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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子缜     武当宋青书txt下载     武当宋青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回山

    四月初七,清晨薄雾微湿。武当后山小径之上,一个青衫少年腰挎长剑,一路上山,步履轻快,似慢还快,韵律勃发之间,隐隐若含天地至理。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大侠宋远桥之子,武当宋青书。他将张松溪交代的事情都办妥,此刻正从武当后山小径一路回山。之所以从后山绕上,却是想念自幼居住的小屋,又知张松溪定然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或许连张无忌都救下来都难说。

    “五叔是个正直迂腐的性子,此刻三叔续骨的药有了,武当又有强援,更兼准备充足,他当不会自杀了罢!至于张无忌…是个天生福大命大之人,若是二叔四叔五叔三人联手都挡不住那玄冥二老,仍中了玄冥神掌的话,我去偷了三派九阳功给他治病就是!”他心中这般想道,不多时便至一处山壁,攀过之后便是张三丰闭关的小屋。他长吸一口气,蓦地飘身纵起,纵了约莫三丈高下,势头便似已尽,但不知怎地,他竟是一个转折,竟是又升上两丈;如此反复两次,竟是又生生拔高五丈,青书右手一翻,正正勾住山壁石崖之上,微微用力,一个后翻,稳稳当当的落在山崖之上,远远望去,两间小屋已然隐约可见。

    他心中一喜:“终于回来了!”快步向小屋走去。

    青书推开小屋,却见一月未回,那一桌一椅一床一琴俱已布满了薄薄一层灰尘,书架上的书籍也是丝毫未曾动过;便知道张三丰闭关至少一月之久,若张三丰出关,则必然去小屋内考察青书武学进度,见青书不在,也会抽出两本道家典籍来读,而后令人将小屋内打扫干净。

    要知张三丰一身修为旷古烁今,早已修至辟谷不食,吞津服气的境界,虽不能如神话中那些神仙一般不饮不食,但闭关一月不进水食,实属寻常。

    仔细将屋子清理一遍,细细的将每本书一一擦拭,忽地目光一凝,注视在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上,嘴唇开阖,将封面的几个楷字念了出来:“太极十三势。”这本小册子置放在倒数第二层,不在青书寻常看书之处,是以青书这四年来愣是没发现这册书。

    青书目光一凝,心道:“势?”

    翻开书页,却见一行字清俊挺拔,苍劲有力:“夫混沌之下,太极初生,而太极生两仪,两仪化四象,四象乃至八卦,化生万物,无所不包。余自通道德经典,悟九阳神功,而至于今,渐返本还原,晓太极精奥,知太极无法,动即是法,乃创此太极十三势。

    青书喃喃念道:“太极无法,动即是法?”

    一页一页翻下,青书方才知道,这十三势由“起势”引导气息,而至“抱球势”养足自身之气,而至“单推势”探势“托势”“扑势”“担势”“分势”“云势”“化势”“双推势”“下势”缓缓带动气机,因势成招,导引吐纳,结合“混元桩”“大圣桩”,而至“收势”,一套拳架打下来,神完气足,精神健旺。

    这十三势动作锻炼人体八脉,而八脉又内连五脏,是以整个套路内含五脏八脉,外有五步八法,兼之功防十三组合,容合道家养身丹术,故谓“太极十三势”。

    一页便述说一个势的道理,寥寥千余字道尽道家真意,其要领是:虚灵顶颈,含胸拨背,沉肩坠肘,舌顶上腭。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六合之中,神形具妙,动作之中,绵绵不断,如行云流,松沉自然;动静之中如棉里藏针,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刚柔相含,含而不露;呼吸之中,开合自如,升降自然,深细长匀,息息归根。

    倒数第二页详述练功要诀,讲明武功之道,存乎一心,不须拘泥招式,神意自然,绵绵不绝。夫唯不争,是以天下莫能与之争,盖从此理。

    青书缓缓翻开最后一页,却见一行细楷:“此十三势包罗万象,繁复处可致千变万化。吾微藏道义其中,兹晦涩非常,妙则妙矣,然不能广于门人,实乃大憾。遂闭关七载,皆为述成绝学。光大武当门楣,在此一举耳!太极之道乃至简之道,神意在先,拳招内力皆为下品,是以太极拳必易学难精,而天下人皆可学之。顷此太极十三势,详录动静之法,高深繁复,推衍无穷,虽循意在劲先要义,乃有违太极之道,矛盾之下,几欲毁去,然集吾心血所成,不忍毁之,唯录之于此,留待有缘。”

    下款写道:“武当张三丰。”

    览毕,青书长长吐了口气,这册书内所述的,精深奥妙,晦涩难通,非大智慧不致此绝学。他暗道:“这武功并无确切招式,只有一个势字,只须换个拳架子,内里拳势不变,十三势便连绵不绝,而至无招无式,破无可破,端的厉害非凡。不知太师傅为何不将这功夫传予爹爹他们,却说与太极之道相违,难道真的艰深至此么?”

    心下如此想,手上翻至第一页,走出小木屋,照着书中所述,牢记“太极无法,动即是法”八字,使“武当长拳”运个“起手势”,而后连绵不绝,虚灵顶颈,含胸拨背,沉肩坠肘,舌顶上腭,十三势连绵而出,“收势”之后,又周而复始,又换成“金顶绵掌”,将十三势打出。如此周而复始,武当十数种绝学尽数化入这“太极十三势”,忽地,青书丹田一跳,一股热流自丹田而起,经百会而过下阴,再至涌泉,周流而上,竟是不知不觉的走了一个周天,反复如此打了几遍。青书竟觉周身劲力澎湃,不吐不快,一掌轰然击出,击在一块大石之上,却无声无息。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清晰掌印在大石上纹理毕现。青书又惊又喜,如此阴柔霸道的掌力,竟是自己打出的么?

    回到屋中,缓缓平复气机,运使“纯阳无极功”,盘膝而坐,修炼起内功来。

    日渐西斜,而后天色暗下,月上梢头,繁星漫天;渐次星汉西流,清光转淡,启明星起,天空又泛起了鱼肚白。

    风乍起,小木屋中,桌上的书册被吹的簌簌翻动,青书依旧闭目练功。

    时间流逝飞快,青书仿佛切断了自身与外物的一切联系,无论鸟语花香,虫鸣蝉嘶,都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这般过去了一夜,一声清啸如和煦春风,悠悠传来,体内真气竟是不自觉的轮转不休,青书眉头微微一皱,双目睁开,目光有若实质,摄人心魄,显是内力又有进益。他心道:“此刻内力虽未完全恢复,但也恢复了八成了!”

    推开木门,却见武当诸侠俱在石屋外恭候,只听得“嘎吱”一声,板门缓缓张开,张三丰大袖飘飘,缓步踱出。

    张三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别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五弟子张翠山。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到他怀里,声音呜咽,连呼:“师傅!”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跪拜。宋远桥五人齐声欢叫:“师傅大喜,五弟回来了!”张三丰活了一百多岁,万事万物早已不萦于怀,但与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住紧紧搂住他,欢喜的掉下泪来。

    青书见此情景,便已知道,那玄冥二老之一只怕是被三侠联手给退了去,也不由心中感动,他虽来自后世,但自穿越之后,日日与诸师叔相处,更陪张三丰坐了四年的关,可说这父亲母亲、几位师叔与太师傅,实是他心中分量最重的人。

    他慢慢走到众人中间,拜倒道:“青书拜见太师傅,爹爹,众位师叔。”又单单对着张翠山施了一礼,笑道:“五叔,十年不减,你清减了。”

    张翠山扶起青书,细细打量着他,眼角尚是微湿,笑道:“十年啦,小童儿也长成大人了!”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缠着自己教他读书写字的小小孩童。

    诸侠和青书一旁说笑着,看得张松溪嘴角淡淡笑意,青书心里愈发笃定了,也有些期待去见见那位原书中被四女爱慕的明教教主张无忌了。

    张三丰嘴角含笑,望着徒弟徒孙们一旁叙话,心道:“老天真待我张三丰不薄,得享这百岁高龄,尚有天伦之乐,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第三十二章 未雨

    这般说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众人服侍张三丰沐浴洗漱,换过衣巾,张翠山将娶妻一事禀明,张三丰见五弟子成家立业,老怀大慰,对殷天正也连连称赞起来。

    张松溪前几日回山,已将“黑玉断续膏”一事禀明,武当诸侠几乎便喜极而泣,俞岱岩更是激动的难以开口。此刻禀明张三丰,饶是张三丰百年修为,早已到了波澜不惊的地步,也是欣喜非常,眉飞色舞,当即便决定要亲自运功,替俞岱岩接续断骨。张松溪随后便将大寿之日可能发生的事都陈述了一遍,张三丰大皱眉头,沉吟半晌方道:“松溪所言甚是,世上唯有人心难测,未雨绸缪,也是必要。老道本不欲铺张,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啦!岱岩的事,便缓一缓吧!”他说的轻松适意,武当诸侠一听,便知师傅成竹在胸,已然决定让进犯武当之人铩羽而归。

    不多时,张三丰命火工道士上了一席素斋,青书首次入定,数日未进水米,也是饥肠辘辘,一时间众人倒是吃得尽兴。

    正说到此处,一个道童进来报道:“天鹰教殷教主派人来送礼给张五师叔。”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礼来啦,翠山,还不出去迎接宾客?”

    殷梨亭道:“我随五哥一起去。”

    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些什么?”

    殷梨亭脸上一红,还是跟了张翠山出去。

    青书一把拉过张松溪,问道:“四叔,一路可曾安好么?”张松溪笑道:“果然有个前来截道的高手,一手掌力阴毒无比,二哥和他对掌,竟是险些不敌,好在我和五弟上前搭了一手,那贼不敌我三人内力,重伤呕血,远远遁走了!”他说的轻巧,但青书与杨逍拼过内力,对其中凶险之处,心中了然,登时一凛,心道:“玄冥二老不可小觑!”又想道:“呵呵,那张无忌此刻定然在武当山上了。”张松溪说到此处,面色一沉,叹道:“蒙古鞑子里,竟然也有这等人物。看来我等坐井观天的太久了,竟然也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一般,唉,还须勤修武功啊…”

    青书点头道:“吾生也有涯,知也无涯。庄生此句,当为上佳。”张松溪哈哈笑道:“青书,你当你四叔是那种受不得挫的人么?那一战只会让四叔战意愈胜,而不是自暴自弃。”青书躬身下拜道:“四叔所言甚是,青书受教了。”

    两人相视一笑,张松溪拍了拍他头,笑骂道:“把你爹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将来也做个儒侠么?”青书含笑不语,两人打趣了几句,又聊了会武学体味,各自回房不提。

    当日下午,武当诸侠各自督率火工道人,各道童在紫霄宫打扫布置,青书则陪着三叔俞岱岩说着话。

    自俞岱岩受伤之后,青书便时常陪着这位三叔一起聊天说话,无所不至,俞岱岩对这侄儿,也是十分喜爱。

    此刻,青书正同俞岱岩说到五师叔张翠山,若有若无的提到五婶殷素素。他心中甚是害怕,张翠山若是知道俞岱岩一生乃是间接毁在殷素素手中,即便张无忌在场,俞岱岩伤药已得,依张翠山那迂腐性子,只怕仍会自刎已全其义。是以此刻便欲先告诉俞岱岩真相,让俞岱岩为之隐瞒。

    俞岱岩听得青书老是提及殷素素,当即打趣道:“你这孩子,也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啦,可别尽盯着美貌女子看,她可是你五婶。”心中却道:“时光流逝,这孩子也这般大啦!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个十岁小孩儿,现在却是个翩翩美少年了,呵呵。”

    青书笑道:“三叔,你有所不知,侄儿是在想,五婶若是男儿装扮,与五叔可有三分相似呢!”

    俞岱岩目光一凝,摇头道:“青书,你是想说你五婶将龙门镖局灭门的事么?我已知晓了,当时她未脱邪道,此刻却是武当张五侠之妻,你莫再说了。”

    青书沉吟道:“三叔明鉴,青书不明白的是,五婶无缘无故为何要将龙门镖局灭门?还要装作五师叔的样貌?难道真如五师叔所说,只是激于义愤么?我不大相信……”

    若是换作旁人说这话,俞岱岩势必大怒,斥其居心不良,想要挑拨自己与张翠山的兄弟之情,可宋青书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幼便多随他聊天解闷,解了他不少寂寞,亲密无间。此言一出,俞岱岩当即陷入沉思。

    半晌,俞岱岩颤声道:“青书,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青书面露不忍之色,轻声道:“三叔,青书前几日和四叔合力擒住一个大汉,正是当日捏断您全身筋骨之人。”

    俞岱岩已听张松溪说过此事,当即点头道:“不错,四弟已同我说过此事。那人现在何处?”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微微颤抖。

    青书道:“那人被我打断全身骨骼,安置在洛阳王家。三叔,青书原先便甚是疑惑,而后趁送信之机明察暗访,得知当日伤你的人,正是五婶与其乃兄殷野王。”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却见俞岱岩脸色惨白,嘴唇不断哆嗦,忙道:“三叔,你且听我说,明日乃是太师傅寿诞,势必有江湖人士上山,名为祝寿,实则逼供五叔,一场争斗绝难避免。青书只盼,只盼三叔届时莫要将此事说出,待过了那日,再与她计较不迟。”

    俞岱岩面肌抽搐,喃喃道:“这么说,我猜对了么?”又低声喝道:“你!你为何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你让我如何全这武当七侠之义啊!”身体颤动,但手足却动弹不得,挣得面色通红。但总算他理智未失,不曾高声大呼,若不然引得其余诸侠至此,则事情势必提早暴露。

    青书不料他竟是如此激动,骇的出了一身冷汗,按住他肩,一股精纯之极的真气透体而入,助他安抚心神。

    渐渐的,俞岱岩渐渐静下来,惨笑道:“我一个废人,能动的也就这张嘴了。呵呵,青书,你放心,俞岱岩以后便是一具苟活世间的行尸走肉,不言不语,不说不笑就是啦。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青书心中忐忑,猜不中俞岱岩心中所想,一时间站立不动。

    俞岱岩冷冷喝道:“你非要我自裁于此,方才如意么!”

    青书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哽咽道:“三叔,四叔已将灵药夺回,你…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呢?”

    俞岱岩全身一震,颤声道:“是…是啊,我残废半生,有灵药医治已是承天之幸,报不报仇的,看在五弟面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喃喃自语,忽悲忽喜,忽笑忽怒,蓦地一声长叹道:“青书,你说的对,此事先行搁下。明日师尊大寿,我等如何御敌却是当务之急。”青书道:“爹爹和几位师叔想必都有计议了吧!”

    俞岱岩点了点头,叹道:“你这孩子愈发聪明了,真是长大啦,呵呵,我等昨日商定,在诸方英侠豪杰众目睽睽之下,来人必不敢轻触武当之锋,所提无非便使以武相较,单打独斗我武当派何时惧过他人?若是斗阵……青书,你过来,三叔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武当九阳功师傅迟早要传你,嗯,明日既有大战,我便传你真武七截阵的武功。”

    青书讶道:“竟然是由我替三叔上场么?”俞岱岩含笑道:“当时我等七兄弟商议坐定,一人手中写了一个人名,竟然都是‘宋青书’三字,青书,武当的将来,全在你一肩之担!”青书听得心怀激荡,躬身下拜道:“还请三叔赐教。”

    口述了半个时辰,俞岱岩方才将这一套武功传予青书。

    俞岱岩笑道:“青书,你悟性之高,与我当年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你学的虽快,但须记住,这套功夫讲究的是相互配合,自我习得以来,便从未用过,唉……”说到后来,满脸惆怅之色。

    青书劝道:“三叔,待得此事揭过,太师傅就亲自运功,替三叔你续骨,料不出数年,武当七侠声威又可重现武林!”

    此话一出,纵然俞岱岩残废十年,心如死灰,这时也不由的面带激动,重重点了点头。但而后又面色一黯,挥手道:“青书,你先出去罢,我要好好静静。”

    青书一怔,见俞岱岩双目紧闭,眉头锁起。也不多言,当即拱手告退。

    出得房来,游廊回转,不多时便至大厅,但见厅堂上下喜气洋洋,武当六侠各个眉开眼笑,张翠山正被簇拥着写一副寿联,师兄弟间一片祥和。

    青书挥手找来几个道童,道:“明日或有宾客前来贺寿,你们且多备些桌椅板凳,切莫失了礼数。”

    众道童应了,青书遥目望向远方,嘴角划过一道冷笑。

第三十三章 无忌

    时值初夏,武当山上,松柏青青,夕阳之下,斜晖脉脉,静悄悄的辉入雅舍之中,宋远桥端坐堂中,轻轻端起一杯清茗,低头啜饮一口。他站起身来,微微掸了掸袖子,走到窗前,望着夕阳西下,嘴角淡淡划起一丝微笑。

    门吱呀一声响了,张翠山牵着一个俊秀童儿的手走了进来,笑着道:“小弟见过大师哥。”那童儿也道:“大师伯好!”宋远桥素有君子之风,此刻仍是微微欠身道:“五弟,无忌,你们好。”张翠山早知这兄长素来注重礼节,微微一笑道:“大师哥,青书这孩子呢?”

