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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无名(二下)

    话音刚落议事厅内立刻涌起轩然大波。武将们可以容忍以纳言宋正本等人为的文官对自己的一再冒犯却决不可能接受这些人把爪子伸到军中。绿林道上兵数多少即意味着实力。虽然大伙现在都穿上了官袍子可手下没有足够的兵就意味着要看别人的脸色吃饭除非脑袋刚被驴子踢过的家伙否则谁也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弟兄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孔长史一句话就给裁了?”明武将军殷秋上前几步站在孔绍德身边质问。他是个高过九尺的壮汉与身高只有七尺的孔绍德面对面说话吐沫星子就像冰雹一样直往对方脸上砸。但殷秋依然觉得不过瘾又向前半步用鼻子顶着对方扬起来的脑门喝道“你姓孔的若是有本事自己到我军中跟大伙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如果弟兄们让你活着出来我二话不过立刻回家抱孩子种地去。如果你没这个本事就少给老子玩些弯弯绕。什么没钱老子既然当年带他们出来就得照顾他们一辈子…….”

    “够了!”窦建德气得用力拍面前的桌案恨不能叫来镇殿卫士直接把殷秋拖出去痛打。但他不能这样做窦家军刚刚转为正规官兵没几天绿林规矩还在军中占很大分量。如果他今天处置了殷秋就会给大伙落下不能共富贵的口实。下次再与敌人作战难保有人不会临阵脱逃。

    “属下无礼甘领大当家责罚!”殷秋用力梗起了脖颈向窦建德回应。

    “微臣莽撞请王爷恕罪!”孔绍德没想到自己的话会激起武将们这么大的反弹赶紧躬身主动向窦建德承认自己操之过急。

    望着底下满脸义愤的文武官员窦建德心头猛然涌起一股非常无力的感觉。绿林身份不是换身官袍就能摆脱得了的。他可以让自己尽量做得像个诸侯但手底下这些人呢需要多久才能适应现在的身份?如果他们永远像现在这般模样难道自己还能把他们统统赶回老家去?这些人撂挑子了仗谁来打兵谁来带?

    “算了既然是议事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勉强压住已经冲到脑门处的怒气他叹息着道。“但今天咱们主要议的是如何回应李仲坚的结盟提议而不是如何精兵简政。你们两个说话都跑了题回去后各自反思吧!”

    “谢王爷宽宏!”对于最后一项指责孔绍德和殷秋两个倒是都能接受。议事跑题这个毛病在窦家军也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好像从刚出豆子冈那会儿起大伙在一起议政就总是天马行空。往往为些不相干的话题争论得面红耳赤过后冷静下来却现很多人的言与大当家要求的主题没有丝毫关系。

    “话说回来你们认为李仲坚到底准备跟谁作战。他的使者说明年夏收之后便可以和咱们携手攻打黎阳这话到底可不可信?咱们如果届时出兵抄他的后路胜算能有几何?”窦建德满脸无奈却不得不主动将话题朝正确方向上引导。他不想让来自博陵的使者等得太久更不想失去任何天赐的良机。

    “这点很难说。但王将军的以不变应万变观点和孔长史的精兵简政之策其实可以综合到一起考虑!”曾经在河北绿林坐第二把交椅的高开道想了想低声回应。他是前河北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的胞弟因此在窦家军中的地位很然。无论是眼高于顶的宋正本还是脾气火爆的殷秋都习惯性地对他保持着尊敬、因此即便仅仅是重复前面曾经的言众文武也都能安静地听下去。并且越听越现高侯爷的话很有道理。

    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后高开道继续补充“王爷如果想趁机夺取博陵咱们今年冬天抓紧时间整军备战就是!反正无论李仲坚藏兵于民的策略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双方早晚都有一场恶战打提前做些准备没什么错!”

    “嗯高侯此言甚是!”窦建德轻捋胡须笑着点评。总体上说他、高开道还有杨公卿这些个原来各自拥有一派势力的当家人在自封了王侯之后表现得还都有个王侯的模样。特别是高开道现在一身文官打扮长髯轻飘不知道底细的人还真会把他当作读书万卷的学究而自动忽略其目光流转之间露出来的杀气。

    冲着窦建德谦虚地笑了笑高开道继续补充“至于孔长史说的精兵之策也能提高我军的战斗力。先装备了铠甲和好刀的弟兄士气就和原来不一样!如果仔细整训杀伤力也远远大过原来衣衫褴褛的时候!”

    “的确如此。弟兄们现在一个打原来的三到五个不成问题!”王伏宝脾气虽然不太好但肚子里却没太多花花肠子素来喜欢实话实说。

    “如此我军保持原来的三分之一数量就能与原来的那支兵马战个旗鼓相当。如果保持近半省下养活另一半人的粮草辎重来给留下的弟兄们整饬铠甲器械战斗力将会一跃与博陵军比肩!”高开道接连伸出两根手指示意精兵简政所能带来的实际好处。“如此即便明春李仲坚南下或者我军北上都不算无备而战!”

    他的话再度引了一场争论。与上次由孔绍德引的那场不同这次很多武将开始仔细考虑精兵简政的可行性。他们承认高开道预言的大好前景确实存在但又放心不下被裁撤的弟兄更害怕麾下弟兄减少后进而影响自己在窦建德心目中的地位。

    众人的议论声很杂坐在窦建德的位置上根本听不清楚大伙都在说什么。但窦建德这回也没有恼怒反而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他需要让大部分属下都能得到被重视的感觉都能泄出心中的忐忑不安。只有这样接下来他才能仔细考虑精兵简政的实施细节。至于窦家军的形象问题暂时只能放一放了。谁叫前两年自己考虑不足把俘虏的大部分地方官员和豪门子弟给宰了呢?如果留下其中几个肯屈身投靠者也许会通过潜移默化将朝堂变得越来越正规。那是今后要注意的事情眼下暂且无暇顾及…….

    天马行空般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的议论声终于小了下去。窦建德收拾心神目光逐一从麾下文武脸上扫过期待着有人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但现实再次让他略感失望大伙只是初步认可了精兵简政的策略却没有在实施细节上达成任何统一。

    以宋正本为的文官们认为越早甩掉包袱窦家军越有足够的金钱和精力来重新武装麾下官兵。而武将们却念着江湖义气不愿落下刚刚进城当官就抛弃追随者的恶名。

    “时不我待这是对付李仲坚的最佳策略!”宋正本大声强调。

    “咱们只有三个月时间准备。开春之后可能双方就会撕开伪装!”孔绍德跟着补充。

    “我跟他们喝过血酒说过福祸与共!”殷秋不想再跟文臣们吵架却红着眼睛反复强调。读书人最是无情他没读过几天书所以绝不做无情无义的市侩小人。

    “诸位说得都有道理为什么不问问军中弟兄有没有人愿意领几十亩地回家过太平日子呢?”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很高度很慢让所有人都不觉一愣。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程小九!”王伏宝笑着嘲讽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主动吞回了肚子内。

    提议大伙先征求弟兄们本人心思的家伙是柏仁县令程名振。此人半年前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当主动转行做了文官所以让王伏宝等人非常不理解。但不理解归不理解大伙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在上任后短短几个月此人便将几度遭受战火洗劫的柏仁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窦建德这回特地将他招回来和心腹们共同议政就是看中了其为人踏实肯干这一特点。

    “小九你仔细跟大伙说说!”窦建德终于找到了能为自己分忧的人赶紧为对方创造表现机会。

    柏仁县令程名振听到自家主公呼唤先整理了一下衣装现没有什么疏漏之处然后才缓缓走到议事厅正中施礼进谏“属下是从屯田之事想到的。当我在柏仁县奉王爷之命授田于流民时前去协助的弟兄们都非常羡慕私下里议论说流民们命好逃难而来倒先过上了舒坦日子。而他们虽然名下有了田却没机会照料。也没机会娶媳妇给家里传宗接代!”

    所有文武官员中此人是第一个完完全全按照官府礼仪来答对窦建德问话的。因而尽管他的措辞中有很多市井之言却让窦建德听得非常顺耳。略作斟酌后乐寿王窦建德笑着询问“你是说很多弟兄们本来就想回家务农?对么?”

    “启禀王爷有些年龄大的弟兄们是想托王爷的福早日回去做地主。五十亩地一头牛很多人盼了半辈子就是这么点儿心愿!”程名振再次躬身朗声回答。

    “我们怎么没听说过?”王伏宝等人再度插嘴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他们都是核心将领自然不再可能与普通小卒打成一片。而对方却是有名的不思进取身边多几个同样只想着回家种地抱孩子的懒虫不足为怪。

    无须程名振回答窦建德主动给双方下台阶“你们几个主要心思都在军务上不像小九有志于民政!”制止了王伏宝等人的刁难后他又继续询问安置士兵回家务农的可能性“地方上荒地还多么?以柏仁县为例子还能安置多少人去屯田?”

    “回禀王爷!”程名振略加思索后回答“这两年被抛荒的土地极多。咱们这里不像北边没有大户人家擎肘。所以按每人五十亩地计算属下奉命治理的县还可以安置下四千名弟兄。咱们自己的弟兄都信得过官府只要借给他们第一年的种子过了夏天就能有成倍的收获!若是王爷能给他们些农具弟兄们给王爷回报还会更高!”

    “嗯嗯!”窦建德手扶桌案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高兴。他不是不明白精兵简政的必要但纳言宋正本等人的提议太不考虑将士们的接受能力王伏宝等人又一味地胡搅蛮缠。只有眼前这个小小的县令不但能提出建议而且能找到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如果不是此人过去的经历太差的话窦建德真想把他留在身边作为亲信随时问对。

    众文武见窦王爷如此知道精兵之事已经有了定论所以也不再继续去争。程名振的提出的折中办法虽然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但已经最大程度保证了底层喽啰们退役后不至于生活无着。若是真能按照高开道所分析的那样换来足够的铠甲器械对将领们而言也算是一个过得去的选择。即便将来窦当家真的有对不起众人的地方大伙手里有了钱再行招募新丁便是。反正军中骨干都能留下来不愁断绝了火种。

    解决了争议最大的麻烦窦建德的心思又回到了博陵六郡最近动作的用意方面。他知道程名振的治所距离边界最近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对方询问对此问题的看法。

    “禀王爷据属下所知博陵方面给屯田点放武器不是为了对付咱们!”仿佛给大伙一个惊喜还不够般柏仁县令程名振迅给出了第二个与众不同的答案。“属下临来之前曾仔细打探过。据过往行商们说赵郡和信都这边沸腾网只是给屯田点中那些退役的士卒重新放了兵器。普通百姓如果想要佩戴横刀或者弩箭需要自己出钱去买。官府只是不再禁止而已。但北边的上谷、涿郡那些刚刚建立的屯田点儿凡四十岁以下的汉子几乎人手都有一把快刀!”

    李仲坚主要想对付的是来自北方的敌人。在场的武将都非常有经验仅凭程县令的寥寥数语便对博陵军的大致动向有了正确评估。但北方除了罗艺之外还有谁值得李仲坚如此兴师动众?对于大多数连河北各地都没走出的绿林好汉们而言长城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

    “属下还听人说李渊起兵叛隋之前曾经向突厥人请求援助!”程名振的声音继续在众人耳边回荡。

    这一点大伙都曾听说过。当时宋正本等人还对李渊的谋划大为佩服认为此举可以避免刘武周趁机抄李家的后路。从目前传来的消息上看实际效果也的确如此。突厥人只派了一千不到兵马前来应景倒是李渊每打下一个地方都不得不按照先前的约定把大匹的金银细软送向草原。

    “突厥人实际参战兵士人数只有五百。押送物资回草原的借机到各地敛财的倒是有十几波!”程名振的声音慢慢变低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同晴空惊雷。

    “那不是为了敛财那是为了借机踩盘子探路!”熟悉打家劫舍所有伎俩的武将们瞬间看穿了突厥人的图谋。将这些事情与李仲坚的非常举动联系到一处博陵方面的所有反常行为都立刻有了答案。

    李仲坚的确是诚心想与窦家军结盟。但他不是为了共同对付瓦岗寨而是想把窦家军绑上共同对抗突厥的战车!这种与人做嫁衣的傻事谁肯去干?突厥人攻破了长城先打的肯定是河东李家与博陵六郡窦家军何必为了别人的地盘损兵折将?

    “他***姓李的终于遭了报应!”想到这高开道再顾不上装斯文拍着大腿叫嚷。自从胞兄高士达死于李仲坚之手后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给自家兄长报仇。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了。姓李的招惹了突厥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窦家军届时在背后轻轻一刀就可以打破李某人沙场不败的神话。

    “老子这就去练兵到时候绝对要让他尝尝一点点等死的滋味!”杨公卿也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嚷嚷。如果不是李仲坚欺人太甚也许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位置就是他的。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窦建德麾下唯恐一不小心被人安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恭喜王爷!”宋正本也变得癫狂起来苍白的脸上青筋直跳。

    “请王爷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孔德绍的话如天外之音听上去充满了诱惑。

    那是机会将大半个河北纳入掌控的机会。窦建德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他却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空虚。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能积蓄起与李仲坚一较短长的实力而现在他只需轻轻点点头博陵军就会像一个精美的陶俑般碎裂满地。

    窦建德很快找到了答案在一片纷乱的吵嚷中他听见小县令程名振大声叫喊“王爷属下记得王爷跟属下说过咱们现在是官不再是贼!不是贼!”

第五章 无名(三上)

    “所谓贼寇就是仗着有几分本事戕害百姓者!不在于他身上穿的是官袍还是绿林短打!”这是几个月前窦建德决定效仿博陵六郡重建河北南部各地秩序给自己打造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时对所有属下说过的话如今被程名振重新提了起来如雷贯耳。

    一时间众将士都敏感的闭上了嘴巴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出言者。的确大伙都出身于绿林却没几个人为自己过去的出身而自豪。他们更喜欢现在的身份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别人的羡慕而不是当面赔着笑脸背后立刻向地上吐唾沫。

    “我听说欲征服天下者先要征服人心。”程名振读过的书很少讲不出太冠冕堂皇的道理。但他尽力鼓足勇气用大伙能接受的方式陈述利害。“王爷要想逐鹿中原先得向世人证明您有参加角逐的资格!”

    “你认为我没资格?”窦建德从帅案后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怒。“那你认为谁有资格?是勾引突厥人入侵的李老妪还是把救命恩人也砍了的瓦岗白眼狼?”他一步步向程名振走近话语锐利如刀。“或者你更欣赏王世充毕竟他奉得是昏君杨广的命令!”

    在自家主公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程名振被看得满头大汗。但他不敢退缩窦建德的性格他非常清楚如果今天他退缩了以后将永远被主公当成脓包软蛋。用力咽了口唾沫他抬起头直视窦建德的眼睛“属下属下的意思是谁守护了这片土地谁就有统治它的资格!”

    “程小九疯了!”一瞬间窦建德麾下大部分文武都叹息着摇头。无论是否赞同对方的意见他们都已经看到了提议者的最终结局。窦天王的名号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授予的所以平素最忌讳别人质疑他的资格。而小县令程名振今天却三番五次触及逆鳞即便不被当场拖出去斩估计两百军棍的惩罚也在所难免。

    如果没人及时求情的话五十大棍已经足以把一个壮汉送进鬼门关。两百军棍打完地上趴的肯定是一堆烂肉。

    正当大伙为程名振的生死而担忧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窦建德用力拍了下程名振的肩膀“小九无怪人都说你是心里有数之人。就冲今天你这句话本王将襄国郡交给你来治理的决定就没有错!”

    说罢他又扭头环视四周“你们都听到程小九说什么了么?听到了就分头下去准备。本王倒要让世人看看是我是我窦建德。天塌下来的时候是我窦建德带人顶了上去而不是他们平素当作神仙来拜的那些王八蛋!”

    就这样就成了襄国郡守了?众文武虽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向程名振的目光却立刻带上了几分羡慕。虽然襄国郡是目前窦家军治下最小的一个郡并且有一半土地荒无人烟的沼泽地。可窦家军目前实际控制的只有四个半郡!能执掌四个半郡其中一个的人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突然而来的好运让程名振的头也有些晕。他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惊喜来颤抖着声音致谢“谢谢王爷不怪属下信口开河。其实其实属下也是贸然想到的考虑未必周全!”

    “不怪不怪。”窦建德收回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掌非常豪气地在半空中来回摆动“本王麾下就需要像你这样的耿直之臣。自古忠言皆逆耳。况且……”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长远“况且让弟兄们到塞上与突厥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也好咱们的弟兄虽然数量庞大却一直没打过什么硬仗。好好磨炼磨炼将来才能与别人一较短长!”

    后半句话深得众人之心。窦家军虽然声势浩大但与博陵精甲、虎贲铁骑这些天下至锐比较起来风格的确显得有些软。到塞上与博陵军并肩而战若是侥幸赢了对将领和士卒们来说都是一场难得的锻炼机会。况且李仲坚的使者还答应低价出售铠甲军械。有了与官军一样的装备将来还愁弟兄们在沙场上不敢与人拼命?

    绿林豪杰的血脉里本来就流淌着一股冒险精神。看到出兵北上的好处后大多数人的意见都倾向于接受程名振的提议。少数几个与李旭有着深仇大恨者如高开道和杨公卿等虽然心中非常不满但也不愿意背负上一个为了私人恩怨不顾大局的恶名。所以在极短时间内窦家军核心人物就达成了统一意见:接受博陵方面的结盟请求时刻准备挥师北上。

    但对于博陵方面的蓄意欺骗行为窦建德也毫不客气的予以拆穿。在回信中他严词谴责李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想让窦家军与博陵军共同承担风险又小瞧了窦家军将士们的心胸。“凡奉天命牧狩一方者皆有守土之责。窦某不才却绝不敢做让中原生灵涂炭的千古罪人!”在信的末尾草寇出身的一方诸侯窦建德信如是写道“若胡人胆敢南下牧马李将军只需让开北上道路窦家二十万将士必迎风而上虽百死亦不敢旋踵!”

