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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盛世 (四 上)

    送走了时德方谢映登再也没心情入睡。这一刻他现自己清醒得就像被窝里塞满了冰。

    那是种凛冽的清醒仿佛能看清黑暗中风的流向却被地狱里吹出来的夜风冻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作为瓦岗军哨探大总管谢映登也曾经对东都兵马在关键时刻抄李旭后路的行为感到十分蹊跷。但一则由于当时此事对瓦岗军只有好处没有危害。二来当时大伙都认为是李密的确是天命所在是老天的庇佑才导致敌人在关键时刻自毁长城。所以他也就没有过分揣摩生于此事幕后的玄机。

    现在遮挡在李密头上的天命光环早已散尽。在时德方的提醒下回过头重新检视河南之战则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暗中的一只无形巨手。是这只巨手于博陵军与瓦岗军决战的关键时刻故意将河东李家准备造反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并且放任或者全力促成了东都兵马去抄博陵军的后路。是这只巨手导致七千博陵子弟饮恨黄河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当年一战的最大受益者除了瓦岗军本身外只有河东李家!如果不是因为李旭在河南兵败幽州罗艺根本不会错判形势继而挟倾国之力南下。而如果当时凭借自身的力量可以抵挡罗艺、窦建德等人的轮番进攻李旭就不会答应与河东结盟。顺这这个思路推测下去如果刘弘基与李旭二人答不成河东博陵之间的互助协议随时担心被忠于大隋的博陵军抄后路的李渊绝对不敢远离太原更甭提有机会杀出河东放手挺进关中。

    可以说有人凭借着几句流言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当年整个中原各方势力的走向。一言而亡国一言可兴邦纵管仲乐毅重生诸葛武侯复世也不过如此。而能将权谋之术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的人他是谁?为什么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老辣、阴险、慎密、冷静、像蛇一样善于捕捉机会谢映登在自己这么多年所遇到的对手和朋友之中反复查询越查询越觉得震惊。他现自己认识的豪杰当中无一人能同时拥有这么多难以战胜的优点。即便是恶毒狡诈如蝎子般的李法主站在此人面前也只能算个不懂权谋的莽夫。而偏偏凭借手头有限的情报谢映登只能推测出此人肯定出身于河东李家并且在家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却无法确定此人具体为李渊、李建成、长孙顺德、陈演寿等人之中哪一个?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实力?

    看不到敌人才可怕。不知不觉间他现自己身下的被褥都已经泛潮两只手心凝满了水汽。时德方临走之前给出的暗示非常明白作为瓦岗军哨探大总管他有无数的机会将“河东出手暗害博陵”这件推测变成曾经生的事实并且有无数机会寻找或捏造出“铁证”。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得知事实真相的李旭肯定不会再放心地将博陵六郡交给河东李家自己领兵出塞去做他的满族可汗。但他最终能战胜李渊么?在没现那只幕后黑手之前谢映登相信以李旭的人望和瓦岗黎阳军众人的能力大伙能并肩重塑整个江山。可现了那只某后黑手的瞬间谢映登却对自己原来的想法感到了怀疑。

    他可以预测到一旦自己把河东李家暗害博陵军证据抛出去二李肯定要反目成仇。无论失妻丧子之恨还是那葬送于黄河南岸的数千条博陵子弟的性命都将逼着李旭不得不对河东举起黑刀。但谢映登预测不到一旦博陵与河东反目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李旭击溃河东兵马夺取长安取李渊之位以代之?时德方、赵子铭、张江和支持李旭的瓦岗群英都封侯拜将?那只是一厢情愿现实中恐怕很多人根本没机会看到那一天。

    谢映登现自己先前过于低估了河东李家的力量。这个在大隋本来排不上前十位家族之所以于杨广的刻意提防下还能蛰伏起来之所以能瞅准李密、窦建德、罗艺等无数豪杰根本把握不到的机会一举夺取关中凭得绝对不仅仅是运气。诚然唐王李渊帐下的兵马算不上什么精锐白天谢映登匆匆扫了两眼便能看出李建成麾下那数万兵马与博陵军之间的差距。甭说博陵军这种天下至锐就连当年瓦岗内营唐军都根本比不上。但李渊却凭借五万不到这种货色的兵马打下了河东、关中偌大地盘。并且还凭着十余万这种货色的兵马东迫洛阳西逼陇右南下巴蜀打得各路豪杰不敢轻易捋其虎须。这需要何等的运筹能力和谋划能力?有一个如此善于用人善于谋划的李渊做核心再加上一伙能力不亚于瓦岗群英的武将为其奔走再加上一个狠辣、阴险、老成、冷静的谋士在暗中施放冷箭博陵军真的有机会与之一较短长么?

    要为麾下弟兄们的将来负责不做与自己实力不符的梦。虽然谢映登很不满意于李旭的懦弱但对于李旭所坚持的某些信条他依然赞赏。如果激战之后的博陵军根本没有与李渊放手一搏的机会那的确还不如放弃。至少六郡不必被卷入兵火至少幸存的下来的弟兄们不会落到尸骨无存。最最至少瓦岗群英不会因为投错了主帅而稀里糊涂的死去谁也没机会看到当年的美梦。

    谢映登可以不考虑博陵军的未来可以不考虑天下百姓的死活却没有勇气拿自己那些兄弟的性命去赌。他忽然现当面对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时自己其实和李旭一样懦弱。

    “如果我能想办法将那只幕后黑手揪出来趁其不防备时杀掉他…….1.”一边在被子中辗转反侧谢映登一边如是想。可以肯定那样李渊将容易对付好多。可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他在心里将唐王及其麾下的部将谋臣再次一一过筛却疲惫地现没有一个人符合自己的判断。

    “也许是我多虑了。那个人根本不存在。而时德方只是想借我之手推动自家主公向前跨一步。”迷迷糊糊中他又如是安慰自己然后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呼吸也随之变得均匀。

    迷迷糊糊之间他觉自己又站回了长城之上与李旭一道抵抗突厥大军。这一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年甚至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将河东李家的阴谋公之于众。无论如何在突厥人撤走之前两李之间的脆弱联盟需要保全住。谢映登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然而突厥人、奚人、靺鞨人、室韦人一**的蛮夷却无穷无尽。血把脚下的山川已经染成了红色头顶的天空也变得如血一样鲜艳。突然间一个高大狰狞的魔鬼从长城后杀了出来冲着城头的弟兄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嗷———呜——”魔鬼出悠长而又凄厉的狼嚎谢映登的身体猛然绷紧挥刀劈出却劈了一个空。魔鬼不见了或者说魔鬼隐身于风中只有“嗷——呜嗷——呜”的嚎叫声连绵不绝。而塞外的蛮夷们也都变成了狼长啸着与风中的魔鬼相和…….

    我是在做梦!谢映登明白地告诉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依然躺在被窝中感觉到冷硬湿粘的被褥却无法睁开眼睛让自己从梦魇中退出来。我在做梦做梦他大喊大叫踢腿扭动身躯终于身体可以动了眼睛睁开阳光将梦魇中的魔鬼与狼群全部赶走。

    只有狼嚎声依旧那是来自域外的号角。当值的亲兵已经被惊动跑进来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谢映登疲倦地挥了一下手吩咐对方给自己准备冷水洗脸。“什么时辰了外边是不是已经打了起来。角声吹得好像很急?”一边努力恢复精神他大声向另外一名亲兵询问道。

    “禀将军已经辰时三刻。”亲兵咧了一下嘴巴回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从寅时突厥狼崽子们便开始吹号角。但到现在城上还没听见喊杀声!”

    “我睡得够沉的!”谢映登摇头苦笑。连日赶路和昨夜思虑过度造成的疲惫使得他浑身的骨头和肌肉无一处不酸。“怎么没叫醒我?李将军点将了么?”说完此话他立刻紧张了起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抬手便去抓头盔。初来乍到他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狼狈表现导致瓦岗群英整体颜面无光。

    “李将军没有擂鼓。但派周大牛将军前来传话命令昨天刚刚赶到的各路兵马养精蓄锐不必参战!”亲信连连摇头用目光制止了谢映登的忙碌。“看样子突厥人也在试探一时半会儿不会动强攻!”

第七章 盛世 (四 中)

    虽然战斗还没开始谢映登也不好意思自己躲在军营里继续休息。在亲兵的服侍下顶盔贯甲以最快度将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利落了然后跨上宝剑迈步向军帐外走去。早有人替他将战马拉到近前鞍络齐备得胜钩上挂好长槊。谢映登飞身上马屁股刚刚落在了马鞍上又快跳将下来。

    “传令弟兄们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在亲兵们狐疑的目光中谢映登低声吩咐。随后他又快拉开自己的军帐门一边向里走一边命令道“将子和给我找来我有事让他做。你们几个在这周围警戒。没我的命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军帐!”

    “诺!”被自家将军的古怪举止弄得满头雾水的亲兵们齐声回答。然后分头行动。片刻之后谢映登最得力的家将谢宁谢子和领命赶到。他的年龄比谢映登大了十几岁但论辈分却是谢映登的侄儿。这些年来跟在谢映登身后为瓦岗军四下奔走倒也立下了不少功劳。

    先前谢宁正在自家的帐篷中憋得气闷见谢映登脸色郑重心中大喜笑着上前施礼低声探询道:“可是要出塞去刺探狼骑虚实么?弟兄们正手痒痒着。尽管交给我保证去回把骨托鲁底细全给你带回来!”

    谢映登以稍有的严肃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给出了一个冰冷的答案“不是!李将军是知兵之人狼骑的虚实他肯定早就打探清楚了。我需要你去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只能带最信得过的人并且要抓紧!”

    “还有比刺探狼骑军情更重要的事情?”谢宁有些遗憾地皱着眉头。昨天上午在城墙上观战博陵军与狼骑那场厮杀让他看得热血沸腾。所以自打下了城墙后他便和麾下弟兄们一道憋着股劲儿准备做出些事情来给瓦岗军长脸。可没成想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已经被人做了心里未免有些失落。但失落的感觉很快被另外一个希望所取代将身体向前又探了探他继续追问道:“是去探听罗艺的举动?!没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

    “也不是罗艺!”谢映登继续摇头非常慎密地走到军帐门口向外望了望再次向亲兵们吩咐了几句。然后才叹了口气关好门窗郑重地说道:“我昨天得知了一个消息却无法确定真伪。你带几个人去查一查务必保证此事做得小心别让人觉任何痕迹……”

    谢宁先是失望紧跟着便被谢映登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在谢映登麾下效力多年对情报获取和分析方面早已经有了直觉。稍加琢磨便断定自家族叔所推测的东西十有**是事实。可这件事情一旦被揭露出来便要牵扯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弄不好今天站在并肩长城上的人大部分都要死于非命。

    江南谢家和瓦岗军一些头领有意推李旭上位。关于这一点谢宁心里非常清楚。否则族中翘楚谢映登也不会冒着被李密怪罪的风险从徐茂功手里接下给长城守军护送军粮的任务。但推李旭上位和使用手段逼迫李旭上位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前者一旦成功会给家族带来几代荣华富贵。而后者即便成功了将来李旭想起今天众人针对他的手段恐怕心里也难免会留下一些疙瘩。

    “此举事关重大!”想到这儿谢宁忍不住出言提醒“李将军如果自己不愿意出头大伙又何必勉强于他。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他心里不痛快恐怕打起仗来也没什么劲头儿!”

    “到了他那个位置又有几个是身可由己的!”谢映登迟疑着摇头“你尽管去做。具体什么时候把结果给大将军我会认真考虑。去回非心腹之人莫带!也不要向外人提!”

    “这我自然晓得!”谢宁轻轻点头想再劝谢映登几句犹豫了一下又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上位者所为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这一点上他认同谢映登的见解。可谢家这一出手?

    这一手足以主宰中原日后的走向!谢宁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族叔谢映登、还有追随自己执行此任务的人将来定会在史册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但能主宰历史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做起来心里没有半分喜悦?

    目送着心腹离开谢映登再度跨上了战马。长城上依旧没有喊杀声突厥狼骑的角声依旧吹得惶急。既然安不下心来在营帐中休息不如到城墙上找些事情做借以驱逐内心的忐忑。

    尽管李旭和李建成一再强调大伙可以先调整一下第一仗由河东军与博陵军来打大部分援军将领却和谢映登一样没心思躲在营帐里边养精蓄锐。走在半路上他先后遇到了刘季真、时德睿和韩建紘等人。彼此打了个招呼并络赶向了第一线。

    河东与博陵将领早已爬上了城墙站在距离黄花豁子最近的一个烽火台上正热烈地讨论着敌情。见到谢映登等人到来众将赶紧让出了一排空档一边寒暄一边七嘴八舌地说道:“诸位来得正好快看看骨托鲁在卖什么迷*魂*药。从一大早到现在了居然来半根箭都没法放!”

    “他那花花肠子里边还能拉出什么好屎来!”刘季真不顾有女将在场出口成脏。“待老子仔细看看那厮的屁股朝哪个方向撅!”

    “管他先赏他几箭再说!”韩建纮也是个急性子跟在刘季真身后附和。手打凉棚向下一望二人却又不约而同地闭上的嘴巴。乖乖但见满山遍野的突厥人手里提着斧头和锯子正在砍伐距离长城三百多步左右的大小树木。还有数不清的各族牧人、奴隶在号角声的指挥下沿着黄花豁子山谷两侧的斜坡不停地堆放草袋。才半日多不见昨天的战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来的山谷不能再被称为山谷左右两侧各有一道狭长的平台被草袋裹着泥土堆积了起来。

    “他们要做什么难道要修鱼梁大道么?”河间郡守王琮看得稀罕皱着眉头问道。他曾经听说过昔日大隋官军攻打辽东城为了尽可能多地投放士卒修了一条可从城下直通城头的鱼梁大道。但辽东城坐落于平原之上一条鱼梁大道数日可就。万里长城却位于燕山之颠突厥奴隶干活的度虽然快从山下修条鱼梁大道致城头恐怕也得修上年余。

    “不是修鱼梁道。那战术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大隋伐辽东李密打黎阳都未曾成功过!”不忍听老郡守继续露怯上官碧接过对方话头低声分析。“这一段城墙虽然绵延百里但适合进攻的点只有几个曾经被山洪冲开的豁口。眼前的黄花豁子算一个三里之外的麒麟谷算一个。西边”她用力向远方尘土飞扬处指了指“葫芦涧那算另一个。如果不能拿下这三个豁口即便从别处上了城墙大军依旧需要爬山。人过山头容易战马和粮草却未必爬得动!”

    “上官将军说得对!突厥人大兴土木的刚好是这三处!”负责招呼众豪杰的博陵军将领时德方走过来低声肯定上官碧的判断。目光与谢映登的目光相接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快将脸转向了其他几位“我们也认为突厥人的主攻方向基本放在这三处。但保不准还会在其他地点寻找咱们的疏漏。这些人工搭建起来的土台距离都在强弩射程之外。所以一时半会儿很难判断他们要做什么?”

    “那大将军呢?他怎么说?”上官碧冲着时德方微微一笑然后低声探询。虽然与李旭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却在第一时间把李旭当成了这里的主心骨儿。

    “将军在麒麟谷附近的烽火台上。骨托鲁的大纛也竖在那附近!”时德睿笑着回应“那边情况与这里一样大将军正在与人商讨如何应对!”

    “嗯!”上官碧轻轻皱眉凝神远眺。完全没考虑自己一颦一笑之间吸引了多少目光过来。按照鲜卑人的风俗那些目光无论带着什么心思都算不上不敬。少女是一朵带刺的花在原野中肆意开放你可以远远地欣赏但只有她喜欢的人才有资格靠近。

    “昨天晚上不知道她去英雄楼得到什么结论?!”望着少女的如花笑颜谢映登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想。他记得上官碧等人去拜会了李建成并且记得当晚上官碧所说的每一个字。如果她心目中的英雄是李建成?想到日后这个女子可能会因为自己而死他的心不觉有些乱乱的隐约带着一点点刺痛。

第七章 盛世 (四 下)

    正懊恼间长城外的角声又响了起来。凄厉而悠长就像雪天后从北方吹来的风让人从鼻尖冷到骨髓深处。谢映登手扶城垛向远处望去看到大队大队的突厥人潮水般让开一条通道一大串骷髅具体的说是一大串身体上挂着各种骷髅做饰物长得如野猪般矮胖的男人在狼骑的膜拜下走到了刚刚搭建好的平台上。

    这些人都**着上身胸口和肩膀上乱七八糟地画着或纹着各种图案腰间用皮索系着各式各样的骨头。也许是牛羊的也许是野兽的随着人的脚步上下颤抖。每前进一步骨头的主人便转过身来向周围的人群嚷嚷几句。而人群瞬间就像进了水的沸油爆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啊—嗷嗷—嗷嗷嗷!”为的赤身男人扯开嗓子出一声古怪的长号。霎那间整个山谷开始沸腾。“啊—嗷嗷—嗷嗷嗷!”刚才还忙碌着的人无论战士还是奴隶全部停止了手头的工作仰头举臂跟着骷髅们的节奏长嚎不止。

    啊—嗷嗷—嗷嗷嗷!”带头嚎叫的男人年龄已经不小了但中气却非常地足。一边晃动着手中由一块大骨头和两只铜铃铛组成的乐器吟唱一边中了邪般前窜后跳。跟着他身边的其余几个手握各色骷髅乐器的男人也跳了起来一边跳动一边将油乎乎脏兮兮的长摇摆不止每个人身上所挂的骷髅饰物也跟着扬动出苍白碰撞声。随着碰撞的节律他们自动形成了一个***以某种独特的舞步在高台上往来循环。一时间号角声鼓声、铜铃声还有骨头与骨头的撞击摩擦声组合在一起汇成股怪异而恐怖的音乐。听得人头皮紧毛孔涩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好像沾上了血**粘得难受。

    谢映登知道敌人是在举起某种神秘的仪式但这种仪式在他眼里看不出任何美感只令人觉得恐慌。他回头四望现身边大多数豪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有刘季真等少数来自塞上马贼两眼呆呆的望着敌人的表演目光居然带着几分羡慕。

    “他们在祈求上苍保佑自己胜利!”刘季真性子虽然平素行事大大咧咧却粗中有细。觉谢映登在审视自己赶紧回过头来低声向对方解释。“塞上各部落的习俗都差不多我小时候族人在出战前也由萨满带着向长生天祈福。后来我们的部落被突厥人吞了老萨满也战死了。长生天长生天那些日子肯定喝酒喝过了头…….”

    说到这儿他自觉心里凄凉张开双臂冲着长城下大声嚷嚷“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刘季真的亲信拔出腰刀与自家领一道向突厥人嚎叫示威。长城外的喧闹声太大几个人的干扰根本无法影响对方的节奏。萨满们毫不介意外来噪杂继续跳动白花花的骷髅饰物在阳光下出一团团诡秘的光芒。围在平台两侧突厥人、奚人、室韦人伯克、土屯、战士、奴隶全部跟着举腿顿足呐喊高歌如醉如痴。

    突然间所有喧闹声噶然而止?“啊——!”刘季真嘶哑的喊声传了出去在群山之间孤独地回荡。他用手擦了把脸停止了无谓的抗议喘了口气讪讪向谢映登解释道:“出口恶气。***要不是我们匈奴人自己不争气草原上哪里轮到他们嚣张。贼老天贼老天要是保佑他们老天就是糊涂蛋!”

    仿佛要与他作对。萨满们大声吩咐了几句。狼骑当中又出一阵欢呼几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将数十头羊九头白色的小牛6续牵了上来。

    牛和羊不理解什么是神圣一边抗争被屠杀的命运一边出凄凉的哀鸣。围观的突厥人则出哄堂大笑七手八脚地给萨满们帮忙。很快羊和牛都被固定了到预先竖好的木桩上。几个少年捧来尖刀双手举到祭祀们的面前。领队的祭祀大声吟唱了几句随即抓起把尖刀快在自己额头上画了一下。

    其余几个祭祀见样学样举刀自残。血立刻淌满了他们的脸。好像为了让长城上的守军看到自己的勇敢般祭祀们转过身来对着长城呐喊示威。然后用自己的血将刀身涂红缓步走到九头白色的小牛身侧。

    “哞————”受惊的小牛出绝望的哀嚎。“呜呜——呜呜呜————呜呜”早就等着这一刻的突厥人立刻吹响了号角。“嗷嗷————嗷嗷————嗷嗷!”祭台旁的将士们又开始大声吟唱一边唱一边用兵器割破自己的皮肤。

    人血、牛血、羊血殷红的血光晃得人头晕目眩。下一刻杀戮成了主旋律牛、羊全部倒在了祭祀们的刀下。早有手脚利落的战士用铜盆接下了牛血和羊血一盆盆地摆在了祭坛中央。带队的祭祀们将铜盆举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一边低吟一边用血染红了整座平台。

    风立刻将血腥气传到了长城上。纵使见惯了生死谢映登等人依然被熏得隐隐作呕。中原军队在大战前偶尔也会向神明献牲却从没弄得如此血腥过。偏偏对方以血腥残暴为荣耀刚刚将祭台泼成红色紧跟着又在血泊中引吭高歌。

    “刘兄他们唱得是什么?”谢映登憋得难受喘息着向刘季真询问。

    这回马贼头刘季真没强调他自己的高贵血统侧着耳朵听了听然后小声解释道:“这是一突厥人的战歌好像已经存在了上百年。第一段强调的是自己的出身兜舆山下天狼与人类的孩子。吃狼奶长大传承着祖先的勇敢…….”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停顿了一下刘季真继续翻译“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阳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

    苍狼的子孙

    伸出手去拿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

    将女人拖进你的帐篷

    别理睬他们的哭泣与哀告

    这都是长生天赐予我的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

    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

    长生天的宠儿

    伸手去拿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

    将女人拖进帐篷

    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这都是长生天赐予的恩典

    我是天生的强者

    我是天生的强者

    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催动战马

    踏过高山和原野

    在白骨和尸体上竖起我们的战旗

    别听弱者的祈求与哭声

    烈火焚烧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

    歌声漫长而恢宏经刘季真翻译后再传到长城上众人的耳朵里却令人毛骨悚然。那不是简单的祭祀那是苍狼子孙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宏愿。谢映登现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寒冷。

    他从士卒手中抢过一把战弓搭箭上弦试图给狂热祭祀们一点教训。却现距离太远了四百步即便床子弩射过去也会失去准头。“来人给我擂鼓将狼骑的声音压下去!”尽管不是自家军中他依然不顾身份地大声喝令。正为自家士气担忧的时德方向亲卫们使了个眼色鼓声立刻从城头上爆豆般响起。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仿佛挑衅一般突厥人歌声根本不被鼓声所打断。山谷内外几十万人一同唱着如醉如痴。

    “***给我把床校准了!”时德方也有些急了跺着脚怒喝。守城的将士闻令立刻将床弩推到垛口处弩尖微微下压与远处的祭坛对成一条直线。

    早已搭在弦上的弩箭却没有射出去。就在大伙忙碌的时候突厥人又将几对少年男女推到了祭台上。隔得太远长城上的守军分不清那些少年男人是中原人还是塞外人诧异地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意想不到的惨剧在面前生。

    “不是我们匈奴人可没这个习惯。”刘季真心里怵迫不及待地向大伙解释。他一直以匈奴王的后裔自居自认为血脉高贵。但这一刻他却非常怕被同伴们当成城下那些家伙的同类。“我们匈奴人没这个习惯我们…….”

    没人听他的解释所有守卫者的目光都盯着长城下的祭台。在众人的眼里刘季真清晰地看到了火焰。

    “别听弱者的祈求与哭声焚烧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狼骑们载歌载舞领舞的祭祀举起弯刀利落地砍掉了男女祭品的脑袋。

    嗷嗷——嗷嗷——嗷嗷群山之间刹那被狼嚎声充满。

第七章 盛世 (五 上)

    他们不是人!狼嚎声中谢映登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突厥人和中原人本质上有什么分别老实说在此之前长城上的守护者们大多都不是很清楚。即使他们见到过被狼骑袭击后废弃的村庄但那都是在屠杀与劫掠生之后不会给人留下太刺激的印象。况且这个时候中原内部也有很多流寇以残暴闻名如喜欢将俘虏心肝挖出来的张金称和朱璨。

    但无论张金称也好朱璨也罢他们的暴虐只是局限于个人并且很多情况下杀人只是为了立威。而长城下的那些来犯者具体的说是追随始必与骨托鲁兄弟南下的突厥人、奚人、室韦人等诸多蛮族从上到下却都秉着一种虔诚地心态将被征服者当做祭品杀死。在他们所有人眼里被征服者不是同类而是可随意宰杀的牛羊和牲畜。

    他们不是同类。同类和同类之间即便有杀戮也不会进行得如此虔诚和自然。从没有过任何时刻大伙如现在这样理解李旭坚守长城的理由。他不是执拗也不是沽名钓誉。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万一放突厥人入关将不仅仅是几家几姓的灾难而是整个中原的彻底毁灭。

    眼前一切突然像在做梦。祭祀大典什么时间结束的谢映登无法确定了。敌人什么开始进攻的谢映登也无法确定。他只记得自己今天的使命就是不让敌人登上城头不管对方冲上来的是一个还是一群。其他目睹了整个祭典的人也差不多当突厥人刚刚靠近城墙他们立刻举起兵器从烽火台上冲向了临近的垛口。左司马时德方几次劝告客人们不必以身犯险先由博陵军与河东军应付敌军的攻击却没有肯听。大伙都被祭坛上的血腥气吹晕了头或者大伙都被血腥的祭典唤醒了内心深处某些已经遗忘了东西。他们肩并着肩膀举着钢刀长槊一阵乱砍乱捅很快便将狼骑的第一波攻击打了下去。

    “诸位将军请注意安全来援的弟兄们不可群龙无!”瞅准机会时德方再次苦劝。突厥刚才在祭祀结束后只是进行了一次试探性进攻。更艰苦的战斗还在后头而任何一位援军将领的过早阵亡都会极大地破坏守军的士气与团结。

    “至少老子不用死在祭坛上!”韩建纮抹了把脸上的血很不给面子的回答。他的话几乎代表了众豪杰们的共同想法无数人轰然以应。

    “老子临死之前也会拉几个垫背的!”“想进长城除非老子带来的人全死光了!”群雄们七嘴八舌附和着借此掩盖内心深处的慌乱于不安。他们都自诩是手下结果过无数条性命的人但今天他们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对杀戮的恐惧。

    “狼骑据说有将近二十万还有很多被骨托鲁骗来的其他部族武士。”时德方急得直挠头“这仗不知道要打多少天呢。诸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来的弟兄们交给谁来带。骨托鲁的心腹嫡系还没上来尔等与这些杂兵拼命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一边说他一边拼命地向自己的本家哥哥使眼色。李旭将协调后来几路援军的苦差交给了他他可不希望因为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出了事导致自己受到主将的责罚。几次示意之后时德睿终于明白了弟弟的苦衷哈哈大笑了几声带头向大伙呼吁道:“德方说得也有道理。自古都是兵对兵将对将咱们要是跟一群探路的小卒子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乐坏了骨托鲁那厮?给此地主人个面子!大伙先休息片刻待李大将军下了令再上前杀贼不迟!”