    宋远桥摇头微笑道:“这孩子不知从哪惹来一身野性子,现在都见不到人!”张翠山笑道:“青书这孩子年纪轻轻,一身修为殊不弱于你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师哥有子如此,可真是羡煞小弟呀!”宋远桥听得嘴角含笑,但仍是谦逊道:“无忌浑金璞玉,聪明过人,好生雕琢,将来又是一代宗师,这话可是师傅说的,无忌当要勉之。”那童儿听得这话,脆生生的道:“无忌谢过大师伯夸奖。”宋远桥摸了摸他头,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又道:“五弟,你找青书有事么?”张翠山叹道:“如四哥和青书推断,明日势必有人上山逼问,我乃此事发源之始,而各位师兄弟又是武当支柱,都是脱身不得。小弟怕有宵小暗害我家小,素素武功不弱,自保有余,但护住无忌却是不行,所以想将无忌托付与青书。”宋远桥沉吟半晌,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五弟所虑,诚须详思。也罢,无忌今晚便宿在青书那儿吧!也让他们师兄弟好好亲热一番。”

    张翠山喜道:“多谢大师哥啦!”宋远桥回礼道:“哪里,哪里。”两师兄弟又寒暄一番,无忌便被留在宋远桥居所。

    青书回到小屋之处,又翻看了一遍“太极十三势”,细细思索一会儿,又将书阖上,放回原处,脑中静静回忆这“势”的转变。

    这“势”,便是一种“架势”,并无固定招式,能以此法行任何招式,往往能在不同招数间生出从所未有又不可思议的变化。可说,这“十三势”包含天下任何变化,推衍而下,几乎无穷无尽,能守住任何攻势;便如独孤求败那“九剑”一般,破尽万法,若二者相遇,则看哪方明悟更深,方能决出胜负。

    青书长吸一口气,一套绵掌缓缓打开,漫如云霞,掌中却藏了一个“探势”,柔劲之中带着一股子刚劲,这一套柔如浮云一般的掌法顿时变得刚柔并济起来,竟而生出不可思议的妙用来。

    青书又惊又喜,又换了一个“云势”,掌势一变,竟是滞涩如泥沙拖地,但掌风绵黏,沉重异常,竟是带出丝丝罡风,青书心里一动,手上不由加重加快几分,几下招法使开,竟是拿捏不住,手掌不听使唤的便要印在身上,一掌印在一棵大树之上,登时打出一个五寸来深的掌印,几乎便将大树击穿,但树干却丝毫不动,连叶子都没落下一片来。青书却被反震的胸口气血翻腾,不由的大骇:“这等掌力,若是打在人身上,哪里能活?”他知这“太极十三势”神妙无方,但所求内力也是极强,适才自己驾驭不住,顺势一掌击到大树上,委实险到极处,若是一个拿捏不住,极有可能反噬自身,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他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昨日练这功夫未使足气力,不知其害,好在今日试练一番,不然比武之时使出,只怕活着下场都不能!太师傅所言慎用,果是如此。”他小心翼翼的展开拳架,融入下一“势”,这次内力运使不足,倒是足以驾驭,一势一势换下去,发现这十三势中,“起势”“抱球势”“单推势”“探势”“托势”“扑势”“担势”“分势”“下势”“收势”自己可运用自如,而“双推势”“化势”“云势”却是力有未逮,施展开来,只怕便是自寻死路。

    青书寻思道:“能用出十势来,已然有许多妙用,那三势太过神妙,我却是修之不成了。这‘太极十三势’拳法不是拳法,内功不是内功,却与两项挂钩,当真是奇妙之极,太师傅学究天人,此功当为‘太极拳剑’前身。我提前修习,只须不使足力,应当有益。”他适才虽被反震的气血翻腾,但后来拳架配合渐渐精熟,丹田中竟是又生出丝丝真气,滋养全身,顿觉精神健旺,一套拳打下来,神完气足。

    他抬头看了看天,忖道:“天色不早,回雅舍去吧!”信步而走,不多时便回到居所,却听得一声浑厚声音传来:“青书,你回来了么?”青书见宋远桥坐在堂中,正与一小童儿相谈甚欢,当即躬身一礼道:“见过爹爹。”宋远桥笑道:“青书,你过来。”伸手一指那小童道:“这是你五师叔之子,张无忌。”又对着张无忌说道:“无忌,这是你宋师兄。”无忌睁大双眼,打量着宋青书,蓦道:“宋师兄,你长得真好看。”

    青书心道:“这张无忌扮相可不差呀!”但听得这句,不由的哑然失笑道:“无忌,你过奖了。”又道:“爹爹,无忌怎地在此处?”宋远桥淡淡道:“明日格局危险,他便随你一道。嗯,你三叔已将阵法传你,待我等几人布阵之时,便由你太师傅看护他。”宋远桥说的简略,但青书聪明过人,又如何不知他意思?当即笑道:“无妨,今晚无忌便随我睡吧!”

    宋远桥点头道:“我在你房中新铺了一张床,你们师兄弟今晚好生说说话。”无忌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早听爹爹说宋师兄功夫高强,正要请教呢。”宋远桥平生不喜动武,听得这话,眉头微皱,哼一声道:“青书,好勇斗狠之事,以后少做。”

    青书忙道:“谨尊爹爹教诲。”宋远桥一拂袖道:“我乏了,你们退下吧!”青书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携着无忌的手退出大堂。

    无忌悄悄问道:“宋师兄,大师伯刚刚发火了么?”青书苦笑道:“你以后可千万别说我武功高之类的话,这话他们同辈间说说还好,换你说来,我可免不了挨骂啦。”无忌奇道:“为什么?”青书笑道:“我爹爹平生以儒家经典修身,向来礼数周全,不喜争斗,又半修道家,那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已不知道被他唠叨了多少遍,头疼啊头疼。”

    无忌听他说的有趣,不由的也笑道:“我看大师伯对着谁都要施礼,真的累得慌呢。”青书哈哈一笑道:“你这话莫让我爹爹听到了,他端方君子,可不喜欢背后说他坏话的人呢。”无忌笑道:“我才不怕呢,这可是你先说起的。”

    张无忌是个自来熟,不多时两人便混的熟了,青书带着无忌在雅舍周围逛了一圈,但见初夏之际,虫鸣鸟叫,和风吹动絮絮枝条,沙沙作响,反衬得周围静谧非常。

    无忌笑道:“武当山上景色真美,竟是不输于冰火岛呢。”青书心头一动,问道:“冰火岛?是你们这十年来住的地方么?”无忌道:“是啊,冰火岛冬暖夏凉,丛林里都是珍禽异兽。夏天的时候,高峰顶上有好多积雪,一路往下看,由白变黄,再由黄变红,很是好看呢。”青书笑道:“离开冰火岛这么久,想那里么?”无忌神色一黯,竟是长长谈出一口气,道:“其他的倒不怎么想,只是想义父了。”

    青书问道:“你义父还留在那里么?”无忌叹道:“是啊,义父说他仇家太多,回来只怕会连累到我们。”

    青书见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道:“你义父乃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既不愿回来,谁劝也没用。所以,无忌,中原形势风雨欲来,你须得好好习武,方不致丢了你义父和爹妈的脸面!”

    无忌听得这话,重重点头道:“宋师哥,我知道了!”歪了歪头,又笑道:“义父教了我好多功夫,不知道比起武当派的功夫是强是弱。总之爹爹是打不过义父的。”青书正色道:“我武当派功夫愈练愈强,我爹爹此时便未必会弱于你义父,而太师傅一身功力更是如山高,如海深,号称天下第一,绝非你义父可比。”

    无忌不由有些不服气,哼道:“义父传给我的功夫可妙了,不信你看。”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口连点数下,“膻中”“巨阙”“肩井”三处大穴被点,登时全身动弹不得。

    不到半刻,便见无忌小脸上青气一闪,他欢呼一声,蹦了两下,得意洋洋的道:“宋师哥,你能自己解自己穴道么?”青书看得大是讶异,不由奇道:“这功夫我倒还真不会。自己解自己穴道…你义父传你的?”

    无忌傲然道:“那是当然。嘻嘻,宋师哥,厉害吧?”青书随口敷衍:“厉害,厉害。”脑中却想:“哪一派的功夫竟有如此妙用?”无忌见青书神思不属,只道他被义父手段震慑住,当即笑道:“宋师哥你不用灰心,武当派的功夫也是极强的,太师傅这么厉害,有朝一日你也能和他一样厉害的。”

    青书见他误会,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却听无忌又道:“义父这门功夫说来也没什么奇处,我教你几句运功口诀,体内真气不散,要解穴还是很容易的。”也不等青书说话,当即将口诀道出。

第三十四章 玄冥

    清脆的童声朗朗读出一段非歌非赋的句子来,字句间错落有致,抑扬顿挫,读来竟是颇为华美。青书凝神细听,忽觉这词句之妙,竟宛如一位大文豪生花妙笔所作,浑然不似江湖草莽人士,词句粗糙,却一目了然。

    青书听完之后,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原来这也不难,不过体内真气运行的一种法门,不过却是当真穷极变化了。”说罢也是连点自己数处大穴,脸上青红交替一闪,瞬间便冲开了穴道。他内力极为强劲,悟性又高,一听便知如何施为,不过刹那间便冲开穴道,只把无忌看得目瞪口呆。想当初韦一笑当初点他穴道,都未能制住他多久,其中纵然有阴阳相克之理,但究竟还是他内力强横,绵绵不绝。

    此刻得此解穴之法,纵然是内力远强于他的高手点住他穴道,他也能在一时三刻之内,冲开穴道。青书笑道:“无忌,这套功法果然神妙,是你义父自己创出的么?”无忌摇摇头道:“是义父的师傅教他的。”青书一凛:“成昆!他竟有这等能耐?有什么功夫能自己解穴的?”心里这般想,却故作不知的问道:“你义父的师傅,想必极为了得吧?是谁啊?”无忌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恨色,沉默片刻,却不说话。青书知他不愿提及谢逊毕生惨事,仰天打个哈哈,又笑道:“呵呵,无忌,这事咱先不提。师兄问你个事儿,你是把自己看作武当弟子呢,还是明教中人?”

    无忌听得这话,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一双清澈的眸子茫然起来,他问道:“一定要分清么?”青书笑道:“呵呵,我先与你说我自己吧。我自幼长在武当山上,爹爹和几位师叔,还有太师傅都对我宠爱有加,我学的是武当的武功,脚下踩的是武当的土地,吃的是武当山上种出的粮食,喝的是武当金顶流下来的清泉。你说,这一方土地生我养我,我有责任去守护她么?太师傅和爹爹他们授我武功,教我读书识字,我有责任用我学到的东西去捍卫他们的尊严么?”无忌听得愈发迷茫起来,问道:“我…我是在冰火岛长大的呀…我也要去守护冰火岛么?”青书摇摇头道:“人不能忘本,饮水思源,唯此而已。我且问你,假如你还未离开冰火岛,你们四人住在一起,若有一天,有外人来了,你当如何?”无忌紧皱眉头,看了一眼青书,发狠道:“他们若来,我就和爹爹义父打跑他们!”

    青书失笑道:“人家可未必有恶意,说不定只是迷途的旅人,或是遭了海难的水手,你如果赶走他们,他们可就活不下去啦!”无忌眉间茫然,喃喃道:“可是,可是师兄你说的要守护生我养我的土地呀!”青书笑道:“没错,因为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有我的亲人,有我的同胞,如果有人来侵占,伤害了我的亲人和同胞们,我们自然要奋起反抗。然而,如果他们只是想和我们比邻而居,和和睦睦的一起生活的话,那便是包容他们,又有何妨?”

    无忌蓦地拍手笑道:“师兄,我明白啦!”

    青书笑道:“你明白什么了?”无忌道:“师兄你是要无忌不要忘记,自己的父亲是武当张三丰的弟子,娘亲是天鹰教教主之女,义父是明教的金毛狮王!”青书眼含笑意,悠然道:“然后呢?”无忌道:“然后无忌就要好好的学功夫,不让义父还有爹爹娘亲他们受到伤害。所以无忌是武当弟子也好,是明教中人也罢,都不重要了。将来要是想入明教就入明教,要留在武当就留在武当。”张无忌胸襟自来宽广,此话一出,青书心道:“张无忌虽然优柔寡断,但有时候却还算洒脱。”嘴上笑问道:“没有别的了么?”无忌茫然道:“还有什么?”青书正色道:“你还要记住,你是一个汉人。一路上你也看到了,蒙古鞑子肆意屠杀咱们汉人老百姓,他们并不想和我们和睦相处……”无忌笑道:“我明白了,难怪爹爹和二师伯时常都说要把蒙古鞑子赶出中原!”

    青书长长吸口气,道:“这是普天下所有汉人最为迫切的。无忌,你知道么,明教…在其他正道人士看来是恶徒,是邪魔。可是在百姓眼里,明教却是英雄,是豪杰,因为他们大兴义兵,对抗蒙古鞑子!”顿了一顿,又喃喃道:“你爹爹和你娘亲在一起,在其他人看来,他或许是大逆不道,甘于淫邪,即便是我爹爹他们,也多有不满。可是,在我看来,这却并非如此,因为…这正是正派和明教和解的一个契机…”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又看了看一脸迷惑的无忌,青书淡淡笑道:“无忌,说这些你或许不大懂,但我心中却已有了一个计划,呵呵,这时候说这么多也是无用,你只须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背弃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说到朋友二字,不由顿了一顿,心里微微冷笑:“白观,我并未如何对不住你,你不听我一言而弃之,是你不仁,却非我不义。”

    无忌奇道:“朋友?爹爹也时常这么说,只是什么叫做朋友呀?”青书一愕,随即想到此子自幼在冰火岛长大,并无同龄人相伴,当即笑道:“朋友两个字被人惯用,但却远非字面上那么简单。无忌,假使来日你像对你义父和父母那般去对待一个人,那人便是你的生死之交;而朋友之间,贵乎交心,能交心者,即为真朋友;余子皆不过泛泛之交,嘴上道朋友,心里却不是。”

    无忌蓦地笑道:“宋师兄,我们算不算交心呀?”青书笑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那当然是把你当朋友啦!”心里却纳闷道:“以前看书时,都颇有些痛恨这张无忌,但这时见面了,却是完全令人生不出讨厌之感,相反还颇有亲近之意。”

    无忌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宋师哥,刚刚你问我义父的师傅是谁,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只是他师傅所作所为简直禽兽不如,说出来简直是天地之羞。义父一生便是毁在此人手里,这人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青书故作不知道:“原听爹爹说过谢逊当年冒成昆之名,却不想这成昆乃是谢逊之师。他们反目成仇了么?”无忌登时把谢逊成昆之间的恩怨情仇一一道来,山风微冷,衬着无忌微显稚嫩但却沉静无比的童音,倍显阴冷。

    纵然宋青书早已知晓事情始末,此刻听无忌这般说来,也是觉得惊心动魄,尤是成昆借酒奸杀谢逊妻子,灭杀谢逊满门那一段,在无忌迥异于常的沉静童声之下,便恍如身临其境的亲自经历一般,所见所闻,令人发指。

    时光不知不觉便流过许多,夜空一澄如洗,繁星漫天,无忌说着说着,后来竟是怔怔流下泪来,哽咽道:“义父一世英雄,到头来却落得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孤岛之上,连个作伴的都没有。”

    青书拍了拍他肩膀,正欲说话安慰,却忽觉身后有异,忙一把拉过无忌,滴溜溜的一个倒旋,果是避过一掌。他修习“太极十三势”,十余年武当武学亦已炉火纯青,渐入不见不闻,神明遇敌的境地,是以那一掌虽然凌厉无声,迅猛绝伦,但也被他避过。

    他凌空三转,居高临下,但见一个高大老者纵身跃起,一掌无声送出,带着丝丝寒气,迅捷无伦。青书但觉避无可避,只能硬接,当即暗运柔劲,将无忌远远送出,再顺势成“抱球势”,使个“震天铁掌”,刚柔并济,掌力凝作一团,迎了上去。

    双掌甫触,青书便觉全身一震,一股奇寒迥劲的真气自手臂顺势而上,自家护体真气如竹笋般层层剥落;那高大老者被他居高一击,也是身不由己的堕回地面,但却落势沉稳,一纵又向他扑来。青书大吃一惊,忙催动“纯阳无极功”化解寒毒,借力猛一个后空翻跃出老远,同时口中发出长啸。他知此人定非自己所能敌,所以长啸示警,待得武当七侠齐至,还怕此人飞上天不成。

    青书稳稳落定,体内那一股奇寒劲力犹自撕扯着经脉,胸口一疼,正欲脱口而出的那句:“玄冥神掌!”便说不出来了。

    他在空中时,体内真气运转一匝,驱除些许寒气,定睛一看,却见那高大老者向无忌那处奔去,青书大惊,梯云纵施展开来,矫若游龙,“探势”融入“铁掌”之中,一掌直直平推,刚猛凌厉,直击老者后心。那老者若有所觉,霍地回过头来,脸色一寒,冷冷一笑,回身忽的一掌,正正和青书那掌对在一起。

    青书只觉一股奇强诡谲的劲道直袭经脉,丝丝奇寒陡然扩大无数倍,如春风化雪一般融入他奇经八脉之中,他口中狂喷鲜血,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遍体生寒,青书打着哆嗦,神智渐渐模糊,便要昏厥过去,但猛然间狠狠堕在地上,他又是神智一清,只听得一声沉喝:“何方鼠辈,敢来武当山撒野!”心里一松,脑袋一歪,到底昏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大寿

    昏昏沉沉,仿佛天地冻彻,白茫茫的混沌一片,一阵冷直抽搐到骨髓里,他忍不住浑身哆嗦,一股浩大炙热的洪流自头顶直灌而入,便似陡然间骄阳东升,化雪无痕,体内寒意竟是被驱除的一干二净,唯有胸口还盘旋着一道顽固不化的冰寒。青书闷哼一声,神智渐渐清醒,便觉体内一股浩大热流四处扫荡寒气,遍体阳和,唯有胸口一片彻骨冰凉,而丹田一团火热蠢蠢欲动,当即调出丹田真气,与那浩然热流合而为一,沛然涌上,胸口那团寒意与之一触便烟消云散,青书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但见窗外尚自漆黑,显然天未破晓,床边张三丰眼含笑意,青书不由张口道:“太师傅……”张三丰摆了摆手,笑道:“你莫多说,夜已三更,好好休息才是。”青书急道:“那人掌力阴毒,无忌没事么?”

