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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醉乡 (二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二下)

    “这有野驴的粪还热乎着呢?”一句大煞风景的喊声打断了所有人心中的美梦。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杜尔用两根木棍挑着一个鸡蛋大小黑绿色的粪团兴高采烈地向大伙跑来。

    “贪心鬼杜尔今晚不洗三遍手不准抓肉吃!”陶阔脱丝大声喝骂。寒风中杜尔手上那团肮脏的东西还冒着白烟除了这个贪心鬼之外没人闻不到驴粪的臭味。

    “我去看看蹄子印!”阿思蓝高兴地跑到杜尔拣粪的方位仔细检视附近的河滩。月牙湖水四季恒温河滩附近的雪早已融化。杜尔跑来的地方几滩雪水、泥浆与野兽的粪便混杂在一起要多肮脏有多肮脏。可阿丝蓝丝毫不顾忌趴在驴粪堆旁仔细观察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向大伙喊道:“是很大的一群野驴大约半个时辰前在湖边喝过水。我们绕着湖向西撵很快就能追上它们!”

    众人欢呼一声立刻翻身上马。李旭把甘罗从马背上的褡裢中释放出来让它追着坐骑前行。甘罗身体虽然小却不肯跟在战马屁股后四条小细腿张开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这回咱们可捞到了!”杜尔丢下手中的驴粪团一边从马鞍后解下弓箭一边大叫。野驴是一种体形极大的生物成年公驴身子能长到十尺长七尺宽五百多斤重。远远看去个头大过家养的骡子。那畜生逐水草而居喜欢吃野葱和怪柳因而肉质鲜嫩却无膻味。在这一点上任何家养的牲畜无论是没干过活的公牛的还是不满三个月的羊羔都没法与野驴相比。

    “小心些别碰它们的正面!”阿丝蓝在疾驰当中还不忘了向大伙提醒。野驴虽然是食草的劣货但性子比马暴躁得多。如果惊了群迎面向你冲过来了再结实的身子骨禁不起驴群一撞。

    “知道了大伙加把劲儿射一头最壮实的给帕黛补养身体!”萼跌泰的兴奋地回答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一刻钟之后驴群出现在大伙的正前方。这是一个由五十多头成员组成的野驴小家族所有野驴的背部都呈土黄色尾巴上带着青黑色的一捋毛。听到有猎人的马蹄声传来负责警戒的雄野驴立刻出嘶鸣声示警。正在啃吃草根的驴群听到警讯随即在头驴的带领下撒开了乳白色的四条长腿。

    “加尾随追击把驴群赶散掉!”阿思蓝大声命令。一马当先向驴群冲了过去杜尔不甘心被伙伴拔了头俦狠狠夹了夹马肚子大声嚎叫着追在了阿思蓝的身侧。

    “甘罗追那个报信的!”李旭一边弯弓一边命令。小狼甘罗却不理睬他的呼喝瞬间将奔跑度提高了一倍闪电般斜着扑向了驴群正中央。

    捕猎是它的与生俱来的本能比任何有经验的猎人都高明得多。野驴逃命时成年雄性居前成年雌性断后夹在队伍正中间的往往是出生不到一年还没有完全断奶的幼驴。它们的逃命经验和胆量都不及成年驴只要被敌手冲击肯定会脱离大队。

    野驴的体形虽然大却对狼有天生的畏惧感。见甘罗冲了进来立刻有两头马驹大小从前腿根儿到尾巴尖儿还带着条褐色分界线的幼驴逃离了大队。甘罗自驴群中轻轻一纵身在母驴双蹄踏在自己身上之前的瞬间跃离了驴群。然后侧着身体兜了半个弧将两头小驴逼向了李旭的坐骑。

    李旭、徐大眼、陶阔脱丝、娥茹立刻围拢过来四个人组成一个小圈子将两头幼驴困在了中央。几枝羽箭落下后受了重创的幼年野驴哀鸣一声倒在了湖畔的泥地里。甘罗向猎物投下了不屑的一瞥后纵身再度追向了驴群。

    “啊吆它还嫌这驴子个头小不够塞牙缝的!”徐大眼大笑着跳下马背。每头幼驴都中了三、四箭所以也无法区分猎物到底归谁。只是有些人投机取巧每箭都不偏不倚地从驴肚子部位插了进去。

    “茂功兄收集猎物我去帮帮阿思蓝他们!”李旭心虚偷偷地伸了下舌头拔马便走。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没自己那两箭切掉脖子部分后四个人可以收获两张完好的驴皮。多了自己那两箭驴皮上就多了两个大窟窿再也不值钱了。

    没等他再次追上驴群阿思蓝等人已经策马回转。并排走在前头的杜尔和拔细弥二人非常吃力地拎着一头野驴个头看上去差不多有小牛犊大。而阿思蓝和萼跌泰两个则共了一骑另一匹马完全让给了猎物。马背上那头野驴看上去就像李旭求学时骑的青花骡子般大小压得战马不断打响鼻抗议。

    “嗷——―”小狼甘罗迎风出一声长嚎。几滴驴血从它嘴边滴下落在雪地上绽开两团耀眼的红。

    “圣狼就是圣狼我和萼尔泰把这头畜生逼出了队伍还没等用箭射它。圣狼已经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咙!”阿思蓝连声赞叹甘罗的勇敢。草原上故老相传银狼出现的地方会带来收获和好运今天他亲眼见证了此言非虚。如果没有甘罗野驴不可能那么快被惊散了群。虽然猎物的生命最终还是由自己一箭而结束但刚刚长出牙齿的狼崽已经敢攻击身体大过它十倍的野驴这是任何牧犬不可能拥有的勇气。

    “还不是倚仗阿思蓝兄弟的猎技高明它么……?”李旭笑着看了一眼甘罗想用一句狗仗人势来评价。猛然间又想起了小东西是部族眼里的圣物强忍着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

    聪明的甘罗却仿佛已经从李旭目光中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呜咽了几声不依不饶地去用鼻子蹭李旭的坐骑。那坐骑见了小狼的血口吓得连蹦带跳差点儿把李旭摔下马背去。

    “好了好了甘罗咱们别闹了。”李旭怕坐骑受惊踢伤了狼崽赶紧求饶。甘罗得意地横了它一眼晃晃脑袋转身去找陶阔脱思要吃食。

    李旭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自从来到苏啜部他和甘罗的主从地位完全调了个。在霫人眼里银狼是长生天派来的圣物而他只是长生天暗中安排给银狼的侍卫身份要比甘罗低得多。至于在蛮族丫头陶阔脱丝眼中他和甘罗的地位更不能并提。

    八个人打了四头野驴今天的收获已经出乎预料所以大伙也不贪多先在湖边找了几块可以避风的大石头暂时驻扎下来然后从幼驴身上割了块肉给甘罗充饥。而人吃不得生肉又找不到干柴只好就着积雪啃几口又冷又硬的奶豆腐欺骗肠胃。

    待所有人缓过了点儿力气阿思蓝和杜尔立刻开始着手分割猎物。此地距离部落甚远把整头野驴拉回去炫耀的主意肯定行不通。趁着猎物还没被寒风冻僵把驴皮驴肉割下来放在马背上带走是大伙唯一的选择。而带不完的脑袋、骨头和内脏就只能便宜附近的那些猛兽了。

    “今天晚上到我的毡包里喝酒大伙谁也不准推辞!”杜尔用血淋淋的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累出来的汗大声宣布。

    “脏鬼杜尔你洗过手了吗就去割肉?”陶阔脱丝皱着眉头追问。

    “肯定――没洗今天我用手抓过的第一块肉做了记号让我老婆煮了直接放在你碗里!”杜尔伸着红红的手指故意逗陶阔脱丝生气。

    少女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转身走了开去。杜尔终于击败了一次小魔头心中大乐。一边手脚麻利地割着肉一边哼起了歌来。

    “我打了一头野驴一头野驴用他的内脏来敬苍狼。我打了一头豹子一头豹子用它的毛皮来缝战衣。我没有打毡包旁边的小鹿它在我出猎时替我做饭。我没有打天空中的鹰它指引我猎物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阿思蓝、李旭等人也加入了合唱。徐大眼人聪明最近半个月又日日与长老们交流突厥语进步神很快也跟着曲调哼哼了起来。

    “我打了一头野驴一头野驴用他的内脏来敬苍狼…….”众人正唱得高兴突然缩卷在李旭腿上取暖的小狼甘罗竖起了耳朵轻轻跳到了雪地上。

    “有人!”阿思蓝以最快度收起短刀抓住了身边的弓箭。大伙顺着甘罗的目光向远望去看见四百多步之外出现了两个黑影。是两个身体很结实牧人没有坐骑双手高高扬着向湖边走来。

    “好心的兄弟这里是月牙湖么?”走在前方的那个黑影见众人戒备心很强停住脚步大声喊道。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也停住了脚步身体与自己的同伴微微错开掌心向前张大以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更没可能有敌意。

    “是月牙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霫族的草场?”阿思蓝见来人说的是突厥语上前几步挡住甘罗用突厥语回答道。

    “我们是住在索头河边的奚人你们的好朋友。我们失去了家园后出来打猎没想到却迷了路!”黑影笑着回答话语里充满苦涩。云层后阳光很暗所以李旭无法分辩他的长相。只是观察到他与另一个同伴都穿着黑色的皮袄黑色的靴子在雪地中好像两块木炭一样扎眼。

    “这里是月牙湖骑马向北跑一刻钟就是我们的营地了。你们如果迷了路可以去我的毡包喝碗奶茶!”阿思蓝把箭尖向下垂了垂不再指向对方回答的话语里却充满了警惕。

    事实上由此地向北狂奔两个时辰都未必能跑到部落他这样说只是为了防止奚人起什么歹心。而对方听了他的话却好像很感动的样子长叹着说道:“失去了家园的奚人还能喝到朋友的奶茶小兄弟我谢谢你了。不过我要抓紧时间回到部落否则家中的老人会担心他们的儿子!”

    说完慢慢地转过身踏着积雪向自己来的方向走去。

    “走稳些雪天路滑!”徐大眼冲着奚人的背影用突厥语热情地喊。没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就匆忙转过身来向大伙低声命令:“把剩下的驴肉扔掉咱们赶紧上马回家!”

    “扔掉为什么?他们就两个人还没骑马!”杜尔抬起一张充满惊诧的面孔低声追问。

    “他们始终没走进咱们的弓箭射程。这么冷的天从奚部营地走到这还没骑马野驴也没这个耐力。”阿思蓝一边检查战马的肚带一边急切地解释。

    “两个人都穿黑衣连样式都毫厘不差。这可能是凑巧么?”李旭在旁边追加了一句抱起甘罗以最麻利的动作跳上了坐骑。

    其他几个牧人听阿思蓝如此一说不敢怠慢将还没割干净的驴肉连同驴皮一骨脑扔下紧了一下马肚带后飞身跳上马背。

    杜尔和拔细弥在前阿思蓝和萼跌泰断后把李旭、徐大眼和两个少女夹在中间慢慢开始加。一行人刚刚跑出五、六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小兄弟等等我去你的帐篷讨碗茶喝!”方才那个问路的声音在远方大声喊道。

    此人好强的中气李旭惊诧地想。知道来人肯定不是普通牧民头也不回拍打着坐骑飞奔。

    八个人的坐骑都算不上什么良驹先前打猎时有跑得疲惫即便扔掉了所有驴肉奔跑的度还是很快就慢了下来。而身后的“客人”却越追越近在奔跑中不但能听见马蹄和呼喊声偶尔风大连他们的喝骂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男人断后女人抱着甘罗回营地报信。通知族长有大队人马来袭!”徐大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沉着脸命令。

    他的话在众人中素来就有威望六个男人闻此言一同带住了马头。抄弓在手侧过身体把箭尖指向身后方。

    远远地有一块黑色的云压了过了那是追兵的皮衣在被雪光照出的颜色。来人只有二十几个却带了将近七十匹马。一路上随时可以更换坐骑难怪他们能越追越近。

    “都都怪我提议要来月牙湖!”杜尔的牙齿打着哆嗦后悔不迭。他们几个既是李旭和徐大眼的朋友同时也担负了保卫两个少年的使命。额脱长老曾多次暗中叮嘱无论如何不能让贵客遇到危险。大伙千小心万小心却没想到打猎时会遇到大队的奚人。

    “如果咱们不来月牙湖今夜他们就会马踏咱们的营地!”李旭鼓起全身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在抖。“二十几个人一百多匹马这分明大队人马派出来的斥候!”

    “啊!”两声惊叫同时从马头方向响了起来。李旭转过头去看见娥茹和陶阔脱丝两个手挽弓箭根本没有听徐大眼的安排率先去逃命。

    “你们怎么还不走?”徐大眼看见两个少女把马头的方向都调了过来眼睛中立刻喷出了火光。

    “霫人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独自逃命!”娥茹和陶阔脱丝大声回答。弯弓的手一直在哆嗦说话的语气却无比坚定。

    “滚别在这妨碍我们。回部落去要不然全部落的男人都会因为你们两个而死!”向来脾气温和的李旭突然竖起眼睛大喝道。猛然间意识到甘罗还在自己的马背上他一把抄起褡裢把小狼连同褡裢恶狠狠的掼到了陶阔脱丝的胸前“滚回去通知西尔族长有大队人马前来偷袭!”

    陶阔脱丝和甘罗都没见到过李旭如此凶悍模样毫无防备之下震惊得不出声音来。娥茹的头脑转得快看看远方快飞过来黑云立刻明白了徐大眼和李旭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拨转马头顺手拉起妹妹的马缰绳以最快度向营地方向逃去。

    “六个人分三波轮射!附离和杜尔射第一轮。拔细弥、萼跌泰射第二轮我和阿思蓝射第三轮。三射之后我们快离开边跑边射回头箭!”徐茂功板着脸如将军临阵般冷静地命令。

    “汉家伢子你敢叫我滚等打完了这仗我跟你没完!”陶阔脱丝的哭骂声逆着风远远地传了过来。

    “但愿我能活着!”李旭苦笑慢慢张弓把箭尖与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敌人对成直线。

    注1:星星铁即散落在草原上的铁陨石。工业时代前草原上的刀剑享有盛誉。并非因为草原民族的冶炼技术高明而是因为矿石本身质量比较好。同时也由于数量问题无法保证兵器的生产规模。

    注2:蒙古野驴俗称野骡子。目前仅存于内外蒙古边境。体长两米高一米五左右体重在二百六十公斤上下。皮毛深棕四肢内侧和上部呈灰白色。因奔跑度很快耐力强而免于绝种。

第四章 醉乡 (三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三上)

    那伙追兵虽然对李旭等人志在必得却也没失去应有的冷静。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弯弓搭箭也纷纷在距离对方一百五十步之外带住了马头。骑弓的射程比步弓短一百五十步已经是非常安全的距离。虽然草原和中原都曾经出现过能在三百步外用箭取人性命的骑射好手但那些人都是千年一遇的英雄。在奚人眼里对面四个牧人和两个半大毛孩子显然不在此列。

    “小兄弟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依约去你的毡包里喝茶!你们不是说营地就在月牙湖附近么为什么还要向远处跑!”带队的奚人斥候头目正是曾经在月牙湖畔和李旭等人打过招呼那个。眼下身份被人瞧破却依旧摆出一幅和颜悦色的姿态。

    “无耻的奚人不要当我们和你一样傻明知道前面是陷阱还乖乖往里跳?”杜尔破口大骂。最近常见徐大眼帮助部落练兵他已经知道斥候在一支军队中的职责是什么。徐大眼在为诸霫联军挑选斥候时提出的条件十分苛刻凡军中能担任斥候的不但要选骑**良而且要心狠手辣。斥候在探路途中遇到大股敌军要不战而走。遇到敌方的百姓或者哨探则需要全部杀光以这种凶残手段保护自己一方的行踪。

    从索头水流浪到附近的奚人部落既然派出了如此多的斥候探路说明他们的大队人马肯定就在不远处。所以他们的行踪是无论如何不能被路人泄漏出去的所谓喝茶不过是想以最小代价将众人拿下。几个牧人自知今天活着回家的机会微乎其微心里反而不像开始时那么害怕了。此刻听杜尔骂得痛快也跟着扯开嗓子大骂了起来。

    草原民族平时和人交流少词汇并不丰富所以骂人的花样也不多。翻来覆去不过是数落奚人没有胆子被突厥人像狗一样踢出了家园不敢报复却疯了般找其他部落乱咬而已。

    那带队的奚人从对方的骂人话中得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识破也不着恼。慢条斯理地整顿了一下队形待杜尔骂得没词儿了才笑着回应了一句:“既然知道我们是为了打仗而来你们还逃什么。投降吧看在你等机灵的份上我承诺不杀你们。我们有二十八个人而你们只有四个男人两个小孩儿怎么打你们都不会获胜。至于那两个女人你以为拖延上这么一小会儿我就追不上她们了么?”