    “时当家言之有理!”上官碧被祭台上的血腥气熏得脸色煞白心思却远比其他人清醒。“既然大伙来了就要统一号令才是。一味地乱打乱杀反而会乱了自家阵脚!”

    “那咱们就先到烽火台上观战。等李将军下了令再说!”众豪杰6续恢复了理智哑着嗓子回答道。

    刚才大伙并非刻意扫时德方的颜面而是敌军的举止实在太骇人你甚至不能仅仅用残暴二字形容他们的作为。在那些部族武士和萨满眼里用活人的鲜血献祭绝非残暴。那只是他们习惯和传统一部分。但无论是来自中原的时德睿还是来自塞上的刘季真与上官碧他们已经无法再接受这样的传统。

    第二波进攻很快开始这回突厥人和他的仆从们换了个攻击方向。他们尽量远离守军安放了床弩的烽火台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成群结队地绕向山谷底部那段临时修补好的城墙和城墙上用巨木钉死的大门。一边跑他们一边重复吟唱有关狼和猎物的赞歌仿佛这样就可以无视城头上冰雹般打下来的羽箭。

    守军在时德方的统一指挥下开始了有秩序的羽箭压制。大批大批的进攻者在半路上倒地。有人被直接射透了胸口和脖颈一箭夺命。有人则不幸被射中了大腿或者小腹抱着伤口在草地上打滚。葱茏的草地很快便被人血染成了红色湿滑无比。后继者却无视脚下的泥泞与身边的哀鸣唱着歌前仆后继。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弯刀是我们的牙齿战马是我们的翅膀…….”死亡忽然变成了很甘美的事情令狼骑和部族武士们一个个兴趣高昂宛若在赶着上前赴宴。

    “伸手去拿去拿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帐篷…….”他们用歌声宣布自己的到来宣布自己的最高理想。

    偶尔有人被城墙上投下的石块或者滚木砸中歌声里边立刻夹杂上了长嚎。但整个歌声的节奏是不变的。几十人的临终哀鸣压不住成千上万狂热者的高歌反而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和音就像浑然天成的伴唱。

    “伸出手去拿去拿。啊——啊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你的帐篷。啊——啊别理睬他们的哭泣与哀告。啊啊-啊啊—啊啊——这都是长生天赐予我的。我是天生的狩猎者呜呜—嗷嗷嗷———”

    踏着同伴的尸体与血迹第一批疯狂的部族武士终于靠近了黄花豁子最底部的城门。那座城门和附近的城墙都是涿郡太守崔潜赶在去年上冻之前抢修出来的无论高度和坚固程度都远不及附近的其他地段。攻破这段城墙和城门大队的狼骑就可以沿着山谷向长城内渗透比起与守护者逐个争夺城墙垛口和烽火台来可谓事半功倍。

    那是长城最薄弱的地段突厥人能看出来守军更是早有准备。很快城墙后几座由巨木搭建起来的箭塔便做出了反应四尺多长的破甲锥带着风声一支接一支地从箭塔后射下来每一支几乎都能放倒一名进攻者。城门上的垛口后也有人探出了身体将巨大的钉拍成排地砸落。束缚于钉拍后的铁链出刺耳的哗啦声紧跟着是重物集中**的闷响。随后钉拍被守护者们迅拉起来瞅准时机后再迅丢下。

    防守方的招数花样百出攻击方的手段却乏善可陈。除了不断向城头射箭之外无论是狼骑还是追随狼骑前来劫掠的其他部族武士好像都找不到更恰当的办法为城门附近的袍泽提供支持。而长城的高度和山野中的强风又让仰射的羽箭十有**无法命中目标。

    随着时间的流逝攻城者和守护者渐渐都开始麻木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先前的花样不断地试图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山谷中的尸骸慢慢多了起来木制的城门也迅变成了暗红色。黄花豁子这一段城墙原来被山洪冲毁过地势北高南低。阵亡者的血水缓缓汇聚成溪流缓缓地沿着城门与地面的缝隙向城内流淌。

    “照这样下去骨托鲁三年也打不过长城!”站在烽火台上的豪杰们见城门处战斗激烈兴奋得又跃跃欲试。

    “那不见得第一次他们四下攻击第二次便集中到了城门附近!”谢映登眼神凝重沉声反驳。

    第一波攻击骨托鲁付出了一千人左右的代价。第二波攻击起时狼骑便找到了重点进攻目标。

    第三波攻击很快就会开始先前试探中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为了给下一次进攻做铺垫。每一次狼骑都会吸取前一次的教训拿出更有效的进攻手段。而骨托鲁麾下有近四十万将士照这种进步度……

    况且希望南下抢掠的牧人何止四十万。谢映登清醒地记得刘季真说过他们匈奴人本是草原的主人。匈奴人衰落了比匈奴人更野蛮的突厥人才能崛起。

    如果突厥人衰落了草原上会不会崛起比突厥人还野蛮的民族?谢映登无法确定这一点风声中依稀回荡着劫掠者们的长歌。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战马是我们的翅膀…….”万里长城外苍狼的子孙唱着战歌前仆后继。

第七章 盛世 (五 中)

    第二波攻击足足坚持了一个半时辰部族武士们又丢下了近两千具尸体然后狼狈后撤。黄花豁子左右两侧的城墙几乎被人血染红火焰般的颜色顺着山坡向远方延伸越远越淡。在两侧山坡的顶端红色全部消失了。那里的荒草依旧翠绿在阳光下散出勃勃生机。

    生命和死亡紧紧相邻你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它们的界限。红色渐渐淡去的边缘个别地方野草明显暗下去一圈那是倒在冲击途中的部族武士。他们僵卧在野草与春花当中身上先前的蛮恶与疯狂全部消失熟睡般宁静。

    如果长城脚下的野草有眼睛的话它们会诧异现其实无论突厥人、奚人还是室韦人他们的面孔看上去跟中原人差异并不像想象中般巨大。除了身材略壮肤色略深头上的型略显怪异外他们几乎就是北方中原人甚至连写于眼角皱纹中的沧桑和生于手掌心上的老茧都一模一样。

    但两种长相相近生活中一样充满愁苦的人却无法共存于同一片天空之下。很快第三波攻击开始了。这次狼骑和他的仆从们没有立刻扑向城墙而是站在三百步外整齐地排好了一个密集方阵。前排的仆从武士高举的大盾后排的突厥士卒挽着角弓握着横刀、长矛。在层层横刀与长矛之间还有数十辆安装了护厢和车轮的云梯沿着由草袋与泥沙铺成的临时平台缓缓向前。

    “这回他们要动真格的了!”时德睿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为了不给自己的族弟添乱他尽量以身作则站在远离战场核心的烽火台上袖手旁观。但战场上的狂热气氛却感染了他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喊了个声嘶力竭。

    “大将军说过不怕骨托鲁一上来就拿出全身解数怕的是暗地里藏着阴招!”两度交手均告胜利使得时德方在说话时平添了几分自信。云梯、井籣、弩炮入侵者所能祭出来的“法宝”都在大伙的预料之内打了这么多年仗弟兄们早就熟悉了相应的破解战术。

    “大将军会亲自过来么?”时德睿有些替族弟担忧压低了声音询问“你手中可以调动多少人要不要再请些援军过来?!”

    “用不着。我手中还有一半弟兄在马道后休息。预备队里还有两个团弟兄随时可以前来支援。”时德方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非常骄傲地摇头“我这边都是博陵子弟不用大将军担心。我估计他此刻去了李建成那边河东兵马人数虽然多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说话间敌军已经开始加高高低低的盾牌组成一道墙急急地向黄花豁子附近平推。盾墙后弓箭手一边走一边将羽箭搭上了弓弦。

    “嗖!”天空中的阳光猛然变暗地面上也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云一般的羽箭足足有上万支呼啸着向长城附近砸了过来。已经风化的长城表面立刻冒起了黄色的烟雾被山风一吹高高地飘起来挡住敌我双方的视线。

    羽箭不停地落远处的城垛口被箭尖打得啪啪作响。间或有淡金和暗紫色的火花跳起来绚丽地绽放一下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德睿有些心燥不知道弟弟的麾下在这轮疯狂的攒射中受了多少损失。正准备偷偷溜下去探视一般听见自己的宝贝弟弟笑着说道:“浪费材料骨托鲁不心疼钱随便他射。”说完举起手中令旗挥舞了几下身边的亲兵立刻将号角放在嘴边低低吹将起来。

    “远处有士卒以角声相回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低沉而平和的角声从一个烽火台传向下一个烽火台将时德方的命令传入附近每名弟兄的耳朵。“让他们射!”黄色的烟雾后时德睿听见有人以嘲弄的声音重复。“啊—有钱人呐!”人群中紧跟着响起了一声河东腔叹惋得如唱歌一般勾出一片哄笑。

    突厥人的确是在浪费羽箭。笑过之后时德睿的心情也开始由紧张转向宁静。突厥弓箭手闹出的动静虽然大射出的羽箭却有九成以上插在城墙上。剩下的一成羽箭中多数被山风吹歪连城墙的边都没蹭到。少数侥幸越过城垛口却已经去势丧尽被经验老到的士卒们用盾牌一挡就乖乖地被弹落众人脚边。

    他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欣喜之余时德睿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诧。他曾经非常了解自己这个饱读诗书的族弟记忆当中此人背诵什么诗文玩弄些上不得台面手段非常厉害对于武艺、兵道却几乎一窍不通。胆量更是小得如兔子般稍有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缩起来。没想到在博陵军内混了几年其不但指挥打仗有了一套连胆气都炼到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地步。

    “吩咐弓箭手准备前方七十步集中打击黄花豁子两侧山坡。”仿佛知道族兄在羡慕地看着自己时德方骄傲地举起了第二支令旗。他事先根本没有向城墙下看即便看了目光也很难穿透暗黄色的尘烟。但这个命令却下得及时而有效当弓箭手们在号角声的指引下冲着某个方向攒射后城墙下立刻响起了一连串痛苦的惨叫声。来自敌军的羽箭紧跟着稀落下去烟尘骤然变淡在两股烟尘交替的瞬间时德睿看到这次反击的效果。突厥人的军阵在中央塌陷了一大块得不到盾牌有效掩护的部族武士们互相推搡着东躲西藏。

    “放箭前方七十步重点照顾黄花豁子两侧山坡!”时德方继续重复自己的命令。长城上的弟兄再次出齐射。射向城头的羽箭愈稀落很多部族弓箭手觉自家攻击没有收到预定效果干脆放弃了与守军对射专心用弓背拨挡凌空而来的雕翎。

    几座井籣被推进羽箭的射程内站在井籣顶端刁斗里的突厥射手有目的地向城头施放冷箭。时德方组织床弩进行反击只三次齐射便让所有井籣变成了废物。一座攻城梯被勇敢的武士们推着靠近城墙还没等梯子顶端的铁钩与城墙接触垛口后的博陵士卒立刻站起身用挠钩顺着城墙向山谷方奋力一钩。巨大的云梯失去平衡轰然而倒。将准备爬城的武士砸翻一大片。

    “火箭烧了它!”时德方当机立断。冷静的声音伴着角声在长城上回荡。几名来自博陵军的神射手拉起长弓将沾满了油的麻布绑在箭杆上点燃后同时射向了倒地的云梯。火苗立刻从云梯上跳了起来黑烟取代黄雾熏得部族武士们大声地咳嗽。咳嗽声换不来同情只能换来更多的箭矢。几个倒霉透顶的家伙歪在了燃烧的攻城梯旁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火箭将井籣和云梯全部干掉!”时德方看到机会决定尽一切努力扩大战果。突厥人生涩的攻城器械使用技术决定了他们的失败片刻之间三座井籣两座还没来得及靠近城墙的攻城梯同时起火正在努力爬向井籣顶部刁斗的突厥勇士们被烧得哇哇大叫不顾一切从半空中跳下。井籣底下的士卒来不及躲避和掉落者互相拥抱着摔做一团。

    敌人的狼狈模样令守军的士气大受鼓舞弟兄们纷纷从垛口后探出半个身子将更多的羽箭送进攻击者的队列。已经抵达长城脚下的盾牌手顾得了自己顾不了别人跟着盾牌手后的部族武士们只能白白地接受防守方居高临下的打击。尽管事先受到了祭祀们的祝福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战斗还是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再次看到一波羽箭造成的破坏后有人果断选择了后撤。

    失去了来自后方的支持盾牌手也坚持不住只好转过身追随着袍泽的脚步逃走。守城的弟兄们则用箭瞄准他们的后心将他们的灵魂一个接一个送回草原深处。转眼之间声势颇为浩大的第三轮攻击便半途而费了。除了一地的尸体和攻城器械残骸入侵者们什么也没有捞到。

    “什么狼骑啊骨托鲁咋呼了那么久原来就这点本事!”观战的人群中几个出身于马贼的豪杰再度得出结论。看到昔日把自己赶得走投无路的仇家一次次在长城下吃瘪他们高兴得眉开眼笑。但很快大伙就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了。非但博陵军将士没有附和他们连最喜凑热闹的大当家刘季真都没过来搭腔。

    怎么回事?马贼们走到烽火台边缘诧异地向长城外观望。他们看到了刚才的战果燃烧的云梯和歪倒的井籣还有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羽箭射程之外几名突厥伯克高举着钢刀用杀戮的手段重新将自家队伍整合到一块儿。

    更远的地方曾经萨满们用来祭天的平台上则竖起了两个庞然大物。由木头和铁棍搭建而成上面用血画满了各种祭祀用的花纹一左一右正对着黄花豁子那段脆弱的城墙。

    庞然大物附近几名服色怪异的胡须卷曲的西域人正指挥着大群的奴隶们不断地将怪物的支架加固加固。

第七章 盛世 (五 下)

    非但马贼们弄不清楚突厥人在弄什么古怪连见多识广的谢映登、时德方等人一时也猜不透突厥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远处那两个庞然大物的外观形状与兵书上所描述的霹雳投石车极为相似。但霹雳投石车自从在三国时代问世以来顶多能配上三四十斤的弹丸最大射程不过百余步。在最初诞生时还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随着其在军中大规模使用很多针对其的性防御措施也被总结了出来。火箭油球弩炮这些都是投石车的天然克星。在床弩齐备弓箭充足的坚城面前投石车根本来不及威。否则当年数十万大隋精锐也不会对着辽东城的高墙徒呼奈何了!

    与普通投石车不同突厥人费劲气力做赶制出来的那两座家伙是放大版的。规模几乎是军中常见那种的四倍。投臂、射斗的位置也略有差异从城头向下看去就像一名来自夸娥氏的壮汉斜担了条巨大的扁担。(注1)

    围在投石车附近的西域人地位十分尊崇不仅对干活的奴隶们连打带骂连同围观的大小伯克们稍微靠近些便会挨上其一记皮鞭。那些挨了打的突厥贵族们非但不生气反而恭恭敬敬赔礼道歉。仿佛有了两座威力难以预测的霹雳投石车他们就有了攻破长城的保障般。

    “那些家伙应该是波斯人。前几年听购买丝绸的商人们说西边极其遥远的地方他们与柏占廷人在打仗!”马贼头刘季真不认识投石车却对几个正在安装投石车的西域人多少有些了解。据他昔日从过往“受保护”商人口中探听到的消息西域向西自己的匈奴同族控制了极大一片疆土。而实力能与匈奴人抗衡的就只有波斯人。前几年波斯王大展神威与数十个国家同时开战。因为战乱频繁许多前所未见的杀人利器也应运而生。

    “是汉时那个波斯么?”谢映登皱着眉头追问。经历了三国、两晋和南北朝这段漫长时间的动荡年代两汉典籍几乎遗失殆尽。中原人对外界了解也越来越少前辈们探索出来的东西也濒临失传。也就是他这种富贵了数百年的世家子弟勉强还有机会从家藏古卷上读到些有关西域以西的地理记述。像时德方出身普通的读书人虽然号称饱学博闻却连波斯和柏占庭这两个国家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应该是!”刘季真迟疑着点头不敢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长城下面先前已经有了突厥人、奚人、霫人、契丹人和室韦人现在又加上一批波斯人。难道中原就比草原好那么多么?让这帮家伙连自己的老窝都舍得扔下?可古老的箴言分明说过苍狼的子孙不可远离兜舆山。当年匈奴人就是因为不肯听从这个箴言结果再也回不到祖先们留下的土地上。如今突厥人又在重复匈奴人的道路仿佛几百年后再次要经历同一个轮回。

    “不过如果连波斯人都请能来为他效力阿史那家的这些王八蛋还真肯下功夫!”一转眼他的心情又开朗起来指点着远方的波斯人嚷嚷道“打败了这些王八蛋咱们也算凭一隅之地击退了数十国联军。老子挟大胜余威追杀过去定能在兜舆山下重新竖立起冒顿家族的牙帐!”

    “刘兄倒是好志向!”众人交口夸赞道。还没等打完仗便先想到分赃也就是刘季真这马贼头别人谁也拿不出如此“豪情”。

    “我是冒顿的嫡传子孙呼韩邪大单于的后人大草原的旧主!”刘季真翻了翻白眼郑重地向大伙宣告。“那不是志向那是我们匈奴人几百年来的祖训。这里不过是客栈兜舆山下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嗯冒顿的嫡传子孙是不是?刘兄昨天强调过了。”“突突利可汗我们记得你的名号!”“嗯届时我等定为刘兄壮行!”众人微笑七嘴八舌地回应。先前看到敌军人多势众又有利器助阵大伙的心里还有些紧张。被刘季真来来回回一搅和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谢映登心里有事眼珠悄悄地转了转笑着拍了拍刘季真的肩膀半真半假的问道:“若是刘兄将来得偿所愿会和突厥人一样领兵南下么?”

    “当然不会!”刘季真非常爽利的回答。“我不跟你们说过了么兜舆山才是我们的家!你们中原有什么好?马长不高人说话也绕来绕去总得让人琢…….”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嘿嘿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如果你们中原人还不争气也说不定哪天我的儿孙们会过来打些秋风。不是我们冒顿的子孙不仗义是你们自己没本事!”

    “你***老子现在就将你扔下去绝了后患!”时德睿抡起斗笠大的拳头冲着刘季真的肩膀猛捶。刘季真一边躲闪一边笑闹着辩解道:“反正你们自己不争气肯定要被人抢。与其被别人抢了不如便宜了我的孩子。说不定他们心一软……”

    众人哈哈大笑都明白刘季真不过是在过嘴瘾。眼下塞外草原上从索头水向西一直到大漠的尽头都是突厥人的地盘。狼子狼孙足有数百万众。而像边塞各地刘季真这种连匈奴话都不会说的二半吊子匈奴人全加起来也凑不起一万的数量。凭着一万不到的族人想从数百万寇仇手里夺回兜舆山重现匈奴王的辉煌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儿子会站在长城上等你的儿子!”笑闹够了谢映登走上前将刘季真与时德睿两人分开低声保证。

    “那得看咱们有没有命过了眼前这一关。能不能留下儿子!”刘季真也收起笑容幽幽地道。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谓夺回兜舆山重建匈奴人牙帐不过是个梦。自从当年天可汗刘渊带领大伙南下后匈奴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匈奴人。他们抢了汉人的土地抢了汉子的城市占据了汉人宅院然后他们彻底迷失了自己。

    “差不多了大伙小心!”没等刘季真的叹息声落下一直盯着敌军动向的时德方突然大声提醒。众人吃了一惊赶紧将注意力收回来重新集中于长城下。只见几名波斯人指手画脚地说了几句投石车巨大的手臂轰然落下然后出一阵吱吱嘎嘎噪音慢慢拱起拱起……

    “弩炮弩炮准备瞄准了底下那两个大家伙。射翻它。”时德方的声音骤然紧张了起来声嘶力竭地下令。

    数十道乌光立刻从城墙各处飞起带着风声直扑目标。“不可能射得中!”有经验的豪杰们同时叹息。事实正如他们所料剧烈的山风在途中便将弩箭吹偏离的方向大半射空仅有的一两支命中却好像给投石车挠痒痒般根本没起到任何效果。

    “呼!”仿佛被凌空而来的弩箭激怒投石车弯曲的手臂骤然弹直。山风声立刻被另一种凄厉的尖啸所取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一块足有车**小石头飞了起来直扑长城。

    “呯!”地动山摇。巨石在离城墙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落下没有命中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来自脚下的颤动。几名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年青马贼立刻变得脸上煞白守城的河东与博陵军将士虽然军容齐整也忍不住回头看镇守此处的主将时德方期待着他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应对之策。

    血染的祭台上几名波斯人不慌不忙指挥着奴隶们慢吞吞地调整投石臂的支撑位置调节投石车上一些关键部件以及配重的沙土袋子仿佛早已胜券在握。趁着这个机会时德方命人给弩车重新装上巨箭在箭杆前方包上油布点燃后继续向投石车攒射。反击的收效微乎其微包裹在投石车支架外的兽皮有效地阻止了弩箭的破坏。围绕在投石车附近的突厥人则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事先准备好的沙包扑灭烈火。

    “呼!——呯!”伴随着单调声音第二块巨石凌空飞来越过黄花豁子正上方的城墙垛口落入了长城背后。长城后紧跟着响起一阵惊恐地喊叫。在那里待命的弟兄们近距离目睹了巨石的破坏力。有棵水桶粗细的老树被直接命中筋断骨折白花花的木屑飞得到处都是。被树干阻挡下来的石块滚出足足有二十步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印迹。

    “恐怕不下一百斤!”城墙上刘季真等人忧心忡忡地做出判断。第一颗石弹距离众人不算远明眼人从其大小和形状上便能推算出其大致重量。这样大的石块如果从半空中落下来打中人的身体即便再强壮的汉子也会被砸成肉酱。而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为临时补建远不及其他地段结实敌人瞄准薄弱处没日没夜地砸下来肯定能将城墙砸出新的缺口。

    正惶惶不安间第三块巨石又至。这回贴着城墙飞过带起了一片烟尘。紧跟着第四块第五块石头先后飞来度不快准头也不大好但其一击之威的确当得起了“霹雳”两个字。

    第六块石头正中城墙将城墙表面打得碎石乱飞。驻守于石块落点正上方的几名河东士卒肝胆俱咧惨叫一声转头就跑。带队的将军雷永吉毫不客气地执行了军法。血光重新唤醒了士卒们的勇气众将士趴在垛口后不再四下跑动握兵器的手却开始不停地颤抖。

    一炷香时间内突厥人投出了十二颗弹丸。时德方还了对方四轮弩箭。攻守双方均没什么建树但观战的豪杰们却明白如果大伙还想不出应对之策的话三日之内长城必破。不仅仅是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会被突厥人砸毁像这样一味被动挨打弟兄们的士气也必将一落千丈。

    “呼——呯!”

    “呼——呯!”当第二轮石弹落下来后长城开始流血。三名躲闪不及士卒连同他们面前的城垛一并被巨石砸中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粉身碎骨。血顺着城墙汩汩地流下来耀眼夺目。马道上立刻跑过来另外三名士卒合力将巨石向城墙外缘推开挪走袍泽们残破不全的遗体。然后握紧手中兵器身体颤抖着却毫不迟疑地蹲在了袍泽们流下来的血泊中。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狼骑开始了第三波强攻。在投石车的掩护下他们的步伐缓慢而从容。云梯、井籣、冲车、龟盾花样百出的攻城器械一个个被仆从们推上前伴着狼骑的脚步一道向长城迫近。流血的长城开始颤抖黄花豁子底部的城门也摇摇欲坠。但城上的防守者却慢慢安静下来将手中的羽箭搭上弓弦对准长城下越来越近的面孔。

    “放!”将领们大声喝令。羽箭瞬间遮断日光。风啸声伴着阴影落在了突厥人的头上将整齐的军阵砸出数个缺口。一团团血雾在阳光下升起缓缓地弥漫了整个山谷。淡粉色雾气中突厥人推开同伴的尸体高举着盾牌继续前进。仿佛刚才毁灭性的攒射根本没生过或者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

    “呼——呯!”

