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误会
娥眉微蹙,光滑的如天鹅绒缎的玉颈斜斜,一双妙目宛如深谷幽潭,一倾皆碧。似乎天风微微,吹皱这一池涟漪,小昭双目蕴愁,楚楚动人。
苏若雨小小年纪便执掌古墓外围势力,阅人无数,纵然以小昭心计,也是难逃她法眼如炬。她看得眉头一皱,心道:“得找个时间同她说说话了,这丫头怎么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虽然与小昭相交不到半日,但苏若雨却已摸清她性子,知道这少女看似天真无暇,实则心机暗藏,虽无什么害人之心,但却是不愿将自己的烦恼与他人诉说。换而言之,便是能共患难,不能齐享福。
青书一把将鲜于通提在手中,左手微拂,便点了鲜于通昏睡穴。他淡淡道:“咱们走罢。”
话音方落,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又转身笑道:“胡夫人,你这几日间……不妨配几味好玩的毒药,来伺候伺候这位华山掌门。”
他这一声“胡夫人”又是让王难姑脸上一红,之前这位毒仙一直要求众人唤她王夫人,态度之强硬,令人咋舌。这时青书自然而然的称她胡夫人,倒让她微微不好意思起来。
王难姑听到后来,眼睛一亮,嘿然道:“公子,您放心,我保管不毒死他。”
胡青牛忽地一挺胸膛,自傲道:“公、公子,有我在,保管毒不死他!”他尚不习惯唤青书公子,是以顿了一顿。但神情中的自负之情,却决然发自真性真意。
王难姑斜瞪他一眼,胡青牛感应到妻子威胁目光,猛一哆嗦,忙加一句道:“不过,若是夫人下的手,为夫却是万万解不开地。”
毒仙轻啐一口道:“马屁精!”
青书微微一笑,再不说话,手提一人,独自悠然踱步。^^^^走在前头,内息流转间,提起鲜于通这百十斤的身子,浑不费力。
胡青牛夫妇、小昭武功都不甚高,是以这一行人也不急着下山,只慢悠悠的在这险峰绝壁间游山玩水,赏玩风景,观浮云朗日,笑苍山负雪,半日时光流过。倒也不甚难熬,也自下得山来。
平地不似山间陡峭。天色向晚,几人都是施展轻功,往附近村落行去。以免露宿山林之苦。
胡青牛夫妇携手奔跑,微微气喘;小昭起足落步间优美可人,但起承转合之间,不免难能圆转如意;青书则是东一步、西一步的随意迈着,不紧不慢的随在胡氏夫妇和小昭身边。手中虽然提了一人,却丝毫未显疲累之态;而苏若雨姿势飘逸,竟是浑然看不出她是在赶路一般。
四人轻功修为本自不能相提并论,古墓轻功自来便冠绝天下,辅以浑厚内力,长途奔袭,可说天下无人能敌。而武当派的“梯云纵”心法更是注重一口真气存乎胸臆之间,轮回游转,悠悠然。浩浩然,则气不尽,力不尽。
和这两人相比起来,小昭与胡氏夫妇的轻功,则显得太过浅薄了。
小昭的家传轻功纵然高明,但却远没练到高妙处。即便是金花婆婆亲自前来。也只有叹服的份儿。
这般奔了约莫半个时辰。胡青牛和王难姑已然气喘吁吁,小昭也是胸口起伏。唯有青书和苏若雨淡定自若,望着前方通明***,苏若雨微微一笑,道:“咱们寻户人家住下吧。”
敲开村口一家大户,苏若雨给了主人家十两纹银,那村汉看了一眼这一行男女,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青书站在最后,早将鲜于通扶起,低头敛眉,随众人走入屋中,他每隔三个时辰便点鲜于通一次昏睡穴,现在这华山掌门,似乎还在呼呼睡着大觉
原本塞外之地,多是游牧牧民,但昆仑派世居此地,渐渐也有许多前来拜师不果地中原人定居,中州子民,俱以土地为贵,是以建屋施瓦,兴土木之设,倒也颇是繁华。主人家腾出三间空房,苏若雨和小昭一间,青书押着鲜于通一间,胡青牛夫妇一间。烛火晃悠悠的亮起,鲜于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仿佛没有五官的脸,被烛火映照的忽明忽灭,极是可怖。他低呼一声,眼中满是惊色,想抬手出招,却发现浑然使不出半分力道,只惊道:“你、你是何人?”
青书阴恻恻一笑,他这一笑运上内劲,粘动面具,带得这人皮面具微微一动,更显得阴森恐怖。
便听他沙哑着嗓子,缓缓道:“我是何人?呵呵…这却记不得了,不过,我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声音听起来竟是颇为苍老,竟是让青书自己都为之一怔。
鲜于通不愧大派掌门,不过瞬间便镇定下来,仔细看了青书一会,再环眼四顾,见是农家的粗糙土墙,又嗅了一嗅,闻到了猪粪的味儿,他微一皱眉,心念数转,当即长叹一声道:“在下乃是华山掌门鲜于通,承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送了个神机军师地称号,不知老丈您可曾听过?”也是他在光明顶上太过奋勇,冲在最前头,未曾见过后来赶到的宋青书,是以对于这副招牌的面具,竟是没有半点映像。
这灯光晃悠悠的,又处幽暗昏惑之地,青书一头乌青地头发也被映的看不出颜色,但脸上的褶皱却是被鲜于通看得清清楚楚。
他这一声“老丈”来的甚是突兀,青书听得大是错愕,念头数转,已然计上心头,当即装作沉思模样,继续沙哑着嗓子道:“原来…你是华山派的掌门啊…咳咳,当年贵派地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噢,是了,是个浑号叫断水剑的年轻人,可是个了不起的才俊哪,怎么不是他来坐这掌门之位么?老朽数十年不行于江湖,倒是有些生疏了。”
鲜于通面肌微一抽搐,强笑道:“老人家说笑了。白师兄数十年前….便已故去了。”
青书装作一怔,又深深一叹道:“江湖无情,即便有紫电青霜之锋,也难逃一死。唉,早知如此,何不早早遁隐深山,悄入闹市,以求安度余年?”他这话说的沧桑沉痛,仿佛一位长者悼念殁去的晚辈,深沉而悲恸。
鲜于通听他说的煞有介事,但却始终想不起白垣何时碰到过武林隐居前辈,当年他和白垣感情甚笃,几乎无话不谈,却从没听他提过,心中登时起疑,当即小心翼翼的问道:“老人家….您和我白师兄…有何渊源么?”
青书长吁一口气,将手慢慢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的淡然道:“不过一面之缘而已,白垣这孩子年纪轻轻,倒是使得一手好剑法,尤其是你派中的希夷剑法,若希若夷之意蕴,当真被他使得淋漓尽致。”他敢说出这话,皆因当年白观与他同行昆仑时,曾言及父亲所擅长地剑法,最为厉害的,便是这“希夷剑”,此时既心中计定,为求取信,便顺口说了出来。
鲜于通身子一震,眼前仿佛又显现出那个手执长剑的白衣男子,在他耳边厉声喝骂:“胡小姐怀了你骨肉,你弃之不顾,乃至一尸两命,委实负心薄幸之极!走,从我去见掌门去!”
也就是那一晚,原本感情甚笃的师兄弟大打出手,鲜于通还清楚的记得,“希夷剑法”的一招一式,都是如此地绵泊厚重,却锋锐暗藏。
终于,他用出了得自苗疆地金蚕蛊,将白垣一举毒杀!
想到这里,他身子一哆嗦,再不敢想下去。却听得青书在旁边叫道:“鲜于掌门、鲜于掌门?”
鲜于通强笑道:“晚辈追思故人,一时失态了,望前辈见谅。”他到此时已完全信了青书乃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前辈,听他口气甚大,却不知功夫如何。
见鲜于通目光中微微倾斜,青书知他已起试探功夫之意,遂呵呵一笑,起身站起,从木桌上取了一只瓷杯,往里边注满凉茶,时值初夏,倒也颇是炎热,他端起茶杯走向床边,笑道:“鲜于掌门不知何故倒在路边,老汉将你救回,无所相待,唯奉茶一杯,以表敬意。”
鲜于通忙道:“小可不敢,不敢。”
青书摆摆手,依旧沙哑着嗓子道:“这乃是老朽对华山派地敬意,绝非于你一人。”
鲜于通一怔,道:“呃……”这声未完,便见一道细细水注腾起,径往自家嘴巴里涌来,他登时一惊,忍不住立即闭口。
这是人的自然反应。譬如,当外物袭向眼睛时,眼皮会不由自主的闭上,嘴也是如此。鲜于通甫一闭口,便觉口中充满清冽可口、微带苦涩的凉茶,抬眼望去,见那青衫人满布褶皱的脸若有笑意,悄立一旁,心中不由大喜:“若将此人招揽在手,何愁将来之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准备
幽暗昏惑的灯光依旧闪烁着别样的光芒,鲜于通眼中似有喜色,但却一闪即过。却听他道:“老先生,您说是在路边将在下救回…却不知…”
青书咳嗽一声,道:“是在山涧旁边一块巨石之畔,老朽年纪虽大,但好歹不算耳鸣眼花,还能看清楚些许,否则,呵呵,鲜于掌门恐怕已经喂了野兽啦。”
鲜于通一听这话,心道有门儿,这人如此说话,显然是想要报酬,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动之以利,说不准就能顺利招致门下。
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感激模样,想要站起身来,晃得两晃,却是全身无力,只得乖乖呆在原地,摇头苦笑道:“晚辈全身乏力,站不起身,不能叩谢前辈恩德,当真是失礼了。”
青书淡淡道:“无妨。要那许多礼作甚!你们这些中原人倒是忒不爽快!”
鲜于通心头又是一动,沉吟问道:“不知老前辈最近时间是否宽裕……”青书似有不耐,挥断他道:“你问这事作甚?我瞧你衣裳华贵,却没曾想是华山掌门,江湖之事,刀头舔血,而无尺寸之利,我不欲理,你莫多说了!”说着起身站起,作势欲出。
鲜于通忙道:“老先生莫急,莫急。”青书脚步一顿,回头冷冷道:“你身子虚弱,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鲜于通见他又要走,忙叫住他,说道:“老前辈。您听我说。我华山派也算小有产业,现下晚辈受伤在身,行走不得,但派中却有要事,急需在下赶回……晚辈斗胆,请老前辈护送晚辈回派,华山上下感恩不尽,定有重谢!”
此话一出,他便定睛望着青书,看他作何反应。却见这位老人家身子不动。只缓缓抬手摸了摸鼻子,徐徐道:“重谢?你能拿出什么重谢……”
鲜于通沉吟一会儿,咳嗽一声:“我华山派有九门绝技……”青书冷笑一声,抬断他道:“武功秘籍?嘿嘿,嘿嘿。^^手掌蓦地拍下,正正击在身旁那张木制椅子上,而后迅捷收回右手。
半晌悄无声息,鲜于通正自纳闷这位前辈在做什么,却听得喀嚓一声细响,这张椅子竟是化作一堆细碎木粉。
鲜于通目瞪口呆。张大了口:“这、这…”适才那道送水之功,已让他觉得这老者功力大是不弱,抑且拿捏之巧,较之一流高手。也是丝毫不差。
而如今,从这阴狠霸道的掌力来看,这位隐居昆仑山下的老汉,竟是个绝对地高手!
至少,举华山一派。也无人能及。便是放眼六大派,除却少林武当的顶尖高手,武艺最高者,也不过与之差相仿佛而已。
鲜于通念头数转,终而镇定下来:“他是向我明说,他不需要武功秘籍。”随即便笑呵呵地道:“老前辈武学高明,晚辈佩服。”
青书嘴角弯起一道冷冷的弧度,并不多言,却听鲜于通又道:“这些年来。晚辈曾多作生财之道,派中积蓄,已有黄金五千两。只消老先生护送晚辈回派…晚辈愿以千两黄金之资,酬谢前辈恩德。”
此语方毕,鲜于通便望见青书嘴角弧度已渐渐落下。却听得青书缓缓道:“黄金万两?江湖人士,何曾能有这等资财了?”
鲜于通轻笑道:“自是别有生财之道了。”
青书厉声喝道:“杀人放火所得财富。乃是不义之财。我何能取之!你若是做这等事,便请立刻离开老汉这屋子!”
鲜于通一惊。颇是摸不准这位老先生如何想得,但随即便摇头笑道:“华山派好歹乃是六大派之一,怎能做这等事情!我派中弟子,更是个个都是身家清白的好人。****我这许多钱财,除却山下田产租赁所得,呵呵,便是晚辈令弟子沿着当年张蹇所走丝绸之路,运中原之货前往西域,而后交易所得。”
青书故作狐疑,微一偏头,疑道:“当真?”
鲜于通坦然迎上对方目光,对视半晌,却听得这位青衫老人蓦地哈哈大笑道:“鲜于掌门坦诚君子,行!老夫便护送你回华山!不过…还得再加五十……不,一百两黄金!”
鲜于通听得暗暗好笑,心中喜道:“看来这人是个穷疯了的榆木疙瘩,不知变通,如何能财源滚滚?倒是不难控制,只是须得多请些黄金白银下来。”
当即没口子应下来,两人闲聊两句,青书又问鲜于通肚中是否饥饿,他这么一提,鲜于通倒还真觉得有些饿了,青书遂言说为他张罗饭食,振袖起身。
推门而出,青书嘴角划过一道嘲讽笑意,先取下面具,寻到主人家,塞给他一锭十两纹银,要他做些饭菜,而后吩咐他第二日先迁出去,主人家先是说拖家带口的不方便,青书再塞给他一锭纹银后,他便喜笑颜开的答应了。
打发了这户主人,青书便转向南面苏若雨与小昭所住之房,听里边有细细碎碎的私语之声,便轻轻敲了两下,而后推门而
却见苏若雨执着小昭的手,坐在床头,见进来的是他,苏若雨嗔道:“咱们女儿家聊些私房话,你来作甚?”
青书微微笑道:“若无急事,怎敢深夜造访?”瞥见小昭脸上似有泪痕,方要问她为何流泪,却见苏若雨挤眉弄眼,登时闭口不语。苏若雨见他会意,当即微微笑道:“什么事?鲜于通不肯说么,很棘手?”
青书笑道:“棘手倒是不棘手,只是需你助我做几件事
苏若雨微一皱眉,说道:“又卖关子,到底发生什么?快说快说。”
青书望了一眼小昭,低叹一声,也不避讳,说道:“我早说这鲜于通似乎并非只是华山掌门这么简单……”说着便将刚才所发生地事儿说了一遍。
苏若雨沉吟道:“你确定他把你当成一位老前辈了么。”
青书沙哑着嗓子沉声道:“小姑娘,莫非不像么?”
苏若雨扑哧一笑,小昭先是听得入神,这时也是忍不住微一绽颜。苏若雨道:“好啦,我信你了便是。你要我做什么?”
