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宗师
“深觉此等人无意挑拨武林是非……”刘伯温这话说的委婉,换而言之,就是他已确定,明教诸豪绝非为生事而来,而是另有目的。而这个目的,则是后边的——“是为谢逊而东行尔!”
“谢逊”二字,刘基特意以朱笔红批,何也?非彰显其要,是不明其意也。
谢逊?他们怎么知道谢逊的下落?就算知道了,又怎会如此同心协力?
刘伯温想破了脑袋都没想通这个问题,但他却能确定,这件事一定和青书有关,而且,从头到尾,都是宋青书在一手谋划!
他如此笃定,原因只有一个:明教群豪出海迎回谢逊,攫收最大利益之人,正是宋青书。
天下大乱,四方豪强多出自明教。诸如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郭子兴诸人,抑且派系明白,韩山童隶属杨逍手下天部,有天地风雷四部弟相助,势头之大,让元廷大为头痛。刘福通则是青翼蝠王韦一笑的记名弟子,威望甚隆,手下兵多将广,也是一时之秀。而徐寿辉更是彭莹玉和尚一手扶植起来,得彭和尚无双智谋策划,这位仁兄昔年招揽百万之众,横扫天下,端的是威风八面,惜乎彭莹玉后得周子旺传书,方一离去,这徐寿辉便大吃败仗,不复风光。至于郭子兴所率义军,大多出自五行旗,阵法犀利,厉害无比,只是较之前面几位,还是要差了数筹。
而江南一带,天鹰教众,兵精器利。更是让惠宗食不下咽。毕竟大都占北方龙脉,南方毕竟难以触及,故而殷白眉手下兵将,也闹得最为凶厉。
不难看出。韩、刘、徐、郭几人。都是各有领袖。韩山童属杨逍一脉,刘福通是韦一笑一脉,徐寿辉是五散人嫡系,而郭子兴,则是五行旗的代表人物,这几人俱能强霸一方,是一时豪杰。但……说句难听点的话,这群人都不过是奉命行事,为将尚可,要为统帅。则不免大失方寸,一触即溃。徐寿辉便是其中典型。
而宋某人既然打算谋夺天下,这些挡路石,都得当作垫脚石,一节一节的拔高。
如今的宋青书,财力雄厚,信息发达。更有谋臣武将,虽没有如徐达、常遇春那等名将,但几位冲锋陷阵地先锋将军,还是有的。他自己这些日子苦参孤云虚侵之道,将孙吴兵法、三略六韬更兼排兵布阵之法,都给通读了一遍,打下了极为良好的基础。
是什么的良好基础呢?这便又要从另一边说起了。
话说郭靖黄蓉夫妇在襄阳城破之前。将一卷丹书藏入独孤剑冢之外地地下密室里边。这卷丹书。有个响亮而动人心魄地名号——《武穆遗书》。
黄蓉此人身负绝顶智慧,自然知道。所有地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倚天剑屠龙刀搅的天翻地覆,让江湖飙起血雨腥风,百年来都不能合兵一处,固然在黄蓉所料。况且即便两般神兵聚拢,拥有者也不舍得让倚天剑与屠龙刀对砍。
这样一想,似乎除了由郭襄或是郭破虏的传人夺取到屠龙刀和倚天剑……里面的秘籍兵书,是永远难见天日的了。
不急,黄女侠智谋无双,还留了白绢一条线索,藏于朱家密室。又将武穆遗书藏在襄阳城外的地下密室之中。
其实这地下密室方圆十丈,可说甚大。即便没有朱家的线索,年深日久之下,地皮也会坍塌下来,到时候古籍重见天日,也算一场功德。
刘伯温击节赞叹:“黄女侠深谋远虑,为我中华存此香火,委实功德无量!”
两人多年前便在其中细细翻阅,直至前些日子,青书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之中找到一册兵书,上书“武穆遗书”四个隶书,迥劲沧桑,力透纸背。当即如获至宝。
《武穆遗书》与其他兵法不同的地方在于,它详细记录了岳飞平生大大小小百余战,从平原到高地,从守城到巷战,汇集岳武穆平生兵法大成,秉孙子“能因其变化而致胜者,为之神。”思想,讲究随机应变,不拘一格。
刘伯温与宋青书两人研读一夜,秉烛夜谈,端地是兴奋不已。有此一书在手,今后大小战役,多可立于不败之地也!
刘基为青书讲解用兵为将之道,一夜之后,便飘然而去。在大同府发现明教诸豪踪迹,而后几经思虑,发现种种蛛丝马迹,似乎都与那个正在前往南少林路上的宋青书有关。但任他想破脑袋,却偏偏没想到青书是如何做到的,心中讶异之余,更敢欣慰。然而,最多的,却是好奇。
但他生性高傲,自负智谋天下无双,无人能及,拉不下脸面直接去问。故而以朱笔红批,变相问之。
青书心中得意,大笔一挥,雪白的笺纸上登时墨迹淋漓:“先生不妨一路尾随,我五叔之事,还烦相顾。”
吹一口气,将墨迹风干,而后卷起,绑在信鸽腿上,伸出手来,往信鸽头上拍去,那鸽子竟也不躲,眯着眼睛,扑棱着翅膀,一副享受的样子。青书笑眯眯的将鸽子放飞,心道:“刘基,这回你总该猜到了吧。”
他这番瞒着刘伯温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将明教群豪从光明顶上招下,其实是看准了明教诸人新知教主身亡,群龙无首,谢逊又远在海外,势必互相不服,濒临内斗边缘。此等情况,一有谢逊确切消息,明教诸豪齐齐确定属实之下,定然是一齐下山。
为什么要一齐出海?
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互相牵制嘛!韩山童直属光明左右使,刘福通是四大法王一派,徐寿辉乃是五散人嫡系,郭子兴一彪人马更由五行旗众组成。任其中一位首脑留在中原,都能致使本部人马士气大振,从而起到打击他派人等地效用。
事实证明,中国人用在内斗上的智慧,委实是博大精深,不服不行。瞧人家波斯总教,解决问题的方式可是简单多了:立一个傀儡教主,大家有油水一起捞,有人一起砍,有饭一块吃。齐心协力,共创和谐社会。
宋青书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俊脸上带着奇异的魅力,孤身一人,木剑束腰,一路南下。
这般装束,到哪里都是惹眼的。
然而,他却一点都不担心。不单单是这些年来,他身量长足,五官愈发棱角分明,面貌虽未大变,气质却已大变。而且精通“揽势”的宋某人可以随时收敛气势,却是不用担心被众人的目光射成筛子。更何况,他“纯阳无极功”功行圆满,功深似海,返璞归真,与“揽势”相辅相成,自然而然地,把他放到人堆里去,找个三天三夜都找不出来。
官道上车马辚辚,吱呀作响。有挑担地小贩,扛锄的农夫,挎包地旅人,来往的商队,吆喝着的驿卒。合着鸟啼虫鸣,麦香阵阵,在青山绿水之间,显得生机勃勃。
宋青书便是这其中的一员。
多年不用剑术,再用时举世皆惊。
这是杨汐晴对他的评价。杨汐晴在古墓中精研独孤剑意,有进无退,有攻无守,渐渐的,一套绝世剑术初见雏形。还剩一路破枪式。
皆因古墓中厉害的枪术秘籍太过稀少,所谓日刀月剑一辈子枪,枪术最为难练,一旦练成,也最为厉害。岳武穆的“沥泉神枪”纵驰南北,横绝宋金两国而无敌手,威力之强,便可见一斑。
且说青书“纯阳无极功”大成之日,功成的姿势委实太过……
虽然刘伯温、杨汐晴、苏若雨三人都未知觉,但他却做贼心虚,顺口便引用了一段昔年看过的一本牛书中的名句,可说是十分拉风。
但这句话却让杨汐晴掩嘴而笑,也起了争斗之心。乘着青书做贼心虚没有设防,“破剑式”应手而出,攻向青书七处大穴。
青书飘然后退,折了一根松枝,运使太极剑术,剑意绵绵不绝,结成太极剑圈,与杨汐晴斗了个不亦乐乎。昔年他无法贯通太极剑,皆因难能持久,剑意多有断绝,太极剑圈极易破裂。但此刻内力一通,一根松枝在手,脑中便陡然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来,竟以一碰即断的松枝挡住杨汐晴手中利剑,五十招后,更是占得上风。
及至此时,他恍然大悟:“原来太师傅早就悟通绝顶剑术,只是这剑术要求委实太高太高,爹爹和六位师叔是难能学会的,故而太师傅以十年之功化繁为简,端的是用心良苦!”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感叹,自己不过照搬他的剑意,便能有如此成就,张三丰学究天人,委实是一代宗师。
奇才与宗师,差别就在此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林
太极拳剑,辉耀千古;立武当玄门,流芳百世。
自“纯阳无极功”大成,青书于太极之理也是大有感悟,豁然而通。也愈发感叹张三丰学究天人,深不可测。
这一代宗师以大毅力束发出家,开创武当一脉,自武当长拳而始,分花手、柔云剑、震天铁掌、神门十三剑等一套一套的武学横空出世,可说是穷思竭虑,苦心孤诣。张三丰于四十年前便已号称天下第一,无敌宇内,向无对手。然而,他所悟武学委实太过高深奥妙,太极之理更是合乎天地自然,极难领悟,资性、内力稍差者便终生不得门径,故而闭关十数年,只为创制两门绝技,彰太极之意,以为武道绝诣之锁钥。
如果说四十年前的张三丰乃是天下第一的奇才,现在的张三丰,则是当今之世独一无二的大宗师——
无敌分割线——
青书坐在路边茶棚的角落里,怡然自得的喝了一口茶水。蓦地伸出右手两指,向下一捞,轻轻一夹,正正夹中剑尖,他微微一笑,一运指力,木剑陡然从腰间跳起。
要知这柄木剑被青书腰带紧紧束着,要取出势必得往上抽出,然则青书却是从下至上,手指搭住剑尖,以太极之理画了一个弧线,自缝隙间拔出木剑,这手功夫委实是妙到巅峰。
却见他手指一松。木剑陡然下落,青书反手一抄,握住木剑剑柄。悠然一挽,划出朵朵斗大剑花,桌上一根筷子根节节寸断,竟被切成三十六段。
青书大感有趣,哈哈一笑,抛出一锭银子,伸出手掌,悄无声息地将银锭拍进桌子。扬长而去。
走了约莫七八日,已入莆田地界,正是南少林坐落之处。
青书广袖飘飘,不遮不掩,大摇大摆的一路上山。
少林寺三个大字迥劲有力,镌在山门那块大匾之上,让人望之肃然起敬。
两个持棍武僧身子笔直。站在门前,低眉敛目,单手合十,神情肃穆。
青书含笑立在远方,暗道南少林实力较之北少林可是要雄厚多了,连两个看门武僧都有这等功力,瞧他俩半晌岿然不动。显然禅功不弱,定力非凡。青书当即将浑身气势敛起,浑不起眼,远远望去,便好似一块人形大石一般。
“既然来了。便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进去,偷偷摸摸地也忒没风度。”他心中如是想道。念头一动,便已飞掠而出。
一阵清风晃过,两个武僧悚然而惊,猛地睁开双眼,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未看见。右边那位武僧合十道:“罪过罪过。”左边那武僧奇道:“师兄。何罪之有?”
右边那武僧道:“你我原本心如止水,此刻泛起涟漪。却是不该。”左边那武僧笑道:“非也,清风徐来,若水波不兴,却是不该。却是风在动。”
右边那武僧摇头道:“若你我始终心如止水,任他泰山崩于前,洪水腾在眼,也都是幻象而已。”左边那武僧笑道:“幻与非幻,原是一念之间……”
青书隐于门后,听他二人竟是论起禅来,不由好笑,暗道:“我倒是被整成幻像了,嘿嘿。不过么……这地方禅风倒是凛冽。”
大步而走,招摇过市。他艺高人胆大,仗着耳力绝强,轻功无双,又通“揽势”之法,释敛气势,都在一念之间,是以青书即不潜伏,也不躲避,只在大道上疾驰而行。
方当午时,众僧都在大雄宝殿中做午课,方丈亲自主持,僧俗皆自在场,诵经声不绝于耳,香烟袅袅,腾腾升起,青书在远处看着,暗自点头:“北少林确不及南少林多矣。”
却不是说空闻、空智等人统率无方,实是空见早亡,与明教拚斗的又太过猛烈,北少林杰出弟子多有死伤,至今却是捉襟见肘,拿不出什么厉害人物来了。
这南少林乃是昙宗和尚南下创立,这位昙宗大师可算是一等一的猛人,初唐时为太宗李世民鞍前马后,立下赫赫战功,更兼领僧兵,十三棍僧天下闻名。
其时少室山方丈令昙宗南下,创立南少林分院,兼领方丈一职,传下三十六房精湛武学,七十二绝技亦被携带南来。
自此南北少林各六十年交替一次,轮番出世,各执武林牛耳。一方经六十年浩劫而元气大伤,另一方却在休养生息,培养人才,静待出世,故而少林派历经千百年而不倒,皆因于此。
北少林自空见神僧接掌以来,便横空出世,四大神僧金刚伏魔,声威一时大振,武林无有抗手,便只可惜空见早死,北少林实力大损之下,更添报仇之心,不断增派杰出弟子与明教相抗,结果却是伤上加伤。与此同时,昔日名不见经传的武当派横空出世,武当七侠个个英雄,行侠仗义,武当声威遂与少林并驾齐驱。
如今屈指,已然二十有七年矣!
而南少林休养生息,杰出人才层出不穷,沈振鸿等人都是一时之选,只静待三十三年之后再度出世。
至此不得不感叹昙宗和尚思虑之远,委实是谋福少林。千年来少林几度遭劫,但南北两方互为接应,却始终安然无恙。
青书收敛气势,“纯阳无极功”自发自动,竟是进入“龟息”境界,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是极轻极轻。他晃晃悠悠、大摇大摆的在青石铺就的大道上,寺中众人都在做午课,虽说亦有极少武僧未在大雄宝殿之内,但也是在演武场上练拳,这条四通八达的道上,却是杳无人烟。
宋青书忖道:“毕竟现在为赌约所迫,还是得快点找到沈振鸿所居房室,否则身份泄露,却是大麻烦。”想到此处,又暗道:“且找个僧人问上一问。”
想到大雄宝殿之外,或许有扫地的打杂和尚,当即掠身返回。
果不其然,一位身着白色僧衣地和尚低眉敛目,静静将落叶扫成一堆。
青书也没多注意此人外貌,只道是个寻常和尚,身法展开,凑近前去,隐在在距那和尚三丈之外的鼎炉之后,伸出右手,对准他背后大椎穴,屈指一弹,一道温热指力徐徐涌出。
大椎穴为督脉要穴,一经受制,全身受制。青书正是打算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制住此人,问出沈振鸿下落。却见那白衣和尚手中扫帚不停,仿佛是看到远处一片落叶,脚步蓦地一移,堪堪侧过身去,伸出扫帚一搭,将那片枯叶带到身边,不经意间便避过这道指力。
宋青书目光一凝,心中悚然惊起:“莫不是碰到天龙里扫地僧一般的人物?”。他玄功大成,眼力耳力也自大涨,可说是万事万物难能瞒其耳目,方圆十丈之内蚊虫低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眼前这和尚没让他发现任何出奇之处,却能漫不经心无声无息的避开他纯阳指力,绝非巧合。
既非巧合,那便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位白衣僧人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他还未从惊骇中醒觉,那位白衣僧人已然回转头来,对他咧嘴一笑。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鼻直口方,棱角分明。
白衣地僧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笑得很是开心。
翩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青书很快的镇定下来,气凝全身,准备迎战。
但对方却仿佛并没有大声呼喊或是愤然出手的意思,只是咧嘴笑着,阳光明媚的很好。
蓦地,白衣的僧人将扫帚一抛,伸手招了招,转过身去,足尖一点,飞身掠出。
青书一愕,不假思索的跟上前去。
身边屋舍瓦砾不住更换,枝叶森森,青然弄影。行了一段,青书蓦地发现,这白衣僧轻功曼妙,全然不同少林一贯以气息悠长取胜的大开大阖。
也不知前往何处,青书暗暗记住来时路线。
走了半炷香左右,前方乃是一方断崖,白衣僧猛地驻足,由极动到极静,全无半分突兀之感。
青书大袖一拂,也悠然停住,卓然立在白衣僧身后一丈外。
白衣和尚回首笑道:“贫僧红叶,见过宋施主。”
青书仰天打个哈哈,瞳孔一缩,道:“晚辈宋青书,见过红叶禅师。”
两人目光交击,有若电光相撞,火花迸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擘天
一身青衫的宋青书腰悬木剑,神情淡定,目光却始终不离崖边卓然而立的白衣僧人。
红叶素衣翩翩,纯然没有一丝庄严佛气,却是衣袂飘飘,道骨仙风。
气氛好像陡然间就剑拔弩张起来,红叶目中宝光流转,好似有七彩毫光,自他眼中射出,但顷刻之间,又复浑浊。他右手竖立胸前,左手凝气不发,淡淡道:“少林般若掌,敬请阁下品评。”
一掌飞出,似乎是轻飘飘的浑无力道,但青书却是神色凝重,气凝全身,不敢有一丝放松。
原本青书要避开这掌,乃是轻而易举之事。然而红叶和尚一语“少林般若掌”,却是让宋青书不得不退后半步。
你口口声声不离“少林”二字,那好,我便以武当绝技会一会你少林神功!