    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空着鞍子的战马示意阿思蓝等人看清楚自己一方有足够的马匹接力而行。而两个霫族女人跑得再快也有人困马乏的时候。

    “附离给他一箭!”徐大眼低声命令。对方的气焰实在嚣张让李旭这能远射的人射他一箭无论中与不中都足以让此人不再敢小瞧自己这边的抵抗能力。

    李旭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他少年心性思虑不周。此时根本没考虑到霫人诸部厉兵秣马为的就是去偷袭索头奚部。一颗心里只是想着对面那个奚人斥候头目开始怎么欺骗自己事后怎么穷追不舍。听到徐大眼命令抬手就是一箭射出。

    正在劝降的奚人斥候头目没想到对方在一百五十步外说射就射听见羽箭破空声欲带马躲避已经来不及。只好挥动手中的马缰绳去拨箭杆。软软的马缰绳怎可能拨得动李旭的含恨一射羽箭稍稍偏了偏“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肩窝。

    “啊!”斥候头目惨叫一声跌落于马下。其他斥候见了立刻抽出弯刀咆哮着冲了过来。

    “第一轮射!”徐大眼命令。

    李旭按九叔传授的口诀快搭箭又一箭射出。这次他的羽箭落空擦着敌人的皮帽子顶上飞了过去。与他搭档的杜尔经验丰富他知道自己没有在百步之外射中人的把握所以将羽箭描上了对方的战马。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奚人斥候正挥刀大喝胯下坐骑突然出一声悲鸣长嘶着倒地。

    马背上的斥候促不及防被远远地摔了出去。身体缩成一团在痛苦地在雪地上来回翻滚眼看就不得活了。

    “第二轮射!”看到敌人已经冲到了八十步内徐大眼沉声令。

    拔细弥、萼跌泰两个人箭法亦是不弱一个射中了人一个射中了马。前来奔袭的斥候顷刻再折二人剩下的依旧向前猛冲呼喝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第三轮射!”徐大眼抬手箭一箭命中对方马脑。阿思蓝的羽箭又准又狠从一名疾驰而来的斥候咽喉射了进去箭尖却从对方的后颈透了出来。

    李旭等人的马头本来就冲着自家部落方向三轮射罢不待徐大眼招呼众人一夹马肚子撒腿狂奔。边逃命边扭过头来向斥候们放箭。匆忙中虽然没有了静止不动时开弓的准头但扭头回射既占着风向的便宜又占着马的便宜。若是从远处看追过来的奚人斥候就像主动向往李旭等人的箭尖上凑即便没被射中也惊了个手忙脚乱。

    有斥候骂骂咧咧地弯弓还射逆着风却难以瞄准。李旭等人的坐骑又是在向前加羽箭往往没够到他们已经被风吹歪了。

    斥候们追出三、五里既追不上李旭等人又放心不下自己的头目悻然退走。徐大眼立刻命令众人减缓逃命度让胯下坐骑慢慢行走以恢复体力。李旭那一箭虽然出人预料命中了目标却不至于取人性命。当斥候们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智后肯定还会策马来追。而众人在路上多与他们纠缠一刻就能为两个少女多争取到一分脱身机会。

    形势变化果然如其所料半个时辰之后众人身背后又响起了马蹄声。这回斥候们不再试图将李旭等人劝降而是分成了两股一股直冲过来一股斜着向北迂回堵截显然欲将众人一战全歼。

    “咱们不管前面迂回包抄的先射身后的追兵几箭。然后抽刀砍这帮王八蛋把他们冲散了抢马!”徐大眼估测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和距离低声命令。

    那斥候头目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在得意中暴露了他自己一方的总人数。在方才的一次交手中算上李旭射伤的那个二十八名斥候至少有六人无法再投入战场。剩下的二十二人分成两股每股的人数不会过十五个。他们计算着徐大眼等人的马兵分两路一路追赶一路堵截徐大眼偏偏要反头硬冲让堵截那路来不及回头与追击的人汇合。

    李旭等人闻令再度带住战马。这次却趁奚人斥候不注意把马头冲向了敌方。负责从后面追赶猎物的奚人斥候们见李旭等人停止了继续逃跑以为他们要故伎重施再来一次刚才那种占了便宜就跑的行为。怒吼一声加快度冲了过来。

    “轮射!”徐大眼低声命令。

    李旭和杜尔弯弓搭箭照着冲在最前方的两个斥候射去。其中一箭命中的对方的胸口另一箭因为斥候的战马在奔跑过程中斜向跳跃而落空。其余斥候对受伤者问都不问径直奔李旭等人杀来。

    拔细弥、萼跌泰两人箭合力射翻了一匹战马。奚人的冲锋队形被倒地的马匹阻挡稍稍滞了一滞。徐大眼和阿思蓝瞅准机会各自放翻了一个敌人。

    “拔刀反冲!”徐大眼一声断喝藏弓抽刀率先向敌军冲去。阿思蓝边冲边挂弓于身侧挥舞着弯刀护住了徐大眼左翼。拔细弥紧紧跟上与阿思蓝一道把徐大眼夹在了当中。待到李旭冲出杜尔和萼跌泰二人如法炮制一左一右将他紧紧护住。

    奚人斥候们没料到四个牧人两个半大孩子居然敢与自己硬撼不觉一楞神。五十步的距离两马对冲不过是眨眼间的光景。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楞神的错误足以致命。徐大眼手中的弯刀斜横顺着与自己相对的那个斥候的前胸抹了过去。锐利的刀锋借助战马的度立刻将厚厚的皮衣连同肌肤同时切开在奚人身上爆出一条尺余长的血口子。

    “啊――”那斥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一个半大孩子砍中惨叫着落马。徐大眼头也不回舞刀冲向另一个斥候。阿思蓝和拔细弥各自迎住一个对手替徐大眼挡住来自两侧的威胁。没有了后顾之忧徐大眼的手脚更加利落在二马错蹬的瞬间挑开了对方的弯刀然后将自己手中的刀当皮鞭用反手回抽回。

    一抽之下对手后背上立刻见血。那斥候不敢继续再战夹住坐骑落荒而逃。逃出百余步后却因为失血过多一头栽到了马肚子下。受了惊的坐骑不知道主人已死嘶鸣着继续狂奔。马镫拖着尸体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又长又宽的红色印记。

第四章 醉乡 (三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三下)

    能被挑选为斥候的奚人身手都算不弱通常情况下以十三名斥候追杀四个牧人和两个少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谁又曾料想在草原上会遇到一个六岁开始练武在兵器上下了十年苦功夫被家族作为振兴希望来培养的中原俊杰。以徐大眼目前的身手一对一的持刀互砍甭说他们讨不到好处去即使是找遍整个草原也未必能找出一百个敌手来。所以双方刚一交手斥候们便吃了轻敌的大亏转眼间被徐大眼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两个。卫护在徐大眼身边的阿思蓝和拔细弥既然能被长老们委以重任刀上功夫自然也是不差二人各砍翻了一个对手护着徐大眼硬生生从奚人斥候队伍中间闯了过去。

    李旭平生第一次拿刀砍人手脚难免不听使唤。跟在徐大眼身后将弯刀乱舞居然也能毫无伤地透阵而过。看看自己和同伴身上都没见血他刚欲长喘一口气。徐大眼却拨转马头带着阿思蓝和拔细弥两人又冲了回去。

    赶去前面迂回包抄的斥候很快就会现他们扑了一空如果不能在他们兜回来之前抢到马匹大伙无论如何也逃不回部落去。所以李旭尽管感觉到胆汁已经涌在了喉咙口尽管明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在不停地打哆嗦还是尽力压住被血腥味道熏得上下翻滚的肠胃拨转马头紧紧跟在了徐大眼等人的身后。

    霫人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独自逃命李旭不是霫人但不等于他的骨头比苏啜部的霫人软。至于手中的弯刀是否和他的骨头一样硬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十三个斥候被众人在第一波对冲的过程里杀掉了四个现在是以九敌六两个人合战徐大眼两个人拖住阿思蓝剩下的五个对付李旭、杜尔、拔细弥和萼跌泰力量还绰绰有余。

    这回李旭的身体也不用再哆嗦了砍不翻眼前的对手他只有死路一条。杜尔和萼跌泰虽然有保护他的责任却各自被一名奚人斥候给缠住根本没精力分身来救他。李旭从没学过骑兵冲杀的技巧甚至连弯刀之所以被打出弧形就是为了加长刀刃长度以方便利用战马的度对敌人进行切削的道理都不懂。骤然提刀与人拼命立刻险象环生。好在他自幼在家里边帮着大人干粗活武艺学得不精细双臂上的力气却是不小。拿着弯刀当砍柴刀用摆出一幅两败俱伤的拼命架势虽然不能将对手砍到马下去却也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被人杀掉。只是如此一来敌我双方都无法再利用马力任身边的其他人冲来冲去李旭和他的对手只是马打盘旋在原地互砍。

    “当、当!”李旭连挡了对方两刀后看准机会一刀砍了回去。这一刀砍得大开大阖胸口、肩膀、大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破绽。可那个斥候却没有把握在把李旭的血管切开的同时不被他用弯刀活活砸死。只好回转刀头硬接了李旭一记。双刀在半空中相遇出一声刺耳的共鸣李旭被震得肩膀木脑袋蒙。却死死咬紧牙关把被人挡开的刀头当作狼牙棒再次抡了回来。

    “当!”斥候用弯刀再次将李旭的兵器碰歪虎口处疼得像被针扎过一般。他本来看准了李旭最弱所以才冲上前拣这个大便宜。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半大毛孩子居然如此难缠臂力大过了平常少年一倍不说性格也倔犟得出奇。有几次自己明明已经将弯刀递到了他身边他非但不知道闪避反而硬把兵器砸向自己面门。

    一命换一伤的“便宜”买卖斥候不愿意干部落中如今缺医少药身体被人砍出了个大口子和被人当场杀死的结果差不多。不想与对方同归于尽面对着招招拼命的李旭斥候只好利用自己的丰富经验尽量寻找更好的杀人机会。除了他这一对附近还有三组人马是以多打少斥候不相信自己的同伴在二打一的情况下还解决不掉一个霫族牧人。只要任何一组同伴得了手围拢过来眼前这个少年力气再大也不过是头待宰的野驴而已。

    机会转瞬即来就在李旭的弯刀与斥候的弯刀又一次碰撞到一处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呼。

    “是拔细弥!”李旭心神大乱。六个人中除了徐大眼和阿思蓝是以一抵二外只有拔细迷不是在与人单挑。他的武艺不如徐大眼和阿思蓝猛然和人对砍一、两刀没危险时间一长肯定坚持不住。少年人关心同伴生死本能地侧头去瞧。目光刚扫到俯身在马背上的同伴来自敌手刀风已经刮到了胸前。

    “啊!”李旭在被弯刀割在身上之前的一瞬间侧开上身藏到了战马的腹侧。这是极其高难度的一个闪避动作他只在奚族斥候躲避羽箭时看到过一回。关键时刻凭借本能做出来使自己躲过了一劫整个身体却失去了平衡。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僵尸般从马背上落下。跟他放对的斥候看到便宜立刻策动坐骑绕过空了鞍的战马恶狠狠地向李旭冲来。李旭在高度上吃了大亏无法再用兵器与人硬碰只好把身子一低顺着自家马肚子下钻到了战马身体的另一侧。

    “快上马!”杜尔在危难之机大声提醒。放弃对手想过来救援却被砍伤了拔细弥的另两个斥候死死缠住。没人救援的李旭哪里有上马的机会被对手追逐着从战马的肚子下面钻来钻去。反复几次那斥候追得不耐烦刷地一刀砍在了李旭的坐骑屁股上。“唏溜溜!”战马痛得出一声长嘶再不顾自己的主人死活张开四蹄纵向了远方。

    就在这一瞬间李旭也了狠冒着被马蹄踏翻的危险扑到了斥候身侧弯刀一挥直接砍在了对方的马脖子上。那斥候的坐骑哼都没来得及哼立刻软倒。李旭一招得手立刻扑将上去挥刀冲着斥候的脑袋猛剁。斥候的脚还陷在马蹬里边无法闪避只好用刀将李旭的必杀一击挡开。不料李旭这一次却冲得狠了刀被挡开人却扑到了斥候身前。

    李旭的刀在外斥候的刀在内如此近的距离他注定在兵器上要吃亏。千钧一之际少年人被同伴的血烧红了眼睛未持刀的左手死命抓住了斥候的右腕膝盖抬起来直顶斥候的小腹。

    这是他在乡间与人打架时学来的流氓招术只要膝盖顶上目标即便只使出三成力气对方也只有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喊娘的份儿。只可惜那斥候不是乡间小泼皮见自己握刀的手腕被李旭抓住了立刻照方抓药用左手握住李旭握刀的手腕然后在抬起马镫中的右腿挡在了自己腹前。

    “砰!”二人膝盖相撞都疼得呲牙咧嘴。谁也不敢放开对方的手腕彼此纠缠着翻滚在战马尸体旁。

    到了这个地步二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章法。额头膝盖牙齿能用以攻击对方身体的器官全部挥了作用。打得满脸是血却谁都不能把对手尽快摆脱掉。就在此时身边又传来了一声惨叫是杜尔他被三个斥候围攻本事再大也难逃一劫。

    李旭又听见了同伴的惨呼声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在部落里停留近一个月来杜尔、拔细弥等人日日与他形影不离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像好兄弟一样亲近。情急之下他几乎变成了一头怒的老狼喉咙里出一声沙哑的嘶鸣以头为锥连连向对手的额头上猛撞。