青书听那主人似乎便要做好饭菜,便道:“第一,你替我书信一封,请她一月后华山相聚。第二,想办法在一夜之内帮我变白一些头发。第三么,咱们分道而行,胡先生夫妇以及小昭,都随你而行,一月之后,咱们华山见。”
话音方落,便一阵风也似的闪了出去,低低的和那主人说了几句,便端着饭菜回到自己房中。
鲜于通身中“悲酥清风”之毒,功力全失,如何听得到他这一番计议。这约莫两刻钟时光逝去,他竟是昏昏欲睡起来。
听得吱呀吱呀的门响,他又迷糊醒来,见这老先生端了饭菜进来,顿觉腹中饥饿。
吃了这顿饭,鲜于通大是称谢,青书坦然受之。
说了两句客套话,青书又道:“鲜于掌门身子尚虚,正需多多休息,且先好生调养。老朽……便告退了。”
鲜于通忙道:“谢先生款待了。”
青书点了点头,便要推门而出,却又回头玩笑道:“鲜于掌门,咱们可是正经交易,到时候可别不给钱。若然如此,莫怪老朽翻脸。”
鲜于通哑然失笑道:“到时若然如此,晚辈一条性命,任先生取去。”
青书哈哈笑道:“好,好!爽快!”随后飘然而出。
甫一出门,摸了摸腰包,发现竟然空空,不由微微苦笑,当即又走入苏若雨房中,见室中两女微有责怪之意,不由摊手笑道:“我怕此间主人不晓事,坏事了就不好了,嘿嘿。”
苏若雨白他一眼,一指桌上道:“你瞧。”
青书见桌上一张白纸墨迹淋漓,娟秀楷字有若刀削,纤合度,不由赞道:“若雨,你何时练就这一手虞体?”虞者,凌烟阁上虞世南也,虞某人用笔圆润,外柔内刚,结构疏朗,气质秀丽,由女子执笔写来,更显清秀。
苏若雨拉着小昭的手,笑道:“这是小昭妹子写的呢。”
青书大奇,望了一眼小昭,赞道:“竟写的这么一手好字,小昭你真了不得呢!”
一路读下,他叹道:“我心中所想,都被你猜到了。”目光所指,却是苏若雨处。
苏若雨淡淡笑着,波澜不惊:“我又不会那门功夫。你请她来,自是为此了。”
青书一指头发,笑道:“那我这头发,能弄的花白的像个小老头么?”
苏若雨笑意盎然,一双妙目定定望着青书,却是一指东边墙壁,笑道:“这个……你就要问他们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双推
望着眼前一双佳人妙目流转,青书顿生眼花缭乱之感,摇头笑道:“那我便叨扰叨扰那两位仙人喽。”
说罢转身而出,往胡青牛夫妇房间走去,叩了叩门。
但听得一声女子惊呼,青书了然一笑,脸上却依旧古井不波,静待那两位颠鸾倒凤的医仙毒仙开门。
只听得细细碎碎的响动声不绝于耳,过了好一会儿,胡青牛打开房门,青书笑着道:“深夜造访,有扰两位清梦,恕罪,恕罪!”
这位蝶谷医仙颇是幽怨的看了一眼青书,干笑道:“不知公子有何要事?”他身上衣裳整齐,倒是不显狼狈,只是里面那位毒仙却是钗横鬓乱,神色惊惶。
青书暗自好笑,嘴上却叹道:“实是有要事相求,胡先生、胡夫人,可真要助我。”
王难姑整理好衣冠鬓发,脸色微红的道:“公子于我夫妇几有再造之恩,有事但说无妨。”
青书嘿嘿一笑,将鲜于通一事说了,胡青牛眼中异彩闪动,道:“公子所谋,我夫妻二人,定当相助。”
王难姑笑道:“我恰巧有药水在身,公子稍坐,我这便帮你将头发变得花白,手上皮肤也得微略老化。”
说着掏出两个黑色玉瓶,有着微微液体晃荡其中,王难姑似乎微带阴森的一笑,青书只觉毛骨悚然,忙道:“这药施用之后,还能恢复吧?我可不想真变成个小老头。”
胡青牛讪笑道:“不会。不会。有区区在下在,公子定能青丝如雪,肤若凝脂。”
青书似乎颇是不安稳,看着这对夫妇诡异的笑容,心中老是觉得毛毛的。如果他们真给自个儿来个永恒化妆,那可不是亏大了。^^
胡青牛夫妇却不由他分说,只将他按在椅子上,一个在他手上抹着秘制药水,一个给他梳理一头黑发,而后手执刷子涂着什么。
王难姑下手轻柔而有力。轻轻揉着他地头皮,青书但觉全身放松,极是舒适。而胡青牛则是以食指中指在他手背上不停画着圈。
这种待遇,让青书心中忍不住揣测,这两人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去开发廊,绝对大火!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王难姑端了一面铜镜过来,青书睁开双眼,但见镜中人头发花白,手背肌肤松弛。皱纹密布。若是自家在佝偻着背,那便绝类一个古稀老人了。
他十分满意,却又心有余悸的说:“胡先生,这……真能恢复吧?”
胡青牛拍拍胸脯笑道:“有小人蝶谷医仙的金字招牌在那儿。公子大可放心。”
青书生怕这对夫妻记恨刚才叨扰之事,借机来整他,再三问了解救之道之后,听的确可行,方才松了口气。告个辞,悠然退去。
回到大厅,青书盘膝而坐,他今晚却是不打算再睡,只在大厅中运功打坐。
“纯阳无极功”自发自动,与“武当九阳功”合兵一处,全身登时烘暖。他这些年也曾参悟“少林九阳功”,发觉这门内功与武当九阳功相较,竟是极少有相似之处。想是经数代少林大德修改,如今已是完完全全演变成佛门伏魔心法了,但饶是如此,仍有不失借鉴之处。至少,青书从这搬运内息法门中,悟出了佛门神通狮子吼的运劲发劲门道。
他心头猛地一动。却是想到“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的一句要诀:“意劲空灵。^^^^松骨圈筋,悠悠然然。浩浩荡荡。”
似乎有悟心头,与佛门正大心法一合,又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在脑中不断推演,越演越妙,竟是忍不住长声一呼,声若龙吟,悠远空灵。
鲜于通原本已入梦中,被这声一惊起,心中愈发叹服:“这人虽说微有不通事故,但武功却是极强,想必那个地方,也没几个人能敌得过他吧。”
“太极十三势”的最后那“双推势”,青书仿佛隐然有悟,就要戳破那层窗户纸,功成圆满,却始终难能悟透。“单推势”,“双推势”,这之间好似极有联系,但却又好像半分干系都没有,青书微微皱眉,于这一佛一道两派九阳功的截然不同,颇觉疑惑。
“少林九阳功”浩然正大,坚如巍峨高山,韧似岩壁青松;“武当九阳功”威力至强,柔如浩瀚沧海,绵绵泊泊,号称天下第一。两门功法各有千秋,若论威力,自然是张三丰所整理出来的“武当九阳功”更强;而“少林九阳功”险峻如山,守御不凡。
道家功夫本就攻重于守,后世之人皆以为太极拳剑守御天下无双,殊不知,太极功攻击力之强,方才算是无可匹敌。一柄木剑在手,便能打遍天下,这是何等威力!
而佛门功夫,自来被誉为伏魔神通,功夫霸道,是以世人多以为少林绝技,攻击之犀利,可算天下之冠,故有天下武学出少林之语。
其实这却恰恰相反,少林功夫坚如磐石,首重下盘功夫,守御方才是重中之重。之所以有此错觉,皆因少林、武当这一佛一道两派,将自家门派武学练到高妙境界者委实太少,只得以次等境界相以迎敌。
所谓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盖此理也。
而这阴阳动静之间,双推单推之势,却是委实太难融为一体。
当今世上,唯以张三丰百岁修为,方能达至如此不可思议之境。
想了许久,仍是不得其解。青书想到当年与成昆千里追逃之时,成昆掌力自忽阴忽阳转而阴阳驳杂,当时还大是惊讶,如今想来,成昆不过取巧而已,兼修两道异种内力,若不能化解,则大祸不远矣。
微有后悔将刘伯温派出。
他见成昆手中忽有能令人散功地毒药,大感奇怪,揣测之下,原以为朝廷会派人前来,以“十香软筋散”之药散擒住诸派高手,遂令王难姑以“悲酥清风”强力出击,震慑隐匿敌人。
“十香软筋散”本就化自“悲酥清风”,药力比之还弱上两筹,至少须得置入茶水饭菜之中,方能见十足之效,而“悲酥清风”,顾名思义,悲者心悴,酥者骨麻,清风者,可随风飘荡,敌人不攻自破。
有此药剂,还怕朝廷的“十香软筋散”不成?
而后再令刘伯温持“悲酥清风”解药毒药,单枪匹马,擒成昆回来。
青书早就暗自怀疑,当年那“六脉神剑”秘籍,或许是落在成昆手中,也说之不定。
现如今他功夫与大宗师境界,不过一线之隔,若是时机得当,便能立时晋级当时顶尖高手之列,若是时运不济,便一辈子都只滞留至此。便如少室山后,那三位坐枯禅的高僧,三十年苦功,却是仍难抵达圆满之境。
这是与不是,原本就是一念之间而已。
所以,一切可能让他有所顿悟的要诀心法,都要细细一览。“六脉神剑”不世奇功,号称天下第一剑法,说不定其中便有何等炼气要诀,与天地自然相合,能令己了然顿悟。
这般或谋划或思忖,不知不觉,东方已微微泛起鱼肚白。青书缓缓收功,内力虽无进益,但却又精纯些许。
他微一掸袖,起身站起,舒展腰肢,只觉神清气爽,估摸着鲜于通或要醒来,便唤起这屋子的主人,让他依约先迁出一日,这位农家汉子拿人手软,二话不说便将妻儿叫起,大步走出家门。
在这山下住了这么久,反正也没什么贵重物品,收了人家几十两银子,可得好好办事。
见主人家携妻带子,其乐融融的步出大门,青书悄立暗处,微叹一口气。
一个女子清脆声音悄然响起:“想家了?”
青书头也不回,听脚步声,便知是何人了,他摇头笑道:“家?天下何处不可为家?我想的……是人。”
苏若雨款款走上前来,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一轮红日,破开云雾束缚,射出万道金蛇,轻轻叹道:“你何必自苦如此呢?”
“不苦。”
青书微微一笑:“这是关乎原则之事,何来苦与不苦。”说着笑容微带苦涩:“父亲和母亲,才是真苦。”
似乎被触动内心深处的哪根弦,苏若雨身子微颤,眼睛眯着,望向升起的一轮朝阳,嘴角忽地洋溢起缅怀地笑容,嘴唇开阖,仿佛要说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化作一句:“一路小心。”
第一百五十四章 精绝
宋青书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山间特有的清新空气。
仿佛回到了武当山上,那郁郁苍苍的青青松柏,那轻轻柔柔的徐徐清风,不禁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天光水色,青山隐隐,太阳藏在层层云雾之中,竭力想要脱身出来,却被丝丝缕缕的云水雾气胶在一块儿,任它如何挣扎,都无法跳出。
青书低声叹一口气,朝阳冉冉升起,云雾非但不散,反而随之而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任你如何翻腾,最多不过搅出几方大浪,还能翻天覆海不成?
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他翻身上马,身后是一辆马车,是鲜于通以三十两纹银买下。
那位华山掌门用过早膳之后,正神色萎靡的躺在垫了三层棉絮的马车中,虚弱的说道:“老前辈,有劳驾车了。”
青书正端坐前方,手执鞭策,神色淡漠的驭车而行。
他淡淡道:“、无妨。你付钱,我做事。生意人诚实本分,合当如此。”
鲜于通呵呵干笑两声,再不说话。
一路东行,这昆仑山域极西之地,自来便风大干冷,行了约莫半日,微风便转作大风,吹得人们都睁不开眼。
青书微微眯眼,见前方似乎有黄茫茫的一片,心头一惊,这便入了沙漠么?
他心头计议,驰行半日,走了两百余里路,估摸着也该到此了。
荒漠广阔苍凉,黄沙阵阵,被风吹起,青书运足目力。也只能看清前方三十丈之物。
这便是天地之威,任你如何厉害,也不过肉眼凡胎,还能看穿沙石实体不成?
身上衣襟鼓起,却是已然运上无俦内劲,一有沙石败叶迎面而来,便有如遇到一面无形墙壁,纷纷散到一边。
他内力修为虽高,却还没到如张三丰一般随手布置气墙地步,真气所及。
也仅限于周身三尺,堪堪护住拉车的这匹马之马首。不致让它被风迷了眼睛。
这真气罩乃是他悟自“少林九阳功”的法门,似乎乃是四十年前。
空见神僧再次整理修订这部“少林九阳功”后,又加了“金刚不坏体”
神功的几句要诀进去,青书虽不能窥一斑而见全豹,但好歹也是悟出些许防御要诀。这真气外放地法门,便是悟自其中。
原本功力到了最上乘的境界时,随意挥洒间便深藏大智慧,要张三丰做来。这真气外放自是全然不难。然而。自张三丰以降,武当却是再无一人能如此作为。
昔年空见功力绝无张三丰这般深厚。却能将“金刚不坏体”神功行功圆满,外放真气守御,正是少林派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的正宗佛门神通。
道家重内家修行,与佛门自是极为不同,由内而外,乃至“蝇虫不能落,一羽不能加”的至高境界,唯张三丰一人而已。
青书修为虽高,离此境界,也还差一线。
但自“少林九阳功”中,他却悟出这门佛家神通。说来奇怪,这两派的九阳功一佛一道,分而练之,似乎毫无关系,但细细看来,偏偏又一脉相承,秉九阳之意,阳和通沛,莫然能御。
微微侧首,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耳边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前辈,咱们歇息一会吧。”
青书头也不回,嘴角挂着笑意,朗声道:“鲜于掌门,怎么?”
鲜于通咳嗽两声,虚弱道:“前、前辈,晚辈被、被风沙…咳咳…被风沙给迷了眼睛。”
青书见前方有三三两两的几块大石,遂一勒骏马,笑道:“也好,咱们避避风头。”
他精通“借势”“造势”“揽势”之法,小小风沙,如何难得到他,除却视力受限,其他只消循其脉络,便能轻而易举的一一破去。
但饶是如此,他却偏偏不护佑着鲜于通,任这位养尊处优的华山掌门在身后被狂风吹得满嘴是沙,尝一尝这大漠困顿之旅。
从马车上将鲜于通搀下,见他仿佛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般的难看表情,青书微微好笑,从怀中取出一柄被磨得闪闪发亮地铁刃,近锷口的锋刃间有一道缺口。鲜于通颇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但见青书反手一插,便听得一声闷响,这柄破烂不堪的铁刃便已没入大石二尺。
鲜于通对这位老先生地武功之强之怪,早已见怪不怪,但见状仍是奇道:“前辈,你这是作甚!