    “无须百死他只要届时不从背后给咱们下黑手就足够了!”放下窦建德的回书赵子铭微笑着点评。

    “这个窦天王的确不能当山贼来看待!”李旭接过赵子铭的话头感慨不已。

    窦建德的反应出乎了博陵军上下所有人预料。在信使方延年回来之前李旭和麾下众将一直在为自家主力倾巢北上的情况下如何将窦家军挡在衡水之南而头疼不已。现在形势开始渐渐向令人高兴的一面展。窦建德部的战斗力虽然差了些但多出一大批意想不到的援军总比多一批仇敌来得好。

    “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对于击杀了自己远房族叔郭绚的窦建德大将郭方一直提不起好感。

    “倒是二十万大军不用别的光吃喝就能把咱们吃穷了!”吕钦笑着接茬。如果突厥人被击败后窦家军赖在涿郡不肯离开刚刚欠了对方一个大人情的博陵军的确无法立刻刀剑相向。

    对此赵子铭的态度相对乐观笑了笑低声提醒道:“郭将军多虑了前来助战的又不止是窦某人一家!”

    “另外那一家更是光占便宜不吃亏的主儿!”时德方撇了撇嘴抢在郭方之前悻然回应。

    另外一家指得是李渊。据随同河东李家南下的弟兄们快马送回来的消息在打下了长安后的第七天进爵为唐王的李渊就派出李建成所部左军和李婉儿所部娘子军并肩向北。于此同时他还通过傀儡皇帝杨侑之手加封李旭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授予世袭博陵郡王的封号。

    按大隋官制骠骑大将军是武将之中最高职开府仪同三司是文职中的最高散衔。而博陵郡王的封爵已经接近爵秩极限再进一步便可与李渊目前的唐王比肩了。

    这么多令人应接不暇的好处自然不仅仅是为了“酬谢”李旭先前借兵三千的功劳。以时德方等人的聪明一眼就看穿了李渊的真实目的。对方是想在共同击败突厥狼骑后将博陵六郡正式纳入长安杨侑这个傀儡皇帝的名下。那样李渊在东攻洛阳、南略巴蜀时便不用再担心河东受到威胁。无论刘武周也好窦建德也罢如果贸然向太原用兵肯定会遭到来自博陵的痛击。

    时德方对此非常不满。他认为如果不是当初李渊向突厥人借势暴露了中原的虚弱也不会让互相之间争斗不休的阿史那兄弟看到更大的好处进而起了携手入寇的念头。既然惹出祸来的是李渊凭什么让博陵子弟为他的错误去送命?如果李渊懂得知恩图报那也罢了眼下明明是自家主公为了弥补李渊的过错平白放弃了争夺天下的机会。可李家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打起了博陵六郡的主意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时司马不妨看开一点儿。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李渊肯派大军前来相助自然不愿意白白损兵折将。但是他能不能如愿以偿最后的决定权还在咱们之手。”赵子铭见时德方满脸晦气继续笑着开解。

    “决定权在咱们之手。赵司马说得倒是轻巧。十几万大军都驻扎在你家门口了你还能剩下多少选择余地!”时德方连声冷笑。“当然了把博陵六郡卖给河东你赵司马依旧累官不失州郡。可主公这边呢他这个博陵郡王能做几天?”

第五章 无名(三下)

    最近一段时间时德方肚子里的火气一直很大。作为谋士他不能直接指责自家主公李旭决策失误。但对于促成李旭做出北上涿郡拒突击狼骑于长城之外而不是退避三舍等待机会图谋席卷中原决定的赵子铭、周大牛两人却深恶痛绝。特别是对于军司马赵子铭时德方一直觉得以对方的智慧应该能看出来只要博陵军放弃桑干河两岸刚刚开始的屯田点退回百花山以南突厥人未必真的会长驱直入。

    争霸天下的人需要拿得起放得下。壮士断腕的决策该做时要毫不犹豫。更何况博陵军对桑干河两岸的投入并不算大。即便将那些临时搭建和屯田点和流民全部让给了别人也不会让博陵伤筋动骨。

    而做谋臣的人就该在自家主公心慈手软时勇于当那个背负骂名的恶人。而不是跟着主公一道展现妇人之仁。在这一方面时德方有足够的把握相信自己比赵子铭做得好。赵司马经验丰富固然丰富矣骨子里却匮乏一种做恶人的杀伐决断。

    可偏偏李旭做决策的那个夜晚时德方没有机会参与。而参与决策的军司马赵子铭却将李旭引入了“歧途”。所以在时德方眼里他一向尊敬的赵子铭就成了奸臣佞幸。

    在博陵军内部持这种观点的人不止是时德方一个。特别是一些加入军中较晚的文职幕僚他们混入军中的原因很大程度就是由于相信那‘桃李章’的应验者为李旭。眼看着可能到手的从龙之功化为乌有试问大伙怎可能心中不感到憋屈?

    肚子里的怨气积累多了自然要寻找一个泄之处。再加上近来很多“看似荒唐”的政令皆出自赵子铭这个军司马之手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大伙攻击的目标。

    对于麾下一些文武官员的小动作李旭平素也有所耳闻。他尽力派人去疏导、开解不让这些怨气影响到博陵军的日常运转。但今天时德方当着自己和很多将士的面公然影射赵子铭是内鬼却出了他容忍的底限。

    “够了德方说话要讲究分寸!”用力拍了下桌案李旭沉着脸喝斥。声音不算太大却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在大伙的记忆中作为主公的旭子很少板起脸来说话。即便偶尔听到了不能让其接受的谏言他也会和颜悦色地与进谏者探讨。但这次他显然是真的动怒了。竟然是用一种近乎是威胁的语气沉着脸继续训斥道:“我不喜望看到有人把心思都放在内耗上。如果有那份精力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打才能保证在外长城附近便能将突厥狼骑拦下。如果觉得跟着李某人没有什么前途我也不会勉强任何人。天下群雄并起能给大伙提供一展身手机会的地方绝不止李某这一处!”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时德方登时被憋得满脸青紫。“属下只是”他后退几步躬身赔罪然后低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属下只是觉得赵司马给主公出的主意很有问题。至少至少不是最佳选择方案!”

    “那依你之见什么选择最佳。”李旭知道不给时德方一个表达机会他永远不会心服把说话的语气稍微放缓了缓询问。

    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公开探讨已经作出的决定。如果春天来临之前博陵军内部意见还无法统一。他将不得不采取些措施将可能拖累大军的人驱逐出去。

    别人没到过塞上不清楚塞外民族对战败者的手段。而他到过从那时起就无法忘记霫人以血祭天的疯狂。

    “放弃外长城和涿郡。以及咱们刚刚开始在桑干河两岸建造的屯田点。把所有百姓和兵士撤回内百花山以南损失不会太大!”明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些迟时德方依旧坚持道。

    涿郡有内外两道长城那是最好的战略缓冲。突厥人攻破了外长城后可选择的下一个目标就会多起来。博陵军面临的风险将大幅度被分散开。至于突厥人接下去打谁时德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管。他是李旭的左司马只有为李旭一个人负责的义务。

    “那样突厥人就会放过其他五个郡了?”李旭对时德方的固执非常失望冷冷地追问。

    “不会但也不会一味的追着我们打!”时德方梗了梗脖颈坚持。“他们可能去打幽州也可能去打河东。到时候不用咱们四处求人各方诸侯便要一起出手。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同样的事情大隋立国之初也生过那次突厥人就半途而废。这次他们准备得虽然充分些但始必可汗身体一直很差!.”

    这话乍听上去不无道理在周、隋交替之时类似的胡人大举南下危机不是没出现过。那一次突厥狼骑掠夺完弘化、雁门、涿郡、安乐等数个边塞之地胃口便已经被抢来的财物喂饱了失去了进一步南侵的动力。这一回虽然突厥人几乎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但始必可汗的身体未必撑得住。一旦始必途中病死阿史那家族的其他几个兄弟肯定会乱作一团。

    中原不需要博陵军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冥冥中自有老天眷顾着中原。引这次危机的人是李渊不是李旭。博陵军没有必要为别人错误而断送自己的前途。躲到内长城以南养精蓄锐把与罗艺作战的创伤弥补回来才是最佳选择。待突厥人的威胁散去后李渊、李密、王世充等人相互之间也差不多该耗尽了力气。博陵军找一个恰当时机打出“勤王”的旗号天下未必不归自家所有。

    只是李旭却不敢将整个中原的未来托付给冥冥中的老天。“如果始必可汗不肯像你说的那样病死于途中呢?如果狼骑不肯绕路继续南下打到博陵呢?如果其他人挡不住狼骑或者抱着和刘武周同样的想法呢?”他叹了口气冷冷地质问。却不需要对方再给自己答案。

    刘武周也是接到博陵方面所出预警的豪杰之一。但对于李旭带有劝告意味的预警他给了非常直接的拒绝。“自从当年辽河上那把大火之后刘某已经与大隋无干了。刘某现在是突厥人的定扬可汗如果大可汗决意南进刘某自然得领军追随!”

    作为博陵军左司马时德方当然看过刘武周的回信。他不理解李旭的固执更无法理解刘武周的近乎疯狂的无耻。虽然后者的无耻看上去极其光明磊落。“不会所有人都像刘武周。突厥人打到谁家谁自己都不得不抵抗……”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辩解。脖子却明显软了下去。

    “我看不出来咱们为突厥让开南下通道和刘武周为虎作伥的行为有多大区别!五十步笑百步如是而已!”李旭的目光扫过面色不一的文武非常严肃地强调自己的决心。“决定是我做的与赵司马无关。如果任何人认为这样会影响自家前程都可以主动请辞。我再强调一遍我不希望再看到自己人之间互相倾轧。至于援军今后会不会打六郡的主意那是击退突厥狼骑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在此之前无论哪家豪杰前来帮忙无论他是土匪还是叛逆博陵军都必须给他让开道路!”

    说罢他甩了甩衣袖率先离开了议事厅。

    第一次旭子拒绝了继续听任何谏言。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符合任何关于明主的要求但他不愿意再做任何纠缠。在他少年时读过的书中每当国家有难总会有不愿当异族奴隶的男儿挺身而出。也许他们的抗争会失败但他们所作所为却在最后一搏中出了耀眼的光芒。

    这道光芒照亮整卷史册。让那些本来青灰色的内容瞬间变得温馨、绚丽。

    “时司马其实也是一番好心!”转过后堂回廊时周大牛从背后追上来低声劝解。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心。我也不真的想怪罪他!”李旭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说道。

    雪下得很大将庭院之中的池塘假山全部覆盖住归于一片洁白。人的脚印画在上面就像白纸上写下的黑字每一步都清清楚楚。只是那些脚印最后通向何方却被无穷无尽的大雪遮挡住了站在远处者根本看不到。

    旭子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会通向哪里?他记得年少读书时每当读到古人的舍生取义的片段心中豪气顿生恨不得以身相代。如今做英雄的机会果真来临了他却现做一个英雄真的很难很难。

    最近这段时间突厥人即将入侵博陵军将随他主动迎战的消息在小范围内迅扩散。很多人的心思立刻开始活动。既然李旭不能为他们提供出将入相的机会这些人理所当然地去寻找新的值得追随者。而当李渊攻克长安的消息传来后很多已经决意离去的人又猛然来了一个大转身。他们突然开始在私下赞叹李旭的高瞻远瞩居然那么早就能看出河东李家的大好展前景。

    只有时德方等少数几个当初反对迎战突厥是为了让博陵军有更好的展前途。并且在河东李家夺得天下的形势日渐明显时依旧喋喋不休地反对河东兵马的介入。

    凭心而论旭子知道时德方的某些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任何一个朝代建立之初都会大力安抚一批拥有强大兵力的支持者。封王、裂土委以三公重任所有拉拢手段都舍得使出。但当这个新的朝廷稳定之后削藩裁军栽赃陷害等手段便接踵而来每一招都无不用其极。

    所以旭子知道在很多人眼里自己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开始便永远无法回头。

    “不过我相信大人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陪着李旭看了会儿飘飞的雪片周大牛再次打破沉默。

    “什么办法?”李旭哑然失笑。大牛是最合格的侍卫统领因为无论自己说什么他从来都不质疑。

    “又能打败突厥又能不被李渊谋夺了基业的办法!”周大牛憨憨一笑跺着靴子尖上的积雪说道。他相信李旭他相信李将军不会带着大伙去送死总有办法创造奇迹出来。自从无名谷之战后便无所保留的相信。

    “如果我想不到两全其美的主意你怎么办?”旭子继续在雪地上走了几步再次反问。

    “我跟着将军走。咱们博陵军大部分弟兄都会跟着将军走。”周大牛毫不犹豫地作出回答“至少跟着将军的时候我不用天天算计别人也不用说任何话做任何时都要瞻前顾后。”

    说罢他转头看向积满白雪的大地伸展胳膊长长呼吸“这样的日子舒心!也值得!”

    雪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刚刚留下的脚印重新被覆盖住大地重新回归一片洁白。

    每一步踩上去全是新的。如何落脚行路的人自己把握。

    第二天上午李旭再次召集众文武议事。如同他事先所料没有任何人主动请辞。时德方虽然依旧阴沉着脸却不再对任何人冷嘲热讽。他不想离开李旭也许是为了兑现谋臣的忠诚也许跟周大牛一样仅仅是为了活得轻松。

    “我希望大伙别想其他事情先全力跟我一道打好即将到来的战争。”李旭对着所有人和气地笑了笑动员。“如果获胜我会给大伙找一个合适的出路。除了去问鼎逐鹿外!”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继续道“咱们实力不够勉强为之只会赔上弟兄们的身家性命!”

    “大人届时将如何做?”时德方又按捺不住出列询问。

    “打好了眼前这一仗再说。”李旭笑着冲他点头“我原来没欺骗过大伙。这次也不会用虚假的言辞来敷衍!”

第五章 无名 (四 上)

    整个冬天雪都一直没断过。李旭的心绪也如窗外的天色般时阴时晴。他不知道阿史那家族到底要纠集起多大的力量南下所以不得不抓紧最后的机会动员手头所有能动员的力量。但有时候望着外边红装素裹的世界他又期待着所谓突厥人即将入侵的消息不过是个流言。那样他就不必再面对时德方等人眼中的火一般的失望。虽然在他作一次后后者人不再质疑他的决定。但有时候沉默的抗议比出声音来更令人不舒服。

    “你败自家基业关老子屁事!”时某人现在的行为分明在表达着这样一种态度。偏偏李旭拿这种消极态度无可奈何。大战在即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将自己麾下的官员体系重新梳理一次区分哪些是像周大牛、张江这样无论如何都跟自己一条路走到黑的。哪些是只冲着功名利禄而来随时都可能弃自己而去的。况且在李旭眼中这两者都只是极少数。大多数文武官员是功利和忠诚兼而有之不到关键时刻很难分清楚他们哪种因素在他们的心里占上风。

    派往塞外的探子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源源不断送回了有关突厥人的情报。草原上冬天又闹了白灾也就是说由于暴风雪的肆虐很多部落于明年青黄不接之时都有断粮的风险。这也意味着阿史那家族的动员令会得到更多的人响应。从濡水到完水从金山到长白山突厥、铁勒、室韦、霫、奚还有个别靺鞨与契丹数十个部族都期待着将他们的灾难转嫁到正在自相残杀的中原人头上。皇帝杨广数年前那场请塞上诸胡来中原游历管吃管住再赠送礼品的“豪举”让塞上的部落头人们深刻感受到了中原的富有。而刘武周、梁师都、李渊等豪杰争相称臣的举动又让塞上群狼清楚地看到了中原的羸弱。追随阿史那家族南下各游牧部落便有希望掠夺到让本族得以绵延的物资和粮食甚至有可能重演五胡乱华的狂欢。而一旦抢劫失败他们也不会失去更多。反正他们本来除了性命之外已经近乎一无所有。

    给中原各路豪杰预警的信使也6续返回了博陵。除了李渊和窦建德以及远在千里之外爱莫能助的许绍和杜伏威等少数几个几乎再没有更多的豪杰肯相信这个预警是真的。或者他们觉得危险距离自己太远了吧?毕竟突厥人即便南下先倒霉的也是李旭、李渊、罗艺这三家。少了这三家跟自己争夺天下的潜在对手大伙没理由不隔岸观火!

    倒是有些去年被地方官员留在河南各地效力的博陵士卒想方设法赶回来了不少。此时河南各地已经名义上归属于瓦岗军统辖地方官员们既念着与李旭当年并肩作战的情义又不愿再留这些不安定因素所以也没有过多为难众人。归途中路过李渊的辖地时大伙无一例外受到了礼敬。河东、京畿地区有些新上任的县丞、县尉甚至拿出刚刚到手的薪俸摆设酒宴为回涿郡者壮行。他们大多也都出身于行伍所以最能理解远道赴国难的博陵子弟的想法。那不仅仅是出于对李旭个人的忠诚而更可能是出于一种带刀者的责任。

    当外敌杀到家门口之时如果没有一个带刀者肯上前迎战的话对整个家族而言无疑是一种悲哀。而当自己的弟兄上前拼死时你非但不肯帮忙反而在背后指指点点笑其愚蠢悲哀的将不是那些战死者。

    一家一姓的事情如此千家万户亦如此。縆古以来正是由无数个不甘心于被征服的姓氏支撑起了整个华夏。

    老兵们的回归让博陵军的实力进一步得到了恢复。越来越壮大的军力也让六郡之中的再次涌起的暗潮慢慢落了下去。临近年关的时候新征募来的士卒已经渐渐熟悉了金鼓和号角之声。而率先赶往涿郡训练的骑兵也在王须拔进而崔潜二人的努力下重新恢复到了七千人左右规模。由于受六郡的财力所限这七千人中不再配备重甲战马的躯体上也不再配备任何护具。大部分骑兵甚至舍弃了传统的长槊而改用了隋军标准配置的大横刀。整支队伍行动起来就像呼啸的北风所过之处一片萧杀。

    由李建成和李婉儿所统带的两支河东援军也6续赶到。为了不增加彼此之间的误会李建成在进入河北后暂且将麾下五万多兵马驻扎在了上谷郡和雁门郡交界处的飞狐关。而李婉儿则带着麾下的王元通、齐破凝等人直接从刘武周麾下将领手里抢回了小半个雁门郡将娘子军的旗号直接插在了雁门以北三十里的西陉、楼烦两座雄关上。处于自身安全考虑刘武周采取了暂时隐忍的策略没有冲动地在突厥人到来之前独自和李渊、李旭两大势力率先开战。

    尽管李旭采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来维护民间的稳定但每天看着一队队武装到牙齿的士卒6续向北开拔百姓们还是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临战气氛。这两年博陵六郡不是没经历过战火但以往每次包括与罗艺在易水河畔鏖战那次都没有这么多年青子弟被征募入伍。所以这次危机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大博陵六郡的安稳日子也可能一去不再复返!