    额头对额头双方谁都不占便宜。李旭自觉眼前一片血红斥候的脑门也是鲜红一片。头晕脑涨间那斥候吃痛不过侧了侧身李旭一头撞偏刚好看见对方脖颈。毫不犹豫张口咬了下去。

    “啊!”斥候疼得厉声惨叫不断用膝盖、双脚去攻击李旭。李旭却了狠蜷起半条腿护住裆部任对方怎么翻滚怎么碰撞就是不肯松口。

    忽然他感觉到斥候的双腿双手都松了劲儿随即一股又腥又热的液体顺着牙缝钻进了自己的喉咙。握刀的手得以自由弯回来捅入了斥候腹部。然后一刀两刀三刀无数刀捅过后李旭从斥候的尸体上站起来张开大嘴狂吐不止。

    斥候们至此已经占尽了上风虽然被徐大眼和阿思蓝又砍翻了三个。却也将拔细弥和萼跌泰砍到了马下杜尔虽然还没有死左臂上的伤口却深可见骨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以六个打两个半斥候们只要再坚持半柱香时间迂回包抄的那九个同伴就可以赶来加入战团。但是他们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恐怕景象。

    一个血人从自己同伴的身体上爬起来刀尖上挂着半条肠子大口吐血。而自己的同伴被此人活活咬死在地上脖子上缺的一大块肉红红的刚好被那个恶鬼从嘴里吐出来。

    “啊―――”李旭吐了两口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仰天长啸。

    “啊――”剩余的六个斥候放弃对手撒腿就逃。他们身上不乏提刀战死的勇气被恶鬼活活咬死的勇气提不起分毫。

    “拔细弥拔细弥!”李旭哭喊着去翻拔细弥的身体。只见拔细弥的前胸后背各有一条尺余长的刀口浑身的血已经流尽被积雪擦净的脸就像纸一样苍白。

    他摇摇晃晃地从拔细弥身边站起来去救助萼跌泰。此时的萼跌泰还没有气绝见李旭安然无恙地向自己走来抬起大拇指向对方比了比阖目而逝。

    “仲坚上马!”徐大眼策马冲过来抬手给了李旭一个脖搂。李旭被打得转了半个圈痴呆呆看了看徐大眼突然惨笑一下捡起一把染了血的弯刀走到了匹无主的战马前。手拉住的缰绳脚却不知道向马镫中伸。

    “赶快上马敌人立刻就能赶来!”徐大眼与阿思蓝跳下坐骑一人架起一支胳膊硬把李旭推上了马背。三个人牵着十余匹空了鞍子的战马夹着因失血过多而迷迷糊糊的杜尔斜斜地向东南方逃去。

    正如徐大眼所料他们刚刚逃出一千多步负责堵截在前方的斥候们就带着满腹的疑问兜转了回来。肩膀上曾挨了一箭的斥候头目难以置信地检视着双方交手的现场他看见两具苏啜部牧人的尸体同时现了更多自己一方的同伴。

    十三个斥候追杀四个牧人和两个半大孩子却被人砍死了七个吓跑了六个还被抢走了十三匹战马。想想下午时那一百五十步之外的飞箭之威斥候头目突然后悔了起来。

    “问题肯定出在那个神箭手身上。”斥候头目惊恐地想。他当然不知道对于李旭而言这是固定位置射固定靶子本来就属于他的长项。非但如此他之所以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命中目标六成靠的是运气四成才是凭借自身的真正实力。被吓破了胆子的斥候头目固执地认为苏啜部里出了一个不世奇才。自己今天根本不该贪功去招惹他如果只把他们当作普通牧人估计对方也不会主动找自己的麻烦。

    “报阿那羊大人对方向东南方奔去了。他们的队伍中有人受伤在地上有血迹留下。”一个斥候很没眼色地跑过来大声向自己的头目禀报。

    “就你聪明!”斥候头目向属下怒喝。想就此罢手的心思无奈地落空了只好硬着头皮翻身爬上马背带领众人循着地面上的血迹追了下去。

    向东南向东再折向北。斥候们气喘吁吁地追着有人想提议堵到霫族牧人回家路上而不是这样尾随着追想想对方以六个人杀散自己十三名同伴的战绩知趣地闭上的嘴巴。

    双方都有战马可以随时更换跟在别人身后追八成的可能是把对方追丢。若是堵在去霫族部落的路上却有一半可能将对方迎头堵住。问题是一旦对方情急拼命远处比自己比不过人家的弓箭近处比自己又比不过人家的弯刀硬凑上去送死何苦来哉!

    徐大眼的智慧再深也不能深到敌人的心里去。他不知道斥候们已经被吓得开始虚应故事只是带着众人尽量避开回家的最近路线。如果不幸再遇到对手即便是以四对四自己和阿思蓝可以脱身仲坚兄弟和杜尔肯定没有幸免的机会。徐大眼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带着众人向东南向东再折向北。

    天又开始飘起了雪晚风将雪粒像砂子一样吹起来打在结了血冰的皮袍子上叮当作响。夕阳努力挣扎着在云层后透出一点点光芒。那微弱的光芒立刻被冻僵在天际边经凝固的云过滤后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冰屑。

    雪地也慢慢开始粉数万里无边无际的粉色天地间四个人十六匹马顶着北风艰难地移动。带着血的马蹄印在雪地上踩出一道深深的沟就像有人抽出刀在大地的身上割开了一条伤口深并且痛入骨髓。

    “阿思蓝阿思蓝等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杜尔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麻烦你帮我拾点星星铁给给我老婆!”

    “你自己去拾!”阿思蓝侧转身从马棕上收集起一团霜用力抹在杜尔的嘴边。“你自己去拾想要儿子也自已多努力!”

    “我我很想!但长生天已经召唤我了!”杜尔苦笑着摇头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没有活着走近毡包的机会。早晨出前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向妻子承诺一定要打一张最漂亮的黄羊皮来给她。可今后自己只有可能在出现在她的梦里。

    “胡说圣狼和长老一定会治好你。”阿思蓝大喊着反驳杜尔的丧气话“圣狼已经开始展示力量了刚才就是他把力量赐给了附离让附离一口咬死了敌人!”

    “是么?”杜尔已经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又慢慢明亮了起来。他受伤后疲于自保没看见李旭从敌手尸体上爬起来那恐怖的一幕。

    “是的肯定是!”徐大眼回过头大声喊。“不信你问附离不是圣狼他怎么可能用牙齿咬敌人的血管!”

    ‘绝不能让杜尔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已经死了两个同伴不能让他再死。’李旭在心中出悲鸣。如果能让杜尔活下来此刻就是让他承认自己就是甘罗他亦毫不客气地接受这个说法。

    “银狼大人告诉我我们四个能再坐于你家的毡包中喝酒!嘎布勒老爹嫌你败家一边向锅里边扔大块羊肉一边低声骂你!”李旭凑上前笑得满脸是泪。

    “是么?我爹他就是那么个人。”杜尔轻轻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瞬间被天边的凝云照成了粉红色。

    “银狼大人让我们都活着!活着!”李旭大喊策马疾驰。近了近了他已经听见了苏啜部号角那特有的韵律北方的雪野上出现了一大队人马伴着号角声向他们迅靠拢。

    陶阔脱丝抱着甘罗驰骋在队伍的最前方。她双眼红肿身上的皮袍又脏又破。脸上刹那间绽放出来的笑容却是李旭与她相识以来所见过最温暖的一次。

    “附离!”粉红色的天地间陶阔脱丝抱着银色的甘罗飞奔而来。

第四章 醉乡 (四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四上)

    沿着李旭等人留在雪地上的足迹紧追不舍的奚族斥候突然现脚下足迹大乱仔细分辩后判断出至少曾经有五百余匹战马在雪原上出现不敢怠慢立刻返身回撤把对方早有准备的消息报告给了本族大军。

    领军的奚族埃斤俟利弗听了汇报知道偷袭的消息已经走漏。连忙调整策略命令麾下骑兵放慢度缓缓而行。一边继续向苏啜部的驻地迫近一边修养马力随时准备与前来迎击的诸霫联军决一死战。

    任何游牧民族的部落营地都没有城墙所以任何部族不会死守营寨。眼下奚族大军人数多达五千之众而诸霫联军刚刚开始整训兵马尚不足三千。众寡如此悬殊即便偷袭不成索头奚人也没有战败的道理。因此俟利弗准备通过一场正面决战彻底摧毁诸霫部落的抵抗之心把月牙湖附近的草原一举夺下来。这一带气候虽然寒冷水草丰美程度却一点也不亚于索头水畔。相信经过几年的修整部落会慢慢从被突厥人驱逐的损失中恢复过元气来。

    至于最早逃回的六个斥候们所汇报的关于对方刀马精湛射艺娴熟的话俟利弗认为那都是胆小者的推脱之词。打了败仗的人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动听的借口仿佛把敌人说得越勇敢他们自己的责任就越小。所以俟力弗只听了一半就挥挥手命人把逃兵拖了下去。眼下部族正缺粮这种废物养来没用不如扔到雪地里冻死了事。

    诸霫联军的反应却出乎了俟力弗的预料明知道奚族远道而来他们却没有出寨迎击。而是把驻扎在营寨外围各部青壮全都撤回了寨内并在寨墙外一百五十步左右点起了近百个柴堆仿佛在以篝火欢迎偷袭者的到来。

    在俟力弗的默许下十余名骑兵冲到火堆下挑衅立刻被营寨内飞来的强弩射穿了身体。又粗又长的强弩去势不衰射中了骑兵后还挑着他的身体飞出了十余步。受伤的骑兵在弩杆上挣扎呼号就是没有力气把自己拔下来。他的伙伴心中不忍远远的用弓箭补了几箭才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

    俟力弗见识了对方的强弩之威后自觉承受不起强攻营寨的损失只好以“夜里动攻击敌暗我明”的理由把队伍带到了五里之外扎营修整。天寒地冻雪野中哪里打得下木桩?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士兵们才钻入了勉强对付起来的帐篷内。还没等他们被夜风冻得麻的身体暖和几分远处突然间号角大作一条长长的火龙径直扑营帐。

    奚族士兵大惊赶紧提起兵器迎战。打着火把的敌军冲到了距行营二百余步的位置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呐喊着地放了一阵子箭转身撤了回去。俟力弗又气又笑气得是诸霫联军如此战斗力居然还想来反抄自己的营寨。笑得是对方既然战斗力低下明日之战肯定胜得轻而易举。

    如此一想他心情大乐。命令麾下将士抓紧时间休息明日太阳升起后立刻荡平诸霫部落。士兵们欢呼着入帐身体下的皮垫子还没等捂热乎。外边马蹄声大做夜幕中不知有多少骑兵前来劫营。

    奚族士兵爬出帐篷弯弓相待。来袭的骑兵远远地兜了半个圈子射了一阵子冷箭再度远遁。俟力弗大怒命令麾下将士不要入睡准备好战马、弓箭待敌军再度来骚扰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将士们在寒风中眼巴巴苦捱了半个时辰诸霫联军却再不肯来。

    如是折腾了小半夜直到天边露出了粉红色的朝霞奚族将士才沉沉睡去。正在睡梦中想着自己的故乡那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和丰美的草场时营帐外又传来了低沉的马蹄声。

    “又来骚扰有完没完!”俟力弗迷迷糊糊地想道。部落之间的战争凭得是彼此的实力像他这样远道奔袭已经是兵行奇着。而半夜反复骚扰不让对方睡觉的行为则纯属是奇着之外的损着了。

    他翻了个身子不想起来眼下是浑身筋骨正软的时候爬起来实在费力气。况且诸霫联军只是骚扰根本不会与自己认真交战。想着想着俟力弗的神智就有些迷糊突然一股冷风吹进了他的脖子。

    “谁!”俟力弗怒喝。奚人虽然规矩随便不报而闯入埃斤(领)的帐篷也是百鞭之罪。

    “报大埃斤霫人攻入行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小箭(十人长)拄着弯刀哭喊。身子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下去。

    “胡说!”俟力弗大声反驳头脑瞬间清醒。耳畔传来的马蹄声低沉轻缓即便是敌军来袭距离也应该在五百步之外百步以内马蹄落地根本不可能是这种声音。

    一根长羽代替了小箭的分辩冷冰冰的寒锋透过牛皮帐斜斜地插到了俟力弗面前。

    “敌袭!”俟力弗翻身跳了起来提着弯刀冲出了帐篷。

    昨夜临时搭起的行营内到处都是喊杀声铠甲边缘镶嵌着棕红色黄羊皮的霫族武士在晨光下显得英姿飒爽。他们提着弯刀策动战马赶羊一样将人数三倍与自己的奚族士兵赶得四处乱窜。

    “稳住稳住!反身迎战!”俟力弗接连砍翻了几个四下乱奔的本族乱兵试图稳住局势。但这个想法显然过于一厢情愿刚刚从沉睡中被惊醒的士兵们身体酸软得连弯刀都举不起来勉强迎住对方战马只是凑上去送死而已根本起不到任何迟滞对方的作用。

    俟力弗看见一个头戴铁冠手持木制长矛的少年将领在前方不远处纵横。那少年身边还陪着一个手舞弯刀浑身上下破绽百出却招招拼命的娃娃兵。两个人年龄虽然小攻击力却大得惊人马头所指本族士兵立刻如被开水泼了的雪一样崩溃。

    护卫在少年周围的诸霫蛮人立刻跟上不断将持矛少年制造的混乱增大。有奚族弓箭手欲从侧翼偷袭两个少年放出的羽箭却纷纷被诸霫护卫用皮盾格挡在半途中。那些诸霫武士极其勇悍竟然宁可拼着自己受伤也不肯让两个少年被羽箭擦去半根寒毛。

    前来冲营的诸霫联军只有一千五百多人造成的杀伤却惨不忍睹。很多奚族士兵还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被砍死在帐篷之内。更多的奚族士兵在奔跑中被弯刀砍翻鲜血如喷泉般从被割裂的伤口处喷起老高冒着热气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连续几日的雪中行军又被敌方戏弄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在清晨人体最疲劳时刻奚族士兵如待宰的羔羊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徐大眼手执一杆临时改装出来的长矛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木杆硬矛虽然没他侵浸多年的马槊用起来顺手在他手中也霫人用的弯刀杀伤力大。挡在他面前的奚族将领根本支撑不下一合往往是双方刚一照面弯刀就被徐大眼用矛尖挑开紧接着徐大眼手中的长矛就像毒蛇一样刺进了他们的喉咙。

    几个奚族将领试图从李旭所在位置突破对徐大眼进行围攻。有着多年战斗经验的他们能看出来诸霫的攻击队列以徐大眼等人为箭头而李旭就是这支利箭上的唯一破绽。只有把这支箭头打折了自己方的埃斤才能有机会收拢残兵。否则五千弟兄必然尸骨无存。

    大部分人没等冲到李旭近前就被阿思蓝用羽箭放倒在半路上。个别与李旭交手者要么被其一命换一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要么被徐大眼抽冷子扫过来的一矛砸下马背。无论面临哪一种情况李旭身边的霫族武士不会给敌手第二次机会冲上来用弯刀将他们纷纷砍翻。

    “不要恋战找其中军”徐大眼边冲边向众人吩咐。

    劫营的最佳战果是杀掉或杀伤敌军的主将。只要将对方的指挥中心砸个稀巴烂再强悍的军队都会失去战斗力。况且来自索头河畔的奚人本来就与强悍无缘如果他们真的有勇气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被突厥人从自己的家园赶走。

    “奚人的主将喜欢身穿黑色水貂皮皮毛越华丽的级别越高!”阿思蓝抬手放出一箭将远处正组织抵抗的一个奚人将领射翻侧过头来冲着徐大眼提醒。

    草原民族内部各阶层的等级不像中原那样森严很多贵族和普通牧民之间的装束没什么差别。这个习惯也延续到了军旅之中几乎所有的奚人将士都是一身黑色皮衣。乍一眼看上去非他们本部族的人根本分不清楚谁的级别高谁的级别低。

    如此一来徐大眼战术效果大打折扣。先后引军冲散了很多股奚人仓卒组织起来的抵抗队伍他也没现奚族领的营帐所在。

    “那里有杆羊毛大纛!”在队伍正中央负责调度全局的苏啜西尔大声喊道。这一战对苏啜部来说已经是破釜沉舟胜则生败则死。当得知奚人部落觉了诸霫联军对付他们的意图兴大军前来问罪的消息后很多临近部族的长老立刻后悔他们听信了苏啜西尔的“蛊惑”让自己的族人前来送死的行为。个别意志不坚定的族长甚至出了“谋划败露此战必败”的哀叹试图把自己的族人先行撤走。亏了徐大眼用狠话把众长老挤兑住而阿思蓝在一旁也用李旭活活咬死了一个对手吓跑了六个对手的事实力证圣狼已经开始显示力量。

    “我们六个人可以战他们二十一个。如今我们有近三千人敌人来一万兵马又有何惧!”徐大眼着急时张口就是一串汉语。

    他的话被娥茹翻译成了突厥语后意思就变成了“六个苏啜部的勇士面对二十一个奚人斥候毫无惧色同是白天鹅的子孙其他部落的勇士就都是没胆的野鸭子么?”