    “呼——呯!”单调的投石声继续不停地夺走守卫者的生命。碎石、土块和羽箭在空中交错飞舞。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垛一个接一个倒塌下去殷红的人血转眼汇聚成河。当巨石溅起的尘烟稍稍消散又一排中原士卒沿着马道冲上城头蹲在同伴的遗体旁稳稳地端起步弓。

    数点流星拖着长长的烈焰之尾飞入突厥人队列将正在缓缓前进的井籣变成一个巨大的火把。推动井籣的部族武士惨叫一声四散奔逃。惨叫声中井籣轰然而倒砸起无数耀眼的火球。浓烟背后各部武士在萨满们的歌声中重新集结兴高采烈地拢兴高采烈地分散成组跟在突厥精锐身后推动另一辆攻城车。

    云梯搭上了城头投石车终于停止了对城墙的蹂躏。单调的石块落地声瞬间被喊杀声所取代。敌我双方士卒围着云梯顶端混战成一团。槊刃马刀在绚丽的阳光下不时画出一道道耀眼闪电闪电落处血雾升腾。看不清楚谁砍倒了谁看不清楚谁刺中了谁。茫茫红雾中不断有人从战团中倒下去从云梯上掉下去彼此拉扯着一道跳下长城。

    一处城垛被突厥人抢下。顺着这个突破口狼骑咬着横刀蜂拥而上。数十名博陵士卒立刻从临近处涌了过去长槊挥舞将率先登上城头者全部捅成了子。没等大伙为短暂的胜利出欢呼临近城墙的一座井籣上冷箭雨点般射下将猝不及防的博陵士卒射成了刺猬。

    城头的床子弩又开始威巨大的火球从弩车上腾起来直扑井籣。木制的井籣上腾起浓烟刁斗中的弓箭手仓皇下逃。长城的守卫者们弯弓搭箭将近在咫尺的敌人像射靶子一样射杀。另一个井籣上的弓箭手转过身来趁着弩车装填的瞬间与守军开始对射几名来不及举起盾牌的博陵士卒晃了晃软软倒下。更多的河东士卒冲上来从尸体旁捡起弓箭奋起还击。他们很快也倒下了身体上插满了黑色的雕翎。又有新一批长城守卫者冲上前举起染血的步弓。

    这一轮突厥人才展现了真正的实力。先前两次消耗巨大的进攻不过是为了对守军进行试探而已。通往黄花豁子底部城墙的窄窄山谷中一时间聚集了不下两万人。还有更多的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在远方的丘陵上列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守军居高临下让突厥人每靠近长城一步都要付出数十条生命为代价。与此同时他们也伤亡惨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头上的尸体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有室韦人的有河东军的有博陵军的一个挨着一个让人无法也无暇将他们分开。来自中原的血和来自塞外的血淌在一处居然是一样的鲜红一样的耀眼。汇集到河的血流转眼间染红了整段城墙将城上城下双方士卒的眼里的世界染成通红一片。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长城在流血山川也在流血浓烟滚滚烈焰升腾仿佛地狱突然冒了出来转瞬占领了人间。但长城上方来自有杆长槊却傲然挺立着明晃晃的槊锋直刺苍穹。

    注1:投石车最早出现的记录在汉末。相传为曹操明。但隋唐期间却很少见起挥威力的记录。宋元交替时蒙古人在阿拉伯人的帮助下重新改进了投石车。射程、威力都有了极大提高。有资料记载其可将重逾五百斤的石头射出一里。本书为小说家杜撰威力射程不如蒙古人的投石车比三国时的投石车远甚。

    注2:夸娥氏中国传说中的巨人族逐日的夸父便为其中一员。

第七章 盛世 (六 上)

    阳光一点点变强变烈长槊的影子从丈余变成了短短的数寸。厮杀声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弱无数壮年男子前仆后继使天地间的血色愈鲜艳。

    仗打到这种地步敌我双方将士都杀红了眼。防御者踩在同伴的遗体上死战不退狼骑也如闻到蜂蜜味道的蚂蚁般剥掉一层又爬上来一层。谢映登、刘季真等远道而来的豪杰起初还能尊重守将的命令站在临近黄花豁子的一处烽火台上观战。没过多久便被惨烈的战斗烧得血脉贲张抓起各自的兵器冲到了第一线。他们这些人身手矫健投入战斗后立刻将突厥人的攻势压了下去。但部族武士刚刚离开城头车**的石块便接二连三地砸了过来。有些石块没等到达目的地便于中途坠落将长城脚下的狼骑砸得血肉横飞指挥着投石车的波斯人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般平平淡淡地调整射程将下一轮石弹再度射到半空中。

    每轮巨石只有两块却令守军防不胜防。时德方想尽各种手段试图用床子弩将远处的投石车破坏掉。但呼啸的山风却总是令弩箭失去准头。突厥人见投石车攻击见效也愈乖觉起来派了几百仆从举着大盾团团围在其周围宁可仆从们被高飞来的弩箭活活射成肉串也不肯让投石车受到半点损害。

    “***还叫不叫人活了!”刘季真在城头上躲得郁闷拄着血淋淋的长槊嘟囔。还没等他话音落下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带着风声飞来直接将其面前的城垛击飞了出去。两旁的护卫舍命扑上将刘大可汗压于身底。片刻尘烟落尽刘季真从泥浆中爬起抹了把脸上的血块指着城下破口大骂。

    转眼又一块巨石砸来他就地一骨碌远远地滚了开去。口中污言秽语不绝气焰却被打丢了八分整个人看上去都颓丧起来。

    韩建纮在江湖上打滚多年早有一些用兵心得。见到这种情况赶紧跑到时德睿的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怕是得主动杀出去将那投石车毁了。再这样砸几下弟兄们的士气就被砸光了!”

    时德睿何尝不知道一味地消极防御不是个办法。但自家弟兄都奉命在营里休息一时半会儿叫不过来。想提醒胞弟时德方下令主动出击又怕建议不当反而乱了守军阵脚。正迟疑间又听见谢映登低声叫道:“出不得。那些突厥人还留着后手。你看着山谷里还有两侧的山坡上狼骑聚了不下万人。主动出击即便能毁了投石车也难活着杀回来!”

    “那也不能在这干挨砸!”韩建纮憋得七窍生烟心里好后悔没带自家弟兄前来观战。眼下四周除了河东兵就是博陵兵他自己想豁出去与敌人拼命其他人也未必肯追随。

    好不容易盼到投石车休息狼骑又蜂拥着爬上城墙。黄花豁子这段长城是临时赶工建成的本来就不甚齐整。被投石车三番五次地招呼表面早已变得凹凸不平。部族武士们则充分利用了那些凹凸点竖起云梯推动龟盾争先恐后不死不休。

    众豪杰丢掉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举刀迎战。双方又是一场硬碰硬数十名率先登上城头的狼骑尽数被剁翻豪杰们自己的亲信也倒下了十余个。得到喘息的弓箭手们拉开角弓瞄准云梯附近的武士攒射力气大的士卒举起滚木礌石雨点般地下砸在城墙下残缺不全的尸体当中添上新的碎肉。

    有名武士刚刚探出半个身体被刘季真干净利落地扫掉了脑袋。喷着血的脖颈盘旋下坠。一根狼牙快从血瀑中探出来直刺刘季真胸口。刘季真跟跄着后退避开狼牙棒的尖齿。没等狼牙棒的主人翻上城墙他又合身扑了上去一刀砍中了对方肩膀。

    云梯上的其他武士抛出套马索缠上刘季真的大腿。一边用力拉紧一边借着刘季真挣脱的力量登上城墙。上官碧跑过来帮忙挥刀割断套马索。刚刚站稳的武士失去了助力身体向后歪斜两腿交错着在城墙边缘打转儿。女马贼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然后拧身挥刀隔开斜向刺来的钢叉。

    “啊!”持索武士惨叫着跌落。钢叉的主人心里打了个突手上力道稍软。上官碧侧身跨步将钢叉引偏紧跟着提膝盖抬腿一记膝锤重重地顶在对方胯下。持叉武士没想到眼前的女人看似弱不禁风手段却如此狠辣躲避不及疼得厉声长嚎。缓过气来的刘季真冲到他身边狠狠地一刀剁下彻底解决了他的痛苦。

    两个马贼头相视而笑并肩扑向新的敌人。手起刀落在城头清理出一片空间。几名刚刚从马道上赶来支援的河东士卒看到空隙举着挠钩沿城墙拉扯三下两下将一座攻城梯连同梯子上的敌人一并扯翻于地。

    “快躲小心突厥人向这里扔石头!”刘季真挨砸挨出了经验觉城墙上的敌军开始变稀少立刻向弟兄们出言提醒。掀翻了云梯的河东士卒闻言赶紧后退避开城墙外沿以免让控制投石车的波斯人得到机会。

    这次令人闻声色变的石块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相反城墙下响起了一阵激越的战鼓声。众豪杰与守军合力杀光眼前剩余的狼骑俯身下望。只见狭长的山谷中不知何时多了数百铁甲壮士挥舞着陌刀将城墙附近的敌军像割麦子一样割翻。

    气焰正盛的部族武士受到迎头重击一时间做不出任何调整。顺着打开的城门更多的铁甲壮士鱼贯杀了出去压得狼骑节节后退。

    这伙人都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个个以一当十。由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将率领着片刻之间便在狼骑中硬切出一道缝隙来。山谷中的狼骑再顾不上攻城左右齐向中间压试图将出击的守军分割包围趁机夺取城门。陌刀甲士们却连绵不绝队伍被冲断后很快又连接上如一条雪地上的溪流般从城门一直连续到阵前顺着固定的方向继续前进。

    投石车、羽箭、床弩攻守双方的远程武器再次失去作用。谁也不敢胡乱射以免射不中目标反而帮了敌人的大忙。山谷中的部族武士虽然人数众多能和重装甲士们相接触的却只有几百个。而这几百个幸运者却远非重装甲士的对手。往往一个照面就被砍翻连人带兵器一并做了甲士们的垫脚布。

    踏着狼骑的尸体重装甲士缓缓向前推进。无论哪个试图阻挡都被雪亮的陌刀砍成数段。不仅突厥人和他的仆从们被杀得晕头转向即便是城墙上观战的豪杰们也从没见过如此凶悍的打法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巴。半晌才有人愕然地追问道:“那是谁谁带人杀出去了?”

    “去年第一个登上京师城墙者!”几名来自河东的将领傲然回答。不用直接说出名姓提起率先攻入长安的战绩大伙便知道此子是谁。乱世中武将最容易扬名但在层出不穷的将星中若论勇悍河东雷永吉甘居第二无人敢吹嘘说自己是第一。

    “好汉子!”无论先前服气不服气众豪杰此时都不得不佩服雷永吉的勇猛。只见他双手挥舞着一杆丈许长的陌刀带队冲杀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将。突厥人数次试图结起阵来挡住他的锋芒。往往弹指的功夫都无法坚持住防线便被他冲得四分五裂。

    挡在投石车前的奴隶们吓呆了丢下手中盾牌四散奔逃。周围督战的突厥士卒接连砍翻数名奴隶却根本无法阻拦众人的脚步。眼看着中原甲士就要靠近投石车组织进攻的突厥将领大急吹响号角将正在攻城的以及山坡上观战的狼骑全部调了回来。层层叠叠挡在甲士队伍前双方在狭窄的山谷中激战每前进或者后退一步都要付出无数条生命。

    “向前向前!”出击的甲士之中有人高呼。无数弟兄昂响应。虽然人数不及对方十分之一气势确如下山猛虎咆哮冲杀杀得敌军心惊胆战。转瞬之间两道仓促组织的防线又被大伙冲开雷永吉双脚所踏之处已经接近了祭台边缘。指挥作战的突厥将领无奈只好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来。山谷两翼的狼骑也了疯一波接一波舍命向甲士们的队列猛扑。

    狼骑毕竟人多僵持了片刻后逐渐挽回了劣势。两侧山坡上的武士奋力前挤数度涌到了城门附近又数度被守军砍了回去。众豪杰猜出了雷永吉的想法赶紧冲到城门旁给他助威。敌我双方贴着城墙跟又一阵乱杀直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关键时刻四野里响起一片悠长凄厉的角声凄厉苍凉宛若鬼哭。山谷里的部族武士们闻听此音个个如喝了药般舍生忘死。伴着角声有杆绘着金色狼头的大纛旗挑了起来五匹毛驴大的白狼跃入人群冲着中原甲士们张开血盆大口。

    “长生天保佑大汗!”领军的伯克振臂欢呼。

    “大汗!大汗!大汗!”数万部族武士齐声呐喊。

    “当苍狼重现世间地面上长出红色的野草!喝狼奶长大孩子们可曾记得你祖先的荣耀…”先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萨满们又钻了出来一边摇着骨铃一边以古怪的语调吟唱。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骏马是我们的翅膀……”部族武士们痴迷地吟唱着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疼痛。

    山谷里的形势对出击者越来越不利雷永吉等人与投石车之间只剩下的三、五步距离可就是这数步之遥却如天堑般大伙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猛将军手中的陌刀已经砍出了无数缺口脚下的包铁战靴也越来越沉身后的弟兄们相继倒下渐渐地出击的队伍也裂成了数段彼此不能相接。“杀!”他怒喝着挥刀将靠近自己的两名敌人劈成四段然后回头看了看扯开嗓子命令:“关城门——”

    “关城门———!”陷入敌群中的重装甲士们机械地重复。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个命令对大伙来说意味着什么。喊罢他们不再回头不再管两侧蜂拥而来的敌人大步向前。

    一名小伯克挡在了雷永吉面前弯刀力劈。雷永吉连躲避的动作都没做手中陌刀对着敌人的脑门砍去。小伯克没想到自己遇见了一个不怕死的气得大声咆哮将砍到半途的弯刀撤回来挡在自己身前。雷永吉狞笑着加力锯齿般的刀锋砸飞了小伯克的兵器砸扁小伯克的头盔将小伯克的脑袋硬生生砸进了铠甲中。

    还有两步。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踏过对方的尸体陌刀横扫。两名突厥武士被刀锋扫中身体凹进去数寸。雷永吉奋力前推以两名垂死的突厥武士为盾牌推得其他武士连连后退。

    他身边的护卫狂奔向前借着自家主将劈开的血路扑到山谷左侧的攻城车旁。举起陌刀力劈华山。白花花的木渣四下纷飞投石车被砍得吱吱咯咯乱响。周围的突厥武士和奴隶仆从叫嚷着围拢过来试图将陌刀甲士逼开。更多的长城守御者奋不顾身冲上将突厥武士与仆从们挡在***外。

    “呯!”“呯!”砍砸声沉闷得令人窒息。刹那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此处带着期盼、恼怒或者憎恨看着雷永吉与他的弟兄们将投石车一点点肢解。远处的狼骑们无法靠前将手中兵器乱纷纷丢向投石车附近。长城守御者们一边阻挡武士的进攻一边拨打从天而降的兵器浑身浴血两腿却坚若磐石。

    左侧的投石车接连遭受了二十几下劈砍终于支撑不住轰然而倒。狼骑、仆从、围在投石车附近掩护同伴的中原壮士们全部被砸在了碎裂的木架之下。幸存的壮士们哈哈大笑抹去脸上的血迹转身再奔右侧投石车。

    突厥武士们无力也无胆阻拦节节后退。他们号称是苍狼的子孙自幼以胆大凶悍为荣。今天他们却看到了比自己还胆大还凶悍者。投石车高逾丈半支架底部的长度与宽度也过了九尺。左侧那辆投石车倒下后砍砸它的人几乎无一幸免。而来自中原的壮士们却对危险视而不见笑着上前笑着厮杀笑着迎接下一波死亡。

    这是一群疯子。狼骑们绝望地得出结论。只有疯子才会这样把血当酒把死亡当成一场盛宴。他们不愿也不想与疯子拼命倒退着避开对方的锋芒。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接近第二辆投石车高高地举起锯齿嶙峋的陌刀。

    “当苍狼重现世间地面上将长出红色的野草!喝狼奶长大孩子们可曾记得你祖先的荣耀…”萨满们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像魔鬼在地狱中召唤自己的同伴。几道白光迅从狼骑头顶飞过咆哮着扑向铁甲壮士。雷永吉挥刀阻挡刀锋却劈了个空他惊诧地侧头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向自己的脖颈咬来。

    五头白色巨狼在萨满们的驱使下扑入了人群。雷永吉躲开了第一只巨狼的扑击用战靴踢翻了第二只。第三只巨狼试图咬住他的横刀被他用刀刃逼退。掉过已经不再锋利的刀头他准备用尖锐的刀纂刺死扑过来的下一头巨狼。后腰间却突然一麻半截带血的利刃从胸前露了出来。

    “苍狼的子孙你们还等什么?”尼度设阿史那耶玄狞笑着命令。从雷永吉后腰上拔出铁矛他骄傲地前指将染血的矛尖指向了投石车附近的十几名中原壮士。

    五头白狼张开血盆大口出厉声长嚎。“嗷——嗷—嗷!”伴着嚎叫声一滴滴人血顺着它们的尖牙滴落。“嗷—嗷——嗷嗷!”突厥将士与巨狼同时厉声长嚎挥动兵器扑向曾经吓得他们不敢上前接战的长城守卫者。

    六名长城守卫者背靠着投石车围成了一个小***。他们相互配合掩护身后的同伴们继续劈砍投石车支架。四下里扑上来的“狼群”犹如海浪他们却如礁石般将海浪撞碎撞飞一团团血色浪花。

    “呯”“呯!”“呯!”群狼环伺之下砍砸的节律有条不紊。巨大的投石车开始摇晃倾斜捆绑横梁的皮索与支架摩擦出刺耳的吱吱咯咯声。五匹巨狼惊恐万状晃着尾巴逃开。狼骑们也唯恐再次遭受池鱼之殃乱纷纷后退。

    浑身是血的长城守卫们笑着放下陌刀用刀柄支撑住身体。这一刻他们眼中满是轻蔑。一名还有力气走动的长城守护者趔趄着挪到雷永吉将军的遗体旁将其拖向摇摇欲垮的投石车距离他最近的突厥武士明明只要伸出兵器便可将其留下却惊恐地向后退了半步不敢做任何阻拦。

    “轰!”投石车倒地烟尘腾空遮断所有人的视线。

    “风萧萧兮易水寒!”当烟尘落下后山谷中依稀响起一声吟唱。无悲无惧只有凛冽的决然。

    什么意思狼骑们听不懂这仅有两句却传唱千年的中原古韵他们永远不会懂。

第七章 盛世 (六 下)

    突然逆向反攻的博陵士卒让狼骑一下子乱了阵脚。武士们当中不乏身经百战之辈但似博陵军这般在交战时随意变阵随意改变行进方向的对手却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

    眼睁睁地看着数十杆长槊迎面刺来纵使最勇敢的武士也心里虚。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无法做出博陵军这般整齐的配合。个别低级将领大着胆子组织人手结伴防御一丈八尺长的步槊交替着刺过来片刻之间便将顽抗者刺得浑身是窟窿。一些亡命之徒拼死挤进槊阵的空隙试图与长城守护者贴身肉搏没等他们靠近目标后排的步槊快递上前将这些亡命徒的身体捅出无数血窟窿然后干净利落地将冒着血的尸体甩出阵外。

    “尼度设死了!”“图例伯克战没!”“乞儿豁土屯被人一箭射瞎!”随着山谷中冒血的尸体增加坏消息不胫而走。有些机灵的狼骑和仆从武士见势不好又听同伴嚷嚷说骨托鲁麾下爱将已经被阵斩偷偷扭转身形脚步一点点向山谷外挪动。

    狭长的山谷一时间哪里挪得出去。谷外还不断有狼骑挤进来试图依仗自己一方人多取胜。怀着两种不同心思的士卒往一块一挤本来就混乱不堪的队形愈混乱。想攻的攻不上去想逃的逃不出来乱糟糟挤成一锅粥光自相践踏便制造了无数伤者。

    不甘心的阿史那骨托鲁知道博陵军强悍却没料到对手强悍到如此地步。在远处看得两眼冒火怒吼着地挥舞着令旗督促后排的将士们转身与李旭拼命。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真的狼骑纵横塞外多年几曾遇到过这种情况。自己一方的人数明明是敌军的数十倍姓李的身边明明只有几千人连密集阵列都排不起凭什么转守为攻凭什么杀得草原勇士六军辟易。

    如果骨托鲁能不考虑敌我双方的人数对比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很可能会找到答案。周围的狼骑的确人多势众平地作战甭说李旭只带了区区两千博陵士卒即便是李旭身边的弟兄再多上数倍也难逃被狼骑一拥而上踏成肉酱的命运。可这里不是平地而是山区狼骑不是骑在马上而是步下接战他们娴熟的控制战马技巧根本派不上用场他们挥舞着所向披靡的马刀遇到一长八尺长的步槊没等凑不到对手近前身上便要多几个透明窟窿。而博陵士卒平素日日训练的便是长槊、陌刀步阵的分列合击之术碰上对步下列阵一窍不通的突厥人刚好以自己之长击敌方之短。再加上山谷狭长攻守双方无论人数多寡接触的面都非常有限等因素。突厥人要是能突破博陵军阵那才真叫奇怪!

    如果此刻有人能站在云端向下看他会现一个非常怪异的情景。狭长的山谷内不到两千之众的博陵军居然推得万余狼骑和部族武士不断后退。督战的突厥伯克连连杀人立威却丝毫止不住颓势。片刻之后连督战者本人也被溃卒所携裹跟跟跄跄向山谷外“转进!”

    突然逆转的攻守之势非但令狼骑们始料不及连被博陵军救出来的时德睿、刘季真等人也看得两眼直脑门木。先前雷永吉和他麾下的那伙死士已经越了这些人心中对精锐的定义。而此刻出击的博陵军更不能只用“精锐”二字来形容。

    正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时德睿等江湖豪杰也号称是知兵者木然跟在军阵后走了几十步便现了其中关翘。单论士卒的块头和身高博陵精锐远不及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的狼骑更无法与雷永吉先前所带的河东甲士相提并论。但这伙配合之娴熟杀法之狠辣根本不是常人能及。时德睿不止一次看见部族武士冲入军阵试图选第三排的某个身材相对矮小的博陵兵卒为突破点。而那名小卒却不躲闪也不格挡只顾踏着鼓点挺槊向前。他两侧的陌刀和长槊却如同心有灵犀般招呼过来将不知死活的武士们逐个搅杀于军阵当中。

    两千余人参照鼓点缓缓前推度很慢却极少出现停滞。弟兄们手中的步槊长约一长八尺槊锋三尺槊杆为硬木切削而成。槊杆与槊锋相接之处还有二尺余长的铁护套。光是这槊锋与护套的长度已经过了狼骑手中兵器的极限。遇到一个敢于拦路的敌人头三排弟兄相继出槊前刺。遇到两个敢于拦路的敌人头三排弟兄依旧相继出槊。遇到三个四个甚至数十名敌人头三排的弟兄所用招数一模一样依旧是简简单单地一记直刺。可就是这简简单单一招却令狼骑与部族武士们防不胜防。相接触后只要不立刻逃命转眼就会变成槊下之鬼。

    比长槊更狠辣的兵器是陌刀。持刀者体型相对壮硕夹杂在槊手之间专门对付冲入阵中的漏网之鱼。跟着队伍后助战的江湖豪杰们粗略点了点现长槊与陌刀的比例大约为四个对一个。基本上是四名长槊手附近必然有一名陌刀手相伴。而陌刀的刀刃长度过了六尺刀杆长度大抵与刀刃相等。陌刀手双臂将刀轮起来军阵中立刻出现一道凌厉的闪电。兵来是一刀斜劈将来也是一刀斜劈端地是人挡砍人鬼挡砍鬼即便是佛陀转世来战也砍他个有来无回。

    这般整齐的军容天下哪里有第二家?与这种对手交战不是找死又是在做什么?时德睿没打过投靠李建成的心思所以除了惊诧、钦佩之外还不会产生什么其他想法。韩建紘和几个刘季真麾下的马贼们心里却好似开了锅。他们昨天晚上刚在英雄楼里边跟李建成吃过酒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这天下将来非河东李家莫属。可见了博陵军这凌厉的杀法先前的认定又慢慢开始动摇目光又开始反复在李建成和李旭二人之间游弋不定。

    “嘶———”河东军老长史陈演寿手按城垛不住地倒吸冷气。心中暗道:好在唐公慧眼识珠早早地便施恩给了李氏子。否则真的与博陵军打起来河东即便嬴了也必将是元气大伤的结局。想到这些他不禁又暗暗羡慕李旭的好命。能有这样一支兵马做助臂李氏子又有何处去不得。随便哪家诸侯看到他恐怕也要虚出麾下最高位置来待之。

    也不怪老长史心里愤愤不平。放眼天下除了幽州的虎贲铁骑之外的确再找不到第三家可与博陵军相提并论的队伍。这支队伍前身是汾阳边军在云定兴老将军麾下虽然因为主帅是隐太子杨勇的岳父的关系被杨广和朝中权臣另眼相看。可吃的仅仅是补给与甲杖器械方面的亏由此却躲过了大隋对高句丽的三次必败之战。可以说当年大隋赖以横扫天下的精锐九成九被宇文述等人葬送在了马砦水两岸唯独过于被杨广看重的虎贲铁骑和不受杨广待见的汾阳军完好地保留了下来。这样一支有着三十多年建军历史骨架完整底层军官接受过严格培训的军队当然远非草莽诸侯们仓促拉起来的队伍可比。更甭说那些连诸侯私兵都不如的山贼流寇了。

    一时间长城上下众人忘记了喝彩忘记了呐喊助威眼睁睁地看着博陵精锐将阻拦于军阵之前的突厥狼骑冲得支离破碎。

    对于逃走的敌军将士李旭、周大牛等人也不主动追杀。保持着固定的推进度如汤泼雪般将更多的挡在面前的狼骑和武士们“融化”。突厥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再勇悍那也是一个人的力量挡于千百条汹涌而来的长槊前就像树叶想挡住溪流一样力不从心。数息之间博陵军大阵又向前推进了五十余步捅翻了两百多名顽抗者将更多的狼骑赶入逃命队伍。

    无法接战无法停下来抵抗想逃走却有自己人挡在前面。落了胆的部族武士们狼狈地躲闪着哭喊着唯恐自己走得太慢成为下一伙槊锋上的冤鬼。也不知道哪个突然了狠不顾一切将挡住自己去路的袍泽推开。霎那间所有人都得到了提醒肩扛手推在同伴中硬挤出一条缝隙加向远处逃遁。

    上万人的队伍出现了一条条深深的裂痕。胆小的逃命者沿着裂痕加后窜。他们的动作使得裂痕越来越大使得自家队伍分崩离析。几名仍有一战之勇的武士逆流而上没等与博陵军交手先被自己人推翻在地。无数双马靴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顷刻间将他们踩成了一团团肉饼。

    狼骑躲避的度加快博陵军推进的度也随之加快。如影随形倒推着自己的对手前进。战不得守不得越来越多的部族武士无可奈何地加入了逃命队伍。不到半柱香时间山谷中的大部分突厥人极其仆从都选择了避让。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有些人逃得很不情愿却被自己的袍泽推着拥着踉踉跄跄无法停步。

    “站住站住不许退。祖先的荣耀都被你们丢光了!”骨托鲁无计可施只能靠杀戮来稳定阵脚。不到半柱香时间内他已经斩了一名督战不利的伯克两名前来讨饶的部落领却丝毫无法让士气重新振作。平素勇悍绝伦的部族武士们简直都变成了兔子除了逃命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他们身后的敌人才是真正的狼背生双翼铁爪钢牙的飞狼!