宋青书脸上划过一道冷笑,右手负背,左掌抬起,身形如鬼魅一般,倏忽闪至前方,无俦掌力轰然推出。
双掌一撞,好似平地里旱雷炸起,而后黑云万里,阵阵劲风掠起,势成螺旋,飞沙走石,在两人之间吹将开来。
红叶和尚吐气开声:“好!”身形一晃,一个后空翻跳将出去。青书噌噌噌退后三步,拿桩站定,听红叶如此说,当即笑道:“阁下也不差。”他经这掌一拼,心中已知这红叶和尚内力深湛。丹田岿然,凝如山岳,或不及自己深厚,但精纯稳固。却是远胜于己,是个断然小觑不得地劲敌。
脚下步伐一换,青书缓缓抽出腰间木剑,沉声道:“武当倚天屠龙功,请大师指教。”声如雷霆,好似晴空万里陡然化作黑云压城,威势极盛。
右剑左掌。青书右手木剑断续横划,左掌连连下劈,正是一个“林”字诀。
“倚天屠龙功”二十四字诀,精深奥妙,使来不枝不蔓,恍若绝代佳人,纤合度。这套功夫乃是青书演得最为熟练的一套武学,武当上下,除张三丰、张翠山、竹清叶三人。再无人会。
木剑横划,原本无甚奇处,但中间却顿了一顿。这一顿将“林”字双木之间若即若离之意演绎的淋漓尽致,虽是停顿,但太极绵绵不绝之境,已然溢乎招式之外。
红叶神态不改,不闪不避,随手拆招。如行云流水,竟将这两记杀招轻松化去。青书心中震惊:“从他招式挥洒间,竟是丝毫窥不到少林路数!竟是连佛门庄肃之意,也被他化的干干净净!”
红叶右拳捣出,将青书“林”字最后一撇地势道止住,轻笑道:“下一招,少林绝技须弥山掌。小心了!”
青书纵声大笑:“武当绕指剑,领教高明!”右掠三尺,一挽木剑,朵朵剑花抖落出来,顷刻间便结成太极剑圈。
太极之意既豁然而通,拳剑入手,无不成太极。
红叶目现激赏之色。一掌拍出。空气中竟是鸣起噼里啪啦的声声脆响。“须弥山掌”以丹田之力发掌,非二十五年纯正少林功力不得发出。红叶今年不过四十来岁,却能发此掌,抑且威势极盛,功力之深,资性之高,委实深不可测。
宋青书心道:“这掌蓄势待发,硬拼之下,只怕讨好不得。可惜独孤求败的利剑给了灭绝,若利剑在手,何惧此僧!”转念间仍是不住划着剑圈,侧转剑锋,轻飘飘的削将过去。
眼见剑锋便要削到红叶手掌,红叶却忽然退后,袈裟一摆,飘飘若仙,喝道:“袈裟伏魔功!”
红叶和尚虽说已然退后,但部分掌力仍是吐出,绵绵韧韧,竟是缠住青书木剑。
宋青书原本木剑划圆,剑圈浑无破绽,但被红叶绵韧掌力这么一搅,登时顿了一顿,运转间陡现滞涩,慢了半拍。
而那边厢,红叶禅师的纯白袈裟已然遮天蔽日,带着无俦劲风压下。
青书轻叱一声:“神门十三剑!”木剑陡然往前刺出,气势凌厉无方。
却听“嗤拉”裂帛声响起,与之相应的还有噼里啪啦的脆响。红叶袈裟裂成两截,青书木剑亦是断折。
红叶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将袈裟一抛,露出里边短衣劲装,伸腿展拳,一套“罗汉拳”应手而出。
青书也是将木剑掷出,钉在地上,以“武当长拳”对敌对方“罗汉拳”。这两套拳法各自是少林、武当二派筑基地基本拳术,江湖上几乎人人都会,但这两门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拳术,到了宋青书与红叶两人手中,却显现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来。
斗了十余招,红叶越打越是兴奋,忍不住纵声长啸:“三十年来尘满身,囿居深山无人闻,今朝小试平生艺,总无潦倒怅西风!”招式一变,猛地换做“波罗蜜手”,长拳短打,精奇奥妙。
青书依旧“武当长拳”在手,数招一过,却觉在对方小巧擒拿面前,自家武当长拳固然大开大阖,却有些施展不开,当即也是一晃身,屈掌成爪,斜斜抓出,正正往红叶“肾俞穴”拿去。
这一手功夫,正是俞莲舟精心研创的“绝户虎爪手”,但由青书使来,却比俞莲舟更为精妙,更为雄浑,更为苍劲,刚柔并济,阴阳相生,登时将红叶“波罗蜜手”破去。
红叶和尚不得已回招自守,右手格住青书爪势,颇为无奈的一笑道:“施主,你要贫僧做太监么?”左手又是一变,伸出一指,迅捷无伦的往前一点,正是“一指定天下,孰能说三分?”
“一指禅”的功夫全在一根食指之上,以“易筋经”坚若磐石的内力为本,指过石穿,劲力极富穿透力。
青书不闪不避,也是一指迎上,却是他以“纯阳无极功”为本,自娱自乐研发出来的一门指力,唤作“无争指”。
果不其然,两道指力凌空相撞,却是悄无声息,“一指禅”劲力固然被“无争指”化地干干净净,但“无争指”的海纳百川之势,也是消弭无形。
红叶眼睛一亮,长笑道:“宋居士,这门指法可有名目?”
青书点头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乃是在下闲极无聊所创,有污慧眼,却是贻笑方家。”嘴上这般说,手上却是不停,两人又翻翻滚滚斗了五十余招,奇妙招式层出不穷,红叶固然大呼过瘾,青书也是暗暗心喜。
得遇此对手,更复何求?
青书蓦地退后三尺,深吸一口气,竖掌在胸,吐气开声:“我太师傅穷四月之功,创此一掌,号为擘天,禅师小心了!”
他“纯阳无极功”大成,周身真气凝成粒粒珍珠,浑厚非常,任督二脉也通,脏腑之能大盛,修炼起这“擘天掌”,也自不是难事。
这门掌力纯以内劲取胜,因张无忌而创,以脏腑储气,开古今未有之先河。劲力绝强,张三丰甚以之为豪:“除丐帮降龙十八掌与神雕大侠黯然销魂掌,单以力道论,举世再无第三门掌法能及得上我擘天掌力”
红叶听得“擘天”二字,目中精芒一闪,长笑道:“好大口气,放马过来便是!”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对准青书来掌,平平推去。
但听“啵”的一声大响,劲风四溢,尘烟大起。红叶退后半步,青书却只是晃了一晃,便拿桩站定。
宋青书又惊又喜,脱口道:“亢龙有悔!你用的是降龙十八掌!”惊的固然是这和尚连降龙十八掌都能通晓,喜的却是,这一场大战终究不负平生所学。
红叶一愕,道:“丐帮十八掌,我晓其四,亢龙有悔,正是其中之一。”想到自己后退半步,终究输了一筹,只笑道:“张真人学究天人,佩服,佩服!”扬手双掌拍出,却是一招“履霜冰至”。
青书倒转奇步,潜运“造势”之法,合“探势”“单推势”“扑势”为一体,轰出两掌“擘天掌力”,四掌相对,声如竹管迸裂。霎时间,两人疾如旋风般对了五十余掌,一口真气用尽,各自退后数丈,蓄足真力。
又是数掌相对,轰然大响声不绝于耳,而身周草木断绝,大树倒塌,狼藉一片。这般硬拼下来,红叶渐渐吃受不住,毕竟降龙十八掌他只通其四,少林其他掌法又无此磅礴之力,纵然神明通达,圆转自如,也是敌不过对方擘天大能。
第一百八十四章 禅师
清风徐徐,断枝败叶却逆风而走。宋青书和红叶二人四掌对拼,“啵”“啵”大响不绝于耳,重重气浪涌开,将两人足下微尘残叶四面推开。
红叶右膝屈下,伸展右臂,左掌一引一推,一式“龙战于野”,接下青书一记“擘天掌力”。但终究是劲力不及对方沉雄厚重,退后两步,顺势飘然退后三丈,足尖一点,跃上一棵大树。
青书也是纵身跃上,呼的一掌拍出,掌未至而威先至,声势骇人,劲力滔天,将这枝条之上的新叶老叶都给吹的一干二净,纷纷飘下,散落一地。
红叶足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右手搭在大树主干之上,微微用力,借势侧身一旋,竟是躲过青书这看似避无可避的一掌。
宋青书赞道:“好!”他已占上风,威势内力俱在巅峰,遂趁势追赶,双掌在胸前一圈,潜运“揽势”之法,强揽天地大势于掌间,轰然推出。
但红叶却仿似游鱼一般,滑溜溜的浑不着手,右手只搭在树干之上,不住借力躲闪,青书强揽天地之势的数掌都被他一一避过。红叶躲闪间固然没有丝毫窘迫之态,抑且挥洒自如,间或抽空反击一两招,蓄势待发,以待青书气势泄尽,再行反击。
他已落下风,养对手之全锋而待其毙,原是正道。但任这和尚想破脑袋,又怎能料到,眼前这和他对敌之人,竟是身怀“揽势”奇功,一身气势融融泄泄。更能强揽天地大势,是绝无泄尽之虞的。
然而,对青书来说,气势虽说是无穷无尽,但内力还是有所穷尽的。毕竟任“纯阳无极功”回气速度如何之快,如何的绵绵不绝,都是不可能赶得上刚柔并济。猛烈绝伦的“擘天掌力”消耗之速地。
又发了七八掌,青书见对方一意闪躲,心道若再如此下去,率先内力不济者势必是自家。遂招式一变,出招陡然柔软起来,左手绵绵虚引,右腿斜斜跨上,左膝微屈,右臂陡化单鞭,往红叶脸面抽去。
这一下看似柔柔慢慢。实则迅捷无伦,较之擘天掌力快了不知凡几。毕竟擘天掌每发一记,势必牵动脏腑内气,提前蓄势是不可避免的。而这一记单鞭,却无蓄势之虞。
红叶躲闪不及,慌忙松开搭在树干上的右手。抬手一架。
便听得嘶嘶裂帛声响起。红叶禅师右手衣袖迸裂,右臂陡然现出一条血红印痕,丝丝血迹渗透出来,将破碎的白衣染得鲜红。
青书这一记单鞭出自“太极拳”。他虽未轻见张三丰创出的这门绝世神功,但后世公园中老头儿老太太打的还少么?内功甫一大成,几经揣摩之下,遂成“搬拦锤”“单鞭”“炮锤”几门至为猛烈的法门。
“单鞭”妙术,柔法外,刚法内。阴柔居中,烈阳在外,一手抽过,竟是真地如挂满倒刺的鞭子掠过一般,将红叶右臂抽得血肉模糊。
红叶见得这手,面色一变,已知这一下自家已然输了一筹。易筋经内力自发自动之下。伤口竟是以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几乎顷刻间便已结痂。
他轻叱一声。眼睛微闭,双手竖在胸前,屈指结印,身上竟仿似陡然生出朦朦宝光,庄严肃穆,气势大盛,让人陡然喘不过气来。
青书心中冷笑:“跟我玩势?”适才他虽然潜运“揽势”之法,但却并不想让红叶知晓自家压箱底的绝技,故而表象看来,是他强催内力,以无俦内力助涨气势,实则内里不然。
此刻见红叶气势大涨,他好胜之心陡起,也不管不顾压箱底的功夫如何如何,当即深吸一口气,聚敛气势,陡然放出,好似波澜骤起,洪水滔天,往红叶和尚顶门压下。
惊涛骇浪之中,红叶仿佛一叶漂泊小舟,但无论这浪花如何滔过,这狂风如何猛烈,红叶和尚只岿然不动。
青书右手绵绵而引,左臂内屈,右掌陡然握成一拳,侧转过来,往红叶胸口锤去。
这门绝学,正是他新悟的“太极拳”中的“炮锤”之法,一锤打出,有如大炮轰鸣,刚劲猛烈之处,可谓天下无双。
红叶禅师猛地一睁眼,目中宝光流动,喝道:“!”结印的双手蓦地伸展开来,平平向前推去。
一锤两掌轰在一处,却是没有丝毫响声。
落针可闻。
红叶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青书胸中陡然涌起一股豪情,淡淡道:“武当,太极!”
红叶点头道:“果然厉害非常。”青书见他那两掌竟能将自己还甚于“擘天掌”的“炮锤”化去,抑且不退后一步,心中不由也自好奇,问道:“禅师适才那两掌,却是何等神通?”
红叶和尚笑道:“少林,六字真言功!”
青书心头一动:“哦?六字真言?”红叶知此人功夫丝毫不下于己,也就不瞒他:“是贫僧以易筋经内力为基化出的一门厉害功夫,是贫僧压箱底地功夫,今儿却被施主给逼了出来。”
青书含笑道:“在下亦自技穷矣!”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绽颜而笑。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竟是齐齐收回手来。“喀嚓”一声大响,这株不知活了多久的参天大树轰然坍塌,顿时尘烟四起,走兽竞奔,鸟鸣蜂嗡之声,不绝于耳。
再打下去,就是比拼内力之局了。到时候两败俱伤,可不是好玩的事儿。大家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还是各自罢手的好。
宋青书与红叶和尚携手各自落下,青书梯云纵固然转折自如,风姿若仙,但红叶的身法也自飘逸绝伦,好似飞将军一般。缓缓着地之后,红叶双手合十,看着这方圆数十丈内一片狼藉,脸色渐渐难看,猛然顿足叹道:“罪过,罪过。贫僧一时手痒,致诸位蒙此不测,家园遭毁,委实罪大恶极。”
说着竟是对着大树一揖到底,满脸沉痛之色。
青书不由好笑,刚开始你干嘛去了?不是打得很欢么?现在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算个什么?但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只是摇头不语。
红叶却是干脆盘膝坐下,念了一遍往生咒,好像又觉不够,又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跪在树前,正容整装,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不住喃喃道:“贫僧自来只跪佛祖,诸位往生极乐,千万在佛陀面前美言几句。”
青书再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这和尚有趣,当真有趣。
红叶回头瞪他一眼,斥道:“笑什么,贫僧可不是闹着玩地。”
青书哈哈笑道:“咱俩弄得这些鸟啊虫的家破……那个啥亡,更辣、辣手催……树。它们跟咱们委实是苦大仇深,怎么还帮你在佛祖面前美言?”
红叶听得愁眉苦脸,长叹一口气道:“唉,早知道就不把你带这里来了。这下好了,西天的日子可不会好过了!”来回左右踱了两步,红叶蓦地戟指青书,喝道:“你也是罪魁之一!这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宋青书一振长袖,怫然道:“西天何在?我自逍遥今世,他能奈我何?”
红叶一怔,好似十分苦恼,捧着一颗光头,左摇右摆的念念有词。
青书见他如此,又不由好笑,问道:“禅师,你在打机锋么?宋某智术浅薄,可不敢奉陪。”
红叶只是不语。
宋青书绕着坐在地上的红叶走了一圈,方要开口,却见这奇奇怪怪的红叶和尚抬起头来,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青书暗道此人既然早知自己身份,那便也无不可言之事,便道:“有信函一封,与少林俗家弟子沈振鸿。”
红叶奇道:“哦?你找沈师弟?”