    各部落长老被“徐大眼的话”问得无地自容只好勉强同意了让苏啜西尔率军一战。若是第一战胜他们则将所有指挥权交给西尔族长。如果第一战失利各部将士则撤回各自营地保护自己的族人同时苏啜西尔自行去执失部认罪。请霫人的名义大汗执失拔派信使给突厥部阿史那家族由他们出面来主持公道。

    “不想分牛羊和牧奴的尽管留在营寨中。想让敌人见证白天鹅子孙勇敢的随我出战!”苏啜西尔在徐大眼的授意下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然后着手整顿队伍。

    愿意随同他出战的勇士有两千二百余人苏啜西尔将他们去芜存精挑选出一千五百人按照平日的训练方式组成了十五个百人队。然后按照徐大眼的计策让这一千五百人早早休息把骚扰敌军的工作交给了淘汰下来的七百余体力稍弱一些的武士。

    徐大眼通过娥茹的翻译告诉七个负责骚扰敌军的百人队不要他们出战并非看不起他们的战斗力而是为了此战的最终胜利必须有人做出牺牲。骚扰敌军是最危险最劳累的任务一旦敌军出营反击他们就立刻由骚扰变成死战达不到让敌军疲惫的效果绝不准后撤。

    武士们被他说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个个战死在敌军面前。所以两次骚扰性进攻都攻到了奚人的营寨边上给敌人的感觉真的如同千军万马来劫营一般。

    所有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拂晓时分诸霫联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奚人埃斤的羊毛大纛就在前方不远处而在大纛下咆哮不止的一个身穿黑色水貂皮大衣的肯定就是他们的族长。苏啜西尔的喊声被武士们接力传到了队徐大眼立刻策马持矛风一般向羊毛大纛卷来。

    “顶住!”俟力弗大叫听见自己的嗓音已经变了调。此刻他已经不奢求自己能反败为胜了只希望士兵们能将那个持矛的年青人挡住以便自己调整战术。

    无数奚族士兵向中军涌来一个个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硬扛徐大眼的长矛。他们的忠勇举动收到了一些成效在距离羊毛大纛约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徐大眼的战马被尸山挡住。李旭和阿思蓝等人挥刀乱剁杀得血肉横飞就是无法砍出一条通道靠近对方主帅。

    得到机会的俟力弗大埃斤立刻调整了战术趁着前方的乱做一团的功夫他跳上自己的宝马提起自己的宝刀掉头就逃。

    无数奚族将士放弃对手跟在俟力弗的战马后狼狈逃窜。

    血肉搭建成的人墙轰然倒塌李旭冲上前一刀砍翻了奚人的羊毛大纛。

    “附离!”四下喝彩声有如雷动。

    少年人持刀肃立满是鲜血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第四章 醉乡 (四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四下)

    象征着埃斤权威的羊毛大纛一倒奚族仅存的一点士气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将士转身就逃根本不顾在敌方战马下号哭呻吟的同伴。苏啜西尔命令骑兵拆下绑在坐骑蹄子上的毡片引军追杀出了四十余里方才收兵回来后清点战果统计出来的数字让所有人喜出望外。

    此战诸霫联军以一千五百人突袭敌军五千阵上杀死砍伤了对方一千七百多人抓了俘虏一千挂零缴获战马过两千绵羊、肉牛等充做军粮的物资更是数以千计。而随同苏啜西尔出战的一千五百壮士只战死了一百二十余人五十多人重伤四百多人轻伤其余大半人马的全部毫无损。

    联军将士欢声雷动押着俘虏辎重浩浩荡荡返回了苏啜部。未肯带领本部壮士随同苏啜西尔出兵的几个部族见联军大胜而归每个部落付出甚微分到的马匹、牛羊却是付出的百倍心中大为后悔。立刻像被气胀了肚子的蛤蟆般跳起来呼吁大伙尾随追击一定要趁着大胜之威把索头奚部彻底从月牙湖附近的草场上赶尽杀绝。

    徐大眼跟大伙讲了几十回穷寇莫追的道理嘴巴都说得起了泡众长老却不肯听从他的劝告反而拿出草原上对战争的传统理解打蛇要打死的大道理来压他。苏啜西尔和徐大眼二人说诸位长老不过只好答应了让几个叫嚷追击最欢的长老允许其带领本族青壮前去追赶。至于已经立了扰敌和杀敌之功的那两千多名勇士则留在部落里等待瓜分战利品。

    “西尔族长请派三百骑兵由得力人手带着去半路上接应诸位长老。我估计不出五天那弥叶长老就该回来了!”待那弥叶等几个怒气冲冲的族长带兵出后徐大眼低声向苏啜西尔建议。

    到了这时苏啜西尔已经对徐大眼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点了本部族三百人马交给自己的弟弟苏啜附离带领第二天一早沿着那弥叶等人留下的足迹出以免他们吃了大亏。

    第四天下午缴获来的辎重刚刚给勇士们分配干净苏啜西尔还没来得及清点归属于自己名下的那部分财产苏啜附离已经领着垂头丧气的那弥叶等长老退回了部落。战场局势展果然如徐大眼事先所预料那弥叶等人趁着大胜之威去追杀残敌起初交手的时候屡战屡胜收容、俘虏了掉队的奚族牧人五百余名。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向自己招手的时候留守奚部的一千人马前来接应自己的埃斤。双方在雪地上相遇攻守之势立转。非但先前抓获的俘虏被奚人劫走那弥叶等人带的七百余勇士被人砍死了三百多还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

    当初苏啜西尔与敌人交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一方面是因为徐大眼算无遗策更重要的一点是奚人在雪地上走了两天多人困马乏。苏啜部以精锐之师击敌疲惫之军自然没有失败的道理。而那弥叶等人追杀残敌两天刚好重蹈了对方覆辙。

    这样的结果是徐大眼和苏啜西尔两人预料当中的事二人相视一笑没有追究那弥叶等人战败丧师的责任而是摆了酒席对几个打了败仗的长老表示安慰。然后苏啜附离顺势提出了今后各部士兵统一归西尔调度的建议。

    几个吃了败仗的长老手中已经没了多少人马可以倚仗失陷的族人还等着徐大眼和苏啜西尔想办法去救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下来。苏啜西尔见自己的命令再无人擎肘这才提来一名被俘虏的奚族长老先命令他对着长生天了重誓不会再领兵来犯。然后才放他回去为霫、奚两族商量交换俘虏、战死者尸体和战争赔偿问题。

    诸霫联军手中的俘虏和敌军弃尸远比索头奚部最后反扑一战获得的俘虏和尸体多所以徐大眼开出了一个天价让那个名字叫做乌一勒的长老带话给奚人的大埃斤双方以一对一交换俘虏和尸体后如果他肯出一万头羊来赎买剩余的全部战俘则诸霫联军愿意所有将奚族战死者的尸体作为添头送还给奚部安葬。如果奚部拿不出那么多羊来赎人则一名被俘士兵的身价为十头羊一具尸体的身价为三头羊。将领的赎金根据其带兵多少酌情上涨长老身价上浮五倍。

    “我们奚部拿不出那么多羊!”乌一勒长老气得脸色雪白大声抗议。如果奚人手中有足够的羊可以支撑部落的生存他们也不会冒着风雪前来袭击诸霫联军。况且这场战争的责任不全在奚部霫族诸部天天炼兵未必动得不是偷袭索头奚人的心思。

    “拿不出来你们可以分批凑。以明年秋天草黄前为最后期限过了这个期限所有俘虏将在我们这里永世为奴!”苏啜西尔故意装出一幅凶神恶煞般模样说道。在提出这个天价前他和徐大眼等人早已估测过此战之后索头奚人的实力早就料定对方出不起全部赎金。

    之所以开出了一个天价因为徐大眼告诉他诸霫联军还需要时间训练。论个人勇敢和武力联军勇士当世无双。论战术配合和战场协调能力联军士兵根本不是一支正规军队的敌手。

    “长生天会诅咒你们这些坏了心肠的奸商!”乌一勒骂骂咧咧地诅咒着转身走出帐篷。在部族武士的讥笑声中拿了苏啜西尔“送”给他的肉干、马奶骑上一匹老掉了毛的瘦马跌跌壮壮地出了营寨。

    那弥叶等人见了对方狼狈的模样想想如果没有苏啜附离在半路接应此刻在索头奚部如丧家之犬般离开的将是自己心中对徐大眼更加信服连同看向苏啜西尔兄弟的目光也跟着友好了几分。

    想到苏啜附离众长老才霍然想起了另一个名字叫附离的汉家少年。自从那天打了胜仗回营后这个少年就在众人眼前消失了。如果细论功劳此人的功劳恐怕不在徐大眼之下。特别是对于诸部在战场上的伤号来说如果没有圣狼曾经在少年身上赐福的传说支撑着他们也不可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机会活下来。

    李旭却不知道整个部族都在感念自己的好处。劫营战胜利后他就悄悄地返回了自己的帐篷。心中郁结无可泄甚至连当晚苏啜部举办的庆功宴都以头疼为借口推脱未去。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大醉了一场后李旭就突然着了魔。每天早晨天不亮就爬起来骑马舞刀等太阳出来后胡乱到阿思蓝家蹭点吃的填肚子再顺路去杜尔家探望一下昏睡不醒的同伴然后就开始练习骑射。

    “如果我的武艺有茂功兄的一半哪怕是四分之一也不至于让拔细弥、萼跌态被人砍死。更不会让杜尔为了我丢掉一支胳膊!”少年一边苦练射技一边自责。

    那日众人出猎是他率先提起的头。跑到月牙湖边也是为了给他创造一个洗刷前耻的机会。年少的李旭没经历过什么大的风浪骤然看到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战死在眼前很容易地就把责任背到了自己肩膀上。徐大眼苦劝了多次也收不到什么效果只好由着他自己慢慢去感悟。

    徐大眼相信李旭可以自己使自己得到解脱少女陶阔脱思却着了急。见到李旭那痴痴呆呆模样再顾不得跟他细算那天出恶言驱赶之仇反而每天都带了新鲜羊奶为他解渴。看到李旭的手指因为终日拉弓磨出了血泡还特地将父亲的翡翠指套讨来送给李旭保护双手。

    李旭却不肯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借口用了指套影响手指的灵活程度婉言谢绝了陶阔脱思的好意。陶阔脱思看他血肉模糊的手看着心疼出言提醒他总是射箭会伤了弓。李旭闻言大声道谢收起了自家的宝贝却又去公库里借了五把霫族人骑射常用的硬弓来日夜轮番苦炼。

    “傻附离你继续射累死也没有人在乎!”陶阔脱思气得两眼红跺着脚离开。走得远了却又偷偷回转头来对着那个傻小子伤心。

    “他们汉人的想法和咱们霫人的男子不一样具体怎么办你不如去问问晴姨!”娥茹见妹妹伤心难过悄悄地给她出主意。汉人都长了颗玲珑心像徐兄那样用圈套大破敌军又不动声色借敌人之手为父亲扫平的反对者的慎密心思找遍整个草原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来。附离虽然看上去比徐兄憨厚谁能肯定他的智慧比月牙湖浅?与其苦着自己猜他们的心思不如找个心更细的汉人帮着想想办法。况且晴姨跟姐妹两个的感情甚厚这点小忙她应该不会拒绝。

    陶阔脱思听完姐姐的建议脸上的阴云尽散。高高兴兴拿了根毛笔借着请教画技的说辞钻进了晴姨的帐篷。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帐篷里嘀嘀咕咕说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晴姨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了女儿一个非常中肯的建议:“男人么总有些坎儿需要他自己过。你与其心疼他为他落泪不如在后边推他一把。过了这道坎儿他的心即便再木呐也会留下你的影子!”

    少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似懂非懂。如何在对方心里刻下自己影子的细节她顾不上去计较。怎么帮李旭过了他自己那道坎儿的问题却是少女眼中的当务之急。

    “晴姨他他心里的话不跟人家说!”少女委屈地撅起了嘴巴双目中有眼泪在转来转去。晴姨的建议虽然好但李旭为什么而傻自己根本就没弄清楚怎么可能想方设法去帮他解决难题。

    “笨丫头你没长者眼睛么?他什么时候开始傻因为什么而起?想要什么?难道你一点都没看到没听到么?”晴姨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陶阔脱思脑门爱怜地说道。

    霫族的女儿就是这点好处能爱能恨。不像自己在江南时很多话想说却不敢对任何人说家族的规矩约束了一切行为即便是心中在想也只能紧紧地把它藏起来直到一切记忆都已经黄。

    “他?”陶阔脱思终于开了一些窍把月牙湖之战的前因后果综合起来得出了附离是怨恨他自己的刀法差弓箭不准而在痛下苦功。但少女自己的刀法更差箭术原来比附离强现在估计还不如附离能帮到他的地方实在有限。

    “唉!”晴姨见少女那幅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实在怜爱。伸手把陶阔脱思揽在怀中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自己不会可以请别人教导他啊。骑射之技估计他已经窥得了门径。至于弯刀么你带了他去找铜匠跟铜匠说是我请他教导附离武艺的!”