    民间自有民间的智慧不需要任何智者来开启。对于一些智者们纠缠不清是是非非他们往往一眼便能给出答案。

    “李将军要带着大伙去迎战胡人!”住在窗户被木板钉死的屋子里连糊窗子的厚纸和取暖用的木炭都买不起的苦哈哈们围住一堆浓烟缭绕的柴薪低声议论。他们分不清突厥和铁勒之间的区别就像他们分不清李密和窦建德的差别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我听人说窦天王将靠近信都的兵马都后撤了四十里。并且送了六十大车粮食过来。李大将军这边回送了十大车刀箭都是上好的质地!”有消息灵通者信誓旦旦地透漏“听说一旦李将军这边战事不利窦天王亲自带兵过来帮忙!绝不让胡人越过百花山!”

    “还用得着他姓窦的咱们李大将军什么时候输过。他可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代百步之外能射瞎家雀儿!”一个原籍河间郡的汉子瞪着被烟火熏红了的眼睛嚷嚷。他对窦家军没有任何好印象所以不希望窦建德的兵马从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家门口经过。但对于分给自己土地并借给自己种子的李将军有着自内心的崇拜。“你们看着吧胡人不来则已来了肯定像罗艺一样碰个一鼻子灰。咱们李将军毕竟脚踩着长城背后还有几万燕赵兄弟…….”

    长城是什么样子屋里向火的人没一个见到过。他们之中除了逃难而来的河间汉子外大部分人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二百里外的木刀沟。那还是前年刚开始分地垦荒的时候作为给官府的回报帮忙运送种子给屯田点时的经历。但长城在大伙心里依旧是一种安全与武力的象征虽然具消息更灵通的人透漏内外长城早已破败不堪。

    大伙心中的万里长城永远没有缺口。突厥人来十万也罢来一百万也好统统都会像当年先帝在位时那样被万里长城迎面给顶回去。在当年的传说中长城上站的是大将军王杨爽和虎贲将军罗艺如今大将军王杨爽病故虎贲将军罗艺黑了心肠但新的大将军和新的虎贲将军又站在了长城之上用身体护住了身后的万里河山。

    “姓窦的虽然未见能帮上什么忙。可多一个人毕竟多一份力量。好歹人家肯出手不像咱们郡有些人家仗还没打已经想到了跑路。”有人向火堆中扔了一根刚刚捡来的树枝恨恨地道。树枝里积存的水分立刻被烤干出霹雳巴拉的声响。紧跟着淡蓝色的烟雾和红色的火苗几乎同时腾空而起呛得大伙拼命地咳嗽。

    “咳咳你小子悠着点儿行不行。”众人齐声谴责肇事者。“咳咳别能干的湿的都往里边扔!照这样大伙不冻死也得给你熏死!”

    “我是说郡里的某些人家平时看着挺胸瘪肚的还不如窦建德!”不小心扔了湿柴禾的肇事者挪了挪身子继续道。

    早在一个月前六郡已经有几户家业不大不小的姓氏悄悄地将细软打了包裹向河东运。起初是偷偷摸摸但觉官府对此并没有制止后便开始明目张胆。底层百姓先是不明所以现在想一想原来是人家才是真正的消息灵通提前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但大多数百姓并不羡慕他们的聪明。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相对于郭开、王猛一类的“智者”市井间更尊敬的是荆轲、李牧这样的壮士。“呵!那些人!”众人齐声冷笑“他们有本事把祖宗祠堂装上轱辘把宅田安上轮子一块儿推走!什么玩意儿也配做咱河北汉子!”

    “是啊咱们的家当全在这儿!”又一个十指黑黝黝的汉子闷声闷气地附和“人跑了地能搬走么?”

第五章 无名 (四 下)

    人可以走但地没法带着祖先的坟墓没法跟着一起搬。底层百姓的想法很简单却蕴藏了最直接的道理。他们不想学着某些大姓那样转往别处避祸特别是曾经当过一回流民的人知道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苦楚更不愿意再当一回无家可归的流民。况且大多数百姓也没地方可去。四下里几乎都在打仗只有李旭治下的博陵许绍治下的夷陵稍微安定些而后者与博陵之间隔着数十家豪杰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到。

    既然只能留下来那么李将军守护的便是大伙共同的家园。对于真心为自己而谋的人百姓们素来不吝于给以最大的尊敬和支持。也许他们的尊敬和支持很卑微不像豪门贵胄的支持那样声势好大但一点一滴的支持汇聚起来却足以形成一片汪洋。

    这片汪洋可以载动巨舰亦可以搁浅轻舟。

    腊月二十三祭灶。有士卒傍晚十分在军营的警戒线外边拣到了几大块腌制好的猪腿。当值的队正以为是购买年货的粗心鬼不小心丢失的遗物所以也没有上报偷偷地和麾下弟兄打了牙祭。毕竟这年头即便是中户人家也不见得每月都能吃上肉买半条腌制猪腿足够花掉队正大人一个月的薪饷。

    结果接下来几天营门外都6续出现了馕、麦、椒、粟等或熟或生的食物。有大胆的百姓甚至当着士兵的面走到营门口把蒸熟的糕饼从筐子里端出来请弟兄们品尝。河北人过年讲究个实在所以即便最贫寒的人家糕饼上豆子也有一指厚。杂粮的香味勾得弟兄们鼻子和眼睛一同转过去半晌半晌舍不得移开。

    大多数底层军官都看傻了眼。他们当了半辈子大头兵第一次见到老百姓把自己当家人看待。想拒绝对方的一番好意吧怕伤了这来之不易的民心。收下百姓们的礼物吧又怕过后被上司斥责。还是在旭子于齐郡带过来的那批兄弟有经验建议大伙选取一条折中之道。礼物可以收但必须还礼且还礼最好与收取之物等价。

    齐郡子弟是根据当年在张须陀老将军麾下的经验得出的结论知道百姓们是在酬谢大伙的保境安民之功。当年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会拿出一些剿匪分得的战利品来回赠。但这条经验对于博陵军却不太适合大多数弟兄们还没上过战场手中根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回馈给百姓。一些队正们实在想不出主意只好带着麾下的弟兄向赠送食物的百姓抱拳们致谢。每当这时受到尊敬们的百姓便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在欢呼声里即便平素训练时最喜欢偷懒耍滑的家伙也不知不觉将腰杆子停起来尽量伸直伸直。

    来自民间的支持让旭子底气硬了不少心情也渐渐变得平和。他这个博陵大总管本来就不是靠地方大户的拥戴而得来的所以失去和赢得对方的推崇影响都不大。而那些给军队提供赋税又把平素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拿出来与弟兄们分享的人才是他需要回报的对象。

    古来守土以险不如以德。所谓德并非上位者做的每件事都符合儒家精义。而是他能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为百姓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中原的百姓们最是懂得感恩他们不求上位者个个都是圣贤能恪尽职守洁身自爱已经是他们的最高要求。一旦上位者和他的手下能多少过这个标准一点儿半点儿他们肯定会跟你分享最珍贵的东西哪怕是生命。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七军营门口才渐渐安静下来。天气还没开始转暖草原兵马不可能立刻南进。因此李旭抽了几天时间带着妻子返回易县老家拜祭宗祠。在他年少时这一天本是最热切盼望的所有本族的长辈无论愿意见到他不愿意见到他那幅“望之不似有运”晦气模样的在祖宗牌位面前都要勉强装出一幅笑脸来给他这个“不成气”的后生晚辈一点点勉强挤出来的尊敬。后来他官位渐高父亲也因为教子有方成了上谷李氏一门的族长对拜祭祖宗他心里反而不那么喜欢了。一则是公务繁忙难得抽出时间。二来每次见到别人前倨而后恭的模样都让总让他回忆起自己家贫时所受到的那些冷遇。

    从这点上李旭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有些伤害之所以被成为伤害就是因为它不会随时间推移而变淡。相反偶尔午夜梦回当年的讥笑和冷遇依旧会涌上心头让人冷汗淋漓而下。

    如果回忆中还有宝生舅舅这样的慈爱长者旭子会对亲情看得非常冰冷。萁儿对上一代人的看法也和他差不多。在她眼里丈夫的亲戚虽然因为其家境贫寒而对他刻意疏远至少还没有想方设法地排挤打击。而作为庶出的女儿除了跟婉儿和世民的关系还稍微近些其他兄弟待她一直如奴婢。

    少年时的际遇使得夫妻二人除了亲生父母外并不太看重宗族。但这次李旭却很认真地准备了一下。他要把萁儿作为正妻带到祠堂里恭恭敬敬地介绍给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无论那些人愿意不愿意同姓同族且是庶出的萁儿都是他李大将军的正妻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女人。

    离着易县老远二人的车驾就被族中同辈和晚辈给接了下来。前呼后拥一直接到了数年前皇帝陛下命令地方官员在易县城中心给李家起的大宅院里。时间已经到了年根儿李府也和其他豪门一样重新换了门神和挂牌连门口的石头狮子都用温水擦洗过看上去焕然一新。由于李旭归来家中很少开启的大门、仪门、三门直到正堂瞬间全部恢复了使用功能。猩红色地毡被高挂在甬道两侧的灯笼串一照艳丽得就像跳动的火龙。

    过分奢华的感觉让旭子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好在父亲和母亲模样还都没有变满是皱纹的笑脸中透着由衷的骄傲。当晚家中大排宴席老少男丁坐在十几个房间内把酒叙话。第二天也就是除夕所有李家男女在族长李懋的带领下结队到宗祠前祭拜。

    李家的祠堂也是重新修葺过的上边挂有不知道什么年代由哪个朝廷重臣手书的匾额。因为重新金漆描画过的缘故上面的字迹显得非常遒劲。李旭记得其具体应该是“保境安民”四个大字说得是自己汉代那位跃马边塞的祖先李广。此人不是李家的始祖却是宗祠里边唯一留下雕像的人。但令人奇怪的是雕像上的李广却穿着一身文官衣服看上去笑呵呵的与世无争一点儿也没有弯弓射虎的英雄气概。

    旭子记得自己当过经过蓟县时蒙恬将军的塑像也是这般慈眉善目。大抵那些古圣先贤对着自己的家人都提不起什么杀气来所以被画得失去了真容。摆放在李广将军的灵牌之侧是其从弟汉丞相、安乐侯李蔡虽然爵位和官职都远远高于前者却没有画像流传。二人之下依次是李当户、李椒、李敢。李敢之后为李禹李椒之后为李壑二人都开枝散叶家族绵延不绝。唯独李当户这支不再有人继承灵牌孤零零隐藏在一个高位的角落里。

    五年之前唐公李渊特地派了人来认亲。两家祠堂虽然不在一处上谷李氏的祠堂里边却专门列出一个位置将李渊的祖父上柱国李虎设香烛供奉。两年前赵郡李氏也派了人前来合并族谱因而在李家的列祖列宗内也把赵郡历史的始祖续了一位在上面。与陇右李氏一样只标了分支的起源与继承并没有将所同姓族人全部列上。

    当下族长李懋主祭李拓陪祭。李旭在同辈兄弟中虽然不年纪不算最长但最有出息所以负责捧香。众人以礼拜祭焚帛奠酒请在天的李家各位祖宗庇佑不肖子孙们平平安安福寿绵长。

    进献果品的时候所有时鲜都先经过李旭之手。他将果品祭物捧给妻子萁儿然后由萁儿交给母亲李张氏再由母亲呈上供桌。族中不少人是第一次看到萁儿因此难免楞了一下。待有人耳语说那是刚刚打下长安被拜为唐王的大都督李渊之女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早就说过旭官是个有福气的!”再拜之后趁着族长李懋向列祖列宗“汇报”李家一年来的大事儿的“空闲”几个远房叔叔在私下里交头接耳。李旭自己做了大将军博陵郡王。又与权势第一的唐王做了亲戚这份福缘还不是大得没有边么?

    “怪不得唐王听说旭子这边有难立刻派了两路大军过来。”有人恍然大悟般说道。李建成所部驻地飞狐关与易县相隔不足百里。那么大一支兵马驻扎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早就打听清楚了其中缘由。先前还不明白李渊怎么会对李旭如此青眼有加看到了萁儿长房媳妇的打扮才知道两家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又密切了一层。

    “怪不得旭子不计较她庶出?”有人故意点明萁儿庶出的身份话里话外带着酸溜溜的滋味。

    “远边凉快着去。什么正出庶出。现在是妻凭夫贵知道不你?”立刻有人跳出来捍卫旭子的声名。

    这些私低下的无聊言语李旭当然听不到。他难得有时间将军务放在一边因此抓紧了一切机会休息。所以不但别人的小声诋毁和夸赞他都听不见连父亲向祖先汇报的内容他也都是左耳听完立刻从右耳朵冒了出去。好不容易熬到了祭奠结束照例又是一场欢宴。然后各房各回各家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围着火盆守岁。

    难得能和儿子、儿媳坐在一道守岁老李懋心情极其舒畅。屈指算算这是儿子自十四岁出塞起在家里过的第二个年。上一次回来过年时儿子带着满身的伤。这次看上去却是英姿勃神清气爽。

    至于跪坐在儿子身边不断给二老添茶倒水的儿媳在老李懋眼中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虽然做了博陵郡王的父亲他身上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质朴。看人只看行为不看其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至今还没能抱上孙子。但想想儿子今年不过才二十多岁心里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来来来都坐得距离火盆近一些想吃什么自己伸手去拿。就咱们一家人不必太拘束!”静静烤了一会儿火肚子里的酒气慢慢被烤了出来。老李懋仰着一张黑里透红的笑脸大声招呼。

    “你就知道烤火也不问问别人觉不觉得燥!”李张氏下午时也被妯娌们敬了不少酒带着几分醉意嗔怪。萁儿就坐在她的腿边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非常顺眼。不像易县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恨不得将头扎到脂粉缸里。在她看来儿媳的脸色是那种天然的白净和天然嫣红就像一朵静悄悄开放的梅花里里外外透着从容。

    能找到这样的儿媳妇李张氏自然捧在掌心中都怕对方融化掉。凡事都优先考虑着儿媳的感受。先是嫌丈夫和儿子身上的酒气重然后又怪碳炉烧得过于旺烤得人口干舌燥。接下来又忙着弄点心瓜果仿佛多吃一点东西对方就能快点儿给她生个胖孙子般。一来二去不但让萁儿大为感动就连李懋和李旭父子也看得嫉妒。

    “你们娘两个要是嫌乎热先到别的屋子待会儿。我和旭子刚好再喝几杯醒醒酒算算算算我们……”见婆媳两个处得热络李懋非常贴心地为她们找走开的借口。

    “喝一壶吧我们娘儿两个去厨房瞅瞅让下人们再弄两个冷菜上来!”李张氏知道丈夫想必有话跟儿子单说拉着萁儿笑着起身。

    待两个女人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老李懋慢慢收起的笑容。他虽然老却没老到糊涂的分上。儿子戎马匆忙如果不是遇到特殊情况不会赶在年根儿底下才跑回家中来陪着自己祭祀祖先。那他一定是为了长城外边的变故。老人不懂兵法不通政务却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酒菜上来后端起第一杯老李懋笑着问道。仿佛儿子只是去出一趟远门根本没任何风险般。

    “我已经派了两万人去涿郡驻扎。其他将士十七、十八两天集结。十九号是个黄道吉日正式出征。”李旭也端起面前的酒盏递上去跟父亲的酒盏碰了碰一饮而尽。

    这种父子对饮喝法不符合郡王家的礼节却符合上谷易县李家村东口老李家的传统。因此老李懋非常高兴地端起酒盏一口闷了下去。

    “河东李家也派了兵马来届时一道北进。如果打得太激烈窦建德也会派人前来援助。咱们这边加在一起总计有二十万大军胜算应该非常大!”给自己和父亲面前的酒盏再度斟满旭子笑着解释。单论人数这是除了虎牢关之战外他所参与的第二大战役。只是那次他是攻击方这次他要凭借长城与占据优势的敌人周旋。

    “李家那那个建成算是你的妻舅吧他和你齐心么?还有那个姓窦的大王他会不会真心帮你?”老李懋再次端起酒盏却没立刻向嘴里倒。皱着眉头询问。

    “暂时应该没大问题。即便不看在萁儿的份上河东与河北挨得这么近建成兄也会竭尽全力避免兵火蔓延开。至于窦建德依我之见他是个有心胸的人。既然换了盟约就不会趁这个机会来捞便宜。并且我留了些兵马在信都万一有变他们凭着漳水也能支持一段时间。”李旭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他不愿让父亲过多地替自己的安危担心。所以话尽量向轻松方面说。而做父亲的也理解儿子的心情抿了口酒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家里这边你也别担心。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个当官的赵郡李家和陇右李家又冲着你的面子才跟咱们认了亲戚。轻易没人敢惹我这个族长!”

    如果不是因为李旭的崛起恐怕上谷李家压根儿不会被其他李姓认为是李广的诸多后裔中的一支。所以单凭这一功劳老李懋在族中就能活得很滋润。但李旭为父母考虑的远不止这些他没有把握完全赢得即将到来的战争。“萁儿父亲的意思是请您和母亲二老到长安住一段时间。算是族人相认顺便他也能会会亲家!”

    “路太远我和你娘都走不动喽!。”老李懋放下酒盏轻轻摇头。

    “我派人套车护送你们过去!”李旭不甘心继续试探。

    “你没回来之前我和你娘哪都不会去!”老李懋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非常坚定地拒绝了儿子的提议。“我和你娘虽然老了却不能拖你后腿。你在前方与胡人作战我们两个当老的却溜了弟兄们若是知道了岂会没任何想法!”

    “爹…!”猛然间李旭心里涌起一股感动低低的喊了一声。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瞒过父母却没料到两位老人对自己的心思洞若观火。

    不待儿子再寻找其他说辞老李懋快将二人的酒盏斟满一边轻抿一边说道“前些日子人家说你可能有当皇帝的命儿。我和你娘两个就很担心怕你真的被人说动了心思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上冲。这皇帝啊听着是威风可要是福气不够也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见儿子满脸愕然老人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听说你岳父打下了京师又听说你为了对抗胡人接受了他的封赏。我这心里反而不担忧了。你小时候我不希望你去辽东。因为那时你和我一样是个平头百姓没必要替跑到辽东去添沟壑。但现在你既然身为博陵大总管六郡之中最大的官儿这天塌下来无论撑得撑不住总得上前撑一撑。否则那成什么事儿了平素吃着喝着百姓们的供奉看上去人五人六的!遇到该替百姓们出头时却掉屁股跑得飞快!咱李家可不能这么干!甭说李家放眼整个河北无论谁家中出这么一号孬种父母兄弟也几辈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就这么简单个道理亏我先前还斟酌了很长时间!已经多年每在老父面前说过正经事情的李旭有些惭愧地想。父亲就是个小贩子没读过书见识也不如那些智者。和村子里边的所有普通人一样这辈子活得就像地里面的土坷垃卑微、松散并且毫不起眼。但春天到来时土坷垃中却能长出麦子和黑椒。冰天雪地中土坷垃也能像石块一样坚硬。

    他无法表达对父亲的敬意只好一再举盏。做父亲的显然很享受儿子的尊敬喝干酒笑着询问“你知道咱们老祖宗李广的长子李当户那支为啥子绝后了么?”