青书点头道:“然也。”红叶和尚一拍光头,笑道:“他出寺了。”青书一怔,但转念间便道:“他房间何处,我自将书信放他室内便是。”
红叶站起身来,细细打量青书一番,不住点头道:“瞧你衣裳华贵,腰悬玉佩,显然富家子弟,绝非鸡鸣狗盗之辈。恩……你不是来南少林偷东西的……”
青书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咳嗽道:“自然……自然不是……”
红叶点点头道:“好,我便告诉你沈师弟屋室所在。”说着身形一闪,顷刻间便在数丈之外,青书揉身跟上。两人并肩走了一程,渐渐屋舍俨然,红叶一指东边道:“右数第一间房,便是沈师弟的房间。”
青书点点头,拱手道:“禅师指点之恩,多谢了。”红叶摆手道:“不谢不谢。”顿了一顿,又问道:“你不怕我骗你?”
青书坦然道:“能有此等通达修为者,岂随口胡扯之辈?”红叶哈哈一笑道:“你这人有意思,肆意逍遥,不管不顾,抑且看人极准,是个成大事地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谜团
红叶大大咧咧的伸出右手,拍拍宋青书肩,意态十分亲密。
青书不避不闪的受了,笑道:“禅师谬赞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红叶一耸轩眉,似笑非笑道:“何事?”
青书拱了拱手,正色道:“还请禅师为在下保密,莫要对他人提起宋青书三字。”
红叶和尚懒洋洋的看他一眼,伸了个懒腰,他右臂上血痕犹在,宛然一条狰狞大蛇,但似乎这和尚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嗤笑道:“和尚不是多嘴多舌之人,打了一架就算了,罗罗嗦嗦的作甚。”
青书置之一笑,心道这和尚明显早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却绝口不提,只旁敲侧击,机锋暗藏,定是有意试探自家。
说到玩心机,时常和刘伯温这等人才一块儿探讨的宋青书,还不至于把什么都给说出来的地步。
虽说不及刘伯温诡谲狡诈,但分寸虚实,青书还是能拿得定的。
换做他人知晓自己消息,青书大可以杀人灭口,只是,眼前这人显然是个极难惹的人。
要是没记错的话……红叶和尚,算是华山派气剑之争的始作俑者之一吧?当然,虽然他毫不知情。
想到这里,青书悚然而惊。
毫不知情?只怕未必……
岳肃、蔡子峰武功虽是不弱,但即便再练二十年,也及不上红叶一半,却如何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葵花宝典》带回?
打第一眼看见红叶和尚起,青书便有一种感觉。似乎,七年之前。汉水之畔,同元廷中那白发男子斗得难解难分的那个红衣和尚,便是眼前这人吧?
那白发男子身法绝速,进退自若。在十八罗汉阵内亦是挥洒自如,浑无半分滞涩。功力固然是惊世骇俗,而速度之快,更是冠绝寰宇。
细数天下绝学,有如此神速者,舍《葵花宝典》其谁?
好像有一条极为模糊的线条将这些人一一串连起来,但这根线的模样,却是始终看之不清。
青书按捺下心中波澜。强自压住动手逼问的欲望,心中却在暗自比较两方实力。要打的话。两人都难能取胜,若是闹僵了反而不好。
红叶见他不语,沉吟一会,问道:“沈师弟知道你还活着?”
青书摇头道:“不知道。”红叶深深看他一眼,缓缓道:“你不怕他泄露出去?”青书看他一眼。道:“我虽与沈振鸿并无深交,但确信此人乃是诚信君子,我信中将起因始末都一一陈述,他绝不会这般作为。”
红叶“哈”地一声笑,嘿然不语。
青书懒得同他打机锋玩,一振衣袖,对红叶拱手道:“今日得与禅师印证武学,委实不虚此行。将来江湖再见,定当秉烛夜谈。阔斗一番。”
红叶目中精芒一闪,蓦地冷笑道:“江湖?嘿嘿,嘿嘿……”
青书瞧他神色异样,心下忍不住揣测起来,暗道这和尚武功深不可测,丐帮的降龙十八掌都通晓其四,甚至于当年那位武功盖世的白发男子都不能完胜于他……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红叶深深望了青书一眼。脸上忽而泛起笑容:“咱们还会再见的。”一拂左袖。飘然而去。
青书目送红叶远走,对这忽而疯癫忽而大方忽而沉重忽而欢欣地和尚愈发好奇。侧了侧头,俊脸上也是泛起笑容……还会再见?
一振袖,肩头微动,一封黄皮书信从袖口跌落,青书侧腕一捞,手持信笺,大步走到东边右首第一间房外。
透过门缝一观,房间里布置甚是简陋,一张床,一桌一椅,一个书架,一尊佛像,一个蒲团。
青书将信笺塞入门缝,潜运内力,这封黄皮书信便悠悠荡荡飘到蒲团之上。
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好像千斤重担陡然卸下,他长呼一口气。
悠远空灵的钟声响彻寺庙之内,却是南少林和尚午课做完,各自回房了。青书足尖一点,迅捷无伦的飘然退去。
山间云雾不散,好似谜团一般。
禅房花木深,梵音空灵悦耳。
红叶缓缓坐下,咳嗽两声,嘴角划过一道笑意:“这少年以弱冠之龄成就如此武功,老妖怪没好日子过了……”
盘膝而坐,红叶合上双目,潜运“易筋经”内功,真气游走全身,将体内余留的“太极劲”逼出。
拭去嘴角鲜血,红叶摇头苦笑,还以为这少年失踪七年,武功进境虽大,但也不致出神入化之境,故而试探间多有轻敌,总觉得自家登临绝顶多年,岂是这毛头小子能比?
谁料对方不但功力精深,抑且招式奇妙,气势盛大,似乎远无竭尽之虞,轻敌之下,终在第五十三招上不慎被“太极劲”侵入体内经脉。
但通其理,一招一式皆带“太极”之意。
之后的局势,以无伤对有伤,红叶渐渐便抵敌不住,螺旋状的“太极劲”更在他奇经百脉中肆虐,让他痛楚不堪。故而他只得拿出压箱底的功夫,才能勉强维持平手。更在比斗之后假借为树木花鸟超度之名,或跪或坐,或站或倾,顺理成章的摆出各种最适合“易筋经”内力行走地姿势,勉强压下经脉中痛楚。
直到此时,他才得抽空从丹田调出“易筋经”如磐石般的稳固真气,缓缓温热全身,驱除余劲。
功行七转,红叶睁开双目,一片温润晶莹。
“易筋经”不世之宝典,唐初李靖倚之成旷世功业,纵横无敌,由此可见一斑。这“易筋经”地功夫固然攻击力极强,但疗伤之效更是奇妙,不过半个时辰功夫,红叶和尚便伤势尽复。
“高耐,你进来吧。”红叶运功之际,神明通达,不减往日,早就听到极轻极轻却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而后停下,他便知道,自己这位弟子,已然在门外恭候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走入禅房之内,面貌说不上有何出奇,但却自有一股子“静”的味道。他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之上,磕了三个响头:“徒儿给师傅请安。”
红叶淡淡道:“免了。”
高耐起身站起,静静侍立一旁。红叶端坐席上,师徒俩似乎极有默契地各司其职,互不打扰。
红叶蓦地叹道:“高耐,你拜在我门下,有几年了?”
高耐恭声回话道:“蒙师尊山间领养,迄今十二年了。”红叶看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十二年了,十二年了。”顿了一顿,又道:“你费了九年时光学那一套罗汉拳,总算还能使得全,可是、可是又三年过去了,你还在反复练那套罗汉拳,唉……”
高耐本就苍白的脸颊刷的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徒儿、徒儿……”
红叶禅师长叹道:“也是我平日里参悟禅机,对你疏于管教,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师傅的不够尽责…”
高耐蓦地跪下,眼中含泪:“师傅于弟子恩重如山,是弟子不中用,是弟子不中用……”
红叶扶起他来,却见他手臂上青紫一块,捋起他袖子一看,便见手肘之上,整条手臂几乎肿起,一块青一块红,显然被人痛打,方致如此。红叶叹道:“渡远打的?”
高耐嗫嚅道:“渡远师弟好心和我切磋……”
红叶眉间闪过一丝怒色,斥道:“好心个屁!这小子占着有三分功夫,四处惹事。若非为师在少林还有几分地位,早被扫地出门了!”
高耐只是不语。
红叶见这徒儿不语,又是长叹一声,伸掌抚在高耐手臂上,潜运“易筋经”内力,缓缓疏通高耐臂上经脉。他和声道:“高耐,可还疼么?”
高耐面现感激之色,连连点头:“不疼,不疼。”
“你服侍贫僧十二年,任劳任怨,却是辛苦了。”红叶喟叹道。
高耐方欲说话,红叶却突然出言,好似故意打断他话头,又好似喃喃自语:“罗汉拳为我少林拳法之始,衍变开来,故而有七十二绝技,高低变化,各有不同,能悟到什么程度,可就看你自身资质和造化了……”
高耐一怔,忽听梵音声声,眼前大放光明,一字一句,一笔一画跳动不休。
待得眼前再复清明时,自己已在房门之外,感觉到怀中好似多了什么,高耐慌忙摸出来一看,却是一本纸质甚新的小册子,还没看到封皮上的字迹,耳边却响起空灵声音:“你好生修习,渡远再来打时,你尽管还手。半年之后,我且看你修为如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护花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百年之前,神雕侠杨过将随身玄铁重剑赠与戍卫襄阳城的郭靖黄蓉夫妇。郭、黄二人融而锻之,一分为二,乃成屠龙刀、倚天剑两样神兵。而后辗转江湖百余年,屠龙刀流落明教法王谢逊之手,倚天剑则是为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所持。
屠龙刀中所藏物事,乃是郭靖亲自秉笔,名将岳飞传下的《武穆遗书》。而倚天剑中,则藏了十余门足可震惊武林的神功绝技。
《九阴真经》,赫然便在其列。
“公子的意思,是说灭绝师太现在修炼的,是《九阴真经》所载的武学?”刘伯温沉吟一会儿,忽而出言。
孤灯如豆,在黑漆漆的暗室内悄悄淌下烛泪,刘伯温坐在一张椅上,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扶手,面露沉思之色。=君子堂首发=
俄顷他却是忍不住笑道:“却不知没了倚天剑却武功大进的灭绝师太,与杨逍的再度相会,会是何等结局。”
青书笑道:“我猜灭绝会赢。”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谁赢谁输,又要什么紧?这一下牵动四方,朝廷的注意力,势必被那边吸引大片。
毕竟,手握雄兵的韩山童,可是杨逍嫡系。
青书双手抱胸,低头踱步,好像是在数着自己的步子,又好像在潜心算计什么,他嘴角划过一抹奇异的笑意:“黄蓉女侠固然智计无双,料事如神。但任她神机妙算,也不过人算。如何敌得过冥冥天意?又怎能料到,以独孤求败遗留下的玄铁混合精钢铸成的倚天剑,竟能被除了屠龙刀地另一柄剑魔神兵斩断?”
刘伯温早听青书说起过当年在剑冢掘出独孤求败昔年所用利剑一柄,锋锐绝伦,绝不在倚天剑之下此刻联系事情始末细细一想,不由恍然大悟。
他沉吟道:“那屠龙刀里边的《武穆遗书》……”青书抬断他,笑道:“咱们手握兵书副本。人家手里也没有玄铁所制的利器,没必要操心这事。”说着眼含笑意,望向东北方向——尽管暗室紧闭,什么都看不见。
刘伯温登时会意。那个方向,是明教群豪昨日栖身之所。
青书笑道:“先生。鲜于通还关在那儿?”刘伯温道:“脱脱丞相不在大都,却是请之不到。”青书道:“不急,且不急找他。让废了武功的鲜于某人多活一会。也翻不起大浪来。”
说到此处。青书又是想起来祁连山那位小友,想到对方所习的上乘玄门心法,青书蓦地腾出一股奇异感觉,脱口问道:“刘先生,你可识得一人,姓罗名本,字贯中?”
刘伯温看了一眼青书,苦笑道:“公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青书哈哈一笑道:“果然。他内功是你传授的么?但似乎套路却不一样。”
刘伯温叹道:“当年我初通阴阳,内功小成,本有意收罗本为徒。但这小子虽说聪明绝顶,是不世奇才,但却无所不学,难能精专,又是个莽莽撞撞地二愣子。动不动就肆意将我教的东西改的面目全非。几次便险些走火入魔。我可是被他折腾惨了。几次护法都几乎把我给累得油尽灯枯。但这般误打误撞,竟被那小子自个儿摸出一条道道来。我就想了。既然都屡教不改了吧,便让他走吧,也省得让我烦心。”
青书摇头笑道:“这小子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先生,你还是考虑考虑把他收归门下吧。=君子堂首发=”
刘伯温啧啧道:“我不受这闲气,不收,不收。”
青书缓缓道:“既然如此……便让他拜在我武当门下?”
刘伯温一怔,摸了摸下巴,苦笑道:“敢情你是打这主意……公子是想把他收归帐下么?唔……也好。”
青书抚掌笑道:“先生胸襟广博,佩服,佩服。那咱们说做就做,你书信一封与他,一月之后常州见。刘伯温哼哼两声,青书含笑为他沏了杯茶,刘伯温这才笑眯眯的道:“好茶,好茶。伯温自当办好。”
死要面子,为人孤傲无礼。这是刘伯温最大抑且致命的缺点。他这类人有经天纬地之才,通常便是我们所说地开国功臣人物。这等人必为重臣,功高震主。试想这样一个人“孤傲无礼”一下,让皇帝怎么想?