    “谢谢晴姨!”陶阔脱思高兴地从怀抱中挣脱出来冲着晴姨连连施礼。

    部落里的王姓铜匠摔跤本领天下无双比他年青一半的牧人都搬不倒他。由他这个汉人来教导附离肯定比其他人的指点有效十倍。如果附离再把铜匠对待西林阿姨那份真挚学得一半……。少女的白皙的慢慢变成粉红色眼睛在刹那间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

    晴姨的话绝对有道理听了少女建议自己去找王铜匠学艺的话李旭果然停止了“疯”。手中羽箭嗖地一声飞出去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心然后收拾好弓箭拔腿便向王铜匠的毡包群走。

    “你就这样去了?”少女跺着脚抗议。

    “哦!”李旭如梦方醒走回来从木桩上解下因战功而分配到的一匹骏马牵在手中再次向王铜匠家的方位前进。

    “中原拜师是要送拜师礼的。陶阔脱思多谢你的提醒!”会错了意思的李旭一边走一边自作聪明地说道根本没能理解少女对待自己的一片苦心。

    “滚!”陶阔脱思怒骂双眼中怔怔地落下泪来。李旭见少女突然翻脸被骂得楞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又惹了这个部落中古怪女子火。

    少女落了一会儿泪见李旭痴痴呆呆模样又气得绽开了笑容。抹了把泪走上前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说道:“我陪你去免得铜匠不认识你!”

    李旭只感到手掌之中冰凉柔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本能地想把少女的手甩开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掌心处却触摸到了少女的眼泪。心中没来由一软只好轻轻地如捧着一块宝玉般将少女的手拢在掌心。

    陶阔脱思见李旭好像突然开窍没在把自己的手甩开心中泛起了一阵甜甜的感觉。仰起脸笑着说道:“铜匠十八年前来的苏啜部那时西林阿姨刚满十三岁……”

    铜匠姓王打得一手好铁。苏啜部的好刀几乎全是出于他手其他的精细物件如男人、女人身上装饰用的铜、银铃当女人梳妆用的铜镜子也是以铜匠打制的为上品。没人知道铜匠来自中原什么地方陶阔脱思口中的故事和部落里的传闻一样都说铜匠曾经走遍了大半个草原是因为看上了苏啜部落里的第一美女西林才停止了流浪的脚步。

    听完陶阔脱思的介绍李旭又想起了九叔离开前徐大眼曾经问过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只身走遍草原的人为了第一眼看到的女子就停下了脚步这种故事你信么?”

    李旭记得自己当初的回答:“不可能!”大丈夫立于世间就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几乎每个中原男子从认识第一个字开始受到的就是这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育。两个“胸怀大志”的少年推己及人认定了铜匠不是为了一个女子而留在了蛮荒之地。

    那么他留在苏啜部肯定是为了别的目的。徐大眼的分析是为了晴姨李旭同意他的见解却提醒自己的好朋友不要过分追究别人的秘密。

    “嗯你倒生了一幅好心肠!”徐大眼冷笑了几声不屑地说道:“放心晴姨不是帝王之女。江南陈家当皇帝的投降了还嫌大隋给他的官儿小。当公主的嫁了老子后又嫁了儿子哪有一个这般有良心有骨气的。!”(注1)

    在徐大眼心目中既然身为世家贵胄平素比百姓多吃了许多好处危难时就要为国家多担负一点责任。而陈家上下的行为只会让世家大族感到羞耻无论其诗写得在好曲谱得再美也掩盖不掉其能力的低微和行为的软弱。

    至于晴姨当初送她到突厥试图以和亲方式求援的人如今都做了大隋的官员想必国难时的往事大伙都已经忘掉了。既然当事人都选择了遗忘局外人又何必去揭开这个迷题。唯一没忘记自己誓言的就是那个王姓铜匠从二十多年前决定守护一个人一直守护至今无怨无悔。

    注1:隋伐南陈沿江文武纷纷投降。南朝皇帝陈叔宝被俘后嫌杨坚给自己封的官小多次讨要官职。陈叔宝的妹妹被杨坚封为宣华夫人杨坚死后又被杨广纳入了后宫。

第四章 醉乡 (五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五上)

    铜匠的家很好找整个部落中别人家里无论人住还是为怀孕的牲口挡风用的全是毡包唯有他家的作坊是用石块搭建的。李旭和陶阔脱思向着有烟火冒起的石头小屋子走了一阵很快就来到了铜匠的家门口。

    铜匠的妻子西林带着几个孩子去照看牲口了所以几个毡包中都没有人。陶阔脱思也不怕生拉着李旭直接钻进了石头作坊。一进门二人的眼泪立刻被里面的味道熏了出来。牧人们习惯用马尿来给铁器淬火这几天正是铜匠忙的时候所以作坊里边的味道也非常地“友好”。

    作坊里边已经等了几个客人见到李旭和陶阔脱思众牧民纷纷上前打招呼。连日来李旭被圣狼赐予力量用牙齿咬死了一个敌军勇士吓走了六个斥候的故事早已经在部落中传开。为了鼓舞牧人们的士气额托长老还特地授意阿思蓝把李旭当日咬死人的凶悍情形夸大的三分。大伙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虚到了现在从二十一个敌方斥候夹击下平安脱身的功劳不再是因为徐大眼调度得当阿思蓝和杜尔等人作战勇敢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归到了李旭的头上。

    在上一次战斗中部落收获颇封几乎每个随军出战的勇士都分到了一把或数把缴获来弯刀。草原上能做兵刃的精铁很值钱一把好的弯刀价格能抵一头小马驹。牧人得了敌人的兵器就纷纷赶到铜匠这里根据自己的习惯改造。或增加减少武器的重量或者在刀身刀柄上打制花纹反正不经铜匠之手雕琢一番缴获来的兵器即使再锐利大伙使着也不放心。

    “劲儿再打些早晨没吃东西么?”专注于手艺的铜匠根本没看见圣狼侍卫和族长之女的到来冲着正在抡大锤的牧人低声呵斥。手上的小铁锤却毫不停顿叮叮当当地把放在砧板上的弯刀砸出一溜火星。

    了红的刀坯在大锤和小锤的交替作用下慢慢变形弧度开始变大刀侧面凸起的棱角也更鲜明。几条车辙印记般的黑线从红的刀身上渐渐透了出来随着打击的力度慢慢向四下扩散。黯淡、聚拢聚拢黯淡慢慢变成了一朵朵浮云跳跃在红色的火焰上。

    “好了!”铜匠低喝了一声用铁钳加起弯刀放在火上烤了片刻然后将通红的刀身直接浸在了马尿里。

    “呲!”刺鼻子的臊臭味道随着烟雾升起众人被熏得直掉泪却谁都不愿意出门暂避。一双双迷醉的目光随着铜匠的动作慢慢下移直勾勾地落在刚刚从马尿里夹出来的弯刀上。淬过火的弯刀黑中透蓝色泽诡异。曾经跳跃在红色刀身上的浮云则变成了银灰色一团团凝聚于刀锋和刀背之间随着弯刀的移动仿佛还在慢慢地漂流。

    “拿去开刃!”铜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正在握着大锤柄端喘粗气的弯刀主人立刻出一声欢呼从铁钳子上双手捧起弯刀尽管被刀身的余温烫得呲牙咧嘴却不肯再放手大叫着冲进了外边的雪地里。

    “前前辈!”李旭凑上前吞吞吐吐地叫道。该如何称谓眼前这个奇人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一上来就喊师父未免过于唐突。像对待部族其他人那样直呼其名又不符合中原人的礼节。

    “帮我抡大锤!”铜匠头也不抬地命令。这是他作坊里的规矩无论谁来请他打制东西大到刀剑斧头小到女人用的铜镜子都必须替他抡几个时辰大锤。用铜匠的话解释说自己不动手的东西不知道珍惜只有体味了匠人的心情才能珍惜自己手中的成品在使用的时候人和器物也心有灵犀。

    李旭不知道铜匠的这个怪僻规矩他在家中干惯了家务长辈的要求就是命令。此刻听铜匠吩咐自己抡锤本能地把锤柄拎在了手里。

    铜匠从火焰中拎出一块烧得红中透亮的顽铁用手中小锤轻轻砸了一下“叮!”

    “铛!”李旭抡起大锤准确地将锤头落于小锤离开处。被重力打击的顽铁火星四溅嘶鸣着向前伸展出一线距离。

    “手劲不错!”铜匠用突厥语夸赞小锤继续下落李旭随着他的动作节律把大锤抡得呼呼生风。

    陶阔脱丝本来欲出言干预告知铜匠自己和李旭是奉了晴姨的命令前来学艺的。话到了嘴边见李旭那幅认认真真的样子又改变了主意饶有兴趣地找了个皮垫子坐了下双手托着腮看李旭替铜匠抡锤。

    铜匠当年孤身一人走遍草原直到遇上西林阿姨才停住了流浪的脚步。这是整个苏啜部都知道的传奇虽然大伙从没看到过铜匠与人动手打架但能孤身一个横穿草原的人他的本领想必不会太差。否则路上的狼群、马贼还有暴风雪早就把他的骨头渣子送进了秃鹫的肚子里。

    火光的照耀下李旭略带铜色的面孔显得分外坚毅。那肌肉虬结的肩膀那山孪一样起伏的胸口每一个位置都让陶阔脱丝感到赏心悦目。苏啜部的少年也很强健身高和块头不亚于李旭者大有人在。按部族规矩女子十三岁即可选择男人的帐篷。他们从上个夏天起已经开始向陶阔脱丝赠送礼物围着她的战马唱歌、吹口哨。但在少女眼中他们谁的脸上也没附离所散出来的那种醉人光泽坚毅、炙烈、有时还带着几分迷茫。

    “叮!”铜匠把小锤扔到一边用铁钳子夹起第二件半成品扔进了火里。连续半个时辰他没有让眼前的少年停上一次手。而这个少年人居然硬撑了下来虽然喘息声逐渐沉重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偷偷降低起锤的高度。

    “你以前打过铁?”铜匠眼睛盯着火焰里的刀身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李旭只回答了一个字。筋骨的劳累让他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身后的重压变得略为轻松神识的敏锐程度也跟着大大降低。根本没注意到铜匠问话时说得是汉语本能地用同一种语言回答。

    作坊里的霫族牧人谁也听不懂两个所说的汉语他们也不在意铜匠和附离说自己民族的语言。二人一个在部落里居住了十八年另一个刚刚为部落立下大功无论他们有什么怪异举止都被视作是正常的事情。况且二人都来自中原每个牧人都能理解这种遇到自己家乡人的亲切感觉。

    在一旁看李旭打铁的陶阔脱丝却听得心花怒放。铜匠跟附离说中原话意味着二人的关系已经被拉近。照这样展下去一会儿附离提出拜师学艺铜匠也不能抱怨附离抢他“衣钵”了。

    ‘中原人多所以手艺被人学会了就不值钱了。传授给了你技艺就等于把自己的衣服和饭碗都让给了你。’李旭眼当日对“衣钵传人”的胡乱解释深刻地印在了少女心里。

    “炼过武?”铜匠第二次将刀坯扔进火中时再度用汉语问道。

    “没正经炼过。跟跟着庄子里的护院学过几招!”李旭拄着锤柄气喘吁吁地回答。他虽然干惯了粗活耐力和臂力都很惊人到此时喘得也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俗话说“忙晕的小锤累死的大锤”。打铁这行当最消耗体力做师傅的抡小锤讲究的是经验和眼力。做徒弟的抡大锤凭的完全是臂力和耐力。如果铁匠作坊里的师傅只带一个徒弟则这名徒弟要么是膂力群要么是欠了师傅的债不得不以力相还。否则谁也不会傻到自己一个人伺候师父。

    “再打一轮这把刀就可以完工你还能坚持么?”铜匠翻动着火中的刀坯用突厥语低声问道。

    作坊中的几个霫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拥上前要求替代李旭。大伙之所以几个人相约着来铜匠这里打制兵器就是因为知道单凭一个人力量无法让一把弯刀当日完工。几个人轮流干互相帮助反而都有歇息的机会弯刀的制造度也会跟着加快。

    “我我再打完这一轮吧!一个人从头干到尾力用得均匀刀的韧性也好!”李旭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喘息着说道。这是他在村子中听人说过的经验。经同一个人手打制出来的刀具和经几把大锤轮流打制出来的刀具质量不可同日而语。每个人的力量都不一样会导致刀具在成型过程中受力不均匀从而影响成品的使用寿命。

    几个牧人拗不过他带着敬佩的目光退了下去。李旭抡起大锤跟随铜匠用小锤敲出的节奏继续击打砧板上的刀坯。看着一个弯刀在自己的铁锤下慢慢成型他渐渐忘记了那场血腥的杀戮忘记了同伴在自己面前挣扎、死亡把全部精神集中于创造的快乐之中。

    “嗤!”马尿的浓烟再度窜起李旭已经闻不到那刺鼻的臊臭味。浑身上下湿得如刚才水中爬出来般从头到脚却觉得酣畅淋漓。

    “好了拿去开刃!”铜匠借着从窗口射进来日光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他一个月来的最佳作品弧度柔美重量均匀配上刀柄后足够换一匹四岁口的战马。

    “谢谢毗伽师父!谢谢附离”弯刀的主人抱着自己的宝贝跳跃着跑进了雪地中。铜匠笑了笑从火堆中夹起另一块精铁。

    “你要累死他啊”陶阔脱丝跳起来大声抗议。

    铜匠把目光转向少女脸上立刻浮现了充满阳光的笑容。“他对你很重要么?除了一把子力气外我没看到任何好处!”

    “毗伽师父!”少女登时涨红了脸接连跺了几次脚恨恨地说道:“我去告诉西林阿姨!你为老不尊!”

    难得她又用对了一次成语铜匠笑着摇头。目光转向已经握起锤柄在手的李旭和蔼地命令道:“回去吧明天早上到这里来找我。一旦累坏了你我以后恐怕没有安宁日子可过!”

    “嗯!”李旭答应一声摇晃着出门。陶阔脱丝顾不得再找铜匠麻烦上前几步用力撑住他半条胳膊。

    望着年青人离开的方向铜匠拎起身边的酒袋狂灌了一大口。手里的小锤叮叮当当仿佛奏响了一串欢歌。

    那是草原上春天时的长调男女牧人相对而唱。其韵律像极了千年之外的一曲古风。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注1)

    注1:摽有梅出自《诗经.召南》。通过树上的梅子越来越少形容女子青春越来越短请有心男子采摘趁早。

第四章 醉乡 (五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五下)

    黄石公桥头试张良的励志故事李旭从小就听说过所以第二天不到卯时他就爬了起来早早地来到铜匠家的毡包群外等候。草原上夜风如刀冻得他嘴唇紫鼻涕滚滚如浆。哆嗦着在寒风里足足苦候了一个多时辰铜匠才打着哈欠走出了毡包外。

    见到李旭鼻涕水直流的狼狈样子铜匠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要命了半夜三更在这里站着?难道你没听说过草原上的风能吹死人么?”

    “前前、前、辈-辈”李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解释“前前辈吩咐早早来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铜匠一把扯过李旭将他推进自己的石头作坊里。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火捅开猛踩了几下风囊一边数落道:“读书读傻了吧糊弄孩子的话你也信。教徒弟这事儿你情我愿既然肯教了又何必玩那么多虚玄。有那功夫儿不如彼此都好好睡一觉省得一个说话时没精打彩一个受教时肚子里还在骂师父的祖宗!”