    在酒和血的交互作用下李旭的头已经有些晕楞了楞好奇地反问:“不清楚。是很奇怪。按道理其他几位先人应该过继个子嗣给他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断了香火吧?”

    “其实咱们这位叫李当户祖先生了个非常有名的儿子。但不仅仅咱们上谷李家赵郡李家和陇右李家天底下只要姓李的都绝不肯让李当户的子孙入祠堂!”老李懋神秘的一笑继续道。

    “为何?”李旭第一次听到这样古怪的说法本能地追问。

    “因为他的儿子是李陵啊!”老李懋拍拍儿子的肩膀得意地大笑。

第五章 无名 (五 上)

    正月十九博陵军北上为国守藩篱。

    由于一直奉着大隋号令所以博陵将士至今还保持了官军固有的黄甲赤帻。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绵延而行的黄色巨龙从刚刚解冻的大地上缓缓行过。

    还是早春田里边却已经有了农夫在劳作。隐约听到了角鼓声他们都习惯性地丢下下了木锹、石镐等家什跑到田垄后藏了起来。片刻后当他们现自己没有面临什么危险又迷惑地从土埂下抬起头带着几分诧异的神色张望。他们看到了赤色的战旗还有黄色的铠甲。那是大隋官军!近些年在管道上曾来来往往多次却第一次让大伙感到如此亲切。

    有人低声出惊呼目光中带着几分崇拜。“我看到了是李将军李将军骑的是黑马!”

    “他身边的是周将军周将军脸上有疤瘌!”无论看得看不真切旁边的人随声附和。

    “好人呐!老天保佑你们!”旁边一个更老的农夫捻土为香顶礼膜拜。他是个去年才分到土地的流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向对自己有恩的人表达敬意只好将最真挚的祝福送给对方。愿漫天神佛保佑好人们一生平平安安。

    列队远行的将士们听不到来到田间的祝福也看不见百姓们这些虔诚的动作。他们只看到了渐渐变得整齐的旷野。那是去年或者前年大将军推行均田令时作为无主之地颁给流民们的。经过了一到两个夏天的辛勤劳作有些荒田已经重新变成了熟地。今年只要抢在第一场雨落之前将地表面刨开洒把种子下去秋天的时候就会有沉甸甸的收获。按每名成年男子十五亩地每亩地产粮二百斤计算不出三年这里将诞生一大批新的小康之家。

    而属于士兵们名下土地每人至少都是五十亩并且距离河道更近引水更方便。即使他们无法从战场上返回来家人凭着这五十亩永业田也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当然假如能活着回来就更好了按照大将军府去年颁布的尚武令有战功者将一举成为富人获得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田产和钱帛。

    如是想着弟兄们的目光也渐渐热切起来。虽然对即将生的战争依旧心怀恐惧但心中占据了更多位置的却是对如何在战后回来过好日子的憧憬。“打赢了这仗涿郡至少有几百万亩地好分!”临行前善于做鼓动的行军长史们早就将利害得失向大伙解释清楚。在他们的叙述中与胜利相反的后果是“一旦输了突厥人将一直杀到黄河岸边。所过之处什么都不会给大伙剩下!”

    相比于切实可见的利益与损失年青些的弟兄们更欣赏李将军在出前所说的那句话。“后退一步是家园!”他只说了这一句却让整装待的四万多弟兄们瞬间全都听明白了此战的意义。这场仗不是为任何人打的与江都无关与长安也无关。大伙是在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只要是男人就不能活着看到敌人杀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面前。

    大军过了涞水另一支规模相当的队伍也从西边赶过来汇合。那支队伍也穿着黄色的战甲打的却是绛白相间的旗帜。两支队伍沿着年久失修的管道迤逦北进很快将内长城和百花山都远远抛在了身后。越往北走人迹越稀少。有时要连续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勉强在官道边上现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庄。所有村落周围的土地都极其平坦极其肥沃。如果村子中有足够劳力的话里边住民都将过得非常殷实。但事实上这些村子一个比一个贫困所有的窗子几乎都破烂不堪风一吹就几乎能掉下来。屋顶上的茅草也多年没有换过要么已经腐烂霉要么已经被风刮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露出下面脏兮兮的房泥。

    村庄中男人差不多都战死了。或者死于某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强盗之手或者死于薛将军和罗将军之间的某次冲突。薛将军的后代和罗将军现在已经握手言和但死去的人却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这片土地需要投入更大的力气才能像上谷、博陵那样重新恢复生机。但如果治政者肯尽心这片几乎被战火烧成白纸的土地上将更容易做出成绩来。靠近涿水和乔山一代的新建村落充分说明了这个道理。虽然涿郡太守崔潜去年秋天才将河东流民安置到溪流两侧但在官府的大力支持下光凭着砍伐山中的木材和猎取林间的野兽流民们便重新过上了安定日子。

    看到两队打着不同旗号的官军走过自己的家门新村中的百姓脸上都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这两支队伍的其中一支将他们逼得背井离乡而另外一支队伍却为他们提供了保护。两支队伍的主人都姓李但高高举起于队伍前的李字在百姓眼中却截然不同。

    涿郡的天气远比博陵和上谷寒冷所以至今尚未有草芽冒着险从地面下探出头。但远山和林梢之间都已经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新绿。渐渐开始湿润的空气让两支队伍中的将士们心情变得轻松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埋头赶路一言不。但偶尔也会小声嘀咕几句关于远道而来的敌人关于道听途说来的塞外民俗。

    “我听说突厥人会用自己的女儿为走到部落中的陌生人暖被子。客人可以做任何事情过后都不会被追究!”但凡是雄性对这种带有花边的消息肯定最为感兴趣。因此相关的流言也总是传播最快。

    “那生了娃怎么办?”一个关中腔从远处搭言。说话者属于不同的旗帜下彼此之间素不相识但共同的兴趣让他们快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留下呗。反正突厥人只要会放马就是好孩子。长大后能支撑门户了谁还管娃的爹是谁!”红色的战旗下有人哄笑着回答。话语里充满了奚落意味。

    如果不是突厥人趁机生事他们根本不用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打仗。所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敌人的行为。

    “哪有那种可能。他们的男人就不嫌头顶上的帽子颜色太鲜艳?”绛白相间的旗帜下有人认为传言实属诬陷皱着眉头质疑。

    “如果知道礼义廉耻就不是突厥人了!”质疑声立刻被一片哄笑所淹没不分旗号。大伙中十有**这辈子都没见过突厥人是什么模样但内心深处却把茹毛饮血衣冠禽兽等词汇直接和塞上民族对等起来。

    “也不能那样说!”一个身穿队正服色的博陵军官低声反驳“那只是一种风俗。”他年龄稍长显然有过与塞上牧人接触的经历并留下了相对美好的印象。“草原上的女人很难怀孕因而生孩子被视为头等大事。没有足够男人的部落很快就会被别的部落吞并掉。比起整个部落的生存女人的贞洁实在微不足道!”

    “我呸又不是牲口有娘没有爹!”这时候没人再尊重说话者的官职。大伙操着各种各样的方言尽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们分明是就是牲口不对连牲口都不如。牲口还知道不咬给自己喂食的人。咱们大隋当年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

    提起当年皇帝陛下对来中原游玩的塞外民族好吃、好喝招待并且不准百姓收取分文报酬的行为士卒们肚子里的火气就更大。当年大伙虽然不堪其扰可没听说哪家店铺收过突厥恶客一个肉好。中原人讲究投桃报李而恶客们吃光了主人的家当带走了主人的礼物反过头却准备明火执仗前来打劫!

    “那是太上皇犯糊涂。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咱们自己还缺吃少穿呢无缘无故却去别人那充大方!”指责的声音来自绛白相间的旗帜下。唐王李渊已经另立的杨侑为傀儡皇帝因而大隋天子杨广在他那里只能算太上皇。

    而在博陵军将士眼里杨广却依旧是大隋天子。虽然他们对这位被困在江都的落魄天子没多少敬意但比起曾经主动向突厥称臣的李渊前者的行为并不比后者昏聩多少。

    鉴于双方目前共同迎敌的现状博陵军将士们尽量不揭盟友的短处。避开正在进行的话题转而说起另外的趣闻。反正有关敌人的新鲜事情数不胜数细细扯去足够从太行山扯到长城外。

    “突厥人是属狼的。只尊重比自己牙齿尖利的遇上比自己更狠地立刻会摇尾乞怜!”

    来自友军弟兄们立刻纠正这个比方的不恰当之处“那是野狗狼不会摇尾巴!”

    “反正不管是狼是狗咱们都得将它打回去!”被纠正者大声强调。

    “废话要不咱们大老远干什么来了?难道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到处烧杀抢掠?”这又是大伙共同的话题和目标。无论上位者对这次行动寄托以什么不为人知的希望底层士兵的心地却像远山顶端未融化的积雪一样单纯。

第五章 无名 (五 下)

    会谈进行得卓有成效。至少李建成是这样认为。回到自己的临时居所以后很久他依旧涌不起半分睡意。

    李旭没有拒绝新皇帝杨侑赐给他的博陵郡王名号这说明他本人对唐王家族依旧身怀好感。河东兵马和博陵军之间也没有生任何预计中的相互排斥的行为对于两路大军由李旭统一指挥的问题左路军将士也默契地采取了欢迎的态度。这些进展都让李建成的心情感到舒畅他把眼前的良好表象视为收拢旭子到自己手下的第一步。至于即将生的恶战李建成心里倒不是非常在意。他不认为自己和李旭这一组合会输。在他的眼里旭子是个非常有本事的将军只是需要有人照顾好后路。而他本人所擅长的政务优势恰恰能弥补旭子在某些方面的不足。君臣互补还有什么情况比这更理想呢?若能长期地将这种互相依赖互相信任的关系维持下去不管塞外的敌人还是关内的对手必然要被打得大败亏输跪地请求宽恕。

    “仲坚今晚有些心不在焉!”看到李建成高兴得像刚吃了糖果的孩子般行军长史陈演寿忍不住出言点醒。“跟世子说话时他的眼神一直向窗外飘。肯定有些事情不想挑明。那个崔郡守和赵司马对咱们的态度也很冷淡话里话外都好像提着十足的戒心!”

    “仲坚与咱们刚刚开始合作肯定会留一些心眼。你想想他这些年来屡屡被人从背后捅刀子怎可能这么快就坦诚相见!”李建成笑了笑丝毫不以陈演寿的提醒为意。

    现在的旭子不是当年的旭子当年的旭子光棍一条什么都抛得开什么都放得下。而现在的旭子拥有六郡之地数万大军即便自己想做些事情肯定也要考虑考虑麾下将士的感受。作为有过相似经历的人李建成认为自己能充分了解旭子的苦衷。至于崔潜和赵子铭等将领的冷淡他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表现。大伙原来都唯李旭一个人马是瞻猛然间今后的命运都与河东李家联系到一起难免会有些迷茫。过上一段时间这种迷茫就会淡去他们会感受到李家的真诚也会感觉到他李建成对属下的照顾。

    “不仅仅是戒备。”陈演寿对谋主的盲目乐观无可奈何不得不将措辞加重了些“是一种敌视。就好像咱们做过什么对不起或正在做旭子的事情般。即便是敷衍也非常不情愿!”

    “是么?”李建成轻轻皱起眉头“陈叔是不是多心了。军中的汉子不太注重礼节也是正常!”

    “我怎么会挑人家的礼节问题。”陈演寿有些哭笑不得“况且他们对我一直很尊敬。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尊敬!”

    这就是世子和二公子的区别。世子只要对人好就是一相情愿的好。看人不顺眼也是哪里都看不下去。而二公子就冷静得多懂得会反复权衡利弊不以内心好恶与人相处。如果对方能给他带来帮助哪怕一直冷眼相对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地凑上去慢慢缓解彼此之间的隔阂甚至主动忽略对方的道德缺失。而如果那个人不堪大用或是存在威胁二公子则会敏锐地感觉到危险或躲开此人或主动出手“解决”问题。

    李建成听出了心腹幕僚说话语气中的嗔怪意味笑了笑郑重地许诺“慢慢来慢慢来!日久见人心!一时有什么误会也不打紧天下不会有解不开的结。况且他们都很佩服仲坚只要仲坚不起异心别人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问题就出在仲坚在这里人望太高上!”陈演寿低声叹息。“这些日子无论民间和军中我都详细查访了一下。仲坚的口碑非常的好。有人百姓甚至刻了他的名号挂在家中说是能辟邪祈福!”

    “是么?”李建成终于皱起了眉头低声反问。“仲坚总共在博陵任上不到三年还有大半时间四处征战。除了稍微安定外他能给地方上带来什么真正的好处?’

    “这就是好处啊。‘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话世子听说过没有?况且这大隋朝的官儿根本不需要给百姓切实好处。只要不刻意糟蹋老百姓就把你当活菩萨看待了!“

    “陈叔是说仲坚对百姓比父王还好?”李建成最后一句话有些抵触沉着声音追问。以他的治政经验太原李家所辖范围内百姓的日子是最安宁富足的。官吏相对廉洁徭役轻赋税也少。否则李家举起义旗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追随。

    “咱们起兵之前唐王对治下百姓的确非常好!”陈演寿耸耸肩回答。

    “陈叔有话说明白些这里就咱们两个没必要绕弯子!”李建成将声音提高笑着吩咐。父亲给自己指定的这个行军长史经验丰富心机深沉。但最大的毛病就是说话喜欢兜来兜去从不肯让人直接达到目的地。

    “今天仲坚答应保障咱们的粮秣供给时崔潜皱了两次眉。脸上的表情好像咱们是远道来就食的骗子!”陈演寿想了想说出自己今天第一个现。

    “五万多人马嚼裹搁哪都不好应付。姓崔的是文官当然想替旭子省些钱财了!”李建成一边安慰陈演寿一边将崔潜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世子说武士矱负责筹集粮草辎重让河东兵马衣食无缺时。崔潜、赵子铭和仲坚三人都好像楞了一下!”

    “士矱出身商贾父亲却委以要职。这种用人不拘一格态度的自然会令人吃惊!”李建成想了想尽量拣自己喜欢的方面回答。

    “咱们来的路上有些屯田百姓的装束是明显的太原、寿阳一代的风格。”陈演寿知道李建成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索性直接将答案抛了出来。那些人来河北肯定不足一年所以还没有完全被当地人同化。对于战乱时期的诸侯来说人口便是实力的象征。掠夺其他豪杰的人口等于在变相消弱对方的实力。

    “不是仲坚要他们来的!”李建成叹了口气终于承认陈演寿所陈述得是事实“我也听说过元吉借着保障军需的名义私下藏了很多财帛!可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即便查出来又能将他怎么样?百姓们该逃的也逃了总不能为了逃走几个百姓就劝父亲治元吉的罪吧?!”

    “世子是个仁厚的兄长。唐公也是一个慈父!”陈演寿跟着叹了口气点评。“但这件事却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忽略的特别是在仲坚眼里。他在博陵这几年得罪的就全是些豪门大户照顾的全是些升斗小民。元吉和地方官员勾结财这件事他肯定非常看不惯!”

    不但李旭看不惯。其麾下的文武官员估计没一个看得惯。如果不是为了安顿从河东远道而来的流民博陵军根本不必着急开涿郡。如果不是在涿郡投入了那么大的财力物力也许李旭作出置身战场之外的决定会相对容易得多。这些话陈演寿希望建成自己能想明白。不再需要他去分析。此外李旭麾下的官员和传统的大隋官员差别非常大相处到一起泾渭分明。如果李建成试图将两家整合到一起这些才是他需要面对的第一组障碍。至于白天那些表面上的客套和有关兵马指挥权利的推让反而是些无关紧要在的枝节。

    令陈演寿非常失望的是李建成可以理解李旭的感受以及河北官员的冷淡却不认为这能对彼此之间的进一步合作造成多大麻烦。毕竟自觉的家族充分照顾到了旭子本人的利益并对他麾下的主要将领都有所表示。“仲坚出身寒微不肯忘本这也是他的好处之一!”他想了想非常认真地说道。“所以父亲才如此器重他。我也一直乐于和他交往!”

    “唉!”陈演寿又叹了口气非常无奈非常遗憾。“世子是不是打算收拢仲坚?”他明知故问仿佛从没揣测过建成的如意算盘。

    “当然!”李建成毫不犹豫地回答。“北上之前父亲曾经跟我叮嘱过无论仲坚提出任何条件都可以考虑。”

    “那世子准备给他什么条件?”陈演寿一边询问一边继续摇头。

    “到现在为止仲坚只要求我与他齐心协力对抗突厥入侵。此外没有提其他任何条件。他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也不会不知道进退陈叔切莫小瞧了他。”李建成被笑得心里堵瓮声瓮气地说道。

    长安是天子之都历来打下长安便意味着有了天子的福缘。以李家目前的实力和展度恐怕三到五年之内就要荡平群雄让天下重新恢复安宁。这些远大前景李建成不相信旭子看不到。况且被连年征战耗尽了元气的博陵六郡也提供不了对一个帝王的支持。既然合作伙伴有远大前景自家又未见得有问鼎逐鹿的希望旭子又何必坚持与李家划清界限呢?

    聪明人到了这种情况下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哪怕心里有些不甘也不会为一个看不到成功希望的目标带着那么多支持者去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在建成眼里旭子虽然未必很聪明却绝对不是一个赌徒。所以他才对收服对方抱有极其强烈的自信。但陈演寿的笑容却那样诡秘诡秘得令人背上冷心里毛。

    他希望陈演寿能收起笑容好好跟自己说几句真正有用的话。他是一军主帅唐王李渊的继承人。不需要别人像引导小孩子般引导。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他会认真听取每一个有用的谏言。

    陈演寿却不丝毫不体谅人的心情继续笑着询问“如果仲坚肯重新投入李家帐下世子准备如何用之?”