    “站住站住!你们看看附近都是自己人啊!”骨托鲁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骏马临终之前的悲鸣。怎么会这样?他不断在心里问着自己越问越不甘越问越是难过。他麾下弟兄及仆从有四十万所以这一战即便损失再大也不会定下攻守双方最终的输赢。可一万多人被两千人追得抱头鼠窜下一次再与李旭对阵突厥上下哪个还能抬得起头来?

    “大汗大汗赶快撤到后边去吧。这里守不住了!”正当骨托鲁悲愤不已的时候一名身穿锗红色皮甲的部族将领跑到他面前很没眼色地提醒。

    “后退者死!”骨托鲁咬着牙回了一句高高地举起了刀。锗红铠甲将领不敢反抗直挺挺地跪倒一边叩乞怜一边苦苦哀求“大汗大汗不是我胆小。的确挡不住了。大步后退还有稳住阵脚的机会如果一味硬拼万一长城内的守军趁机杀出来大伙就谁也撤不下了!”

    仿佛与他的话相呼应长城上突然传来一阵龙吟般角声。“呜呜——呜呜——呜呜!”慷慨激昂气吞万里。骨托鲁在梦中想了无数次的关门大开数以万计的河东士卒呐喊着冲上了战场。

    只能后退!尽管心中感到万分屈辱骨托鲁还是决定接受锗红铠甲的谏言。他收起佩刀双手将此人从地面上搀扶起来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战马一边低声安慰道:“你说得对。今天亏了你提醒。苏啜附离此战之后阿史那家族一定帮你夺回失去的所有东西!”

    “附离不求重夺汗位。”死里逃生的苏啜附离咬着牙回应“附离只求大汗能生擒李旭。让我将他的血抹在自己的额头上!”

    以仇人之血抹额是草原上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只有结下不共戴天仇恨的敌手才会许下如此宏愿。骨托鲁曾经从自己妻子口中听说过当年苏啜附离与李旭之间的恩怨此刻虽然觉得眼前这家伙气量狭窄依旧大声允诺道:“好阿史那骨托鲁答应你。只要能攻入长城肯定将李旭的尸体交到你手上!”

    说罢回头又恨恨地看了一眼冲上来的博陵军。飞身跳上了战马。

    “骨托鲁逃了骨托鲁逃了!”冲在博陵军前排的周大牛眼神好看见敌军中羊毛大纛向后移动立刻扯开嗓子呐喊。

    “骨托鲁逃了骨托鲁逃了!”数名跟在博陵军大阵后助威的马贼们帮不上别的忙给敌军制造些混乱的能力还是有的。不管是真是假将周大牛话翻译成突厥语反复重申。一遍没效果重复两遍两遍没效果重复三遍当机灵的博陵士卒也学着将此话用突厥语重复后山谷中的各族武士再也生不出抵抗之心争先恐后向远方逃去。

    若问把握战机天下有几人比得上李旭。见到突厥人溃不成军再次改变战术。“传我的将令黏住他们!”他大声向周围的亲兵呼喊“倒卷珠帘。如影随形!”

    “黏住他们!加!别让他们拉开距离!”几名大嗓门亲兵将李旭的命令传遍全军。“以弱挡强以强攻弱驱溃攻主如影随形挡者无不溃败!”倒卷珠帘是博陵军最擅长的一种战术凭着这一招他们曾经是无数中原豪杰折戟沉沙。此招的关键就在战机的把握和攻击度上。先将敌军局部击溃然后你只要死死地贴住那些溃兵驱赶他们就能让他们挥比自家弟兄还大的破坏力。

    在角声和呐喊声的协调下博陵军阵型再次变化。三角阵与方阵合为一条长龙紧紧地咬住突厥溃卒的尾巴。那些仓皇逃窜的武士明明转过身来就能找到反败为胜的机会却根本没胆量抵抗。被博陵将士从背后追上去一个个刺死在逃命的路上。

    弹指一挥间战场转移到了山谷之外。博陵士卒丝毫没有寡不敌众的觉悟跟在狼狈后撤的突厥人身后紧追不舍。骨托鲁刚刚在山谷外的一片开阔处下马指挥着另外两伙狼骑原地整队准备还李旭以颜色。没等他的大纛竖起来自家溃卒已经跑到了近前。不由分说兜头一冲非但没有丝毫停顿连生力军的队列也给冲散了。

    与溃卒前后脚博陵将士持槊赶到。雪亮的槊锋毫不客气地前捅追着溃卒的脚步捅进突厥人队伍当中。前排的狼骑没等做出任何反应便被长槊刺穿。染血槊锋毫不停留挑着尸体奔向下一排武士。目瞪口呆的武士不知道躲避眼睁睁看着袍泽的尸体撞上自己然后感觉到浑身力气的流逝眼前景物渐渐模糊。很快更多的长槊刺过来将背负着骨托鲁全部希望的生力军刺得七零八落。

    “杀杀啊别放跑了骨托鲁!”最擅长打顺风仗的江湖豪杰们抖擞精神也冲上了第一线。措手不及的敌军被打得晕头转向很快便做出了最佳选择跟着先前的溃卒一道逃命。骨托鲁尝试了几次始终无法稳定队伍。眼看着李旭的身影又近只得飞身上马带着四匹夹起尾巴的白狼继续远遁。

    “李旭我要用你的血涂满额头!”一边向自家大营方向逃窜骨托鲁一边大声誓也不管追兵听得听不明白他的突厥语。他终于明白苏啜附离为什么宁可不要部落也要杀李旭报仇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子所轻视的人打败那是伴随人一辈子的屈辱。如果不洗雪它此生将永远无法平安如梦。

第七章 盛世 (七 上)

    博陵将士哪里理会阿史那骨托鲁嚷嚷什么一鼓作气追杀出三、四里直到遥遥望见了突厥人的连营才收拢队伍不慌不忙地返回长城内。

    骨托鲁麾下的各部骑兵早就听到了黄花豁子附近的喊杀声但大伙一则想不到守军居然敢逆势杀出来将骨托鲁和他的嫡系部队打得抱头鼠窜。二来狼骑在马上风驰电掣惯了非常难以适应步战的节奏是以居然没能及时来增援。待现大事不妙的将领们做出了正确决断博陵与河东兵马已经撤回山谷。众伯克们自知追上去也未必讨到什么便宜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对手扬长而去。

    这一仗黄花豁子隘口的守军虽然损失了悍将雷永吉和两千余弟兄却也让突厥人留下了五千多尸体稍带着还干掉了一头白色巨狼着实打出了中原兵马的威风。撤回长城内后李建成立刻下令摆宴给将士们庆功一坛坛美酒搬出来大把的铜钱赏下去登时把三军士气提到了最高点。

    士卒们擦拳磨掌不再把人多势众的突厥狼骑放在眼里。参战的核心将领们却知道局势远非表面上那样简单。他们掌握的信息多看问题也远比普通士卒全面。白天一战中原将士虽然在黄花豁子隘口附近大败敌军但在其他两处隘口麒麟谷和葫芦涧却没占到多少便宜。驻守于麒麟谷的博陵军将领张江率众主动出击成功焚毁了突厥人的投石车自家弟兄也损失了两千余人。而在河东兵马负责驻守的葫芦涧临时补修的关墙则被突厥人用重型投石车砸塌了一小段若不是大将姜宝宜亲自带领死士堵了上去整个隘口差一点易手。

    三处战场综合起来算敌我双方的损失其实差不多。但骨托鲁麾下的兵马远比李旭和李建成二人来得多。同样的损失突厥人承受得起长城守军却伤得有些痛。此外由于葫芦涧隘口的城墙破损严重关墙对面的投石车没能毁掉待明日接战守军的处境会非常不利。

    “到底还是人家博陵军可靠一些!”众豪杰听闻葫芦涧外的巨型投石车依然存在先想到的不是危险而是河东与博陵两军的实力比较。论人数李建成所部兵马是李旭所部数倍但三处隘口中凡有博陵军存在的地方都没让突厥人讨了便宜。唯独姜宝宜那边人数最多兵源成分最单纯损失却远远过了其他两处。

    大伙**辣的目光自然不会令人舒服李建成气得当即把脸色一沉叫过姜宝宜低声命令道:“事不宜迟。你今夜带人主动出击。务必放火将那两处的投石车烧掉!”

    “诺!”身上多处缠着布带的姜宝宜不敢抗命肃立拱手。

    群雄没想到平素看上去和和气气李建成如此爱面子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姜宝宜有伤在身此番十有**有去无回。而大伙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便是杀死他的罪魁祸。

    “突厥人未必习惯夜战。你在军中重金征募一匹死士告诉弟兄们。他们家中老小日后的生活我包了不必担心!”李建成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一眼姜宝宜继续吩咐。

    “诺!”姜宝宜再度抱拳转身出帐。他追随李建成多年明白对方脾性所以此刻心知必死也不多说废一句话。

    这下在座诸位豪杰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作为乱世中的草头王他们比较河东与博陵的实力只是出于对未来的考虑决没有轻视河东的意思。可贸然出言拦阻姜宝宜的行动又犯了插手他人家事的嫌疑。眼看着姜宝宜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帐外绿林大豪时德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虚礼站起身低声拦阻道:“世子且慢调兵遣将姜将军也请少待片刻时某这里有一句话!”

    “时将军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说!”在旁边暗自着急的陈演寿赶紧站起身笑着向时德睿拱手。扭过头老长史又向李建成提醒道:“眼下时候还早。没必要立刻便调兵遣将。也许大伙会有更好的破敌之策世子不妨与大将军一道听听然后共同斟酌一下!”

    “也好!”李建成看见陈演寿不停向自己示意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确做得有些过火。点点头低声答应。“那就请姜将军先回来。待我与大将军先商量一下再决定如何帮他补救!”

    两旁待立的河东侍卫赶紧顺风下坡跑到帐外把姜宝宜又叫了回来。待众人尴尬地落座后时德睿看了自己的族弟一眼犹豫着继续:“时某以为光毁掉投石车没任何意义!”

    “时将军何出此言!”这下李建成肚子里的无名火又全被引到时德睿头上了。雷永吉是河东左军第一勇将今天为了毁掉关外那两辆投石车慷慨赴死最后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有人居然胆敢说毁掉投石车没有任何意义这不是在打河东弟兄的脸是在干什么?

    “为了毁掉一辆投石车雷将军搭上性命还有五百多弟兄躺在了山谷里!”对着四下里投来的愤怒目光时德睿顿了顿然后侃侃而谈“当时情景时某至今想起来心里还如同点了一把火般。时某当时也想跟敌人拼掉算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令李建成等河东将领想作也找不到任何作理由。只能冷笑着撇嘴看时德睿还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好个时德睿虽然平日看上去粗鄙关键场合还真能沉得住。四下拱手缓了一口气继续补充“但我中原儿郎性命何等金贵怎能随便跟突厥人换。甭说一个换一个就是一个换十个换一百这买卖依旧是亏。况且这山里边全是树突厥人再造一辆投石车费不了多少功夫。骨托鲁今日用两辆投石车就换了咱五百弟兄的命。他造一辆咱们毁一辆今天换掉了咱家大将雷永吉明天换掉我时德睿后天换掉姜宝宜一个月之后投石车再推上前咱们拿谁的命去换?!”

    “这?!”不但李建成等河东将领瞠目结舌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被时德睿的话给问呆了。要按照如此说法雷永吉岂不是白白战死了?可若无人领兵出击临时修补的城墙又禁得起投石车几砸?

    “时将军说得有道理。李某心太急了!”毕竟是一军主帅李建成很快便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冲着时德睿长揖及地。“如果将军有其他破敌之策还望能不吝教我。李某过后必有重谢!”

    “重谢倒不必了!守这长城又不是世子一家的责任!”时德睿文绉绉地拱手还礼“既然站到了长城上大伙便要福祸与共。狼骑未退之前又何必分河东河北。你家我家。赢是大伙一道生。若是输了大伙一道去死先后几步而已黄泉路上谁也不寂寞。”

    “时将军说得是!”众豪杰七嘴八舌地附和“大伙此刻同生共死又何必分什么彼此!”

    李建成是个聪明人听了众豪杰的话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显得心胸太狭窄了。在此生死存亡关头别人多看两眼少看两眼又何必在乎。河东兵马输了难道博陵军便能幸免于难么。反过来在黄花豁子山谷若没有雷永吉领着河东兵马拼力死战在前耗光了骨托鲁的锐气李旭又怎可能赢得如此干净利落。

    想到这儿他心中怒气渐渐平息命姜宝宜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安慰道:“你白天已经尽力。我不怪你。怎么打先听听大伙的意思。明日我与你一道去葫芦涧看着你如何收拾那帮狼骑!”

    “诺。属下定不负世子所望!”姜宝宜眼圈一红含着泪回应。

    众人又乱纷纷地议论了几句话题很快转回如何破敌之上。这次大伙的心思开始向一块使再也分不出彼此来。

    “看不出时大哥还有这两下子!居然能把李建成忽悠住!”韩建紘与时德睿最熟心中暗暗纳罕忍不住偷偷瞄了对方几眼。他看见时德方悄悄离开时德睿背后若不其事地走向李旭身边。登时心下雪亮笑了笑把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军务上。

    绿林豪杰们常年应付官兵围剿每次都是以少击多所以面对着数倍于几的突厥人还真想出了不少给对方添麻烦的金点子。可如何解决投石车的威胁却一时都拿不出太好的主意。那东西结构庞大射程遥远除了由悍将带领死士上前砸烂外的确非常难对付。而一味硬砸也不是什么呢好办法。时德睿刚才说得道理一点而都没错两辆投石车换五百多中原将士照这种度换下去骨托鲁不用一个月便可以轻松赢得战争。

    无计可施之下众人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时德睿希望他能直接给出答案。时德睿万万没想到大伙又选中了自己本能地想找自家族弟问计却现背后已经空无一人。

    “这这办法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不能不能硬拼!”被众人看得满脸是汗时德睿结结巴巴地说道。“咱们咱们想想法子让他们造不出那么多投石车来!”正着急间他心里灵光一闪猛然有了主意。

    “对咱们想办法让突厥人造不出投石车来!”时德睿擦了把脸上的汗得意洋洋“那些投石车都是波斯人帮忙造的。白天我看到了也只有波斯人指挥下他们才能打得准。咱们与其跟投石车较劲儿不如想法杀了那伙波斯人。没了那群家伙帮忙骨托鲁即便将山中的树全砍了也造不出新鲜玩意来!”

    “你说得轻松那群波斯人躲得比耗子还快!几十万大军中大伙如何找他们去?”听完时德睿的话几名年青将领非常失望地反驳。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无处可躲!”不待时德睿解释坐在帅案后的李旭替他回答。

    “大将军!”年青将领们向李旭拱了下手乖乖地退回了自家队列。对于李旭的勇武和谋略他们都非常佩服。所以尽管不是对方麾下也甘愿唯其马是瞻。

    见大伙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李旭微笑着向众人点头“葫芦涧隘口处的城墙已毁如果不出我的预料骨托鲁明日必将以那里为主攻方向!”

    “的确如此!是姜某无能给大伙添麻烦了!”姜宝宜起身拱手满脸愧色。

    “却也未必是麻烦!”李旭摆摆手示意姜宝宜稍安勿躁。“咱们在其他各处与突厥人杀了个平分秋色骨托鲁自己主攻的方位却毫无斩获。我估计这口气他一定咽不下去。草原上素来敬重强者他如果接连战败几次不用咱们打突厥人的军心也稳不住了!”

    “的确如此。我今天听那小子和他的亲兵叫嚣要拿你的血抹额头!”听到这刘季真忍不住插言。

    “要他来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博陵军上下异口同声。

    “杀了他杀了他!”众人兴奋地叫嚷。

    李旭目光扫视全场将大伙纷乱的声音压了下去。理了理思路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以为他明日必然要转换攻击方位从看上去最容易突破的地方下手。咱们就在葫芦涧等着他杀他个出其不意。然后趁乱将波斯人干掉一批以免这帮家伙继续为虎作伥!”

    “干掉波斯人!”

    “大将军说得是!”群雄再次兴奋起来齐声附和。

    陈演寿手捻胡须趁着众人的欢呼声稍微落下时提议:“大将军和世子两个如果把帅旗竖在黄花豁子我肯定骨托鲁明日必主攻葫芦涧!”

    大伙仔细一琢磨陈演寿说得的确有道理。骨托鲁上一次将帅旗树在了麒麟谷结果现李旭的旗号出现在麒麟谷后这无胆匪类今天立刻带队主攻黄花豁子。结果导致李旭晚来了半步雷永吉血战而没。按此贼先前的表现今日其在李旭手中再度受挫明天肯定不愿意正面将失去的场子找回来而是试图绕到李旭背后投机取巧。

    想到此节李旭信心大增笑着拍案“如此我与建成兄就将帅旗树在黄花豁子。给骨托鲁来个疑兵之计!咱们将真正的出击点放在葫芦涧迎头再揍他一闷棍!”

    “大将军还要领兵出击么这回一定得带上我等!”群豪听李旭说得果断唯恐错过与博陵军并肩杀敌的机会乱哄哄地问。

    “的确要出击但不光是杀掉波斯人!各部落的头领突厥带队的伯克将军也都是咱们的主要针对目标。骨托鲁麾下的仆从甚多但彼此配合生疏。杀了带队的头领武士们便不战自乱。而在一个部落的新头领没被推选出来前骨托鲁指挥不动任何武士!”李旭笑着点头。“我需要用箭的好手跟在阵后狙杀敌将。谁射得比较准待会儿主动报名!”

    “我!”上官碧第一个站起来主动请缨。

    “我也可以!”姜宝宜不甘落后自我介绍“没有大将军那么好但百步之内十中七八!”

    “算我一个!”时德睿也举起胳膊。

    “我也行!”韩建紘亦毛遂自荐。

    成了名的江湖豪杰中居然大半是用箭高手。这一点倒有些出乎李旭的意料。兵凶战危他可不愿意一次把所有人都带拼光了想了想低声道:“骨托鲁今天之所以战败主要是吃了地形和狼骑不擅长步战的亏。明日交手他肯定能吸取一些教训!我估计明日必是一场恶战诸位都是领兵之将不可轻陷险地。”

    听他如此一说大伙反而更不愿意退出了。都坚持要第一轮出战以免被其他豪杰看扁。“李将军都身先士卒了我等还敢自命尊贵么?”

    “对能跟将军一道杀贼何等快哉!”

    大伙士气如此之高倒让身为临时主帅的李旭有些为难江湖豪杰不同于自己麾下的将领可以随意指使。一句话说不到位都可能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如果再像刚才李建成那样斤斤计较起自家荣辱来今晚的很多人的努力便白费了。

    正当他犹豫不绝之时陈演寿又站起身大声提议:“即然我等万众一心大将军何不改一改初衷把决战时间就放在明日。骨托鲁未必想得到我等都在葫芦涧等着他更不会想到我等放着有利地势不用这么早就跟他决战!如果能侥幸伤了他狼骑再多恐怕也只有撤军一途可选!”

第七章 盛世 (七 中)

    狼骑不可能仅凭一两次战斗便完全打垮。在李旭的原计划中中原群雄至少要利用长城脚下复杂的地形与阿史那骨托鲁耗上一半个月待将狼骑和塞外各部的锐气耗尽兵马耗得疲惫不堪之时才能找到最佳决战之机。

    虽是如此他依然尊重陈演寿的提议。毕竟老长史当年也是跟随在杨素身后与突厥交过手的经验和资历都无人能及。

    “陈叔莫非有破敌良策么?”坦诚地望着老人的眼睛李旭低声问道。

    “算不上良策但老夫以为长时间拖延下去对我等未必有利。今日我于城头观战现狼骑和部族武士有很大的一个弱点。而你所摆出了那个步兵大阵又与附近地形相得益彰。所以我就想建议大将军一次狠明日的战斗规模打得大一些。纵使不能一举击杀骨托鲁那些追随他南下的部族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吃上一次大亏心思也就散了。”陈演寿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

    “跟他决战免得夜长梦多!”

    “一战而定乾坤!”群雄当中也有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听陈演寿说得依稀有些道理笑闹着响应。

    “陈叔现狼骑的弱点是什么?”旭子没有理睬其他人的嚷嚷皱着眉头向陈演寿询问。

    “其实不止是一个。”陈演寿没有直接回答李旭的话而是笑着反问道:“大将军可知你今天赢在哪里?骨托鲁输在哪里?”

    “待我赶到之时骨托鲁的士气已疲我以有备之师战无备疲兵自然无往不利!”李旭先从兵法角度回答了陈演寿的问题。然后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其次么?我这回也是侥幸。没想到骨托鲁麾下的狼骑弓马虽然娴熟对步战居然生疏到如此程度。再者刚才我也说过狼骑和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太生疏了些一旦遇到突然情况便互相无法提供支持反而彼此冲动对方了阵脚!”

    他本来就不是个性张扬的人所以无论打得多顺风顺水也喜欢实话实说。陈演寿最赞赏的就是李旭这一点老人认为此乃为帅者必备的品质。只有知道所以胜所以败才能保证笑到最后。

    “还有最大的一个弱点李将军没有说。”老人点了点头补充道:“狼骑的韧性太差。打不得逆风仗。攻城时舍生忘死被你迎头痛击后居然连有效反制都组织不起来。若是我们将其所有不利之处都利用到未必不能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决战!”

    此言不能说没有道理。在李旭眼中但却属于兵行险招。他麾下的博陵士卒全加起来不过四万挂零打一场局部胜仗容易。四万一战破四十万的梦却是想都不敢去想。河东兵马倒是有十几万其他豪杰带来的人马加在一起也有一万多可大伙都是仓促赶来的彼此之间未必能配合得娴熟。大举杀出关墙之外万一被狼骑反口咬住整个长城防线便岌岌可危。

    陈演寿看出了李旭的犹豫笑了笑继续问道:“大将军是否觉得咱们的兵马太少配合生疏?”

    “的确如此!”李旭轻轻点头举棋不定。

    “可大将军两千兵马今日也赢了。咱们配合生疏狼骑与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未必比咱们娴熟到哪里去。况且以葫芦涧附近的地形有任何山谷里能排开三万以上大军么?”

    “的确不能。但今日之阵并非无破解之道!”李旭先是点头然后继续摇头。“我刚才曾经说过骨托鲁吃一次亏未必肯吃第二次。”

    “将军若是骨托鲁如何破将军所摆之步兵大阵?”陈演寿突然变成了求知欲强烈的意气书生当着众人的面追问。

    李旭明白如果今天自己不把敌我形势分析透澈肯定说服不了陈演寿。一些前来助战的豪杰也会觉得自己这个主帅胆子太小从而心生轻视之意。斟酌了一下缓缓解释道:“此阵以长槊、陌刀为主强于进攻却弱于防御。阵中将士位置虽然站的稀疏若是对方以羽箭攒射的话损失依旧会很大。而狼骑在马战之时最得意的招数便是漫射。眼下虽然碍于地形变成了步卒一时还不适应。万一其挥出自身优势便能给我军造成重大损失!”