    张三丰叹道:“那时候你爹爹及时赶到,阻了他一阻,但也是不敌,无忌受了他小半掌力,但也是吃受不住,我以纯阳无极功助他吊住性命。你爹爹几人现在正在轮流吸取寒毒,唉,我料没甚功用,只得待明日事了后,再行寻求解救办法。”

    青书听得这句,心里不由好生懊恼:“张无忌还是被玄冥神掌打中,可是此刻朱家已灭,谁去迫他找到《九阳真经》救命?”又想道:“实在不行,我便去偷了少林峨嵋两派九阳功,总不致救不了他!”

    张三丰见他神色懊恼,安慰道:“青书,此事怪不得你,那人掌力极强极寒,用的是失传已久的‘玄冥神掌’,这一路武功招式并没多少可以称道的地方,但却是纯以掌力取胜,你以后遇上,切忌硬拼。”

    青书一惊,问道:“太师傅你这般说,那人莫不是逃了?”张三丰叹道:“我听翠山说,他们一路回来之时,合力将一使‘玄冥神掌’之人打的重伤呕血而走,修炼这‘玄冥神掌’,最忌掌力被人逼回,否则不死也是武功尽废。今日这人也使这套功夫,当是那天那人的师兄弟,却一击即走,你爹爹和他没过上几招,他便飞身远遁,想必就是来报仇的。”

    青书听得心中了然,今日来的,想必就是那鹿杖客了,只是为何要单单袭击无忌和自己?他脑中想了许久,却始终不得而知。

    其实一切都自当初张翠山回山路上而始。俞莲舟得张松溪相助,将鹤笔翁掌力逼回,鹤笔翁掌中寒气反噬,重伤而退,鹿杖客其时恰在不远处,两人会合后,鹿杖客见师弟如此模样,心中大怒,询问之下,便知始末,自忖明日张三丰大寿,武当七侠势必合在一处,这般对付武当七侠几人并无十足把握,但和张翠山一道的张无忌,却是极易对付,想必只有殷素素一人护着,便想将二人一并杀了,为师弟报仇。是以他竟也不顾武当张三丰百年威名,深夜潜入,却寻不到张无忌,但见张翠山和殷素素一起,只怕难能得手,遍寻之下,终于在宋远桥雅舍附近含愤偷袭,击伤宋青书和张无忌两人。而后一击即退。

    鹿杖客起先见青书不过十四五岁,心里起了轻视之意,随手一掌,击的青书倒飞而出,自己也是被“纯阳无极功”冲击的十分难受,第二掌便用上八成功力,他寒劲奇诡强劲无比,青书又内力损耗,自是抵敌不住,好在他“纯阳无极功”已经修炼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又通了任脉,所以这寒毒只是侵入他经脉之中,并未毒入脏腑,是以得张三丰百年功力之助,便能驱散。

    青书默运“纯阳无极功”,体内真气走了几匝,发觉体内寒毒得张三丰助力已被驱除的一干二净,只是被鹿杖客掌力震伤左臂,脏腑倒无大碍,没有数日疗养却是休想恢复。

    张三丰长身站起,微微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振衣袖,笑道:“青书,明日或许还有大战,你好生休息。”又仿佛自嘲一般:“老骨头久未动啦,天下人似乎都忘了呢…”

    青书听得一震:“太师傅竟欲亲自出手!”正待说话,却见张三丰大袖飘飘,早在十数丈之外了。他经脉被玄冥神掌冲击甚重,想到明日还有大战,当即收敛心神,凝力定气,缓缓用起功来。

    次日清晨,武当六侠俱是一脸疲惫,宋远桥走入青书房间,见他已然穿上衣服,不由皱眉道:“今日师傅大寿,你应当换上新衣。随我去将你三叔扶出。”青书换上新缝的布袍,正要去携扶俞岱岩,好让武当七侠同向师父拜寿,一名道童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宋远桥接了过来。

    张松溪眼快,见帖上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率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寿比南山。”惊道:“昆仑掌门人亲自给师父拜寿来啦。他几时到中原来的?”

    莫声谷问道:“何夫人有没有来?”何太冲的夫人班淑娴是他师姊,听说武功不在昆仑掌门之下。

    张松溪道:“名帖上没写何夫人。”

    宋远桥道:“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忙去禀明张三丰。张三丰叹道:“铁琴先生罕来中土,这次恐怕难以善了了。”当下率领六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见铁琴先生何太冲年纪也不甚老,身穿黄衫,神情甚是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男女弟子,西华子和卫四娘也在其内。何太冲向张三丰行礼致贺。

    张三丰连声道谢,拱手行礼。宋远桥等六人跪下磕头,何太冲也跪拜还礼,说道:“武当六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何克当?”

    而后宋青书等三代弟子跪拜施礼,何太冲却是坦然受了,青书心中不渝:“这昆仑掌门功夫只怕还及不上爹和二叔,架子却大了不知多少。”宋远桥却是拉过青书问道:“昆仑山上,你可曾见过这何掌门?”他们父子昨日方当相见,紧接着便忙忙碌碌的预备寿宴,又有人夜袭武当山,然后又是急匆匆的为无忌疗伤。两父子竟是未曾说过几句话,此刻宋远桥想起青书自昆仑而归,便想问一问这何掌门到底意向如何。他君子风度,向来以己度人,此刻竟尚抱着“何太冲未必就是来找碴”的念想。青书听得心里一咯噔,想到自己昆仑山上大开杀戒,父亲只怕会有雷霆之怒,念头一转,便道:“我到昆仑山之时,何掌门已然不在派中,却是没有见到尊颜,今日方才睹见。”宋远桥估算时日,顿觉不对,但想到何太冲或许是有要事也说之不定,心中也就信了。

    张三丰刚将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一名小道童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交给了宋远桥,却是崆峒五老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昆仑、峨嵋次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分地位,不过和宋远桥平起平坐。但张三丰甚是谦冲,站起身来,说道:“崆峒五老到来,何兄请稍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武当诸侠心中俱是有数,这群人只怕就是来逼问谢逊下落的,登时心中冷笑连连。

    何太冲心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出去迎接一下也就是了。”

    崆峒五老携带十五名弟子,挑了十余担重礼,关能一个箭步,上前拜倒道:“崆峒后学关能恭祝张真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数月前已来过一次武当山,感觉得罪武当不轻,此次备上重礼,以显诚意。张三丰见几人殊无敌意,当即笑吟吟的道:“老道虚活百岁,劳动关兄大驾,委实罪过罪过。”宋远桥等人见关能如此,心中一喜:“武当又多一强援!”

    忽听得一声长笑:“宋大侠,莫七侠,三年不见,可想杀我也!”宋远桥与莫声谷闻声,定睛望去,却见道童引着一个大汉走来,莫声谷当即大喜道:“薛兄弟,你好!”只见这大汉满脸络腮胡子,鼻直口方,身高体长,豪迈慷慨之气扑面而来,却见他手捧锦盒,一个健步跪在张三丰面前,高举锦盒道:“晚辈得知张真人今日寿诞,特来恭贺,微备薄礼,不成敬意。冒昧来访,还请恕不请自来之罪。”张三丰忙将他扶起,连称不敢,对宋远桥问道:“远桥,这位英雄是?”宋远桥躬身道:“师傅,这位是辽东大侠薛凌。”张三丰笑道:“薛大侠慷慨豪迈,真乃侠者风范。”

    薛凌大喜道:“得张真人金口一赞,晚辈幸何如之。”

    Ps:关于玄冥神掌。

    不得不说,玄冥神掌是一门被严重低估的武学。

    大家似乎以为玄冥二老和四大法王和光明左右使差不多,其实这并没错,的确如此,两人功夫要比四大法王高是肯定的,但也高不到哪去。这从范遥在汝阳王府的身份便可看出来。但个人以为,若是范遥对上玄冥二老,绝不会和他俩人硬拼掌力,而是以巧破拙,以利破钝。

    原著里说玄冥二老和杨逍两人对掌之后,傲然而立,而杨逍、韦一笑噌噌噌退后几步,险些站立不住,还是在他俩和九阳大成的张无忌对掌之后的情况下。于是他俩人讽刺说明教也不过如此。虽有夸大之嫌,但明教上下,确实只有张无忌一人能完胜两人。

    而在书中张翠山等回山的时候,玄冥二老之一更是一掌将俞莲舟轰的吐血而退,张三丰是这样说的:“那是托了你们‘武当七侠’大名的福。以这玄冥神掌和人对掌,若是对方内力胜过了他,掌力回激入体,施掌者不免受大祸。以后再遇上此人,可得千万小心。”

    俞莲舟心中凛然:“原来那人过于持重,怕我掌力胜他,是以一上来未曾施出玄冥神掌的全力,否则我此刻多半已然性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

    此刻,俞莲舟的内功是要强过青书一筹的。而且那鹿杖客仗了偷袭之利,出掌迅捷,令人避无可避,方致如此。

    而苦头陀和杨逍等人功夫相近,能打赢鹤笔翁,却斗不过鹿杖客,凭的应该是一个巧字。

    这可以看出,玄冥二老武功之强,全在掌力阴毒强劲,而非招法。

    所以青书和二老之一对掌,被轰昏也是情有可原,换作杨逍来打,也是得避其锋芒,而后先守后攻。青书下次与之对敌之时,当仗长剑之利,轻功之强,而非与之硬碰硬对掌。

    还有,关于青书此时的武功

    他强运功力,乃至内力损耗,只余八成,原先能和杨逍勉强对上,此刻却是不成了。这时候他内力大致和张翠山相若,但真斗起来,凭‘太极十三势’和‘静中之动’至理,能和张松溪斗个平手,比杨逍等人弱一些,但不会轻易输。

    还有,书中杨逍和主角比拼到那个时候,一在他轻敌,二在他对青书内力估算错误。

    窃以为倚天屠龙之中的设定,不入流的不提。

    武当七侠的宋远桥,俞莲舟同明教的光明左右使和谢逊殷天正几人一个等级,其中谢逊范遥当是最厉害的。

    而韦一笑、金花婆婆、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汝阳王府的阿大阿二阿三也是一个等级的,比上述人物要弱。

    成昆则是和少林渡字辈三僧一个等级的人物。

    古墓里的杨姓女子应该是和成昆功力相若,或许还要低些,但斗起来绝对不输成昆。

    而张三丰天下第一,是毫无疑问的。

第三十六章 翘首

    诸侠又指挥道童接引客人,不慌不乱,井井有条,来访的武林人士中,有老成者极为惊讶:“莫非武当派知道我等要来?”他们却不知了,若是往常,这许多人一齐上山,又哪里忙得过来?皆因武当提前有所准备,众道童、知客道人分别在山门、观中迎客,方才不致手忙脚乱。

    宋远桥亲自将陕北柳大侠引进紫霄宫,正要引见给张三丰,忽听得三声长啸,尖锐回廊激荡,众人都是一凛:“这三人端的内力不弱!”四野一望,却是见不到人,俞莲舟面沉如水,心道:“正门不走,莫非还敢公然与我武当为敌不成!”正欲出声相询,却听张松溪朗声笑道:“三奇既至,还请现身相见!”

    却见三条身影快捷无伦闪尽堂中,稳稳站定,何太冲等人都是心中一凛:“好轻功!”

    待得三人站定,众人方才看清,这三人俱是奇形怪状,面目丑陋,却见中间那人往前一步,手捧一柄宝刀,内力一激,宝刀出鞘半截,只见这口刀清光夺目,冷气侵人,上面花纹密布,紫气横空;远远望去,直如玉沼春冰,琼台瑞雪一般。众人睹此宝器,惊羡不已。

    三人齐齐拜倒,恭声道:“后学晚辈南华三奇齐啸(陆承天、黄曦),拜见张真人!微备薄礼,唯祝张真人福如东海,万寿无疆。适才班门弄斧之处,还请多多见谅。”众人心里俱是一咯噔,暗道:“向来刀兵不吉,哪有过寿送兵器为礼的?这三人可是犯了张三丰这老道的忌讳了。”

    张三丰却是含笑道:“老道不过虚活百岁,何劳三奇如此费心,却是多谢啦!”他生性豁达,见此情形,便知自己的四徒弟与这三奇交好,也知这三奇面貌奇,武功奇,心性更奇。自不会怪罪。

    那三奇中老大齐啸喜道:“还怕张真人不喜,看来却是杞人忧天了。”又像张松溪一抱拳,道:“四侠,久违了!”张松溪含笑回礼。

    又听得道童报道:“洛阳王家王老爷子携门下弟子为掌门祝寿。”

    俞莲舟大喜,忙冲出迎接,笑道:“一别四年,王老哥清健如昔,可喜可贺。”

    王老爷子笑道:“俞二弟依旧龙精虎猛,也是可喜可贺。今日乃是令师寿诞,老夫是特来拜寿的,不知令师何处?”当下又是一番寒暄。

    何太冲等人只看得脸色阴沉,暗道:“看来武当派早知道我等要来,提前邀好了帮手,事情棘手了。”

    接着神拳门、海沙派、巨鲸帮、巫山派,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亦有与武当诸侠交好之人纷纷到场,多是各方侠客,特立独行之人。

    张松溪心道:“一切按部就班,薛凌兄弟,王老爷子,南华三奇等人都到了,呆会儿便算是昆仑崆峒等派逼问五弟谢逊下落,闹将起来,也未必会输。”

    众小门小派掌门见武当山处处井井有条,心内暗叹:“果真大派风范!”