    “自然是待之以诚。当年我几这么说过。现在我还会这么待他!陈叔以为如何?”李建成气恼不过索性直接把问题给踢了回来。

    当年初次认识到李旭的才华时父亲的确这样询问过他们三个兄弟。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个都给出了各自的答案。如今这个机会重新来到了面前。李建成依旧认为自己当初的见解没什么错。

    主从之间贵在相容相知。如果自己接替了父亲的王位肯定会充分信任那些贤才远离那些小人。对待仲坚这样有能力品行又好的俊杰就应该如苻坚之待王猛言听计从推心置腹。

    “如果他要求你处置元吉、世民或者长史顺德、窦庸呢?”陈演寿笑的笑容愈神秘愈让人心里忐忑不安。

    李建成楞了一下反驳的话脱口而出“他怎么会提这样的无理要求?!”但一瞬间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事情极有可能生。元吉喜欢骏马、美女和金子世民做事不择手段长孙顺德和舅舅窦庸都是有名的喜欢收受礼物将来肯定是贪官。以李旭的性格未必能与这些人长久相处。同殿称臣即便他不找对方麻烦对方也不会放过他。

    “陈叔那你说我该如何用他?”想到这他终于失去了自信长揖及地郑重向帐下第一智者请教。

    “如果仲坚真的肯投入唐王帐下!”陈演寿顿了顿好像对此非常不确定但又不忍破坏别人的希望般迟疑着说道“有一种用人方法叫做贾生之用。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听说过?”

第五章 无名 (六 上)

    “贾生之用?”李建成皱起眉头顺着陈演寿的语调生硬地重复。他不理解陈演寿为什么把百战百胜的仲坚和汉代有名的怀才不遇书生贾谊相提并论。在他看来二者根本没有类似之处。贾谊终生郁郁不得志而李旭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封了郡王骠骑大将军。爵位和官职几乎都到了人臣的极限。至于脾气秉性仲坚虽然为人洁身自好却绝非一个死较真儿的家伙。只要别人不过分针对他他未必会主动找别人的麻烦!

    “对贾生之用!”陈演寿非常认真地强调。“贾生活着的时候一直未被委以重任但在他生前死后近二十年里两代大汉天子却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他提出的治政理念。别人为其怀才不遇而叫屈在老夫看来论及古今帝王相待臣下之隆罕有若贾谊者!”

    “陈叔目光独到!”李建成自认不是个笨人已经完全明白了陈演寿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却非常不赞同这个提议。眼下他急需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来压一压弟弟世民和刘弘基、殷开山、侯君集等人的风头。费尽力气将李旭招于麾下却束之以高阁岂不等于看着世民的势力一天天展壮大么?

    见少主夸了自己一声便不再言语陈演寿心里愈感到失望。关于李旭到底最后肯不肯替建成效力的问题他一直持怀疑态度。凭心而论自家主公李渊和少主建成的确待李旭不薄又是封王又是拜将。可这种种好处是建立在利益交换基础之上的。恐怕在对方眼里目前的唐王李渊与当年的大隋天子杨广两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区别。即便勉强分一分高下估计也是杨广对李旭的情分更真挚些。至少他在不断给李旭加官进爵时没考虑太多的回报与利用问题。

    既然如此世子建成若想打动李旭必须拿出些更让人看重的东西来!封之以高官显爵?哼哼即便没有唐王李渊假杨侑之手的封赏凭着手中的数万精锐和六郡地盘李旭自己上表讨个王爷的名号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东都越王和江都天子那边可能吝啬么?传言大隋公主带着嫁妆就等在黄河边上时刻等着李旭前去迎娶呢。授之以钱财?李旭若真的是个贪财的就不会在六郡推行那些至少要三、五年光景才能看到收益的屯田养兵新政了!威之以兵?不来涿郡之前不知道到了涿郡之后陈演寿才现所谓的河东甲士与博陵精锐之间的差别到底有多大。他曾经大胆地假设一下虽然心里万分不愿意这种情况的生。倘若李旭不顾突厥人南下在即的风险决定誓死维护东都那位天子的威仪。他率领博陵精锐西进两个月之内河东各郡没有任何城池能保得住。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和他麾下那点兵马根本不够个给博陵精锐垫马掌。世子建成麾下这五万“精兵”顶多也只有且战且退的份儿!即便李家把全部兵力都调过来刘弘基、李安远、慕容罗、王元通、齐破凝等这些旭子的旧交都肯出全力跟他拼命也顶多是把博陵军赶回河北去。若想一战而吞并六郡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当然河东李家除了兵力之外还有一个李旭永远无法比拟的人脉优势。唐王可以借助各地望族、豪门以及昔日同僚好友的支持从各个方向去抄李旭的老巢。但那样一来双方谁也落不下什么好处。即便能打败李旭河东李家也耗尽了自己所有积蓄下来的资源。没有个三年五年的时间恢复元气根本不用再去想“问鼎逐鹿”四个字。

    既然利诱和威逼两种办法都行不通李建成先前所说的待之以诚的想法反而成了一个好主意但关键在乎于这个“诚”字体现在哪一方面。旭子已经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兄弟义气儿女亲情未必还会看得像少年时那样重。李建成想跟他推心置腹人家却未必对河东李家不心存忌惮。如此在陈演寿看来目前李建成手中剩下的唯一可以让旭子动心的条件便是代表河东李家答应旭子全盘接纳他在河北六郡所推行的各项新政。

    想到这陈演寿不甘心提示“世子一路行来可曾现同样是经受战乱上谷和涿郡两地与河东、京畿各郡的差异?”

    “看到了。仲坚的确有料民之才。不过我认为战场上更能挥他的长处!”李建成点点头目光平淡依旧。

    “若河东各地也照此治理呢?”带着最后的一分期待陈演寿继续追问。

    “那需要一些时间吧。眼下咱家的精力主要还放在战场上。而旭子在此试行了两年多均田之策!”李建成想了一会儿很郑重地回答。

    ‘无须立刻执行世子只要给仲坚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承诺!’陈演寿在心里大叫嘴巴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陈演寿私下认为旭子当初之所以不顾得罪六郡豪门得罪洛阳留守的权贵在河北与河南两地推行均田令恐怕与他自己的出身密切相关。作为一个不曾忘本的寒门子弟李旭总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把流离失所的百姓当作自己或者自己的父辈。这才导致他的很多举措看起来既疯狂大胆又倔强得匪夷所思。

    如果李建成可以代表李家作出在目前李家控制各地和将来全天下推行均田、科举和尚武三策那样受到李家恩惠的就不止是旭子一个人。他自己他背后所站立的那些寒门子弟、贫困书生、底层将士以及他的父辈、亲朋还有全天下与他际遇相同的人都将是新政的受益者。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李旭即便不看好建成的前途也会毫无保留地辅佐他。

    这才是真正的“贾生之用”高官显爵都不是必要旭子本身就已经拥有的足够的官职和爵位不需要人锦上添花。他所坚持的那些治政理念他所为之付出了无数代价并且不屈不挠坚持着的东西才是其内心深处最珍视的!如果世子建成肯替他完成这个心愿旭子这辈子也不会辜负建成。相反如果建成拿不出这种魄力来陈演寿认为即便李旭将来李旭归顺于河东李家也不会甘心被一个声望、能力都不如自己的人驱使。

    “陈叔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李建成终于察觉到心腹幕僚脸色不太正常打了个哈欠笑着追问。

    “仗可能一两年之内便会打完!”陈演寿已经冷透了的心又冒出了几点小火星来将出口的话再度烤热“有了这次北上抗击突厥之功世子的声望必如日中天。但由乱入治却是个非常耗费时日的事情。政务本来就是世子所长世子欲想令唐王始终眷顾如前手握十万雄兵未必及得上让世人心里念一个‘好’字!”

    “陈叔说得对但具体该干些什么还需要从长计议!一时真的很难作出决断!”先是一愣紧跟着眉头拧做一团。再度沉吟了良久之后李建成终于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况且父亲那边对戡乱安民的事情自有安排不可能让我由着性子施为!”

    “世子想得也有道理。陈某有些心急了!”看到李建成如此陈演寿咧了咧满是白须的嘴巴低声致歉。

    “我知道陈叔一切都是为我打算。”李建成也笑了笑顺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干涩的眼睛。“今后有什么话还望陈叔像今天这样知无不言!”

    陈演寿笑着躬身“陈某记下了世子早点安歇吧时候不早了!”看到对方没有继续深谈下去的表示他主动捏掉了心里最后几颗火星儿拱手告别。

    李建成微笑着将对方送出二门执晚辈之礼告别然后又微笑着返回自己的书案边抽出一叠洁白轻软的绢纸提笔在上面勾勾画画。陈演寿今天想表达的意思他其实完全听明白了。他也清楚那样做有可能永远将旭子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但他却不敢那样做不是不愿而是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大周和大隋两朝最后其实都毁在了世家之手。父亲李渊私下里不止一次得出类似的结论。而李旭之所以屡屡被无怨无仇的刁难陷害也主要是由于他的出身问题。他是条山涧里蹦出来的黑蛟一群养在池子的锦鲤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在其长大之前将其消灭掉。而李旭在六郡推行的那些新政无异于想毁掉整个养锦鲤的池子将它与山涧、大河混为一体。

    天下群雄中不止窦建德一个人从李旭所推行的政令中吸取养分。目前李家治下的义宁朝也借鉴了相当大一部分均田和垦荒政策。但将均田、科举和尚武三策原封不动的吃下去却根本不可能。非但他李建成不敢答应旭子换了父亲李渊亲自来恐怕也不敢贸然作出这个逆天的决定。

    不像博陵军这边李旭麾下的将领、心腹大部分来自普通人家。目前帮助河东李家争夺天下的却包括裴寂、刘文静、柴绍、长孙顺德等豪门子弟。这些人每个人背后的都站着一个硕大的家族根深叶茂。父亲李渊攻克龙泉后坚持无论出身高低贵贱有功同赏时已经被刘文静等人大肆指摘。如果自己敢向前再走一步的话李建成相信不用弟弟世民伸手去拉拢父亲身边的裴、刘等人便立刻要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从唐王继承人的位置上拽下来。

    为得到一个李旭而失去父亲身边所有肱骨重臣的支持值得么?李建成手中的笔涂涂抹抹将写好的字迹又涂成一团黑。这是个非黑即白的赌局到底压哪边他不敢下注。

第五章 无名 (六 中)

    李建成不想赌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却没想到问鼎逐鹿本来就是一场赌局无论他愿意不愿意自从李家起兵的那一刻他已经把自己的全部所有压了上去。胜则是惠及几代的荣华富贵败则一无所有包括性命也要赔掉。此外还有另一个赌局早已经展开那就是有关唐王世子之位争夺同样是没有任何退路同样是输者要血溅五步。

    对于后一场赌局的认识同为李渊之子的李世民则要比自己的哥哥清醒得多。当现父亲在明里暗里大力巩固哥哥的地位之后非但没有立刻收起自己野心反而想尽一切办法力图挽回自己目前的劣势。

    父亲不会直接向自己出手。作为家中曾经最受宠爱的儿子李世民始终坚信这一点。父亲一方面需要自己替他领军出征虽然自己偶尔会犯一些小错误但在这个乱世中将兵权交给自家人远比交给外姓安全。这也是哥哥在太原起兵之后虽然毫无建树却依旧能坐稳左路军统帅之位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李世民认为父亲需要自己这个不安分的挑战者来向哥哥施加压力督促他尽快成熟起来以便将来接过李家家主的重担。

    有了这两条安全保障李世民就可以做一些稍微出格但不非常明显出格的举动。如自己建立自己的用人***大力结交父亲身边的宠臣等。这些零敲碎打的小动作虽然表面上对哥哥的位置和家族的团结和睦造不成太大威胁但对于李世民个人势力的培养却有着非同小可的帮助。

    自从李建成和李婉儿领军北上后留在京师附近的将领们几乎都得到了二公子的刻意接纳。有的是几匹好马有的是一把好刀或者好弓还有的则是纯粹的军事理论上的交流与往来。对于武夫而言这种交流很普通代表不了什么重大意义。然而随着礼尚往来的次数增多李世民府中的客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对于不愿意卷入兄弟之间争执的人李世民保持了应有的尊敬。刘弘基目前已经被李渊从他的麾下划分出去单独领一哨兵马去“援救”东都。临行之前李世民不但将自己收集到的所有弓箭都从库里调了出来无私地交给刘弘基使用。并且亲手将从皇宫里抄出来的一幅柳叶甲送到了刘弘基营中。武士矱现在身居要位为了避嫌不能再主动到二公子府上拜访。李世民就托了父亲身边的一位重臣向朝廷举荐武士矱的亲哥哥为司农卿。虽然这位武家兄长是个有名的老实头不可能给任何人任何形式回报。

    对于一直跟在自己的亲信李世民则努力为他们争取合适的待遇。如今长孙无忌已经是四品通议大夫宣威将军汾阳县侯。普通士卒出身的侯君集也有了中散大夫、明威将军、岚城伯的诸多头衔。其余一同打天下的弟兄也都凭借战功获得了不错的地位。‘二公子处事公允不以出身待人’这是弟兄们自内心的赞誉。

    对于其他原来不归自己统属但有心与自己结交的人李世民更是给了他们合适的回报。如因伤没有随娘子军北上留在京城卫戍九门的丘师利兄弟孙华的结义哥哥白文晋等都屡次得到了他的“无私”举荐。

    除了不问出身门第结交各种朋友之外对于所有可能为家族出力的机会李世民尽量不放过。他不争功劳不问报酬只管用心去做事情。几次生在京畿附近的旧隋势力反扑都被他迅扑灭在了起始状态。如此一来即便对二儿子过去表现有所不满李渊也不忍心将其冷落太久了。刚巧薛举吞并唐弼部众率军六万号称三十万骚扰扶风。唐王李渊便不得不再给二儿子一个表现机会命令他带着右路军五万兵马西进到大震、安夷两关抵御薛举。

    接到父亲的命令李世民立刻举荐丘师利的弟弟丘行恭做副将侯君集、长孙顺德为右一领军、右二领军长史无忌为行军长史。武士矱侄儿武克臧为司仓参军。京兆郡丞白文晋为军司马。并举荐齐州进士房玄龄和大儒王圭的得意门生杜如晦为记事参军。这些人能力和品行素为李渊所熟知所以没有任何阻碍相关委任就被批复了下来。

    大军到了扶风郡李世民立刻在杨广行宫岐阳宫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谈。参加的者除了长孙顺德、长孙无忌、侯君集等几个固有心腹外又增加了房玄龄、杜如晦和李靖三人。密议开始李世民毫不隐瞒地承认自己受到了父亲的刻意冷落并且将目前哥哥所处的有利条件一一挑明。他告诉自己的所有心腹自己不认为哥哥有能力接替父亲的职位进而给所有人一个光明的未来。为了避免将来大伙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必须想办法让父亲认识到兄弟二人在能力上的巨大差别尽早放弃对自己的固有成见。

    听完李世民的话长孙顺德、侯君集等人都很着急。特别是长孙顺德因为谋事过于偏向李世民已经被李渊从左膀右臂的位置赶到了李世民麾下。这等于他今后的所有前途都与李世民的个人前途息息相关不得不绞尽脑汁为对方谋划。

    着急归着急大伙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却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对策。毕竟建成的世子地位确立以久并非轻易可以撼动的。况且唐王李渊的态度也决定了大伙的态度。自从他大张旗鼓地送李建成及其麾下健儿北上之后李家门下大部分核心重臣就主动和李世民疏远了距离。

    “唉李某命薄!”看众人除了抱怨之外束手无策李世民摇头喟然长叹。

    “唐王在此事上的确过于偏向世子!”长孙顺德跟着叹气花白的胡须上下抖动看上去就像一团染了霜的枯草。

    “依属下之见唐王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他的春秋不高应该有很长时间考虑这些事情。”对李家兄弟之间龌龊房玄龄虽然早就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二人之间已经到了这种水火不同炉的地步楞了一下迟疑着安慰。

    “并非我危言耸听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哥为人虽然宽宏但此番南下的功劳却绝大部分为我和尔等所立。一旦父亲百年之后兄弱弟强…”望着面色不一的众人李世民低声解释。

    兄弱弟强至少在北方对抗突厥人的战争没打起来前外界的感觉是这样。以唐王李渊目前的权势也难怪李世民担心自身安危。最是无情帝王家李渊若是当了皇帝建成和世民二人的关系就像当年的杨勇和杨广。虽然瓦岗军所书写的檄文中厉声谴责了杨广杀兄夺位的罪行。但如果换了杨勇当皇帝恐怕他也无法包容一个曾经统领四十万大军征服整个江南的大将军弟弟吧!

    “二公子可以韬光养晦或者暂时少领军出征避一避世子的风头。也许在唐公心中正希望你这样做!”本着儒家的思考房玄龄继续劝告。兄友弟恭是他认为理想的家庭成员相处标准。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劝有些愚但给别人出主意手足相残的事情暂时他还做不出来。

    长孙无忌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问题是现在二公子无法不出头。四下里全是敌人总不能躲在京师里不出战。若战旁人必然会将二公子和世子的战果相互比较!”他耸耸肩以奚落的语气继续补充“还好北上对抗突厥的人中还有个李仲坚否则我等说不定就要披左衽了!”

    “即便击败了突厥大部分功劳恐怕也是李大将军的。他出道七年来只败过一次。”侯君集冷笑了一声尖刻地指出。对唐公借李旭之手给世子建成创造成名机会的做法他非常之不满。既然是涉及到中原生死存亡的战争就应该派遣李家最强的人出马。派一个连仗都不会打的世子去做什么?打胜了当然能借机稳固地位可万一败了呢?毕竟突厥人起了倾国之兵。

    “此战恐怕即使挡住了突厥人也是惨胜!”说道军事一直保持沉默状态的李靖突然开口。他自从成为李世民的幕僚后所有密议都有机会参与。但以心肠毒辣而闻名的他却如同换了一个人般很少再给谋主出什么祸害人的歹毒主意。

    “惨胜?”刚刚在话语里还带着抱怨意味的侯君集立刻跳了起来。“药师何出此言难道你没听闻了李将军之名么?”