青书淡淡道:“不这样,哪里来的栓马之地?”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根粗大麻绳,将马匹车辆栓在那缺口之处。
鲜于通目瞪口呆,半晌无话。他的确养尊处优,若无栓马之所,自来便是由弟子牵着马立在一旁,故而早已见惯不惯。如今见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硬生生造了一处栓马之所,不由微微愕然。
却听青书咳嗽一声,又续道:“可惜不是上好的精钢铁剑,否则,刚刚刺进的时候,便应是无声无息,而不会有那声闷响了。”
鲜于通张口结舌,心道:“敢情您就这样糟蹋钱呢。难怪没钱花潦倒到这个地步。”
过得好一会儿,鲜于通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前辈,不知仙乡何处呀。听您口音,应该是中州人士吧。”
青书淡淡道:“非也,我乃精绝遗族,不过在中原行走了三十年时光,故至乡音忘却,故原渺渺。”
鲜于通听他谈吐间颇是雅致,俨然便是宿学大儒,但生活习俗又似与自家全然不同,早已起疑,此刻听他一说,不由恍然大悟,想起在古籍中所看到的精绝国资料,他目光微感奇怪,望了一眼青书,心中盘算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风渐渐变小,漫天黄沙也尘埃落定。鲜于通神色变幻,这半个时辰里,他旁敲侧击,所得到地消息不多,但唯一一点可以确定地是,这位老先生对于金钱有着绝对的渴望,还有……他是个可以招揽之人。
但是,若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还须再施手段。
将鲜于通扶上马车后,青书继续策马上路,一路飞奔,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天边一卷乌云翻滚不休,似在积蓄雷电,仿佛有倾盆大雨,即将落下。
青书暗道:“须得寻一处歇脚地地方才是。”他自能真气鼓荡,不惧雨滴,但这般未免要顾及鲜于通,却是非他所愿。
正奔走间,青书耳边微动,抬眼望去,但见右方百丈之距,似有一队人马缓缓移动,约莫有百余人左右。这荒漠之中,风雨前夕,原是甚难看清人踪兽迹,但若大堆人马聚集一处,却是不难看清。
“瞧这装束,当是行走商队了。可同他们一道,也避避风雨。”
青书心中暗忖,一摆马缰,往右方奔去。
缓缓走近三十丈,青书心头蓦地一惊,却是发现,这些人都是脚步沉稳,步履轻盈,显然有功夫在身,虽未见得如何高明,但这许多练家子聚在一处,也是非同小可。
看着驮满货物的骆驼骏马,青书微微皱眉。
他驭马缓缓走近,这马儿在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气势威压之下,半点声息也不敢发出,便是起脚落蹄,也是轻如鸿毛一般,生怕有一丝晃荡,惊着了背上那位煞星。
又缓缓走了二十来丈,青书耳边一动,眼神锐利,望向前方二里处,却是黄朦朦地一片。
这支商队前行了约莫数十丈,前方一人忽地一扬手,身后百余人立刻勒马停住,猛地一骑跃出,便听得一声大喝:“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青书将马儿栓在一棵小树之上,凑进马车和鲜于通说了些什么,而后翻身下马,步履轻盈,往前方奔去,想要一探究竟。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悠悠传来:“嘿嘿,祁连山六杰,领一山三百兄弟,向诸位讨口饭吃。”
青书定睛望去,但见前方蓦地列开一彪人马,约莫数百人众,兵强马壮,个个手执利刃,阵势森严。
发话的是一个头戴儒巾的书生,面貌普通,绝无半分可以称道之处,只是脸色惨白惨白,煞是吓人。
而身旁那五个,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却似乎心甘情愿在这书生帐下俯首听命。
再往这商队间越众而出的那位大汉看去,却见他脸上虬髯密布,相貌豪阔,手上青筋毕露,虽是身着宽大布袍,却能略窥里边虬结肌肉,显然外功非凡。
青书一眼扫过,暗道:“这祁连山六杰……何许人也?”又望了那越众而出的大汉一眼,点了点头,心道:“瞧这人武功不弱,又与胯下骏马合作无间,显然是一员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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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擒王
天边一帘乌云,翻腾不休,甚至都隐然可见丝丝雷电溢出,阴森森的笼罩着整个大地,仿佛只待有谁指天一骂,便轰隆隆的劈将下来。
那脸色惨白的书生纵马上前,一摇手中羽扇,笑道:“一月之前,惊闻有贵客来访,我兄弟六人未曾好生招待,委实过意不去。遂恭候于此,屈指一算,已一十有三天矣!呵呵,诸位兵锐人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说到后来,细长的眸子里寒光一闪,尽是杀机。
其余五杰也都是面色悲愤,手按腰间,便要拔出弯刀,杀他个血流成河。身后的三百弟兄也自面色阴沉,铿的一声拔出兵刃,气氛一时凝如铅铁。
一个似乎淡漠到出尘的声音空灵响起:“为首的…可是那湖海散人罗本?”
那书生嘿嘿笑得两声,冷道:“不错。阁下是谁,可否见告一二?”
那虬髯汉子喝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与我主人说话?”
那主人淡淡道:“昌仁,退下。”
那虬髯汉子回头躬身应道:“是,主人。”说着勒马转回,立在一尊车架旁,乖乖的顺顺从从,俯首帖耳。
青书心中大讶:“这湖海散人罗本是个什么人物?似乎是祁连山山寨的头领,却怎与这些武功高手结怨?这主人……听声音显然便是一个女子,莫不是她?”他一眼望去,早看出那尊繁华车架之畔,所立皆是高手,虽不臻一流之境,但个个手长脚长,龙精虎猛,都是等闲数十壮汉近不得身的人物。
却听那主人又淡淡道:“罗本。你领祁连山七百之众,烧杀抢掠,我灭你两处分寨,斩首四百,也算替天行道。”
青书听得这话。恍然大悟。这罗本原是埋伏在前方,只待这支商队一经过此处。便引兵掩杀而上,以三百之众击他一百余人,定能一举而胜。他算计虽精,更是才雄心忍,在此地埋伏十三日之久。只为今日一击。
但……即便他算计如何精巧,也敌不过天数,这大风之象陡然化作雷霆前夕,尘埃落定。没了风沙掩护。
那罗本惨白的脸上陡然腾起浓浓血色,戟指喝道:“我等兄弟自来便与蒙古狗作对,四年来枭首三千七百六十五头,自问问心无愧,便是上至九霄碧落,下至十八黄泉,我罗本也能挺起胸膛做人!”
说罢呼一口气。又冷冷道:“至于阁下所说烧杀抢掠之事。若能让这方百姓说出一丁点来,罗本任由处置!”
那主人陡然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声音清脆悦耳,只听得铿铿两声脆响,好似有佳人轻弄琵琶,煞是好听。
却听这主人笑着道:“蒙古狗?三千七百六十五头?”声音陡转冰冷:“依尊架之意,蒙古人便不是人了?都是爹生妈养,吃着米饭长大,又有什么不同?罗本,我且问你,四年前你领四百骁骑突袭山西府营,抢粮杀人,而后放一大把火,足足烧死八百人众,这烧杀抢掠四字,可算占足了吧?”
罗本方才听出这主人乃是一孤弱女子,本大是惊讶,但听到后来,却是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蒙古鞑子。多说无益,咱们刀枪下见真章吧!”
那主人幽幽叹一口气道:“蒙古人就该千刀万剐么?你们汉人也是人,蒙古人也是人,又何必这般仇杀不休?我劝你放下兵器,投诚朝廷,将来封妻荫子,也算是光宗耀祖。”
罗本冷笑一声,尚未答话,却听身边一员壮汉厉声喝道:“你蒙古鞑子占我河山,欺我子民,恶行累累,简直天人共诛!兀那女子,你让我等投诚朝廷?嘿嘿,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光宗耀祖?”
罗本冷冷道:“辰奇,多说无益。”神色阴沉,一挥羽扇,身后三百骁骑齐喝一声:“杀!”
青书一凛:“这罗本倒是深通练兵之术。却不知武功如何。”
武功高强者,倒也不难看出异于常人之状。先看脚下,若步履沉稳,却悄无声息,则必高手;而再看眼眸,若眼神清亮,神光湛然,则必高手。最后可看太阳穴,若高高鼓起,则必高手。
但凡事返璞归真,则难辨真假,这罗本眼神亮则亮矣,却身居马上,难能看出脚下如何。
他手执羽扇,指挥若定,抑且气度从容,青书看得连连点头:“若其他五杰乃是难得将才的话,这罗本便是运筹帷幄的帅才。”
眼见对方人马奔袭而来,这支商队之人却动也不动,只冷冷注视。
只听得两下琵琶弦声铿然而起,那主人幽幽的叹一口气:“神箭八雄,可出箭阵迎敌。莫留活口。”而后转轴拨弦,三三两两,竟是一曲“十面埋伏”。
这一声过后,青书心中大震:“果然是她!”
八个雄浑声音齐齐应道:“遵命!”
却见人影闪动,八个短衣劲装的汉子脚下不停,手执长弓利箭,嗖嗖发出。
四方箭涌,密密麻麻,罗本在后方看得大骇,这哪里是八个人在射箭?分明是百人地神箭队聚在一处攒射!
惨叫声四起,神箭八雄深通射箭之道,射人先射马,一时间马嘶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这支祁连山马队顷刻间便折了百余人,泰半都是死在自家骏马马蹄之下。
罗本看得双目通红,喝一声:“骁骑营听令!变鱼鳞之阵!”说罢拍马而上,一挥羽扇,身后五位头领也是咬牙跟上。
所谓鱼鳞者,散而不乱,对于这密密麻麻的箭雨,却是抵御的最好方法。
这支骁骑营显然训练有素,听得这声喝,立马分散开来,却错落有致,急速前行。
那主人手下不停,已然弹到激荡处,仿佛千军万马齐齐踏步而来,动人心魄,她轻轻笑道:“骁骑营?那我一月前灭掉的,是步兵营和神弓营喽?”声音听起来虽轻,却能清清楚楚传出去。
罗本见这女子武功显然不弱,虽不及自己,但也极为难得了。他不愿失了气势,当即扬声道:“今日正为此而来!蒙古鞑子,受死吧!”
青书大感诧异,背负双手,踱步而观,见华车内的这位主人似乎内力不弱,不由微微感慨,她已不是当年地小丫头啦。
却听罗本回头发令道:“辰奇,经添,胡辛!你们三个组三才之阵,施展小巧擒拿功夫,拖住这八人。相文,万轲!随我突击!”
那五位大汉齐齐道:“遵令!”脸上俱有坚决神色。
罗本一咬牙,纵马直上,不断挥舞羽扇,拨落那八人射出的铁箭。
青书看得暗自点头:“这罗本武功不弱!”区区一柄羽扇竟能拨落神箭八雄所射出地力道沉雄的铁箭,非深厚内力不能为之。
觑见罗本脸上涌起的层层血色,他心中欣赏之意愈浓,这人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抑且不失血性,极重义气,好生栽培,将来势必不会弱于刘伯温。
若是…若是自己当真要趁势而起,有此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多矣!
想到此处,青书足下一动,身形闪动,往厮杀处掠去。
却看罗本与令两员壮汉已然迫近那尊车架,而另三人却在与神箭八雄多作周旋。
按道理说,这三人武功虽不弱,却远非神箭八雄之敌,但却是成功拖住他们,青书身形闪动间,觑见此景,不由微微诧异。
仔细一看,青书大是赞叹,这三人看似彼此不能相顾,但却隐隐相连,彼有难则此救之,合以天时地利人和,是为之三才之阵。
三人或以肉掌,或以弯刀,或以短鞭,拨落箭支,而后反攻神箭八雄。三招攻向这人,而后抽身撤退,又以凌厉招数攻向另一人。仗着阵法精深奥妙,蒙人所不能懂,声东击西,一时间竟将这八名神箭手给拖住。
因此阵而看,绝非那三位筋肉虬结的大汉所能创出,这罗本在青书眼中,又被隐隐抬高三分。
却见罗本纵马驱驰间,腰间三尺青锋已然出鞘,寒光闪烁,显然是一柄宝剑,霍霍而舞,渐渐迫开车前严密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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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现身
琵琶弦声紧促,如珍珠落玉盘,脆响不绝于耳,换一种角度去听,却像是万马奔腾的得得蹄声,煞是壮观。
那变换作“鱼鳞之阵”的祁连山骁骑营诸人已与商队中数十高手厮杀在一处。一方精通战阵,一方武艺高强。这边虽是人多,那边儿却是胜在武艺,一时战的是难分难解。不过骁骑营诸人仗着阵法之妙,相互解围,已渐渐将商队中人压在下风。
罗本一剑在手,迥异于羽扇在手之时那份镇定自若,而是隐带疯狂的杀戮意蕴。先前的绵密剑术陡然不见,化作现下的劈砍削刺。
他每每迫开数人,身后两员大汉便合力拖住他们,招式古拙简单,破绽十足,但听得乒乒乓乓几声闷响,这两员大汉半点事也无,仍是一刀劈下,将对方目瞪口呆的头颅斩下。
青书行走间看得通透,原来这两员大汉除却头脸之间,其他要害都是缝以细密钢甲,任他刀来剑去,我都无所可惧。
是以除却守卫头脸要害,其他地方都任对手攻击,因而趁对方错愕之际,一刀斩其头颅,而致胜克敌。
这些商队中人都是头戴毡帽,头颅甫一落地,毡帽跌落,却是一颗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
那名名叫万轲的祁连山六杰之一的大汉伸手拨开来袭一掌,恰恰觑见这颗光秃秃的头颅,脑中灵光一现,陡然惊呼:“这是少林的外门神通,金刚般若掌!”
罗本听得这话,仿佛身受晴天霹雳,他厉声喝道:“诸位少林高僧也助纣为虐乎?”话语中悲愤之意,溢于言表。
也正是这错愕瞬间,万轲耳边风响。忙偏头一闪,但对方出刀委实太快,仍是带了他小半块耳朵去了,鲜血飙飞,万轲低吼一声。反手一刀,竟将对方拦腰斩成两截。
罗本背后吃了一剑。伤口长达三寸,他嘶吼一声,双目通红,一剑猛然劈下,沿着莫名的弧线。竟是将剑作刀使。便听得几声惨叫,数支断臂飞的老高。伴着几声惨叫,罗本双足一点马镫,纵身跃起。宝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亮光芒。直直往华车里边刺去。
这一下带着孤勇之气猛然刺出,青书眼前一亮,暗道这一刺非大勇气不能为之,身旁有七八名高手,都是功夫超卓之辈,这一剑刺出,无论功成与否。他都绝对身陷险境。绝难生还。
对于华车里边那位小姐,青书是一点都不担心。顷刻间诡计百出,如何会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瞧这车架甚是庞大,上方顶部高高隆起一块,看来是早有埋伏,这罗本到底江湖经验不足,这下怕是要被狠狠暗算一下。
这看似无救的必死之局,最大的变数,却是在青书这里。他已决定救下这位唤作罗本的书生。无论是冲他地机智武功,抑或是血性骨气,还是民族大义,都得救上一救,即便将来志不同道不合,现今长谈一晚,宿醉一番,也大是快事。
罗本嘴角挂着狞笑,仿佛全身精气都凝在手中剑上一般,他脸色惨白惨白,但心中却甚是安慰:“这女子能无声无息趁我等不在时灭去两处分寨,以区区百人杀绝四百之众,委实可怖可畏,想是蒙人中的要紧人物。舍我罗本一身杀此人物,倒也不亏!”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猛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死到临头,还傻笑不止,可笑,可笑。”
罗本但觉劲风扑面而来,一个面色黝黑的葛衫老者陡然从顶盖跃出,轰的一掌从天而落。
这一掌带着丝丝寒气,仿佛空气都要结成冰了一般,显然奇毒无比,抑且势大力沉,若不抬掌抵挡,则必死无疑。
罗本方欲抬起左手抵挡,却忽觉可笑之极,自己早抱必死之心,何须多此一举去抵挡对方掌力?当即不闪不避,以硬绝头骨坦然迎之。
右手握住地长剑,依然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气势,往华车中地那个秀美身影刺去。青书瞥见马车底下也跃出一人,不由摇头苦笑:“她果然布下层层防守。”
身子一动,从暗处闪出,如穿花蝴蝶般掠过人群,双手不断挥动,便听得“哐啷哐啷”的沉响,不停有兵器落地之声。青书以雷霆之势夺下这二十一人兵器,而后微微一笑,抬掌便向那葛衫老者迎去。
而从车底跃出的那人,手中一柄长剑寒光闪闪,劲风凛烈,断然往罗本手中宝剑劈去。
先听得“铿”的一声脆响,而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青书昂然而立,那葛衫老者大叫一声,仰天栽倒。
另一边,一个手执一柄清光流动地宝剑的长须苦脸汉子竖剑而立,而罗本踉踉跄跄退后数步,长剑断折,一脸震惊之色。
这倒不是罗本武功不及对方,而是对方以有心算无意,罗本那一剑原本是对着华车中那位主人而出,可说剑尖一点锋锐,最是凌厉,但剑身中央却最是无力,这一下被这长须汉子拦腰劈断长剑,对方真力沿着长剑攻向自家脏腑,虽被护体真气化去泰半威力,但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华车中部空间甚大,跳出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三蹦两跳,将那葛衫老者抱起,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药丸,而后迅捷无伦的转身而回,悄立马车之旁。
罗本见这和尚奔跑纵跃间毫无体态沉重之感,显然又是一位内家高手,不由大是惊骇,望向车中女子地目光中,满是杀意。
这是怎样地一个女子?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她给料到,设下层层守御,即便自己不管头顶来掌,避过当中一剑,车内却还隐藏着这样一位高手,自家强弩之末,势必难敌对方蓄势以待。如此以来,这女子也自安然无恙。
似乎是见到青书突然的强势出现,华车中那位女子显是颇是震惊,琵琶弦陡然崩断,铿然响过之后,她目光流转,定定望着青书,一字一句的道:“老……前辈,是何方高人?”