    闻此乖张之言李旭只能讪讪而笑。在寒风中苦等的这一个时辰他的确在肚子里腹诽了铜匠很多次。想想张良当年三次早早来到桥头都被黄石公抱怨起得太晚赶了回去想必当时张大贤肚子里的想法与自己方才的抱怨别无二致。

    那铜匠待得李旭把冻僵的身体稍微烤暖和了便不再向炉膛里鼓风。用铁钳子夹起一大块炭将火头压住。拎起一个鼓鼓的酒囊仰起脖子狂饮了数口将皮囊信手扔给李旭。

    “前前辈!”李旭从启蒙到现在跟过四、五个师父却没有一个如铜匠这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师道尊严。自己行止不端也罢还准许弟子当其面而饮酒。抱着酒囊李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期期奈奈楞在了火炉旁。

    “前前什么前辈。我有那么老么?喝酒喝暖和身体咱们开始授艺!”铜匠白眼一翻大声呵斥道。

    “弟子叩……”李旭闻听铜匠肯教导自己习武赶紧上前行拜师之礼。按徐大眼的分析既然晴姨画技已经入大师之境被她推崇的武者手段自然也不俗。

    身体刚一曲下立刻被铜匠用火钳子硬生生拦了下来后半句拜师的话也给憋进了肚子里。李旭不知道这又是哪门子古怪规矩惊诧地抬头张望。只见铜匠摇着头说道:“别跟个磕头虫似的我看着头晕。我不是你师父只是指点你些杀人技巧而已。你想学我正好也不愿意这份技艺埋没在草原上。咱们各取所需至于将来你成就如何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这授艺的无关。屁大个小事儿谁还指望你拿个牌位天天把我供着!”

    “师是前辈!”李旭只好站直了身体然后揖了一揖算是拜过了恩师。他只觉得眼前全是星星仿佛自己在梦游所谓铜匠所谓火炉都是梦中制造出来的幻境而已。

    若是徐大眼在此肯定立刻拎起酒袋来与铜匠称兄道弟。江南世家素有魏晋遗风从王右军东床坦腹(注1)到祖狄击楫中流追求的都是一种率性而为的洒脱境界。这种人物你若以世俗之礼对他反而会招惹起他的不快。

    铜匠见李旭始终拘泥于师徒名分果然有些不开心。摇了摇头叹道。“你这人倒是个厚道孩子只可以太执着了些。将来吃亏肯定也吃在执着二字上。封侯拜将的前途有若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是万万不能了!”

    自己现在的性子将来会吃亏这话杨老夫子在分别时也曾提醒过。但封侯拜将四个字李旭却从来没胆子去想。没遇到步校尉之前他的最高理想是作个管民政的一县户槽让那些差役们纷纷赶上来拍自己马屁。见到步校尉的一槊之威后他的人生目标就变成了做一个骑兵校尉带着几百名弟兄纵横沙场。至于侯爵和校尉之间的巨大等级差对李旭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美梦就像街头乞丐眼中的一万斗米和一千万斗米一样实在没什么分别。

    “又什么呆难道我说错你了么?错了就直说我又不会生你的气。即便我生了你的气你转身走人谁又怕着谁来!”铜匠伸出手照李旭脑门上狠敲了一记佯怒道。

    “前辈的话我师父也曾说过。只是晚辈学武并非为了封侯拜将!”李旭揉了揉脑袋大声道。

    “虚伪不为了封侯拜将你学武干什么?想就是想男子汉大丈夫想就去争不想就放何必心里想着嘴巴里还故作清高!”铜匠伸手又敲李旭却不再肯拿自己的脑袋当别人的木鱼儿侧头闪了开去。

    这一闪反而闪得铜匠大乐伸出手里追着李旭的脑门狂敲不止。李旭左躲右闪把铜匠的黑手指头尽数躲开一边闪一边气喘吁吁地分辩道:“我本不是为了封侯却硬装做为了觅取功名岂不是同样虚伪!”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铜匠收手一把从李旭怀里抢过酒囊边喝边问。

    这下李旭也摸清楚了眼前怪人的脾气向后退了两步正色道:“我若学些武艺至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萼跌泰他们被人砍死。将来也不至于再让别人为了我送命。至于封不封侯眼下我只是一个商贩想了也是白想!”

    “是为了萼跌泰他们?怪不得昨天你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小年纪想的也忒地多!”铜匠把酒囊放了下来看怪物般上下打量着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了毛才叹息着说道:“你这性子倒像了一个人难怪晚晴会让我教导你习武!”

    “谁?”李旭好奇地问道。晴姨安排自己来向铜匠求教的事儿昨日自己和陶阔脱丝根本没来得及说。不知今天铜匠怎么猜出来的心中又把自己和哪位英雄联系到了一块。

    “一个呆子!”铜匠摇头叹道向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他在火炉旁稍待。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捧了一卷画回来借着火光轻轻展开于李旭面前。

    画面上是一个身穿银甲、手持长槊的将军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英姿飒爽顾盼神飞。与其说和李旭相似更不如说徐大眼身上有此人几分神韵。看画功估计是晴姨亲手所绘却不知道画中是谁家英雄人物。

    “你一直奇怪晚晴的身世吧!”铜匠喝了口酒叹息着问。

    李旭与徐大眼私下里曾经多次推测过晴姨出身的可能却从没敢让第三人知晓。此刻被人一下子说中了心事脸色大窘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羞愧味道。“晚晚辈曾经曾经好奇!”

    “有什么惭愧的她那般人物出现在这个部落里不惹人注目才怪。任何汉人见了她估计都会胡乱猜测一二!”铜匠却洒脱地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

    那又和画中的将军有什么关系?李旭只觉得心中乱乱的如同一锅浆糊在煮。他没有打探别人**的习惯但一个惊天大秘密摆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去关注。

    “这个人是陈叔慎南陈的岳阳王。当年大隋南征江南的老臣、名将望风而降。他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却想着不能白吃百姓的供奉!嘿嘿嘿嘿!”铜匠笑着喝了一口酒把皮囊又推给了李旭。

    听到“不能白吃百姓供奉”八个字李旭心中肃然起敬。虎贲中郎将罗艺那句“人不是牲口无需名种名血!”早就在李旭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对于人的出身他已经不再看得非常重。但对于敢于承担责任的男人心中还存着深深的敬意。

    不知不觉中李旭举起了手中的酒袋一边喝一边听铜匠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大隋南征江南无数世家、豪门还有“名将”、“忠臣”纷纷看清形势自缚于杨广马前。眼看着隋军就要兵不血刃地攻下整个江南偏偏这个时候年仅十八岁的岳阳王陈叔慎犯了倔非但不肯投降还设下了诈降宴于酒席上斩杀了大隋先锋官庞晖。这是大隋南征之战损失的级别最高的一名武将杨坚大怒调遣中牟公薛胄、行军总管刘仁恩统兵二十万攻打湘州。陈叔慎一面派人护送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绕路去突厥和亲以求突厥人从北方出兵骚扰杨坚后路一面联络江南各地豪杰出兵迎战。(注2)

    这是隋军在整个南征过程中唯一一场硬仗二十万大隋兵马以车轮战方式拖垮了陈叔慎募集的一万五千义军把擒获的反抗者全部斩于汉口。

    “他他……”李旭指着画像上那个英俊少年没想到对方行事居然如此绝决。为了一句‘不白吃白喝百姓供奉’非但抛弃了身家性命把自己的未婚妻也肯牺牲掉。如此推算晴姨当年在草原上遭遇的恐怕就不是什么马贼了。任何大隋将士听到消息也不容一个担负着拯救南陈使命的女人平安地走到目的地。

    “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不灭的朝廷。时运没了一切自然要归于尘土。该负责的人都不去负责没本事负责的人又何必搭上身家性命!”铜匠向火中倒了几滴酒慨然总结。木炭的缝隙中被马奶激起了一层层火焰幽蓝的火光下他的眼神居然如十八岁的少年般明澈。

    “不然!此乃大勇也。虽千万人我往矣无关成败!”李旭起身正色反驳。

    铜匠的喉咙里出“咯喽”一声差点没被李旭的话噎得背过气去。咳嗽了数声又瞪了李旭半天笑着骂道:“你倒真的是目无尊长老子的话也敢反驳。这些话老子憋了二十多年从来没人能说上几句。虽然被人噎了倒也噎得痛快。罢了罢了万人敌的本领我自己也不济没法教你。单打独斗的本事却还没忘了。你想学什么先说给我听听?”

    “我想……”李旭犹豫着目光再度落于画像中少年手持的长槊上。既然王铜匠对隋灭南陈的战争过程如数家珍想必他亦是当年奋起抵抗者中的一员。否则他也不会找遍整个草原只为得保护晴姨平安。这个师父的武艺应该是不差的只是十八般兵器里到底哪个更适合自己李旭也不能肯定。

    步校尉和徐大眼都善用槊使槊自然是他心中选。但想想徐兄所说的炼槊要十年之功李旭又开始犯犹豫。

    “小子莫非你也想用槊么?”铜匠见李旭的目光恋恋不舍望着长槊笑问。

    “有何不可!”李旭梗着脖颈反问“莫非你也不会么?”

    他性子虽然有些木呐、执着却不是个死板之人。见铜匠不摆师父架子也顺着对方的性子不执弟子之礼。

    铜匠见李旭突然开窍窥得了真名士自风流的洒脱门径心中愈高兴笑着骂道:“我怎的不会只是这冰天雪地中老子上哪里去给你弄马槊去。那东西入门也不难若有百名铁甲重骑与你一道冲阵不需要精通也能把敌军阵列硬捅出一个窟窿来。若是单打独斗学槊不精恐怕人会死得更快些!”

    这句话是战场常识。马槊长约一丈八尺是重甲骑兵用来冲阵的理想装备。百余名全身铁衣马盖铁甲的骑兵以锋矢阵型攻击敌方的大阵对方即便有两三千人也未必能经得起铁骑一冲。但若是双方交织在一起混战用槊不精的话反倒会因为其过于长大而缚手缚脚几个小兵冲到身前来一人一刀就把持槊者给解决了。

    眼下整个苏啜部会善用槊的只有徐大眼一人。他在长槊上花费了十年苦练自然不会让用弯刀的敌手欺到身前来。李旭现在从头学起战阵之上执一杆长槊等于赤手空拳上前送死。

    “若不学槊?”李旭迟疑道心中念念不忘当日步校尉那一槊之威。那游龙一般的长槊那威风凛凛的喝骂给少年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令他身不由己地想去模仿。

    “我授你一些用槊的基本技巧留待将来你慢慢去悟。如今之时为了让你给朋友报仇还是学一学弯刀更方便!”铜匠见李旭犹豫不决低声建议。

    李旭却轻轻皱了皱眉头用弯刀的都不是正规路子出身这是徐大眼向他灌输过的一句话。他倒不是觉得用刀者的身份卑微只是怕炼熟了弯刀战场上依然不经长槊一击。

    “你怕弯刀斗不过长槊!”铜匠见李旭目光依然在画像上飘来飘去低声问道。

    “有点儿怕!”李旭据实而答。铜匠师父的好处就体现在这儿于此人面前自己不需要装腔作势。

    “如果你用一根长槊给徐大眼一根弯刀双方交手谁胜?”铜匠摇了摇头问道。

    “徐兄胜!”李旭对自己的斤两心知肚明。

    “若两将相遇一人执槊一人执刀谁胜?”铜匠继续追问。

    李旭眼前立刻闪过了罗艺和步校尉二人气宇轩昂的英雄模样。若是此二人交手胜负还真未必那么容易区分了。想了想他终于明白了铜匠话中的深意挠了挠脑袋笑着回答:“自然是谁学的精谁胜!”

    “这就对了儒子可教!”铜匠伸出手指又来砸李旭脑门李旭侧身闪避动作不慢却被铜匠结结实实地敲中了一记。

    “莫跑我若真心想敲你你哪里躲得过去!”铜匠一边撤手一边大笑。

    李旭却瞬间得了他几分“真传”顺手拎起一个铜盆扣于脑袋之上边走边答“如此又何必逃!”

    铜匠大乐一边笑骂着李旭愚笨一边从别人送来回炉的兵器中挑出两把弯刀一把交给李旭一把持于自己之手。传了他几句军中常见的用刀歌诀便命令他与自己对炼。

    李旭怕伤了铜匠留下了三分力气。结果一招未完已经被铜匠踢翻在地上。

    “大劈如虎难道像你这般病猫样子么?”铜匠用刀尖指着李旭咽喉讥笑道。

    这下李旭明白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差距太大使出全力也未必能沾到便宜。所以不敢怠慢翻滚出去跃起再战。这回一上来他就使出了全力大开大阖把歌诀第一句大劈如虎的意境挥了个淋漓尽致。铜匠嘉许地点了点头向前踏了半步轻而易举地将李旭的刀锋带偏顺手一刀拍在了他的腰间。

    “掉手横挥就是这个样子!不过记住要用刀锋!”铜匠不理睬被刀面砸得踉踉跄跄的李旭大声说道。

    那军中刀势在大隋民间早已有流传不过是大劈、横挥、顺抽横扫、挑撩、斜斩、格挡和直刺八个动作每个动作配上一句相应的口诀。李旭当年跟着族中大枝请来的护院身后比划也听闻过类似的歌诀。可同样的歌诀由不同人用出来却有着天壤之别。庄中护院使出来的刀威势看起来甚大却没有太多变化。而铜匠信手使出来的一刀于轻灵飘逸之外带着狠辣刁钻。让人明明知道他要如何出招就是招架不下。(注3)

    整整一个早晨李旭第一个大劈动作都没能学得半分铜匠的真髓却被铜匠刀砸脚踢打了无数个跟头。好在他小户人家出身皮糙肉厚。挨了打也不喊疼跌倒了立刻爬起来再战也博得了铜匠几分嘉许。

    天色大亮后铜匠的妻子起来烧奶茶师徒二人也就停止了训练。揍了人一早上铜匠心情高兴主动留李旭在家中吃茶点。用过早餐后又针对性地纠正了他几个基本姿势然后即开炉替牧民打刀不再理会弟子死活。

    李旭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帐随即带了甘罗去各部勇士之间装神弄鬼。待每天的例行“表演”结束了才又一步一捱地爬回了自己的毡包。最近天气较好他不敢在毡包中偷懒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开始炼刀。

    说来也怪平素他在马上抡刀疯舞气势惊人动作却生涩僵硬没有半点章法。被铜匠敲打了一个早晨后再次纵马抡刀那弯刀就像有了几分生命般灵活地随心意而动无论是劈是抽每个动作之间都能勉强衔接得起来不像原来那般凌乱了。

    注1:东床坦腹。见于《世说新语》。郄太傅求女婿派自己的门生去王家相看王家男子纷纷整装待旋唯有王曦之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郄太傅听闻回报觉得曦之潇洒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注2:陈叔慎陈叔宝的异母兄弟。隋灭南陈之战少数几个不识实务者之一。兵败被杀。

    注3:此处参考了戚家军刀术。

第五章 猎鹿 (一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一上)