    “应该不会战败吧?毕竟有长城为屏障!”长孙无忌的注意力也被李靖的话所吸引皱着眉头追问。

    他们都不希望李建成凭借此战获取赫赫声名但他们内心深处却绝不希望看到中原输掉这场战争。虽然输掉了战争后李世民将顺理成章地取代其兄的地位。

    在这一刻他们毕竟还都是中原人。

第五章 无名 (六 下)

    “李将军用兵的确有独到之处博陵将士也的确是天下致锐但他们毕竟势力单薄了些!”见众人都将疑问且略带愤怒意味的目光看向自己李靖忍不住露出了一脸苦笑“在下也期望李将军能顺利将突厥打出去可博陵将士还没从上两场恶战中缓过元气来始必可汗就起了倾国之兵南下。以疲惫之师对虎狼之众就算李将军有百战百胜之名此番李某也没看到他的胜算在哪?”

    “你当然看不到!雁门关之战的时候很多人也看不到!”侯君集最近一直看李靖不太顺眼冷笑着讥讽。“可雁门关一战突厥人照样被二公子和李将军联手打得溃不成军!”

    “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大隋天子的余威仍在。天下源源不断有兵马往雁门勤王。”李靖被噎得脸色微红大声争辩两次突厥南下的差别。“况且那次是二公子与李将军联手而这次换了世子前去!大伙刚才也说过领兵打仗并非世子所长!”

    “那也未必会输掉!”见对方拉出李世民做挡箭牌侯君集哼了一声悻然坐回自己的座位。

    “李某只是多算不胜少算胜而已!”李靖顺口抛了一句兵书上的名言为自己装点门面。“在李某看来北方战事的确不十分乐观!除了李将军和二公子当年雁门之战的英雄或者因故不能前去或者已经作古。博陵将士的确独木难支!”

    这话侯君集无法反驳。当年雁门之战出力较多的几个英雄中云定兴已经病故阴世师刚刚被李渊斩。尧君素和曲突通两名虎将此刻正被河东兵马团团困在两座孤城之中如果坚持不肯投降的话早晚都是被擒杀结局。

    “此外!”见气焰最嚣张的侯君集被自己说得神色黯然李靖缓了口气继续强调“突厥人南下不仅仅是因为中原内乱据李某在马邑所知前年春天、去年春天、今年春天连续三年草原上都旱得厉害。而今年冬天又来得特别早。眼下中原战乱不休近期内根本不可能有大宗粮食向外输出。牧人不擅长积蓄备荒每逢灾年都可能饿死人。连续三个灾年下来如果他们再不到处抢点儿吃食很多部落就要绝种!”

    “始必可汗之所以从冬天准备到现在恐怕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根本就没留退路。而中原起兵迎战的到目前为止不过唐王、李将军两家兵马。仓促之间两家兵马很难协调如一……”

    他的话听得所有人心情沉重但大伙却无法否认他所讲得句句都在点子上。一方涉及到生死存亡而另一方却各怀心思即便孙吴复生估计也要自叹命苦了。而一旦战局展真的应了李靖的预测大伙该如何面对呢?恐怕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天下所有英雄也不敢担保自己定能挽狂澜于即倒吧!

    “世子一直非常欣赏李仲坚的才华到了涿郡后必然会全力给其以支持。”长孙无忌先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倔强地坚持。他非常不欣赏李建成那种略显懦弱的性格此刻却巴不得李建成的性子越懦弱越好。最好到了涿郡之后立刻将兵权交给李旭他自己退居后营对一切不闻不问那样也许一向擅长创造奇迹的旭子还有再度创造奇迹的机会!

    李靖也看了一眼李世民然后小心翼翼地寻找合适措辞“世子的确与李将军和得来。并且大敌当前情况下他也不会给李将军任何擎肘。但河东兵马与博陵军之间毕竟有些差异李将军如果把两家兵马同等而用恐怕造成的疏漏更多!”

    作为先前的对手和知兵宿将他能一眼看出河东兵马的不足。靠收拢流寇和各地郡兵迅膨胀起来的河东兵马战斗力非常普通非但与名满天下的博陵精锐不能同日而语比起刘武周麾下的马邑军和守卫长安的大隋郡兵都稍显孱弱。前一段时间河东兵马之所以能攻破长安主要是凭借着数量优势和李家在关中、京畿一带的影响力。而塞上一战李家的家族影响力与河东兵马的人数优势统统派不上用场。

    在座的人中除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没怎么上过战场外其余都有独自领军的经历。因此不得不承认李靖说得都是事实。河东兵马的战斗力的确不甚强大况且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很忌讳临时接手指挥自己不熟悉的队伍。他会习惯性地按照指挥自己麾下原班人马的方式调兵遣将。而一旦新队伍不堪所任影响得就不仅仅是其自身所处位置那么简单了!

    但出于个人的心愿众人依旧期待着能找出些对旭子有利的条件来。“李将军熟悉涿郡地势占据地利之便!”

    “他也准备了近三个月时间不至于应对得过于仓促!”

    “李将军素有爱民之名!突厥狼骑乃远道而来的贼寇战斗力能保持一贯的强悍!”

    “药师兄忘记了考虑窦建德的力量!他刚刚跟李旭结了盟并将放弃前仇之原因公告于天下!”听众人议论了一会儿长孙无忌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微微颤显然自己也不相信窦家军有挡住狼骑倾力一击的可能。

    “窦建德是个流贼性格只想占便宜不愿意吃亏。”李靖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对窦建德的为人非常不屑。“他之所以肯出头看中的是给李将军帮忙可以占大义的名分事急时肯不肯拔刀相助却非常难说!”

    ‘除了李仲坚那个痴人谁肯做没有半点儿好处的事情!’房玄龄耸耸肩膀笑容之中充满了苦味。有些事情他也看得非常清楚但不能明白的说出来。包括唐王这次派遣左路军和娘子军北上的目的。如果不是冲着李旭名下那六个郡及其麾下数万士卒河东李家肯一下子拿出手中尽三分之二的力量前去帮忙么?大伙今天在这里冲窦建德冷笑别人看向长安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冷笑多少声呢!

    ‘但那个痴人却不知道吸引了天下多少钦佩的目光。’如果有可能房玄龄希望自己也能处于和李仲坚同样位置。虽然李世民对他有知遇之恩但像今天这种替别人出主意对付其自家兄长的推心置腹却绝不是他的期待。

    在房玄龄的梦里他希望自己能坦坦荡荡地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情。就像他当年在应科举时写于试卷上的策论一样‘勇于为公而懦于为私幸于国战而耻于私斗。’这些年少时的热血之言已经被尘封很久了但每每回忆起来依然如野火一样将人烤得难受。

    “如果药师与李仲坚易地而处可有解决困境的办法?”想到这些不顾自己的话有可能引起李世民的误会房玄龄试探着问。话说完一双眼睛再不敢看自家谋主而是将殷切的目光全都投在了曾经指挥几千残兵将河东数十万兵马挡在长安城外十余日的“毒士”李靖脸上。

    “李某只是就事论事。纸上谈兵未必说得准确也未必算得上良策!”李靖又看了李世民一眼现对方脸色依旧平静如常心中稍安。他也希望此刻自己能处于长城垛口上而不是右路军中。只可惜李建成有眼无珠李婉儿对他误会极深甚至有些恨之入骨。

    现实总是不会尽如人意眼下肯给他一展所长机会的只有李世民一个人。而在这位年青的二公子心中到底国事看得更重一些还是家事看得更重一些李靖没有半点把握。他只能先照顾了谋主的利益然后在将心中的抱负一点点伸张出来。为了成名他已经放弃了太多的东西今后将不得不放弃更多。

    ‘也许他只是年青心急吧!’沉吟了许久之后李靖在心中充满希望地揣摩。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又叹了口气他清清嗓子低声说道:“眼下始必可汗倾草原之力而来再加上刘武周、梁师都这些内贼的接应势若山崩。而我中原兵马在涿郡和雁门就像两只胳膊死死地将突厥狼骑挡在长城之外。但长时间撑下来去无论世子和李将军在涿郡还是娘子军在雁门都会支撑得非常疲惫。若想扭转整个不利局面要么两路大军之中一路能够转守为攻进入草原深处逼始必可汗后退。要么再有第三路来自中原的兵马在关键时刻杀入战场打始必个措手不及!”

    众人的目光猛然一亮然后又迅暗淡。李靖的分析让大伙再次看到希望但这希望却渺茫得如天外梵唱。

    “哪来的第三路兵马窦建德只是个流贼。他的人即便倾巢而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侯君集苦笑摇头。

    “别指望罗艺的虎贲铁骑如果他不主动将铁骑撤到辽东去始必还没胆子选择涿郡为突破口呢!”说道意外援军长孙无忌也是满脸黯然。“如果薛举不窥探扶风……?”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跳入他的心里让他充满忧虑的眼神猛然又亮了一下然后快转向了李世民。

    “药师兄有没有办法快击败薛举!”房玄龄再次开口想法与长孙无忌如出一辙。“如果我军迅击败薛举稳定扶风就有机会充当这最关键的一路兵马。”他越说声音越大脸色不知不觉变得绯红如火。“二公子不是一直遗憾世子独得了抵御外辱之名么?我右路关键时刻杀上去岂不是同样有力挽天河之誉。而将来世子即便容不下二公子有这么大的功劳被天下人记着他想必也不敢过分逼迫二公子!”

    闻听此言在座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李世民。这的确是个两全之策虽然完成起来非常非常艰难。在众人的注视下年青气盛的李世民也紧张了起来双眉紧紧皱成一簇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以非常不确定地语气回应道:“如果咱们能快击败薛举我的确愿意领军北上。但你等也应该清楚薛举来势汹汹未必能那么容易击败他。而即便咱们能在两三个月内稳定扶风和关中父王那边怎么考虑我还不得不听从。届时能否赶得及长城上的恶战也是非常难以确定……”

    “如果二公子下令李某愿意与诸君一道竭尽全力谋划胜之法!”没等别人向自己看过来李靖毫不犹豫地承诺。

    “末将愿意全力以赴!”侯君集也站起身主动给李靖帮腔。越是胜之策他依旧不喜欢李靖但眼下却非与对方争一口恶气的时候。

    “请二公子决断!”长孙无忌跟着侯君集身后低声催促。

    “请二公子斟酌房兄之议!”一直没有开口的杜如晦也站起身郑重建议。

    见麾下群情汹涌李世民也砰然心动。他不愿意给众人留下自己因私废公的印象更不愿意被自己的哥哥比下去。内心深处他依旧非常怀念当年与李旭联手血战雁门的日子那些日子虽然非常疲惫却在人心中留下了永远难以忘怀的回忆。

    “如果可以在半个月内……”李世民紧握拳头斟酌着说道。“半个月内击败薛举咱们就可能在一个半月内稳定扶风和关中各地!然后向父王主动请缨……”

    没等他说完话头迅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打断“二公子请三思!”长孙顺德推开众人快步走到李世民的身前“与薛举决战我们的损失会非常大。如果把握不好出塞的机会的话有可能把狼骑的注意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

    这话听起来非常不入耳却让所有人微微一楞。薛举所部并非弱旅如果过于急切寻求和他决战长孙顺德说得情况出现的可能将非常大那样右路军将全军覆灭以后非但不用再凭此与建成争夺世子之位恐怕大伙连葬身之地都找不到!

    “长孙将军说得有道理!”看到了李世民在犹豫杜如晦越众而出与长孙顺德并肩而站。“杜某以为世子之位的争执乃家事北上抗敌却是国事。无论有什么理由国事都要放在家事前面!”

第五章 无名 (七 上)

    国事家事在这个很多人都想化家为国的时代孰轻孰重的确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情。非但李世民一个人对此很是犹豫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大总管罗艺同样面对着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放突厥人南下与挡了自己道路的仇敌李仲坚拼个你死我活这本来是计划之内争夺天下的关键一步。可随着草原上的事态越来越分明罗艺也越来越犹豫自己当初盛怒之下作出的决定是不是稍显轻率了些?

    虎贲铁骑目前驻扎在柳城如果需要罗艺可以在十天之内将其再度调到涿郡战场。可那样做就要白白便宜了李仲坚和李老妪这对龌龊叔侄。特别是前者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李老妪派兵跟始必可汗周旋的行为还可以理解毕竟涿郡与河东都在突厥人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丢掉了河东李老妪就丢掉了自己的根基。而李仲坚呢他到底图个什么?涿郡大部分都是荒地他守这片旷野有什么用?如果他想争夺天下还则罢了偏偏怎么看此人都不像个准备争夺天下的模样。自己不去问鼎逐鹿却要挡着别人成就王霸之业的机会此等就实在太可恨了!这简直就是损人不利己简直就是成心跟罗艺大将军过不去。如果虎贲铁骑千里迢迢去救他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是自己对自己捅刀子!无论心里怎么别扭罗艺都不能犯这个傻!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坐视李仲坚被突厥狼骑生吞活剥罗艺又觉得非常非常地不甘心。自从出道以来他这辈子几乎没遇到过对手。偏偏到了暮年被一个初生牛犊顶了个大跟头。虽然去年博陵军直接击败的是罗成而不是他罗艺可那种避重就轻的战术比直接给虎贲铁骑当头一棒还令罗艺郁闷。那次战斗打击的不仅仅是罗成和他麾下的几个年青人那次战斗等于直接打击了幽州群豪对争夺天下的雄心。如果连个刚刚崛起的李仲坚都收拾不下虎贲铁骑拿什么去收拾实力比李仲坚强大许多的李渊、李密和杜伏威?

    当天下像一颗熟了的桃子般唾手可得时所有将士都恨不得罗艺带着自己迅将其摘下来。可当大伙现那棵桃树下还卧着一头孤狼在吃桃子和被咬之间很多人就不得不作出权衡。权衡的结果是如果那头孤狼不死大伙还是轻易别打桃子的主意为妙。所以为了自家将来的前程罗艺必须要对即将生在家门口的战争视而不见!

    做这样的一个选择很痛苦。特别是面对着虎贲铁骑中的一些高级将领时众人眼里狐疑、犹豫、甚至略带失望的目光有时简直能把罗艺逼得如芒刺在背。大伙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将这十余年中的大半日子里虎贲铁骑是作为大隋的国之利器而存在。随时准备用生命和热血捍卫背后的家园几乎是贯穿了每名将领年青时代的誓言。而现在他们要将年青时代所坚持的东西全部忘掉要彻底地否定自己年青时代的人生目标和追求!试问这个形同南北对折的急转弯哪个人能轻易地将马头掉过来?

    凭着个人多年的威望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幽州大总管罗艺暂时压下了身边的反对声音。但他知道那些迷茫和失望时刻在困扰着部将们特别其中一些平时表现优秀者。他们之所以表现优秀很大原因就是对心中理念的执着。而心中的理念越是执着作出转变越是艰难。

    “如果李仲坚稍微懂得一些变通多好!”白天在部将面前装得霸气十足晚上躲回自己的书房里罗艺就忍不住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李旭不主动挡到长城上去他罗艺现在的做法就会容易被部下理解得多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是对多年理想的背弃。守卫这个国家有很多种方式并不一定非得如李仲坚那样不计后果地蛮干。先保存力量将中原内部的乱象结束然后再驱逐南下的突厥人一样是一种选择。古人不是说过要懂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突厥人不可能一口吃掉整个中原与问鼎逐鹿的大事比起来边郡上几块土地的暂时失去能算得了什么?

    罗艺觉得李旭现在的行为很愚蠢。但他对这种愚蠢却很理解。如果再年青三十岁也许他也会做和对方一样的选择。那时的他没有多少野心也没有多少羁绊。有的只是年青、热血和一种叫做梦想的东西。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对自己的每一项决定担负更多的责任。

    不像李旭那样毕生如浮萍般飘荡即便在河北六郡也没扎下根。幽州大总管罗艺不同他已经把自己的根扎在了幽州十多年来他和自己的部将、谋臣们已经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他做决定的时候不能像李旭那样任性而为他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为所有支持者的家族考虑为自己的儿子和别人的儿子考虑。拥有的越多肩上的责任越重。而责任越重越珍惜付出后所得到的东西舍弃时也就越艰难。

    李旭选择北上长城守藩篱即便获胜博陵军也将彻底沦为别人的附庸。此举等于舍弃了他自己和追随者将来去争夺天下的可能牺牲不可谓不大。而罗艺如果赶在这个时候去给他帮忙等于把幽州军争夺天下的可能也放弃掉了。失去无数英勇的将士无数资源得到手的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虚名。而虚名这个东西罗艺在年青时就已经积攒得够多了不需要在自己的人生中再增添一笔。

    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并且为此不惜担负一些污浊。当然如果李仲坚、李老妪和突厥狼骑拼个三败俱伤最好虎贲铁骑挑选那个时候出现则能收获最大的利益。

    为了让利益最大化罗艺不得不将准备做得充分一些。正月过后他将虎贲铁骑再度移动部分远上辽东郡拿契丹和靺鞨两部的牧人练习练习纵马挥槊的功夫另外一小部分约千余骑由壮武将军步兵带领潜回到蓟县时刻准备提防异变的生。为了让始必可汗的探子不怀疑幽州的用心他还刻意让麾下心腹将领刘义方带领三千多步卒驻扎在居庸关上摆出一幅时刻准备抄博陵军后路的姿态。这一招的效果非常好不但始必可汗派来联络的使者非常满意博陵军也被吓得赶紧派吕钦将军顶了上来死死顶在居庸关外的延庆堡和大小翻山。

    作为善意的回报突厥天可汗始必给幽州送来了一杆狼头大纛与安乐可汗的封号并且许诺在南下之后狼骑对幽州各郡秋毫不犯。如果顺利打下中原则将割让河间、渤海等数郡为安乐可汗做牧场的好处。在受到始必的嘉奖同时幽州大总管罗艺同时还收到了“魏公”李密的信函。在信中已经得到窦建德、李渊、杜伏威等人一致口头拥戴的李密以各方割据势力的总盟主口吻敦促罗艺不要上李仲坚的当不要为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隋做无谓的挣扎。当然这个要求也不是无偿的作为回报李密在一个月内连续三次升了其部下一个名叫罗成的年青将领官职。让他直接成为马军副总管北海郡侯与单雄信一道掌管瓦岗军战斗力“最强大”的骑兵。

    罗艺不在乎李密的示好行为对于这个咋咋呼呼的“盟主”大人他半点儿尊敬都欠奉。但他却忍不住将对方的信放在书案边一看再看。信中所提的罗成正是他失散了大半年的儿子。这半年来罗艺的心几乎都空了一半儿。有时听人说儿子在窦建德麾下做县丞有时又听说儿子恼了窦建德挂冠离去。每次有类似消息传到幽州他都会担心上许多天同时对李旭的恨意又增加几分。而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去了李密那里准备借李密麾下的兵马北上与自己南北夹击昔日的敌人。并且通过信使的口罗艺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成熟了许多并且身边有了一个来历极其神秘却温柔异常的女人。

    “这小子娶了媳妇也不跟我这当爹的吱一声!”又看了一遍李密的来信后罗艺笑着骂道。此刻他心中不但有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个父亲对儿子即将长大难以掩饰的骄傲与满足。他罗艺之所以争这个天下还不是全是为了孩子们么?想到将来儿子罗成坐北朝南挥斥方遒的模样他就觉得现在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所有付出也全都值得。

    无论别人怎么劝谏他都不准备再改变主意。这些人总有一日会理解他今天的选择并从中分享到应得的收益。包括那个远道归来的步兵将军罗艺没想到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鲜卑后裔此人居然对中原和塞外分得那样清楚。自从回到蓟县后就三番五次提出反对意见三番五次被自己当众呵斥却屡教不改。

    想到爱将的执拗模样罗艺不得不再做一些补充措施。步兵将军回蓟县时所带领的那一千虎贲都是他的嫡系。如果实在没法劝服此人罗艺将不得不剥夺其调动兵马之权免得这个倔强的家伙哪天想不开作出什么导致抄家灭族的事情来。

    “来人传本帅将令!”罗艺抓起一支令箭犹豫着喊道。他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但是心腹亲兵还有几名将领和幕僚都跟着跑了进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涌现在幽州大总管心头强压着涌了满脸的震惊他厉声喝问。“孤只是喊亲兵进来这么晚了你们都跑来干什么?”