    此刻青书已将俞岱岩从内堂抬出,躺椅置于张三丰高座之旁,张翠山身份特殊,亦在一旁,四人不时说着些话。

    而大厅之上,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人陪着各派掌门说些客套闲话,张松溪和莫声谷却是忙进忙出,时不时也对薛凌等人微笑示意。

    小道童又进来高声报道:“峨嵋门下弟子静玄师太,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微笑,望着殷梨亭。这时莫声谷正从外边陪着八九位客人进厅,张松溪也刚从内堂转出,听到峨嵋弟子到来,也都向着殷梨亭微笑。殷梨亭满脸通红,神态忸怩。张翠山从堂上走下,拉着他手,笑道:“来来来,咱两个去迎接贵宾。”

    青书心中一动:“峨眉派,纪晓芙?此刻她恐怕是连孩子都生下了!”想着也是悄然跟上,张三丰见弟子徒孙如此,嘴角弯起,抚须含笑。

    几人迎出门去。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高半个头。她身后五个师弟妹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姑,其中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海上舟中会过。另外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只见一个抿嘴微笑,另一个肤色雪白、长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头弄着衣角,那自是殷梨亭的未过门妻子、金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了。张翠山上前见礼道劳,陪着六人入内。殷梨亭极是腼腆,一眼也不敢向纪晓芙瞧去,行到廊下,见众人均在前面,忍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这时纪晓芙低着头刚好也斜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触。

    纪晓芙的师妹贝锦仪大声咳嗽了一声。两人羞得满面通红,一齐转头。贝锦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师姊,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突然之间,纪晓芙身子颤抖了几下,脸色惨白,眼眶中泪珠莹然

    青书看殷梨亭眼中喜色,便知六叔对这纪姑娘委实是喜欢到了极处,他心中暗叹一口气:“这纪晓芙一颗心全在杨逍身上,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唉…”张松溪等人却是心中一喜:“崆峒已无恶意,峨嵋纪姑娘又是六弟未婚妻子,待会儿说僵了动起手来,昆仑一派势必独木难支。”

    引了峨眉派众人入内,忽听得道童高声报道:“金鞭纪老英雄到!”却原来是纪晓芙父亲到场,只见他须发甚长,黑白相间,显然年纪不轻,但却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对着张三丰一拱手道:“张前辈百岁高龄,晚辈略备薄礼,恭祝张真人福如东海!”一抬手,便有家仆陆陆续续抬着几口大箱子随知客道人走入内室。他虽年纪不轻,但较之张三丰,自称一声晚辈,却是理所当然。张三丰含笑回礼。两人寒暄一会儿,那老英雄便一把拉过女儿,问长问短,但纪晓芙只是支支吾吾,含糊应付。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已是正午。武当派当即大摆宴席,武当、昆仑、峨嵋、崆峒四派弟子分席而坐,其他小门小派则是混席而坐。何太冲与崆峒五老,武当七侠等同列主席,静玄师太无论资历还是武功俱不足以列席此桌,只领峨眉弟子在一旁席上落座。

    青书本在武当三代弟子席上,与秦添一道说着话儿,却见崆峒五老中唐文亮一把拉过两人,青书问道:“唐三爷,你这是……”唐文亮哈哈大笑道:“两位小兄弟英雄年少,胸襟磊落,我五兄弟都是极为佩服的,来来来,咱们喝几杯。”竟是将二人拉至主席之上,连连与二人饮酒。宋远桥看得大是皱眉,喝道:“青书,长辈在前,不得无礼。”关能却是笑道:“宋大侠,这次张真人大寿,合该普天同庆,何分长辈晚辈?况且宋小兄功力超卓,我六大派同辈弟子里无人能及,而秦小兄胸襟磊落,更是难得,两人俱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杰,武当弟子有此楷模,当真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举起酒杯,与青书秦添二人杯子一撞,仰头一饮而尽。青书和秦添对视一眼,也只得饮尽。

    原来崆峒派本是想来逼问谢逊下落的,但宗维侠到底颇为多智,当即想到武当山较技之时,自家派中镇山绝技“七伤拳”置于尊前,人家却毫不动心,抑且对己多留颜面,已算有恩了。宗维侠自忖得罪武当不轻,这谢逊当年的偷盗之仇与之相比,倒显得颇不足道了。是以崆峒五老特意备足重礼,一路上山,一为贺寿,二为赔罪。五老这几句话一说,虽不是直接赞誉武当七侠,但却变相为武当派脸上增光,宋远桥便是再冲和,也是听得捋须微笑,嘴上却连称不敢道:“唐三爷谬赞了,谬赞了。”

    何太冲在一旁听得大是皱眉:“这关能说的什么话,区区一个武当三代弟子,纵然是宋远桥之子,也无须如此巴结吧?”他心思,早看出崆峒此行只怕是来助武当一臂之力的,也听出关能言语中对青书是赞叹,而对秦添却只是感激,但料一个年轻少年,武功能高到什么境地?

    “西华和四娘你个拜师之时,只怕这娃娃还未出世呢!同辈弟子第一?哈哈!”何太冲心中冷笑,不以为然,但仍是满脸堆欢,含笑致意,眼光却不自觉的瞟向紫霄宫外大门之外,握杯的手掌微微紧了紧。

    青书与崆峒五老喝了几杯酒,又敬了何太冲一杯,便言不胜酒力,要起身如厕。横穿大堂时,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带兵刃,但门人部属有很多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器,只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与各路与武当交好的侠客豪杰,才全部空手。青书心中冷笑:“这群人既说来跟太师傅祝寿,却又暗藏兵刃,果然司马昭之心。”又看昆仑、海沙派、神拳门等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脑的气势。

    崆峒一派存心交好,倒是置办了许多十分贵重的古玩玉器,珍宝字画一类的,虽不中意,但却诚意十足。

    而与武当交好的各路英雄豪杰,送上的俱是一些奇珍,诸如金玉器具、人形雪参、千年何首乌之类,也算精心准备。

    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的。”张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是贵重之极了。”

    张松溪眼瞧何太冲神气,又看了看各大掌门帮主,都是翘首以待,时不时的望向门外,当即心里寻思:“不知他们还在等甚么强援?好在我武当诸至交好友大多在此,方不致落得众寡悬殊、孤立无援。”好在这寿宴中有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又有崆峒、峨眉两派相助,当真须得以武相见,自是大占上风,只不过若还有强援,却是略显棘手,但绝不致落了下风去。

第三十七章 争斗

    用罢餐宴,张松溪正欲说几句场面话,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青书心里一凛:“这空闻内力极高!”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见大师已死,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

    何太冲洒然一笑,说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

    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他四人隔着数道门户,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晤谈一般。峨嵋派静玄师太、静虚师太,崆峒派的关能、宗维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南华三奇的黄曦上前一步,远远瞥见一众僧人走来,步伐稳健轻快,显是功力高强。但他平生傲气,此次既是来助武当,见了少林,哪里还有好脸色?当即潜运内力,轻轻冷笑一声,竟是清清楚楚的传入在场众人耳中,何太冲顿时一凛,对这奇形怪状的三兄弟再不敢轻视。

    张三丰率领弟子迎出,只见三位神僧率领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

    宋远桥暗暗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心道:“如南华三奇那般相貌,虽然丑陋,但却是有福之人,看他三人情形,也却如此。但若生了空智大师这副容貌,若非短命,便是早遭横祸,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师?看来我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有限。”

    张三丰和空闻等虽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师,但从未见过面。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大上三四十岁。他出身少林,若从他师父觉远大师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等也要高上两辈。但他既非在少林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当下各以平辈之礼相见。宋远桥等反而矮了一辈。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闻大师极是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弟子都要合十为礼,招呼几句,乱了好一阵,方才引见到武当弟子,到青书时,青书丹田运力,缓缓吐气道:“宋青书见过空闻禅师,禅师万安。”这话在他人听来倒没什么,但对空闻来说,却是有如实质一般丝丝缕缕透入耳中。空闻白眉一挑,浑浊的双目陡然清亮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眼青书,含笑道:“宋小施主有礼。”又若有深意的瞟了他一眼,心头凛然:“这少年内力竟有这般深厚!武当七侠还了得?”

    少林寺纵然号称方外僧众,清心寡欲,但好歹传承千年,俱是执掌武林牛耳。而方今武当崛起,声势之强,竟是隐隐盖过少林,皆因张三丰百年积威,平生未曾败过,有这等泰斗坐镇,武当七侠又天下闻名,武当一派如何不兴?但少林千年魁首,又怎会甘心?何况还是被压在他们所认为的少林叛徒一手创建的武当派名下?

    青书那手内力传声却也令空闻震惊了好一会儿,他毕竟不是佛陀,心中免不了争强斗胜之念,是以所思所想,皆不离争斗二字,是以忍不住如此揣测。

    青书本意原有这番意思在里头,但更多的却是为那“少林九阳功”打算,深入少林盗取九阳功何等困难?自然要让少林自己心甘情愿的交出此功。

    依如今形式而言,少林寺似乎是不大想善罢甘休,要好好商谈是绝无可能的,那便先打上一架,打到他山穷水尽,再握手言和,示之以善,让他们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留足面子之后,再以武当绝技换那“少林九阳功”,想必问题不大。所以青书露上这么一手,一为显示武当功夫不凡,并不比少林绝技差;二为心理上施压,顷刻比试时把握更甚。

    毕竟他左臂伤势颇是沉重,武当六侠为张无忌驱毒一夜,又忙碌一天,也是极为疲惫,纵以“真武七截阵”神妙无方,但也保不准少林也有惊世阵法,为求稳妥,这一番举动,暗藏韬略,倒也算是用心良苦。

    并非他不想要那全本九阳,只是昆仑山何其之大?又怎知道那一处悬崖在哪里?一个一个的去找,只怕便是找到了全本的《九阳真经》,张无忌也一命呜呼,魂归黄泉了。

    空闻毕竟一派之尊,很快便长眉低敛,庄严肃穆起来,一一见过所有武当弟子之后,方才含笑落座。

    张松溪蓦地朗声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处,还请原谅。关于敝师弟张翠山一事,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远离十载,今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未免不详,各位远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师兄弟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他见形式大好,便也不欲多生是非,打一场无谓之战,况少林三僧名震江湖,铁琴先生也是非同小可,这般争斗于人于己却是并无好处。

    话一出口,崆峒五老登时大声附和,薛凌、纪老英雄等人更是纷纷赞同,峨眉派也是连连称是。

    张松溪这番话先将众人的口堵住了,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吉期,倘若有人提起谢逊和龙门镖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当派为敌。这些人连袂上山,原是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但武当派威名赫赫,崆峒、峨眉两派又架势不明,还有这许多好手相助,莫说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便是数百人一涌而上,也未必就能胜了。谁要是挺身而出,先行发难,那这冤大头是当定了。

    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何太冲和空智对视一眼,对着西华子使了个眼色。

    西华子会意,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祝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南华三奇中齐啸冷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张四侠何等人物?你这等邋遢货色也敢说他作暗事?”

    他平生行事素来天马行空,全凭一己好恶,此刻语出惊人,出言恶毒,极赞张松溪,却将西华子损到极处,西华子被他气的脸色涨红,怒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道爷和张松溪说话也轮得到你来插嘴?”

    齐啸嘿的冷笑一声:“我算个什么东西……”话未说完,身子一晃,倏忽便到了西华子身前,西华子大骇,正欲后退。齐啸武功虽未必高过他多少,但胜在轻功强,出手快。西华子尚未反应过来,齐啸右手已然拿住他胸口大穴。齐啸轻喝一声,运力将他一把提起,嘿嘿冷笑两声,左手扬起,便要扇他耳光。

    却听得一声如雷大喝:“堂堂昆仑掌门,也做背后偷袭之事么?”原来何太冲见门下弟子当众受辱,昆仑派威望势必大降,便是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出手相助。他名门掌门,一出手便欲呼喝报名,不料话未出口,一旁盯着他的黄曦已然大喝出声,纵身上前,一掌拍向何太冲。

    何太冲心中大为光火,他堂堂掌门,却被黄曦如此当面喝斥,大感颜面无光,但解释已是徒劳无功。见黄曦掌来,当即运足内力,昆仑派一脉相传的“风雷掌力轰然推出。

    “砰”的一声,黄曦噌噌噌退后一丈有余,脸色惨白,嘴角溢血,何太冲却是岿然不动,嘿然冷笑,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心中暗暗震惊:“这人内力委实不弱,昆仑一派上下,除却我和夫人,再无第三人及得上他!”殊不知这南华三奇中,老大齐啸轻功最强,老二陆承天招式精奇,老三黄曦却是内力最强,所修俱是玄门一脉,以老庄“南华”为号,行事素来天马行空,在福建一带大有侠名,但却是眼高于顶,世俗中人多半是看不上的。这三人心高气傲,原无甚朋友,有一日在官道上偶遇张松溪,四人论道三日三夜,竟而结成知己。三奇纵然行事古怪,无所定式,但愈是这般人,便愈是重义气,是以一见张松溪信函,不但日夜不眠的赶来助拳,更是寻的一口上好宝刀,献于张三丰作为寿礼,用心良苦,一目昭然。

    此刻黄曦显然受了内伤,齐啸不由大怒,运足劲力,左右开弓,连连扇了西华子十几个耳光,直把他脸都打肿了,何太冲看得脸色铁青,却偏自调息,动不得手,陆承天纵身上来,将黄曦扶下,见张松溪歉然目光投来,当即咧嘴一笑,意思是:“士为知己者死,朋友之间,无需多言。”张松溪会意,心下感激,重重点了点头。

    青书看得极是不满,冷声道:“何先生,此处乃是武当派紫霄宫,却非你昆仑派三圣坳,言行举止,还请注意。”齐啸听得这句,轻轻将西华子放下,回到席上替黄曦疗伤去了。

    青书这话说的冷厉,却句句在理。何太冲听得心里窝火,但偏生反驳不得,宋远桥竟也是破天荒的没有喝斥青书,只是淡淡看着堂中诸人。

    何太冲哼了一声,却不敢率先翻脸,心道:“明明是那劳什子‘南华三奇’先行动手,你武当却单怪我昆仑,哼,此事休想善了!”他本心胸狭窄之辈,这次吃了个哑巴亏,自然寻思着如何讨回面子。一拂袍袖,将西华子扶起,带回本派席上,眼神不自觉的便瞟向了少林三位神僧。

第三十八章 初战

    却听得空智咳嗽一声,合十说道:“宋小施主言重了,佛曰万法皆空,天下虽大,但也不过须弥而芥子,以天地之须弥而观,又何须在意这方寸芥子之所?”顿了一顿,看了一眼何太冲,又道:“何掌门虽然僭越了些,但却是见弟子受辱,心内不忍,方才出手。而这位齐啸齐施主,无故动手…呵呵,何掌门毕竟是武林长者,武功气度,便连老衲几人也是极为佩服的。小施主少年英雄,不妨向他多多讨教。”

    他这番话连消带打,颇有倚老卖老仗势欺人之势,极是厉害。先口曰佛法,说道武当山对整个天下而言不过芥子之处,方寸间的得失实不足道;其后又说道乃是齐啸先行动手,何太冲不过愤然自卫而已,如此两句,便将何太冲所作所为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他武林宗师的身份说出,满堂之中的江湖豪客们俱是连连点头;而接下来两句,明赞青书了得,但却紧紧咬住“少年”二字,而何太冲却是“长者”,“少年”向“长者”讨教,却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而最后半句尤为厉害,锋芒含而不露,却明明白白的要青书向何太冲讨教,实不啻当众扇了宋远桥一个巴掌。

    宋远桥素来持身以君子之道,最重长幼尊卑,空智这么一说,倒显得青书没有家教,须得向别家长辈讨教,方能明白长幼尊卑,礼义廉耻。不致当众出丑。

    这话一出,场中老成者果然目现不屑之色,看着宋远桥父子,连连摇头。

    宋远桥大为尴尬,他见一群人来势汹汹,张三丰好好的百岁大寿竟无几分喜意,本已是极为不悦,又见西华子对张松溪无礼,心中微微动气,南华三奇虽然僭越,却是好意,但何太冲不顾身份出手,直看得他大为光火,是以青书忍不住出言讥刺,他竟也并未喝斥。

    此刻空智辩词锋锐,寥寥数语便将僭越之罪推到“南华三奇”身上,更反打青书一耙,便连宋远桥也听出他话中之刺,心中一咯噔:“少林此来,绝难善了,一战难休。”

    青书瞥了瞥周遭腰间鼓鼓的江湖人士,冷笑两声:“难怪,难怪!空智大师这么一说,晚辈可就明白了!”空性是个直性子,见青书语气不善,睁大双目,大声问道:“甚么难怪?”

    莫声谷如何不知这师侄心思,他憋了半天气,此刻再也难忍,当即接口道:“空智大师说的万法皆空,果然是佛法精湛,普渡众生,想来家师这百岁大寿,在大师眼中也不过白驹过隙吧!哈哈,在下先前听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家都如南华三奇一般,带了宝刀宝剑,来送给家師作寿礼么?又或者如空智大师所说的,这万法空不空的,带了兵刃如同没带兵刃一般?”冷笑几声,又道:“这时候方才明白啊,原来少林一马当先,给家师送来了这好大一份寿礼,真是劳心费心了!”

    空性是个鲁直性子,听得这话,一拍身子,跟着解开衲衣,对着身后僧众大声道:“你们解开衣服给莫七侠瞧清楚些!”那九个僧人登时解开衣襟,空闻空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暗暗叫苦,空性却是冷笑道:“七侠,你小小年纪,莫要含血喷人。我们身上谁暗藏兵刃来着。”

    青书和莫声谷对视一眼,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青书伸出两指,轻轻在身旁的两人腰带上一扯。他出手快极,这么一扯,已将两人的衣带拉断,但听得呛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掉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

    这一来,众人脸色均是大变。西华子方被扶回座席,看得此变,又蹭的跳起,大声道:“不错,张五侠若是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

    这话一出,昆仑派不啻做了这出头之鸟,众人纷纷附和,便是少林派也是连连点头;而薛凌、三奇、王老爷子等人则是怒目而视,武当派人人腰按长剑,便连宋远桥也是一脸凝重,气凝双掌,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处。

    何太冲只恨不得把这西华子给掐死,宋远桥和俞莲舟两人的功夫就已在自己之上,何况还有一个成名七十余年,活了百岁号称天下无敌的张三丰老道?