刘伯温并不缺乏自知之明,相反,他深知自己脾性,故而明教秘道之内,方有语道:“天下能让我为其所用者,唯公子也。^^首发君子堂^^能用我者,亦公子也。”
而他前些年弃官归隐,浪迹江湖,只为寻觅明主,亦别无所求,只为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足矣。
只为读书而读书,只为学武而学武,只为造反而造反。这便是刘伯温。
青书正是深知这一点,故而始终把自己作为刘伯温的朋友来看待。朋友之间贵在包容,区区小恙,一笑置之。
但刘伯温时常“孤傲无礼”的毛病,在君臣之间,却是致命地。
“小昭呢?”青书右手摸着下巴,眼睛望着地板,忽地冒出这样一句。
刘伯温闻言笑道:“小昭姑娘在东海之畔住下,说是等她母亲。^^苏姑娘正陪着她。”青书嘴角划过一丝笑意:“金花婆婆若接到书信,定知有异,依她多疑性格,换做平日,绝然是不会前来了。但……咱们手中地筹码,重到她不得不来。”
刘基叹道:“母女天性,明知险而必赴,如此而已。”
青书微笑道:“她势必抱了必死决心,这位紫衫龙王计谋深沉,定然留有无穷后手……这摊子事儿。就让她去和明教的人玩吧。”好像想起了什么,青书又道:“刘先生,咱们录一份乾坤挪移心法的前四层,待到她闹完事了,再送与她,也算做个人情。”
刘伯温听得一怔,忍不住道:“人情做足。何不全部奉还?”青书神秘一笑,却不说话。
这位天下第一谋士被宋青书撩拨的心里痒痒的,听他不语,又拉不下脸来再问,他料这波斯路途遥远。\\\\\\又途径荒芜海路,委实是不毛之地。故而想了许久,都没想到青书后着伏在何处。
侧了侧头。刘伯温起身道:“如此。刘某这便去抄录乾坤大挪移心法。哦,对了,还得给罗本写封信。”青书含笑点头。
刘伯温转身走了两步,又忽而回头笑道:“公子,你要灭绝师太所做之事,可让苏姑娘很是生气呢。”
青书一愕,看着刘伯温暧昧笑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若雨……是在生周芷若地气?苦笑的意味。愈发浓了。
这七年来,他几乎是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粗茶淡饭,不是闭关便是游走江湖,但苏若雨却一直陪在他身旁左右,若说是半点动心也无,那是不可能地。^^首发君子堂^^然则“纯阳无极功”首重一“纯”字。若是道心失守。情根一种,便难能大成。
便是张君宝当年。对于郭二姑娘,心中虽动,却自压制。待得四十二岁时“纯阳无极功”大成,却忽闻郭襄剃度出家,立峨嵋一派。他忍不住长叹一声,遂也束发出家,自号三丰,云游四海,收下两名弟子。十年后,在太和山开创武当一派,威震天下,辉耀千古。
青书犹自记得宋远桥对他说起峨嵋的郭襄祖师长逝之日,武当上下,全派缟素。
那时候张三丰正端坐蒲团上打坐,宋远桥为其护法,年仅十二岁的小徒弟张翠山一溜小跑到房外,敲开门来,气喘吁吁的道:“峨嵋派掌门郭襄于昨日去世,风陵师太接管峨嵋。”
张三丰白眉一耸,久久不语。
太师傅啊,那个时候,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宋远桥说,那一日,张三丰下令全派缟素,在紫霄宫内长坐了一夜。
自此之后,张三丰闭关研习太极,而新收地两个小弟子,也交予宋远桥、俞莲舟代为授艺。
青书长叹一声,眼前人影不断重叠,他深吸一口气,收回心思。
他心里在隐隐畏惧着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还是将一切都部署好吧。
八个月时间,估摸着明教诸豪在海浪中跌跌撞撞的往返一个来回,也足够了。而自己在浙、苏两地招募五成精卒,时间却有些紧。
不过,刘伯温既能将罗贯中招来,瞧他小子在祁连山的手段,练兵必然不弱,选《武穆遗书》中地“练兵篇”给他读读,应当无碍。=君子堂首发=
那么,便轮到自己与那灰衣人之间地比武了。
虽然无论如何都要起事,但输了比斗毕竟颜面上不好看,抑且那灰衣人把全武当和全古墓都给威胁了进去,还四处选人,一选一个准,朱元璋这等枭雄都在其列,委实是个极其恐怖地人。
能杀……就杀了吧。
那就必须有强过他地武功了。
“太极十三势”最后的“双推势”,青书已有所悟,但总仿佛隔着一层薄薄地纸一般,捅之不破。原以为“纯阳无极功”功行圆满,这“双推势”自然而然悟通,但……似乎仍然是在原地踏步。
青书轻轻叹一口气,一振袖,推门而出。
阳光微有些刺眼。
在小道上独自走着,径旁地紫色野花在风中轻轻颤动。好似是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寒冷,一片花瓣落下,跌落在微有枯黄的草坪上。
零落成泥。
宋青书看得微微失神,伸出手去,想要拈起花瓣,但甫一伸手,又收了回来。天下板荡,何人不如这花瓣一般,人命如草芥,如此而已……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自然而然,青书顺口吟出了这首诗。
“啪啪”的拍手声响起,青书回过头去,见杨汐晴款款而来,目中满是赞赏之色。
“想家了?”杨汐晴目光扫过落在枯黄草地上的紫白色花瓣,想到青书适才吟出的诗句,忍不住喃喃道:“落红不是无情物……”
白衣的女子也袅袅而来,脸上一片淡定,眼神定格在宋青书身上,问道:“那么……此刻你是继续抒发浩荡离愁呢,还是去吟鞭东指,铁马金戈定天涯?”
身旁两位佳人,前一个为后两句诗所触动;后一个,却显然意有所指,告诫他当以大事为重。
毕竟,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
见苏若雨眼神望来,青书一双眸子亮若星辰,不闪不避地迎了过去。杨汐晴颇感好奇,征询的目光也望向宋青书。
宋青书伸袖一揽,微风拂过,他伸出右手,那片花瓣便已躺在手心。
青书眼中含笑,摇了摇头道:“浩荡离愁,终能滚滚而去;吟鞭东指,亦有穷尽之时。这一生一世何其短暂,花折堪怜,又为何要让她折呢?我所愿者,护花而已。”
苏若雨闻得这话,蓦地面红心跳,慌忙转过脸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右使
河北卢龙,晴空碧云。胡鑫胡员外是镇上的富户,镇里镇外,共有三所豪宅。他为人素来乐善好施,无论是江湖落泊,还是镇中贫民,都多有接济。
大伙儿都非常奇怪,为何这位年轻的员外除了自家三所房地,其他田地地契都主动上交朝廷。屯在卢龙的元兵将军穆尔大悦,赏他校尉官职,胡员外却婉言拒绝。
穆尔更是感动,胡员外给咱们地不说,还不求回报,这样的好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他当然不知道胡员外的另一个身份了。
而胡员外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掩藏他的良民之外的另一个身份。
这一日,卢龙镇外,胡员外的豪宅之内,后堂之中,一个老丐正在试演一招掌法,招式刚猛,虎虎生威。旁边一位身着锦缎、面目俊秀的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老丐姿势,细细揣摩。
老丐满面红光,虎背熊腰,虬须根根张开,豪阔之气扑面而来。
但见他右足笔直,脚尖点地,左膝屈起,左手划个半圈,右掌斜向上伸出,轻喝一声:“咄!”老丐腾身而起,在空中轻轻一旋,对准一棵大树,顺势平平推出右掌。
但听得“喀嚓”“喀嚓”声不绝于耳。大树周身粗枝纷纷断落,而后一声大响,上边一截树干跌落,激发尘烟四起。
老丐一口气息变浊,悠悠吐出。徐徐从半空中落下。他走到锦缎男子身边,拍拍他肩,笑眯眯的道:“胡鑫,这一掌飞龙在天,你懂了几成?”
胡鑫面有难色。嗫嚅道:“弟子、弟子懂了三成。”
老丐叹道:“若是陈友谅在此,我演练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没什么不明白的了。”胡鑫蓦地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弟子无用,请师傅责罚!”
老丐扶起他,目光清冽,正色道:“你哪里没用了?”
胡鑫惭然道:“弟子愚钝,老是学不会降龙十八掌地高深功夫。”老丐斥道:“既然是高深功夫,岂能一蹴而就?努力便是,何必自承无用?男子汉大丈夫。唯独输不得气概!”说着咳嗽两声,显然甚是激动,便听老丐和声道:“胡鑫,你虽然资质不如陈友谅,但造福乡里,接济贫民,虽不能光明正大,扬我丐帮侠名,但我却已知。你生性纯良。侠肝义胆,虽生于富庶之家,但凡事先为贫苦百姓考虑。单说品性,你便不知胜过陈友谅那厮多少倍了。”顿了一顿,老丐又扬声道:“而陈友谅呢?他固然资性过人,根骨清奇,是个学武的大好苗子。但他生性残忍,和成昆狼狈为奸,为祸天下,流毒江湖。便是他资质再好,武功再高,又算个什么东西!”
老丐目光一凝,蓦地肃声道:“所以,胡鑫你记住,为师今天提及陈友谅这人,并非是强调你资性不如他。而是想说。努力下去。练成这十七掌的绝学,为我丐帮传承香火。扬威天下!”
胡鑫听得热血沸腾,俯身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弟子誓不负师傅厚望!”
老丐笑着摸摸他头,叹道:“傻孩子,老乞丐老了。将来的丐帮,还在你一肩之挑。你出身富贵,势必有许多人不服。故而你为人处事多听听几位长老的,他们必当尽心竭力辅佐与你。”
话到如此,也不难猜出这老丐地身份了。他正是丐帮现任帮主——史火龙。
自宋青书把他从成昆师徒手下救出后,更赠了他武家的九掌“降龙十八掌”绝学。史火龙伤势痊愈后,便闭关研习这“降龙十八掌”的惊世绝学。
他资质本高,若非是“降龙十八掌”失传太多,也不致让心急如焚的史火龙走火入魔,功力大退。但青书送上九掌后,情况又大有改观。史火龙闭关三月,参悟易经,竟将“降龙十八掌”大大补齐,仅余一掌“时乘六龙”未全。
“降龙十八掌”一脉相承,更兼易经玄奥之学,史火龙参悟易经,确乃正道。
但这一次闭关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心血,几经江湖拼杀、走火入魔的史火龙也显得老态垂垂,一头花白头发已然全白,面上皱纹也愈发深了起来,好似刀子削过一般。
五十而知天命。人过五十,大抵有一种直觉。史火龙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最多也就五六年的命了。
也该退下来了。
故而甫一出关,他便寻了胡鑫这名爱徒,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降龙十七掌”与“打狗棒法”传给胡鑫。皆因此人虽说不过中上之资,远不及陈友谅聪明绝顶,但生性纯良,侠义风范,能为丐帮帮主。
陈友谅生性残忍凉薄,史火龙早就知晓。初时他有意传位于陈友谅,皆因这人委实极是聪明,任何武功都是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史火龙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欲借助陈友谅绝顶聪明,将降龙掌补全一两招,便是造福丐帮的丰功伟业。
但……实际的结局,让他大失所望不说。还差点送掉这条老命。
故而在那一刻,史火龙心中便已决定,丐帮帮主,决不能是心性凉薄之徒,决不能是心存歪邪之辈。
胡鑫一掌一掌,当着史火龙的面将十七掌连起来打了一遍,数日下来,胡鑫虽说未得其髓,但“形”之一字,还是掌握地非常好的。
史火龙点点头,笑道:“你打的不错,明儿咱们再行练过。一月之后,我再传你另一门功夫。”
这“另一门功夫”,显然便是丐帮镇派绝技“打狗棒法”。
虽说“打狗棒法”传承至今,已然失传甚多,威力也大为减弱,但作为帮主的象征,这门绝技,是如何也不得不学的。
胡鑫躬身应是。
忽见一名家丁急匆匆的一溜小跑过来,口中呼道:“老爷,老爷!”
胡鑫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家丁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道:“门外来了一个尼姑,说要会一会……会一会……”说着望了一眼史火龙。
史火龙看他一眼道:“你但说不妨。”家丁道:“她说,要会一会丐帮帮主。”史火龙哈哈一笑道:“好,咱们便去会一会这位师太!”他虽年纪大了,但当年豪勇之性不减,只是当了丐帮帮主,不便出手。但一听别人主动邀他打架,那当真是兴奋的摩拳擦掌。
大步穿堂,不多时便到了大堂之中。但见一个中年尼姑背负长剑,面貌颇是秀丽,只是脸色冷峻,八字眉倒竖,周身凶厉之气,让人望之生畏,退避三舍。
不是灭绝师太是谁?
史火龙看得一愕,随即放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峨嵋掌门驾到了。叫花子们招待不周,还请灭绝师太海涵一
灭绝师太丝毫不理,只抬头冷冷看了一眼史火龙。
史火龙被她望的莫名其妙,蓦听得这老尼姑嗔目喝道:“史火龙!你该当何罪!”史火龙堂堂丐帮帮主之尊,被灭绝师太这般一喝,莫名其妙之余,大感不爽,当即一翻眼皮,懒洋洋地拱手道:“老乞丐罪在何处,恭听师太教诲。”
灭绝喝道:“三日前,明教诸人可途径此处?”
史火龙一怔,点头道:“不错。”灭绝起身站起,顿足道:“你怎地就这般让他们给过去了!”
史火龙好笑道:“五散人于我史某人以及丐帮有恩。虽说明教、丐帮积怨已久,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便从史某人而止吧!是以史某非但没有为难他们,还上下打点,瞒过鞑子耳目,好生款待半日,方让他们离开。”
灭绝恨声道:“五散人于你有恩,杨逍等人与你毫无关系,你回信里答应地好。却为何枉顾我书信所提,将杨逍魔头留下?”说着拔剑出鞘,气势剑拔弩张。
史火龙一怔,开口欲言,但一道剑气涌来,迫的他开口不得。他哪里料到灭绝火性如此之大,说动手就动手。慌忙闪过剑气,横掌在胸,喝道:“师太,咱们把话说清楚。”
灭绝厉声道:“你不顾丐帮峨嵋情谊,咱们两派一刀两断!”
史火龙被他三叫两喝,火性也上来了,大声道:“你何时曾书信与我?”灭绝怒极反笑:“你还想矢口否认?”挺剑而上,寒光闪闪,向史火龙右臂刺去。
史火龙然不惧,双掌挥舞开来,密不透风,和灭绝拼在一处,顷刻间便翻翻滚滚的斗了四五十招,堂内桌椅一片狼藉。
而五百里外,一个外貌狞恶,满脸是疤的汉子正拉着杨逍的手,对着一众明教豪杰谈笑风生,得意洋洋的道:“我截下灭绝老尼给史火龙的信笺,还特意潦草回了封信,满口答应。嘿嘿,那老尼姑不可理喻,势必和史火龙大打出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明主
大都,汝阳王府。
“王爷,属下已然伤愈……”鹿杖客不安的坐在紫檀木制成的椅子上,对着堂上汝阳王拱手道。
察罕特穆尔摆了摆手,含笑道:“鹿先生稍安毋躁。先生为我王府支柱,轻易出战不得。小女已遣昌仁、阿大、阿二三人率一众高手前往拦截,如若实在不行,也就罢了。杨逍等人走远,咱们正好趁势把红巾军逐个击破。”
鹿杖客听得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汝阳王所谓“先生为我王府支柱”,不过客套而已。鹿杖客也知道自己除了“玄冥神掌”尚可为汝阳王所用,余下才能实是不值一提。
论带兵打仗,他一窍不通;及文章治国,他更是斗大字不识一个。似汝阳王这等手握兵权,富可敌国的人,永远不会缺武林高手。缺的只会是安邦定国的人才、攻城略地的将军以及运筹帷幄的谋主。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盖此理也。
见鹿杖客唯唯诺诺,汝阳王也渐渐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道:“先生若无他事,便回房去吧!”
鹿杖客躬身告退,汝阳王看也不看一眼,只轻轻敲着扶手,“得”、“得”的声音不停回响在大厅之内。
一串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汝阳王嘴角划过一道笑意,朗声笑道:“敏敏,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只有见到这一双儿女,汝阳王渐渐老去的一颗心。才能重新焕发出活力,已露皱纹的脸,才能绽放出笑容。
扩廓特穆尔汉名王保保,是汝阳王地养子,聪慧异常。深得汝阳王兵法精髓,与韩山童交战,连克其敌。王保保兵锋极锐,驾驭骑兵之法堪称天下无双,汝阳王曾与他夜月论兵法,称举朝之中,有三人得兵法之秘,可称名将。
此三人者,察罕特穆尔,也就是汝阳王自己。自然而然占了一席。而剩余两位,一位乃是当朝丞相脱脱。另一位,则是这位汉名王保保的扩廓特穆尔。
三人之中,察罕特穆尔得一“诡”字,脱脱得一“壮”字,王保保得一“锐”字。由此可见王保保所用兵法,委实厉害非常。
对这儿子,察罕特穆尔自然是喜爱非常,但毕竟不是亲生。不免多了些许隔阂。而对于女儿。察罕特穆尔则是真真正正的疼爱有加。
赵敏款款从后堂走入大厅,汝阳王眼前一亮,由衷赞道:“敏敏又漂亮了!爹爹的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赵敏俏脸微红,啐道:“爹,哪有人看得眼睛睁不开的。”汝阳王笑道:“我女儿这么漂亮,艳光四射,父王地眼睛自然就睁不开了。”
赵敏俏脸又红,娇嗔道:“父王,你怎地越老越不正经了。女儿有事找你。”从一开始的“爹爹”变成现在的“父王”,自然而然。父女俩很有默契的谈到正事了。
汝阳王笑容微敛,点了点头。赵敏巧笑晏晏道:“父王,让鹿先生护着我去一趟东海吧。”汝阳王听得皱眉,沉吟道:“跑那么远作甚?”赵敏脸上绽出笑容道:“明教一干人等一路东来,所为者何?女儿私下揣度,不是为了紫衫龙王,便是金毛狮王。而当年王盘山扬刀大会。谢逊夺得屠龙宝刀。之后便不知所踪。张翠山海外归来,由这一点可推出。谢逊定然便在海外。明教中人倾巢而出,想必是得了谢逊的下落。只是女儿困惑的是,谢逊纵然有屠龙刀在手,如何能让这一干桀骜不驯的江湖高手齐齐迎之?”说到此处,赵敏自信的一笑,续道:“所以,女儿猜想,谢逊必然是解开了屠龙刀之秘,自负能号令天下,但却身悬海外,一人之力毕竟有限,难能归来,遂想方设法通知了明教高手他所在之地。明教诸豪遂倾巢而出,东来出海,迎回谢逊。”
汝阳王听得连连点头,道:“你这番揣测,倒也不无道理。只是谢逊若解开了屠龙刀之谜,武功大进,只怕是极难对付。”
赵敏嫣然一笑,露出细白银牙:“父王,前日女儿已书信一封与岳阳那人,他此时势必已然动摇,心生犹豫……”
汝阳王叹一口气:“所以,你今日来求父王向皇上请一道旨意,是么?”