    先前已经有几位豪杰被陈演寿说得跃跃欲试待听完李旭的话满腔热情又冷了下来。射箭是草原汉子必备的生活技能与他们的骑术一样从小学到老。骨托鲁今天一直被李旭贴着打所以无法使出的看家本事。一旦其用羽箭阻截射杀的将大部分是塞外兵马。众部落的联盟本来就松散彼此之间嫌隙一生内讧几乎在所难免。

    但经过今天一战那些部族领便能分出轻重来。双方在生黏住追杀情况这些生性狠辣的土酋们未必会下不了狠心连自己人带敌人一块射杀。博陵将士手中只有长槊没有盾牌失去了被黏住的敌军这层保护后的确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想到此节有人便低声附和李旭的意见。认为陈演寿的计策过于冒险。也有人小声议论认为既然大伙推举李旭为主帅就该令行禁止不得干扰大将军的指挥。李建成听到大伙的议论声有些坐不住了笑着走上前低声开解道:“陈叔所言不无道理。但大将军更熟悉敌情我等还是先按他的主张而行主动出击的事情还是再做斟酌为妙!”

    往常无论他说的话是否正确陈演寿都很少违拗。谁料今天老人突然犯了倔回头瞪了谋主一眼恨恨地道:“我当然知道大将军所谋是长远之策。但世子可别忘了南下的狼骑并非骨托鲁一家。这些天来罗艺和他的虎贲铁骑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若是我等在此长期与骨托鲁僵持不下其他人难道不懂得把握机会么?”

    李建成被问得一愣默默地退开了去。李旭仍然不赞同陈演寿的建议但也不能否认罗艺没有与骨托鲁勾结的可能。毕竟骨托鲁自东北方而来放着距离其最近的安乐郡不打却绕开了整个幽州先攻打的是涿郡其中猫腻明眼人一望便知。

    “况且狼骑和部族武士配合今日生疏明日便会变得稍稍熟练。后日便会愈熟练!”转头面向众人陈演寿倔强地坚持“我等不趁着其起配合生疏地形不熟时将其一举击溃。待他熟悉了地形懂得了互相配合时再决战岂不是损失更大?坐失良机老夫深为大将军所行为憾!”

    老长史到底要干什么!李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扶帅案怒目圆睁。但看到陈演寿那焦虑的神情他又将怒火强行压了下去。据他的了解老长史绝不是如此不知进退的人。可他在担忧什么?为何不能当众直说?

    陈演寿的目光恰恰看过来对上了李旭迷惑的眼神。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立刻互相错开了去。几乎与此同时李旭心里涌起一个非常的预感。陈演寿仿佛也料到了些事情身体以常人难以察觉的程度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老夫心急大将军勿怪。且容老夫把话说完若是大将军觉得没有任何道理尽管按既定方案调兵遣将老夫决不再胡乱干涉!”

    “陈叔请讲!”李旭淡淡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老长史的眼睛。

    这次陈演寿没有避开而是让李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里的忧郁。叹了口气他继续问道“大将军今日所列之阵可是出于大隋昔日与突厥对抗之阵图?”

    “的确如此。陈叔目光独到。”李旭心里不太高兴却本着尊重老人的姿态如实回答。他今天破敌所用之阵脱胎于大隋刚刚立国时对抗突厥狼骑的步兵战阵。当年杨坚刚刚篡夺宇文家自代国力空虚购不起太多战马。驻守于长城附近的边军将士们便是凭着这些简单的军阵和血肉之躯一次次挡住了塞外部族的进攻。直到大将军王杨爽打造出了虎贲铁骑边军将士们才不再光靠两条腿和一杆长槊与骑在马背上的敌军拼命。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长城守卫者们都解甲归田了但阵图和训练方法却随着一代代将士的轮替不断地传承了下来。

    “但李将军改造过此阵专门为了对付弓箭战马冲击!”陈演寿今天的行事虽然有些乖张目光却没有因为冲动而变得浑浊。白天仅仅是匆匆一瞥他就分辨出了博陵军战阵与当年大隋旧日战阵的关系与区别。

    “阵中之阵是张须陀老将军当年所创。晚辈只是将大隋旧阵和张老将军的创新综合了一下!”李旭又皱了皱眉头缓缓回应。他所列的军阵中大阵之内套着无数小阵士卒之间彼此配合相当严密。前者来自大隋边军小阵却是张须陀对付人多势众缺乏训练的土匪专门创建。当年秦琼、罗士信等人曾经给小阵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七蕊梅花。虽然名字听起来风雅无比但每支花蕊都是一件兵器支支蕴藏着杀机。

    还有一个秘密李旭不能宣之于口。那就是自从去年黄河一战博陵骑兵损失殆尽。保住了博陵六郡后他一直想着如何用步卒对付虎贲铁骑的践踏。所以才不得不将来自边军的阵图与张须陀老将军所授之学综合起来衍生出今日之阵法。可以说自从去年夏天之后博陵军步卒一直以虎贲铁骑为假想敌来训练所以遇到完全以骑兵为主的突厥精锐才能打得对方狼狈不堪。

    “请恕陈某倚老卖老这破敌之策的根基便是在你的大阵上!”陈演寿双目放光嗓音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老夫今天一见你这大阵便想得是如何将其威力挥到最大。突厥人不擅长步战疏于配合。而你这大阵之中蕴含的正是步战与配合的精华。突厥人和其仆从武士只适合打顺风仗而你这大阵却犀利无比令他们根本无法在局部占到上风。只要将军能把突厥人再向今天这样顶出山谷一回世子麾下的河东兵马便不会错过机会。在座诸君率领猛士从中配合管教突厥人此后不敢南望!”

    “陈老将军可能说得详细一些。如果突厥人不顾自己人生死组织弓箭堵截如何处理。如果突厥人在山谷外事先布置下重兵如何应对?万一交战时我方受挫如何挽回?老将军只说胜却不说何以胜恕时某断难苟同您老之见?”一直默默观察着河东诸人的时德方从陈演寿的话里听到了些阴谋味道抢上前咄咄逼人地反问。

    陈演寿微微一笑仿佛早已胸有成竹。“依照老夫之观察。李将军这大阵是可以随意加大缩小变化因地形而异的吧?”

    “那需要长期训练。我博陵士卒虽精能列入阵中的也只有万余!”时德方虽然不得不佩服老人目光之精依旧冷笑着提醒。

    “万余足够。时司马莫急听老夫将话说完。你这军阵前排将士多披重甲后排将士多为轻装人与人间隔三尺本来就能抵消一部分羽箭的作用。若是遇到擅长用弓的敌手外侧还可以再加一排巨盾手以保护本军是也不是?”

    时德方无法否认老长史说得话只好冷笑着点头。陈演寿得意地四下看了看继续说道:“方才大将军也曾试图在阵中补充一些弓箭手以狙杀敌军将领。老夫的意见是从河东军中抽调一万弓箭手三千弩手分批次跟在你这军阵之后。既不会乱了贵军之阵脚也能对敌军的弓箭进行压制。”

    中原的角弓制作精良射程和力道远好于武士们手中的普通弓箭。弩的射程更远力道更强杀伤力更非草原上单一材质制造的岂弓能及。草原弓箭手的的长处在于他们的箭射得准射快。双方弓箭手如果一对一单挑精于射艺的草原汉子肯定能站得上风。但两军交战讲究的是羽箭的瞬间覆盖密度而不是准确度所以一万弓箭手和三千弩手足以压制局部战场武士们的攒射。

    只是万一出战失利博陵军将士凭着彼此间配合的娴熟和长槊陌刀的锋利可能有一半机会退入关墙内跟在博陵军身后的河东弓箭手却几乎没有活着生存的机会了。

    见盟友也下足了本钱时德方心情稍稍平和。想了想向陈演寿做了个请的手势静静听老长史的下文。

    陈演寿再次看了看李旭又看了看依旧满脸木然的李建成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继续道:“古语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山谷本来就摆不下太多兵。开始正面接触之时一万兵和三万兵其实相差不大。博陵军大阵在前我带着河东弓箭手在后初战之时狼骑很难占到便宜。而在博陵军侧翼众位豪杰所带的弟兄可以跟上。狼骑正面节节败退侧翼即便有所反应凭得也是个人之勇。论步下的身手突厥武士又岂能能与中原豪杰提并论?”

    经过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梳理博陵军大阵的外观已经不只是一个三角接一个四方而是一杆矛头又长出了两个翅膀。活脱一个奇门兵器流金镋。具体实战效果怎样在座的各方将领凭着多年行伍经验都猜测得差不离。可以说如何配合上不出问题此阵几乎是古今第一凶阵突厥人一时半会不可能有破解之道。

    看了看大伙的表情陈演寿又道:“此阵就是个镏金镋能不能挥威力关键在四个地方。第一为阵锋非武力高强心智坚定者不能担之。此人不能从外界找必须于博陵军出。”

    李旭反复计算了一下知道陈演寿没疯狂到将所有守军全压上去。既然那样按照他的设想打上一仗也好至少可以重挫敌军锐气。想明白了此节心意已经松动点点头答应道:“大牛和张将军俱可为之。若是此阵切实可行明日可由崔郡守暂代张将军守卫麒麟谷。”

    陈演寿面露喜色继续道:“第二此阵需要一个阵核。统一调度全军。老夫以为唯有大将军能担任阵法一旦动进退皆有大将军掌握。”

    “也好我就来当这阵核!你继续说!”李旭既然答应了第一步也不再阻挠陈演寿的推演笑着应承。

    “第三此阵需要一个阵腰统帅弓箭手和弩箭手。必要之时射住阵脚死战不退。老夫行伍多年经验丰富愿担此职。”

    在座当中除了李建成外别人没资格与他争。所以这个位置也顺利地定了下来。陈演寿安排完了关键三个位置又请群雄推举一人为左侧阵翼一人为右侧阵翼完成了整个大阵的初步规划。

    群雄见李旭也转向支持陈演寿的安排纷纷请缨为阵翼直争得各不相让。最后李旭裁决由时德睿为左翼韩建紘副之率领中原绿林。刘季真为右翼上官碧副之总管塞外马贼。又请李建成总督留守大军河间郡守王琮副之随时准备出城接应。大将姜宝宜统带三万河东士卒为后卫跟在军阵之后待敌军被击溃立刻乘胜追杀扩大战果。

    安排完了本阵部署李旭又与建成协商决定将埋伏山中的王伏宝和窦琮连个杀手锏也使出来只要机会来临立刻去抄骨托鲁老营。

    此法甚险但一战竟全功的机会也非常大。群雄多是亡命之徒所以虽然心情紧张却士气高涨。当夜按计划点齐了兵马统一安排休息。只待带二天骨托鲁来攻便杀其个有来无回。

    安排完了明日出击规划李旭和李建成又一道检点军务根据白天损失情况重新调整了三处隘口的人员配置。白天战斗中受伤的将士被抬回张家堡着随军郎中妥善医治。战斗中损失的器械消耗的弓弩也安排军需官连夜补足。待二人互相商量着将所有杂事处理完毕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半轮明月爬到了当空将长城内外照得一片皎洁。

    “仲坚今日之事陈叔也是出于好心!”临回自家寝帐前李建成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讪讪地向李旭致歉。

    “陈叔的谋划非常得当。他既为长史又为你我之长辈。自然要知无不言。倒是你我今日脾气过于急躁了!”李旭宽厚地笑了笑低声回应。

    见对方的确没有一点见怪的意思李建成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长出了一口气笑着道:“陈叔本来不是这样子。我估计最近一段时间他也累坏了所以行事顾不上小节。这里所有兵事安排还是由你为主。若是仲坚觉得大伙哪样做得不妥尽管说于我知晓!”

    “那是自然!”李旭点头答应。

    二人相视而笑然后拱手告别。月光下相背着行了十余步李建成又猛然转过神来冲着李旭的背影喊道:“明日我在城头亲自为仲坚擂鼓助威!”

    “明日与世子一道杀贼!”李旭回头挥了挥手臂大笑着走远。

    随同他一道回营的周大牛等人也笑都道世子为人虽然婆婆妈妈了些却不失一个厚道汉子值得相交。时德方却轻轻哼了两声不置可否。待双方彼此之间距离去得更远了他悄悄扯了扯李旭的绊甲丝绦低声提醒道:“大将军难道不觉得河东诸君做事有些乖张么?世子建成的确是个好人但那陈老长史的谏言分明是打着咱们跟狼骑拼个两败俱伤主意!”

    “德方此话没有证据不可乱讲!”李旭横了时德方一眼低声训斥。

    时德方跟李旭久了知道自家主将不会因言而罪人。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是我乱讲。放着地利不用非逼着大将军与敌人决战其中肯定藏着蹊跷。明日虽然各路英雄齐出但我博陵军尽是精锐若是战事不利损失的人数未必最多创伤却必然最重!”

    “就是!他河东那数万兵马几个月便能拉起来。咱们博陵子弟却都是训练多年的老兵轻易难以补足!”方延年对李建成等人也是戒心重重在旁边低声附和道。

    两个重要谋士都如此认为闻者无不骤然心惊。都到了如此关键时刻河东诸君还在算计自己人所为的确太让人心寒了。当下有人便低声向李旭建议连夜重新升帐否决明日的战事安排。也有人建议干脆跟李建成将话挑到明处如果他们依旧执迷不悟博陵六郡便将此事公诸与天下看看那些聪明人谁还能笑得出。

    “恐怕你等猜错了!”李旭轻轻摇头否决了大伙的意见。“陈长史今日的确行事反常却并非为了害咱们。而是不得已为之!”

    “大将军是说他有难言之隐?”时德方楞了一下茫然地问。

    “的确!”李旭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明月继续前行。月亮周围有一圈隐约的云明日应该是个有大风的天气刚好利于疆场厮杀。

    众人全部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品味李旭刚才的话。对于自家将军的判断力大伙还是非常推崇的。除了在算计人方面李将军有所欠缺外无论政务军情他可谓目光如炬。

    可陈演寿的举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莫非罗艺真的投靠了突厥?可罗艺既然投靠了突厥先前又何必主动为大伙让开通往怀戎的水道!

    见大伙百思不解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提醒:“老长史那句话说得对。南下的狼骑并非骨托鲁一家!战事拉得越长变故恐怕也越多?”

    “大将军是担心河东那边?!”时德方吓了一跳尖声叫嚷。他迅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四下张望着抗议“不是娘子军和李世民所部都在河东么?他们姐弟两个所部近二十万?”却越说越觉得没把握只感到天上月光如冷水般一直浇到了自己骨头里。

    同样数量的狼骑战斗力不如博陵军这点大伙非常有自信。但狼骑的战斗力却与河东兵马相差无几。骨托鲁这里有大型投石车无数攻城器械始必可汗肯定也有。骨托鲁携裹了大量草原仆从参战始必那边肯定也是追随者云集…….

    更关键一点是娘子军守在第一线。如果战事顺利功劳将为李婉儿所有。仓促赶到太原的李世民即便做得再多也必将掩盖于姐姐的光芒之下。对于急着与哥哥争夺世子之位的李世民来说他肯甘心为姐姐做陪衬么?

    时德方一直对李世民有成见。越想越是齿冷。可大将军怎么也会如此猜测李世民?他惊诧地抬起头重新打量李旭。看到如水月光从李旭脸上淌过将对方面孔刀削般的棱角照得越分明。

第七章 盛世 (七 下)

    莫非大将军早就知道李世民对他做了什么?月光越来越凉有股寒意从时德方的脖颈一直延伸到尾骨。如果大将军知道李世民曾经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何还跟河东李家联手?这不可能?!!时德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扭开头去四下张望试图自同伴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可身边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事更没有人知道他与谢映登两个商量好的计划。

    如今谢映登躺在张家堡的病榻上昏迷不醒。在力战昏迷之前此人是否已经把得力手下安排了出去?时德方不清楚也无处可以找到答案。他唯一能告诉自己的是人生中很多事情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你走了第一步就必须沿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哪怕此路根本没有终点。

    脚下是一条将士们踩出来的路路的尽头是长城。皎洁月光下万里长城显得分外巍峨。值班的守卫者们紧握长槊在垛口与烽火台之间往来巡视。他们没时德方那么多想法也感觉不到冷。只是在认认真真地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和职责。

    “也许是我多虑了!”时德方偷偷地安慰自己。他又扫了一眼李旭看到大将军的脸上依然沉静如常。这让他心里的紧张情绪稍稍舒缓了些。是啊如果李世民明知娘子军深陷危机也不肯出手相救的话。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博陵军不会败大将军从此会更清楚地认识到河东李家并非结束乱世的人选。如果李家不能结束乱世大将军还会将博陵六郡拱手相让么?他既然以守护为责任必将他会勇敢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如是想着时德方觉得体温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打起精神和同僚们对可能出现的新形势做了些分析然后拱手告辞笑着走回属于自己的军帐伴着月色入梦。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呢!并且不是最后一场恶战今后需要做得事情更多路也更长!

    同一片月光下有人却辗转难眠。白天的战绩太令人沮丧了谁也想不到河东军与博陵军之间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更让人懊恼的是河东将领在战后的表现姜宝宜毫无斗志杨文轩麻木不仁即便是资格最老行事最谨慎的陈演寿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太不成体统了。居然当众挑衅李大将军和自家谋主的权威!

    “把陈长史给我找来!”李建成越想越窝火走到自己的军帐门口对着外边喊道。在他的记忆中老长史从来没有违拗过自己哪怕自己有时候所做的并不正确。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真的太老了一劳累便开始糊涂了么?

    “诺!”门外有人大声答应然后快远去。李建成叹了口气转回桌案边对着烛火继续犯愁。他不担心明天一战会有什么风险自从认识李旭那一刻起对方从来没有让他担心过。他是愁的是自己身边人才匮乏弟弟世民那里有刘弘基有侯君集最近听说又招徕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著名的读书人。而自己这边却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英杰。唯一的可以令人放心的谋士陈演寿还老了脾气越来越怪异。

    当年陈叔可不是这个样子。整个唐公府里如果说什么事情他解决不了别人无论马元规也好长孙顺德也罢更想不出合适办法来。并且老人很注意彼此之间的身份即便谋事无所不中也很少居功。更愿意给自己这个世子出头机会并帮自己打点好需要做的一切。

    想到这么多年来陈演寿在自己鞍前马后奔走的功劳李建成的心又开始软。再次走到门前冲着外边的侍卫吩咐道:“去烧一大壶茶来。别放盐和香料茶味要浓。陈叔喜欢喝酽茶!”

    侍卫们又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准备。李建成揉了把干涩的眼睛强打起精神来等待。他现在开始认为陈演寿急于出兵决战的选择肯定有充足的理由。只是老长史不该不直接把原因告诉他而是一味地让人费心思去猜。

    不是他这个一军主将懒与动心思而是这里本来事情就很多。十几万大军吃喝拉撒粮草补给运入支出哪样不需要他仔细安排?他李建成的长处就在这儿当年无论是怀远镇还是弘化郡整个李家的政务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到了长城上诸路大军的后勤也全靠了他才不至于乱成一锅粥。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天处理完这些政务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哪还能有心思跟自家人打哑谜?

    这话得跟陈叔说透。都是一家人他没必要绕来绕去。李建成很快想出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心情平和了不少。而陈演寿的声音恰恰这个时候从门外响了起来带着一点点喘息。“世子殿下老臣陈演寿奉命而来请殿下训示!”

    “快请快请。陈叔不必客气!”李建成赶紧迎到了寝帐门口满脸堆笑。“我只是有些话想问你没有注意时辰。陈叔千万不要怪我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你休息!”

    “世子客气了!”陈演寿笑着进门“我年纪大了早就没那么贪睡了。好浓的茶香多谢世子照顾!”

    “刚烧好的。我特意叮嘱他们没放盐和香料。”李建成高兴地搓手“陈叔的习惯我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怀远的时候你就是喜欢这一口!”

    早有机灵的亲兵将茶盏斟满伺候宾主二人在胡凳上落座然后蹑手蹑脚出去顺便关好了帐门。陈演寿吹了口热气目光露出几分赞赏“是君山一带的产的春茶呢。没想到这兵荒马乱年月世子还能弄到这种货色。”

    “是在长安时从皇宫里弄出来的。放了大半年味道已经减了许多!”李建成笑着向对方交底。公卿之家饮茶自有一套煮、调、泡、筛的程序。像这般直接拿滚水冲了就喝的做法简直是侮辱斯文。好在陈演寿就喜欢这种粗鄙喝法所以准备起来也简单了许多。

    接连饮了两盏陈演寿终于不再喘粗气。用浑浊且柔润的目光望了望李建成低声询问“世子找我是不是要问我坚持早日决战的缘由?难道世子到现在还没想出来么?”

    “我没有想!”李建成尴尬地笑笑放下茶盏。不加盐和香料的茶汤喝起来有些苦但的确很提神“刚才我琢磨着陈叔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仲坚既然答应下来自然也会尽心去安排。我站在城头替你们摇旗呐喊就好了没必要瞎担心!”

    “知人善用用而不疑是为君之道!”陈演寿轻轻点头对李建成的“气度“表示赞赏。“唐公当年也是如此。但唐公经历的事情多目光也比世子敏锐些!”

    “我当然不能和父亲大人相提并论!”李建成谦虚地回应“这里运筹帷幄有陈叔冲锋陷阵有仲坚。我的才能只适合做筹粮运草休整器械等琐碎杂事。能让你等无后顾之忧我便很满足了!”

    “世子对政务娴熟的确给我等减轻了不少负担。”陈演寿缓慢地点头认可对方的说法“但世子可曾考虑到以后如何做?我是说此战之后世子准备如何安排大伙的出路?”

    “我认为明日即便战胜仗也没那么快打完。仲坚那里我准备三顾九探也把他拉住。昨晚来英雄楼那帮人其中不少都是樊哙、季步之才只要他们所求不过分我准备尽数许之。待这里安定之后我打算派人去窦建德那里探一探他的口风从王伏宝的表现上我现此人不是个简单的流寇如果能让他跟许绍一样归顺朝廷赠他一场大富贵又能如何?”

    陈演寿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李建成的脸见对方说得非常高兴笑着附和“能平息干戈当然是最好。可谁能预料到窦王爷的志向有多大?世子想过自己没有?自己今后如何规划?”

    “听父亲安排便是!反正南边会有很多仗要打!”李建成想都没想冲口说道。“但这与陈叔急于决战有什么关系?难道战事拖延一两个月打得稳妥些对未来影响那么大么?”

    “也不是大小问题!”陈演寿皱起眉头心中又开始暗暗叹气。世子建成从小就被李渊训练成了一个管家理政的好手如果做个尚书、刺史简直是一等一的人选。跟在一个明主后也不难让家族永享富贵。可他现在毕竟是唐王世子啊?光擅长处理政务怎会合格?

    “那是因为什么?陈叔何必皱眉。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我不擅长之事陈叔尽管直接提醒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没必要忌讳什么!”李建成亲自给陈演寿斟了盏茶笑呵呵地重申。

    霎那间陈演寿脸上露出了无法隐藏的感动。作为人臣能让自己的主公如此坦诚相待他还抱怨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诸葛武侯之才扛不起大梁罢了。狠狠地喝了口茶水老长史横下心来问道“世子难道没听说太上皇已经驾鹤西去了么?”

    “杨广啊他早就该有这么一天。宇文家的忠诚也能相信?”李建成遗憾地摇头。家族一直受杨广打压所以他对这个太上皇没任何好印象。

    “太上皇西去后。京师里边就一直有人建议着让幼帝效仿尧舜相替之举。我估计等眼前这仗打完了唐王也该正位了!”

    “此话不可乱说!”李建成努力喝了口茶用苦味让自己清醒。陈演寿的预测正是他所希望的。但京师距离塞上过于遥远那边生了任何事情至少要半个月才会有消息送来。如果父亲真的登了皇位李家就成为天下第一家族了。自己这个世子……

    猛然他想到了自己可能是太子手颤抖了一下差点将茶盏丢在地上。

    “唐王登基下一步便是要立太子!”陈演寿的声音慢慢压低唯恐更多的人听见“世子凭着塞上的战功以及多年来为家族奔走的功劳自然是太子第一人选。可立太子一事关系到国运群臣必然会有些不同提议!”

    “我相信父亲会做出正确决定!”李建成隐约感觉到了陈演寿打哑谜的原因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幅洒脱的样子。他知道二弟世民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要争一下。原来只是个世子之位弟弟就已经把自己这个哥哥看成了眼中钉。太子太子的位置诱惑更大而父亲身边的确不乏与弟弟交好者。

    但我昔日的功劳还有今日的战功。他于心里替自己打气。“所以陈叔就希望早日打败骨托鲁为父亲的登基献上一份贺礼!陈叔谋划得好是我太笨居然想不到这一层!”

    “不是!”陈演寿轻轻摇头“有仲坚和这么多豪杰襄助塞上之战世子肯定能建立奇功。可世子想过没有二公子的战功一直不亚于你。他也到了河东急着立同样的为国守土之功!”