    鹰扬郎将卢矩、怀化中郎将范恒大、行军长史秦雍、虎牙郎将曹元让几乎留在蓟县的幽州军高级将领都6续跑进书房。涌动的人头让罗艺心中稍微安定他知道如果有兵变生肇事者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心腹阵容保持得如此齐整。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秦长史到底什么事情让你们如此慌张?孤平时说过的话呢忘了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一道跑来到底干什么?”安定了心神之后罗艺又迅恢复了虎贲大将军的威严目光从部将们的脸上逐一扫过同时大声质问。

    他看到了无穷无尽的震惊和忧伤挂在每个人的脸上无论年青一代还是正在老去的一代几乎个个自赤诚。片刻后他在自己心腹长史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

    “禀禀告大将军。步步校尉步校尉自刎了!”老长史秦雍抽泣着汇报根本没注意自己口里所说的都是大伙多年前的旧官职。

第五章 无名 (七 下)

    “什么?!”罗艺腾地一下站起身抓住老长史秦雍的衣襟喝问。他身材魁梧膂力非常人能及。此刻虽然是单手力也将秦雍硬生生从地面上提了起来。被衣领勒住脖颈的秦雍登时脸色被憋得青黑双臂无助地在半空中挥舞。直到几名同僚一齐上前扯住罗艺的胳膊才喘过一口气泪流满脸“步步校尉自尽了!”

    “步校尉你是说得步兵?”罗艺无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重重再度跌回自己的座位。

    “是步将军壮武将军步兵!”老长史秦雍抹了把脸喃喃地回应。

    “你们确定过了?是他?”罗艺仍不甘心待着几分期待追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四下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在沉默的哀伤之中虎贲大将军罗艺的脊背迅驼了下去。半晌之后他苦笑着抬了抬手“别干站着了走吧跟我一道去送送步将军。”

    众将领们轻轻点头跟在罗艺身后慢慢走出帅府。天已经渐渐开始变暖了几株早春的杏花从墙角上探出头来被灯光一照鲜艳如火。风吹过立刻有雪片一般的花瓣簌簌而落绕在人身体边衣袖上久久不肯散去。

    校场附近早已站满了人。闻讯赶来的将士们将步兵的临时居所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不相信素来以勇武闻名的步将军是自杀身亡的。步将军正直勇敢打仗时候从来都是冲在队伍的前面。这样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他又何必用自杀来逃避现实?。

    见到罗艺到来弟兄们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通道目送自家主帅走入步将军的居所。如果说在虎贲军弟兄们心中还有谁威望比步将军高的话那就只是主帅罗艺了。在大伙的印象里罗将军当年比现在的步将军还正直还勇敢还宁折不弯。

    但两个同样很正直的人却未必合得来。跟着罗艺身后的秦雍等人都知道壮武将军步兵被主帅冷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日子大伙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军营这边以免性情刚烈的步将军因为三番五次被自家主帅斥责而作出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情来。却谁也没想到他用这种最激烈的方式来抗议主帅的固执。

    作为一个传统的军人自杀是一种非常懦弱的行为。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真正的武者无须像谋士那样因为受到了主公的冷落或者谏言被拒绝便以生命捍卫自己说真话的权利。他们的归宿应该在沙场哪怕受到了猜疑哪怕是心中有难以忍受的委屈他们也应该单枪匹马冲到敌军当中轰轰烈烈地厮杀一场轰轰烈烈地倒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但虎贲军中众将却无人敢瞧不起步兵的选择。哪怕是像曹元让这种嚣张的年青人尽管平时非常不屑老将们的迂腐面对着那具平平静静倒下的尸体时目光中也充满了敬畏。

    也许是出于对于二十多年戎马生涯的留恋临行之前悍将步兵曾经仔仔细细擦拭过自己的铠甲。从护肩到护胫几乎每一片甲叶都擦得一尘不染。所有铠甲组件以及头盔、护面都摆放在矮几一角端端正正伸手可及。仿佛只要闻得战鼓甲胄的主人随时都可以披挂起来重新走上战场。

    但是那具倒在铠甲前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再听见鼓声了。在二十多年戎马生涯中杀敌无数的步将军给自己的那一刀同样干净利落。据红着眼睛的亲兵交代当时他们只听见很轻微的一声金属落地冲进来后便看见了自家将军倒下的尸体。不是大伙不想阻拦是步将军根本没给任何人阻拦的机会!

    “他去之前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有?”听完值守在步兵尸体旁边亲兵们的哭诉虎贲大将军罗艺长叹了一声不甘心地追问。

    “没没有!”当值的队正抽了抽鼻子哽咽着回应。“往常巡视完了军营步将军都习惯一个人坐一会儿记录下当天所生的事。我们给他磨好了墨就退了出来!然后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心里又是哀伤又是惶恐。虎贲铁骑军规如果将领战死他的所有亲卫都必须战死以殉。而步将军却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戎马生涯。对于亲卫来说大伙该做些什么呢?一道去战死么?可放眼周围哪里有敌人的影子?

    “你先退下吧。不要走得太远!”罗艺又叹了口气低声吩咐。他快步走到心腹爱将的书案边希望从留下的文字中得到一点解脱。却现对方只在桌案上留下了一叠干净的绵纸洁白如雪零星溅着几点殷红。

    那几点殷红如火星一般灼痛了人的眼睛。刹那间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步兵的想法除了虎贲大将军罗艺自己。

    如果选择战死步兵将军下一次战斗将会面对博陵军。他将从背后会冲进正在抵抗突厥狼骑的博陵精锐当中用长槊刺杀数十名替他卫戍长城的人然后被对方在蔑视中用乱刀剁成肉泥。

    那绝不会是步校尉所希望的归宿!“长城有隙虎贲无双”当年的虎贲大将军罗艺正式凭着这八个字将无数像步兵一样的年青人吸引到了自己麾下。作为幽州大总管的罗艺可以把自己当年的誓言扔进垃圾堆作为铁骑的一员步兵却无法策马从背后践踏二十年前的自己。

    只是他这样做除了捍卫自己的理想外还能起到什么效果呢?罗将军不会放弃自己的雄图霸业虎贲铁骑的其他宿将也无法忘怀博陵军击杀他们儿子的仇恨。那些因为争夺天下而引起的仇恨早已经在人心中了芽疯狂地开枝散叶遮住了人的心脏、嘴巴和眼睛。不看到李仲坚这个人的毁灭理智不会重新回到那些躯体中来。

    在爱将的遗体边徘徊了许久之后虎贲大将军罗艺吩咐部属以军礼将爱将葬在了安乐郡的长城脚下。那里有一段长城被鲍丘水冲破了道缺口将步兵葬在那里刚好可以满足他生死守卫长城心愿。

    得到了罗艺的特许当晚在步兵居所值班的十几名亲兵都退了役。作为护卫不周的惩罚他们将一生守在自家将军的陵墓旁边结庐而居。为了替长眠于此的将军排解寂寞亲兵们移植了很多野杏树到陵墓周围。随着天气的转暖整树整树的杏花6续绽放6续飘落纷纷扬扬地洒在墓碑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在有心人的努力下整个事情带起的风波迅被消解于无形。很快幽州将士们便不再议论步兵将军的死因以及他到底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他们注意力被已经燃烧到家门口的战火吸引了过去每天的议论声里透着紧张和兴奋。

    “王须拔与窦琮杀到洋河边将兴和部的两千多提前南下的武士击溃掠牲口一万三千多头!”在兴奋之外说话者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丝羡慕。换作往年这些既能捞取名声又能带来丰厚收益的惩戒行动都是由虎贲铁骑来完成的。五百铁骑与春风一道出关可以让方圆数百里内的草场在马蹄下震颤。

    可今年他们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并且要时刻祈祷着昔日的仇敌获胜将出塞扫荡的中原士兵打得狼狈而逃。这种敌我易位的感觉非常荒诞荒诞得很多人都想躲到僻静的地方去放声大笑。但想想虎贲大将军罗艺自从步将军死后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大伙还是选择了默默忍受。

    春二月类似的消息又从另外一个大伙熟悉的地点传来。这次博陵精甲于万全卫北侧六十里的柳树坡迎头痛击了一伙人数高达三万的室韦部落。作为始必可汗的支持着这伙来自大草原深处的室韦人走了一个半月才看见长城。没等他们将欢呼声出来便被两支包抄而来的中原骑兵砍了个人仰马翻。

    “姓李的用兵就是不按常规!”为了不过分涨他人志气幽州将领们以挑剔的目光审视“敌人”的行为。他们惊诧地现无论博陵军骑兵还是河东骑兵都采取了与虎贲铁骑迥然相异的战术。他们过分地追求度几乎放弃了对战马的防御。对于马背上的骑手也将铠甲重量一再精简。士兵们不着重铠甚至连军官也不着厚甲。他们像风一般出击像风一般砍翻猝不及防的对手然后又像风一般在临近部落的援军赶来之前快远遁。

    这股带着血腥味道的风让兴冲冲赶赴中原“打草谷”的各家部落心惊胆战。始必可汗这次倾国而来所以要准备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以及草原上匮乏的攻城器械。这样庞大的队伍不可能走得太快。而各家部落事先又只约了个大致的汇集范围没有详细的规定如何互相照应。一旦遭到对方的提前反击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案。

    “姓李的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想出这种以快打快的主意!”望着越堆越高的军报驻守在居庸关上的刘义方将军苦笑着点评。照这样下去他将不得不提前出动在博陵军侧后制造些麻烦了。否则恐怕没等始必的大军“爬”到长城脚下大部分前来助拳的部落都要知难而退。

    可到底怎样打才能有效地牵制博陵军与河东军并且不至于令对方损耗太大进而影响了其与突厥狼骑拼命的效果呢?跟李旭有着杀子之仇的刘义方苦恼地想。站在他的角度幽州将士出手太轻和太重都不理想。太轻未必能逼得李旭将派往塞外劫掠的士卒都撤回来太重了又可能引起对方在狼骑到达之前的奋力反扑损耗了幽州的元气。

    就在他愁得吃不下饭恨得睡不着觉之时从蓟县赶来的心腹告诉了他一个非常奇怪的消息。“罗大帅查出来了!步将军自尽的前两天曾经派了一名亲信去涿郡找李贼!”

    “什么时候?他给李贼送去了什么有用的军情?”刘义方闻言一愣然后迟疑着问。一名亲信能带给李旭的东西即便再重要效果也非常有限。而幽州这边在步兵被调回蓟县之前罗大帅就向大伙交代过很多核心机密不准说与他知道。

    “好像好像没带什么军情。只是件礼物。那人自己送完了礼物又急忙忙赶了回来。罗大帅已经命人拿下了他这几天正在审问但至今没什么结果!”那名心腹很聪明将所有相关细节都探听得极其清楚。

    “什么礼物?”刘义方更为纳闷暂且忘记了自己正在琢磨的要紧事情迫不及待地追问。

    “好像是根长槊就是步将军一直用的那根。据步将军的亲信说步将军第一次见到姓李的之时就知道对方看中了自己的长槊。当时步将军没舍得给后来姓李的做官青云直上他又不方便给了。”心腹笑了笑非常不屑地评论。“不就一根槊么最贵不过几十贯钱的东西姓李的富可敌国居然这点小钱儿也不放过!”

    凡是有关李旭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好。这是刘义方身边所有亲信总结出来的拍马屁诀窍。但是这次他的马屁明显没有拍到正地方。话说完了许久期待中的赞赏也没有听见。心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自家将军眼望居庸关外的万里河山手臂明显地在抽搐。

    春风已经将那些在冬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山脉染成了一片葱茏隐隐之中有流水声音在云间低唱。

第六章 持槊(一 上)

    槊长丈八精钢为锋青铜为纂握之于掌杀气四溢。

    李旭万万没想到在大战即将来临的关头有人居然还千里迢迢的送长槊来给自己。这正是当年他在出塞的途中看到的那一把虎贲校尉步兵执槊于手厉声大喝一个“滚”字两名突厥恶棍抱头鼠窜。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旭子都期待着自己也能拥有一把长槊。像步兵校尉和罗艺将军那样将胆敢侵犯中原的塞上狼骑打得屁滚尿流。这个梦想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年少岁月直到辽河上的那把大火将其烧得千疮百孔。而现在槊锋上隐隐透出的血痕又将那些梦想全部唤醒起来从没有过的清晰。

    他当年崇拜罗艺崇拜步兵崇拜这些人凭借马背上的功夫打下了赫赫声名。崇拜他们不为出身和门第所羁绊可以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他更尊敬的是步兵校尉对理想的坚持虽然从接过长槊的刹那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人生结局。

    一把趁手的兵刃相当于武将的半条性命除非退役或者自认为没有了生存的希望武将们不会将趁手兵器送给别人。显然在派遣心腹送出长槊的瞬间步兵将军已经做好了人生最后的选择。他无力阻拦罗艺拿虎贲铁骑去实现自家争夺天下的梦想但他却可以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良知。

    他是罗艺将军当年梦想的追随者。在罗艺将军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后他会尽力去提醒。但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幽州的决定没有力量化解幽州将领们对博陵的仇恨时他选择死亡。用死亡抗议某些人对于承诺的背叛用死亡提醒众人虎贲铁骑的职责所在。

    旭子知道与张须陀老将军一样步校尉也是个守护者。当他们没有力量继续守护的时候敌人只有踏过他们的尸体才能走到他们守护的目标跟前。也许在某些“智者”们看来张老将军和步校尉的行为实在有些傻但千百年来正是这些“愚”人用自己的热血照亮了整卷史册!

    旭子知道步校尉之所以将长槊交给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站在绵延万里的长城之上他能感受到槊身之中奔流的热血。那是千百年来所有长城守卫者的热血从蒙恬、李广到大将军杨爽、校尉步兵可以伴着入侵者的鲜血一块儿洒落却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旭子同样知道自己绝不会辜负对方的信任也不会断续了这些守护者的薪火传承。在他看来当年的幽州铁骑之所以留下“长城有隙虎贲无双”的美名便是由于这样一杆长槊的存在。而这杆长槊总会有人接过去即便没有他李旭也会有另外一个人站立在关山之上持槊在手。

    持槊在手守卫身后这片土地的安宁。无论谁想践踏身后的家园都必须先从守护者的血泊上踏过去。

    后人无须为武者的职责而感到悲哀因为守护是他们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张须陀老将军的话从没像现在一样被旭子理解得透彻。想清楚了这些头顶上铅灰色的阴云看上去立刻变淡了许多迎面而来的北风仿佛也少了许多阴寒。“拿着!”旭子将长槊递给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周大牛。“找个地方那里吧那是这段长城的最高点把它插上去!”

    “就一杆槊?”周大牛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已经习惯了旭子最近的惊人之举快转身扛着槊杆奔向李旭所指的城垛口将青铜槊纂重重地顿进城墙的裂缝中。

    “嗡!”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般整柄长槊出了一声欢快的鸣叫。紧跟着罡风扫过直立刺天的槊刃奏响凄厉悠长的号角“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机灵的周大牛从驻守垛口的士卒手中抢过牛角号奋力相和。“呜呜——呜呜——呜呜”旁边另一个垛口的士兵以为周大牛在与自己联络也以角声相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一个垛口一个垛口又个垛口肃穆的角声缓缓延续瞬间从长城的一端延续到天地之间看不到远方。整座长城都好像在顷刻间活了起来颤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出巨龙的咆哮“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伴着连绵不绝的龙哮声一束阳光瞬间冲破云层投射到巨龙的躯体之上然后凝聚于槊锋一点。万里关山和万里荒原也猛然从冬眠中被惊醒风声、水声、猎猎旌旗声共同奏响一曲春天的长歌“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被城头上的热闹所吸引李建成顺着马道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追问“生了什么事情?突厥狼骑已经到了么?”

    “还没!不过也很快了!”李旭伸手指了指长城外越来越近的浓烟微笑着回答。自从他和李建成将中军大帐前移到长城脚下的定远堡后每天登城巡视便成了二人的例行公务。只有站在长城之上你才能真实地感觉到来自塞外的压力。虽然王须拔和窦琮二人就像两头随时扑下去的金雕般让某些走得过于靠前的部落遭受了灭顶之灾。但那些由游牧部落烧柴取暖所造成的烟柱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贴近长城。

    “那有什么好笑的!”李建成咧了咧满是血口的嘴唇不满地追问。他有些不适应涿郡的干燥凛冽的塞上寒风也不太适应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以前领军作战敌人是谁实力如何武将能力大致如何他都有个模糊的印象。而这次他只感觉到了敌人在慢慢向自己靠近具体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将对方士卒的作战技能和意志如何一概不得而知。

    这种与未知作战的感觉很令人压抑。就像在雪夜里孑然独行看不到星光和***也看不到道路在哪。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狼嚎能感觉到的也只有孤单和恐惧。

    可今天李建成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因为他在李旭脸上又看了久违的自信。只要旭子没失去获胜的信心这仗就不会输掉。凭着对李旭的理解建成坚信这一点。

    而后者脸上的笑容也的确让人心情舒畅。用手指指了远处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残破城墙李旭笑着继续提醒:“你自己看是不是与咱们刚刚到来时不太一样?”