赵敏嘻嘻笑道:“父王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呢。”汝阳王摇摇头道:“不行,别的事都好商量,独独此事不行。你也别去东海了,乖乖的给我呆王府里。”赵敏一怔,摇着汝阳王手臂撒娇道:“父王,女儿都谋划好了地……”
汝阳王冷笑道:“敏敏,你虽然有些许小聪明,但大事上,还是上不得台面。你道皇上没有防我之心么?岳阳那人原本就是皇上大忌,我请旨让他出马,皇上不剥了我兵权才怪!自古君权至上,汉唐极盛,皆亡于宦官。权臣勾结宦官,即便是毫无实权的宦官,即便是被流放的宦官,在皇帝眼里,也是死罪。”
赵敏咬着银牙道:“但、但……”汝阳王道:“屠龙刀么?啧啧,武林至尊,宝刀屠龙?且不说这话流传百年,未有兑现,即便屠龙刀之秘被谢逊解开,那又如何?那也只是武林至尊而已。江湖之远我不管之,庙堂之高他们也少来趟混水。敏敏,今儿我便把话跟你说明。武林中有大能威胁到朝廷的,唯明教一派而已,其余六大派者,重兵围山,还怕他们逃得了么?所以不如此作为,皆为以六大派钳明教首脑。况武当七侠声威远播,少林三僧多行善事,其余诸派行侠仗义。杀之徒惹百姓义愤,故而重中之重者,乃是平乱杀敌,只消将各处反军消灭的一干二净,瓦解基层势力。还怕几个武林高手不成?可笑博尔忽自以为大任加身,对自己棋子的身份一无所知,忘乎所以,黄鹤楼畔,险些便坏了我大事!不过他若擒杀明教首脑,也算大功一件。更为可笑地是,明教诸人主次不明,为江湖厮杀枉顾天下大事,本王几番征战,都未曾尽兴。啧啧。他们这一出海,无人指点之下,韩山童、刘福通等人必然士气大弱,想当年脱脱大军灭掉徐寿辉百万之众,正是趁彭莹玉那厮远走江西,而此刻明教诸豪若是皆尽出海,我趁势而击,大元万世之基,指日可待!”
说到此处。汝阳王意兴飞扬。眉梢眼角都是豪气,仿佛已然身登九五,君临天下一般。但不过瞬间,他眼神又转慈爱,摸着赵敏榛首,笑道:“敏敏,父王让你领一众高手去江湖上打打闹闹,是想让你历练历练,但凡事都要有个度,忘乎所以就不好了。明白么?”
赵敏听得气满胸襟,却反驳不得,俏脸涨红,哼的一声,转身大步走入后堂。
汝阳王嘴角划过一道无奈的笑意,这女儿啊,越大越是让当爹地操心。但是。这位整日忙于军国大事。勾心斗角地汝阳王爷,对于女儿家地心思。尤其是自己女儿的心思,又怎么弄得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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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常州,天气静好。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一带,自古都是山清水秀,鱼米之乡。
常州别名龙城,系春秋吴王寿梦第四子季札的封邑,迄今,两千五百余年矣。
常州城里的某所庄园里,罗贯中心下惴惴,正襟危坐。
门外林荫古道,空气清明,鸟语花香,美不胜收。
刘伯温在林荫道上徐徐踱步,手挥羽扇,一派儒将风范。罗贯中抬眼觑见悠然而来的刘伯温,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堂外,俯身下拜道:“您…您近来身子好么?”当年刘伯温逐他出门,并声明两人之间,再非师徒关系,故而此刻罗贯中见了刘伯温,不敢再呼师傅,只以“您”尊称。
刘伯温淡淡道:“托福,死不了。”伸手扶起罗贯中。
罗贯中内力已跨过“饿虎跳涧”这一道坎,大为精进,举手投足内力充斥其间,固然是能放不能收,但威力仍是非同小可,两人内力一撞,各自一震,刘伯温眼中精芒一闪,心道:“好小子!”真气运转间又加重两分,罗贯中来不及反应,当即被他托起,更是身不由己腾空而起一尺有余。
缓缓落地后,罗贯中挠了挠头,憨笑道:“您身子健朗,百脉无损,内力充盈,满面红光,那就好,那就好……”
刘伯温听他语出真诚,本来板着的一张脸也是严肃不下去,啐道:“你算命呢,还满面红光!”说着叹一口气:“罗本,你也长大了。”
罗贯中一怔,看着眼前这传道授艺之人,寻常的口若悬河仿佛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接口不上。
刘伯温瞧他模样,俨然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儿,想到自己教他百家之学,武功之道时受地罪,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叩指敲了罗贯中头一下。
罗贯中“哎哟”一声叫唤出来,神志一清,见刘伯温这般作为,竟是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经他这一笑,刘伯温也是笑出声来,这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地两人终是对视一眼,齐齐大笑。
携手走入堂中,刘伯温道:“你个臭小子,这些年功夫倒是没落下。儒学禅理又研习到什么程度了?”
罗贯中笑眯眯的道:“恭垂先生教诲。”
刘伯温嗤笑一声,随口问了几个当年罗贯中答不上的问题,听对方对答如流,心中暗自欣慰,又换几个较为深奥的题目,罗贯中依旧成竹在胸,答的井井有条。瞧对方得意模样,刘伯温忍不住斥道:“错了,错了!”心中却极是欣慰,抬头看了一眼后堂方向,暗道这弟子终究没让自己丢脸。
师徒俩话叙当年,虽说刘伯温口上不饶人,但也是其乐融融。
话过三旬,刘伯温手挥羽扇,道:“罗本,今日唤你前来,却有一事相询。”
罗贯中慌忙道:“您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刘伯温道:“方今天下大乱,有明主欲趁势而起,征服四夷,一统天下,拯黎民于水火,你可愿为他所用?”说着目光一凝,定定盯着罗贯中,看他表情如何。
却见罗贯中沉吟半晌,抬头正视刘伯温,缓缓道:“您的眼光极准,贯中素来心服,只是……”刘伯温接口道:“只是……你要见上一见是么?”
罗贯中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刘伯温轻摆羽扇,摇头笑道:“说起来,这人你也识得。”
罗贯中心头一动:“哦?”心中已然在暗自寻思,自己认识地人当中,有谁能堪当明主之称。声音方落,后堂便已转出一人,一袭青衫,身长八尺,眉如墨染,鬓若刀裁,面目棱角分明,俊朗无匹,抬头望去,但觉此人极具英气,只看一眼便能记住。隐隐透出一股熟悉的味道,仿佛似曾相识,但却始终想不起何处见过这样一个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服
且嗅檐上花,但饮杯中茶
后院子里的檀木架上缠绕着的古藤,不老松树枝上结满的密密麻麻的松子,无不在昭示着秋的深入,生的喜悦。
而亭台楼阁,屋舍俨然,红砖白瓦,衬着红色的枫叶,青色的松针,青黄夹杂的草坪,让人眼花缭乱之余,又目眩神驰。
罗贯中一路走来,如梦似幻。
他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原,却从没见过任何一所园林能做到让人工雕砌的亭台楼阁与天然生成的花草树木如此相宜,如此和谐。
隐隐钦佩之余,心中又极是好奇,这青衫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在大厅见过这位相貌气质俱佳的男子后,罗贯中大生好感,但心中却仍是持有怀疑态度。
自古相貌佳者,未必就是明主。
客套了两句,对方也不报姓名,只含笑注视自己,道:“铜臭之地,何堪有语高朋?请稍移步,咱们后堂叙话。”
只这一句,罗贯中对于眼前这面貌俊朗的青年人,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是“纳头便拜”那种热血沸腾,对方也不是“居高临下”,自己也不是“战战兢兢”。他曾无数次设想自己看到心目中“明主”之后的反应,或是恃才傲物,故意给对方点颜色,或是端方不苟,争取在未来的主公心里留一个好印象。
然而,似乎在他的假想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平等”两个字。
现在的感觉,正是如朋友一般的平等。很是奇妙。
游廊回转,山水依然。
不多时便穿过大半个庄园。行过一弯小桥,一溪流水,一楼亭阁,后院赫然眼前。此处遍布奇花异草,芬芳满地,一舍茅草房屋,在花团锦簇之间显得颇是寒酸。刘伯温手挥羽扇,笑吟吟的欣赏着湖光山色。眯着双目瞧了一眼朗朗晴空,两下掐指,一抹笑意划上嘴角。
肯下工夫钻研天文地理阴阳造化地,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
青衫的男子一拂衣襟,手指处正是水上亭台,他脸庞上掠过一道极富魅力的笑意:“有亭翼然,一意快哉风否?”
罗贯中听得一愣,听对方一语之间,已连用两典,不由也是笑道:“大江东去。且适醉翁之意。”语带双关,更将了对方一军。
“有亭翼然”乃是出自欧阳修《醉翁亭记》中,而“快哉风”则是苏轼词作有语。而罗贯中顷刻之间便回了一句“大江东去,且适醉翁之意”。不但答的极好,抑且大胆道破对方心意。才思之敏捷。委实堪称一流。
他这般道破主人家心思,原是大忌。罗贯中久历江湖,自不会不知。只是刘伯温既说此人乃是明主,他心中疑虑,也就权以此语相试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率先步入小亭之中。挥洒袍袖,掸去桌椅之上粘着的细细灰尘,含笑点头。
罗贯中悠悠踱步而来,四处打量着风景,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见亭中桌椅皆为上好白玉所砌,他看得极是讶异。心道:“这可是个财主啊!”
快哉之风徐徐涌来,吹动两人衣襟散发。
罗贯中终是忍不住了,他还从没遇到过与人在和谐状态下,从见面到现在几乎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都没自报家门的情况。但对方既然不说,他也就静静相待,但终究,罗某人忍不住了。
他实在好奇。这样一个男子。他的姓名是什么?他又凭什么被眼高于顶地刘伯温给瞧上,盛誉之为当世明主?
故而罗贯中一振衣袖。拱手笑道:“晚生罗本,表字贯中。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青衫的男子极为优雅的一笑:“江湖莽野之人,何敢称尊?在下姓宋,草字青书。”心中却道:“这小子果然还是一副性急脾性。”
听得对方这般答话,罗贯中一脸震惊之色,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只道:“你是宋青书?”
青书失笑道:“宋青书怎么了?你瞧我像冒充的么?”
罗贯中细细打量他一番,忍不住笑道:“昔年曾闻太和儒侠面貌清俊,气度怡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青书抬手笑道:“哪里,罗……兄大才,我是久仰了的。”
远处通览风景的刘伯温见亭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心中好笑:“罗本啊罗本,我料你心高气傲,不服公子年纪小,却得我这般赞誉,定会与他谈文论武,在武斗上,你与公子……根本没有可比性。而文么……嘿嘿。”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钟,方才还在客套的罗贯中,此刻嘿嘿一笑,飞身跃起,纵到亭子顶端尖尖,这一手轻功委实极为漂亮,曲直如意,转折间浑无滞涩,却是极类武当梯云纵,刘伯温斜眼睨了过去,看得喃喃自语:“这小子悟性有那么高?我瞧是公子教的吧……”
收回目光,刘伯温又低声笑道:“你哪里会知道,我刘某人甘心为他所用,跟他文才武功,行军布阵又有何干系?”
罗贯中完成这一连串高难度动作,颇是得意,正站在亭顶俯视四方,志得意满时。青书自端坐亭中,拍手笑道:“罗兄好功夫,在下技拙,便不献丑了吧。”一边拍手,一边缓缓移步,每拍一下,便踱一步。五步之后,青书已然背负双手,立在碧波荡漾的流水之上,笑吟吟地望着立于亭子顶端的罗贯中。
踏波无痕,已臻轻功绝诣。
而这般静静站立水上,不起一丝波澜,较之踏波无痕,还要厉害的不止一筹。
罗贯中只看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险些从亭盖上一头栽倒,好一会儿方才稳住身形与心态。只暗道:“你丫儿的说不献丑……果然一点都不丑。”
其实这法子对其他人难,对宋青书可是一点都不困难,若有人能身兼大圆满境界的“纯阳无极功”以及“太极十三势”这等绝世神功,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源源不断地真气,借流水之缓慢势道,便不难立在这一碧无倾的湖水之上。
对,这仅仅是“借势”而已。
罗贯中,别急,更神奇的还在后头。
青书悠然移步,踏在水上,荡起丝丝涟漪,笑道:“罗兄,下来说话吧?这般仰着头可累得很。”
罗贯中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把足尖在亭盖之上一点,几下转折,又回到亭中。
他可不敢像青书那样站到水面上去。没有人会喜欢作落汤鸡。
故而罗某人又想拼一拼内力。
并不是他自傲非常。而是能在他这个年纪跃过“饿虎跳涧”这一道坎地高手,偌大江湖,也是屈指可数。青书成名之时,较他还小了两岁,而“太和儒侠”扬名江湖之事,正是一举跃上以高闻名的“英雄楼”顶。
想必,他也就是轻功厉害些。比内功我未必输给他。
可是,罗贯中,你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眼前这个人,刚出生就修炼内功,修习内功的时间绝对比你久——而且,有时候,并不是修炼的越久,内力就会越深。
罗贯中伸手抚在亭中石柱之上,叹道:“宋兄轻功高明,佩服,佩服。”话语间,丹田已然提上一口真气,手上运上无俦内力。
玄门内功刚柔并济,练到高深处或刚或柔,皆可凭心意而定。罗贯中方当臻至这般境界,内力一吐,石柱上登时现出一个浅浅手印,仿佛雕刻上去的一般,掌上纹理毕现。
要知这并不是蓄势一掌,而是平平常常的伸手一抚,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寻常高手就是用手使劲的磨,也休想留下半分印记。
收回手掌,罗贯中定定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两岁的青衫男子,却见他微微一笑道:“罗兄年纪轻轻,内功却练的如此高深,委实难能可贵。”
青书轻摆衫袖,踱步而走,七步之后,乃摇头笑道:“罗兄,山色风光固然相宜,只是看久了也会生腻,咱们去别处瞧瞧去。”
罗贯中莫名其妙,暗道对方见自己掌印,怎地没有半分反应,莫不是认输了?
挠了挠头,眼睛一扫地上,却是大吃一惊。
七个半寸来深地脚印印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以血肉之躯生生印出这等脚印,委实不可思议。
“造势”之法,于不可能处设形造势,以利于己,是为造势。说到底这法门基于“借势”而创,精妙处便在于青书走时轻摆的衫袖,以无伦内力生生造出下压之势,衫袖合之,遂能有此不可能之能。
罗贯中抬起脚来,足尖用力,猛地向地板点去。
感受到足尖传来剧痛,罗某人彻底纳闷了,便是天下第一高手张三丰,也不过如此吧?
刘伯温冲两人挥挥羽扇,笑眯眯的道:“刘某于这湖光山色偏爱非常,便赖这儿了,公子不妨领这臭小子去腾龙街瞧瞧。”
罗贯中心道:“腾龙,啧啧,昭然若揭么?”
青书见刘某人惫懒模样,摇头笑笑,自领着罗贯中步出庄园。
第一百九十章 秦卿
腾龙街是常州城最繁华的地方。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通衢十里,纵横棋布,朱门万户,载道星罗。布庄米店,酒楼教坊;小摊小贩,吆喝叫卖;来往行商,络绎不绝。
江浙一带,是青书基业所在,常州城中这腾龙街上,更是珍怪琳琅,奇宝遍地,方物毕会,商贾云集。
罗贯中一路走来,初时还只是暗暗惊异,走到后来,却觉目眩神驰,天旋地转。
这天涯海角的各般珍奇宝贝都聚集于此,看来寻寻常常的一个小贩,其实却身价数千两,摆出来卖的东西,都是海中珍珠,山间奇参这等自然瑰宝。
能在这里盘下一处店面来做生意的,财力之雄,可想而知。
来往的行人皆是锦缎华服,腰悬玉佩。随便跳出一个人来,手中的折扇说不定就提有东坡绝句,价值千金。罗贯中暗暗咋舌,想想自个儿一贫如洗,这里的任何一样奇珍都是买之不起,忍不住摇头一笑。
他想到刘伯温含笑说的那句:“公子不妨领这臭小子去腾龙街走走。”心自思忖:“先生此语,莫不是说这些产业,都是宋青书的?”