    他也顾不得颜面问题,伸手按在西华子肩上,把他按回座位之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仰天打个哈哈,何太冲笑道:“却是敝派弟子无礼了,今日乃是三丰真人百岁大寿,如何能抡刀动剑?少林派高僧佛法精湛,慈悲为怀,也是断然不允的。”轻轻一句话,又将皮球推向了少林。

    空智如何不知何太冲所想?正欲说话,却听空闻口宣佛号:“善哉,善哉!张真人百岁大寿,自当普天同庆。只是龙门镖局一门七十余口被杀的干干净净,这桩惨案,却还须得张五侠一个交代。”这方丈话锋一转,又移到龙门镖局那桩公案上了,却是想由龙门镖局引至谢逊一事。

    空智也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请张真人示下。”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局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还有,那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

    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弟子不敢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左手一挥,他身后走出三名中年僧人。

    三名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府西湖边被殷素素用银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

    这三僧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僧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已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却又如何庇护?“圆”字辈三僧之中,圆业的脾气最是暴躁,依他的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拚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即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我们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

    青书见这僧人浑人一个,端的不知好歹,当即朗声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也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的大件暗器。莫说武当七侠威震天下,从未使过那等小件暗器暗算伤人。便是我等三代弟子,在江湖上行走也已许久,可有人见到武当弟子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针上喂毒,更加不必提起。”他这话乃是大大的实话,说的理直气壮,众人听得这话,都是连连点头,薛凌更是大声附和道:“宋大侠谦谦君子,莫七侠光明磊落,武当一派侠义为先,自是不屑去使那等宵小暗器的!”

    圆业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音师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青书冷笑道:“贵派有人受伤被害,便要着落武当派告知贵派伤人者是谁,天下可有这等规矩?何况我五师叔功夫超卓,杀你区区一个慧字辈弟子,又何须使用毒针?便是区区在下,单以一条右臂,三招之内不能败你,便算我学艺不精。”

    这话一出,辞锋陡然锐利,竟是不欲再行拖延,主动邀战起来。圆业听得怒极反笑:“好个狂妄无知的小辈!便让你领教领教我少林伏魔神通!”将身一纵,呼的一掌掏出,正是“韦陀掌”中杀招“黑虎掏心”。少林三位神僧见弟子沉不住气,先行出手,不由大皱眉头,但却并无多少担心,空闻只想道:“圆业虽在圆字辈中不甚出彩,但好歹修炼二十余年,内力招式都颇有根底,这少年纵然功夫在他之上,单手只臂,三招之内,料也败不得他。待得三招之后,再寻由呼喝叫停,武当派颜面势必大损。”

    青书觑他来掌,右脚微动,轻轻一侧身,那一掌黑虎掏心便落在空处,他哈哈一笑,左手下垂,右手霍地探出,搭上圆业右臂之上,蕴含“托势”,轻轻化去来劲。而一引一牵之下,又暗藏“抱球势”精奥,圆劲不绝,圆业只觉身不由己,右臂被一股大力扯住,马步一松,便随着那股势道不住奔跑。

    青书哈哈笑道:“第一招!”右手搭在圆业臂膀之上,脚下不停,“下势”含纳其中,登时行走如风,如银河飞流直下,一泻千里。

    这便像是以青书为轴,而圆业不住被他拖住画圆一般,青书作那轴心,但没甚不适,但圆业所跑所奔,却是几十倍于青书。

    青书轻功甚强,七绕八绕,不过瞬间事,那圆业已被他拖的头晕目眩,但他右臂动弹不得,不住挥舞左臂,却始终沾不到青书半片衣襟,虽是短短时光,却令他狂奔不休,体力大耗。青书又道:“第二招!”右臂陡然一松,手指骈起,快捷无伦的点向圆业胸口大穴,圆业虽然疲惫,但好歹内力仍在,登时伸出右掌平平推出,左掌抬起,护住胸腹。

    他此刻已知自己绝非这少年之敌,当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待得三招撑过,再跳出喊停便是。殊不料青书那一指尚未点到,却陡然缩了回去,耳边只响起一道冷冷声音:“第三招!”圆业但见一阵白光耀眼,还未反应过来,脖子已被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架住。

    青书似笑非笑道:“少林派闻名天下,威震寰宇。没成想高弟之中,原来也有脓包。”

第三十九章 邀战

    圆业但觉脖颈生寒,登时不敢乱动,听得青书出言讥刺,便要大声喝骂,但忽觉那柄明晃晃的长剑森然轻颤,顺势慢慢向上提到他下巴上,轻轻一刮,数丛胡须簌簌落下,一肚子骂人的话也就咽了回去。圆业行走江湖多年,仗着少林威名也行侠不少,身历数十战,却未曾吃过大亏。江湖人士或是敬重畏惧少林千年大派,不敢轻易得罪,故而手下留情;或是真的就武功不济,确是敌不过圆业。所以二十余年来,竟是顺风顺水,乃至圆业这等资质武功,自高自大之下行走江湖,竟而并无多少风波,平生所受挫折,当以之为一目毁伤。是以对于张翠山,圆业心中之恨,不可谓之不深。

    而此刻他竟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如此迫近,那柄明晃晃的长剑横亘颔下,从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凛然升起,激得他寒毛倒竖,一时间竟是被镇的说不出话,只有怒目而视。

    青书微笑道:“圆业大师,承让了。”长剑缓缓从他脖颈处移下,慢慢收回剑鞘之中,这一番举动不枝不蔓,快一分则显急促,慢一分则显拖沓,端的算是浑然天成。张三丰看得连连点头,心道:“这孩子悟通我传他的‘静中之动’的道理,虽未纯熟,但也胜过远桥、莲舟他们多矣。太极绝技当由他一脉相承。”

    圆业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正要大声喝骂,却见空性大叫道:“小施主好功夫!少林空性领教一二!”也不管青书答应不答应,身形一晃,少林绝技“龙爪手”登时倾囊而出,攻势恍若怒海狂滔,一浪一浪压过来。空闻和空智又是大摇其头,暗道这师弟不通世务,不知要惹下多大麻烦。先不说别的,这般以大欺小,传扬出去,可是不妙。

    青书冷笑一声,恞然不惧,一柄长剑歪歪斜斜,摇摇晃晃,“绕指柔剑”使出,晃出剑花朵朵,虚实不定,一柄无坚不催的宝剑登时被他使得如绕指柔一般,随意曲折,任意自如。但他毕竟左臂受伤,最为纯熟的“倚天屠龙功”却是施展不开,这一时间,登时被空性死死压住,处于下风,但守护严密,倒也没有被击败之虞。

    空性以大欺小,这番举动委实太过惊世骇俗,来武当助拳的武林豪杰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却是嘘声大作,嗤之以鼻,其中以“南华三奇”最为厉害,窜上跳下,大骂不休,纵使空闻空智出家之人,也被他们骂出绝子绝孙的阴损话来。

    空闻便是涵养再好,也听得脸色铁青。但他一派尊主,不可能放下身份去和草莽人士对骂。当即沉喝一声:“师弟!回来!”这话运足内力,犹如雷声滚滚,整个紫霄宫为之一震,功力稍弱者竟是头晕目眩。

    空性听得这句,手下便微微缓了一缓,青书觑得时机,长剑骤然屈曲如蛇,绕过空性一双铁爪,向他咽喉刺去。空智在旁看得清楚,忙大叫:“小子阴毒!师弟小心!”空性但见一柄长剑迅捷无伦的直插自家咽喉,也不由的骇了一大跳,但他修习“龙爪手”三十余年,早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当即屈回手臂,铁爪横伸,扣住长剑剑脊,浑厚内力一吐,喝道:“撤剑!”

    青书但觉一股大力从剑上涌来,“托势”自发自动,潜运内力,把那股劲力轻轻向上一托,两人当即同时身不由己的跃起。但青书跃起之前尚自足尖一点,借力使出梯云纵,空性却是无知无觉,全凭他那股内力跃起,两人登时一高一低,空性扣住长剑的手一松,青书便脱得身来,哈哈一笑,凌空一个后翻,然后稳稳站立,笑道:“空性神僧龙爪手果然厉害。青书胜不得你。”

    这话说的像是青书原本以为空性不敌,到头来却斗了个平手似的。少林寺诸人听得这话,登时怒目而视,心中都是暗道:“好个厚脸皮的,一个小辈竟敢这般挑衅!”但想归想,说出来倒反显得少林寺矫情,只得大生闷气,目似喷火,直恨不得一口吞下宋青书。

    空性却道:“不错,你的确胜不得我。我要胜你也很难。”对着青书点点头,转身便走回少林席上。

    空闻咳嗽一声,说道:“武当派池飞真龙,兴旺在即,张真人,真是可喜可贺。”张三丰含笑拱手道:“哪里,空闻大师谬赞了。”

    空智走上一步,合十说道:“敝师弟同贵派高弟切磋一番,聊以助兴,此刻也是时候言归正传了。”顿了一顿,又道:“这位宋小施主已有如此功夫,张五侠只怕更高,那么发毒针击毙慧风的,想必不是张五侠了。龙门镖局之事暂且搁置一边,老衲只想问张五侠一句,那谢逊下落,你说是不说?”语声缓慢,却如雷轰鸣。

    全场登时大哗,自少林昆仑之下,神拳门、海沙派等掌门纷纷附和,气势汹汹,有凶悍猛厉者更甚拔出兵刃,大声叫嚣。莫声谷看得心中窝火,身形一晃,但见一袭灰影在人群中晃来晃去,只听得啪啪几声脆响,又是哐啷哐啷几下,那几个叫嚣着要踏平武当山的汉子都是双颊肿胀,手腕乌青,兵刃落了一地。而莫声谷身子一晃,又回到原地,双眼望天,脸色傲然。众人先是一肃,对望一眼,纷纷拔出兵刃,大声叫骂,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薛凌,南华三奇,王老爷子等人都是跨上一步,脸如寒霜,气凝双掌;武当诸侠手按长剑,殷梨亭更是已经长剑出鞘,寒芒丝丝缕缕不住闪烁,摄人心魄。却听张翠山凛然道:“我张翠山纵然别无所长,但义之所在,头可断,血可流。今日诸位无故逼迫,翠山虽然不才,但何妨拼尽这一身热血,来全那兄弟之义!”

    青书蓦地长声笑道:“五叔,他们哪里是无故逼迫?若是屠龙刀不在你义兄手中,空智大师还会这般急于寻找他的下落么?”

    纵然是空智佛学深湛,这般被一个小辈直斥自家觊觎屠龙刀,也不由的大怒,拍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木桌之上,喀喇一响,那桌子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实是威力惊人。他大声喝道:“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张真人功夫青出于蓝,我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我们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顿了顿,又道:“

    张三丰微微一笑,正欲答话,青书却是哈哈笑道:“空智大师竟是如此自不量力,妄图挑战我太师傅么?不是晚辈夸口,即便是区区在下,空智大师也未必能胜。”空智即便涵养再好,听到这话,也不由怒火中烧,喝道:“小辈无礼,快快闪开,否则老衲只好使出金刚伏魔神通了!”

    青书笑道:“还请神僧不吝赐教。”空智正要动手,却被空闻一把拉住。空闻深深看了一眼青书,合十道:“宋小施主,你年纪尚小,这些事,怕是还做不得主。”又对张三丰合十道:“张真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三丰呵呵笑道:“老道骨朽神衰,久不动手,只怕还生疏了,三位神僧若是有意,下场切磋一二,也是无妨的。”他之前便已决定亲自动手,威慑宵小,此刻有少林三僧下场,不啻是个大好机会。

    空闻听得这话,心里也有些没底,空智道:“张真人高我们两辈,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不免对他不敬,师兄,不若咱们三人一同上场领教一二吧!”

    空性叫道:“甚好,甚好!”空闻却是大皱眉头,说道:“也好,张真人,老衲师兄弟三人便布下一阵,静候真人破阵。”

    三僧对视一眼,早有弟子将三条长鞭递到三僧手中,空闻对着张三丰微微颔首,便率领两位师弟走到紫霄宫外演武场。

    神拳门、海沙派等一干人众轰然而出,薛凌、南华三奇等数十豪杰则是呆在紫霄宫中,望着台上高坐的张三丰,脸色忧虑,都是暗道:“张真人纵然天下第一,但毕竟年事已高,以一敌三,只怕力有未逮。”

    张三丰却是微微一笑,飘然下席,衣袂晃动,一派淡然,恍若仙人。

第四十章 斗阵

    武当诸侠见张三丰竟是欲亲自出手,一时间面面相觑,张松溪一步跨上,霍地跪下,说道:“师傅,您,您年事已高,这一战由弟子几人接下吧。”宋远桥也道:“弟子等虽然无能,但料这少林僧人还败我等不得。”殷梨亭莫声谷更是连连相劝,唯有张翠山虎目含泪,只是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张三丰随意的掸了掸长袖,淡淡笑道:“几十年没动手,老骨头稍稍活动两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几个愈发不长进啦。”说罢也不管几个犹自跪地不起的徒弟,大袖一拂,飘然踱步,顷刻间便至演武场上。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各执一条黑色长鞭,占了三个方位,手中那长鞭却是非皮非革,非丝非线,坚韧异常。

    空智一扬长鞭,合十道:“张真人,少林派阵势已成,还请武当破阵。”

    这话一出,却是将此战升华为少林武当两派之间的比斗了。

    张三丰随意一笑,正要抬步走入场中,却见青书上前一把拽住张三丰宽袖,嬉笑道:“太师傅,这一场让我上吧!”

    张三丰微皱眉头,低喝道:“胡闹!三位神僧非同小可,联手结阵,岂是你所能敌?”

    青书摇了摇他手臂,嬉皮笑脸道:“难道就他们少林有阵法么?我武当阵法一定比他们少林的要强。”他这番举动虽好似是顽童撒娇,但却是明摆着不让张三丰下场比斗,空闻空智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来?他们生怕这少年借此设套,登时闭嘴不语。

    但空性却是个直性子,听得这句,心中不忿,大声道:“我少林心禅堂传承七百年,专研阵势,你武当派立派不过数十年,论阵法又怎地比得过我少林?”

    青书笑道:“比不比得过,下场打一架不就知道了么?”

    空性听得连连点头,说道:“是极是极,你武当有何阵势……”话未说完,却听空闻低低道:“师弟……”

    青书忙不迭抢过话来,摇头晃脑道:“我武当这套阵法,惊天地泣鬼神,夺造化之功,想来你们是敌不过的。”

    张三丰听得哑然失笑,这徒孙口中言辞大赞武当,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打算用“真武七截阵”迎战少林了。他知自己若不下场,世人只怕多有微词,但张三丰活了上百岁,于名声威望早已看得淡了,况且“真武七截阵”不啻他生平武学之大成,由七个弟子摆出阵来,便如同当世六十四位一流高手同时出手,无人能抗。是以也就让青书说下去,自己饶有兴致在一旁看着。

    空性怒道:“还没比过,你怎地知道少林不敌?”又对空闻道:“师兄,我们先和武当派斗阵法,再和张真人打一架可好?”

    此言一出,数百人轰然叫好,这群人俱是唯恐天下不乱,见少林武当拚斗甚剧,巴不得好戏连连有,登时大声鼓噪起来。

    空闻微微皱眉,看着场外数百人卖力鼓噪,又望了一眼武当诸侠,心中暗自忖道:“这宋远桥功力和我等在伯仲之间,胜负两两之间;俞莲舟面色泛青,显然大病初愈,当能胜之;张松溪掌功内力虽强,但较我们还弱了许多。武当派若是派这三人上场,此战我等必胜。”

    当即咳嗽一声,说道:“既然师弟如此说,那便先斗一斗阵法,我三人结成‘三宝罗汉阵’,不知武当派哪几侠下场一叙?”

    青书哈哈笑道:“武当七侠威震寰宇,此等盛会焉能缺一?自然是七侠齐齐下场,对你少林十二僧!”

    空闻听得这话,心中一惊,眉头紧皱,问道:“张真人,你也下场么?”张三丰摇头道:“老道自然作壁上观。”空闻道:“俞三侠不是…?”青书道:“我三叔虽然手足俱不能动,但胸中武学似海,尚有传人。”

    空闻深深看了一眼青书,低眉道:“敢问那位少年英雄是?”青书笑道:“英雄二字,不敢当不敢当。”张三丰心中“哎哟”一声叫唤开来:“难怪,难怪。岱岩残废十余年,青书此举,却是大慰其心。也真难为他啦!”