    当晚李旭就将自己随铜匠习武的事情拿来与徐大眼分享。铜匠没有要求他保守秘密所以他也乐得邀请好朋友跟自己一起去学艺。徐大眼却微笑着拒绝直到李旭再三相邀才低声解释道:“这一人敌之术我已经炼了十年。战场上自保绰绰有余再想有什么大的进境恐怕不是找师父指点就能获得的。而万人敌之策除了眼下咱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机会去!”(注1)

    的确除了这塞外部落外在中原怎会有一个将军在相见之初就肯放心的把兵马交给陌生人折腾?李旭刹那间明白了上苍赠给自己和徐大眼的机会实在难得便不再强邀对方去学武。徐大眼见李旭如此大方自己也不藏私拉着李旭将自己最近通过实际练兵与古之兵法对照所感悟出来的道理一一述说。李旭听得晕晕乎乎头大如斗但看在好朋友一番苦心的情面上把这些心得一一硬背下来留待日后参详。

    第二日李旭睡到辰时才爬起来。当他策马赶到铜匠家的作坊门前时铜匠也是刚刚爬出毡包。师徒二人相视大笑喝了口暖身体的小酒找了两把弯刀继续开练。照例是从大劈开始一个出招一个拆招在李旭被击中后便重新来过。照例是不到一招李旭就趴到了地上然后爬起来挥刀再战。

    铜匠为人随和对练武的要求却甚为严格身体的协调出招的角度步伐的配合无不要求李旭做到一丝不苟。高、低、中、平每个可能出手的角度都要李旭做上数十遍才肯罢休。练了整整一个早晨勉强把大劈的十几个常用变化一一练全了。眼看着周围人声渐起铜匠又一脚把李旭踢出了家门。

    李旭从雪地上爬起来心情愉快地回到自己了毡包。带着甘罗应付完每天的日常巡视接茬儿继续找没人的空地射箭舞刀。陶阔脱丝带着甘罗一天来看他好几次。见李旭脸色不像原来那般阴郁了少女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比又穿了什么别致的漂亮衣裳还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去铜匠家习武就成了李旭每天早的第一要务。陶阔脱丝跟着去了几回受不了铜匠的踢打一招过后便不再肯炼。铜匠却也受不了她站在旁边让李旭分心另教了一套姿势优美却没有任何实战价值的剑舞让她回家去揣摩。陶阔脱丝有了事做便不再早起。隔三差五拿了把镶嵌了宝石的长剑在雪地中卖弄漫天飞雪、如霜宝剑配上她一头流瀑般的长倒也令旁观者看得惊心动魄。

    如是过了两个多月李旭手中的弯刀渐渐生出风来。八个基本招式以及诸般变化都练全了差得就是火候而已。跟师父拆招虽然还逃不掉被用刀面拍翻的命运却也能对付上一两个照面。铜匠经验丰富知道李旭如果想有更大进境尚需时日所以也不逼他太紧。把基本招式和变化演练娴熟后便让李旭从步下转到了马上。

    马上用刀又是另一番光景。步下练习时讲究的是全身协调步伐配合招术大腿、腰杆和手臂同时力。而马上杀敌却将身体的主动权交托给了战马。战马的度和灵活性最为重要人的动作反而要掉过头来配合坐骑。先前的横扫、直刺等气势磅礴的动作很少有机会能用得上顺抽、挑撩、斜斩等几个靠度杀敌的招术一跃成为了主流。再度拆招铜匠手中的弯刀就裹上了毡子沾上了冷水以免掐拿不准要了李旭小命。

    李旭纵马急冲弯刀劈到空处二马错蹬被铜匠用沾了水的毡子在背上拍出了一条污渍。他猛然记得此招是徐大眼当日狙杀斥候时所用心有所悟掉转马头冲回来试图给铜匠一个惊喜。二马刚一靠近铜匠手中的弯刀却斜挥出一道冷风“噗”地一声砸在了他前胸上。

    “啊!”李旭被毡子上渗出的冰水冻得打了个冷战惨叫着跑了出去。待他讪讪地拨转马头铜匠挥舞着裹了毡子的弯刀又杀了上来边用刀向李旭乱砍边呵斥道:“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清楚么?冲杀时容不得分神一眨眼睛就决定生死。只要能砍中敌手你又何必管他正抽还是反抽!”

    李旭被打得落荒而逃奔出好远才敢兜回马来再度迎战。一早晨功夫不知道被劈中了多少刀连胯下战马都被砍得不好意思了每次见了铜匠举起手就向两旁窜。铜匠见这样对炼下去未必能收到成效便替李旭想了个主意。命令他找个空旷之地树起两排战马高的木桩每个木桩上绑一个装了沙土的草袋子自己去炼攻击准确性和控马能力。李旭殃殃地去了一个人炼了两天第三天早晨再来找铜匠拆招果然挨打的频率大减。

    铜匠再度与他捉对厮杀熟悉马上的基本动作要求。练了十余日后又命令李旭将木桩拔起来重新摆放不准再排成直直的两排而是交错埋成各种步兵队列形状。

    李旭领命照做慢慢能做到纵马在木桩群中穿梭可以于瞬间挥刀砍开草袋子却保证不被木桩蹭到的地步。铜匠见状便令他撤了木桩改为在空地上支起十几个高低不一的木架。每个子上吊一个装满的泥土的草袋子。李旭纵马从草袋旁跑过用木刀抽砍草袋却要避免被荡回来的草袋砸中。

    这一下比应付固定目标难得多李旭又对付了足足一个月才勉强把此关过掉。在他练武的这三个多月内徐大眼如何与索头奚部就赎买俘虏的事情讨价还价如何指导诸霫联军演练骑兵列队冲击如何暗中给其他部族的长老设圈套替苏啜西尔巩固兵马的控制权等等重大问题他都心思去想。徐大眼偶而向他提起来以李旭目前的心机也领悟不出其中奥妙之处更甭说提什么好的有效的建议了。

    他这般专注于习武在刀马骑射方面的进境自然比一般人迅。铜匠开始还骂他笨到后来“笨蛋”两个字骂出来已经有了嘉奖意味。师徒二人马上对刀也不再是一个刀上裹毡好整以暇另一个拿着开了刃的弯刀就可上场乱抡了。两个人的刀上都裹了毡子浸了冷水李旭被打得落荒而逃之余偶尔也能拼着被砍中要害的风险给师父制造一个惊喜。每当此时铜匠总骂他出手不知道轻重打得老骨头一整天无法干活。

    李旭抱着满脸歉意去替师父抡大锤占了便宜的铜匠又眉开眼笑夸他膂力惊人身体本钱雄厚。建议他给自己打一把更重些的弯刀来与过人的臂力相配。

    “若是太平年月凭你的身材、相貌足可以为皇帝老儿去擎礼刀”铜匠一边替女人们磨着镜子一边向给火炉中鼓风的李旭夸道。

    礼刀是帝王出巡的仪仗专用长而华丽。持刀者要求高大魁梧如此才能举着刀保持同一个姿势数个时辰一动不动。李旭不知道师父是夸自己臂力大还是骂自己笨正琢磨着词汇反唇相讥又听铜匠说道:“只可惜你小子的胡子长破了相才十五岁居然有黑毛从腮上鼓了出来。今后少吃些牛肉否则胡子长得更快!”

    这是李旭最烦恼的事情之一读书人讲究“廉廉颇有须”胡子要长也得长得漂亮稀疏。可他这几个月来却因为日日吃肉喝酒身高明显窜起了一大截脸上的寒毛也渐多一根根又粗又硬足以和甘罗身上的硬毫相较。

    “长就长吧反正你也当不成什么读书人了。虬髯贩马往来塞上不也逍遥快活!”铜匠见少年捂着脸愁笑着安慰。他已经知道李旭为何而来塞外对少年的遭遇甚为同情却不觉得失去考科举的资格有什么值得惋惜。

    “当官这件事情比练武打仗都麻烦。练武么你只要肯下功夫就有进境。打仗么胜败一眼可知想搪塞也搪塞不掉。唯有当官凭的不是谁有真本事而是谁会讨好上司。你本领再强不会拍上司马屁也得不到好结果。拍了上司马屁弯腰做人做习惯了难免就弯成了驼背。捱到有直腰的机会自己也直不起来了。”师徒二人喝酒时铜匠曾经如是向李旭灌输。

    刚刚踏足红尘的少年哪里听得懂这些精辟之言支支吾吾地听着心里却想起了步校尉当日的威风。

    “槊不是这么用的!”当李旭拿着铁锤瞎比划时铜匠忍不住出言指点。这个怪人的武艺很杂从常见的刀、槊、棍、矛到不常见的铁蒺藜骨朵、大锤、狼牙棒几乎每样都懂一点。一次趁着酒性舞剑动作的潇洒利落比陶阔脱丝的舞姿还飘逸绝尘如不是对方身上那一袭油渍渍的皮裘李旭简直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山中隐仙。

    “前辈若是在闹市持剑而舞恐怕全城的女子都会轻招彩袖!”追随铜匠这么长时间李旭多少也学得有些狂放不羁笑着说道。

    “此舞并非为别人而设!”铜匠举囊狂饮满脸年少轻狂。每每与少年喝到眼花耳熟的地步他就想起当日的诺言来传给李旭一些用槊的招式、口诀。第二天待李旭拿了第一天所学的东西请教他却又忘记了。下一次喝醉时李旭趁着酒性问他又改槊为锤教导李旭一个大力士领军冲阵最强横的杀法。教完了锤又指导李旭如何破解锤招占力士便宜。如此醉醉醒醒破槊、破锤、破矛、破铁蒺藜骨朵的招术传了一大堆至于这些招术将来在战场上是否有效铜匠却一摊手坦诚地说道:“这是我打铁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好使不好使我也不清楚!”

    碰到这么一个“暗师”李旭也毫无办法。只好把心思集中起来力求在刀术上有所突破。越练下去手中的弯刀越不顺手有些招术明明可以把威力挥得更大却因为弯刀得长度和重量影响了挥击时的效果。此时他已经初窥了刀术门径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臂力、臂长和弯刀重量不相配的缘故。想请铜匠帮忙量身定制一把弯刀出来师徒两人忙活了好半天却因为成品的质量太差不得不半途而废。

    “刀之所以打成弯的是为了保证同样刀身长度下让刀刃的长度达到最大。这样才能挥出骑兵在马上劈、抽两个动作的威力。被弯刀砍中的人大多数不是被砍死的而是伤口太长流血流死的!”对着一大堆不成功的刀坯铜匠如是总结。

    “这个长度和宽度是草原上弯刀的极限如果想突破重心、重量、平衡性和结实程度就得重新考虑。以我的手艺用普通的精铁估计做不到。找星星铁应该可以但没个三年五载你也凑不出那么多星星铁来!”在又一次尝试失败后铜匠有些丧气地说道。

    在打刀的材料收集方面李旭倒不像铜匠那么悲观。他想打一把弯刀的消息被几个朋友知道后神箭手阿思蓝只剩下一只胳膊的杜尔还有野丫头陶阔脱思、娥茹等人都答应帮忙。草原上长达五个月的冬季马上就要结束了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待冰消雪尽后大伙即使走遍整个草原也要给李旭凑出一把弯刀来。

    “雪马上化了!”一天傍晚在毡帐里徐大眼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闲暇时刻像霫人般品着奶茶跟李旭说道。

    “嗯!”李旭心思还沉浸在白天新领悟的几招刀术上一时没有反映过来含混地回应。

    “明天你别去帮铜匠打铁缓缓体力。后天一早咱们领军出!”徐大眼又喝了一口茶闭着眼睛如陶醉于其中滋味般闭目低语。

    “出?”李旭楞了一下“上哪!”

    “奚部?!”没等徐大眼回答李旭惊问。

    “嗯!”徐大眼闭着双目出梦呓般的声音。

    雪已经开始化了半夜的时候毡帐外冰凌落地时出的声音错落有致。泥地上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家犬大小的甘罗对着天空中的圆月出一声声嘹亮的长嚎。“嗷―――”

    “嗷―――”附近的野狼以声相和刹那间整个草原都被狼嚎声从睡梦中唤醒。

    注1:一人敌指武术。万人敌指兵法。见于《史记.项羽本纪》

第五章 猎鹿 (一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一下)

    望着外边一天天开始融化的积雪索头奚部的大埃斤俟利弗就不住地叹气。春天又要来了但这个春天却是个死亡的春天去年冬天的时候自己的部落去偷袭苏啜部结果却被对方杀了个大败亏输。五千名部落身体最结实的牧人只回来两千余并且个个都吓破了胆。

    “苏啜部有银狼庇佑!”每个被赎回来的长老都这么说。仿佛不提到那头皮毛银灰色的怪兽就不足以遮掩他们被敌人俘虏的羞耻。可越是这样牧人们越提不起抵抗敌人的勇气。一个冬天过去了还有八百多名牧人在对方手中做牛做马。部落里的百姓对长老们只赎自家子侄不肯赎回普通百姓家儿子、丈夫的不公平行为非常不满时常聚集在中央大帐门口抗议。可俟利弗没办法解决他们的困难去年秋天部落被突厥人驱逐时已经大伤了元气。冬天那场惨败又让他们失去了仅有的牛羊储备。苏啜部狮子大开口一名牧民要十头羊或两匹骏马来赎索头奚哪里去弄那么多牛羊和骏马去?

    “俟力弗苏啜部不是准许咱们分批支付么?公库里好像还有几百匹战马。”最早被放回来的长老乌一勒没头脑地提醒。老家伙被敌人吓破了胆子明知道付出了赎金后索头奚部的大部分人都无法熬过下个冬天他还是坚持要与苏啜部停战。

    “把战马给了他们万一他们打来咱们拿什么给自己的战士?”俟力弗大声反问模样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没有人理解他的难处牧民们笑他胆小不敢和弟兄们同生共死。长老们嫌他固执舍不得公库里最后那几百匹骏马。但谁肯替他想想如果他当日战死了索头奚就没了埃斤貌和神离的长老们一定会趁着内乱把索头奚部瓜分掉。如果他今日用战马赎回了百姓敌人杀过来时勇士们就得徒步迎战。在宽阔的草原上以同样数量的步兵对抗别人的骑兵这有获胜的可能么?