想到此处,望向青书的目光,已然大不相同。
诚然,有此财力,至少招兵买马,供三千甲兵一年军饷,都是够了的。
但三千甲兵,又能何为?
罗贯中摇摇头。徐徐踱步,青书不时同他说几句,两人一路闲侃过去。开开玩笑,耍耍嘴皮,斗斗机锋,倒也颇是相宜。
罗某人熟读百家之学,旁征博引之下,青书马上败下阵来。青书固然是口头上落了下风,罗贯中却感觉自己胸中十分憋闷。对方明明说不过自己,却好似总占着理也似,偏生自己还无法反驳。每一张口,瞧见青书清亮眸子,立马就说不下去,只能另换话题。
总之罗贯中是不敢再和宋青书去比武学了,只能口头上讨讨便宜。但即便是口头上。他也没觉得自己占到什么便宜。
他哪里知道,青书有法名曰“揽势”,无论有形之物,抑或无形之气机,都能强行“揽”入囊中。较之明教“乾坤大挪移”,还要神妙一筹。毕竟“乾坤挪移”神功练到极处,也不过夺人兵器。借势造势,又怎能强揽天地气势于一己之身?
原本“揽势”一法,不过强揽天地大势,并无夺取有形之物的法门。而青书将夺人兵器地窍门融入“揽势”之中,却正是得了乾坤大挪移心法的启示。
两人边走边说,谈笑风生,渐渐的,罗贯中也没了初见时地那份生疏,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让罗贯中对青书大生好感的。却是宋某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风度怡然,即便是在被自己旁征博引的无法反驳的情况下,也是如此。
但让他感觉颇为奇怪的是,如果宋青书是此地的大老板,怎么走这一路。都没人能认出他来?毕竟要经营出这样一条繁华大道来。老板不和属下的诸位多多见面,是很难做到的。
莫非……这里不是他的地盘?那先生让他带我逛这条街作甚?
逛了半条街。罗贯中地耳朵蓦地一跳,却是有人在一家布庄内大声说话,中气之足,让人侧目。
青书瞧他目光所及,当即说道:“这家布庄的老板,是一对兄弟。耳朵么,有些聋。”说到后来,嘴角却是划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布庄名曰“秦卿”。
罗贯中大感怪异,继而涌起一股深深的同情,这两兄弟耳朵既聋,又要经营这么大一个店面,委实是难能可贵。
想到此处,罗贯中忍不住欲要步入店中。
却见一个富态的中年员外满脸笑意,兴奋之色溢乎其外,一溜小跑也似地走出小店,另一个头戴毡帽的老头儿走入店中。罗贯中也随之步入,却见这店面甚大,左右两边各置布匹绸缎,满目琳琅,,两兄弟粗布麻衣,守着一堆绫罗绸缎,不住的跑来跑去,招呼客人。
罗贯中定睛望去,却见那个身着华服、头戴毡帽的老头儿捻着胡须,眯着小眼摇头晃脑道:“这匹绸缎……多少银子?”
其时麻布甚贱,绸缎却是极贵,往往两锭银子足以买上好几匹粗布,但一匹上好绸缎,却能卖到上千两高价,上乘丝质者,万两白银难求。
在他身旁堆着笑的中年男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蓦地挠挠头,将左手凑到耳边,不好意思道:“老先生,小的、小的没听清……”
老头儿脸现不耐之色,大声道:“我问你,这匹绸缎多少钱!”
那中年男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您问地是价钱啊?哦哦,我来看看啊……”说着左手放下,盯着那匹布看了好一会儿,蓦地脸现难色,歉然道:“老先生您等等,这匹绸缎是新进的货,小的须得问过兄长……”
老头儿不耐的挥挥手:“你问,你问!”
那中年男子对着老头儿歉然一笑,高声道:“大哥,这匹布多少钱?”连喊两声,那大哥却在招呼另一个客人,一直没听到兄弟的呼喊。他身边的那客人终是出于好心,推了推他。
那大哥抬起头来,侧耳聆听兄弟的问话,终于,好像听清楚了,他高声道:“那匹缎子啊,一千七百两!”
老头儿撇撇胡子,暗道这缎子虽好,但最多不过千两,一千七百两,还买个屁!
重复两遍之后,弟弟好似听清楚了,打个响指,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转头对老头儿说:“老先生,这匹绸缎卖一千一百两。”
罗贯中挨的近,听到这话,忍不住要出言提醒,却被随后而来的青书拉住。
那身着华服地老头儿心脏狠狠抽搐一下,左右看了两下,见罗贯中不满神色,当即狠狠瞪他一眼,暗暗挥了挥老拳,随后对那赔着笑的弟弟道:“好,好,我买了。”当即掏出一沓银票,细数了十二张整,交到这中年男子手中,笑眯眯的道:“这秦卿布庄布料上好,下次老夫还来,还来……”边说已然边退,罗贯中方要说话,腰间却忽地一麻,陡然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知道是青书做的手脚,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狠狠瞪着这老头儿。老头儿也狠狠回瞪。
中年男子侧耳倾听,满脸不解之色,老头只得大声道:“你们布庄,很好,很好!”声音极大,大街上的人都给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朝这边望来。
中年男子脸上顿时戏剧性的充满喜悦之情,躬身施礼道:“多谢先生惠顾。”
老头儿哈哈笑道:“好说,好说。”示威似地看一眼罗贯中,飞也似地走得远了。
罗贯中腰间又是一麻,哑穴被解,他回头怒视,青书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好笑道:“年轻人,镇定,镇定。”罗贯中蓦地想到刘伯温话语,推论下来……似乎这一片店面,都是眼前这人的呢……
青书微微一笑,拍拍罗贯中肩,从他背后走出,身上气势大涨,这两兄弟瞧见他衣衫容颜,都是身子一震,对视一眼,都是对正在招呼地客户说道:“小店临时有事,诸位客官,还请明日再来……”
送走一干客户,两兄弟麻利的把门给关上,而后正容整衣,俯身跪下,齐声道:“见过公子。”说着便要磕头。
青书哈哈一笑,伸袖一拂,一股无形大力登时把这两兄弟给托起:“秦明,秦俊,几时这般多礼了?”
秦明嘿嘿一笑,望了望青书身旁的罗贯中,笑道:“外人面前,总给得公子长长脸不是?”秦俊也笑道:“不知这位兄弟是何方神圣,竟能蒙公子亲自领来?”
罗贯中微微不知所措,但还是拱手道:“在下姓罗名本,草字贯中,见过两位秦兄。”
秦氏兄弟哈哈一笑道:“罗兄弟好!”当即一阵寒暄。
青书笑道:“秦明,今年入账多少?”秦明听他问起,忙取出账本算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过后,方道:“年初至今,纯利是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两。”
青书也不看账本,只笑道:“不错,不错。”
罗贯中见两人应答如流,纯然没有半分聋的样子,不由惊道:“原来你们不是聋子!”
秦明秦俊相视一笑,齐齐道:“咱们本就不是聋子,不过像公子说的,市场需要的时候,做啥都行!”望向青书的眼神满含崇敬之色。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争将
第一百九十一章争将
霁日晴空,猛然狂风大作,迅雷轰鸣,震电骤闪,黄豆般大的雨点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才走出秦卿布庄两步的罗贯中被淋了个全身透湿,慌忙退了回来。秦明秦俊两兄弟取了一套绸衫与罗贯中换了,青书却是独自站在门前,望着天威大振,暴雨倾盆。
他蓦地摇头笑道:“迅雷疾电,怒雨横天,这老天爷……在发怒么?”
罗贯中换上绸衫,正啧啧自赏,暗道平生未穿过如此衣衫,今日却是过了一把瘾。听得青书这话,登时冷笑道:“四方战乱,烽火难休,流民乱窜,天民不聊生,啧啧,这老天爷要是还不怒,可就真没天理了。”
青书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你很不满么?”
罗贯中心头一动:“他要招揽我么?”眼神不闪不避,迎了上去,目光清亮,一字一句的答道:“不错,我不满久矣。”
此话一出,青书身上蓦地气势大涨,一双眸子神光大振,清亮无比。他徐徐道:“那么,若我起事兴兵,阁下能否助我?”
罗贯中回头看一眼秦氏兄弟,摇头笑道:“腾龙之街,秦氏之卿,呵呵,宋兄文韬武略,固然胜于在下,罗某心服口服,但说到甘心为君所用……”说到此处,却是顿了一顿,似笑非笑。
宋青书微微笑道:“如何?”
罗贯中话锋一转,望向门外纷纷收摊的小贩,急匆匆行走的买客,伸手一指,笑道:“龙城腾龙,皆君业乎?”
秦明秦俊两兄弟笑道:“何止,公子之业,遍布大江南北。财力之雄,富可敌国。”
青书淡淡一笑:“苏杭织布,南洋珍珠,江西清茶,湖广稻香。皆我臂助。”此语方毕,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陡然升起。
诚然,这几乎大半个江南的财力都为他一人所用。莫说三千甲兵。便是十万大军,也能兴于一旦。
这个年代,有粮食就代表着
罗贯中目中震惊之色一闪即过。叹道:“如此,还有何忧?”
青书目光一凝,正视罗贯中,肃然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罗贯中一怔,苦笑道:“我么?”青书道:“不错。我欲以罗兄为我练兵之将!依我如今财力,便是数十万大军,也能一月集齐。然则如此不过乌合之众。若要横行天下。无精锐之师,不啻痴人说梦。故而宋某欲拜罗兄为将,练一支精兵。”
罗贯中似笑非笑的望着青书,悠然道:“宋兄有十足把握……罗某会答应么?”
秦明听他言语无礼,眼中寒光一闪,欲要说话,却听青书道:“秦明、秦俊。你们退下吧。”秦氏兄弟躬身道:“是。公子。”亦步亦趋,退往后堂。
一声轻叹悠悠响起:“我倒有十足把握。你会答应。”
罗贯中听得一怔。
刘基羽扇纶巾,飘然而来。雨势虽大,却没怎么淋湿他,却是他体表真气鼓荡,弹开滴滴水珠。
刘伯温悠然踱步,淡淡道:“若公子未有兴兵之意,或许刘某人这一生也就隐居山林之间,避世不出。你罗贯中也就浪荡江湖,无一展抱负之机。”
罗贯中摇头道:“未必,未必。”
刘伯温叹道:“罗本,我昔年不想教你,你猜到其间缘由了么?”
罗贯中不料他话锋陡然一转,怔忡半晌,沉吟道:“先生是嫌我不听话,肆意篡改您所教授的东西,好几次险些连命都给丢了,让先生费尽心力。您想必是厌烦了我,故而将我赶了出去。”
刘伯温眼神悠远,摇头笑道:“罗本啊罗本,我赶你出门,并非是因为我厌烦于你,而是……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啊……”
罗贯中身子一震。
刘伯温长呼出一口气,看向罗贯中地眼神渐趋柔和,微笑道:“若非当初我莽莽撞撞的呼吸吐纳,莫名其妙的领悟了高深内功,更得了天山折梅手的残谱,胆大妄为的寻各门各派精妙招数融入其中,更盗得鬼谷子秘传吴起手札这等阴阳造化之学……又怎么会有今日地刘伯温?”
顿了一顿,刘伯温又道:“当年我传你百家学说,以及我翻阅道藏领悟的玄门内功,你却肆意改之。几经波折之后,我固然被累的半死,但也让我明白,你我注定不为师徒!”
罗贯中蓦地双膝跪倒,磕了三个头,眼中已然有泪光闪动。
刘伯温伸手搀他,道:“傻孩子,你想问为什么是么?你资质不下于我,跟着我终难成大器。若不赶你出去,让你阅尽人情冷暖,如何能成就今天地罗贯中?你百家之学已渐趋圆融通透,一身武功也近融汇,我……很是欣慰。”
罗贯中道:“师……先生大恩,罗本毕生难报。”说着望了一眼青书,又道:“只是,若以此为因,要罗本为宋兄之将,未免……”
刘伯温笑道:“你想不通么?我说那许多,不过是说,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罗贯中微微一怔。刘伯温轻摇羽扇,悠然道:“我刘伯温为读书而读书,为习武而习武,为造反而造反。你罗贯中也一样。我们……从来就不是甘于寂寞地人。”
宋青书微微笑道:“故而先生浪迹天涯,遍寻明主,至今十三年矣!”
刘伯温看他一眼,笑道:“你我西湖相遇,大打出手。我终不是你敌手,应邀到庄园一叙,一见如故,遂成刎颈之交。”
青书伸出手来,俊脸含笑。
刘伯温也是伸出手去,“啪”的一声,双掌交接,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罗贯中颇是不可置信,只道:“先生,您就这样供他驱策了么?”
刘伯温道:“不错。公子大才,财力亦雄,又通孤云虚侵之道,虚实诡诈之谋,早具枭雄之姿……”
罗贯中嗤笑道:“天下有此能者,未必就小了。宋兄,莫怪罗某直言,较于其余豪杰,阁下过人之处,唯武功与财力尔。”
青书笑道:“不怪,不怪。”
刘伯温看一眼罗贯中,说道:“我生性孤直,你亦如此。傲气凌人,口头上从不服人。其实你心里已经服气了,不是么?”
罗贯中看了一眼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宋青书,心中地孤傲之气的确涌了上来,但傲在何处,不服在何处,却是说不上来。
对方明明什么都比自己强,但……我却始终不服。
刘伯温瞧他模样,知他倔性发作,也不再说话,只笑吟吟的看着他。
青书背负双手,也自微笑不语。
气氛好似尴尬,好似和睦,极是寂静。
门外商贩皆已收摊,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听得“滴滴答答”的雨打屋檐声,不绝于耳。
罗贯中蓦地高声道:“宋青书,论文才武功、经营谋略、人脉财力,无论哪一方面,你都比我强。不错,你什么都比我强。按道理我该心服口服才是,可是我就是服气不来。”他似乎义愤填膺,但胸中一口气吐出,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让他陡然间便轻松下来。
刘伯温脸色不变。青书依旧微笑。
罗贯中怒道:“你们为何不说话?”
刘伯温看了一眼青书,两人相视一笑。
罗贯中愈发愤怒,内力鼓荡,绸衫无风自鼓,大声道:“有什么好笑的?很好笑么?”