    “差不多?不过的确不太一样!”李建成顺着旭子的手指看去皱着眉头回答。今天的长城和昨天的长城好像有很大差别但具体差别在哪他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整个长城内外的气氛都有了很大不同原来是悲壮中带着抑郁而现在却由内到外散着一股生机。

    久违的春风已经吹到了长城脚下!李建成猛然明白了不同在那里。他们刚来的时候长城附近还有残雪未消。天与地的颜色都非常暗淡。而今天连绵的群山不再是青灰色代之是一种葱茏的新绿。就像一瞬间被巨笔抹上去的一般干净利落层次分明。远处有暗灰色的烟柱渐渐迫近近处的绿色却毫不犹豫迎了上去犹如两军对垒一般寸步不让。

    “它好像活了!”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李建成再次开口。这回他脸上也有了笑容。“不但是它咱们这边的风光好像是活的而牧人那边却死气沉沉。眼下是春天万物生始必可能挑错了南下的时候!”

    “人家说蒙恬将军修筑长城时请方士封了条小龙在城根下所以万里长城有魂魄!”李旭手按长城外沿大笑着说道。

    “那它该自己跳出来把南下的狼骑一口吞掉!”李建成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笑着回应“不过它看起来的确像条活着的龙。饮东海之水踏西域之风!”他引用了前人写的一诗对照当前的意境。

    在前人的短歌中长城是活的传说它会在某个特定的瞬间醒来保护自己和整个中原的尊严。李建成一直不太相信这些文人们一相情愿的浪漫毕竟在大隋建立之前的近四百年里任由匈奴、鲜卑、羯、羌、氐在中原大地上纵横往来这条巨龙从来都没醒过从来没履行过自己的职责。

    而今天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脚下长城的生机。仿佛随时准备腾空而起在春天的空气里边飞翔舞动。

    又看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了伫立在城头上的长槊忍不住好奇地皱起眉头。“那是什么你怎么光竖了根旗杆在那上面没有挂旗子?”

    “世子看不出来那是根槊么?不过你把它当旗杆也可以!”李旭顺着建成的目光扫了一眼笑着回答。

第六章 持槊 (一 下)

    “以长槊为旗杆那用什么当旗面!”李建成对旭子别出心裁的举动非常不理解。但没过几天他就找到了答案。

    行军长史方延年赶着大批的牲口从定远堡入关。看到伫立在长城顶端那杆长槊立刻从身边的驮马背上取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羊毛织物来给自己的亲兵笑着命令:“挂到长城最高处去让牧人们看看犯我中原天威者的下场!”

    “诺!”满脸横肉的亲兵抱起那堆散着羊膻味道的织物一口气跑到了长城最高处。不用绳索将手里的织物一件件如挑抹布般直接挑在了槊锋上。那是各式各样的旗帜狼头、豹子、野鹿、大雁……林林总总每一幅旗帜代表着一个被王须拔等人击溃的部落。大部分旗面之上都血迹斑斑一看就知道有人为争夺他而付出了生命为代价。也有几面是很光鲜的据方延年得意的介绍有些奉始必号召而来的小部落现打劫的代价非常大丢下了营地连夜北逃。

    “这面怎么不挂上去?”李建成听得心情大快指着方延年半卷在马鞍后的一面旗帜问道。那是一面用蜀锦做成的旗帜上面绣着七只白天鹅刚好排成一个人字。

    “这个需要交给骠骑大将军确认一下。可能是他的故人。点子非常扎手我们仗着人多重创了他们其中的一个部落。但对方的后续部队追了我们好几天直到靠近长城时才罢手!”方延年耸耸肩粗声粗气地回答。总是跟着王须拔这个“土匪头子”混在一堆他现在说话也带上了不少江湖专用字眼。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曾经应过科举并且在河北六郡所有应考的读书人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李建成双眼瞬间瞪圆“你认为是阿史那骨托鲁的人?他不可能来得这样快!王将军和窦将军呢他们两个哪里去了?”

    “王将军和窦将军按原计划奔万全卫去了。”方延年坦率地向他汇报“他们两个让我将彩号和战利品先押送回来。不是骨托鲁的人!这点可以肯定。据俘虏交代骨托鲁的人还在濡水附近等待更多的部落汇合。”

    “恐怕是等着始必可汗先上。免得自己打头阵损失太大!”陈演寿笑着摇头“始必可汗来的这么慢恐怕也是在等着其他几大部落先上。谁都不想为他人火中取栗。但谁都想做最后的占到便宜的那个!”

    “我估计也是这样。始必可汗不会让他的狼骑做第一波攻城者。他会驱使别的部落武士当替死鬼。”方延年很严肃地点头。“但这次来得部落非常多。特别是那些距离长城非常远的部落差不多两个月前就开始行军到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兴冲冲地前来掠夺最后两手空空地回去。该部落头领肯定没法向等在营地里嗷嗷待哺的族中老幼交差。所以即便始必可汗不以强力逼迫只要稍作鼓动就会有很多部族奋勇争先。对于那些大小埃斤们来说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法回头。

    “这种阴险的小人居然也配自称为天可汗!”李建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无法不想起父亲起兵之前派遣刘文静向始必宣誓效忠的情景。虽然过后父亲解释说那是为了麻痹塞外狼骑保全大伙的后路。虽然打下长安后父亲已经想方设法弥补这个错误决策。但这个错误决定在大伙心中都留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阴影。特别是对着士气高涨的博陵军时李建成总觉得对方背地里会暗中讥笑自己。

    “草原上的确是以实力为王跟咱们这边规矩大不一样。”在塞上历练小半个月方延年心里深有感触。中原人诸侯无论平时做事如何都喜欢把道义挂在嘴边上。而草原上根本没那么多顾忌实力强的欺负实力弱的实力弱的或者摇尾乞怜或者死无葬身之地一切看起来都天经地义。在行军途中不止一次有被打残了的小部落派使者到王须拔马前请降当着部族武士骸骨的面请求整个部族成为李可汗的附庸。如果王须拔肯答应收留族中的老幼他们甚至愿意掉过头来为博陵军打头阵。

    为了保证行军的度王须拔没有接受这些归顺者。但他也没有一味地赶尽杀绝而是分了些战利品给对方命令他们去卢龙塞外到罗艺的眼皮底下去安歇。至于罗艺如何对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王须拔不想干涉。在他看来这已经是非常善良的行为至少比罗艺撤走虎贲铁骑故意放突厥人南下的举动善良得多。

    “那咱们就让牧人见识见识中原的实力!”李建成冷笑了一声回应。眼下能洗刷李家耻辱的唯一方法就是给予始必可汗迎头痛击。那样后人如果不仔细研究这段历史会很容易地相信父亲所述那种“此不过掩耳盗钟”的说法不认为李家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出卖了整个中原。

    “王将军和窦将军托我带消息给世子和大将军说最近一大波牧人应该在三天之内便会到达!”方延年笑着点头“世子可知大将军在哪里我需要尽快找到他?”

    “在两山口迎接窦建德的部将!”李建成和陈演寿同时回答。出于对家族荣誉的珍视他们没有陪同李旭去迎接一伙土匪。虽然三方很快就要并肩作战。在他们两个看来窦建德能不从背后扯大伙的后腿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至于那三万衣衫不整援军还是算了吧。用来搬搬辎重运运粮草还凑合。真的上了战场恐怕会拖累了大伙一块跟着倒霉。

    “啊!”方延年明显也没料到窦建德会真的派兵前来相助。但他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李将军对大伙说过不要将窦家军当作一般的土匪对待。所谓土匪指得是乱世中一伙人的作为而不是他们原来的出身。窦建德能在河北南部垦荒屯田安置百姓。反倒是那些原来为大隋官吏却趁着战乱拼命搜刮……

    客气地与李建成和陈演寿等人打过招呼方延年带着缴获来的天鹅旗去寻找自家主帅。这两年博陵军委托行商们到塞外购买马匹其中一个重要的落脚点就是霫部和契丹羽棱部。那两个部落都有李旭名下的商号留守在塞外的王可望会很尽职地将大伙没卖完的货物收下然后将私下收购来的马匹交给行商们带走。

    其中霫部所打的就是白天鹅旗。听说过一些相关传闻所以细心的方延年才将天鹅旗留下来交给自家将军去鉴定。根据他的直觉现同族受袭后从临近赶来的那伙部族武士并没有尽全力。特别是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头领射术简直能和李将军相提并论。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让部下向博陵、河东联军过于靠近。否则双方血战一场很有可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当他赶到两山口的时候看到自家将军正在于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寒暄。援军的确像李建成等人描述得那样铠甲、器械都十分简陋。但士气非常高涨军容也十分齐整。相对于曾经败于博陵军手下的任何一支流寇队伍这批援军的确堪称精锐之师。特别是一些装备上了标准步兵长槊和环宽背大砍刀的壮士站在那里杀气毕露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很多次战斗活下来的老兵。

    “延年你来得正好。这是窦天王麾下的征北将军王将军!”李旭仿佛已经不再会吃惊见到方延年跳下马背立刻笑着向他介绍。

    “博陵左军行军长史方延年见过王将军!”方延年赶紧向客人抱拳施礼。

    来客是个非常粗豪的汉子抱拳相还然后大声补充“什么征北将军在下姓王唤作伏宝。此番前来就是听李将军调遣的。咱家窦大王说了李大将军尽管将咱们这批人当自家弟兄使唤。如果有人胆敢不听从号令的话博陵军有什么军法就尽管执行什么军法。他绝无二话!”

    不禁方延年几乎所有人听了这些话都凛然动容。“多谢窦天王仗义!”为了不失礼数李旭再度抱拳致谢。

    “按理儿该致谢的是我们家窦大王。弟兄们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铠甲也没用过这么快的刀!”王伏宝大笑着回应。“咱家大王说了李将军守的不是涿郡而是整个中原的门户。外边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自己兄弟之间无论有什么过节都要暂且放一放。这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脑袋!”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国仇大于私怨!”

    国仇大于私怨。出兵之前面对着高开道、杨公卿等人的质疑窦建德如是解释。单凭这一句话他就已经彻底洗白了自己过去的身份。

    他不是土匪在这乱世之中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豪杰。

第六章 持槊(二上)

    安顿好了王伏宝等人李旭叫过方延年边走边询问此番出塞后的详细作战情况。他之所以安排王须拔和窦琮二人赶在始必可汗到达之前主动出击一方面是为了给始必的追随者们一个强硬的警告告诫对方长城并非像他们想象得那样毫无防备。在另外一方面两支试探攻击的骑兵还带有收集情报的任务。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这场即将爆的恶战当中敌我双方都几乎是睁眼瞎。一方根本没把敌人视作对手另一方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

    行军长史方延年非常出色地完成了李旭交代的任务不但通过俘虏之口将突厥人的大致攻击方向摸了个差不多而且非常系统地总结了各部族武士的战斗实力和战斗意志。

    “正如大将军所料始必老贼打算兵分两路。一路沿马邑、雁门、河东南下。另一路准备攻取涿郡、博陵、汲郡直逼东都洛阳!”带着几分钦佩的口吻方延年低声汇报。在出塞之前他也怀疑过自家主帅是不是过分小题大做了。经过亲自探查才现李旭根本没有高估突厥人的胃口。

    事实上突厥人这次根本没打算给中原留任何退让余地。在一份从某个战死的大埃斤的行囊里方延年居然搜出了此人被封为护瀛可汗的“圣旨”。而从突厥王挺草草划就的地图上方延年判断出该部落头人的封地大致在岭南的南康、衡阳一带。不但远远越过了长江并且远远过了五胡乱华时塞外部族能染指到的最南界限。

    经过杨广那次给树枝缠绕绸子的炫耀塞上部落都认为中原繁华得遍地都是金子。仓库里藏着永远无法吃完的粮食。既然中原的主人已经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财物按照草原上弱肉强食的规则牧人们理所当然要南下分一杯羹。

    “有些部落的头人根本没想到南下会付出代价。直到我等杀至他的营地边上他还以为是自己麾下的武士和突厥狼骑之间生了误会。”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帅的表情方延年继续汇报。“倒是其麾下的武士非常勇敢也非常善战。往往身上被插了三四根箭还挣扎着不肯倒下!”

    单单从战术层面上而言方延年认为那些远道而来的牧人们简直不堪一击。但从个人体力和战斗能力上讲部族武士们个个都堪称精兵。“事后我和王须拔将军总结觉得草原上生存艰难能活下来的都是最结实的男人。所以他们的单打独斗能力才远远强于我方普通士卒!”

    “的确如此。牧人从六、七岁便要学着骑马放牧打猎宰杀牲口!”李旭点点头低声回应。他又想起自己在苏啜部时那些少年们拿宰杀俘虏锻炼胆量的往事。牧人们将这种暴虐的行为看做荣耀。而对于中原人来说却从头到脚透着野蛮。

    “窦将军已经派人前往雁门示警提醒娘子军不要因为敌人装备简陋队形散漫而小瞧了他们的战斗力。王将军认为对于这种情况最好以恶治恶。一味地防御不是办法最好在趁着始必可汗的狼骑们上来之前先集中力量打一次歼灭战彻底打碎那些助拳者的信心!”

    “须拔说得没错。”李旭很高兴麾下爱将能从全局考虑战事“但我需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包括始必和骨托鲁等人的确切位置。一场大战没三天五天难以结束而弟兄们必须能保证在狼骑扑上来前从容退回长城之内。”

    “属下未能完成这个任务!”方延年非常歉然地回答“始必的大致位置属下探听得很清楚。他的主攻方向在娘子军那边行军方向非常明确行军度也很稳定。但骨托鲁汗的行踪却很飘忽他的本部兵马走得时快时慢好像在犹豫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按平均脚程计算再有五天时间也许都赶不到长城脚下但如果他放弃辎重只带骑兵扑过来恐怕一天一夜时间就足够。”

    李旭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怪罪任何人。“这就是骨托鲁的狡猾之处!”他笑着安慰对方“上一次雁门之战让他长了记性所以这次他试图把咱们从长城内诱惑出去。在他熟悉的地方来一次干净利落地决战。”

    “怪不得我和王将军此番出塞一路顺风打垮了那么多部落居然没有人认真追赶!”与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方延年立刻浑身冷汗。“有伙部族武士弓马异常娴熟却一直和我们保持着距离。王将军让我将这些人的同伙的旗帜带回来给你。说可能是苏啜部的熟人!”

    他抓起马鞍后的战旗李旭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列队而飞的天鹅正是霫人的旗号。但不是苏啜部很快凌厉的目光又慢慢变得柔和。苏啜西尔、苏啜附离两兄弟凭着当年徐大眼帮忙训练出来的精兵和陶阔脱丝与骨托鲁的姻亲关系已经成功取代了上一任大可汗成为整个霫族的最高统治者。所以苏啜部的战旗之上带队的白天鹅头上应该加一顶王冠。而方延年缴获的这一面战旗天鹅们的头顶上却没任何装饰物。

    但那面战旗的确月牙湖附近。除了当年与自己并肩战斗过的部落外旭子想不清楚还有哪家可汗舍得使用价格高昂、色彩华丽的蜀锦而不是羊毛来做旗面。这种提花斜纹蜀锦只有在他出塞和刚从塞上回来的那两年才有行商向苏啜部的货栈贩运此后中原战乱频蜀锦在河北都成了几乎绝迹的奢侈品塞上诸部更是无缘见到。

    苏啜部的杜尔和阿斯兰、舍脱部的哥撒那、必识部的侯曲利这些少年时代的好朋友的身影又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旭子面前。从心里说这些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待人不比他从塞外回来后结识的吴黑闼、宇文士及、武士矱等人差。但现在旭子却要和这些昔日的朋友各自为了自己的族人而相对着拔刀。

    “那伙人距离此地不到一天的脚程!”见旭子脸上瞬间变得黯然方延年低声提醒“据王须拔将军判断另外几伙规模庞大的塞上部落三天之内也会赶到长城脚下。如果大将军想再刹一刹敌人威风的话也许能从最近三天中找到机会!”

    “咱们尽力!”旭子快从沉思中回转心神毅然答应。杜尔、阿斯兰等人都是一时英杰但他们进了长城一样不会对战败者留任何情面。在草原上弱者是没有生存机会的。这是胡人和汉人传统的差别不会因某几个人心中的善意而生丝毫改变。他又想起了那个疯狂的下午那个用战败者的鲜血和胜利着的欢呼交织而成的盛宴。还有随后几个孤单冰冷的清晨牧人们兴高采烈地给女奴隶脖颈上套上铁项圈在男性俘虏的脸上肆意篆刻各种各样的花纹……

    他绝对不能允许类似的结局落在自己的族人头上。如果老天还嫌中原所遭受的劫难不够多的话阿斯兰等人进入长城之前必须先看到他的尸体。旭子知道在射艺上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也许只有李渊和阿斯兰。前者的射艺他只是从传闻中听说而后者却是手把手教导他熟悉弓箭性能的师父……

    “那大将军还有别的吩咐么?”方延年有些无法适应李旭变幻不定的脸色试探着询问。

    “你回去抓紧时间写份军报出来。今晚戌时之前必须送到中军。你可以多找几个部属帮忙他们记录你口述即可。把你出塞后看到的听说的一切只要与这次战事有关全写下来。务求详尽!”李旭略作沉吟然后郑重吩咐。

    “还有!”对方刚刚转身又被他从后面叫住“写完之后抓紧时间休息下一次战斗我希望你能跟在我身边!”

    “我?”方延年迟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是王须拔的行军长史距离赵子铭和时德方等人的位置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况且他本人也不喜欢做一个终日关在中军帐内给人出谋划策的幕僚跟王须拔搭档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在马背上抱着横刀睡觉的豪迈。

    “如果出塞迎战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给我当向导!”李旭再次笑了起来满是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信任。“王将军回来后我会另行给他指派一个长史。”

    王须拔和窦琮正带领着骑兵绕向万全卫。这个当口远道而来的牧人们会把大部分目光都钉在王、窦两人战马带起的烟尘上。如果在这时候猛然再从定远堡杀出一哨人马肯定能打来袭者一个措手不及。

    旭子准备亲自带领这支兵马出塞。尽管他知道阿史那骨托鲁随时准备带领狼骑扑过来。但猎人和猎物角色的转换往往就在一瞬之间骨托鲁的设想很好却未必能尽如所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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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五千年浩瀚历史中,重重天威下,总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家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