    空智见这少年今日锋芒毕露,心中竟也微微不满,冷笑一声,说道:“克己复礼方为仁,小施主所言未免太过。武当派既出七人,我少林也出七人便是。”顿了一顿,又道:“圆体、圆心、圆生、圆苦。你四人出来。”

    四个僧人沉喝一声“诺”,大步走出,青书眼眸一凝,一眼便看出这四个僧人脚步沉稳,筋肉虬结,太阳穴微微凸起,显然内外功都臻至较高境界,乃是少林寺圆字辈中的佼佼者,较之那圆业圆心不知高出凡几。

    武当诸侠俱是身经百战,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来?莫声谷微微点头,低声笑道:“这四个僧人任何一人和我相斗,若不费一番力气,只怕都胜之不得,加上少林三位神僧,若不斗阵,胜负还真难说。但此战……我武当终究还是胜了。”其余六人连连点头,俞岱岩也被抬出紫霄宫,躺椅置于高台之上,对着青书含笑致意。

    待得七个僧人分别站定,便听空闻右手执住长鞭,单手合十道:“少林布下‘七苦阵’,还请武当诸侠指教。”

    宋远桥回了一礼,六侠对视一眼,对着台上俞岱岩含笑致意,蓦地哈哈大笑,俞岱岩热泪盈眶,也是纵声长笑,内力到处,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哈哈笑声,经久不息。

    青书和六侠持剑下场,各自站定后,宋远桥彬彬有礼的道:“七位大师,可还要兵刃?”他见场中空字辈三人盘膝而坐,成品字形,手执兵刃;而其他四僧错落站定,隐含北斗之势,但俱是空手,当即好言提醒。

    空性却是不耐道:“不要不要,你们准备好了么?”

    武当派七人对视一眼,宋远桥深深望了一眼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之意,口中答道:“还请神僧指教。”

    空闻还待谦逊几句,身后空性早已出手,一扬长鞭,啪的一声,绕过一个诡异弧度,攻向宋青书。空闻见状不由苦笑,暗叹:“这个师弟!”但他们七僧之间已成阵势,气机相连,空性既然出手,则阵法发动,余子皆要出手配合,当即喝道:“得罪了!”一鞭挥出,也向宋远桥攻去。余下几人也各自出手,阵法霍然转动。

    少林这套阵势大有来头,乃是“心禅堂”创立之初,一位在少林挂单的大德俯仰山间流水浮云,夜空繁星点缀,叹飘萍无奈,众生受苦,悲天悯人之下,有感而发,基于“三宝罗汉阵”之基,乃创这“七苦阵”。

    七苦者,分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以“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为三处阵眼,分别由武功最强的空闻、空性、空智占住,遥遥以长鞭攻敌,那圆字辈四僧步法转动间,阵势合着三神僧出鞭展开,端的神妙无方,威力无穷,暗藏北斗天象,与百余年前全真教那“天罡北斗阵”一佛一道,俱是厉害非常。

    哪知武当诸侠脚下连连游步,顷刻便避开袭来攻击,宋远桥清啸一声,手中长剑刺向那圆体,圆体修习的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一指禅”,已有颇深火候,一根手指练得刚柔并济,刀枪不入,见来剑汹汹,避之不开,当即一咬牙,凌空一指,点向宋远桥右肩肩井穴。

    却不了宋远桥长剑蓦地收回,一圈一挑一转,又向圆心攻去,圆体见宋远桥背后空门大露,登时大喜,便要脱离阵势在他背心补上一指。正欲踏出阵势,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圆体,抱元守一,紧随阵势!”圆体听得这句,忙收回脚步,紧随阵势,又和俞莲舟过了两招,只觉十分吃力,但不过转瞬间又换成张松溪。

    一声剑啸,张翠山挺剑而来,终是突破圆字辈四人,一剑削向空闻握鞭左手,空闻长鞭在外,空门已露,却临危不乱,右掌轻飘飘拍出,使出空手入白刃的高深功夫,便要夺下张翠山兵刃。剑掌尚未相触,却又听得两声呵斥,殷梨亭与莫声谷各自持剑刺来,空闻但觉剑气袭体,锋锐之极,硬接不得,无奈之下只得闪身避开,心中震撼:“武当诸侠名满江湖,诚然不假,适才我看宋远桥乃是其中之冠,功力也不过与我等伯仲,但此时怎地人人皆有如此功力?比之老衲还强上几筹,这可如何是好?”这一避开,牵动阵势甚剧,空智空性也是疲于抵挡,见空闻一退,自家也是退后与之相合,倒也避过攻势。

    那四个圆字辈僧人也是齐齐退后,抱元守一,脚下步法不乱,紧守阵势。

第四十一章 暂和

    张三丰看得捻须微笑,暗道:“少林寺千年大派,高手果然层出不穷。但此阵虽妙,到底不及我‘真武七截阵’犀利绝伦。”

    高台之上,俞岱岩见师兄弟大逞奇能,“武当七侠”之威,便在此刻重现江湖。又见青书依照自己所传步法招式,往往一剑刺出,便迫的空闻等人连连后退,连带着整个阵势都几乎溃败,不由设身其中,恍若身临其境,一时间手舞足蹈,竟是从躺椅上摔了下来。

    清风服侍俞岱岩已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见这师叔祖神态若痴若狂,不由唤道:“师叔祖!师叔祖!”

    不料俞岱岩蓦地哈哈大笑,目中竟是淌下泪来,但却是极为欢娱。张三丰知他心意,一时间也是心襟动摇,想到这三徒弟残废十年,终有希望治愈之时,不由也。笑声滚滚掠过武当山上,无所不至,功力稍弱者耳鼓发痛,头晕目眩,何太冲一脸震撼:“这废人内力竟然这般强悍!”他却不知俞岱岩残废十年,虽是骨骼经脉虬结一处,但一口真气却是愈积愈厚,丹田中氤氲紫气之浓,为武当七侠之冠。

    诸侠听得俞岱岩笑声,对视一眼,也是仰天长笑,几道笑声或清越,或激昂,或豪放,或爽朗,甫一相合,便如同鱼化为龙,直冲云霄。

    一向冲淡谦和的宋远桥竟也露出少有的狂态,一剑刺出,如飘絮,似飞花,若流星,犹狂沙,口中哈哈大笑,剑有雷霆之威。七人各逞奇能,七把长剑交织出阵阵剑网,剑气纷飞,步法变动间,剑若迅雷狂风,层出不穷的奇妙招式迅捷无伦的攻向少林寺七僧。

    何太冲心下大震:“少林派固然名不虚传,名震天下,但看场面,武当怎地还要胜上少林一筹?便是我等一拥而上,武当七侠只须摆出此阵,也奈何不得他们啊!何况场上还有这许多与武当交好之人……”心中不由的打起了退堂鼓。

    崆峒五老则是暗自庆幸压对了宝,这一场比斗,终究还是武当胜了。

    空闻险之又险的闪过几剑,见几僧又稳住阵势,当即振奋精神,左手挥鞭,右手一抖僧袍长袖,正要使出“铁袖功”,左右开弓,以求远袭,却只见灰影一闪,“嗤拉”一声,衣袍已被俞莲舟一剑划烂,空闻大惊,忙不迭的闪开。这当口,只听得宋青书嘻嘻笑道:“空智大师,下一剑,我刺你脐下三寸。”脐下三寸乃会阴大穴,中者绝子绝孙,饶是空智出家之人,听得这话,也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空闻举目望去,却见空智狼狈躲闪,衣襟破烂,几处都露了出来。

    少林诸僧虽是游斗不止,但满目琳琅的少林绝学仍是把在场武林人士看得眼花缭乱,武当派诸人虽是随意出剑,但却迫的少林僧人连连后退,各人俱都心道:“少林不愧武林魁首!但武当竟似是更胜一筹。”

    众僧兀自强撑,东倒西歪的四处乱撞,几不成阵势。而武当派诸人却是随意挥剑,步履逍遥。高下之别,一眼便能看出。

    也是宋远桥等人事先商议手下留情,剑锋所及之处,皆非要害,但饶是如此,以“真武七截阵”之犀利神妙,剑气纵横捭阖,也令少林一干人伤痕累累,几乎衣不蔽体。

    其实少林这“七苦阵”威力极强,虽不及“真武七截阵”神妙,但也不致如此不济,一触即溃。但这七个僧人远未到“神而明之,心意相通”的境地,看似步法不乱,阵势固若磐石;实则各自为战,还不如由空字辈三僧布下的“三宝罗汉阵”那般浑然。

    青书一剑接一剑,依俞岱岩所传步法走动,阵转间,对手也不停变换,先是空性,再是空智,再是空闻,而后却是圆字辈四僧,剑法忽急忽缓,急时有若雷霆之势,缓时好似云舒云卷。每出一剑,都仿佛契合天地造化,对玄门道家的功法又多了一丝名悟。

    剑气如雪,仿佛一个个青光闪闪的大光球一般将少林诸僧裹住,武当七侠越斗越畅快,俱是忍不住纵声长啸,啸声激荡,合着天风簌簌,摄人心魄。

    空闻心里暗暗叫苦,但见少林战败在即,不由心急如焚,又过得几招,愈觉吃力,他脸色渐渐灰败,一咬牙,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他大声道:“两位师弟,红莲寂灭大法!”

    空性空智听得这话,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但到底还是急退数丈,由圆字辈四僧抵挡一阵,立在一旁,自顾自运功。

    张三丰听得这句,脑中蓦然想起多年之前,洛阳城外,数千蒙古兵围攻十数少林僧时,他正拟待出手相助,却见领头那僧人施展奇术,经脉逆转,全身鼓胀,满脸涨红,内力陡然提升数倍,恍若疯魔,一刀在手,以一人之力,竟将那数千蒙古兵士杀得溃散而逃。而最终却是力尽而亡。圆寂之时,竟是全身爆成血末,惨不可言。

    张三丰一问之下,方乃得知,这领头僧人乃是少林达摩堂首座,此来洛阳是营救被蒙古朝廷拘禁的一位在少林挂单的高僧大德,张三丰其时武功已然甚高,当即不动声色助他们救人功成,而后飘然而去,却不留下姓名。但究竟是知道了那套武功,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红莲寂灭大法”

    此刻听得空闻说出这句,不由的大吃一惊,心道若任由空闻使出这套功法,武当七侠如何先不说,但空闻等人定是死的惨不可言,如此以来,少林武当定结死仇,永世不休。当即连忙高声叫道:“远桥,莲舟,你等罢手!”又道:“空闻大师,少林武当不分胜负……你且住手”

    场中听得这声,宋远桥等不得不遵师命,停剑不攻,但脚下仍然不停,运转阵法,只待少林寺诸人意欲突围,便出剑相攻。空字辈三僧见武当七侠停剑不攻,到底还是长叹一声,撤去功法。空闻脸色惨白,合十道:“张真人,有何见教么?”

    张三丰起身拱手道:“今日少林武当两派,不过切磋较技。几位小徒及徒孙无礼,冒犯冲撞了三位神僧之处,还请见谅……今日之局,便算平手如何?”

    空闻听张三丰言辞给足少林颜面,脸色暂缓,说道:“张真人客气了,今日老衲方知少林寺武学纵然渊博,但天外有天,老衲以前,却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了。”

    场中数百武林人士见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当众对答,各自谦卑有礼,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全无了初时的火气,不由的大是惊讶,也均为两派惊世武学所震撼:“少林武当齐名当世,到底不愧盛名。”再看向比斗的十四人,少林寺七人僧衣具被划破,身上多处剑伤,狼狈不堪;武当七侠则是衣袂飘飘,姿态若仙,众人心里暗道:“这般一看,又好似武当胜过少林一筹了。但也未必,空闻和尚后来大喝的‘红莲寂灭大法’怕是大有文章,不然张三丰这老道也不会亲自起身言和了。”

    张三丰呵呵一笑道:“神僧过谦了,少林武当原该和睦,何必如此多礼。”亲自走向场去,宋远桥等人当即停下阵法,剑尖斜指,让出一条道,齐齐躬身。

    张三丰握住空闻双手,呵呵笑道:“神僧大法,武功是极强的,但佛法无边,普渡众生,温润祥和,方使无量。”

    空闻谦虚受教,空智等人也是合十行礼,宋青书在一旁看得极是讶异,却听得张三丰笑道:“远桥,适才得罪神僧,还不快快向几位大师赔罪。”

    宋远桥忙拉着儿子与几位师弟跪下赔礼,少林寺几人连忙还礼,空闻谦逊道:“武当七侠威震当世,如此大礼不敢克当,少林武当亲如一家,以后大家平辈执礼即可。”

    此言一出,无疑说明今日张三丰大寿,无人再可逼迫张翠山说出谢逊下落。全场一时大哗。

    空智经此一战,自阎罗王那走了一遭,不知怎地,脑中竟是涌现出佛法微言法意,寻常读经晦涩之处,一时间如莲花乍放,流连盘旋脑中,经久不息。他似是看开许多,顿时神明清澈起来,对着武当派诸人一躬身道:“小僧嗔痴未去,得罪诸位之处,还请见谅。”

    宋远桥慌忙还礼,青书想到以后若要少林心甘情愿交出“少林九阳功”,还须这三僧相助,当即对着空字辈三僧赔罪道:“小子年少无知,智识浅薄,适才言语不当,得罪了三位老禅师,青书在此赔罪了。”

    空智扶起他,上下打量一番,对宋远桥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老衲在宋大侠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他此刻宝相庄严,迥异寻常,空闻看得暗暗讶异,心道:“师弟佛法精进到大师兄那个境地了么?”

    宋远桥忙赔笑道:“犬子牙尖嘴利,不攻术业,岂敢谬承金赞?”又是一番客套,两派当下一团和气。

第四十二章 求功

    俞莲舟运足内力,朗声道:“今日家师大寿,诸位若是有意,不若用过晚膳之后,在我武当留宿一晚。若有急事在身者,也可下山,下次大驾光临,武当山势必扫榻相迎。而敝师弟张翠山之事,黄鹤楼上,定对诸位有个交代!”

    何太冲见事不可为,只得作罢,余下小门派却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留的留,走的走,一哄而散。

    青书悄悄走到空智大师身旁,低声道:“空智大师,今日对您多有得罪,原非青书所愿,实乃形势所迫,是以言语多有失礼。不敢奢求大师原谅,唯改日亲上少林,负荆请罪。”他说这话,心中打得却是那“少林九阳功”的主意。张无忌寒毒难解,那悬崖之下的“九阳神功”太过耗时,张三丰既说三派九阳功合一能救无忌,那便定然能行了。

    空智合十笑道:“今日武当一行,贫僧屡屡犯戒,更经大战,生死一线,对佛法又生领悟。佛祖舍生,慈悲为怀,而我等今日这般作为,不过意气之争,即便身死,又有何等慈悲可言?宋小施主言辞犀利,恰恰指出老衲心魔所在,老衲还需多谢施主指点之恩才是,负荆请罪之言,如何克当?若是施主玉趾驾临少林,我合寺上下势必扫榻恭候。”他却是真的有些许明悟,佛法上好似开了一条坦途,大放光明,虽远不及空见,但也心静神凝,修习之下,入那“神而明之”的坐照之境,也不过是多耗损些年月而已。

    青书又谦逊了几句,两人对视良久,终是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谁又能想到,方才还生死相搏的两人,此刻竟能相视而笑,言语和谐。

    却见铁琴先生何太冲洒然而来,对空智行礼道:“空智大师,有礼了。”空智合十道:“铁琴先生风采潇洒,不减当年,可喜可贺。”何太冲又笑着对宋青书说道:“宋大侠有子若此,果真大福。”今日寿宴上,因南华三奇之故,这何太冲颜面大损,此间事了,本当拂袖而去,此刻却来此叙话,其间远游,宋青书虽是不知,但单知其品性,也能料到并无好事,当下淡淡道:“哪里,何掌门谬赞了。”

    何太冲面色一僵,不料宋青书竟这般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何太冲又呵呵笑道:“不知宋少侠今年贵庚?”

    宋青书道:“晚辈不才,今年十四了。”

    何太冲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武当第三代中,想以青书你为第一了!”话语间渐渐将称呼由宋少侠改为了青书,大见亲昵。青书微微皱眉,说道:“前辈赞誉,青书愧领。”何太冲又是一僵,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不由大是皱眉。

    莫声谷快步走来,先对何太冲与空智一抱拳,再一把拽过青书,低声道:“你随我来。”青书点点头,拱手道:“空智大师,何掌门,晚辈告辞了。”

    随着莫声谷一路急匆匆奔走,青书忍不住问道:“七叔,发生什么事了?”莫声谷没好气道:“你个小兔崽子倒是没事,无忌寒毒又发啦!随我们一道为他驱毒去!”莫声谷十二岁拜师之时,青书方当出世,宋远桥、张翠山等人已是闯出名声,俱都出师下山。所以青书自幼便和殷梨亭、莫声谷二人玩在一处,名为叔侄,实则良伴,是以莫声谷言辞并无忌讳,全没半分长辈架子。

    青书听得这话,一凛道:“那咱们快去。”脚下也加快几分,不多时便到了张翠山房间。

    但见无忌脸色泛青,身处木桶之内,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只余脑袋在外。张三丰一掌按在木桶之上,纯阳内力丝丝缕缕不断输送过去,借水传功,他一身“纯阳无极功”四十年前便已登峰造极,这四十年来内力更是与日俱增,一身修为之厚,堪称震古烁今,但“纯阳无极功”究竟只是“纯阳”,而非至大至阳的“九阳神功”,那至阴至寒的“玄冥神掌”寒毒,究竟是不能尽数驱除,以他百年修为,也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

    水汽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都带着淡淡的湿气,除却宋远桥、俞莲舟二人在外招待,余下武当诸侠俱是立在一旁,便连俞岱岩也是躺在一旁,脸色凝重,此刻见莫声谷领了青书进来,当即俱是点头示意,几人一旁站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却听见张三丰悠悠吐出一口气,将手撤开,叹道:“翠山,你将无忌抱出来。”

    张翠山眉间含愁,将儿子抱到床上,张三丰叹道:“我以‘纯阳无极功’为其驱毒,但那寒毒却始终盘根纠结,驱之不出,看来这内力驱毒之法,却非良策。”

    张翠山身子一震,问道:“师傅,那、那无忌?”