青书悠然踏上一步,笑道:“罗兄,少安毋躁。”
罗贯中瞧他脸上笑容,怒不可遏,抬掌便往他面门击去。
“啵”地一声响,罗贯中好似断线风筝一样飞出老远,撞烂一排椅凳。青书悠然掸袖,嘴角挂着笑意,目光湛然。
罗贯中全身剧痛,挪了挪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胸口不住起伏。他心中陡然勇涌起一阵悲意,知道终己一生,武学之道上,是永远胜不过对方的了。
青书叹道:“不错,似乎什么你都弱我一筹。然而,冲锋陷阵,攻城略地,坐镇中军,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却非罗兄不可。”
说到此处,青书躬身一揖到底,言语恳切:“我方能为将者,唯我一人,自是不够,你我之间,于此道又何不较量一番?还请罗兄为我臂助,角逐天下,肃清宇内,还我汉人江山。”
罗贯中一怔,望着这个躬身施礼的男子,心中怒气不知怎地就化的一干二净。继而升起地却是一股子豪情。
虽然我在其他方面胜不过他,但这统兵为将之道,沙场厮杀之能,我却能胜之。
罗贯中蓦地跪倒在地,沉声道:“罗本参见公子!”
ps:今天重感冒……不能多更,见谅。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方
第一百九十二章三方
九莲山上,南少林中。
演武场上,一僧一俗激斗甚剧。
僧衣的和尚大呼痛快,一拳一脚运足真力,劲风四溢,声势颇为不弱。而那俗家弟子,则是面带微笑,悄无声息的招架格挡,将对方杀招绝招一一化去,用的竟只是一套最基本的罗汉拳。
红叶禅师手持扫帚,慢吞吞的将被劲风激荡的四处飘散的落叶扫到一处,望了一眼打斗着的两人,轻轻笑着,自言自语道:“一月功夫,以罗汉拳催出散花掌劲,倒也不慢了。”
场中相斗的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四五十招,那和尚大喝一声,疾喝道:“咄!”双拳送出,竟是“一拍两散掌”中的杀招。
这一招厉害之处便在于,将“一拍两散”之意发挥的淋漓尽致,以拳代掌,让人避无可避,只得正面相迎。修为高深者往往看准时机,以此招迫得对方不得不接招,而后挟无俦内力正面相攻,从而取胜。
果不其然,那俗家弟子退后两步之后,猛地发现对方双拳已迫在眉睫,但他也不慌不乱,马步微屈,退后一步,双手圈在胸前,呼的推出,与对方拳劲撞在一处。
这一招,是“罗汉拳”中的一式“双圈手”。当年张三丰便以之破去昆仑三圣绝技,可说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两人真力一撞,那和尚身子一晃,便拿桩站定。而那俗家弟子,则是蹭蹭蹭倒退七八步之远。
红叶禅师一边扫地,一边喃喃自语:“一月散花,两月擒龙,三月达摩,四月般若。五月须弥,半岁而至脱胎,六字真言始可学也……”
场中那和尚啧啧道:“师兄,你莫不是服了什么奇药不成?一月之内武功突飞猛进至此,了不得。了不得。”
那青年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和尚哈哈笑道:“咱们再打过!”纵身上前,飘飘忽忽一腿踢出。正是少林绝技——如影随形腿。
青年还未来得及拭去额角汗珠。只得苦笑一声,“一苇渡江”的身法展开,避过这一腿。右掌微斜,左掌前探,“穿花式”使出,批亢捣虚。
红叶禅师依旧扫着地,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仿佛眼前的两人打斗与他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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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顶,天风激荡。
张三丰卓然而立,风吹的他衣袂飘飘。须发飞扬。宋远桥侍立一旁,低头不语。
也不知站了多久,日已西斜,余晖脉脉,轻轻抚在宋远桥微微佝偻的背上。
张三丰目光悠远,望着红云斜阳,轻声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宋远桥强笑道:“师傅。您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张三丰将手一摆。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回首,细细打量了这个大徒弟一番,叹道:“远桥,你也老了啊!”
宋远桥听得鼻子一酸,似是感叹,似是自怜,似是慨然,似是悲恸,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阖上,久久不语。
晚风低吟,抚在他被沧桑刻满的脸庞上,张三丰低叹一声,喃喃道:“我们……都老了啊……”
不多时,月上树梢,天色向晚。
武当山一向都是静谧的。
站了这许久,张三丰似乎微微有些倦了,振袖转身,便要往山下走去。好像想起了什么,他一转身,侧头想了会儿,问道:“翠山还没回来么?”宋远桥一怔,道:“弟子已吩咐清风,一有五弟消息,立即通报。”
张三丰捏了捏拳,苦笑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
宋远桥脸上也是划过无奈地痕迹,叹道:“三弟明里不说,但谁又不明白呢?当年之事,多半就是五弟妹所为了吧……”
张三丰摆了摆袖,道:“老道士原也早猜到,只是……唉,老三在光明顶和殷天正大斗一场,也算是出了口气。但这心结……”宋远桥道:“三弟卧床十年,这怨恨又岂是朝夕可化?弟子私下揣度,这些年他游走江湖,必然早寻了殷白眉比试,一输再输,一定几经生死,而唯在光明顶上胜了一场……”
顿了一顿,宋远桥苦笑道:“非是三弟心胸不广,换作弟子,每日见到昔年暗算自己的真凶,便是心里平静如水,只怕也会硬被搅出涟漪来。”
张三丰“哼”了一声,显然微微动气,但解决方法如何,却始终不知何从着手,在他看来,武当七侠自幼一起长大,自来相亲相爱,待张翠山回山,自己亲自告知他这事,让他携妻当众向俞岱岩道歉,也就能解决个八九不离十了。自个儿的徒弟,哪能心胸那般狭窄?
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是张三丰百年修为,历经人世沧桑,此时也是心烦意乱。
山顶上的两人都是何等人物?一个是天下第一高手,武当祖师张三丰;一个是现任武当掌门,扬名江湖的大侠宋远桥,都是武功修为极为高深之辈。百丈之外地细碎脚步声,哪能瞒得过他二人耳目?
宋远桥扬声道:“是清风么?”声音蕴上内力,中气十足。
清风小道士的声音响起:“秉掌门师伯祖,五师叔祖有信函寄回!”清风是俞莲舟徒孙,故而唤宋远桥作师伯祖,俞莲舟为师叔祖。
快步上山,清风轻功已颇具火候,半刻钟不到便赶到山顶。
见张三丰也在此,清风慌忙拜倒:“参见祖师爷爷!”张三丰拂袖一托,笑道:“免礼,免礼。”清风倒是想把礼给施完,但他哪里抗得过这天下第一高手?登时被托了起来。
将信函呈给张三丰,他不敢多说一句,只静静立在一旁。
张三丰瞧见徒弟信函内容,神色蓦地数变,终而长叹一声:“武林又起风波矣!”
宋远桥一怔,结果信函一看,神色也是大变,脱口道:“五弟要出海迎回谢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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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此为兵家“六如”,得“六如”者,战必克,攻必胜,无往不利。
风、林、火、山四者,言兵卒也;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为将者用也。
罗贯中新建一军,有四千之众,兵马粮草俱足。他立了一面大旗,上书“风火山林”四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口气真的不是一般地大,决心也真地不是一般的大。
这支军队,罗贯中名之以“嵩阳铁骑”。皆因这四千之众,都是出自登封,这群人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所幸的是,在他们还没四处乱窜之前,青书将他们一股脑地收了。
之所以看中这伙人,是因为他们足够凶悍。
怎么凶悍?
四五百人成群结队的逼得北少林出动“十八罗汉阵”请他们出寺……
与其没饭吃饿死,还不如拼一拼到少林寺里去抢粮!这是领头壮汉的洪声答复。
千把没饭吃的人聚在一处,谋划三日,而后冲到登封衙门去,打死县令,一哄而散。
他妈的,天不管老子,地不管老子,朝廷不管老子,反他娘的!
还有两千余人,则更干脆,护着老幼妇孺占山为王,但实在是没粮食吃,只得又窜了出来。十三日前青书路过这块宝地,频频用计,恩威并施,收服了这群亡命之徒。
其实,这伙人不过是饿得慌了的老百姓而已。
不得不说,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造反,只是其中地一项而已。
得宋青书财力相助,罗贯中要啥有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兴冲冲的训练这群“饿徒”,初时倒还真吃了些苦头。只是罗某人手段厉害,虽从无治军经验,但摸摸索索着就探出一条道道来了。
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们不给老子好好训练,老子就不给你饭吃!
这是罗贯中以不变应万变之法。
《武穆遗书》中的“练兵篇”“秘战篇”,青书假刘伯温之名赠与罗贯中,罗某人细细读之,眉开眼笑的去了。
自此,军营之中,白日悲呼,夜里哀嚎,马嘶阵阵,人号声声。
一月之后,这四千人都被罗贯中管得服服帖帖的,要东往东,要西往西。
当然,要训练成一支真正的精兵,还差得远。
义乌城外的某处山谷里,青书看着全幅盔甲地罗贯中,心中暗自琢磨着,自己也该找一堆人管管了,老这么看着,这心里啊,真痒地难受。
事实证明,每个男人,在幼年时代,都有过做将军的梦想。
第一百九十三章 混乱
渤海之滨,风平浪静;海色湛蓝,一望无际。
光明左右使、白眉鹰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韦一笑、五散人以及五行旗掌旗使,这当世第一大教的第一流人物,都自聚集于此,望着轻柔的浪涛阵阵涌来,心里都是涌起一阵豪情。
谢逊掌屠龙宝刀,号令天下,如今奉阳教主遗令,迎回金毛狮王,明教群龙有首,委实振兴在望!
诚然,只要有一个大家都承认的教主,这一盘散沙重新聚拢一处,便能成为谁也无法击破的坚石!
然而,这一伙被世人称作魔头的明教豪杰之中,却是有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侠客:武当第五位大侠——张翠山。=首发=
呼喊吆喝声不绝于耳,杨逍极目远眺,便见一群赤膊赤脚的纤夫拖着一只巨大无比的楼船,缓缓行来。这一群精瘦精瘦的汉子脸庞上都是汗水,但却都洋溢着颇为幸福的笑容:这一趟走完,又能有些钱去糊口了。
楼船上的一个黑衣老头儿高声呼道:“教主师兄可在?”
此语一出,杨逍等人的脸上,多少多了些阴霾。范遥更是勃然作色,一张脸狰狞可怖,他对阳顶天忠心无比,可方归明教,却听到别人在他面前称“教主”二字。阳顶天虽已殁去,但谁又能说他真的从这世上离开了呢?
殷天正踏上一步。^^双手叉腰。洪声道:“是李师弟么?”
黑衣地精瘦老头儿名叫李天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地师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教主师兄在此,是了,是了!”
殷天正初时尚不在意,张翠山却注意到明教诸人的面上颜色,默默走上前去,扯了扯殷天正袖口。殷天正混过大半辈子,何等精明,又听得“教主”二字,登时会意,他额上白眉一轩,沉声道:“李师弟,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天鹰教一派,唯有明教天鹰旗。你可听清了?”声音中蕴上内力,恍若雷声滚滚,压过当场。=首发=范遥脾性最烈,听得这话,也是颜色稍霁。而明教诸人闻得此语,都是暗道:“鹰王忠烈,终不负明教!”
皆大欢喜了,如无意外,这当世第一流的人物与人间最底层的纤夫,该在这一刻。脸上含笑和睦无比的完成这付钱结帐,拿钱走人的一系列步骤,欢欢喜喜的各上征程。
然而,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驾临。
灭绝师太背负长剑,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嗔目大喝:“杨逍,贫尼孤身至此。唯求了解恩怨。你若是条汉子。便与我一战!”声如旱地空雷,摄人心魄。明教诸人都是险些心神失守,便是张翠山也自暗暗心惊,总算他临危不乱,晓得若在此处被灭绝撞见,麻烦也会与他不期而遇,当即微微侧身,借殷天正身躯稍挡,屏息敛神,不发一言。=首发=而那些纤夫们,都是东倒西歪,站立不定,眼前直冒金星。
显然,灭绝的内力并没有高深到这种地步,能有这般神效,毫无疑问是运上了什么摄魂之法。
《九阴真经》精深奥妙之处,终在百年之后,再现端倪。
灭绝师太显然并没有期望明教诸豪会在敌寡我众地情形下有以一对一的觉悟,疾喝一声,右爪左掌,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往杨逍咽喉、下阴两处要害袭去,端的是……阴毒无比。^^杨逍无奈的笑了笑,足尖一点,退后三丈有余,明教诸豪都是纷纷散开,却听杨逍轻笑道:“老尼姑,你对我有意思么?下手如此之……哈哈!”
灭绝久历江湖,见杨逍促狭一笑,猛然醒悟到,自己出手的方位,似乎微有些不对吧………
也不顾原本拟定的后续招数,灭绝师太猛地将双手抽回,老脸一红。
明教诸豪都是哈哈大笑,范遥更是捧腹大笑,他昔年和杨逍做过多少荒唐事?此时更是极有默契的扬声笑道:“老尼姑,杨兄虽说年过半百,可宝刀不老,神勇依旧,能夜御……”
灭绝愤然大喝道:“贼子闭嘴!”伸足一踢,大片沙粒扬起,却汇成一束,往范遥那处袭去。^^^^灭绝师太则抽出背后长剑,一手快剑使出,刺向杨逍三处要害,凌厉绝伦,无双无对。
殷天正一句“小心她倚天剑!”本冲到喉咙,但见灭绝手中长剑黯淡,绝无倚天锋芒,大感奇怪,也就将那话咽了下去。
杨逍衣袂飘飘,挥洒自如,拆的几招,却觉吃力,再拆两招,猛地惊道:“你、你使得不是峨嵋剑法!”
灭绝冷笑两声,三招极为凌厉的剑式展开,剑影弥漫,清光闪闪,恍若雪球一团,竟将杨逍裹住。=首发=
杨逍险之又险地躲过灭绝六十二剑,但第六十三剑却难躲开,身形急闪间,嗤拉一声,终是被划下一片衣襟。杨逍的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冷哼一声,跃上前去,长拳短打,精奥奇妙。
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四五十招,不分轩轾,韦一笑渐渐有些不耐起来,扬声道:“杨逍,咱们一块儿上解决了这老尼姑罢!这般磨磨蹭蹭,忒也麻烦!”
杨逍脸色铁青,却不言语。韦一笑冷哼一声,身形一动,却被范遥拦住:“韦兄,老杨自来傲气,你莫要趟这混水了**他能搞定。”韦一笑仰天打个哈哈,袍袖一展,裹住全身,站在一旁,权当看笑话。
灭绝一套快剑使完,仿似技穷,最后一招剑术使老,杨逍却蓄势以待,拳脚间蕴藏无俦劲力,就要使出平生绝技“雷天大壮”地掌力。
明教诸豪看得连连点头,都是心道:“养其全锋而待其毙,杨左使堂堂之师,想必就要胜了。”见灭绝如此功夫,心中又道:“却不料这尼姑手中没有倚天剑,亦能与杨左使斗到这种地步,了得,了得!不过……她手中若是有倚天剑,胜负……啧啧。^^
一个快捷无伦的身影掠过,众人都在瞧杨逍与灭绝的打斗,却是未曾注意到。唯有张翠山对场中两人的胜负并无多大关怀,却是敏锐的发现了,掠过的那个身影,竟是个女人。
楼船上的李天垣原本也正观望这当世一流高手之战,看的津津有味。但却陡然脖颈一麻,浑身动弹不得,耳旁一个冷峻声音:“带我去见小昭。”
李天垣地咽喉被掐住,回头一望,却见一船的天鹰教弟子的“大椎穴”上都有一朵金花,显然被人以绝顶的暗器功夫制住穴道。再侧目看时,但见一个老妇一手提着龙头杖,一手掐着自家喉咙,神情阴恻恻的,煞是可怖。****
这老妇人竟能避开一众明教高手耳目,将一船的天鹰教精英无声无息的制住,而后更是掐住自家咽喉要害,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
他努力嘶哑着嗓子道:“谁……是……昭……?”
老妇人——也就是金花婆婆,一顿拐杖,怒道:“你们地人写信来让我来赴约,现在又不承认么?”
李天垣瞪大双目,满脸不可思议。
一声大喝如雷炸起:“兀那婆子,放开李师弟!”却是殷天正被张翠山提醒,惊见此景,不由大喝出声,纵身上船。
金花婆婆飘身退后数丈,手中提着李天垣,厉声喝道:“把小昭交出来!”
殷天正听到这声音,恍如身被雷击,仿佛回到了当年,光明顶上,那个紫衫女子携着爱郎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痛斥着命运的不公,不顾一切地奔下山去。
白眉鹰王仿佛着了魔似的,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指着金花婆婆,喃喃道:“你、你……”
黛绮丝毕竟没有改变声道的法子,便是寻常时候,能粗着嗓子不让别人认出来,此刻她女儿被挟,几乎接近疯狂,声音陡变尖利,也就顾不得去掩藏什么了。
与此同时,“啵”的一声大响,杨逍口中狂喷鲜血,蹭蹭蹭退后十几步,一双手血肉模糊,五个手指大小的孔洞贯穿手心手背,狰狞可怖。
灭绝双手五指屈曲成爪,鲜血淋漓,冷笑着喃喃自语,仿佛说着什么,只听得“师兄”“报仇”之类的词语不断出现,明教诸人如临大敌,范遥扶住杨逍,嗔目喝道:“好贼尼,吃我一掌!”抬掌便向灭绝攻去。
暗处,明媚的女子手持折扇,轻轻摇动着,眉飞色舞,一个劲的叫道:“打!打!”
在她的身旁,几个大汉渊停岳峙,一派高手风范,颇是无奈的看着这位磨人的主子。却听这主子嘿嘿一笑道:“乱,越乱越好!”