青书咳嗽一声,沙哑着嗓子,一拍罗本肩膀道:“小伙子,让你的弟兄们先退下。”而后转头对那车中女子道:“小女孩,也让你的人退下吧。”他心念数转,已明白这车中女子如此震惊,或是因为光明顶上自家现身,让她和她手下之人瞧见。
但此时他形貌已然大异,手背皮肤松弛、皱纹密布不说,头发也自花白,腰背也微微佝偻,除却狰狞恐怖的一张脸,可说是与那青丝如雪地古墓传人,有天壤之别。
车中女子轻轻道:“大伙儿都退下吧。”
罗本听得青书这话,怔忡一会儿,随即明白这位前辈适才显然救下自己性命,又听得这车中女子所言,望了一眼那架华车,不愿在女子面前失了气势,冷笑一声,遂扬声道:“诸位兄弟,也暂退下。”
两方厮杀人众各得首领吩咐,当即罢战退开,遥遥对峙。
罗本地五个兄弟各带轻伤,走到他身旁,轻轻叫了一声:“大哥。”眼神交汇间已将话语说遍,各自神色坚定,手牢牢握紧兵刃,只待罗本一声令下,便上前厮杀。
那华车中的主人又轻轻问道:“老前辈还未告诉晚辈高姓大名呢。”
青书咳嗽一声,道:“老朽江湖浪人一个,偶然路过此地,见这两方厮杀,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欲生灵涂炭,遂出手而攻。两位……见谅。”
说着装作老态龙钟,大大方方地先给罗本施了一礼,算作赔罪,直把个罗本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而后又细碎着步子转身对那女子一揖到底,咳嗽道:“老朽终不欲见生灵死伤,望两位给老朽个薄面,罢手不斗了吧?”
罗本脸上腾起一股浓浓血色,恨声道:“这些蒙古狗自来禽兽不如,又杀我兄弟,灭我两处分寨,我恨不能生啖其肉,今日不死不休!”
华车中女子一拂琵琶,淡淡道:“你要战,我便战。谅今天便是你等来年忌日。”虽是轻声细语,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果决气势。
青书见这女子淡定模样,心中暗暗赞叹,依罗本所言,这女子一月之前经过祁连山,显然便是往西方昆仑奔来。而现今打道而回,十分明显是畏惧悲酥清风之效,他心中暗道:“想来过一会儿,她就要动用十香软筋散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贯中
天边一声闷雷炸起,乌云翻滚之势愈烈,天色阴沉的仿佛就要滴下水来。
青书咳嗽一声,按在罗本肩头,目光如刀,摇了摇头,而后冷冷道:“你确定今天你能胜过他们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罗本听得一怔,浑没注意到青书嘴唇都未张开,望了一眼对方商队之中,个个都是龙精虎猛的高手,自己这方虽能倚仗阵法之利相抗一二,但除自己之外,却无可匹敌那持剑长须男子以及胖和尚的高手,始终不能擒杀那车中主人。
他颓然叹一口气,方要说话,却听青书又道:“我这乃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你不可说话。”
罗本大感奇妙,他内功源自道家一脉,得传于一位高人,但却只得书册,习练至今,苦无名师指点,许多运用之道都不得其法。否则,以他修出来的浑厚内力,适才那一剑,绝不致被那长须苦脸汉子给击的从中断折。
青书手一搭在罗本肩头,便觉得有潜劲反弹,这股力道柔韧绵和,似乎和谁是一脉相承。青书心中一惊,看向罗本的目光,已大不相同。
却听他缓缓开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小伙子,罢手为好。”
罗本苦涩的点了点头,引着其他五杰,对着青书抱拳道:“前辈金玉良言,晚辈铭记于心,若来日有所吩咐,不妨来祁连山一聚。”说罢翻身上马,一扬手道:“兄弟们。咱们走!”
华车中女子冷笑道:“就想走?江湖规矩,得留下点什么吧?”
罗本轻蔑的一扬头,冷冷道:“若有本事,自己来取。”说罢拨转马首,喝道:“弟兄们,回山!”
一群铁血汉子轰然应命,罗本身旁一名大汉蓦地拔高嗓子唱道:“生在深谷爱望山,望天只想去翻山。一生只愿化鹏雁振翅长空云涯边。三十年后虬髯客,三十年前牧羊郎。牧羊童子想戎装,虬髯将士想放羊。”
一众汉子也跟着高声吟唱,唱到那句“三十年后虬髯客,三十年前牧羊郎”的时候,声音忽转低沉。而后又猛然拔高:“牧羊童子想戎装,虬髯将士想放羊!”
罗本眼中忽有泪花闪动,这些弟兄,原本都是山间淳朴地乡民,被蒙古人迫害的家破人亡,不得已落草为寇。现如今,已然悠悠五年有余,大家……想是都厌倦了吧。
那华车中的女子冷冷一笑,轻拂琵琶,拂到断弦处。她轻轻笑道:“阿大、阿二,去把他们拦下。”
抱剑的长须苦脸汉子和那胖大和尚躬身应命:“是!”身形一动,晃得两晃,便要赶上那方才起步的骏马。但阿大眼前一花。一只大手陡然出现在眼前,迅捷无伦的迎面印来,竟是迫的他连剑都来不及拔,只得抬手架上。
但听得“砰”,“砰”两声大响。阿大噌噌噌退后七八步,方才拿桩站定。而那边阿二也是退后一步,脸上尽是骇然之色。
阿大剑术厉害,阿二内功强悍,却各自败北。一个被迫得连剑都来不及拔,一个更是实实在在的被对方击退,这人先是击败武功最强的葛衫老者,又一招之内连败两大高手,武功之强。让这群凶悍猛厉之辈都不由为之色变。
青书气定神闲,负手立在一边,一张干皱可怖的脸上似乎笑意满面,却听他嘿然道:“老朽早已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诸位还是莫要再过追究了。”
华车里地女子依旧淡定自若。却听她轻轻道:“昌仁。和这老先生过两招。阿大、阿二,拦下那帮盗匪。”
那个一直护卫在车旁的大汉道声:“是!”身子一晃。一掌晃晃悠悠,印向青书。
这一掌来势猛烈,显然有龙象之威,青书忽觉一阵烈风扑面而来,心中一凛。这七年来他阅历见识都是大增,足迹遍布天下,一眼便认出,这昌仁打出这掌,乃是密宗最上乘的大手印之法。
密宗大手印分四十九大手印,一大手印包含四十九个中手印,一个中手印包含四十九个小手印。三者迭乘,共计十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九门。
这昌仁扬手便是最上乘的大手印法,糅合四十九中手印的猛烈掌法轰然推出,劲力沉雄,简直避无可避,让人为之侧目。
青书见闪避不得,当即沉喝一声:“好!”也是扬手一掌,右膝一挫,“单推势”、“探势”、“抱球势”杂糅其中,斜斜劈出这掌。
“单推势”、“探势”俱可使掌力借势,威力更甚。而“抱球势”却是青书所留后手,若对方掌力委实太过雄壮,自家也能以玄门妙法卸去对方掌势,而后从容化之,而不致受伤。
由此而观,青书对这人的重视,犹在那阿大、阿二之上。
毕竟阿二内力虽强,“金刚般若掌”却是练得马马虎虎,却没有这般厉害的搬运法门,只仗着强横内力胡搅蛮缠,如何敌得过这等攻守兼备的一流好手?
两人手掌一撞,砰然一响,青书身不由己,退后两步,再看那昌仁,却是噌噌噌退后五步,却听他笑道:“老先生功力深厚,晚辈佩服。再接一招如何?”束掌在胸,而后平平推来。
这一下表面上远不如先前那掌声势之壮,但却锋芒暗藏,只待触碰到一丝一毫,便会引出无穷后手。
青书微微一笑,目光一凝,仿佛一眼看透虚实,当即不挡不避,只待对方掌力及体。
昌仁一怔,这掌其实是大手印中的一式中手印,号称引招之招,自来便是用来擒住那些一意逃走却武功高强之人。这一手印既号称引招之招,厉害之处,便在于一掌推来,并非无可闪避,而是闪避之后,那些隐藏其后的后手,委实难能应付。而若是回首招架,则对方可趁着你回首这一瞬间,迭出杀招,狂轰乱炸,让你穷于应付,而后对方同伴则能从容赶来,数人合力,擒而杀之。
昌仁受主人吩咐,不求取胜,只消拖住青书便可,遂心念数转,第一掌出全力试探这位老人家功力如何,第二掌便已决定运用这引招之招拖住他了。
他虽看似粗豪,但实则心细如发,数个转念间便生出对策。
但青书地举措,却让他颇是不知所措起来,自来便是或战或逃,哪里有不闪不避的?这一怔忡间,手掌便已按上青书肩头。
昌仁但觉对方肩头陡然腾起一股内劲,仿佛漩涡一般流转自如,从容将自家劲力丝丝化去,而后将自己掌中所藏潜劲掐灭。
这一手印厉害之处,全在掌中潜劲,如今尚未发动,就被青书扼死腹中,昌仁只觉一阵气苦,方欲运劲挣脱,却觉对方肩上内劲一变,陡然如潮似浪,奔腾而来。
他喉头一甜,恍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三丈,落在地上,扑腾一下,而后强自站起,拭去嘴角鲜血,狞笑一声,便要使出生平绝技,与这青衫老者一拼生死。他生性好强,在主子面前,如何受的这等挫败?
却听华车中那女子声音阴沉,冷冷道:“罢了,昌仁,你回来吧。”却原来这瞬间事,青书已然闪身将阿大、阿二拦下,噼里啪啦的斗在一处,阿大甚至拔出那柄宝剑,两人合力,都奈何不得青书分毫,反而被他避实就虚,借势造势,压在下风。
其实青书若要胜过昌仁,委实太过简单,只消打斗中以“揽势”之法聚此间天地气势于己一身,猛然而发。那昌仁势必被惊吓,这一惊吓地时间,已然足够他死上很多遍了。
而阿大阿二,也可同理破之,但“揽势”之法实是他独创秘技,若在此使出,将来重出江湖,未免被人指指点点,遂宁愿多费周折而败之,却不欲用出这项绝学。
却见阿二猛地抽身后退,阿大一柄长剑登时压力大增,舞的泼风不漏,却依旧独木难支,眼见便要输在青书掌下。
阿二狞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扬手便向青书洒去。
青书正一圈右手,将阿大长剑夺下,鼻中却陡然嗅到一阵微甜,他身子一晃,登觉筋骨酥麻,不能自主,但听得“哐啷”一声,手中宝剑已踉跄掉落。
而那边罗本一骑殿后,觑见青书遥遥晃晃,仿似遭难,忙拨马赶回,喝道:“湖海散人罗贯中在此!老前辈莫慌!”
青书心头微笑:“这小子,倒还不坏。”俄顷却是全身大震,眼神中竟是不可思议。
ps:第三更。忘记今晚似乎是会断网的……抱歉,没第四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际会
天边一声炸雷,乌云翻滚之势渐消,终是下起了黄豆粒大小的雨珠。
而与此同时,宋青书心中的震惊程度,也不亚于平地旱雷,炸在心中。
“罗…罗贯中?”
这一下听到耳中,他险些一跤摔倒,却不是“十香软筋散”药力如何厉害,却是这个名字,放在后世,委实太过如雷贯耳。
阿大、阿二以及昌仁三人见青书步履踉跄,只道他中了自家毒药,阿二和昌仁嘿嘿狞笑两声,扑上前去,各出雄浑掌力,往青书胸腹间拍去。
而阿大则是愁眉苦脸,飘然后退,竖剑在胸,摇了摇头,微叹一口气。
阿二内力绝强,昌仁大手印极烈,都是极为厉害的绝学,此时两人同时出手,对付一个失去泰半功力的老头儿,显然势在必得。
青书勉力提掌一封,只听得“啵”的两声大响,他踉踉跄跄的退后七八步,抚胸咳嗽,屈膝弯背,绝类一位被烟味儿呛着了的老大爷。
阿二和昌仁对视一眼,冷笑两声,都是纵身上前,出手便是极为凌厉的杀招。
青书嘴角划过一道微笑,有时候,扮猪吃老虎,比实实在在的去拼去打,要迅捷有效的多呢。
所谓杀招,乃是在大占上风之际,抑或是有必胜之机,方才顺势而出。这些招数厉害则厉害,但未免失之于守。
昌仁和阿二两人都是各出绝招,威力绝大,青书却蓦地揉身上前,动如脱兔,速度之快,让人为之惊叹。
极快的欺身而近。避过昌仁和阿二两掌,在两人错愕眼神中拍出两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惊世绝学,只是张松溪传下的“云泽掌”,绵绵密密,柔柔韧韧,啪啪两掌,分别印在两人小腹之上。
昌仁仰天大叫一声,“咚”地栽倒在地。阿二则是噔噔退后三步,双目血红,一跤坐倒,口中狂喷一口鲜血。
阿大嗔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挺长剑,攻上前去。
青书随手拆解,这“八臂神剑”剑术虽高,却是近不得他半片衣角,虽可说是当世一流高手,但和贯通“太极十二势”的青书相比,还是黯然失色。
太极。定地水风火。开天地者也。若尽得太极之意,天地万物都可成我手足。又谁可匹敌?但说“尽得”二字,天下又谁敢放此大言?便是以张三丰百岁修为,都未必能说能引天地万物为己用。
华车里的女子惊呼道:“你、你竟不惧……”
青书使个“分势”,阿大顿觉眼前一花,对方一双妙手仿佛白莲绽放,紧紧逼来,片片花瓣都带着极为危险的气息。足以致人死地。
他慌忙后退。回剑自守,一柄宝剑舞地仿佛狂风一般。轻灵迅捷,滴水不漏。但“分势”之妙,就是在无破绽处生生分出破绽来。纵使你使得再精妙,再轻灵,若无那“浑然”之意,也是一分即破。
仿似一张雪白笺纸陡然被轻轻巧巧的撕成两半,阿大手中宝剑一沉,剑网已然露出三处破绽。
青书又使个“担势”,双臂一担,好似僵尸一般挺直双臂,长驱直入,伸指在阿大胸口点了两点。
如果说“化势”乃是一个巨大熔炉,将青书一身精妙武学融合一体,那么“云势”便是一味极为厉害的催化剂,让各种“势”切换的毫无破绽,浑然无
不过六七招的功夫,这位“八臂神剑”,便已如木偶泥塑一般,立在当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得身后“得得”马蹄声,青书心中又起波澜:“他……是罗贯中?”回头望去,但见这个外号叫做湖海散人的年轻人罗本额头微微见汗,脸色已不如初见时那般惨白,相貌虽不出奇,却自有一股子儒雅之气。
却见他咧嘴一笑:“老前辈功力超卓,罗本还以为您中了暗算了呢。”
青书咳嗽一声,哑声道:“哪里,你怎么回来了?”罗本似是漫不经心的仰天望望,任那雨珠滴落在身,极是享受的道:“自来便是我一人断后,从无差池,兄弟们都习惯啦。前辈于晚辈有救命之恩,而晚辈觑您有难,义不能独生,便打马回来啦。”
他说地好似什么都无所谓一样,神色中也带了几分洒脱,嘴角还挂着似乎微带玩世不恭的笑容,与刚才坚毅果决形象迥然而异,看得青书微微失神。
青书点点头道:“不错,有情有义,是大丈夫。”说罢又转首对华车中那主人说道:“小姑娘,你还要如何么。”
那女子恨恨道:“老前辈今日所赐,来日必定十倍奉还。”她虽算无遗策,但又怎料得到眼前这青衫老者竟是不畏“十香软筋散”之毒。
耳畔那个清朗而不失尖厉的声音还在啧啧称道:“这十香软筋散可说是十分厉害,当世除了我和张三丰那老家伙不惧此毒之外,即便是南少林那只秃驴,都要退避三舍。小丫头,你持此药,好生运用,横行天下,也不是难事。”
但是,眼前这个青衫皓首的老者,武功强横不说,竟是连“十香软筋散”都全然不惧!这说明了什么?