    “娘子军驻扎在娄烦关。世民的兵马驻扎在太原。”提到河东之战李建成更有把握“即便算功劳也是婉儿的战功为主世民只是帮忙而已!”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二公子不肯帮忙啊!”陈演寿再也忍不住大声长叹。李渊的几个嫡出的孩子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内心深处老长史早把这些人看做自己亲生侄儿。他不愿意挑拨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且这些话句句涉及到的是帝王家事。他说多了只会引火烧身。但如果不说李世民的确在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重演前朝夺嫡之祸。一旦生那种惨剧不禁会让李家大伤元气他这个左军长史恐怕最后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是以陈演寿才对李建成越来越失望。那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如果兄弟二人易位而处何须他直接把该杀头的话明白一个眼神过去李世民就早知道该如何做如何占据上风。

    李建成半晌没有说话呆坐于胡凳上手中的茶盏早已干了还一口接一口地不断抿着空气。他不敢相信李世民会做得如此绝情看到李婉儿遇到危险也要按兵不动以便最后捞取最大利益。可如果想在战功上越自己李世民这回必须狠下心来。先让娘子军吃一场败仗然后再冲上去力挽狂澜。这样天下人的目光都会紧张地集中于河东生在涿郡的所有战斗都将黯然失色。

    见李建成不开口陈演寿只好继续挑明局势的严峻性。“二公子如果按兵不动婉儿那边肯定会打得非常艰苦。始必可汗麾下的兵马不会比骨托鲁少还有刘武周等人为虎作伥!我军在西路如果战事不利突厥人便很容易分兵插到我等身后。届时大伙腹背受敌即便有仲坚在恐怕也难以力挽狂澜了啊!”

    “娘子军中豪杰众多。婉儿虽然是女儿身却是不折不扣的帅才。陈叔论武艺她不输于我。论运筹她也不比我差。王元通、齐破凝、邱师利、李仲文向善志……”李建成颤抖着反复强调娘子军的优势。最大的希望在婉儿那里如果婉儿不战败则接下来什么事情都不会生。

    “所以明日一战仲坚必须打赢。咱们必须早日结束这边的战斗争取能腾出手来援助婉儿。她那边已经十几日没消息传来了肯定非常艰苦!”

    “我明日肯定尽力派人接应!”李建成以从没有过的严肃态度保证“可婉儿那边婉儿那边真会输掉么?”

    “如果没有博陵军帮忙。世子可有独力打败骨托鲁的把握!”陈演寿的话如当头棒喝瞬间打碎了李建成的所有一厢情愿的期盼。

    “没有!”李建成举起空荡荡的茶盏狠狠地吸了口空气然后将茶盏重重地摔在了桌案上“如果他真敢如此绝情我肯定饶不了他!我李家我李家怎会有如此绝情人物!”

    “古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上位!”陈演寿摇头苦笑“世子你知道婉儿麾下人才众多别人也能看到啊。换了你在太原驻军如何才能收到最大利益你知道么?”

    “按兵不动坐收渔利!”李建成气得直咬牙。他知道李世民肯定能下得了如此狠心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此事属实我一定向父亲弹劾他!让父亲为婉儿讨还公道!”

    “那还不是最大利益!”陈演寿继续冷笑“按兵不动坐收渔利。然后将娘子的将领尽数收于帐下两军合二为一那才是上上之策。光按兵不动算什么本事?按兵不动并且还让对方感激这才是上好计策!”

    “我我会杀了他!”李建成咬得牙龈都见了血哑着嗓子咆哮。“如果真如陈叔所料我肯定会杀了他!我们李家不会有这种畜生。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不可能这么做!”

    到了现在他心里依旧隐约存着一丝希望期待陈演寿急于帮自己稳固地位所以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推测世民的行为。弟弟当年与婉儿关系非常好当年仲坚、婉儿、世民三个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若不是因为辽河上那场大火……

    想到当年辽河上的火焰李建成心里痛得如刀搅针刺。那场大火改变了太多的东西毁灭了太多的东西。如今下令放火的人已经被弃骨扬灰可火焰余烬依然缭绕在很多人的心头上。

    “我不是故意挑拨世子兄弟不和。”还没等李建成眼中的火焰平息陈演寿的话又将他向无底深渊猛推了一把“我听说婉儿一直不相信李家准备起事的消息是因为李靖告密而被朝廷觉的。她一直想找出幕后黑手来给智云他们几个报仇…”

    “天!”李建成感觉两眼一黑差点栽倒于军帐中。幕后黑手是谁?他早就查了个一清二楚!该计主要是为了收拾李旭自家几个弟弟妹妹不过是遭受了池鱼之殃。父亲已经下令不准再继续追究了但婉儿当时却恰恰不在太原恰恰没听到相关的命令!

    可她真的追查到真相后该怎么办?大敌位于前要追查的黑手位于背后。当她吹响求援的号角时还可能有救兵到来么?

    “呜呜——呜呜——呜呜!”皎洁的月光下李婉儿再次吹响求援号角。自家援军三天前就已经开拔斥候说弟弟保证会如期赶到。可狼骑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涌上来关墙身边的弟兄们一波接一波地倒了下去期盼中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出现。

    “大帅!你撤吧我带人在这里顶着!”王元通踉踉跄跄跑到婉儿身边浑身上下都在滴血。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整个人马上随时都会倒下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援军马上就能杀到这道雄关不能丢丢了此关河东便门户大开河北那边将腹背受敌。

    “吹角!”李婉儿用血手抹了抹鬓将手中号角递给了王元通。“你来吹我气短吹得声音太小!”

    “呜呜——呜呜——呜呜”激昂的角声又起不是求援号而是催战号。听到角声所有能站立起来的士卒都站了起来举起刀矛迎面向冲上关墙的狼骑扑去。

    “元通……!”李婉儿惊呼。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王元通抱着一名冲到近前的突厥伯克奋力跳下了关墙。

    李婉儿楞了一下然后轻笑。霎那间她已经明白了全部答案。举起手中横刀挥出一道匹练。

    长城上今夜月光如雪。

第七章 盛世 (八 上)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连绵不绝。阿史那咄吉世驻马于距离长城百步之遥的一座小山上两耳竖立眼中依稀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远处传来的角声太熟悉了是中原人对敌人冲锋时才会吹响的军乐。但此刻本应是他麾下的狼骑在向长城顶端冲锋时候就在角声响起之前凭着多年的行伍经验他已经确定守军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那些本该溃败下去的讨厌家伙仍然站在城墙上宁可与冲上来的狼骑同归于尽也不肯后退半步。五指屈伸的时间内阿史那咄吉世至少看到了三名突厥武士被守关的“亡命徒”们抱着从城墙上跳了下来。高大的城墙、嶙峋的岩石掉下的人十有**会粉身碎骨。而在雄关之上还有更多的长城守护者从垛口后站起身对着狼骑们张开“热情”的双臂。

    在阿史那咄吉世的记忆当中中原人从来没这样勇敢过。虽然他的父辈们一生都匍匐于大隋的膝盖下但父辈们是输给了隋人的阴谋而不是输在了武力上。自从他阿史那咄吉世接过汗位后稍近、益狭、冲撞、骚扰通过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地蓄意挑衅一次次的明火打劫已经基本探清楚了中原人的本来面目。那是一群非常柔弱的家伙欺软怕硬勇于内斗而怯于公战豪杰们对自家百姓张牙舞爪一遇到草原武士立刻温顺得恨不得把妻子儿女都献上来承欢。

    但今天阿史那咄吉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了一群与先前不同的中原人。他们勇敢、团结、无所畏惧。比起部族武士们那种近似于疯狂的蛮勇中原人的性格则像这月夜中的长城沉静、理性并且坚强。

    草原上连年受灾跟着阿史那家族南下的很多武士如果不能在战斗中抢夺到粮食和财产即便回到草原上去也难逃饿死的命运。所以武士们把战死当做了解脱。而守卫在长城上的中原人明明有路可退明明转过身去便能逃离生天他们却冷静的选择了战斗仿佛那是长生天赐予他们的荣耀和职责。

    “如果所有中原人都是这样?我即便打下了长安身边还能剩下多少人?”阿史那咄吉世看了看身边忠诚的侍卫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南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大隋朝已经亡国在即出征之前中原的局势他打听得非常清楚。如果阿史那家族遭遇到同样的危机可以说突厥国在外敌面前将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中原人反应却远远出了常理。那些长城守护者明知道自己背后已经没有了皇帝明知道自己今天无论立下多少功劳也未必能得到赏赐他们依旧在战斗仿佛本来就是为战斗而生守护长城便是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

    他们伤亡已经过半。

    他们背后没有援军。

    他们甚至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国家新建立起来的朝廷未必能记得他们的名姓也不会回报他们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可他们身影却依旧屹立在长城之上坚强不倒。

    起风了。呼啸的风声逐渐掩盖了远处的角鼓吹得阿史那咄吉世身边的羊毛大纛摇摇欲坠。几名身强力壮的侍卫赶紧跑上前伸手扶好硬木制的旗杆。另外几名面目姣好女奴托着一件白色皮裘跑近双手举到阿史那咄吉世眼前。

    “大汗请更衣!”始必可汗的两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相继策马跑上山坡争先恐后向大汗表示自己的关切之情。自从当年雁门一战受了风寒后阿史那咄吉世的身体便越来越脆弱稍有些冷热变化就会咳嗽好几天。这次南征突厥王庭的贵族们本来不同意由始必可汗亲自指挥。但迫于阿史那家族的另外一头老虎阿史那骨托鲁的压力始必只能咬紧牙关坚持。(注2)

    草原上只尊重强者。强者无时无刻都必须保持自己的风范。如果让骨托鲁看出来始必的身体已经像风中的残烛一样恐怕没等将中原征服阿史那家族的老虎们自己就得先在窝里打起来。

    至于眼前这两头老虎也不过是在耐着性子等待而已。始必可汗笑了笑用弯刀自女奴手中挑起皮裘干净利落地披在了甲胄之外。同样他也不能让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看到自己身体真实情况。他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的年龄还小威望手段都不足还无法独自支撑起整个国家。

    “这里有我们二人盯着大汗尽管放心回营休息!”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仿佛根本没觉察到始必对自己的防备之意互相看了看然后诚恳地继续劝告。“山中风急战场上血腥气又重。大汗万一受了寒这数十万弟兄该听谁的号令?您尽管放心今夜我们一定将眼前这道关墙拿下来。明日一早您的羊毛大纛就会插在长城最高处!”

    “真的?”始必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洁白的皮裘、洁白的战马再配上他苍白的面孔和闪烁的白牙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头孤傲的苍狼正在山顶上凝视自己的猎物。

    “真的我二人可以保证!”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本能地向后带了带战马犹豫着答应。

    “你二人拿什么保证?长城上还有多少守军援军到底来没来?援军的主将李世民立过哪些战功用兵的习惯与手段如何?你二人都知道么?”始必可汗继续微笑就像一个慈祥的哥哥在教导两个年少无知的弟弟。事实上三人的确是亲生兄弟只是彼此间的做着让对方早死的梦而已。

    “这——!”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两个无言以对。心中暗骂:其实你也不知道装什么聪明啊!脸上却露出毕恭毕敬地表情仿佛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再加派二百斥候到咱们侧翼与身后仔细搜索!”始必的脸上依旧带着笑眉头却紧皱成了一团。“立刻去别在这儿耽误功夫!”

    “是。尊大汗之命!”阿史那莫贺咄一抖缰绳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坡。一番好心被做了驴肝肺这个委屈别人愿意忍他可不愿意再忍。有长城挡着李世民不可能跑到大伙侧翼和身后来。但借着安排斥候的机会躲始必远一点儿也好省得看他那幅高高在上的嘴脸。

    阿史那俟利弗的年龄比阿史那莫贺咄稍长也更能沉得住气。明知道始必在故意找自己和弟弟的茬依旧涎着脸劝始必注意身体。“我想那些守军也到了强弩之末了。今夜我在这督战。明日一早大汗再亲手夺下关墙。”他卑微地弓下半个身子以便让始必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忠诚。“我保证四下里多加小心。无论李世民什么时候赶来都不让他讨了任何好处去!”

    始必慢慢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分外落寞“俟利弗你就这么着急替我指挥么?”他问然后爆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大汗明察!”俟利弗腾地从马背上跳下搀扶住始必摇摇欲坠的身体。几名侍卫迅围住坐骑七手八脚将自家主人抬下马背。突厥大汗始必捂住自己的嘴巴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激烈仿佛要把五腹六脏都从喉咙里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水水来!给我水!”

    周围所有人都慌了神赶紧从女奴怀中掏出一直用体温暖着的牛皮水袋。始必像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一边喝一边继续咳嗽。阿史那俟利弗急得满头是汗一边用力敲打始必的后背一边不断地说话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我是我是担心大汗的身体!大汗应该明白我的好心。”

    没有人理睬他的话在始必身边的谋臣和将领眼里他只看到了冷冷的火焰。阿史那俟利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退数步手一下子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大汗大哥。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对天誓。我我可以自己去攻城!”

    说罢也不待始必答话。他拔出弯刀再次跳上马背两脚一夹马肚子便欲冲下山去和守军同归于尽。

    如果死在敌人手里他的妻儿老小会得到妥善照顾。如果被垂危的始必当做阿史那什钵苾继承汗位的障碍给宰了他的妻儿老小虽然也是阿史那家族的人依旧会血流满帐。狼的子孙之间没有亲情无论任何民族富贵之间也不讲究亲情。你看眼前的两支大隋兵马不也是互不相援么。虽然他们都是中原人不是苍狼的后代!

    “行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关键时候始必终于停止了咳嗽喘息着说了一句。

    如蒙大赦的阿史那俟利弗抹了把脸上的汗或者眼泪缓缓拉紧战马的缰绳。已经准备加的坐骑被他前后矛盾的示意弄得焦躁不堪四蹄乱蹬踩得草叶泥土四下飞溅。

    他在生死之间走过了一回。却不知道刚才始必可汗同样在生死之间徘徊。看看掌心咳出来的血块始必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东方的骨托鲁是头狼两个弟弟也是头狼。如果骨托鲁领兵来争夺汗位小什钵苾会有援军么?

    长城上那凄凉雄浑的角声再一次烧痛了始必的心脏。大声喘息了一会而从生死之间走过一回的始必可汗终于做出了此生最重要的决定。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弟弟他幽然说道:“我要亲自打完今天这仗。娘子军主帅是个有本事的对手!这样的对手这辈子并不好找!”

    “大汗已经击败了她。城上的士卒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俟利弗跳下战马乖乖地站回始必身边低声恭维。

    “她不是输在我手里。”始必轻轻摇头“但能毁掉她也是老天赐予突厥人的福分。”

    “长生天保佑突厥!”虽然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阿史那俟利弗依旧大声附和。

    “所以我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人伤害你!”始必不知道从哪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听得阿史那俟利弗又是感动又是懵。

    光有感动是不够的阿史那家族的人做事有自己的固定方式。看了看山下数十万大军阿史那俟利弗毅然举手誓:“大哥。我今生只要还能呼吸就绝不让人伤害到什钵苾!”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突厥男人如果不互相举刀便不会被人征服。”始必微笑着点头仿佛了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心事。用手指了指还在燃烧的城墙他又幽幽地补充“其实中原那边也一样。不过这话人人明白却有几人能够做到?!”

    阿史那俟利弗不懂得怎么回应只好保持沉默。始必可汗四下望了望冲着自己麾下的几名将领吩咐道:“告诉弟兄们不要急着破城了。转为佯攻把战斗拖延到天亮。不参与攻城的就地整理铠甲和兵器。不要乱了阵型!”

    “这?是!”将领们无法理解他的命令还是答应了一声快步而去。始必可汗丢掉已经喝空了的水袋踩在女奴的背上重新上马。抬头又看了看在血与火之中燃烧的长城他突然将话题转向了东部战场“骨托鲁那边可有信来?他已经杀进涿郡了么?”

    “没有。”阿史那莫贺咄想了想大声回应“但我听说霫族十三部造反了不再听从骨托鲁和苏啜附离的命令。而是推举了李旭作为他们的大埃斤结伴返回了月牙湖!”

    兄弟三个都把割据于东部草原的阿史那骨托鲁作为共同的防范对象所以每当兄弟三人之间闹了不愉快提一提骨托鲁的倒霉事便能让彼此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这回骨托鲁的作用显然又开始奏效始必脸上立刻暖和了起来笑着道“我也听说了此事!那个附离的确名不虚传!”

    “我还听说有个叫王须拔的家伙逆着骨托鲁的来路杀向了草原。沿途焚毁了很多部落害得骨托鲁麾下的各部埃斤们天天嚷嚷着要早日回家!”难得见大哥高兴阿史那俟利弗赶紧继续抖落骨托鲁的短处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这倒是个厉害手段!骨托鲁遇到附离也算遇到对手了!”始必又笑了笑仿佛骨托鲁跟自己根本不属于同一姓氏。

    “他的可敦据说也是李旭先前抛下的。骨托鲁捡别人的剩马鞍却终日含在嘴里都怕化掉。”阿史那俟利弗越说越开心居然把一些捕风捉影的**也扯了出来。

    这回他又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始必可汗眼睛一竖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咱们突厥人不要学汉人的坏毛病!女人找个强壮的男人做依托有什么错处?只有最强壮的苍狼才会有母狼围着嚎叫。只要它们能为你生下崽子又何必管以前她曾属于过谁?”

    “嗯嗯大汗说得是!”阿史那俟利弗憋得直喘粗气嘟嘟囔囔地答应。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联姻很多习惯早已与中原贵族类似。虽然他们不在乎抢夺别人的女人和财产但家中地位最高的那名可敦嫁过来前却要保持完璧才可。

    “咱们突厥为什么屡遭磨难就是学了太多汉人的坏习惯!”始必知道弟弟不服摇了摇头苦口婆心的教诲。“如果你这点都领悟不到让我今后怎么放心把大纛交给你!”

    “大哥大哥在说什么?”突然而来的幸福让阿史那俟利弗头晕目眩。他无法确定始必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有心将汗位传给自己。吓得连连后退一边摆手一边回应“大哥我一定会努力帮助什钵苾!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什钵苾太年青了啊!”始必喟然长叹。在今晚之前他也一直想着传位于子而不是两个弟弟其中一个。但眼前这场战斗让他看明白了许多事情。手足相残一家人近在咫尺却互相算计以什钵苾的年龄和资历即便接下了汗位能算计过两个族叔么?还不如趁自己尚能主事时痛快一些把汗位继承顺序定下来。免得日后突厥人也重蹈眼前这些中原人的覆辙。

    阿史那俟利弗眼睛四处张望实在弄不明白今天自己这位大哥到底错了哪根筋。先前还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转眼便又将自己抬到了云天之上。

    站得高摔得狠。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所以宁愿再退一步借以让人明白自己的忠心“大哥可以一直看着他长大!我也会努力辅佐他让他继承咱们兄弟的基业!”

    始必笑了笑转头命令自己身边伺候笔墨的大梅碌“你将我今天的话记录下来明日一早公之于众。如果将来我受到长生天的招唤汗位由阿史那俟利弗来继承。阿史那俟利弗与我相聚时刻到来后必须将汗位传给我的儿子什钵苾。如果有人违抗此命所有突厥人都可以杀他。我恕杀人者无罪!”

    “大哥!”这回阿史那俟利弗终于相信眼前的幸福是真的了趴在始必可汗马前泪流满面。追随在始必身边的大小伯克梅碌、土屯们赶紧上前将俟利弗搀扶起来七手八脚拍去他膝盖上的泥沙然后给他披上一条同样洁白的皮裘扶他跨上战马。两位身穿纯白皮裘的阿史那家族男人在月光下并络而立用皮鞭指点江山哈哈大笑。

    “你说骨托鲁打破涿郡关墙了么?”始必一边指点夜色中的江山一边追问。

    “破不破都不会有大汗这边打得好!”阿史那俟利弗重重地点头。

    兄弟二人目光四下张望远远地看见一道火光自长城外亮了过来。紧跟着几十名斥候飞持而至。

    “报大汗有敌军自左翼杀来数量不明!”领先的斥候马上举起一块羊皮大声喊道。

    “传令三军放弃关墙围歼来敌!”始必手中的马鞭遥遥指向火光起处大声喝令。

    注1:阿史那咄吉世即始必可汗。

    注2:阿史那俟利弗即后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莫贺咄为颉利可汗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为突利可汗。

第七章 盛世 (八 中)

    天渐渐亮了起来沉睡了一夜的太阳从山的顶端懒懒地露出半个头将柔弱的光芒洒在了长城之上。疲惫不堪地万里长城被阳光晒醒轻轻地抖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出低低的呻吟。“呜——呜呜——呜呜——”一声响亮的号角瞬间打破沉默将成群成群的乌鸦从战场上惊起得振翅而起。“啊啊啊啊!”吃了一夜人肉的鸟儿盘旋不去在黑褐色的山坡上投下乌云般的阴影。山坡上那些枕籍的尸体瞬间被阴影覆盖瞬间又被阳光照亮明明暗暗无止无休。每当光与影交替便隐约有白色的雾气慢慢从尸体上升起来萦绕萦绕仿佛是一个个不甘心离开的灵魂兀自眷恋了已经冰冷的身躯。

    没等战场上的死气完全被阳光蒸掉阿史那骨托鲁便迫不及待地在全线动了进攻。昨日的激战让他大折威风今天失去的颜面必须从敌军那里找回来。那不仅仅涉及到他个人的荣辱而且涉及到几十万突厥人的安危。狼群自有狼群的规则万一被其他部族现貌似强大的骨托鲁汗其实不堪一击漠东草原很快就会换上新的狼王。

    而新的狼王不会给骨托鲁汗留任何生存之隙。漠北和漠西的阿史那家族其他兄弟也不会认认真真地施以援手。一个被打败的大汗没有任何帮助价值他们会恨高兴地看着骨托鲁汗被人砍下脑袋然后才借着给骨托鲁报仇的名义赶过来接受其治下的牧人和草场。同样如果始必兄弟被敌人赶下王座骨托鲁也不会一兵一卒。这是狼群的生存规则几千年来无人会打破。

    三处隘口的守军显然没有料到狼骑这么早就会扑上来反应非常慌乱。至少葫芦涧是这样站在距离战场六百步左右的一块岩石上骨托鲁能清楚地看到长城守护者们那跌跌撞撞的身影。磨盘大的石块呼啸着飞过将守卫者和他们身旁的城垛一道推上半空。浓浓的烟尘立刻弥漫开来取代死尸上的雾气与鸦群的翅膀重新遮断昏暗的日光。

    “轰!”“轰!”沉闷的巨石落地声无止无休。砸得整个山谷都瑟瑟抖。守军连夜修补好的城墙就像顽童在沙滩上堆出来的楼台般转眼间就被砸出了几条深深的裂口。狼狈不堪的守护者们几度冲出城门试图捣毁耸立于高台上的投石车却都被狼骑用羽箭射了回去。经历了昨天的一场恶战攻守双方都总结出了不少战斗经验。守军知道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是投石车千方百计想将其毁掉。而狼骑在长城被出新的豁口之前也决不直接攀爬城墙做无谓的牺牲。

    四百步的距离只要狼骑和部族武士们不犯昨天同样的错误守军根本不可能找到威胁投石车的机会。出击不利的守军又集中起了十几辆床子弩试图用弩箭来挽回局面。从山谷上空呼啸而过的晨风毫不客气地将巨弩托了起来轻飘飘地不知道丢向了何方。

    长生天似乎真的听见了萨满们的祈祷有意无意地开始给突厥人帮忙。从太阳爬上山坡的一霎那风就一点点变大。随着懒洋洋的旭日越升越高山谷上空的风也越强烈渐渐地敌我双方的角鼓声都掩盖不住高空中的风声。而那些被投石车砸起的浓烟一升出谷外便立刻被吹成一缕一缕烟丝。丝丝缕缕的烟尘快飘远快分散。半个时辰后高空中的急行走的流云也被染成了暗黄色昏沉沉地就像了洪水的季节河。

    这是一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床子弩的威力大打折扣投石车的威力却丝毫不会被风力影响。在波斯人的指挥下操作越来越熟练的“炮手”们甚至能将巨石落地点的误差校正到二十步之内。每每两块巨石同时飞出必然有一块击中城墙。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城上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越裂越过守城者的修补能力。“乒!”又一块巨石落下将几名扛着沙包修补城墙的守卫者击倒在地血立刻顺着裂缝汩汩流下淌过在守护者的血迹为长城外表重新涂上一抹殷红。

    那是令一切食肉动物兴奋的颜色。山谷里等待多时的狼骑们兴奋地大声欢呼。他们知道再这样下去也许用不了半个时辰眼前的城墙就要倒塌了。失去了城墙的保护懦弱的中原人怎么会是武士们的对手。特别是在着羽箭威力大减的天气里天时、地利的保护尽去守军怎堪狼骑一击。

    “长生天保佑突厥人!”机灵的萨满们又开始围着投石车大声唱歌。他们不懂军事但他们知道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了。没有长城作为屏障的守军不可能顶住四十万部族勇士的轮番攻击昨日那名令人胆寒的敌将即便是头老虎也架不住咱家麾下狼多。

    “长生天保佑突厥人!”部族武士们跟着萨满用人皮鼓敲出的节奏伴唱。胜利在望曙光在即冲破眼前这段城墙去中原便是头没有犄角的羔羊。

    一片欢呼声中阿史那骨托鲁慢慢走下岩石在侍卫的伺候下爬上马背。他是整个山谷里唯一可以骑马的人也许因为所处位置高目光便不像下属们那样喜悦。持续接近一个时辰的狂轰滥砸几乎将眼前着最后的障碍彻底毁掉也许下一个时辰他就可以在远处最高的那个烽火台上一边饮酒一边观看长城内腾起的火光。但狼王的直觉却告诉骨托鲁眼前一切并不像看到的那样简单。长城后也许隐藏着什么危险非常强大非常凶猛。骨托鲁无需看到它便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就像暗夜里隐藏着一头巨大的猛兽只要闻到它的气息所有猎食者和被猎食者都会瑟瑟抖。

    这种感觉令人极度不舒服。特别是在所有部将谋臣都士气高涨的时候。骨托鲁在马背上东张西望几次想命令投石车停止攻击全军撤离山谷以防不测。但话到了嗓子眼上他又理智地闭上的嘴巴。

    如果被看不见的敌人吓退无论以后生事情能否证明他此刻的判断正确东塞草原都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狼王的身份尊贵无比但狼王却不能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他身边闪着无数双窥探的目光。

    “大汗准备现在就给敌人致命一击么?”大梅碌阿史那侯斤见自家主人坐立不安以为骨托鲁是急于获胜笑着提醒。“依照老奴之见不如等长城上的豁口再大一些。弟兄们一次冲锋便可以将其拿下!”