不知几千里之外的某处山谷里,一袭青衫的男子嘴角划过一丝莫名的笑意:“乱,越乱越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魔
在东海那块儿闹得不可开交之际,身处江浙练兵的宋青书却是闭起关来,皆因他几经思虑,都觉自家武学尚未臻至顶峰,还有极大提升空间——至少,太极十三势那“沟通阴阳,化生天地”的“双推”一势,若然练成,武功当又进一层。
自从南少林与红叶一战,青书一直感觉良好,毕竟七年之前,这红叶和尚与那惊才绝艳的白发男子斗了个不可开交、难分胜负。换而言之,自己现在的武学修为,至少足以与那速度快绝,功力奇高的白发男子一战了。
但在他看来,这还远远不足。
毕竟那白发男子似是极为畏惧那灰衣高手,红叶这等功力,也被他一掌击飞——虽说当时自己身处高空,未能看清他们到底交收几招,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一袭红影的确是顷刻之间便退到无影无踪,显然是逃之夭夭了。\\\\\\
想来想去,的确想不出天地之间,除却张三丰,还有何等人物有此武学修为?但即便是想出来了,又能怎样,还有半年就要比试了,纵然是自己早有准备,纵然是自己修为大进,纵然是已经招兵买马……但是,输得太难看,平白给张三丰丢人,也非自己所愿。细细思量,唔,瞧对方对付红叶的手段,似乎自己还是远远敌不过对方绝顶之姿**
所以……关吧太极自混沌中生。化生阴阳。黑白交杂,浑浑融融,而后衍生两仪,变化四象,横绝八卦,演化万物,端地是无穷无尽,无岸无垠。
能至无穷无尽之地者。先生阴阳尔。
这“阴阳相生”可不是似成昆那般转换阴阳掌力这般简单,成昆所悟,小道尔,不过阴脉阳脉间穴道横移之变化。而宋青书所悟,却是武学大道,一旦悟通,则能臻至不可思议地武学境地,双掌出而定乾坤,剑锋脊而分阴阳。
故而双推之势**看名称似乎十分简单,实则难之又难,玄之又玄。正如老子《道德经》所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一桌一椅,一床一蒲团。
屋外是一溪山谷,袅袅青烟,悠悠绿水,树木丛生,花香阵阵。端的是福地洞天,人间仙境。
这悟“势”之法。却不同于修练内功,盘膝打坐,重在体悟,而不是打通穴道,攻克玄关。
故而青书时而侧卧石床,时而正坐蒲团,时而沏茶倒水。时而皱眉冥想。^^^^间或推门而出,深吸两口新鲜空气。俯观流水潺潺,仰望白云连绵,悄悟不断之势,静思太极之理。
脑中纷乱不休,一会儿涌出一句“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一会儿又是一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又或是“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
诸子百家,兵法儒道,无一不至脑中,全然不离阴阳。
阴阳之理,动静相生,并驾齐驱,方臻妙谛。
从日出的金蛇万道,到白云散尽,金阳普照,而至晚霞漫漫,流岚静卧,再至月上树梢,嫣然摇动,而后东方再复鱼肚之白,宋青书的眉头,依旧皱成一个川字。^^
惑之惑也,谁能为我解惑?
至此,他心中真是颇有些后悔了,为何这般拘泥于成规,早上武当,与张三丰单独会面,说明情况,得这一代大宗师的三两点拨,岂不胜过闷头自学?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心中又复涌起豪情,莫不是只有太师傅能悟出这等武道绝诣?天下能人千千万万,资质绝顶者亦不在少数,却并非人人都能身登绝顶,何也?心不坚而萌退意也,道不正而至歧路也,思恒歪而无境界也。^^
天下的任何道理,到了顶尖处,必有相通的地方。
武当功夫是纯正地道家一脉,虽说出自少林一部九阳真经,然则经张三丰百年锤炼,庄严磅礴之气依存,但那肃穆之意却被化得干干净净,却换做飘渺出尘的仙家气息。张君宝不世之奇才,已是极高的评语。当年的张君宝闯荡江湖之时,少林方丈天鸣得闻,轻叹一声寂然圆寂。
这般看来,天鸣和尚真的是看走了眼。
张三丰一代宗师,开古今未有之先河,数千年来,能与之比肩者谁?
这并非仅仅是武功高下的问题,而是修为的问题,道理的问题。=
将太极之理深研到这般境地,创出一拳,辉映千古,一度压下少林,真真是独他一人而已。达摩祖师泉下有知,势必也是极为欣慰。
有人在他门中悟道,而后破出桎梏,独成一家,如何不让他喜之又喜?大宗师胸襟磊落,便在于此。
如若青书也能在张三丰留下的真东西里悟出属于自己地道,纵然是破出武当,张三丰必然也是欣喜非常,只怕连胡子都要拔光了
然而,且不说宋青书悟道后绝不会破出武当,便是他能否悟道,也是个问题。
张三丰是历经人世百态,世间沧桑后,于武当山观白云流水之态,乃悟太极至理,是何等的沉淀,何等的积累?
宋青书固然两世为人,几经沉浮,但加起来还不过半百之岁,又怎及得上张三丰阅历之厚?
如今更是强求悟道,沟通阴阳,这一下已然着相,怕是心魔已然不自觉地降临了。
不知不觉,已然是三日过去了。^^这几日天气都自极好,罗贯中和这四千人也混得熟了,整日里没正经的开着些没心没肺的玩笑。罗贯中记性极好,每日夜里巡营,七八天下来,已然把这群人的名字给记了个全,见面就直呼其名,把这一堆人都给骇的不轻——哪有人记性好到这种程度的?尤其是这四千人的名儿都是些“陈四七”“张五六”“刘八八”这些数字流,还有不少重名者,可说是难记到了极点,但罗贯中都能一一叫个明白,啧啧,这份记性,当真是……
自从罗贯中进入集团高层之后,青书也就不再瞒他,笑着把自祁连山一路东来的事儿全都给他说了,再领他去见了那位半死不活地鲜于通掌门之后,极为惬意的欣赏着罗某人的震惊神色之后,哈哈大笑,扬长大笑,就此闭关。****
罗贯中对于武学一道,彻底没了和宋青书竞争的心思,因为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功夫,全拜当日那位老先生所赐,而那位老先生的年纪……
抓了抓头,罗某人很用心的去练兵,很用心很用心……
而罗贯中记忆四千人地姓名,却是听刘伯温讲宋青书过目不忘,记性极好,罗贯中起了好胜之心,存心借此锻炼锻炼,哪日寻机再和宋某人比过。
少年人地心性,便是如此,哪怕他再天才,再老成。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宋某人这颗脑袋在上一世便很是聪明,经过这一世的二次发育,虽说思想觉悟上进步也是很大,但是这最基本地“记性”,却是涨到人类极限,领悟力也是大大增强。记性之强,只可以用变态两个字来形容。
这一日,入夜之初,罗贯中领亲兵巡营完毕,忽闻长啸之声,震慑山谷,如大龙悬空,不住高吟。
他心头一动:“他功成出关了?”身形一动,往山谷方向掠去。
谷口布下九个小迷阵,连环而成大阵,端的是厉害非常,杀机丛生。
罗贯中方踏一步,却生犹豫,这阵法随机而变,乃是刘伯温手笔,自己阴阳之学修为尚自不够,贸然闯进,只怕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正犹豫间,右臂却忽地被人拿住,他心中一惊,左掌凝爪,就要攻出。
缁衣的儒生淡淡道:“是我。”
罗贯中一怔,回头瞧见刘伯温微含忧虑的眸子,身上一轻,左掌垂下,甲胄撞击声清脆悦耳,但只一下,却又淹没在啸声之中。
刘伯温叹道:“他怕是走火入魔了,咱们进去吧。”提着罗贯中,三步两步,进退自若,不多时便进入山谷。
却见青书披头散发,额角流血,状若疯癫,四处乱撞,却见此间胜地树木横塌,花草断折,尘烟四起,狼藉一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木屋
月光静谧,悄悄渗下一重辉朦朦的银纱,轻柔的裹住这一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谷中的茅草屋坍塌一方,就天然坚石雕琢而成的石床也断成两截,颇显凄凉之态,那被刘伯温奉为珍宝的“玉鲤跃龙琉璃壶”和“清叶鹤乡杯”也化作碎片。
刘伯温也顾不上去心痛,内心里早被震惊占据。饶是他听得宋青书厉啸之声,心中早做好准备,此时瞧见,也是大惊失色。青书的武功修为明明已臻至入神坐照的化境,但却出现这种走火入魔的状况,委实是大出意料。
皆是因他沉淀不足,积累不够,欲要强行悟通双推势,化分阴阳,理定乾坤,却是不自量力了。^^
这等至高修为,放眼古今,能为者也是寥寥,当今之世,唯张三丰有此能耐。
青书原有资格问鼎,然而一则沉淀不足,二则时间仓促,他又自心急,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就心生魔障,不可自拔了。
他状若疯癫,好似眼不能视物,挥舞着双臂,“喀喇”“喀喇”声不绝于耳,树木石块,皆尽被他无俦内劲崩碎。
罗贯中看得心中一急,踏上两步,便要上前去拉他,却被刘伯温一把拽住。刘伯温目中忧色愈浓,一闪身到一块千钧大石之后,轻叹道:“他武功太高,等先耗他几分内力再动**”罗贯中面色一变。已知现在情形十分严峻。若非青书神志迷糊到一定程度,绝不至于让刘伯温说出这等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书一双眼眸愈发红了,极是骇人,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呼喝不绝,一会儿说“阴阳化生,地水风火”。一会儿又说“天清地浊,乾坤乃定,然定乾坤者何?”。罗贯中听起来似乎玄玄乎乎,刘伯温却是身子大震,隐然有悟。
过得片刻,刘伯温瞧青书通红地脸庞渐渐变淡,沉喝一声:“动手!”他俩方才商量好计策,刘伯温功力高深,正面撄其锋芒。****罗贯中则从背后偷袭,只消击中青书后颈,一吐劲力。此事则可暂告一段落。
但青书一身武学修为,何等之高?纵使神昏智迷,但武功仍在,本能犹存,抬手便轰向刘伯温,两人双掌一接,“啵”地一声大响,刘伯温倒退十几步。口角溢血,心中骇然之余,又自肯定:“他闹腾这许久,内力虽当极盛,但一挫之后,必然大衰。”
罗贯中没得刘伯温手势,只暗自潜伏在暗处不动。刘伯温按捺下内伤。抢上前去,刷刷两掌。“天山折梅手”的高深功夫使出,飘逸绝伦,抑且蕴有极大威力,动辄便是筋断骨折之噩。==他自然清楚,以宋青书之能,纵是本能的招架格挡,也万无可能被他击中的道理。况且——筋骨外伤比终生瘫痪,可要好的太多。更何况,军中还有一位医术圣手,驰名江湖的蝶谷医仙胡青牛。
两人见招拆招,顷刻间便斗了七八十招,刘伯温固然丝毫不敢留情,使尽浑身解数;宋青书也是一通猛攻,他心中疑惑极盛,不得宣泄,只有不停出招运力,好稍稍发泄心中不解滞闷之感。
翻翻滚滚,斗到第九十二招上,刘伯温将“天山折梅手”使到极处,苍白的双手如白莲乍放,朵朵盛开,幻出瓣瓣虚影,每片花瓣都可说是蕴上玄门上乘内力,威力端的极是惊人。\\\\\青书双掌合拢,一手屈指轻弹,一手兼收并蓄,将刘伯温凌厉攻势皆尽纳下,正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地“无争指”。
刘伯温经他“无争指”这么一搅,招式用老,力道已衰,他心头一跳,暗道:“不好!”果不其然,这合拢的双掌陡然握紧,指力掌力亦是同时一收。
宋青书双拳送出,正正击在门户洞开的刘伯温胸前。
刘伯温口中鲜血狂喷,胸口经脉皆被毁伤,焚起老大一片火焰,扑腾几下,方乃灭去。^^
“纯阳无极功”竟也化作焚身烈焰!
罗贯中素来极为崇敬刘伯温,见昔年恩师跌倒地上,口吐鲜血,不由惊呼一声,疾步掠出,身形电闪,顷刻闪到刘伯温身边,将他扶起。
刘伯温血染缁衣,儒雅风度却是丝毫不减,望着缓缓逼近、双目通红的青书,他苦笑道:“贯中,咱们计策不成,今日却是要毙命在此了。”
罗贯中将牙一咬,沉声道:“恩师,你先离去,我来挡他。”刘伯温听到“恩师”二字,不由微微一怔。
罗贯中说着右膝微屈,左腿跨上,一振双臂,合抱成球,“抱球势”使出,浑浑融融,带着丝丝气劲,右手手背搭上左手手心,阴阳相成,撞向青书。****
他闭紧双眼,正准备着以死迎敌,却久久不闻动静,俄顷一声轻响,却听风声又起,罗贯中睁开双眼,见刘伯温横抱一人,叹道:“公子太急了些,你怎地也不劝他?”
待他看清刘伯温手中所抱之人,却是大吃一惊,这正是适才状若疯魔,癫狂不已的宋青书。
刘伯温轻轻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沫,一手持住,另一只手搭上青书脉搏,面色登时一变。^^^^
罗贯中瞧他脸色铁青,好奇道:“他……”见刘伯温横目瞪来,他嗫嚅一下,又道:“公子……怎么了?”
刘伯温长叹一声:“百脉俱损,神志错乱。”罗贯中惊道:“那……那当如何?”
刘伯温再一把脉,摇头苦笑道:“当今之世,唯有一人能救他。”脚步轻摇,已然步出山谷,走入迷阵。罗贯中不识此阵,不敢逗留,三下两下,赶上刘伯温步伐。
晚风徐徐,送走寒鸦两只,原要绕树三匝,如今却是无树可绕。烟尘渐渐落下,原本清淡雅致的山谷一霎间便成废墟。=——
无敌分割线——
武当山上松柏长。
张三丰远游归来,依旧是在后山闭关,两间小木屋并肩而立,树藤花鸟,相映成趣。
这一日,他正坐关之中,却蓦地心头一动,长出一口气,微振衣袖,推开太极鱼状的门扇,缓缓踱步而出。
道袍上沾了许多污垢,张三丰早年有号曰“邋遢道人”,正是由此而来。他念及当年趣事,不由微微莞尔,内力运转间,全身上下的毛孔张开,一呼一吸,一张一阖,一股无形之力将那些许污垢灰尘皆尽冲开,簌簌落下。****
两间木屋之间隔的并没有多远,不过十丈左右之距,却有一条小道相连,青黄相间,颇为雅致。
张三丰轻叹一声,沿着小道慢慢走着,走向另一间木屋。
这间木屋之中,书架上堆满着密密麻麻地书册;床上整整齐齐,凉席轻放,石枕颇为落寞的躺着;那张古朴肃穆的流水之琴也静静摆在桌上;一把木椅子已有一只腿被蚂蚁啃得差不多了;桌上地那把茶壶中,茶垢似乎也凝成一陀,再难刷的干净了,而那只茶杯,却是经不起岁月蹉跎,瓷把儿断落一旁,很有些凄凉的味道。
张三丰袍袖微微鼓起,正欲驭使气劲荡开灰尘,却又陡然一笑,徐徐走上前去,伸出手来,一下一下,轻轻拂去桌上薄薄的一层灰,每一落手,便见五条手指印在淡淡的灰尘中长长拖开。
看了看沾满了土灰的手心,张三丰脸上蓦地绽放出笑颜来,很开心,很开心。便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祖父,颤巍巍的亲手为孙儿铺好床垫,嘴角含笑,心中欢喜。
这一代大宗师,心中渴望着地,未必就是威震天下、扬名武林,甚至于流芳百世。
自从寻回俞岱岩后,武当七侠重新聚首,却又生出矛盾,张三丰心中烦忧之下,又更迫切的想寻回当年那个陪他坐关,陪他聊天,陪他论武,陪他谈文的小小少年。
张三丰拭去木椅上的灰尘,弯腰坐下,望天上云卷云舒,地上草色青黄,嘴角上挂着慈祥笑意,久久不散。
是啊,在张三丰眼中,他永远都只是个小小的少年。会屁颠屁巅的跑过来问他这一句道家法诀什么意思,与所修习的内功有何干系,还是藏着什么深刻地道理;也会无所不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偶尔更会兴致忽起,出手试他武功,而后随手传下两招精妙武功,看着他并不怎么感兴趣地那张淡漠的脸,张三丰总会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给老道士学好武功,武当谁来担当?
但是,现在张三丰心中却没想什么谁来担当武当地问题,只是淡淡的笑着,心中涌动着淡淡的温馨,淡淡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