这是一个能和张三丰以及岳阳城的那位相媲美地绝代高手!
但凡这类高手,软语相求反倒让对方看轻自己,反而难逃噩运。若是语气稍强一些,说不定还有生路。
华车中的女子仿佛明白,眼前这人,绝非自己麾下高手所能抵挡。
“连鹿先生也是一招即败,阿二适才说他伤势不重,唔……想是这人手下留情了。这般看来,他的确没有杀意。”
她心中如是想道。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打在广袤大地之上,打在那华盖之上,打在众人身上,一声一声,都似乎那么的压抑。
青书眯着眼睛看了那尊华车许久,蓦地哈哈大笑:“小姑娘,也罢,你若有这本事,老朽倒也乐意。三年之后,我来大都找你么?”
华车里的女子心头陡然一乱,怎么办?
竟是为家中招来这样一个高手!她淡淡地道:“不错。景阳王府内,咱们不见不散。”景阳王,乃是汝阳王不大不小地一个政敌,若能借此人之手除去,倒也不错。
青书心内笑翻,口中却故意道:“啧啧,瞧着铺张排场,高手风范,显然是汝阳王家风呀!你是景阳王郡主,却怎地用汝阳王的人?”
这女子心头又是一惊,俄顷便淡淡道:“老先生似无去意,柳意,你们将阿大、昌仁他们抬回,咱们走。”
罗本静静望着这支商队缓缓在身前经过,显得甚是平静,但他心中已然牢牢记住这中间地每一个人的相貌,他们的手上,都沾满自己兄弟的鲜血!
目送他们离开,青书转首便问罗本道:“你叫什么名字?”
罗本好似猛地清醒过来,换了一副神情,大大方方的一施礼,笑吟吟的道:“晚生姓罗名本,草字贯中,山西太原人士,江湖人称湖海散人。”
青书虽然早有准备,听他从从容容的自报家门,却仍是吃了一惊,半晌才道:“你……真叫罗贯中?”
罗贯中一愣,随即笑道:“然也,老先生可有指教?”
青书一把攥住他手,急切问道:“可好读史书?”
罗贯中怔忡地摇摇头,青书仿佛微有怅然,心中叹道:“原来不是那个罗贯中……”
却听罗贯中又道:“晚辈于经史子集一类最是不行,虽曾读史书,却不求甚解,但自幼喜听游侠列传,三国评说……呃……”
青书心头一跳,急忙问道:“可有自作文章小说?”其时已有小说评书传世,便如唐传奇一般,广受贫苦百姓喜爱,小说二字,对于此时地老百姓,可说是绝不陌生。
罗贯中笑嘻嘻的道:“曾为《隋唐两朝志传》,聊遣时光,前辈若不弃,贯中当奉之尊前,以供一观。”
青书一怔,仔细想了许久,似是没想起来,便又道:“还有么?”
罗贯中笑道:“罗本原有意奋笔疾书,写尽东汉三国之事,奈何其间诡诈太多,权谋复杂,实非我所能尽书,后又耽于学武,故而迟迟未能动笔……”
罗贯中还没说完,却被青书一把扯过:“走,我教你武功,你写书给我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傲骨
双燕斜飞,画帘半卷。
竹舍清雅,青藤古意,建于高崖之畔。幽山绿水之间,青书右手提着一只雕龙玉壶,淅淅沥沥的将清冽茶水注入石桌上的琉璃杯中,左手则持着一本线装新书,摇头晃脑津津有味的读着。
“噫!雄阔海不世英雄,可惜了。”青书蓦地喟叹一声。他前世并未看过《隋唐演义》,如今读这罗贯中手书的小说儿,倒是颇感新奇。
这雄阔海乃是高圣谈之兵马大元帅,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反王夺魁大赛”,他代表相州出战,怎料迟到,甫一赶到,却听诸反王道:“城内有变!”而扬州城闸门已缓缓落下,眼见就成瓮中捉鳖之势,雄阔海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顶住这千斤重闸,终致气力不济,被压作一团肉泥。
看到此处,青书也不禁大为感慨,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者,当世几何?这些人傲骨铮铮,即便是以身化作灰烬,也绝不稍屈骨头。
再看如今,无所能耐而作威作福者,岂在少数?此等人皆不过傲气十足而全无傲骨者尔!
竹舍之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罗贯中屈腿扎马,双手环抱一个铁球,动也不动,但这个圆溜溜、光秃秃的硕大铁球却在他两臂之间不断转动,虽然其势并不甚急,但却已将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听得青书这句,罗贯中长吸一口气,点头道:“当初本写到此处,也忍不住扼腕长叹。雄阔海之雄,在于傲骨。强胜今人多矣!”
青书听他说话,不由放下书册,站起身来,缓缓走过去,一拍他脑袋,笑骂道:“练功不认真,该打!”
罗贯中一缩脑袋,委屈道:“前辈。我一直在照你所传心法练功,以双臂肌肉推动圆球转动。自问并无偷懒。”
这铁球少说有一百五十斤重,罗贯中能扎马环抱之,抑且悠悠推动长达一个多时辰。这份浑厚内力,放眼江湖,已算是足以立足了。
青书摇摇头。轻轻揽起右手袖口,露出手腕一段。而后伸手搭在那硕大铁球上,仿佛毫无重量一般,他一抬手,这铁球便随着他的抬手而相应升起。这一下只把罗贯中看得目瞪口呆,他目力自是极好,看到青书手腕之上竟无筋络突起,只是平平一面。不由骇然。
似这般纯以内力吸起。动辄便是走火入魔、筋断骨折之厄,要知只消这吸起圆球之人一口真气稍泄。体内真气便极容易岔开。
但见青书气定神闲,缓缓将球举起,罗贯中一颗心不由提到嗓子眼。
青书伸出左手,弹出一根手指头,对着罗贯中轻轻摇动,微微笑道:“这一招,你还早得很。你不是说你没偷懒么,嘿,你瞧我使给你看。”
说着左手平伸,右手将球一抛,而后双手一圈,那百来斤的大铁球便被他抱在怀中。
青书笑道:“罗本,你瞧好了。”说着双臂微微一颤。
在罗贯中的诧异目光下,那大铁球慢悠悠晃荡荡的转动起来,而后慢慢加速,越转越快,比之在己手中,岂止是云泥之判?
他仔细盯着青书手臂,却未见他有丝毫动弹,比之自己运用双臂肌肉伸缩来推动圆球,显然又要高妙了不知多少层法天。
罗贯中盯着圆球极速转动,几乎都将青书衣服擦破,不由微微丧气。
青书瞧他懊恼神色,微微一笑,轻喝一声:“停!”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只大铁球先是猛地一顿,而后便缓缓停下。
青书轻轻将大铁球搁置在地,笑道:“你看明白了么?”
罗贯中茫然地摇了摇头。
青书叹道:“其实此功要诀,便在适才你话语之中,你且仔细想想。”
罗贯中闻言身子一震,皱眉沉思,半晌方道:“前辈的意思……是傲骨?”
青书抚掌笑道:“诚然,你悟性倒是不坏。”俄顷又叹道:“傲骨和傲气,其实是两回事。往往待人永远一团和气的人在某些特定时刻会挺身而出,做着让人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壮举,因为,人皆有傲骨,或消或长,都在于己。”
罗贯中听得击节赞叹,越想越觉回味无穷,又想了半晌,却是始终不得其要,挠了挠头,他笑嘻嘻的道:“前辈……那个,我还不是很懂。”
青书摇了摇头,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以你的修为,这一手原也不难,只是武学一道,便犹如那为文写诗,首重一个悟字。你见过几个绝代高手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
罗贯中双目一亮,拍手笑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哈哈,前辈这话精当。”
青书一拍他脑袋,笑骂道:“少来拍马屁。也罢,我先与你解说一番,而后便靠你自己领悟了。”
罗贯中点了点头道:“多谢前辈。”
清晨已过,似火骄阳正当空中,在密密麻麻的树叶之间缝隙洒下斑斑点点,青书缓缓踱步,曼声道:“我瞧你运使地,也是道家玄门内功吧?”
罗贯中道:“前辈所说不错。晚辈蒙高人传授内功,至今已有六年矣。”
青书又续道:“玄门内功之要,秉冲虚之机,坐照入神,互为根用。是以调息运气之时,不外乎神圆力方,松静挺拔八字。”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罗贯中,却见他神色依旧不解,心中轻叹一声,又道:“所谓神圆力方,圆者柔也,方者刚也,是以这四字要诀,在于神意绵绵不绝,而真气汹涌澎湃。”
罗贯中蓦地出声问道:“真气汹涌澎湃,岂非容易走火入魔?”
青书摇头笑道:“你练到现在,终究不过二流门道。我且问你,内力若足,一招一式使来,可有滞涩?”
罗贯中一怔,不假思索道:“自然毫无滞涩。”
青书道:“不错,神意若绵绵不绝,便能留有余力,只消你真气还被你约束在经脉之中,便是再汹涌澎湃,也绝难走火入魔。”
罗贯中恍然大悟:“前辈适才纯以内力吸起大球,也是此理。”
青书嗤笑道:“此理是此理,只是依你修为,强自做来,只怕便要出师未捷了。”罗贯中脸上一红,再不说话,静待下文。
青书一指远处崖上那株青松,眼神悠远,语气空灵:“你看,松生岩峰,临绝危崖,高立云端而下览众生,是何等的卓然不群?玄门心法大多冲淡,我试过你内功,也是道家清虚一脉。而这等内功,看似绵软无力,却最是刚强傲岸。是以傲骨二字,乃是我传你心法中,最为关键地。”
罗贯中微一皱眉,望着那棵松树,久久不语,蓦地问道:“前辈,那这傲骨,从何体现?”
青书信步游走,随手取了一块大石,走近崖前,罗贯中紧随其后。青书道:“你看好。”手中大石猛然落下,正正砸在松树主干之上。
这块大石足有五六十斤重,砸过松树后,便直往崖下极速堕去。
而那松树急剧颤抖几下,掉落十几根松针之后,便又岿然不动。
罗贯中敛眉沉思,仿佛悟到什么,但又似乎被什么困扰,又问道:“前辈,那如果力道足够大,击在这松树身上,会当如何?”
青书淡淡道:“自然是宁折不弯,身断魂消。”
罗贯中皱眉不语。青书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当即轻轻道:“若将身比青松,则须壮大枝干,不致被人一击即断。”
罗贯中浑身一震,仿佛明白了青书为何能身子手臂不动而致圆球极速而转,并非是他没动,而是他动的极为微小,便仿佛松树微颤,将力道卸去一般。只不过,那边厢是卸掉力道,而这边厢,则是以内力震颤圆球。
究其原理,皆是一般,只不过应用之道大不相同而已。
罗贯中眼前大放光明,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武学之路,让他莫名兴奋起来。他哈哈一笑,纳头便拜:“前辈指点之恩,罗贯中终生不忘。”
青书嘿嘿一笑:“我教你武功,你写书给我看,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罗贯中挠头笑笑,蓦地又惊道:“哎呀,我忘了给竹舍里那位先生准备午饭了!”
第一百六十章 离去
祁连山六杰以罗贯中为首,招兵买马,将附近被蒙人迫害的村民招至门下,而后好生训练,至于后来,竟能与朝廷正规军队作战而不落下风。
这六人除去“湖海散人”罗贯中,分别是“千斤锤”廖相文,“蝉翼剑”胡辛,“藏剑琴仙”王禅,“雷音刀”彭经添,“空如掌”万轲。个个功夫皆具不俗,经罗贯中传授孤云虚侵之道,亦能独挡一面。那“藏剑琴仙”王禅表字辰奇,原是前朝宫中琴师之后,琴艺极是不俗,青书与之切磋琴技,亦觉大有所得。
而让青书觉得尤为凑巧的一事是,这罗贯中在祁连山扎根所用资财,初始三年,皆由“蝉翼剑”胡辛供给。
而这胡辛,恰恰就是青书初下武当山时,所遇见的那位为报恩千里迢迢赶到武当的铁剑门门主。
但究竟如何,现在也是不能相认的。
罗贯中智计武功都是六人之冠,除却胡辛与彭经添,其余四人的武功,可谓大半都是由他传授。
是以即便罗贯中不过二十三岁之龄,却依然被众人尊为首领,奉若神明。祁连山方圆数百里,几乎以他一言而决。
而那处幽静僻远的竹舍清溪,正是他六兄弟闲时切磋武艺,抚琴舞剑之所。青书和罗贯中驰行大漠半日,又急奔至晚臻至这等不可思议的境界?
当然,这些想法,要等他们看见青书地庐山真面目后才会冒出的了。
别看这五人在战场上对罗贯中之令服服帖帖,但在平日里。却个个都似活宝一般。如那“藏剑琴仙”王辰奇,时常半夜登高。清晨至山顶之时,一曲《高山流水》弹来,能致废寝忘食之境,而后转调《霓裳》,再而至《卧龙吟》,稀稀落落,从无断调之虞。往往弹至深夜。还犹自不知,终至饿到琴旁。而后由一干兄弟抬下山去。
“千斤锤”廖相文素学李元霸,每日每夜都在锤炼臂力,内功不进反退,但他这等战场杀将,头脑简单,内功也练不到如何高妙境地,倒也无妨。
青书觉得尤为有趣的是那“雷音刀”彭经添,这人是秦家寨“五虎断门刀”的传人,刀法颇是高明。这人语无遮拦,却在众兄弟中最是讨好,不少欢声笑语皆因他而起。青书被他逗笑是这小子有一日说起自家姓名,神情中满是悲愤痛惜之意,说原本爹妈给取名做彭经天,本有经天纬地之材。但一相士云游路过,说到此人命里缺水,名字中须有水做点缀,否则必有大凶,活不过弱冠。故而由“天”而“添”,气势大减,脑袋瓜子也笨了许多。
当然,这两日间,谈得最多的,还是武学上的问题。青书看这五人经脉俱已定型,内功最高者乃是那“藏剑琴仙”,其次是“空如掌”万轲,再次便是廖相文。
胡辛和彭经添反而内功最弱,皆因他俩原有本门内功,但修为皆具不高。因此缘由,罗贯中所传地玄门的上乘内功却无法再练,故而内力修为始终不强。
但青书今日至此,见这两人窘境,当即让这二人将本门内功默出,自己详加改进,增了“纯阳无极功”的“锤炼”,与“武当九阳功”的“氤氲”,却未改变这两门内功原本走向。
这般一来,虽说还不臻上乘内功,但于胡、彭二人原先心法而言,却是高明了何止千百倍。
胡、彭二人自是千恩万谢,青书只侧身不受。
皆因当年胡辛一言之德,青书得以上山以解武当窘境,如今么,指点他一番,也算是因缘际会。
第三日清晨,到鲜于通房间随手点了他昏睡穴,青书在山间随意漫步,将清新的空气深深吸进肺里,感觉一阵亲切。
他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踱步上山,闻着带着泥土气息的草木味道,他一耸挺直鼻梁,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耳畔有清越啸声,铿然作响。
饿虎跳涧。罗贯中也练到这个境界了。这本是内功修炼上的一个分水岭,有些人终生都不能越过雷池一步,皆因机缘不到。或许罗贯中这一世也是如此,但偶得高手指点,与他绝高悟性一合,登时一举跨过这道深坎。
有“松静挺拔”的应用之道,又得青书传授玄门秘奥,佛家神通,忽忽一年间,罗贯中便可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
其实也不是罗贯中大名在耳,青书方才传授他内功秘诀。而是相处两日之下,青书发现这罗贯中为人果敢豪迈,身俱傲骨,又有悟性,自己只须稍加点拨,便能助他水火相济,又何乐而不为呢?