    张三丰沉吟道:“我等昨夜以纯阳内力为他吸出毒质,颇有成效,但今日吸出寒毒已是渐渐减少。唉,这法子始终不能治本。我拟待将‘武当九阳功’传给无忌,再以我等内力相助,此法应当有效。”他虽是说“此法应当有效”,但仍是愁眉苦脸,武当诸侠见师傅神色,便知无忌这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各自长叹一声,一时都是无话。

    青书忽道:“太师傅,青书曾听爹爹说过,当年觉远祖师荒郊传功,峨嵋的郭襄祖师演之为峨嵋九阳功,无色禅师演之为少林九阳功,太师傅您演之为武当九阳功……”莫声谷是个急性子,听得这话,当即一拍大腿道:“青书侄儿这话,是要集齐三派九阳功救无忌么?少林派三位神僧还在外面啊,师傅,咱们去求他们去。”

    张三丰眼睛一亮,脸色微变,颔首道:“此法诚然可行,只是翠山之事已成武林禁忌,方才武当少林两派虽然冰释,但谢逊下落……少林却是始终未曾松口……唉……”顿了一顿,又道:“也罢,老道便厚着一张老脸,拿两门拿手绝技作为交换,去求求那三位神僧吧!”说到此处,究竟是这徒孙能有希望获救,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翠山见师傅竟是纡尊降贵去求那三位神僧,心下不由大是感动,也不知如何方能一抒胸臆,只是屈身跪下,嘴唇哆嗦着,却不知说些什么。

    张三丰一把扶起他,内力到处,张翠山不自禁的便站起身来。张三丰拍了拍徒弟肩膀,哈哈笑道:“傻孩子,都这般大了,还撒娇怎地?”其余诸侠看了,俱是含笑,但一看床上躺着的无忌,心中又是一沉。

    张三丰正待出门,去求那“少林九阳功”,忽听得青书笑道:“太师傅,不如您将咱武当的‘九阳功’秘籍交予青书,由青书去说,您身份尊贵,三位神僧矮您两辈,算来正是和青书同辈呢,所以由青书去说,最合适不过啦。”

    张三丰哑然失笑道:“你这孩子,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张三丰不过老道士一个,身份哪里就尊贵了?也罢,也罢,便携了你一并去吧!”微微摇头,伸手携了青书一道,往少林僧众歇息的厢房走去。

    青书问道:“太师傅,您打算用咱武当的‘九阳功’去换他少林的‘九阳功’么?”张三丰笑道:“谢逊下落,你五叔是断然不说的,咱武当绝技虽然精妙,但也及不上无忌一条性命,我都舍得,你莫非还舍不得么?”

    青书摇头道:“非也非也,青书只怕这一套‘武当九阳功’,并不能入了少林方丈大师的眼。”

    张三丰笑骂道:“空闻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人所共仰。偏你聒噪,老在旁边嘀咕。”

    青书笑道:“青书只是实事求是。反正咱武当绝技多的是,多拿几样去换他一门九阳功还不成么?”

    张三丰听得这话,肃然喝道:“你这是什么话!当我们武当是卖狗皮膏药的么?每一门绝技皆是你爹爹几人耗费无数时光琢磨出来的,单就那一门‘神门十三剑’,我师徒几人便精研了十年之久,方才创制功成。其间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未曾参与其中,不知其苦,说出这等话来,也是心忧无忌,今日便且饶过你。”说到此处,竟是难得的失了淡定神色,脸上一派威严。

    青书见张三丰神色陡变,被他劈头盖脸的一说,虽无不满,但却有些许不服,嘴上虽道知错,但眉间那丝傲气却始终不去。

    张三丰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青书此时并不心服,当即微微一笑道:“青书,我并无意责备于你。只是想你记住,能敝帚自珍,其实是福。”

    青书身子一震:“敝帚自珍?”正思忖间,脚下却是不停,顷刻间便走至少林僧人所居厢房,却听张三丰朗声道:“老道武当张三丰,求见少林三位神僧。”

第四十三章 出发

    便听得一声佛号低低传来:“阿弥陀佛,原来是张真人驾到,有失远迎之处,还请见谅。”门吱呀一声开了,但见空性将门打开,伸手一引道:“张真人,请进。”张三丰洒然踱步,进得屋来,但见空智空闻二僧各自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诵经礼佛,旁边空处一个蒲团,想是空性适才所坐的了。青书也走了进来,他心中兀自不服,见如此情状,忍不住故意笑道:“三位大师时时勤拂,尘埃不沾,持身如此严谨,不愧是高僧风范。”

    空闻听得这话,眉头微微一皱,空智却是微笑不语。原来青书所言扯出了一门禅宗公案,话说当年六祖慧能并神秀大师应五祖之命,俱有一偈,神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须勤拂,勿使惹尘埃。”而慧能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神秀大师身份尊贵,在禅门中深孚厚望,而慧能却是个大字不识的打杂小和尚,众僧都以为神秀大师必然承接五祖衣钵,但最终得传禅宗的,却是慧能。青书出此一语,不啻直言空闻等人坐禅不过徒劳,于佛法微言妙意却是囫囵吞枣,不知究竟。

    张三丰听得大是皱眉,心道:“这孩子这是作甚?此行是来求人家功夫的,又不是论道辩佛!”正欲喝斥,却听空智合十笑道:“小施主辞锋锐利,果然慧根十足。只是禅法之妙,本就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我等枯坐于此,是时时勤拂,也非时时勤拂。呵呵,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如是而已。”

    张三丰闻言,先是一愕,继而拍手笑道:“空智禅师得悟法藏,可喜可贺。”空智笑道:“张真人言重了,法藏二字何其宏大?空智不过窥得凤毛麟角,已属万幸了。却不知张真人仙驾至此,有何见教?”原来少林四大神僧之中,空见慈悲为怀,可惜死的太早;空闻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空性浑浑噩噩,天真烂漫;而空智却是气量狭隘,可今日一战,不知怎地让他悟通一丝禅法,便好似一个人在狭长轨道行走多年,却突然豁然开朗,到了一处世外仙境一般;其间冷暖,唯有自家清楚。

    张三丰见这向来心胸狭隘的空智神僧并无恶意,当即笑道:“老道此行,却是来求‘少林九阳功’一卷秘籍的。”

    此话一出,即便以空闻城府之深,也是霍然变色,空性更是怒道:“张真人,你年轻时从少林偷学武功,创了武当派,现在老了,又来索求‘少林九阳功’,这算什么?”这话颇为无礼,本不似空性所言,但空性寻常听两位师兄说多了此事,此刻只觉胸气难平,想到什么,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空智皱眉喝道:“师弟,住嘴。”

    张三丰却道:“红花白藕,天下武术原是一家,流传至今,真正本源缘何到底无法分辨。少林领袖武林数百年,老道是极为佩服的,今日相求,其因有二,一是当年觉远师傅传经,贫道愚鲁,所记不多其中有不少疑难莫解、缺漏不全之处。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若能不吝赐教,使张三丰得闻大道,感激良深。”说着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空闻神色淡然,伸手扶道:“张真人大礼,如何克当。只不知这第二因由,却是为何?”

    张三丰见他神色,长叹一声,将张无忌如何中掌,寒毒如何难以驱除,除了学全“九阳神功”之外,再无他途可循,因此愿将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学,双方参悟补足。

    空闻沉吟良久,合十道:“本派七十二门绝技,千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练到二十门以上。张真人所学自然精妙绝伦,傲绝古今,但于本寺而言……”这话说到这里,却是不再往下,只是低眉顺眼,望着张三丰。

    青书蓦地不忿道:“敝帚自珍,哼哼,敝帚自珍。”空闻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张三丰却是心中苦笑:“方才还拿这话教训孩子,这时却是……”

    空智蓦地口宣佛号道:“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要那孩子立下誓言,让他不得持此功害人,不得私授此功于他人,不得持功与少林为敌,只须张公子应了这三节,传他‘少林九阳功’,原无不可。”

    张三丰大喜道:“这三节都可允得,老道定让无忌发誓!”

    空闻向空智望去,空智缓缓点了点头。空闻便道:“如此也好,便让张公子当着咱们三人的面,发一个誓。便随我等去少林,让我圆真师侄传他神功。”

    张三丰见徒孙有救,心中大喜,当下忙不迭答应,口中连连称是。

    青书却是悚然而惊:“圆真?莫不是音节相近?!”口中仍是忍不住问道:“只有圆真…大师会这门神功么?”

    空闻道:“这‘少林九阳功’自无色禅师传下,俱都一脉相传,每一代都只有一人修习,空字辈中,我大师兄……空见修习此功,如今空见师兄圆寂,好在有徒圆真,不然这门功夫,只怕就此失传了。”顿了一顿,又是眉头紧皱,看了一眼空智,心道:“师弟素来足智多谋,这般说却是何意?竟是要去碰圆真的钉子?”

    原来这圆真素来眼高于顶,除了对三位神僧稍稍尊敬之外,合寺僧众竟是无一人在他眼中。到了每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之日,三大神僧考较僧众武功之时,圆真总是称病不出,是以空闻等人也不知他功夫到底如何,此刻想到要让圆真去传无忌功夫,不由大是皱眉。适才空闻婉拒张三丰请求,其一固然是少林绝技多不胜数,无需交换,其二却是不想以一派尊长身份去碰那圆真的钉子。

    张三丰听空闻这般说,心里又是一叹:“这空闻是在说无忌他咎由自取啊!空见大师死于谢逊之手,若是无亲传弟子,那‘少林九阳功’一失传,于他少林自是无关紧要,但是对于无忌,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唉……”嘴上却是笑道:“三位禅师稍等,老道这便去将无忌接来。”一拉青书,便要出门。

    却听青书大叫道:“不行,无忌不能去少林!”空闻等人听了,都是眉头大皱,张三丰一愕,喝斥道:“青书,胡说什么!”青书被他一喝,登时清醒过来,忙道:“不是,太师傅,青书的意思是,无忌一个人去少林,只怕太过苦闷,不如由青书陪他一起去吧!”

    张三丰沉吟道:“也好,岱岩的伤势须我等照看,你便随无忌一道去少林吧!”又对着三神僧一拱手,笑道:“多谢三位神僧高义,三丰铭感五内。”空闻等合十还礼。

    长廊之上,青书笑道:“太师傅,你刚刚说的敝帚自珍,于他人来说,未必是福呢。”张三丰笑骂道:“你个小子!尽挑些刺来说!能敝帚自珍,于己而言,的确是福。至少你有帚可珍,能明白这支帚的来之不易,懂得珍惜,懂得惜福,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青书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太师傅说的不错,但如果这样,武学一道岂非永远不能发扬光大?”张三丰笑道:“痴儿,痴儿,你若知道敝帚自珍,也就不会敝帚自珍啦!”

    青书似懂非懂,又道:“太师傅,今日你有些委曲求全了呢!”张三丰洒然笑道:“有甚委屈的。我这身功夫,原本就是由少林一卷‘九阳真经’得来!”青书早已疑惑良久,当即问道:“这‘九阳真经’,真的神妙至斯么?比‘纯阳无极功’还厉害?”张三丰道:“单论威力的话,纯阳无极功乃我筑道之基,修至顶峰,想必还要胜过那‘九阳神功’一筹,但却无那‘至大至刚,至阳至盛,如如不动,万邪不侵’之效,两门功法孰优孰劣,倒是说之不清。”

    两人聊着聊着,不多时便到了张翠山房中,但见一个美貌妇人坐在床前,握着无忌的手,不住哭泣,青书心中暗道:“这便是殷素素了。”他仔仔细细打量这殷素素,但见她眉目清秀,身段窈窕,便如一幅泼墨山水画一般,清新脱俗;眉间忧伤愁苦,想是知道儿子受伤,一片愁云惨淡,全无狠厉之色。

    武当诸侠俱在周边,都是一脸忧色,不住低声交谈着,唯有俞岱岩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张翠山见张三丰含笑归来,便知事情已成,当即握住殷素素手道:“素素,师傅已然求得‘少林九阳功’啦!”殷素素美目一亮,回头望向张三丰,问道:“师…师傅,这话当真?”张三丰含笑道:“自然。不过无忌须得亲上少林,由少林的圆真大师传他武功。”殷素素若是听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势必不信,但张三丰一代宗师,乃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说出这话,她自是信之又信,当下止住眼泪,心中喜悦,一时间又是喜极而泣。

    张无忌昏昏沉沉,好一会儿方被张三丰等人唤醒,被带到少林僧众所居厢房,对着三位神僧发誓之后,张三丰亲笔录了一份“武当九阳功”与空闻,连连称谢。歇息一晚之后,青书便随着无忌一道前往少林了。

    走之前,宋远桥谆谆告诫:“切记,谦恭待人。一路上多多请教诸位少林高僧。”青书应了,张松溪则是悄悄道:“记得八月十五,黄鹤楼上。”青书笑道:“那阿三奴才被我安置在山下清平镇中庆生堂内,四叔,记得别让那奴才死的太痛快。”张松溪一拍他脑袋,笑骂道:“小子,咱武当可是名门正派!放心,我定让这家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

第四十四章 两方

    大都,汝阳王府。

    大堂之上,一个中年儒生右手轻摇折扇,左手端茶品茗,神态潇洒,风度从容,端坐右首,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眉头略略皱起。忽听得一个浑厚声音笑道:“博尔思先生,为何皱眉呀?可是茶不合口味?”便见一个身着锦衣,满脸虬须的男子从内堂走出,双目炯炯有神,竟似有杀伐冷厉之意冷冷渗出,虽是笑问,却恍如千斤重担压下,那儒生慌忙放下茶杯,俯身下拜道:“参见王爷。”偷偷抬眼望了一眼正在走来的男子,又道:“这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小人许久不见王爷,心中想念的紧,念及相见在即,胸中热血仿佛沸腾了一般,血气上涌到那六阳之首,自然而然的便皱了那么一下眉头。”

    这锦衣男子,自然便是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汝阳王了。

    汝阳王扶起那儒生,笑道:“一别三年,先生倒是清减啦!只是这张嘴儿呀,还是这般如抹了蜜一般,说起话来就是讨人喜欢。”

    儒生笑道:“哪里哪里,小人心里想得什么,嘴上便说得什么。小人是打心底里敬佩王爷,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王爷,每每浮现出王爷的英姿风范,胸口便一阵热乎。”

    汝阳王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别客套了。说正事吧!”携着儒生的手,分坐两头。

    那儒生道:“八月十五,武当派在黄鹤楼召开武林大会,届时江湖各大门派、各路英雄豪杰纷至沓来,少林也会前往。这一次武林大会非同小可,群英聚首,只为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汝阳王右手平放,手指不住敲击玉椅把手,饶有兴致的道:“哦?那依先生之见,我等当如何?”

    儒生正色道:“依小人之见,这不啻是个大好时机!王爷何不遣一大将,引精兵三千,铁骑五百,伏于鹦鹉洲,而后再由当地官员配合,布下天罗地网,最不济也能杀他个片甲不留!”顿了一顿,看了看汝阳王脸色,见他依旧微微浅笑,又缓缓道:“若是布局妥当,擒住几个武林首脑,也不是难事。”

    汝阳王听他说完,沉吟半晌,蓦地长笑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儒生愕然,问道:“王爷,您这是…?”

    汝阳王笑道:“先生…这些武林人士原无恒产,哪有恒心?圣上早知道他们要造反,早有应对之策,不急在这一时…这般用兵杀之,太过大材小用,况且江西一带战乱连连,兵力也有所不足啊。”他霍地起身,轻轻踱步,续道:“那二十四个字,流传了有百余年了吧?屠龙刀啊屠龙刀,嘿嘿,倚天剑我参详了许久,却看不出丝毫秘密,也就由那个老尼姑拿去,屠龙刀却一直没有染指…当今武林,知道谢逊下落的,就张翠山一家吧!你前月致函来言,此人貌似软弱,实则刚强,若是强逼抑或威胁,此人定然自尽以全其义。不妥,不妥。但是…知道谢逊下落的,可还有两人呢,小的是武当派的,有张三丰护着,咱们暂时动不了,但那只母的…嘿嘿…”

    那儒生眼睛一亮,抚掌道:“王爷的意思,小人明白了!”