    仿佛与他的话相呼应随着“轰!”地一声巨响紧锁在葫芦涧隘口上的长城塌开了一条半丈长的口子。浓烟之中守军丢下兵器四散奔逃。一直持刀备战的部族武士们则大声欢呼手舞足蹈。但得主帅一声令下便立刻冲上去将整个隘口拿下。

    “传令三军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墙一步!”骨托鲁忽地从马背上挺直了身体声嘶力竭地喊道。

    “是大汗!”众亲信被他怪异的举止吓了一跳答应一声立刻用角声将骨托鲁的将令传了出去。迫不及待的部族武士和狼骑们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居然等来了如此荒谬的命令气得两眼冒火扭过头一同向骨托鲁所在之处望来。

    “投石车继续。将这段长城全部摧平!”骨托鲁不理睬周围燃烧着的目光继续疯子一样叫喊。

    “是!”突厥王庭从极西之地重金雇佣来的波斯人轻蔑地撇撇嘴重新抓起指挥旗。能将如此高大宽厚的城墙砸开一道豁口几乎已经是投石车威力的极限!将整段城墙摧平?难道骨托鲁以为长城是他部落里的木栅栏么?

    腹诽归腹诽波斯人既然拿了突厥王庭的钱财只能按骨托鲁的命令行事虽然这个命令在他眼里看起来是那样的愚蠢与懦弱。巨大的石块继续飞出将豁口两侧的城墙砸得摇摇晃晃再没有守军敢于靠近豁口处连关墙最高处的烽火台上也再没巨弩还击。长城守护者们似乎准备放弃无谓地挣扎默默接受老天安排的命运。

    看到远处的豁口不断加宽狼骑和部族武士们隐约理解了骨托鲁的打算。“大汗准备让我们前进的道路更宽阔些!”他们乱哄哄地喊道。这个理由勉强可以被接受。反正长城的命运已经注定大伙不必计较早一刻晚一刻攻入它。

    看到被砸开的豁口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而自己麾下的部众也慢慢恢复了安宁骨托鲁的心态稍稍平和了些。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顺便抹去目光中的焦灼与不安将头转向刚才向自己进言的梅碌低声吩咐道:“侯斤你用角声联络一下问问其他两处山谷守军的反应如何?”

    “是主人!”大梅碌阿史那候斤向骨托鲁躬了一下身抓过传令兵手里的号角奋力吹响。临近山头上的突厥号手听见问讯的角声立刻抖擞精神把骨托鲁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向远方传递。片刻之后山谷外也传来遥遥的角声先远后近先模糊后清晰。大梅碌阿史那候斤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再次跑到骨托鲁马前低声回复“禀至高无上的主人麒麟谷的战斗还在继续按您的命令苦头伯克领军佯攻敌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黄花豁子……”他小心地看了看骨托鲁的脸色然后继续“黄花豁子那边李旭带领守军又杀了出来。投石车没等架好便被尽数毁掉。咱们雇来的咱们雇来的波斯人也被杀了五个剩下的三个退出了山谷死活不肯再靠前了!”

    “废物!”骨托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低声怒骂。

    “是!那些波斯人全是废物!”阿史那候斤吓得一哆嗦团着肩膀附和。骨托鲁的脾气很差如果是换做以往他肯定要无辜地吃上几鞭子。但是这一回阿史那候斤等了好半天预料中的痛楚却没有等到。他的主人兼堂兄骨托鲁大汗非但没爆而且低声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阴冷的笑声令人听起来心里毛本能地就想往远处躲。

    “嘿嘿嘿嘿嘿嘿!”骨托鲁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开心终于开始仰头大笑。什么危险都没有!李旭既然上了自己的当被麾下爱将央素特勒拖在了黄花豁子就不可能再出现于眼前的葫芦涧!而只要自己能顺利拿下葫芦涧几个波斯人死就死吧就是把央素特勒及其麾下的武士全搭给他又能怎样。失去了长城的掩护他难道还能挡住突厥人的脚步么?

    “大大汗!”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显贵大将都被笑得毛骨悚然望着骨托鲁低声呼唤。

    骨托鲁笑着回转头压在心上的巨石轰然落地。“砸砸砸给我砸!”弯刀直指长城他大声命令。“继续砸砸塌了它。勇士们举起你们的刀来向长城靠近。冲过去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

    “冲过去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各部武士兴奋地大叫在突厥将领们的指挥下大步向长城杀去。

    投石车激起的浓烟中残破不堪的城墙依旧站在山谷尽头静静的无忧亦无惧。

    传说中蒙恬修筑长城时曾经在地基中封了一条小龙。

    某一日龙会自己醒来自己保护自己。

第七章 盛世 (八 下)

    眼看着武士们已经靠近城墙指挥投石车的波斯人为了避免误杀同伙只好悻悻地停止了抛射。灰头土脸的守军在低级将领的逼迫下战战兢兢地从倒塌的城墙后露出半个头向突厥人射出零星的羽箭。但很快他们便被蜂拥而来的狼骑吓破了胆子丢下弓狼狈地向后跑去。任督战的将领刀砍斧剁坚决不肯回头。

    “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见敌人如此软弱冲锋中的部族武士们愈士气高涨。即便不小心被流矢所伤也迅地拔掉箭杆趔趄着跟随大队向前扑。

    “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武士们像闻到了鱼腥味道的苍蝇越冲越勇。靠近城墙豁口的用掌心按住断墙一跃而入。距离豁口远的则争先恐后向豁口处挤。还有个别胆大者异想天开挥动马刀便向阻塞隘口的城门上剁去。结果令人喜出望外已经被投石车砸得摇摇欲坠的城门才被剁了几下便轰然而倒向武士们敞开了一条通往财宝与粮食的金光大道!

    “杀杀杀!”见第一波冲上前的武士已经攻击得手山谷里的狼骑更是群情激昂。个别部落埃斤甚至不待骨托鲁的将令便率领麾下武士冲了上去。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亲贵虽然还能约束住身边部众焦急的脸色却已经洋溢于言表。经过当年杨广吃饭不要钱树上挂绸缎的的刻意炫耀中原的繁华景象已经深深地在部族武士们的心里扎了根。中原的屏障已经倒塌如山的财富近在咫尺试问哪个人还能按捺得住?

    面对着部将们咄咄逼人的目光阿史那骨托鲁不得不妥协。虽然在潜意识里他依旧认为胜利来得太快。曾经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的李旭不可能一点后招都没留地任由葫芦涧失手。但此刻他已经身不由己只能一边调兵遣将一边在心中默默地向长生天祷告祷告此战不要再节外生枝。

    长生天肯定听见了骨托鲁的呼唤率先攻入关墙的狼骑和部族武士几乎没遭遇到任何抵抗。残破的城墙后不断传来他们的欢呼与呐喊之声。而这些欢呼与呐喊就像荒草上的火星顷刻将后续部队的士气点得烈焰滚滚。也吞部冲上去邪拔部冲上去了乌梁部也冲上去了。转眼之间已经有两千多名部族武士和狼骑冲进了关墙内后续的大军依旧如潮水般澎湃而至。这种情景让骨托鲁又一次怀疑了自己的直觉双腿一夹战马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冲向了第一线。

    他要在千军万马面前展示自己的勇敢。昨天的战败主要是因为准备不足今天他不会再重蹈昨日覆辙。除了身边着数千黑甲亲卫外山谷之后他还事先准备了一万五千多名弓箭手即便一时失利他也可以命令弓箭手射出一条死亡地带断不会再被中原将士粘着打。

    关墙上被砸开的缺口太窄狼骑们越向前度便越慢。急于入塞抢劫的各部武士秩序很差拼着命地向入口挤根本不讲究个先来后到长幼尊卑。而骨托鲁的号令在此时已经不管用即便他亮出羊毛大纛也没有人给他让出去路。

    这是战斗的狂热。武士们的心里此时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了对权势的敬仰只剩下了对财富对胜利的渴望。他们喊破了嗓子不知道疲劳。挤破了肩膀也不知道疼痛。被袍泽们踩肿了脚面也顾不上叫骂。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挤向前挤。

    就在此时烽火台上突然传来一阵角声“呜呜呜呜呜呜————!”低沉悠长若乳虎啸谷巨龙初鸣。角声方落已经登上断城的突击者们全都停住了脚步。非但如此冲到城门洞里的武士们也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旋即看到了魔鬼般一个劲地向后退后退。山谷中的武士和狼骑们却看不见前方的异常仍在继续地向前涌将那些试图后退的家伙堵住推着他们继续前进。

    前方却不再是畅通无阻。只见城门附近旌旗摇动居然有四个团的步卒在校尉们的带领下沿着通往城墙顶端的马道冲杀了下来。那马道本为替城头守军提供增援之用此时却被长城守卫者们反过来使登时收获奇效。狼骑和武士们没料到静悄悄的城头居然埋伏了这么多人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已经冲入城墙向前跑了小半里的先头部队现后路出现敌军。赶紧转身回奔。耳畔只听又一阵催命角响四个团的步卒从附近的树林中土丘后席卷而来手中长槊横刀挥舞砍向突厥人如砍瓜切菜。(注1)

    仓促之间冲入长城内的狼骑与武士们哪里能做出正确反应。有的惨叫一声转身便逃。有的试图顽抗到底被博陵弟兄立即刺成蜂窝。攻击得手博陵弟兄丝毫不停顿解决完了冲入关墙内的敌军立刻迎面杀向城墙。在行进过程中八名校尉互相配合带领麾下兄弟左一转又一转行云流水般将两千四百多名弟兄交叉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三角大阵。

    三角阵一抵近城墙乱哄哄冲上来的武士们立刻抵挡不住。想继续转身逃命却被自家袍泽簇拥着半步也退不得。正惶急间数百杆长槊交替刺来将无处躲避的武士们全都捅成了血葫芦。

    看到自己跟前袍泽的们的惨状狼骑和武士们吓得“妈呀!”一声不顾一切后挤。后方的狼骑与武士却依旧刹不住脚继续前冲。两相挤压之下秩序更乱几乎是被博陵军用长槊割苇子般一层层割翻在长城豁口附近。

    血顺着残破的城墙瀑布般淌了下来尸体如乱石般向城外滚。生命如秋叶瞬间凋零瞬间被山风吹散。被中原财富晃花了眼的劫掠者们却没有被人血浇灭心头的欲火仍在不顾一切的前冲前冲。

    冲上断城被刺翻。踩着被刺翻的尸体另一波武士冲上断城。现前方的槊林回头已晚只好被同伴的身体推搡着主动向长槊上送。一层层尸体交叠直到城墙倒塌处的泥土被人血冲成了沼泽再也站不稳人的时候部落埃斤的突厥伯克们才突然清醒明白自己又上了一个大当。

    “撤远离城墙。远离城墙!”依旧不待骨托鲁统一调遣各部武士们纷纷后退。山谷里的袍泽们根本来不及与战败者协调行动只能人挨人人挤人靠无限制的挤压腾出一线生存空间。

    但这狭小的生存空间转瞬消失随着一阵变化的鼓声攻击得手的博陵军沿着已经不存在的城门快冲出。就在突厥狼骑和部族武士们的眼皮下从容整队然后踏着鼓声的节奏缓缓推向前方。

    “又是如此!”被挤压在距离城墙三百步处进退两难骨托鲁后悔得差点将肠子吐出来。刚才他之所以敢于下令让武士们放手进攻一方面是被形势所迫。另一方面却是根据“李旭已经杀出黄花豁子”这个情报做出的判断。按照骨托鲁心中的小算盘既然李旭已经在黄花豁子杀出去了博陵精锐就不可能在葫芦涧这里等着自己。等李旭现上当从黄花豁子赶来自己已经轻轻松松全取葫芦涧隘口。

    谁料从黄花豁子那边杀出去的根本不是博陵精锐虽然当先的将领也打着李旭的帅旗。而眼前这队从容结阵而战的兵将才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博陵军连昨天杀得突厥人个个胆寒的长槊和陌刀都没有来得及擦拭。

    举着被人血润成了淡紫色的利刃博陵军死死咬住了突厥狼骑。葫芦涧的地形比黄花豁子略宽所以博陵军前锋所排三角大阵也比昨天略宽了些。两千四百人排成了近三十排步伐与士卒间隔非常整齐。与此同时从被突厥人砸破的断墙后66续续翻出了两千余名江湖豪杰清一色的一手朴刀一手皮盾呐喊着附着与三角阵的两个斜边上。

    那些江湖豪杰的配合生疏但杀人技巧却远强于博陵士卒。突厥人的风头被打下后葫芦涧两侧的山坡上几乎成了江湖豪杰们的杂耍场。落了单的突厥狼骑和部族武士根本支撑不了一个照面就被江湖豪杰们以简洁无比的招式一刀剁翻在地然后一刀砍断脖颈将血淋淋的脑袋挂在了腰间金钩上。

    几乎是被博陵军的长槊推着狼骑与部族武士节节败退。昨天的一幕再次重演在狭窄的山谷中不熟悉步战骑兵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只用了半柱香功夫博陵军前锋便推进到了投石车旁两翼护卫的江湖豪杰们立刻冲上前去点起几个火把向投石车下一丢转眼便将杀人利器给烧成一个烤肉摊子。

    随着山谷中的空地增加更多的博陵士卒从长城后涌了出来。他们有的冲入三角阵中将阵不断扩大以适应渐渐开阔的地形。有的在校尉们的指挥下衔接于阵尾慢慢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在巨大的方阵前排与三角阵结合处五百多名手持弓箭的博陵子弟被保护了起来他们在阵内角鼓的的指挥下不断向前方抛射羽箭将狼狈不堪的突厥武士射得抱头鼠窜。

    随着参战士卒的增加方阵越来越长整个长城守护者大阵渐渐成形有锋有刃有翼宛若一杆刚出硎的鎏金镗。在整个镗的正中央李旭被弟兄们用一辆大车推着前行。车前横放着长槊车后斜挂着角弓和弯刀。而李旭此刻的兵器却变成了一面八尺多高的巨型战鼓。每一下敲上去如雷击山崩震颤着敌军的心脏。

    “别乱别乱从容后退。谷外有咱们的弓箭手!”看到李旭出现骨托鲁知道自己在山谷中是无法再讨到任何便宜了。事已至此悔之勿用。逆转的希望只能放在山谷外严阵以待的后备兵马身上。只要李旭敢于追过来骨头托鲁这回宁可冒着射杀数百部族武士和狼骑被各部埃斤与酋长们记恨的风险也要置其于死地。

    “从容后撤从容后撤。山谷外有咱们的援军!”大梅碌阿史那候斤赶紧吹响号角将骨托鲁今天唯一的正确命令传递了出去。听到角声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军心稍定。虽然依旧被敌人追着打但只要长槊与横刀没捅到面前来有秩序的后撤总比没秩序的后撤活下去的机会大。

    眼看着骨托鲁带领败军就要退出山谷长城头第三次响起角声。紧跟着博陵军与江湖豪杰们组建的鎏金镗后突然生出了一个巨大的底座。数不清的河东弓箭手呐喊着接在了军阵后核心处是一辆轻车老长史陈演寿手持一柄牛角巨号直立在轻车中央布冠灰袍雄姿英。

    看到长城守军倾巢而出骨托鲁更无心在山谷中与对方纠缠了。下令身边嫡系丢弃部族武士和断后的狼骑以最快度向自己准备好的阵地转进。作为核心的精锐狼骑一逃仆从的部族武士更没胆量继续送死哇哇哇怪叫数声千疮百孔的队形轰然崩溃。埃斤、土屯、长老、萨满们各不相顾翻山越岭逃散开去。

    狼骑败退部族武士惊逃战场上的视野瞬间开阔。李旭猜到骨托鲁要耍诡计手中鼓槌交错落下将战鼓敲得如雷鸣山崩。周围将士们听到鼓声阵型再变。前排士卒丢掉长槊从急追而来的江湖豪杰们手中接过一面面巨盾。后排弟兄士气如虹加快脚步咬住骨托鲁的尾巴紧追不舍。

    敌我两支兵马一前一后转眼从山谷内杀到了山谷外。阿史那骨托鲁见到李旭果然来追一咬牙立刻摇动角旗命令自己事先埋伏好的弓箭手们执行壮士断腕之计。一万五千多名弓箭手终于得到施展机会排成三个大阵夹住山谷出口引弓攒射。弹指功夫便在敌我之间开出了一条死亡地带。

    搅缠在一道博陵军与狼骑被硬生生切开敌我双方不再接触中间空出了一个宽约三十余步的缓冲地带。在这条暗红色的缓冲带上千余名狼骑与部族武士含恨倒地双眼望向骨托鲁目光里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他们当中有很多是主动缀后掩护骨托鲁等人撤离的却没想到大汗如此回报自己的忠心。早知道自己保护的居然是头白眼狼他们又何必舍死忘生?既然最后一刻自己死得如此不值得那么此战开始也许就是个错误。说什么为了整个突厥民族的生存?如果不听从阿史那家族的号令此刻的自己也许正坐在毡包里美美地喝着新鲜的羊奶。春天已经来了牛羊已经开始抓膘即便不南下抢掠持续的灾荒也已经看到了尽头….但这一切都晚了。武士们只能用最后的力量举起头回望层层山川后的黄云。黄云之下碧草之上是他们的故乡。

    “射射死他们。不要停下来!”被自己身边两眼通红的伯克、埃斤们看得心虚骨托鲁继续狂喊。所有被射杀的武士都是为了胜利必须付出的代价。为救几十万人而杀死几百人这个付出他认为自己给得值。当然被乱箭射死的袍泽中没有一个人姓阿史那没有一个是身体里流着苍狼之血的突厥贵胄。

    突厥弓箭手们闻听命令举起木弓不停地重复同样的动作。敌军没有停顿还在继续前进。羽箭虽然受到的山风的干扰威力减弱了许多。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依旧密集宛若冰雹。

    层层的钢铁“冰雹”落下溅起浓浓的烟尘。剧烈的山风吹来将烟尘迅托向空中变成黄色的云雾。云雾背后博陵军踏着不变的步伐向前向前。义无反顾。两翼的江湖豪杰高举皮盾紧紧追随。

    逃到远处观战的骨托鲁突然现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景象。此刻博陵军的第一排士卒手中握得根本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长槊而是一个巨大的盾牌。他们用巨盾护住了持盾者本人和第二、第三排士卒。第二排博陵士卒则将手中长槊继续向前平伸为鱼鳞般巨盾添加出锋利的鳍刺。而从第三排开始无论长槊手还是陌刀手皆把兵器向前排弟兄的后脑勺角度高举了起来一边追随着鼓声前进一边将兵器有节奏的左右摇摆。(注2)

    烟斜雾横博陵军江湖豪杰、河东弓箭手组成的巨阵走出山谷。风声萧萧落箭若雨这个钢铁巨阵在滚滚烟云中须爪张扬鳞光闪烁。

    哪里是陈演寿预料中的鎏金镗此刻烟雾中所隐藏的分明是一头刚刚出渊的巨龙。

    传说中蒙恬修筑长城时曾经在地基中封了一条小龙。

    这条龙已经在长城下沉睡千年。

    今天它终于自己醒来!

    注1:团为大隋军制一个中级单位每团设一个校尉下管辖三百人。团下为旅设旅率一辖一百人。与近代不同。

    注2:一直设想着古代中**阵的模样终不可得。文中此阵为瑞典长枪阵和中国梅花阵的结合体乃酒徒臆断行家勿笑。

第七章 盛世 (九 上)

    有风很大这种大风的天气里羽箭根本无法射准。但两军交战时弓箭手无需瞄准他们只需要按照将领的口令将雕翎射向某一个大致区域便能依靠羽箭的密度给予敌军最大的杀伤。

    突厥狼骑最擅长的便是射术阿史那骨托鲁甚至可以确信手中只有长槊的博陵军会在自己精心准备的弓箭大餐前狼狈逃窜。不他们即便逃窜也无法保住性命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的羽箭根本没有人能幸运地逃过!

    然而事实却正和骨托鲁预料中相反。浓密的箭雨非但没能让博陵军大阵分崩离析腾空而起的黄色烟雾反倒给本来就杀气腾腾的军阵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在羽箭攒射中那条初醒的巨龙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转眼之间已经将阿史那骨托鲁牺牲了上千弟兄才制造出来的空隙跨过了一半。

    “怎么回事?元庆这头蠢驴!”阿史那骨托鲁大惊气急败坏地骂道。一万五千名弓箭手的攒射却未能阻挡博陵军的分毫不是指挥者阿史那元庆故意捣乱还能有什么原因?“抛射传我的命令抛射。快!”他大喊大叫唯恐传令兵无法正确转述自己的命令。但很快骨托鲁明白自己错了左前统军阿史那元庆没有犯丝毫错误从一开始他就采用了抛射战术。让羽箭斜向升空避开博陵军前排的巨盾和侧翼的皮盾径直打击对方军阵中央。

    但是所有突厥人都低估了博陵军大阵对于羽箭的抗击力。第一排巨盾和江湖豪杰手中的皮盾只是为了防御流矢和羽箭直射对于凌空飞来的箭雨他们居然异想天开依靠竖起的槊杆拨打格挡。

    而偏偏这种看似愚蠢至极的方法在此刻收到了无法想象的效果。高掠过的大风已经让羽箭的飘力道大为减弱。修长的箭杆被一排排有节奏来回摆动的长槊拨打梳理过筛能连续飞跃三重槊杆却不被拨落的羽箭已经不足一半。而博陵军高举的长槊何止三重当羽箭勉强到达预定位置还能有杀伤力的只剩下了不足两成。这两成能造成杀伤的羽箭面对博陵士卒人与人间隔一步半稀疏队列也只能有四分之一勉强能击中正确目标!(注1)

    两成羽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承载了骨托鲁大汗全部希望的羽箭真正能对博陵军造成杀伤的只有半成不到。即便这区区半成羽箭依旧要面对铠甲的防护力和是否命中士卒要害等考验。

    如此轻微的战损对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已经够不成任何打击。受了轻伤的博陵士卒随手将羽箭拔出向地上一丢便又跟上了袍泽的步伐。间或有不幸的博陵弟兄被流矢击中要害后排正对着他的袍泽立刻迅上前两步填补牺牲者留下的空白。下一排士卒填补第二排再下一排弟兄依次补位整个大阵的完整性丝毫不受影响。

    天!居然有这种步兵战术?待看清楚了博陵军的对抗羽箭方法习惯了骑射制敌的突厥贵胄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如果中原的军队都采用这种战术?突厥人如何可能与之为敌。

    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贵胄同时将目光转向阿史那骨托鲁这一刻他们对夺取中原的信心彻底动摇。他们当然不知道此军阵是由北周、大隋两代王朝中的优秀将领经过数十年的实战总结、改进才创造出来的。其中凝聚了大将军王杨爽楚公杨素、上柱国张须陀和敌将李旭无数将领的心血。就在昨天此阵还经历了老长史陈演寿的一番补充从而达到绚丽的顶点。

    这样的军阵士卒非经历极其严格的训练根本不能掌握将领非具备极其坚强的心志不敢实施。可以说整个中原除了骨托鲁等人眼前这支脱胎于汾阳边军的博陵军其他诸侯麾下的兵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来。

    就在突厥贵胄们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当口博陵军大阵已经将骨托鲁精心布置的死亡地带跨了过去。双方再度接触博陵军三角形的阵锋插入突厥狼骑中间然后迅被巨大的阻力压成了一道弧线。前排的巨盾手没有其他兵器快将手中巨盾转竖为横。盾盾边缘相接凌空加起一道木栅栏。在这沉重的木栅栏之后第二排士卒上前跨步口中大喝一声“杀!”三尺槊锋掠过盾牌上缘径直地刺入了狼骑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排博陵士卒看到两军接触迅将斜举的长槊放平双脚力前冲顺着第二排士卒六留出的空隙向前补位口中大喝一声“杀!”又将数十根长槊刺入了突厥狼骑中间。

    没等被打懵了的狼骑做出反应第四排博陵士卒又至还是一声大喝干净利落地将手中长槊刺了出去。

    敌我双方在军阵变形之后的接触面不过二十余人三排长槊连刺最大杀伤不过六十名名狼骑。但随着这六十名狼骑的倒下挡在博陵军面前的武士们顿时变得稀疏起来。他们不畏惧战斗。可只能被杀却无法还手的战斗谁也承受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博陵军大阵中又传来一声激越的号角。大半数人马已经走出山谷河东弓箭手们在陈演寿的指挥下斜斜地举起了角弓将羽箭对准还在向博陵军骚扰的突厥同行射了过去。

    论对射术的掌握程度河东弓箭手远不及他们的塞上同行。但论手中的兵器狼骑所持木弓却永远无法与中原工匠精心制作的角弓相提并论。组合了六种材料的反弯角弓射出的羽箭初度大力道足受风的影响小虽然有近三分之一被吹偏仍然剩下了一万余支砸进了突厥弓箭手队伍内。

    刹那间正在引弓攒射的突厥弓箭手队伍便腾起了一股血雾无数人倒地无数受伤者在血泊中翻滚哀号。身为中原军队阵腰的老长史陈演寿却丝毫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奋力吹角随着高亢的角声又一排箭雨凌空射了过去。

    “嘭!”弓弦响处一片羽箭组成的乌云遮断本来就十分柔弱的日光。被阴影覆盖的突厥弓箭手转过身体仓皇后逃。人的双腿怎可能跑得过羽箭随着一点点白光落下上千人的身体被羽箭射穿。锐利的箭簇撕开皮甲撕开血肉与筋骨将奔走不及的狼骑直接钉在了地上。

    “转身右前方八十步射!”老长史陈演寿再度举起号角用角声引导着上万支羽箭向挡在自家右侧的突厥弓箭手还击。雕翎腾空从列队前进的博陵弓箭手上方掠过然后苍鹰般疾扑而落啄瞎突厥人的眼睛撕碎突厥人的喉咙。

    连番受到打击了突厥弓箭手哪里还顾得上再阻杀博陵军将士或者手忙脚乱的逃避或者在个别英勇的将领指挥下匆忙向河东同行还击。以密集阵列跟随在博陵军身后前行的河东弓箭手立刻出现了伤亡血光四下飞溅。但前方的博陵军弟兄与敌军舍命搏杀河东将士不敢也不愿意在友军面前示弱。他们冒着突厥人的箭雨将手中雕翎一**向草原同行射去。自己这边倒下一名弟兄至少也要让突厥人以同样的代价来偿还。

    白羽在空中飞来飞去两支雕翎正面相撞闪着火星落地的情况屡见不鲜。每一波弓箭落下必然有一股血雾腾起。但河东士卒却根本不为身边的伤亡所动。这些仓促被征入军中没经历过几次恶战的新兵终于成熟了起来宁可正面被射穿身体也不愿意自己或者袍泽的后背卖给敌人。他们在箭雨中边走边战从容不迫。他们跟在博陵军的身后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有了河东弓箭手的掩护博陵将士无需再顾及来自头顶的威胁。他们潮水般向前推进将长槊如海浪般捅进突厥人的队伍。在一连串的叠刺之下突厥狼骑就像过了季的无根竹笋一层层被剥了一下一层层变为博陵军脚下的尸体。看到自家弟兄当不住博陵军锋樱几名领军的突厥伯克冒险调整战术尽力让麾下狼骑避开槊阵正前试图迂回到两侧从侧翼打开槊阵缺口。

    作为大阵两翼的江湖豪杰和塞上马贼们怎肯让突厥人的图谋得逞拎着朴刀皮盾便迎了上去。有博陵军为依靠大伙无需担心自家军阵出现破绽因此冲杀起来格外得心应手。试图取巧的狼骑和部族武士很快就现两翼的长城守护者一点不比大阵正前的长城守护者容易对付。虽然他们手里所持的不是那种长得可怕的步槊但出招比正前方的长城守护者更狠辣杀人技巧也更娴熟。

    弓箭手疲于自保狼骑和部族武士在中原守护者的逼迫下节节败退。如果不是仗着人数远远多余对方他们几乎就要溃不成军。见到这种情况骨托鲁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了。从身边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手里夺过令旗拼命急挥“原地原地接战。各守本位。后退者格杀勿论。杀敌一人勿论出身皆赏羊十头马三匹!”

