理,他与史天泽跑了,我们只顾追这才大鱼,实是无暇去管他。

    可惜,可惜,若是抓住李全,那么王玉裁之仇便报了

    只凭这老酋与李全二人哪能够便是本也还未回来李邺嘿的一声冷笑,一股煞气自他的言语中透了出来。

    石抹广彦怔了怔,他猛地想起李邺报来的战报,蠕动了一下唇,却没有说什么。

    李邺的战报中,几乎没有俘虏,虽然蒙胡悍勇,但这般大败下却只有极少数俘虏,大多数是阵斩或追杀,其中内情,不问可知。

    石抹广彦,你们的天子在哪里,我要看看,能打败我的人究竟是谁铁木真突然清醒过来,他对着石抹广彦吼道。

    只是失去了狼群的孤狼,无论它如何咆哮,也不放在石抹广彦心上了。

    天子会见你的,但在这之前,你先得依着我们汉人的制度来。石抹广彦道。

    你是契丹人,不是汉人。铁木真冷笑。

    我们天子眼中,天下只有华夷之辨汉胡之分,仁义礼智信便是汉人,背信弃义残暴贪虐便是胡。石抹广却不象当初李全被质疑时那般面红耳赤,他朗声道:你这种人,眼睛里只盯着血统,却是永远都不懂什么是华夷之辨的

    这话倒是冤枉了铁木真,他自家在族内并不重视血统,当初他与札木合反目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提拔非贵族的勇士。但是他对大的血统又看得极重,特别瞧不起南边的金人与汉人。

    天子百官还有临安百姓都等着,何必与一死虏多言跟着石抹广的礼部小吏笑道:先是处置了这厮吧。

    所谓处置,就是要打扮铁木真一番,当初他被擒时,确实满身污垢臭气冲天,但这么多时日,他早被扔入温水中洗泡过,衣衫也换了,至少从外表上看,他不象是一个俘虏。随着石抹广彦的点头,礼部官员一声令下,立刻有小吏过来,弄散铁木真那一绺头,在他脸上涂上鸡血和污垢,身上拍上尘土。铁木真也是好气度,这种情形下只是冷笑,却任人摆布。

    他想起当初自己的义兄札木合被部属出卖缚至自己面前时仅求死的神情来,他如今就是想死也不可能了。

    随着献俘时间到了,排成队列迈着整齐步伐地近卫军开始穿过御街,他们穿的都不是盔甲,而是近卫军的礼服,也就是那身笔挺的制服。以前的时候,看着这身流求礼服,大宋百姓都感觉有些怪异,总觉得这似乎是岛夷之服,但如今不同,数千人这般列队而行,给他们带来的震憾让他们瞠目结舌。而这些小伙儿都是自血战之中回来的,一个个骄傲地抬着脸,神情坚毅目不旁视,更是看得御街边的小娘子们心中小鹿般跳个不停。

    虽是武人,却无武人粗气。崔与之手中抓着一个千里镜,在朝天门城头上远远看着,然后赞了一句。

    赵与莒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现在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听得崔与之话语,他微微笑道:国朝重文轻武,故此武人多有粗气在所难免,以文御武,以文化武,方是正道。

    正是,也只有如此劲旅,方可挫败胡虏薛极附合道。

    葛洪放下千里镜,略略变了颜色,若是天子自此重武轻文,只怕不是国家之福。

    无数鲜花被抛入近卫军阵中,近卫军将士却没有一个因此分心的,他们踏步向前,那股凌厉的气势,仿佛能将一切阻碍踏碎一般。人群之中石良见了猛然以拳击手:大丈夫当如是耳

    于织娘抓着花的手有些微微出汗,她眼睛亮亮地在近卫军中寻找,她觉得这些士兵中每一个都英气逼人,不知该将花儿扔向谁为好。片刻之后,她干脆闭上眼,用力掷出花,再睁开眼来看。

    她扔的花在空中飘了飘,缓缓落下来,落在一个高大的军士身上,那军士仿佛毫不知觉般,依旧是向前,向前。这让于织娘心又有些失落,她轻轻咬着唇,低下了头。

    在她掷出的那朵花上,她大胆地用针尖刺出了自己的名字。

    周围同是继昌隆女工的女孩们叽叽喳喳,正在讨论哪个士兵更加英挺,哪个可能立的功劳更大,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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