    汝阳王笑道:“我这便请鹿、鹤两位先生随你去江南走一趟,你三人合力,则此事可成。”缓缓走下,握着那儒生的手道:“先生一路辛苦,这次进京面圣过后,还是多住几日吧!小女近来对江湖武林之事颇有兴趣,你们不妨多亲近亲近。”那儒生忙道不敢,两人说了会话,便欲各自回房歇息。

    蓦地,两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大门之外踉跄而入。汝阳王抬眼觑见两人背影,便见这两人一高一矮,身着布衣,不由眉头一皱,喝道:“哪里来的贱民!竟敢到汝阳王府撒野!”

    那两人身子一震,脚步停住,那高个儿霍地转身跪下:“鹿杖客参见王爷!”旁边那位,自然是鹤笔翁了。但见他原本就惨白的脸隐隐泛青,白的仿佛透明一般,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了也似,他强撑着说道:“鹤、鹤笔翁,参见王爷。有…有伤在身,恕不能参…参拜。”

    汝阳王大吃一惊,忙快步上前,扶起鹿杖客,又搀着鹤笔翁的手,问道:“鹿、鹤两位先生?何致如此?”

    鹿杖客咬牙切齿,恨声吐出两个字:“武当!”

    此时,后园同前院的接口大门处,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一双明灿灿的大眼睛弯弯如月,正定定望着院中计议的几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只纯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来,一抖健腿,稳稳落在地上,小姑娘嘻嘻一笑,将那信鸽腿上绑的便笺扯下。

    ——————————————————————————

    光明顶上,韦一笑青袍裹身,脸色淡然,坐在右首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

    五行旗主俱都到场,庄铮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啐道:“杨逍那龟儿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把我们叫到这里,自己却迟迟不到,也不说是个什么劳什子破事,耍他光明左使的架子么?”

    韦一笑淡淡一笑,其余四位旗主却也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忽听得一声轻笑,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耳中,众人都是一凛,暗道:“杨逍这厮内力又深了一层!”但见杨逍宽袍大袖,眉间洒然,逍遥踱步而来。

    庄铮冷笑道:“杨左使,好逍遥啊!”杨逍微笑道:“鄙人和范右使号称‘逍遥二仙’,若不逍遥一些,岂不有负大家厚爱?”

    庄铮知自己口才远不如他,再说下去,惹恼了杨逍,只怕会被他当众削了面子,当即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杨逍缓缓走上高台,在教主宝座左首坐下,他身为光明左使,身份最高,教主不在,便由他暂代。此时明教教众虽然互不相服,但却仍是尊卑有别,按各自位置坐下。

    杨逍朗声道:“诸位,前日江南义军致函光明顶,武当派八月十五在黄鹤楼上召开武林大会。”此话一出,场下顿时一片哗然,巨木旗掌旗使闻苍松冷然道:“这群正道是想讨伐我明教么?”

    杨逍摇头笑道:“非也,是那与金毛狮王谢逊一同失踪十年的张翠山突然归来,正道那群伪君子们想逼问张翠山谢法王下落,据言前几日张三丰寿诞,都闹将上武当山了。”

    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嘻嘻笑道:“正好,正好,狗咬狗,一嘴毛。”韦一笑却笑道:“不然,据闻张翠山和谢法王义结金兰,更娶了殷白眉的宝贝女儿为妻,这么看来,武当和我明教,倒有了姻亲关系。”

    烈火旗掌旗使辛然最是暴躁,听得这话,顿时暴跳如雷,叫道:“殷天正早就自立门户,哪里还是我明教中人!他女儿和他一路货色,***,说不定谢法王早被他们给害了!”毕竟光明顶僻处西域,传递消息不便,杨逍也是大病初愈,心情郁闷,偶上光明顶散心,便见海东青飞至,方才知道此事。

    闻苍松素来和殷天正交好,当即驳斥道:“殷法王虽然自立门户,但对明教一颗拳拳之心,却是从未变过。”几人说来说去,谁也不服谁,不过几句话间,竟是又回到了明教教主该由谁来当的问题上。

    杨逍听得脸色阴沉,蓦地大喝一声:“住口!”众人听得这声,竟是俱都噤声。庄铮嘿地笑道:“杨逍,你让大家住口便住口,你以为你是教主么?”

    杨逍听得这话,却不理他,只道:“谢法王是我明教金毛狮王,张翠山是否于他义结金兰,这尚且不知真假。但此刻金毛狮王下落不明,你们便无一点担心么?明教教规,首重兄弟义气,你们不思如何打探谢法王生死下落,却在这里争来争去,杨逍纵然不才,但也不屑与诸位为伍!”大袖一拂,便要起身离去。

    他这番话竟是说的众人都低下头去,韦一笑蓦地叹道:“杨左使,八月十五的武林大会,高手云集,我等行踪一泄,便可能是杀身之祸。唉,姓韦的别无所长,但轻功还过得去,这一趟黄鹤楼,便由韦一笑来跑吧!”

    杨逍听得这话,肃然起敬道:“这一趟黄鹤楼,杨逍不敢落于人后。”

    庄铮等人被杨逍一番话说的面色发烫,听得这话,也是纷纷大声道:“某虽不才,但也得去凑凑热闹!”

    杨逍面色稍霁,但见他们争吵不休,又是一皱眉头,心道:“若是不让他们去,他们明面上应了,暗地里势必偷偷前去,则必然生乱。”当即双手一按,说道:“教主失踪,光明左右使为大,诸位若是认我这光明左使,便请听我安排,如何?”

    众人听他说这话,虽是不服,但也确是事实,当即齐齐安静下来,等待杨逍发号施令。

    杨逍素来长于谋划,一身功夫之强,眼下来看,也的确是明教第一。而韦一笑轻功卓绝,五行旗各有奇能,顷刻之间,哪能安排妥当?几人从午时商讨到傍晚,便见杨逍含笑道:“庄掌旗使轻功不佳,便率锐金旗众在黄鹤楼以东四十里处接应;颜掌旗使引厚土旗众挖出地道,从黄鹤楼处至庄掌旗使处;辛掌旗使引烈火旗众伏于人群之中,伺机而动;鹦鹉洲中多水木,唐掌旗使、闻掌旗使,你二人便引各自旗众伏于鹦鹉洲中,成‘洪流噙木之阵’若有不测,颜掌旗使会配合你等发动阵势,大杀四方,辛掌旗使也会在同一时间发动‘烈火阵’,定教那正教众人水深火热!”顿了一顿,又笑道:“至于区区在下与韦法王,则伺机而动,必要之时制住一两个正派首脑,也好令其投鼠忌器。”

    众人见他布置井井有条,当即轰然应命,杨逍又叮嘱道:“我等此去毕竟是去打探谢法王下落,切记不能惹事生非,挑衅正道人士。还有,若张翠山确与谢法王义结金兰,那时乱起来,我等必须保他性命,到时若战,也在所不惜了。”

    众人又是齐齐称是,这才用了晚饭,商定一月之后,便整兵出发。

    杨逍用饭之时悄悄问韦一笑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宋青书的?”韦一笑笑道:“看来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了。他竟能和你拼上百招么?”杨逍老脸一热,低声道:“大意,大意。”韦一笑叹道:“武当派的确人才济济啊!”杨逍笑道:“他对我明教,似乎并无敌意呢,若有机会,我定将他招揽过来。”

    韦一笑嗤笑道:“老杨,你莫非昏了头了,他爹可是宋远桥!”

    杨逍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张翠山他师傅还是张三丰呢。还不是同谢逊结义,和殷素素成亲!”

第四十五章 友谅

    中岳嵩山,古称太室山,位于河南登封县北。

    而山之西面,称少室山。

    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松竹相依,飞瀑激溅,挺拔峻伟之外,却别有一番清幽气象。山阴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座落着一处静谧肃穆的寺院,因少室山地势而名曰少林寺。

    该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乃孝文帝为天竺僧跋陀落迹嵩山、弘传佛法而建。孝明帝孝昌三年,天竺僧达摩亦来此阐释妙义,面壁九年,静坐修身。后达摩被世人尊为禅宗初祖,少林寺亦因此名扬天下。

    初夏时节,少室山处处透着绿意,几丛小花从路边延伸开来,缀着沁染绿意,盎然生姿。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满山绿油油一片,煞是好看,处处透着勃勃生机。沿山脚下一条青石道上走来一行人,有僧有俗,为首三个僧人,俱是六十岁左右年纪,脸上虽已爬满皱纹,精神却甚是矍铄,此即大步上坡,脚步颇为轻快。三僧身旁,一个青衫少年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儿,健步如飞,轻快洒然,适意逍遥。后边九个僧人,也是步履轻盈,显然有功夫在身。

    那青衫少年携着的童儿蓦地弯下腰去,痛苦的哼了一哼。少年一见他模样,“哎哟”一声叫出来,忙道:“三位神僧,无忌他寒毒又发作了。还请少待,青书这便为他驱毒。”这一干僧众登时停下,便见青书盘膝而坐,伸手抵住无忌‘天枢’、‘神行’两处穴道,运使“纯阳无极功”,缓缓输入真气,驱散寒毒。

    “纯阳无极功”虽非九阳神功,但也胜在阳和充沛,治本不足,治标却是有余。青书双手连连移换,从“天枢”至“大陵”,自“神行”到“巨阙”,丝丝缕缕的纯阳真气透体而入,无忌眉间一舒,低低呻吟一声,竟而昏睡过去。

    擦了擦额间汗渍,青书将无忌抱起,笑道:“三位神僧,咱们这便入寺吧!”空闻望了一眼无忌,点点头道:“不错,张公子毒发愈来愈频繁,须得快点送到圆真那里。”

    一行人匆匆上山,青书内力缓缓回复,心中却甚是忧虑:“这空闻说少林九阳功向来只是口述,不作笔录。岂不是说,无忌须得单独去见成昆?他修炼过谢逊的功夫,成昆自是一眼就能看出。唉,这可如何是好?”

    从武当到少林,路程并不十分遥远,三四天路也就到了,只是途中无忌不断毒发,青书每每须得抽出半个多时辰方能驱散寒毒,这一耽搁,竟是足足走了八日方才抵达少林。

    第一天无忌尚自言笑晏晏,一路上也充满欢笑。可自第二日始,他便开始毒发,青书当即运功替他压制寒毒。鹿杖客这一掌打的极狠,虽是小半掌力,无忌也是吃受不住。好在他自幼随谢逊练武,筋强骨壮,不然单单以这小半掌力,换过一个十岁孩童,中之已然毙命。但饶是如此,也是打得他五脏移位,幸喜张三丰等人一夜不眠,替他疗伤驱毒,以无上内力将他五脏归位,但这一移位,五脏六腑之间却是渗了寒毒进去。张三丰便是功夫再强再妙十倍,也只能驱除他经脉中寒毒,五脏六腑之间,却是无能为力了。此种情状,唯以自身炼出至阳内力,以脏腑储气,驱除寒毒。

    而这般一来,不啻拥有第二丹田,将来武学一途上,势必大放异彩。掌力之强,只怕天下无双无对。

    第三日间,他毒发次数愈发频繁,一日之间,寒毒竟是发了八次,直弄得青书疲于压制,好在空智空性不时援手,否则真得闹个油尽灯枯了。但这并非没有好处,区区三日之间,他左臂的伤,竟是好了一大半,经脉渐趋畅通,而内力也隐隐有所精进,又过两日,左臂伤势尽复,屈曲如意,内力更是精进些许,想来一月之间,便能尽复旧观。

    纯阳无极功原以气息悠长,绵绵不绝见长,青书近几日连连运功,不知不觉间,回气速度竟是隐隐提了上来,初时须得打坐一夜,搬运数个周天方能回复内力,此刻竟是无时无刻不在缓缓回复内力,忽忽半日间,便神完气足。纯阳无极功完全自发自动,真气自行在经脉中轮回淬炼,而后搬运周天,纳入丹田等,皆无须青书刻意导气。

    青书只是暗道:“难怪杨过当年海中修练剑掌,这般厉害,原来内力连连损耗,竟然有这般妙用!嗯,一定是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这四字,虽不中,亦不远矣!

    一路无话,少时来在山门前。青书望了望匾额上“少林寺”三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此番倒是要仔细看看这千年古刹!”看守山门的弟子见方丈归来,登时合十行礼,不出片刻,寺内便迎出四个老僧,为首老僧合十道:“恭迎方丈师兄回山。”空闻也是合十还礼,将青书和无忌介绍给众僧认识了,青书这才知道,这四个老僧,也是空字辈僧人,分别叫做“空寂”“空奇”“空弥”“空仁”。

    青书进了山门,游目四顾,但见屋瓦俨然,壁垒森严,庄严肃穆,处处礼佛之声;大雄宝殿之前,香烟袅袅,殿中僧众端坐,木鱼笃笃,佛的眉目含笑,坐落在台,岿然不动。

    青书忍不住问道:“空闻大师,那圆真和尚,现今在何处?”他这话一出,那空寂和尚霍然变色,冷冷哼了一声,空闻看了看天色,叹道:“这个时候,还是别找圆真师侄了。明天老衲传下锡旨,空寂师弟,你领宋小施主和张公子去见圆真师侄。”空寂听得这话,狠狠瞪了青书一眼,无奈说道:“谨尊方丈法旨。”

    一路行向西厢,无忌悠悠醒转,见周遭环境大异,当即问道:“师兄,咱们到少林了么?”青书见他形容憔悴,心中微微不忍,笑道:“没错,咱们终于到少林啦!”

    无忌强自振作,笑道:“终于到少林了呀,呵呵,真好。”青书心中有事,随口道:“是啊,真好。”无忌听他似是在随口敷衍,不由问道:“师兄,你怎么了?”青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前边领路僧人推开一扇门,道声:“施主,便是这间房了。”青书含笑致意,当即携无忌走入房中。

    紧紧掩上门窗,青书郑重其事的说道:“无忌,这里是少林,不是武当,有些话在路上我也不便说…唉…总之这边要事事小心,明白么?”

    无忌似懂非懂,但听他说的郑重,忙重重点头,青书又道:“明天你就要去见那圆真和尚,这少林九阳功只传你一人,我必不能照看你…唉,见了那个圆真和尚,千万别使半分内力。”说到这里,又紧皱眉头,轻声道:“不对,不对,你不能让那圆真和尚接触到你,千万不能!明白么?”

    无忌蓦地展颜笑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青书见他嬉皮笑脸,喝道:“谁跟你说笑!记住,少林九阳功只能口授,你记完之后,立马离开,千万不能有半分迟疑!”

    无忌见他似乎动怒,登时噤若寒蝉,小心翼翼问道:“师兄,那圆真禅师是空见大师的弟子啊,义父说空见禅师是高僧大德,慈悲为怀,他的弟子又怎么会是奸邪之徒?”

    青书摇头道:“你莫要多问,只须记住,得了九阳功秘诀,立刻离去,我会守在不远处接应你。”

    无忌见他说的郑重,点点头道:“嗯,无忌知道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小童,虽然聪明过人,但人情世故委实经历的太少,听青书这般说,也只是微微疑惑,便决定按照青书所说的去做了。

    青书又唠唠叨叨的叮嘱几句,仍觉不放心,心中暗道:“那圆真是谢逊师傅,对这一脉武功一定十分熟悉,我须得先同空闻方丈说明,不得泄露无忌身份。”想到这里,便起身道:“无忌,你好生休息。若觉不适,便大声呼叫。”无忌点点头,青书强自笑了笑,便推门而出了。

    顺着来路,一路急行,他心乱如麻,想到那成昆武功即高,计谋又富,自己断然不是他的敌手。但莫非就这般看着张无忌被他炮制?想到此处,脚下又是加快,往大雄宝殿行去。

    神思恍惚间,肩膀竟是撞到一个身着破烂的少年身上,青书但觉一股奇诡力道从肩膀处钻来,“纯阳无极功”自发自动,化去来劲。他神志一清,便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被他冲了个踉跄,向后摔去,忙伸手一拉。

    那少年站稳身子,大大方方的施了一礼:“方有急事,心神恍惚,以致目不见物,冲撞了阁下之处,还请见谅。”

    青书见他率先道歉,风度翩翩,不由生出一股好感。仔细打量这人,便见他眉目英挺,长相俊俏,眉宇间更是英气勃勃,不由暗自好奇少林何时出了这等人物。当即也是施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也多有不是,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是这少林俗家弟子么?”

    那少年哈哈一笑道:“这位兄弟当真目光如炬,在下正是少林俗家弟子。姓陈,草字友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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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宋青书介绍:
青书一卷,漫漫江湖间逍遥;
浊酒半壶,滔滔尘世里沉浮。
长剑在手,天下何处不可肆意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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