    嚷嚷完了骨托鲁又回过头瞪着赤红的眼睛对自己的亲弟弟阿史那达曼命令“达曼你带本部兵马上去。顶住博陵军不得让他们继续前进。”

    “大哥?!!”阿史那达曼没想到一向宠爱自己的哥哥居然要第一个派自己去上前送死瞪圆了眼睛抗议。

    “去。候斤你带领我的亲卫督战。无论是谁后退过五步者立刻斩。萎缩不前者与通敌等罪。部众剥夺草场充公!”阿史那骨托鲁仿佛没压根儿听见达曼的抗议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塞到候斤之手。

    “是!大汗!”阿史那候斤抱住骨托鲁的佩刀转身去调兵遣将。听哥哥已经下了如此狠心的命令阿史那达曼知道再无回旋余地跺了跺脚举刀跑向自家部曲。“弟兄们跟我上让他们看看突厥男人的血!”他大声呐喊带队逆着败军向前。不再抱怨也不再看自己的哥哥一眼。

    “贺鲁你带领本部兵马跟在达曼身后。组成第二垒不得放任何人通过你面前。包括达曼!”骨托鲁目送弟弟离开然后命令亲信大将阿史那贺鲁去组建第二道防御阵地。

    大汗的亲弟弟都压到第一线去了阿史那贺鲁当然不敢再多废话。闷闷地答应一声转身而去。骨托鲁继续分令箭将阿史那奚阿史那玄阿史那保柱等突厥贵胄全部派了上去一层层在博陵军前方设立阵地。然后又命人吹响号角将麒麟谷黄花豁子两处参与佯攻的士卒全部调向葫芦涧集中兵力。待得到两处的角声回应之后喘了口气将头转向心腹大将阿史那湖色罗低声命令道“你骑着我的马去把军营和附近能参战的弟兄全调过来不用等待我的将令到达位置后直接动攻击!”

    “大汗?”阿史那湖色罗接过令箭脚步却无法挪动分毫。受长城附近地形所限制骨托鲁每次出战带领的人都不足全营兵马的二分之一。手中这支令箭相当于近二十万大军的调动权利。而眼前这些出战的弟兄锐气已失万一在自己回来之前达曼与贺鲁等人的兵马坚持不住骨托鲁身边便无兵可用十有**会死在李旭手里!

    “快去!”阿史那骨托鲁知道爱将想表达什么意思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仍然在继续败退的大军苦笑着道:“如果此战败了我还能活下去么?你能早到一步便是救了我一步。否则便等着赎回我的尸体吧!”

    “末将定然不辜负大汗所托!”阿史那湖色罗手按右胸深深俯。他知道敌我双方已经到了必分胜负时刻不敢再多说什么。跳上骨托鲁的坐骑在马背上狠抽了两鞭子如飞般远去。

    也只能如此了!派出了身边最后一员将领。骨托鲁内心反而变得安宁。他从贴身亲兵手里抢过一把横刀紧握着站在了自己的羊毛大纛之下。几名溃散的部族武士从他身边不远处跑过骨托鲁刀尖一直立刻有亲兵冲上去不由分说将逃兵砍倒割下脑袋扔到了骨托鲁脚边。

    负责督战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不再手软带着清一色的黑甲侍卫在骨托鲁附近横成一道人墙。无论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试图穿墙而过侍卫们立刻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割下他的脑袋血淋淋地扔到自己的脚下。

    有大汗地弟弟亲自领兵战斗在最前方身后还有一群督战的凶神恶煞。狼骑和部族武士们的士气稍稍提高的数分。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他们结成小队负隅顽抗。中原联军毕竟人少在敌人舍死忘生的阻拦下前进脚步大幅度放慢。

    李旭见敌军死战不退立即改变战术命令隐藏于博陵军方阵部位的弓箭手们引弓向前攒射。顷刻间狼骑又倒下了数百人。阿史那达曼也不示弱带领亲信弯弓搭箭对准前排的博陵军将士奋勇还击。

    很多狼骑和部族武士都误伤在了阿史那达曼的箭下但这种不分敌我的杀伤毕竟给博陵军造成了一定困扰。转眼之间刚刚被弓箭手射开的阵脚又被新的部族武士填满。在财富的诱惑与死亡威胁的双重作用下牧人们一层层被杀死一层层拥挤上来居然短时间内让博陵军止步不前。

    双方的弓箭大战此时也陷入了胶着状态。虽然河东弓箭手在陈演寿的指挥下打了突厥同行一个出其不意给敌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但当突厥弓箭手将注意力从博陵军槊手身上全部集中到河东弓箭手这边又补充了大量援军之后竟凭借着高出河东将士不止一筹的射术渐渐挽回了颓势。担任两翼护卫的刘季真和时德睿二将多次分出兵来试图冲进突厥弓箭手队伍予敌以重创都被苏啜附离带领亲信死死地挡在了阵地之外。好在此时天空中的风力变得更大羽箭的杀伤力骤减。否则河东兵马肯定因损失巨大而丧失战斗力。

    战斗到了此时已经进行到白热状态敌我双方都使上了浑身解数只要能杀伤对方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几名突厥伯克看出陈演寿为弓箭兵之胆立刻仗着射技高集中几柄强弓向他攒射。羽箭多数被风力吹歪了但数轮之后终究有一箭命中目标。

    老长史闷哼一声手中号角落地身边弓箭手立刻队形混乱。突厥人看到目标达成赶紧抓紧机会展开反扑。但没等他们第二次拉开弓弦一阵激昂的角声从敌阵中响起。老长史陈演寿手握号角身体半蹲半跪布袍被血染透角声却连绵不绝宛若虎啸龙吟。

    听到角声河东将士重新抖手精神挽弓回射。双方弓箭手又开始较量起射术每一刻都有人倒在箭下却再无人言退。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闷雷般的鼓声响过山谷中又杀出一哨兵马。快向左右一分直接扑向突厥弓箭手。

    负责护卫弓箭手的苏啜附离赶紧领兵迎战却不料这次出来的河东兵马甚多。分出了四分之一缠住了他麾下部属另外四分之三中的一分护在自家弓箭手阵外两分冲入了突厥弓箭手阵内大肆砍杀。

    “以多欺少不算英雄!”苏啜附离气得大叫举着粗大的横刀在长城守护者当中往来冲杀势若疯狗。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和族群如果再完不成骨托鲁交付的任务回到草原上将永无立足之地。

    长城守护者们却丝毫不理解他的苦衷在底层军官的带领下动一转西一转不到半柱香时间已经将苏啜附离身边的亲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我跟你们拼了!”红了眼的苏啜附离高举横刀径直冲向陈演寿的座驾。他想用自己的生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对方却不肯再给他机会。还没等他靠近弓箭手阵列外围一名大将举槊冲上槊锋一挑一引将苏啜附离绊倒于地紧跟着一槊刺出正中其哽嗓咽喉。

    “河东姜宝宜在此贼子束手!”挑起苏啜附离的头颅姜宝宜大声喝令。他是此阵的阵尾关键时刻奉李旭之命杀出一下子便挥出了巨大作用。

    苏啜附离战死追随他的霫族武士立刻散去。没人保护的突厥弓箭手转眼成了待宰羔羊被河东弟兄杀了个七零八落。掌管整个大阵的李旭见到机会立刻调兵遣将将完成任务的阵尾调到相对平坦的左翼沿左翼斜向前压以神龙摆尾之势予敌军以重创。

    这伙生力军的投入立刻使得场上局面大变。抵挡博陵军攻击的突厥人本来就已经非常吃力又不得不分出兵来去抵挡姜宝宜立刻尾不能兼顾。第一道阻拦眼看就要崩溃。气红了眼睛的阿史那达曼带领亲兵冲到博陵军大阵前挥斧猛劈劈裂一面盾牌直插阵核。

    李旭在阵中看得真切挥动令旗命盾牌手们闪出空隙放数百突厥人入阵。然后敲响战鼓大阵迅闭上缺口阵内一团团七蕊梅花擦着阿史那达曼等人快旋转花蕊乱吐三下两下将入阵的突厥人杀了精光。

    阿史那达曼见势不妙转身欲走。周大牛和张江带着亲兵夹了过去两朵梅花交汇然后快分开。阿史那达曼身上登时多出了数个透明窟窿哼都没哼轰然而倒。

    主将身死突厥人的第一道防线立刻告破。博陵军加快脚步冲向敌军第二垒。阿史那贺鲁赶紧领兵顶上用自己本部兵马携裹着阿史那达曼麾下残兵死战不退。怎奈博陵军越杀越勇数息之间便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捅了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站在羊毛大纛下阿史那骨托鲁心如刀割。他自幼丧父年少时屡屡遭受始必兄弟的欺负全靠亲弟弟达曼这个精神寄托才不至于郁闷至死。因此于他心中达曼就像自己儿子般重要绝对不允许任人伤害。但今天为了稳定军心他却不得不将达曼派到了第一线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捅死。

    想到自己今天可能也会与弟弟“团聚”骨托鲁心里更加凄凉。偷偷抹了一把泪回过头来对着身边一个亲卫打扮的人问道“如果我今天战死了。你可怎么办?是不是立刻去投奔他?”

    那名亲兵闻听此言立刻从腰间拔出刀二话不说便向脖子上抹去。骨托鲁吓得手忙脚乱上前一把将亲兵死死抱住一边偷偷流泪一边哽咽着道:“我不过问问而已!你又何必去死?”

    “自从嫁给了你。我什么时候想过别人。骨托鲁你尽管放心。如果你今天战死了陶阔脱丝没本事为你报仇跟你一道走勇气还是有的!”扮作亲卫的陶阔脱丝丢下刀呜咽着回答。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今天两个她曾经最放不下的人自相残杀。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已经相信命运。是长生天安排了眼前这一切作为长生天的孩子她没法抱怨没法抵抗只能默默承受。

    “大汗何出此言!”另一名亲兵打扮的女人低声喝问。“为将者乃三军之胆岂可轻易言败。我军人数是敌人三倍援军马上便到。此处地形已经可以供骑兵展开难道大汗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狼骑的英勇么?”

    “滚!”虽然对方所说全是金玉良言骨托鲁依旧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葬送了苏啜附离一个人还不够么?如果不是你我岂会这么着急南下?”

    挨了骂的陈晚晴不敢还嘴躬了一下身子默默地闪到一边。骨托鲁却不依不饶走上前继续数落道:“你这个该受诅咒的女人。苏啜附离为你连命都搭上去了。你居然连眼泪都不肯为他掉一滴。你的心肠真的比月牙湖底的冰还冷。我知道了在你眼里他不过是把刀。我们我们这几十万人在你眼里全是刀对不对?江南大陈恐怕在你眼里除了陈家外其他人全是牛羊草木吧?”

    陈晚晴被他骂得面色苍白浑身抖。嘴唇嘟囔了好半天才冷笑了一声昂回敬道:“大汗后悔了么?后悔了尽管杀我拎着我的头去给李旭赔罪。看他是否会放过你放过你的部落?”

    阿史那骨托鲁虽然奸诈毕竟是个突厥人嘴巴远没对方灵巧。被质问得无言以对顿了顿脚悻然道:“我何必杀你。你这辈子无论毁了多少人也无法看到好梦实现。江南不会属于你们陈家。江北也不会。那里从来就没属于过你们陈家。”

    说罢不再理会陈晚晴拥着陶阔脱丝继续观战。看到李旭手持鼓槌指挥千军万马如手使臂心中暗道:“输给如此英雄也不算委屈。可惜我一时糊涂让这么多突厥男儿为我殉葬!”

    正沮丧间忽然听到山谷左侧一阵喧嚣。正在扩大战果的河东兵马突然放弃对手转身原地结阵。紧跟着数杆大纛挑过山梁从黄花豁子附近赶来的一部分突厥兵马终于到达的战场。

    没等骨托鲁抹额相庆又一哨兵马呼啸而来。竟是距离此地最近的一部突厥狼骑听到葫芦涧的角鼓之声在阿史那步真的带领下主动赶来援救。两支新锐聚集到一处立刻顶住了姜宝宜的攻势。李旭见到这种情况不得不重新调整队列命令河东兵马向博陵军侧后收缩。阿史那贺鲁也借此机会重新调整部属居然和援军一道将劣势又搬回了几分。

    时间拖延越久对长城守卫者们肯定越不利。刚才陈晚晴的话说得虽然刺耳但突厥人在大营里休息的那部分兵马很快便能赶来却是事实。此外骨托鲁战前对形势估计不足为了尽快破城将狼骑徒步带上了战场。而赶来援救他的狼骑作战目的不是为了破城自然也会策马而至充分挥自家的特长。

    在山谷中会战无论突厥人是步兵还是骑兵博陵军都有必胜把握。在山谷外相对开阔的地方以步对骑人数又远少于对方的情况下李旭却真的未必能力挽天河。

    想到最后胜利可能在一点点向自己倾斜骨托鲁的心情渐渐好转。手臂用力揽了揽陶阔脱丝的腰动情地解释道:“刚才我的话并非完全是胡说。如果我不幸战败你带着咱们的孩子去投奔李旭以他的为人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受人欺凌。而去投奔我那些族兄恐怕不到一个月时间咱家的部众和财产便全被他们吞了。你们母子能留下三头活命的小羊都得感谢长生天!”

    陶阔脱丝轻轻点头珠泪滚滚而落。骨托鲁用大手在她脸上抹了抹继续道:“如果此战我侥幸胜了。攻破长城后我也不会伤害李旭的妻儿。你去出面收留她们。附离是个英雄值得我尊敬。不像某些中原贵族只想着自家眼里从没有别人!”

    陈晚晴知道骨托鲁在拐着弯骂自己心中百般滋味交织脸上的表情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想到苏啜西尔当年的夫妻之恩又想到苏啜附离为自己做得诸多事情暗自思量道:“我真是把他们兄弟只当复仇的工具么?我真的有那么冷酷无情?兄终弟及在草原上本来就合情合理我又做错过什么?如果没有我突厥人便不会南下这话有谁会信?”

    转而想到刚才骨托鲁说话的神态她心中愈凄凉。大陈国复国是空昔日王谢两家的水榭歌台终究要变成瓦砾场。自己原来坚持复国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眼下即便塞上诸部打到江南会真的扶持一个中原王朝起来么?恐怕这些永远是梦罢了。

    如果这些是梦那自己此生抓住了些什么?月牙湖畔与苏啜西尔兄弟刚刚相识的那段日子又涌入她的心头。虽然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却历历在目宛若昨日。

    正沉沉想着心事耳畔又有角声传来。陈晚晴举头望去看到就在来援的突厥人身后一面红旗耀眼夺目。旗面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河间?王”。正是奉李旭之命埋伏在山间多日的王伏宝接到烽火台上的信号率领部众杀来。

    这一下局势愈扑朔迷离。几波突厥军队和中原军队你隔着我我隔着你往来厮杀各不相让。没等双方主帅根据新的形势调整战术远远地又是一声号角河东窦琮率领部众从骨托鲁的侧面杀来。麒麟谷撤下来的各部联军也于阿史那陌米带领下急匆匆赶到。

    如此混乱的局面双方主帅当中若是谁能一眼看出胜负那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骨托鲁这边人多势众但王、窦两支兵马赶到后李旭一方人数也不能算少。李旭麾下将士骁勇善战可几哨兵马实力差异巨大综合起来未必比狼骑好上多少。士卒们也都明白能不能压倒对方取得决定性胜利就在今天因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百死而不旋踵。

    窦琮所部人数最少却都是轻甲骑兵正好适应山谷外围的相对平缓的地形。带领麾下弟兄快甩开哭笑不得的部族武士占据一个山坡然后他马刀奋力向前一挥。轰隆隆马蹄声令风云变色数千骑箭一样刺到阿史那步真面前。

    阿史那步真麾下原来都是骑兵此刻却要站在地上接受骏马的践踏甭提心里有多别扭了。可别扭归别扭仗打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怠慢。抖擞精神聚集成团拼死缠住窦琮所部坚决不放其向战场核心靠近。

    最后赶来的阿史那陌米见自家兵马被窦琮所部骑兵踩得血肉横飞心中大怒。带着身边数千亲卫直扑窦琮侧翼。他这边刚刚做出调整与突厥人纠缠厮杀的王伏宝也立刻改变战术。分出一部分人来缠住自家对手派遣军中精锐一口咬住阿史那陌米所部的咽喉。

    虽然是军中精锐窦家军的战斗力依然不如对方。与敌军接触后队伍居然迅被冲散。将士们各自为战彼此互不相顾。好在这些人都是流寇出身悍不畏死。因此队形虽然乱了士气却没有丝毫降低。很多弟兄宁可凭着挨上突厥狼骑一刀也要一刀捅进对方身体里边与敌人同归于尽。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短时间内阿史那陌米还真拿王伏宝的麾下将士没什么办法。他这里一耽搁阿史那步真那边立刻险象环生大将窦琮三番五次带着亲兵从阿史那步真身边冲过每次都能将步真麾下的弟兄卷走几百个。

    阿史那思摸见不得自己弟兄吃亏也立刻带了几千人赶过来与阿史那步真二人合兵抵挡窦琮。他们这厢用了近万将士才勉强把三千河东轻骑挡住。战场中央阿史那贺鲁那里却又成了变故。一支不知道从何出飞来的短矛正中阿史那贺鲁的胸口将其和身后的护卫直接穿成了葫芦串。

    阿史那贺鲁战死塞上联军的第二垒告破。骨托鲁毫不犹豫立刻将第三垒的阿史那奚第四垒的阿史那玄和第五垒的阿史那保柱等人全部派上去迎战。自己带领侍卫和阿史那候斤紧随几名大将身后转守为攻誓与博陵军死拼到底。

    骨托鲁心里很明白眼前这仗既然已经打成了滚雪球胜负便不再取决于自己和李旭谁的指挥更高明一些。敌我双方谁能坚持时间更长谁能投入更多的援军谁便能取得最后胜利。李旭所部兵马已经占了守军的大半剩下的长城守护者未必能现战场上的形势迅杀出来帮忙。而自己刚才为了扭转局势派遣湖色罗到大营中去收拢的兵马看看时间却快到了。

    骨托鲁能看透胜负的关键李旭又何尝看不透。他与陈演寿的安排本来是迅击溃一部分敌军形成到卷珠帘之势。趁机重创骨托鲁的嫡系消减其威望和对联军的控制力。怎奈人算不及天算大伙事先谁也没有想到骨托鲁居然情急拼命以最快度将全部兵马集中到了一处。敌我双方已经战了两个多时辰按目前情况看消弱骨托鲁实力的目的的确已经达到但倒卷珠帘之势肯定形不成了。敌我双方纠缠不清如果在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的话恐怕出战的中原兵马连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想到此节李旭心中暗暗着急。他知道以李建成的应变能力自己既然叮嘱他守好家门他便肯定不会主动出来接应。可万一再有一支敌方的生力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今天的所有战果恐怕都要吐出来并且还要搭上几倍的利息。

    正是人欲担心什么越会生什么事儿。没等李旭做出是舍弃一部分弟兄收兵撤回长城之内;还是再坚持片刻以便局势明朗的决定。远方烟尘大起伴着呼啸的山风数以万计的狼骑嚎叫着杀了过来。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如雪冷得人心底生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骨托鲁身边的亲卫立刻举角相和仿佛群狼在地狱门口一起扯开了嗓子。“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群山之间角声络绎不绝带着仇恨、欢愉和幸灾乐祸。所有塞上联军将士都高兴了起来齐声歌颂长生天的恩泽。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长生天的宠儿伸手去拿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帐篷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歌声中武士们两眼冒出淡绿色光逼得长城守护者不断后退。

    “弟兄们记得我们的来此的原因么?”觉情况不妙周大牛扯开嗓子大声问道。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子弟握紧长槊仰天怒吼。

    “后退一步是咱家!”不需要更多理由也不需要什么节奏与旋律简简单单一句顷刻将敌人气焰压了下去。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军挥舞长槊死死抵住潮水般的狼骑。“咱家就在长城后!”河东将士本来已经绝望听到袍泽的呐喊重新抖擞起精神。

    已经不可能后退也无路可退了。李旭回头看了看陈演寿恰看见浑身是血的陈演寿举着战旗向自己传递过来一个信息。决一死战!老长史大笑满脸坦然。决一死战李旭挥动令旗毅然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角声立刻从陈演寿所在位置响起。老长史鼓起全身力气吹响号角。将决死的意志送入每名长城守护者的耳朵。听到角声的博陵军、河东军、江湖豪杰、塞外马贼们同时举起兵器毫不犹豫地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这一仗他们不是为了李旭打的也不是为了河东李家而战。他们是河北人河东人出了家门口就能望见长城。

    骨托鲁微笑举起令旗这一仗胜利虽然来之不易毕竟还是属于自己。他准备命令全军压上切断李旭的退路以绝对优势兵力将老对手杀死于阵前。手在山风中颤抖却迟迟无法挥下去。

    他听到了另一声号角好像与李旭等人相呼应又像是山谷里的回音。可偏偏这声号角的方位是自己的背后中间还夹杂着滚滚闷雷。

    “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越来越近雷声也越来越清晰。地面上的沙粒开始慢慢跳动天空中的黄云也凝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边框。骨托鲁不得不将令旗暂时收起来回头检视新的军情。呐喊着的狼骑也不安地拉紧马缰绳回转头目光死死盯住雷声起处。

    雷声起处一股又厚又重的烟尘从远方缓缓向战场延伸烟尘正中间有面红色的战旗高高地挑起。

    “罗”旗面上的大字亮得耀眼。数千人马都包裹着重甲的骑兵从烟尘后冲出缓缓向塞上联军靠近。

    他们身后是看不到边际的浓烟遮断了所有的光。

    “老夫的家也在中原!”鲜红的战旗下虎贲大将军罗艺弯刀向前指了指劈落一条闪电。

    五千集大隋倾国之力打造的虎贲铁骑骤然加重重地砸在了狼骑背后。

    骨托鲁的羊毛大纛轰然而倒毫无悬念。

    注1:竖枪左右摇摆过滤抛射而来的羽箭战术见于瑞典长枪方阵。此战术在西方出现得非常晚大约在十三世纪方才成型。但对羽箭的格挡率据资料记载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本书中为笔者yy行家莫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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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五千年浩瀚历史中,重重天威下,总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家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