足下轻轻摇动,十数息间,便从山间疾奔而下。
罗贯中闭关地小屋前,祁连山山寨余下两百余人皆尽聚齐,他啸声不绝,王禅五人都是又惊又喜,罗贯中武功更上一层,他们都是感同身受。
青书赶到时,罗贯中啸声已慢慢弱下,他微微一笑,当年他在剑魔隐居之所吞下蛇胆时,也是这般,张三丰却以内力助他行功,皆因蛇胆之助,毕竟乃是外力,既有外力,便需炼化,张三丰想这徒孙即将闯荡江湖,遂不顾损伤元气,以同源的“纯阳无极功”助他行功。
如此一来,青书内力自是大涨,但却不能至如臂指使的如意程度。然而几番争斗,如与韦一笑、杨逍等人,这精纯内力却是帮了他的大忙。
这般自有弊端,但青书后来因缘际会,在朱家炼化张三丰留下一部分内力,又强施“六穴返魂”之术,自身内力大损,却将张三丰所留精纯内力完全炼化。
而这时的罗贯中,却是扎扎实实一步一步的将内力修到如今这般境地,将真气积累到一个极为浑厚的地步,本就是自身之力,只是不明运用之道而已,完全不需外力加身,助他行功。
故而,宋青书也不过是负手在门外微笑着等着罗贯中出关而已。
是时候走啦。
估摸着再行几日,便能到华山,是时候给鲜于通解药了。
鲜于通显然有招揽自己之意,他身份不明,光明顶上又表现异常,那么……便将计就计,顺藤摸瓜吧。
想到此处,青书已然决定,午饭之后,便动身离开。
啸声悠悠息下,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头戴儒巾,衣带飘飘的书生自房中走出,面色早不复初见时的惨白,而是一片红润,一双眸子清亮清亮,湛然若神。
他上前三步,纳头便拜:“前辈指点之恩,贯中叩谢。”
青书伸手扶起他,眸子里满是笑意,嘴上却淡淡道:“不用了,你倒是恁的多礼。我早说过,我教你武功,你写书给我看,两不相欠。”罗贯中如何不知这位老前辈是故意借机指点自家武功,心中感激之情固然是无以复加,但他绝非不知变通之人,见青书这般说道,也就不再多言,只对青书笑道:“老先生再盘桓几日,本当奉先生之命,倾毕生之智,成三国演义一书。不日便将动笔,先生不妨一观开头。”
青书却是悠然一叹:“罗本,我要走啦。”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登山
天色向晚,道上两骑飞驰,卷起烟尘。马上三人皆是俱是身形修长,气质儒和,萧疏清雅。右边那人年不过二十,一身白衫,腰间右侧挂着一柄长剑,左侧则是一个硕大的酒葫芦,面容颇是普通,只是眼角眉梢的灵动豪放之气,不由让人侧目;而中间那人轩眉长须,气宇不凡,虽然年岁已然不小,但额间却不见一丝皱纹,身上也显然经过精心打理,足见风流;左边一人则是头发花白,面容恐怖,显然年纪不轻,只是仪态动静之间,却颇有出尘之致。看那年轻男子以及中年男子额上,俱是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有要事在身。
奔了一程,那中年男子蓦地勒马回头,向另一人道:“前辈,罗贤侄,前方就是华山了。派中尚有要事,咱们趁夜上山。”
这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华山的现任掌门鲜于通了。
而另两人,却是伪装作老人家的宋青书,以及一定要跟来的罗贯中。
祁连山地广林密,山寨的兄弟躲在里头自然无碍,而罗贯中尝到甜头,自不愿意将身边这一座武学宝库白白放走,故而借小说名头,强行跟来。鲜于通对他颇有好感,说道自己乃是华山掌门之后,罗贯中更是大加赞誉华山名门正派,让鲜于通颇是动了一番心思,遂也就答应让他跟来。青书原本是不打算让这小子随来,但转念一想,罗贯中至今不肯说出教他内功之人是谁。虽然他心中早有猜想,但却不便说出。只消当那人亲自出现在他面前时,招揽此人,便也不成问题了。
三人便这般各怀鬼胎的上了路,一路谈诗论词,吟风赏月,倒也颇是愉快。
青书拿出早准备好的悲酥清风解药,解了鲜于通之毒,鲜于通自是大为感激,他早知这前辈除去几分呆气。却是神通广大,能解此毒,便如当初所示高明武功一般,倒是不足为奇。而罗贯中受青书嘱咐,不得提起路上遭遇蒙古人之事,虽不知为何,但也是噤口不提。
罗贯中不止一次问青书名号,但青书只淡淡不语,久而久之,倒也没有再问。故而鲜于通与罗贯中两人俱以前辈呼之。
一路迤逦而行,倒也不甚急,四五日间走了不过三百余里。这三人俱是博学之辈,青书精通道藏典籍。于诗词也多有涉猎;而罗贯中则更是学贯古今,似那五柳先生一般读书,不求甚解,所学最为广博;鲜于通虽是于经典道藏一类逊色,诗词歌赋也不如罗贯中这般厉害。但却胜在花样出新,每出词句,必关风月。罗贯中倒是不觉如何,青书却是在暗骂这人专攻此道,无怪乎骗了这许多女子。
但偶听他数阙旧词,竟是颇觉其句有清雅脱俗之致,如那“踏月流云走,惊鸿眼前踪”一句,又如“垂弦清溪钩明月。散醉南山酌白云,风光潇洒峰鸣佩,时节清雅水逐明。”显然非心思澄澈者,不能为此等字句。
罗贯中诗词歌赋无所不能,见这二人都算是工于此道,不由大喜。遂日日谈诗论词。附庸风雅,这一段时日。倒不像是赶路,而是轻轻松松地结伴旅游了。
罗某人不清楚鲜于通为人,有说有笑那还算了,青书却是心中颇觉疑惑,词如其人,鲜于通既能写出那等澄澈之句,又怎会是个无恶不作的阴险小人?莫非是他盗用其他人词句,以在自己和罗贯中面前彰显学问了得么?
但无论如何,这一段时光,除去对鲜于通的厌恶,青书还是过得比较愉快的。能和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谈论一些喜欢的东西,总归教人觉得舒心。
而便在昨日,鲜于通收到书信一封,面色大变,装作失手将书信投落火中,顷刻便化作虚无,罗贯中和青书虽想知道信中内容,但也只强忍不问。
故而自昨日午时,这三人在镇中卖掉劣马,由罗贯中这个大山贼大财主出资,选购了三匹上等良马,一路扬鞭策马而来,忽忽一日间,便至华山山脚。
随着鲜于通这轻轻一指,青书眯眼望去,但见渐黑的天边不远处,险峰插云,一锦绿色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袅袅娜娜的绝色女子,面纱蒙脸,让人几乎便忍不住撕开那薄薄一层纱布,一睹可餐秀色。罗贯中拍手笑道:“华山神秀,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鲜于通笑道:“两位一路辛苦,待到剑气冲霄堂,通当自奉茶水,以供啜饮。”
罗贯中忙道:“鲜于掌门客气了。”青书却是淡淡“嗯”了一声。三人驱马至山下一座废弃小庙之中,打了两只野兔,生火烤来吃了,便已是申时之后。三人将马栓牢了,便一路攀爬而上。
夜里雾重,登山便又多了几分危险。华山本就险峻陡峭,岩壁之上更多青苔,又是雾湿露滑,只消一脚踏空,便是凶多吉少。
但这三人之中,青书和罗贯中内功俱高,轻功全凭一口内息,转折无碍,自是不用担心被滑倒。鲜于通相对而言,内力就要弱上许多,但上天梯的轻功,却堪堪能令他无虞跌落。
华山派建在半山腰处,三人轻功虽强,但也约莫攀爬了不到一个时辰,已过子时,鲜于通蓦地长出一口气,道:“咱们到啦。”
青书淡淡道:“倒也不慢。”他饶有余力,只是不便走在鲜于通前边,遂慢慢相随。而罗贯中轻功虽不及青书高明,但较之鲜于通却强上一筹,客不逾主,故而也是慢悠悠的跟在一旁。
“什么人!”一个清朗地声音遥遥传来,鲜于通闻声一喜,大步上前:“是子峰么?”
来人闻言一惊,急问道:“是掌门么?”火光靠近,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映入三人眼帘,正是华山下代弟子中的翘楚蔡子峰。
蔡子峰见鲜于通面孔,不由大喜,翻身下拜:“参见掌门!”
鲜于通几步上前,扶起他,笑道:“今日是你守夜么?岳肃、白观他们呢?华山今日可好?”蔡子峰一怔,遂将近日华山所发生的事一一禀告。
青书见两人絮絮叨叨,颇感不耐,踏出一步,便要往“剑气冲霄堂”走去。
罗贯中一把拉住他,神秘一笑:“前辈,可有兴趣深夜登顶?”
青书听得一怔:“登顶?”
罗贯中哈哈笑道:“不错,区区一旦瞧见高峰险山,便有登山之念想。是以七八年来登山无数,但自来都是白昼攀爬,从未有深夜登山之历。今夜既然都已半爬,又何妨一鼓作气?”
青书听他说的有趣,不由笑道:“曹孟德登高必赋,罗本,你可要攒着一肚子诗兴跑山上去放。”罗贯中意兴飞扬,也不回青书话,只哈哈一笑,扬声道:“鲜于掌门,罗某与前辈忽起登山之兴,先走一步啦!”说着飘身纵起,往山上掠去。
青书则是淡淡道:“鲜于通,记得准备好金子。”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回响在蔡子峰和鲜于通耳畔。蔡子峰先是大骇,就要拔剑相攻,但听话语内容,方才一脸疑惑的望着掌门大人。
至于鲜于通如何解释,便是他的事儿了。
且看罗贯中步法迅捷,飘忽玄奇,一路轻掠而上,几乎足不点地。而青书则是淡淡的左一步,右一步的轻轻迈着,远远吊在罗贯中后头,抬眼见落得远了,稍一加力,便悠然赶上,与之并驾齐驱。
罗贯中虽早知自家功夫不如这位老前辈,但如此轻而易举的被赶上,却让他微微懊恼,足下加力,速度又增。
青书淡淡一笑,也不管他如何加力,只不急不徐地跟在他旁边,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无论罗贯中如何运功,总是不能超出一分,甚至于罗某人干脆不运功足下,速度锐减,青书也只是悠然相随。
这份拿捏,委实让罗贯中嗔目结舌。
这般闹闹腾腾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两人终至玉女峰顶。罗贯中自来便不是胸襟狭小之辈,被青书这般挤兑了一通,心中虽不免郁闷,但登上苍山之顶时,望那雾海波澜起伏,隐然有微光自天边透出,启明星起,似乎天就要亮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操戈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是这微灰之间,隐然有金光腾出。
初阳渐起,空灵的雾气悠悠散开,在华山玉女峰上观日出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云海苍茫中,透出道道霞光,须臾便成五彩。暗红色的光发亮了,向天弯处展开,一道五彩弧形升起,凌驾于众生之上,傲然卓然。
顷刻间,太阳像一个活力四射的巨大火球一般,陡然跳出云层,冉冉升起,大地顿时一片光亮。
罗贯中悠悠长叹一声:“千百年来,在荒野中,它与星辰为伴,与日月同眠。历经沧桑,笔挺屹立。何其卓然,何其傲岸!”
青书定定望着这轮红日缓缓升空,眼中闪过一丝丝的复杂神色,有落寞有惊喜,有愧疚有欣然。
他嘴角微弯,好似是自嘲一般,又好似在哂笑世人,蓦地,他轻轻笑道:“贯中,你可说过,到得山顶,可是须得赋诗一首的。”
罗贯中笑笑,傲然道:“武学一道,前辈自是远胜于我,但于诗词一道,嘿嘿,嘿嘿。”
青书瞥他得意模样,不由好笑道:“你先作来,我便也赋诗一首。”
罗贯中嘿嘿一笑,摆手道:“慢来。前辈,咱们是即兴即景作诗呢,还是取一物来为物赋诗?”
青书眼神悠远,望着朝阳冉冉,他悠悠长出一口气,笑叹道:“难得如此盛景,若离了这华山界地。以后杂事缠身,想来瞧瞧日出,便极难了。咱们今日既逢此景,又何妨吟他两句,稍作附庸风雅之态?”
罗贯中抚掌大笑:“前辈未免多虑了。咱们江湖人水里来火里去,天下何处不可纵横?以后想来便来,还能有谁管得了咱不成?”
青书心头一动,回头望了一眼罗贯中,却见他年轻的脸上满是蓬勃朝气,猛觉一怔。好似在这个世界,自己还较他年轻两岁呢,怎地却真的好像一个沧桑地小老头了一样?
他叹一口气,却不说话。
罗贯中何等聪明,只一下就觉得这位老前辈似有心事,正琢磨着如何出言不着痕迹的开导两句,却听青书徐徐道:“贯中,你将来准备如何?”
罗贯中被他问得一怔,半晌才道:“将来准备如何?”
青书缓缓道:“就是,将来你打算纵意江湖呢。还是扬鞭中原?”
罗贯中又是一怔,但一闪即过,笑道:“照我想来呢,我得先好生的去逍遥几年。领着兄弟们啸傲绿林之中,游走于江湖之远,闲暇时落座竹舍,好好写上几笔,静待天下之变。”
青书失笑道:“静待天下之变?”一时间又是摇头不已。
罗贯中振振有词道:“如今蒙人当道。窃居庙堂,我堂堂汉人,自不能屈膝去侍奉那些个蒙古老狗。而江湖遍野,草莽之间,却仍未有明主崛起。似那周子旺一般人物,想必还不怎么瞧的上我罗本。”说着解下腰间酒葫芦,饮了一口,而后抹抹嘴,眼神愈发清亮。望着青书笑道:“前辈,这是山间的猴儿酒,你要不要来一口?”
青书洒然一笑,本该是极为好看的,可惜罩了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具,牵扯起来。也就像鬼魅妖怪一般的狰狞恶毒了。
他伸手接过罗贯中手中葫芦。凑近鼻前,晃了一晃。但闻一阵果香扑鼻而来。他眼前一亮,当即咕噜一大口灌下,陡觉一阵清凉顺着喉咙缓缓渗下,及至胸腹之间,却猛地化作一团火热,青书赞道:“好酒!”他方及饮下,便觉丹田中也腾起一股热流,带动胸前那团火热,顺着行功脉络,一时三刻便走了一个周天,而后纳入丹田,虽然内力并无增长,但却隐隐有精纯两分。
青书恍然明白,为何这罗贯中修习内功不过六年,却能有此成就,这猴儿酒之功,原也非同小可。
听青书脱口赞誉,罗贯中嘿嘿笑道:“哪里,哪里,前辈谬赞了。”
青书见他得意模样,不由又是一阵好笑,当即问道:“似乎这猴儿酒乃是山珍至宝,你小子用什么办法偷来的?”
罗贯中撇撇嘴,不屑道:“一群蠢猴子而已,不过酿出来的酒还真地是世间之宝,于内力也颇有增益之功。它们把这佳酿藏在一处小洞里,径口不过一尺五寸,人自然是钻不进去的,这地儿偶然被万轲兄弟发现,您也知道,这老小子最擅长鼓捣那些飞禽走兽。”说着又嘿嘿一笑道:“他闻着那股子酒味儿,一溜烟的便跑回山寨,将这消息说了,咱们计议半日,想了个笨法儿,而后便拿到这酒了。”
青书奇道:“这山间珍宝,当是极难取才对,你们杀了那几只猴儿?”
罗贯中摇头笑道:“这些猴儿其实说笨也不笨,你道这酒这般好取?那小洞长达数丈,周边又是极厚的岩壁,洞中无论何时都会有那么一两只猴子呆在里头,只消你一将手伸进去,它们便伸爪挠你。你若是用强,它们便立马将酒给毁了。”
青书听得又奇:“你怎知道用强的话,猴儿们便会将酒给毁了?你以前这般做过?”
罗贯中道:“万轲兄弟自小便在山中长大,也偷过几次猴儿酒,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生性淳朴,自然比不过那些狡狯猴儿的花花肠子。”
青书嗤笑道:“方才还说一群蠢猴子,现在却又说人家一肚子花花肠子了。啧啧,啧啧。”
这番话原似前后矛盾,但罗贯中却泰然自若,并无不适。只笑道:“这群猴子说狡狯也狡狯,说蠢笨也蠢笨,原就如此,前辈您且听下去,看咱用的法子笨是不笨,这群猴子蠢是不蠢。”
青书点点头,将手一摆,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两人如今都是席地而坐,甚是随意,罗贯中和青书处了一段时日。发现这位武功高强的老人家其实也并不严肃,不由大胆随意起来。
却听罗贯中咳嗽一声,笑道:“咱们用了七日时光,取尽洞中三十斤猴儿酒,不过总算给那些猴儿留了几斤,也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嘿嘿,也算公平交易。”
青书啐一口道:“猴儿又不知怎么用钱,公平交易,当真是脸皮极厚。好似城墙!”
罗贯中听得嘿嘿一笑,拱手道:“谬赞,谬赞。”
青书道:“你继续,继续。”
罗贯中道:“第一日。由我和万兄弟两人在远处探听,这猴儿毕竟和咱们无仇,又有灵性,我等若要不伤它们而取到猴儿酒,势必得好生探听探听。遂抓了条毒蛇。拔去毒牙,放在猴洞口,果不其然,洞中猴子倾巢而出。”
“我一数,发现这洞里地猴儿,还真他妈的不少。足足有五只之多,但猴儿愈多,酒嘛,也就自然愈多了。而且。我还发现,这五个猴儿似乎只是齐心协力地去酿酒而已,并没有分什么猴王猴子猴孙之类。”
“于是乎,我和万兄弟回山寨令厨师做了五只油淋猪蹄,趁夜也趁热悄悄将这五盘佳肴放在猴洞口。而后便隐匿一旁,静观好戏”
“这肉香不多时便引得猴儿出来。却不料这猴儿只是嗅一嗅。便转头回洞。我这才猛然记起,猴儿仿佛是不吃荤的。”
青书听得心头一动。好似隐然猜中罗贯中所用之计。却听罗贯中续道:“第二日早上,我让大师傅做了五盘贵妃山芋,这厨师对山芋特有一手,做来飘香十里,让人食指大动。嘿嘿,咱又悄悄放在洞口,然后这五只猴儿饱食了一顿。晚上呢,又是五盘山芋。第三日也是如此,但在第四日上,我想猴儿的口味或许也会变的吧,遂令厨师换了一味菜,却是红烧板栗,但却少放了一盘,只将四盘放在洞口。”
“这四盘板栗倒也被他们相安无事地给吃了,然后第五日上,我便将菜又换成山芋,但却减到三盘,今天居然也是相安无事。遂至第六日上,则只放两盘板栗放在洞口,于是乎,嘿嘿,那五只猴子大打了一架,其他三只都是伤痕累累,然后猪蹄便由最壮的两只给吃了。第七日上,我便只放一只山芋放在洞口,然后,我便又看了一场猴子大战,不过,是两个猴子打架而已。但两只猴子到底还是分出胜负,一只猴子被打趴下了,而另一只猴子也是伤痕累累,但总算抢到了那只山芋。我原本以为还需再过两日才能取到这山间佳酿,却不料……”
说到此处,罗贯中嘿嘿笑两声,道:“前辈,你猜如何?”
青书淡淡道:“那三只受伤的猴子,联合起来把取胜的猴子打败了,然后自己这方又内讧,打了个不亦乐乎,然后,你们就把酒给取出来了?”
罗贯中笑道:“不错,不错。知我者,前辈也!”
青书摇头叹道:“何须如此麻烦?你等既知道这处藏酒之地,又不想伤猴儿性命,只消在猴子洞外不远处,选五处老树根,在其下挖开尺寸小洞,内里装上猴儿最喜欢地食物,猴儿自是伸手去抓。可是猴子生性贪婪,满爪食物又不肯放弃,自是将爪子卡在洞中。此时一涌而上,无论你抓猴或者取酒,都是易如反掌。”
说着斜了一眼罗贯中,道:“又何须如你这般,兴师动众,又是山芋又是板栗,还劳时七日之久,啧啧。”
罗贯中目瞪口呆,定定望了青书许久,俄顷忽觉脸上微湿,方才如梦初醒,一拍脑袋,叫道:“前辈真乃神人也!我还说猴儿蠢笨,殊不料自己才是傻瓜一个,如此简单地办法都没想到,惭愧,惭愧!”
青书道:“莫笑猴儿蠢笨,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尺寸之利,便兴兵马,起干戈,以致生灵涂炭,这九州大地,乃至浩瀚宇宙之间的种种仇杀、战争,不都是因此而起么?”
罗贯中闻言,默然不语,望着又被云雾遮掩的太阳,心头不由极是沉重,贪欲不止,干戈不止,大盗不操戈的事,自己做来,浑无愧疚,只因为对方是猴子么?若是人呢,自己又当如何?
一时间,他只觉混乱无比。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赋诗
一手抢过罗贯中手中猴儿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宋青书舒出胸中浊气,一指天边,笑道:“这太阳又被云雾给迷住啦!”
罗贯中头脑纷乱,闻言抬首望去,便见天边光亮依然,大地也一片光明,但太阳却终究只隐匿在云层之中,云海翻滚,裹挟金光隐隐,自东边滚滚而来,气势煞是骇人。
“连窥天河,有云如蛇。”
青书喃喃道:“天时有变,天下……有变。”
罗贯中身子一震,机械的回过头来,惊讶的望着青书,而后转向天边翻滚前进着的云彩,带着霞光阵阵,恍若天神仙女鼓瑟而来,即将降临这凡尘俗世之间。
半晌他才缓缓道:“天下有变?”
青书淡淡一笑,伸手一探,罗贯中腰间羽扇登时被他抓在手中,却见他扬手一挥,羽扇顺着云海翻腾之势,引沿过来,在罗贯中看来,仿佛是由青书羽扇牵引,才致云河如此翻腾,青书聚精会神,似乎饶有兴致,罗贯中也看得极为入神,眼神一亮,好似生命陡然被注入什么希望一般,死灰陡然复燃。但不过一刻时光,青书却是将手落下,垂首叹道:“大好河山,如今似乎已然支离破碎。”
罗贯中见他将手放下,猛然觉得失魂落魄起来,听得青书此话,好像脑中就要蹦出什么灵光一闪的句子一样,但却迟迟滞在脑中不肯出来。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这天下,又如何不支离破碎……”青书喟然一声长叹。
这一声话出,罗贯中脑中只回响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十二个大字。盘旋不定,那仿佛被什么绊住的灵光一点,也终是挣脱束缚。汇作笔尖浓墨,写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波澜壮阔地画卷,终将在他UU小说一一呈现。
罗贯中脑中回荡着自幼听来的话本、评说以及通览过的史书字句,一字一句,一言一语都是那么的流畅,那么的鲜活。好似就有低沉浑厚的嗓音在他耳边徐徐诉说着这一段时光地轰轰烈烈,这一段历史的荡气回肠。
“贯中,我问你,三才之中。哪项最重要?”青书又举起酒葫芦。微抿了一口,他笑着说道。
罗贯中回过神来,强自按捺住动笔的欲望,想了想道:“孟子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由此而观,自然是人和最为重要。”
青书一扬羽扇。看着那云海翻腾。嘴角划过一丝莫名其妙地笑意,斩钉截铁的道:“错!”
罗贯中一怔。却听青书续道:“孟轲那老顽固主张民贵君轻,而君权天授,你这般说天时不如人和,倒也得了老孟真传。”
听他说地古怪,罗贯中只觉莫名其妙,青书看他一眼,又道:“孟轲在撒一个弥天大谎,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全都是为那民贵君轻的主张服务的。”
“人和可施仁政得之,地利可建坚墙高瓦得之,独独天时,你用什么凭什么去得到?”
说着看了一眼皱眉沉思的罗贯中,笑道:“天意如刀,自古最是难测,一不小心,就是头断魂消之祸。罗本,你明白了么?”
罗贯中依旧皱眉沉思,面沉似铁,板着个脸。青书不由好笑,和这老罗相处至今,每当他变成这幅模样,便是他凝神思虑问题的时候。
这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孔板起来更是显出几分阴森出来,仿佛就要滴下水来,罗贯中却蓦地展颜,笑眯眯的道:“前辈良训,罗本铭记于心。”
见到罗贯中脸色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青书也不惊讶,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而后又仰头灌了一大口猴儿酒。
罗贯中看得脸色大变,一把纵上前去,伸手就往青书手中酒葫芦抓去。青书看得摇头一笑:“舍不得了?啧啧,小气鬼。”
身法一转,便避开罗贯中凌厉的一抓,青书眼神清亮,伸出左手,摇摇手指头,示意罗贯中莫要向前。罗贯中见他如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眼神疑惑。却听对方蓦地哈哈一笑,又是灌了一大口猴儿酒,笑道:“好酒,好酒!”
罗贯中见这口酒足有三两之多,不少酒滴都滴落青书衣襟,蔓延开来,将青衫染作墨色,不由大感肉痛,呼道:“前辈口下留情!”身形展开,又伸手去夺那葫芦。
青书哈哈一笑,步子一转,又避开罗贯中攻势,笑道:“如此小气作甚,不过一葫芦酒而已。”说着将葫芦一抛,罗贯中慌忙伸手接过。
罗贯中摇了摇葫芦,再将眼睛对着葫芦眼儿看了看,见酒量已不足半斤,当即神情懊丧,跌足道:“咱们取得三十斤酒,可就只剩下这一葫芦了。前辈您这张嘴可真大啊,这一葫芦三斤酒原是我六兄弟所共有,现在倒好,还剩下这么丁点儿,却教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青书一怔,他只觉这猴儿酒煞是好喝,便多喝了几口,也未曾顾忌许多,见罗贯中将酒葫芦给他,便也自顾自喝了起来。而罗贯中被他言语所发,正思忖间,却不料青书这一饮饮掉葫芦中泰半好酒,待得清醒,却是始料未及。而青书原是想捉弄捉弄他,却未料到,这猴儿酒却非罗贯中一人所有,一时间也不由大是赧然。念头数转,青书身子一动,晃手间将那葫芦夺过手来,咕噜噜一大口灌下,而后长呼一声:“好!”再将酒葫芦递给罗贯中,笑道:“还有一口酒,你且喝了。”
罗贯中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青书笑道:“你这是作甚?半斤酒料也不足全你诸兄弟之口,不如先喝了图个痛快,再去山中另寻佳酿。这酒么……老朽喝了大半,啧啧,便由我亲自入山,可好?”
罗贯中一把抄过酒葫芦,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猛地一抛,硕大地酒葫芦顷刻便落入山下苍茫大地,良久方才闻得“咚”地一声闷响。罗贯中眼神含笑,伸出掌来,笑道:“君子一言?”
宋青书见他又复洒脱不羁之态,不由哈哈笑道:“快马一鞭!”伸出右手,两人手掌“啪”的一声轻击,眼神相对,具有笑意。
云海奔腾之势渐减,这初阳新起之时,能有如此瑰丽之景,实在难得,但似乎观赏这奇景的两人,都在各自思虑心中难题,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等幻妙景色由起到盛,由盛而衰的过程。
已然瞧不见金光隐隐,天边带着一抹淡淡黑色,仿佛就要有雨滴倾盆而下。
青书哈哈一笑:“贯中,咱们可是说好的,上山之后,可得即景赋诗词一首。”
罗贯中无所谓的摊摊手,笑道:“晚辈自无可无不可,前辈您可好了?”
青书一扬手,只道:“你先来,你先来!”
罗贯中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笑道:“那晚辈便作诗一首,以娱方家。”
说着便随口吟道:“金阳跳玉风解语,云海腾波酒盈樽,苍山闻之愈醺醺,独我落寞不由人。”
青书听得暗赞,便觉这诗琅琅上口,亦与酒有关,潇洒之意不尽而来,尤其最后一句,竟是颇有李谪仙之风,似有孤高傲世之态。他心道:“这人若生在盛唐,饮中八仙,定然有他一席了。”
口中却有意刁难,哼一声道:“落寞不由人?罗本,这金阳初起,正是朝气蓬勃之象,却怎教你落寞了?”
罗贯中故作伤心道:“前辈把晚辈的猴儿酒都给喝了,如何不教人落寞伤心,唉!”
青书听得哈哈笑道:“好个惫懒人物!”
罗贯中嘿嘿一笑,摆手道:“这些话都且慢说,前辈,可是轮到你了呢!”
青书微微一笑,踏上一步,望着天边渐息地云海裂作朵朵白云,太阳却依旧躲在其中不出来,脸上笑意愈浓,当即曼声吟道:“登望清景无穷,凭峰临东,朝露汐汐,叠浪重重,灵毓悠流真龙。遮蔽日,此志弥高,闻天语,玉液清琼,游宇际,风也逍遥,云也从容。”
“往昔都随逝鸿,弃古道今,嗟叹却是,微人志同,大道空缚楼中。默凭栏,天地入腹,俯低头,机锋藏胸。破枷锁,试问天下,谁与争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千金
这一阕词牌唤作玉蝴蝶。乃是唐曲,《金奁集》入“仙吕调”。四十一字,前片四平韵,后片三平韵。而后至于宋代,教坊间渐衍为慢曲,《乐章集》亦入“仙吕调”,九十九字,前片五平韵,后片六平韵。
宋时大词人柳永也曾为此调,词句间***潇湘,愁意不绝,极尽浓艳华丽,温婉柔润之致。
青书适才所吟,在罗贯中听来,前面几句,倒也平平无奇,甚至有两处韵脚都未曾压到,但及至“风也逍遥,云也从容”的时候,这位史上所称颂的大才子罗某人,竟是微微动容。
而后竟是越听越惊,天地入腹,机锋藏胸……分明是雄韬伟略暗藏不出,只待时机一举而发,单单听来似乎并无如何了得,但合着这仍在滚滚翻腾的云河雾海,委实让人心潮澎湃。
“连窥天河,有云如蛇。”这句话似乎还萦绕在罗贯中的耳边。“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贯穿了中华大地上下几千年几乎便已成为真理的十二个字,又再一次撩拨起罗贯中心底的片羽灵光。
及至后来,罗贯中一颗心竟是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心惊肉跳的想道:“试问天下,谁与争锋?他想做什么?”一时间,他看向青书的目光变得极是怪异。
云河溃散,化作一朵一朵,漫开天际,金阳跳玉,陡然从层层云嶂中跃出,犹若万道金蛇射开,天地间一片敞亮。
这旭日东升的阔大气概。即便以罗贯中之慧识灵心,也是不由为之一怔。然而,让他更为惊讶的,却是青书身上陡然腾起的绝强气势,猛然间让他气为之闭。
好像这一瞬间,眼前这位青衫客与这华山,与这旭日祥云,与这天地万物都融为一体。仿佛化身万丈巨人,借自然之威,雄厚浑然地压将下来,自己这只小小蝼蚁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天阔阔雾漫漫,风滚滚云皱皱,似乎都及不上眼前这人的一根手指头轻轻一弹。
罗贯中怔忡半晌,眼神竟是不敢稍离青书,好像这青衫忽然腾起九条金龙。耀着烈日金芒。张牙舞爪,恍若活物——
无敌分割线——
剑气冲霄堂。
这里头的桌椅都是上等红木所制,门外的葡萄架上藤蔓青青,带着绿意沁然,芬芳着场中习武练剑的每一个华山弟子。
鲜于通在正堂里正襟危坐,右手端着青瓷茶杯,左手掀开盖来,凑过鼻去闻了闻。眼睛微闭,而后分开小指轻轻一弹,一滴淡青色的液珠跳出。轻微地“啪嗒”一响,落在地上。他伸出舌尖,在温润的茶水面上轻轻一碰。
这等品茶之法,先嗅其味,然后伸指轻弹,方能品尝其味,或苦涩或清冽。不一而足。
“皎皎滢流注龙涎。青黄梅子惜辞年。”鲜于通眼前一阵恍惚,那个衣衫朴素、气度卓然的儒雅男子好似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右手端着古藤杯,左手则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口中吟诵着他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的字字句句,摇头晃脑的啜饮一口,而后将茶杯放下,取一条树枝,舞一路剑法,身形纵跃间,真是好看极了。
“释门梵音居家问,
庄生天籁闲时听,
青空霁海任驰骋,
漫随流水入行云。”
鲜于通站起身来,轻轻将茶杯放下,踱步走向右面墙上,将悬挂着的一柄折扇取下,稍稍用力一抖,便哗啦一下展开。
这柄扇子带着大红色的穗儿,一边是一副泼墨山水画,而另一边,则是轻描淡写着地数行草书,似乎张狂到极处,几乎便看不清到底所写为何。
他走了两步,手一挥将折扇合上,轻轻敲在椅子上,一下一下,节奏分明,口中喃喃吟道:“白菱半残英蕙凋,素衣清歌漫寂寥,汩罗江畔沧浪客,为谁风露泣中宵?”
一个清朗地声音悠悠传来:“汩罗江畔沧浪客?屈子平生漂泊,沧浪二字,倒也正当。鲜于掌门好诗才啊!”
鲜于通猛然一惊,手上一松,折扇“啪嗒”掉落在地,他正要俯身去捡,但一只枯槁的皱着鸡皮的手却后发先至,抢先拾起了这柄古意昂然的扇子。
青书右手缓缓抚过扇骨,潜运内劲,心中却感疑惑,手中这物事却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扇子,并未发现有机括暗藏。要知他精研“太极十三势”,云势一通,似乎任何实物到他手中,都能被他探出特性来。譬如那日他抚上马背,竟能清晰的感受到马匹血管中奔腾血液;掣着刀柄,毫不费力的削砍劈斫,挽出刀花阵阵,让彭经添这个使刀行家都给看了个愣。
所谓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貌似就是这般。
是以他一搭上鲜于通手中折扇,便潜运内劲相探,却并未发现有何异状,不由微疑。
罗贯中站在他旁边,笑意盈盈,他们一路下山,有说有笑,见青书气势迥异于山上之时,他心中不由好笑,暗暗自嘲:“前辈和蔼可亲,纵然时常颇是严峻,又怎会有那等无与伦比地气概,啧啧,莫非我得了眼疾?”
见宋青书手抚折扇,鲜于通干笑两声道:“老先生来了,峰上美景可堪一观?”
青书不动声色的将折扇递给鲜于通,淡淡道:“旭日东升,云海翻滚,煞是壮观。”
罗贯中也笑道:“自古华山一条路,华山之险,也让罗某大开眼界。鲜于掌门居此胜地,委实羡煞我也。”
诚然,华山位列西岳之位,其险其峻,其高其伟固然是超卓凡石;但更让人所称道的,却是上天独钟地一份神秀。有日月星辰、风雨云雾为之起舞,无一不如绝代佳人,纤合度,让人目为之眩,神为之驰。
鲜于通伸手接过折扇,笑道:“罗小兄若欲长住,敝派也自不胜欢迎。”
罗贯中听这话,却摇摇手笑道:“罗某平生最好行走江湖。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青书一卷,慢慢江湖间逍遥,何其潇洒!在祁连山这几年,修身虽未功竞,但料来如履薄冰,也无人能伤到区区在下。”青书听他这般说,颇感奇怪,这位罗大才子习兵法、通战略,只为行走江湖?但俄顷便恍然:“他说他在静待时机!这时段逍遥江湖间,倒也不坏。”
鲜于通听他说完,含笑点头道:“罗小兄光风霁月,华山派大门,随时为阁下敞开。”
罗贯中咧嘴一笑,拱手谢过。
青书在一旁淡淡开口道:“鲜于通,老夫的金子呢?”
鲜于通身子一颤,脸上涌现极不自然的笑容,强笑道:“老前辈,这金子……”
青书心中冷笑:“果然。”嘴上却厉喝道:“言出必践,千金何在?”好似刮起一阵旋风,他身上气势大涨,罗贯中看得心中一凛,若不是青书事先吩咐他莫要轻举妄动,他便忍不住要做个和事佬,出言调解。
鲜于通脸现惭色,愧然道:“晚辈方回派中,才发现这些金子都被弟子用作周转,须得七日后方能送回。”
青书估摸着日子,好似七日之后,离那一月之期,便只剩下三天时光了。他心中暗道:“他既说没有金子,便定然是想拉拢这身份不明却武功高强贪财拜金的小老头儿,嘿嘿,神机军师,我倒是要好好探探你的究竟,看看谁比谁高明。”
他口中却仍是厉喝道:“不行,今日必得交出!老夫没那许多时间陪你干耗!”
鲜于通面上惭色不退,眼珠子却咕噜一转,望向罗贯中去,颇有恳求之意。
罗贯中终是对这位在他面前表现的出口成章的华山掌门颇有好感,忍不住出言道:“前辈,我瞧这华山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即便是住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嫌多,咱们在此游览风景,吟赏诗词,也是一大乐事,又有何妨?”
青书装作面色稍缓地样子,他这张面具虽然好似没鼻子没嘴一般,但故作盛怒与时常表现出地神情,还是有很大差异的。鲜于通见他神色缓下来,忙凑上去,赔笑道:“前辈,您不妨在我派中好生住上几日,待得银钱一到,在下定然付清千两黄金之额。这几日便由在下作陪,一同游山玩水,如何?”
却听这位老前辈瞥了眼鲜于通,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煮酒(上)
“坐听美人沏香醅,闲嗅琼浆煮青梅,
轻吟秋色词千首,笑酹幽泉酒一杯。”
山色清明,落英缤纷。
华山,莲花峰的某处僻静处,有瀑布流泉,鸟鸣花香,也回荡着清朗的吟诗之声。四人围着一丛篝火席地而坐,身前各置酒杯。火上架着一樽盛满清冽酒浆的小炉,一旁有青玉盘碟置放梅子。
白观神情淡漠,右手握着一只小勺,轻轻舀了半勺清酒入杯,左手举杯,至于颔下,而后伸舌一触,微微摇头。
他将手中一摞枯枝轻轻折做两段,而后塞进正燃烧着的篝火中,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火势猛地增大。
火光骤起,映的众人脸上都是忽明忽暗,鲜于通最后一个“杯”字话音方落,便听罗贯中拍手笑道:“鲜于掌门好诗才,这句笑酹幽泉酒一杯是极好的。尤其这一酹字,妙极,妙极。此诗浑然无间,应情应景,乃是上佳之作。”
青书淡淡道:“未必吧,坐听美人沏香醅,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美人?”
罗贯中摇头道:“非也,非也。屈子《离骚》多以美人喻品性高洁之人,适才白世兄为己沏酒,也算应景应情。”
青书冷冷斜他一眼,似有不屑的道:“是么?”
鲜于通见这位前辈好像又出现阴晴不定的情况,赶忙笑道:“在下献丑之作,原贻笑方家,前辈若是不喜,权当从未听过,左耳进右耳出便是。”
白观瞥一眼鲜于通。眼中掠过些许怪色,而后便低头伸手,掣着一根树枝。捣弄着篝火,口中道:“品性高洁这四字,白某愧不敢当,倒是今日青梅煮酒,除去吟赏***之外,何妨一论天下英雄?”
这是青书上华山的第六日了,这几日他游山玩水,将华山数峰都已玩遍。对于华山弟子,也都基本认识。三代弟子之中。自是以白观、蔡子峰、岳肃三人最为出色,较之少林、武当的同辈佼佼弟子。也是不遑多让。但余下数十名弟子。却是几不足道。
身为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在掌门陪同客人一同游览之时,白观不免会被要求同行。罗贯中与他年纪相近。武功相若,颇是谈得来,岳肃和蔡子峰较他二人却是弱上一筹,被罗贯中稍稍刺激的死命练功,游山玩水地,自然而然的也就推辞了。
今日莲花峰一行,罗贯中诗兴大起。寥寥数语。便成这青梅煮酒的雅会。他才思敏捷,率先作诗一首。清新淡然,绰约出众;白观不假思索,紧随其后,也应景作了一首,却是法度严谨,温文尔雅。青书才学虽博,但未免没有两人精传,微微思忖一会,也是作了一首,只不过却无甚出彩之处,但应景应情,倒也不差。
鲜于通见三人先后赋诗,微一沉吟,竟也是出口成章,还是最为出彩之作,便是以罗贯中、白观之才,也是为之赞叹。
青书更是大为讶异,所谓诗如其人,这诗旷达豁然,颇有出尘之致,其人也必不是只会阴谋诡计地反复小人。他心中虽是惊讶,但到底还是不显于颜色。
而白观一语惊人,又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青梅煮酒……论英雄?
虽然梅子不是青色,但……
青书下意识的往罗贯中望去,但见这小子一脸兴奋,他忍不住私下揣度:“曹操刘备论英雄那场戏,不是来源于此吧?“
却听罗贯中抚掌大笑:“不错,不错。吟诗赏词纵然风雅,未免失之豪气,论人论事,指点江山,何其痛快!”
鲜于通听得神色一僵,但却一闪即过,也是含笑道:“如此也好。”
青书也想听听这几人如何评论当世英雄,也就淡淡点头。
罗贯中素知这位前辈绝无可能第一个发话,而鲜于通是华山掌门,高他一辈,遂拱手道:“这天下有几人能称英雄,还要恭听鲜于掌门高见。”
鲜于通好像微有些神思不属,摆摆手道:“适才多饮了两杯,不胜酒力。罗贤侄不妨先言。”
这一句话毕,罗贯中又望向青书,青书笑骂道:“你要说便说,看我作甚!”
罗贯中嘿嘿一笑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笑道:“现今正逢乱世,合当英雄辈出。白世兄,依你之见,有谁能当这英雄二字?”
白观原本听他说的津津有味,却不料他会问到自己头上,先是微微一惊,而后沉吟一会,方道:“我本江湖人,庙堂之事,却非我所知。然则武林中卧虎藏龙,还是有几人能称作英雄的。”
罗贯中笑道:“愿闻其详。”
白观道:“武林之中,第一位英雄,便是武当派的创派始祖,张三丰张真人。想必这般说,天下人都是无有异议的。”
罗贯中点头道:“张真人有包容宇宙之机,颠倒乾坤之能,胸襟博大,武功天下第一,这英雄二字,当之无愧。”
白观看他一眼,笑道:“第二位英雄,依我个人看来,却是明教已故教主阳顶天,此人虽已身死,但明教群雄却无人不服,余烈犹在,虽是邪派之人,但英雄二字,却还当得。”
青书听得大为讶异,颇是奇怪的看了一眼白观,暗道对于阳顶天,此人原该恨入骨髓才是,怎地却赞他英雄。莫非他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罗贯中无所谓的摊摊手道:“我原是祁连山上一寨主,于武林纷争,正邪拚斗,原是无甚了解。但却知道,明教教众四处起义,反抗蒙人暴政,就这一点,赞阳顶天为英雄,倒不为过。”
白观轻轻叹口气,又道:“第三人么,说来却是话长了。他倒不似前两人那般遥不可及,但每每当你以为自己逼近他的时候,都会发现,其实前边地路,还有很长很长。”
罗贯中笑眯眯的道:“哦?”
青书心头一动,白观续道:“第一次见这人时,他还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地少年,我与他在武当山上斗武,他已连斗八场,更为救敌人耗损内力,单这一点,已让我暗自折服。而后昆仑山上,终至分道扬镳。”
说到此处,白观眼神微显沉重,嗓音也渐渐低沉下来。罗贯中虽然奇怪这“分道扬镳”地过程,但白观既然略过不提,他也不好出言相询。
“再见时已是黄鹤楼畔,蒙人大举来袭,大伙儿混战多处,最后被逼到绝处。正要鱼死网破,他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持传国玉玺,喝令蒙人退兵。而我等,也得以绝处逢生。他……却因此失踪至今。”
罗贯中沉吟半晌,道:“你是说,武当派的宋青书?”
白观怅然叹道:“正是。前二人之后,他能算是第三位英雄。”
罗贯中点头道:“白世兄所说不错,听闻此人武功极强,诛朱武二贼,行侠仗义,得太和儒侠之名,后于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当算他一号英雄。
青书听他二人评论自己,心中只感极为怪异,百味陈杂。
白观点点头,叹一口气,再不多说。
罗贯中奇道:“没了么?”白观道:“这三人之后,我遍观中原武林,也无一人能当英雄之称,如罗兄所言,各派掌门或是占齐英、雄二字,却无大胸襟,大胆识,不足以称英雄。”说着对鲜于通一躬身道:“掌门,白观言语若有冒犯,海涵一二。”
鲜于通似乎神思不属,只摆手道:“无妨,无妨。”
“不错,不错,聪明秀出,胆力过人者不是没有,但大胸襟者却是乏矣!白兄这英雄评的精当,只是那位宋世兄,未免太过年轻了些。”罗贯中笑着说道。
白观摇头一笑,似乎将心事吐出了一些,他微感疲惫,舀了一勺清酒,用梅子蘸了,送入嘴中,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阖双目,似是不欲多言了。
罗贯中却仍是想着些事,只喃喃道:“儒侠,儒侠。这宋青书到底是何人物?”
青书啐一口道:“什么儒侠,简直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