    万般无奈俟力弗只好一次次派乌一勒这个胆小鬼去向仇敌告饶。这老家伙被霫人羞辱的次数多了已经练就了一幅铁脸皮。俟力弗不指望恶毒的霫人能松口只希望乌一勒老家伙能把敌人进攻的时间拖上一拖只需要一个春天。远在额根河畔的突厥人阿史那家族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在索头奚部多年恭顺有礼的份上他们答应雪化后派人出面调停此事。以各部落共主的身份命令诸霫联军放下他们的屠刀给索头奚部留一条活路。

    乌一勒去了五天第六天清晨面色灰白地返了回来。他只带回了一句话“苏啜西尔说他要自己来取赔偿!”然后就昏了过去。

    俟力弗大惊赶紧命人吹响号角点燃狼烟命令所有在外放牧的族人回营地备战。可除了几个长老的家族外大多数族人都没有听从他的号令。河边的青草已经了芽如果春天时给牲口抓上膘夏天时它们就会繁衍下一代。到了下一个秋末家境稍富裕些的牧人们就可以自己赎回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埃斤大人只顾自己逃命长老们只顾赎回自己的子侄大伙也只好自家为自家想办法。这很公平谁也别抱怨谁心狠。

    俟力弗一遍遍吹号角一遍遍点狼烟。甚至亲自擎着代表埃斤尊严的大纛跑遍了方圆百里之内的草场。他一次次对着长生天誓一次次跪地祈求答应牧人们只要部落挺过这次危机他一定掏空公库把被俘的牧人赎回来。

    第三天中午俟力弗终于纠集起了四千名可以上马作战的牧人。其中有一千多人是老人和孩子力量不足以拉满角弓。营地内部还集中了五千多名妇女关键时刻她们也可以冲上前为自己的族人挡刀递箭

    派出去的斥候也6续送回了情报诸霫联军行军度缓慢几乎是带着羊群和牧奴边放牧边行军。每天的前进度不过五十里走半天歇半天。

    俟力弗长出了一口气。如果照这种度行军敌军还需要三天时间才可能接近自己的营地。自己还有机会通过亲情把更多的牧人召回来筹集更多的弓箭和战马。

    傍晚的时候斥候却送来截然相反的报告。诸霫联军三千多人突然加快度当天行军一百余里照目前的走法他们只要半天时间就可以突入索头奚的营寨。

    俟力弗登时又慌了神赶紧命令所有参战者严加防备。上次敌军就是趁自己夜里疏忽把毡子绑在马蹄下劫了大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同样的悲剧重演。

    众人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却又收到情报。诸霫联军昨日停在了距离部落五十里左右的搭拉甸子一夜没有前进。俟力弗形神俱疲他实在弄不懂以苏啜西尔为的霫人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想与索头奚决一死战快掩进快接触才是最有效的战术。这种走走停停的行军法不是由着对手做准备么?

    百思不解的俟力弗无奈只好命令牧人们先入帐休息。命令刚刚传下报警的号角又在草原上响起。一拨疲惫不堪的斥候匆匆来报霫部联军再次拔营以最快度冲了过来。

    “吹角吹角!”俟力弗大声命令他听见自己的嗓音里充满恐慌。这是他一生中从来没生过的事情即便当年独行在草原上遭遇到狼群他也没吓到这种程度。当然那件事情生在他十六岁的时候而现在他的年龄已经接近五十。

    刚刚躺倒的牧人们又叫骂着爬了起来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每个人都希望战争早点生。这么打下去太折腾人了是死是活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万恶的霫人在距离索头奚部营地三里远的地方再次停住了脚步。近千名脚上套着牛皮索瘦骨嶙峋的奴隶被从马队后押了出来。扛着木桩在凶神恶煞般的霫人监工的皮鞭下开始为宿敌搭建营垒。

    霫人武士纷纷下马不顾远处的哭喊声和仇恨的目光好整以暇地喝酒、休息。然后他们让俘虏传来的口信要求索头奚人要么一次性支付全部战争赔偿要么离开月牙湖畔否则霫族武士的战马将踏平这个营地。

    哭喊声和咒骂声响彻了整个索头奚部落大部分长老的子侄都赎了回来。而那些陷落在敌人之手的全都是普通牧人的子弟。他们的父母、兄弟此刻正拿着兵器替大埃斤看守营垒。眼看着他们在敌人的皮鞭下受苦却无法去救如果两军交战万恶的霫人肯定拿俘虏当挡箭牌。

    “他们说后天明天中午之前必须得到准确答复!”被遣送回来的族人喘息着说道。于敌方做牧奴的四个多月他吃尽了苦头在寒冷、饥饿和恐惧的多重折磨下整个人已经变得形销骨立。

    “召集族人我们马上凑赔偿!”俟力弗无奈地说道。对方正在扎营的阵容他看见了那不是目前伤痕累累的索头奚人能抵挡得了的。近三千名训练有素的武士六千多匹战马还有无数跟在队伍后护送给养的普通牧人。草原已经在这股力量下震颤索头奚部不得不在恶魔面前屈膝。

    徐大眼和苏啜西尔并络站立在联军的正前方。大营外围的木栅栏已经接近完工在皮鞭和弯刀监视下的奚族俘虏手忙脚乱地替自己的族人挖掘着坟墓。而经过一个多时辰休息的武士们已经把体力调整到最佳状态重新整理过鞍、镫、缰绳的战马也焦躁地打着响鼻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匆匆搭起的栅栏只有两尺高虽然整齐却挡不住骏马一跃。而残酷的监工和伤痕累累的牧奴吸引了对方全部视线几乎所有奚人都忙着筹集物资赎买自己的家人没人想到苏啜部的木栅栏只是为了迷惑他们的判断力。

    跟在徐大眼身后的李旭有些不忍看向远处的营帐身边的半截香燃尽后那里将成为骑兵冲击的目标。徐大眼是个天生的阴谋家他故意把交割的最后期限放在了明天正午。而对面营地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注定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他们杀了拔细弥和萼跌泰!”李旭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攻击别人除了一点点兴奋之外从头到脚底的肉皮都感到紧绷得厉害。可面前的徐大眼却镇定自若仿佛正在玩一个有意思的游戏。

    “跟在我身后!”徐大眼听见了李旭的呼吸声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他举起左手在苏啜西尔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苏啜西尔手中的羊毛大纛突然举起斜指向正前。

    “轰!”仿佛天河在刹那间决了口子。养足了精神的霫族武士跳上马背在各自旅帅(隋制百夫长)的带领下纵马越过营寨围栏和目瞪口呆的牧奴头顶风一般向奚族的营地卷去。(注1)

    徐大眼四个月的心血终于见到的成果二十几个百人队在高奔跑的过程中组成了三把利剑一把砍向奚部营垒正中一把砍向左另一把砍向右。

    没有呐喊没有角声只有扑面而来的罡风夹杂着隆隆的马蹄声和浓烈的杀气卷进了奚族的营地。

    “敌袭!”一个正在清点自家凑出的牛羊的奚人抬头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随后他的尖叫就被撕心裂肺的号角声所淹没。

    俟力弗留了个心眼没有让所有牧人都去收集牛羊。他将最精锐的一千名士卒安顿在寨墙后并且在每隔二百步的距离上都放了一名带着号角的斥候。

    只可惜他没有计算过三里的距离战马需要多长时间能穿越。那点时间够不够他在得到敌方进攻的消息后做出正确决策。

    事实给出了最正确答案。当第三遍报警的号角声还没响完的时候前冲的霫族武士已经松开了手中的弓。两千七百多支羽箭破空而来冰雹般砸在寨墙后。无论是正在慌乱中拉扯战马的奚族士兵还是在恐惧中祈求上苍垂怜的老弱牧人都被这一波羽箭覆盖在内。

    羽箭射入躯体的“噗”“噗”声鲜血喷出的丝丝声还有人的哭喊马的哀鸣交织不绝。策马前冲的李旭看到阿思蓝抬手将第二支羽箭搭在的弓弦上。

    “吱!”带着哨音的响箭落在寨墙后。紧跟着一股黑色的旋风从马队中升起来追随响箭的轨迹射向了同一个地点。那是奚族武士最密集处被第一波羽箭打懵了的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持着刀拉着马乱作一团。

    李旭看见了对方身体上冒出的血花就像铜匠师父炉子里的火红得炙烈。然后他看见了一双双不甘心得眼神。接着他的战马随着大队从阿思蓝等人硬冲开的寨门闯了进去踏着奚人的尸体冲向营地中央。

    “分头前进!”李旭看见苏啜西尔挥舞起用蜀锦裁成的信号旗。那是他带来苏啜部买卖的色泽艳丽是去年霫族女人最钟爱的衣裳材料。如今被额托长老收购的那几块蜀锦露了面。李旭清晰的记得看在额托长老对自己和气的份上自己还给老人打了一成折扣。

    蜀锦裁就的信号旗不垂不卷色泽鲜明。各支队伍中一直盯着中央大纛的传令兵们看得清楚掏出号角把经历四个多月训练所熟悉的命令以长歌的曲调布了出去。听到号令冲进奚部营寨的队伍骤然分开一支追随着徐大眼和苏啜西尔直奔对方的中央大帐另一支调整方向沿着营地围栏扫荡惊惶失措的奚人。无论对方手里有没有兵器弯刀过处留下的都是一片血光。

    还有一支队伍没进营垒而是顺着栅栏外侧绕向了奚族营地的侧后他们的任务是侧翼突破尽量分散奚人的抵抗力量。不断有惊惶失措的牧人跳过营地的栅栏试图逃走在营地外旋风般前进的霫族武士用弯刀和羽箭追过去心中没有任何怜悯。

    俟力弗在敌军接近自己的中央大帐前一瞬终于组织起了一支人数不足二百的抵抗队伍。大部分的奚族士兵都没来得及上马高举着弯刀用血肉之躯来迟滞敌军的战马。少数武士挽起了弓试图在对方冲到近前时制造一点混乱却被苏啜西尔身边的护卫用弓箭纷纷射翻在大帐旁根本没来得及射出手中的羽箭。

    俟力弗知道索头奚完了在对方战马冲破营寨的木栅栏的瞬间他知道从此大地上再不会有索头奚这个部落存在。族人的哀嚎声让他鼓起了最后的勇气这次他没有选择逃走而是骑着战马带着最后的十几个勇士飞蛾扑火般向苏啜西尔等人杀来。

    双方的距离很近羽箭来不及第二射。苏啜西尔将令旗交给身边的族人拔出弯刀迎向了俟力弗。二人同是部落的埃斤。对方请求战死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自己应该赐给他这个荣誉。

    二马交错的瞬间俟力弗突然改变了方向绕开苏啜西尔长啸着扑向苏啜西尔身后的大队。他看见了那头传说中的苍狼也看见了苍狼身边那个魂不守舍的少年。

    就是那个少年给索头奚部带来了厄运。没有他斥候们不会纷纷谣传圣狼将力量赐给了一个异族少年。没有他索头奚人也不会在强敌面前生不起抵抗之心。这个少年是毁灭索头奚人的罪魁祸俟力弗可以死但一定要这个少年为自己殉葬。

    瞬间的变化让很多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徐大眼持矛拦截却被跟在俟力弗身后的另一个奚族武士用身体挡住了战马。分配给李旭的护卫持刀向前亦被最后几个红了眼的奚族武士纷纷冲开。

    俟力弗以最快度冲到了李旭的战马前少年脸上的惊惶和举刀时的紧张他都看在了眼里。以他的作战经验只需要一刀肯定能将少年砍在马下。弯刀在斜阳下泼出一道闪电直奔少年眉心。突然胯下的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地跳了起来。

    势在必得的刀光迷失了方向俟力弗在慌乱中看见一头银白色小狼晃动着尚显单薄的身体用牙齿吊在战马的脖颈上。他收刀去砍小狼甘罗在手臂回弯的瞬间感觉到胸口一阵冰冷。

    二马错镫李旭本能地使出了一记横挥这是刀术的第二个基本招式共有六个出手方位。当初学刀在他第一次胸前空门大露时铜匠师父就用此招拍中了他的身体。

    “记得用刀刃!”铜匠当时的叮嘱李旭一个字也没忘。

    “杀了贼酋了!”四下里欢声雷动被吓得差点掉了魂魄的徐大眼刺死对手纵马向李旭跑来一边跑一边向好兄弟伸出的祝贺的手掌。

    李旭提起左手与徐大眼的右掌对拍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一丝复了仇后的喜悦。他忘记了跳下马去割俟力弗的头也忘记了像上次一样勇敢地冲过去砍翻羊毛大纛。只是纵马向前向前向前冲去。

    哭喊声在他的周围响成一片惊惶失措的奚人老弱跪在血泊里不住地向武士们叩头乞命。李旭不想听哭声不想看血光他只想把当时带队袭击并欺骗自己的那个斥候头目揪出来。

    不是为了给同伴报仇他心里已经没有了仇恨。他只想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袭击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起进攻。虽然李旭心中清醒地知道即便斥候们不动袭击这场战争也势必生。可是他希望自己能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希望自己能得到一点解脱。

    哪怕是虚假的一点点。

    “附离附离!”分配给李旭的一百名苏啜部武士欢呼着跟在李旭身后往来冲杀。凡是有敌军抵抗的地方李旭都要冲过去。一旦甘罗身影在敌人面前出现敌军的抵抗之火立刻被消弱转眼就被苏啜部武士们扑灭在当场。

    “附离是最勇敢的战士!”苏啜西尔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少年目光里充满了赞赏。

    “附离附离!”战士们欢呼着李旭的突厥名字充满自豪。

    欢呼声外失去亲人和家园的奚族妇孺们出的哀嚎格外刺耳。

    注1:隋兵制校尉辖三百人。旅帅辖一百人。队正辖五十人火长辖五人。

第五章 猎鹿 (二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二上)

    还是徐大眼明白好兄弟的心思见李旭疯子一般哪里人多向哪里冲知道他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被部族仇杀时出窍的冤魂迷惑了心神赶紧提矛冲了过去附在其耳边用汉语大叫了一声:“春秋无义战如果今天是我们输了下场不会比这好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完此言李旭果然不再乱冲乱撞。揪出当日斥候头目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的幻想瞬间破灭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么迷茫。

    草原就这么大一个部族的崛起必然踏着另一个部族的尸骨。对于苏啜附离、阿思蓝等霫族武士他们心里可没有李旭那么多负担。徐大眼用连环计击溃索头奚部实际上等于在死亡边缘上将月牙湖附近的各个霫族部落拉了回来否则一旦让索头奚人在附近的草场上缓过元气凭借该部的人口数量和对战争的理解能力等待人口匮乏的霫族诸部的下场或者是被征服为奴隶或者被驱逐到西边的戈壁上自生自灭。届时索头奚部做的事情将与诸霫联军今天一样不会心存半分怜悯

    武士们挥着刀在索头奚人的营地内外尽情扫荡。这个被突厥人从索头水边赶出来的奚族部落非常富足虽然已经在迁徙和战争中丧尽元气但长老们家中储存的铜器、玉器、石雕等奢侈品亦远远过任何一个霫族部落。特别是那些从长老们家中抄出来的玉石雕刻和混杂着金丝的皮革编织品几乎件件巧夺天工。奚人在北周时期就已经因手工精湛而闻名经过这么多年的展和积累技艺更是已臻化境。很多物品当时长老们若是肯捐献出来向苏啜部交换战俘随便一件都可以晃花诸霫联军中那些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们的眼睛。甭说被扣留在苏啜部的八百多战俘了就是人数再多上一倍也可以平安无损地换了回来。

    只可惜诸霫联军事先不知道奚人的收藏这么富足没提出以金银玉器交换战俘的要求。而索头奚的长老们也从来没打过自家财宝的主意不会主动为了治下的牧人损耗自己的家产。到了如今长老们只能趴在地上苦求期待苏啜西尔等人在搬空了自己的财产后能慈悲留下自己一家大小的性命。

    无节制的屠杀和掠夺足足进行两夜一天直到第三天早晨苏啜西尔才在徐大眼和李旭的劝说下命令武士们停止了报复。到了此时索头奚营地周边一百五十里范围内已经被武士们梳理了一遍。眼下这个总人口曾经过一万的大部落几乎全族被俘只有在更远的地方放牧听闻战争消息即举家搬迁的四十几户牧人逃进了戈壁滩内。从此自北魏以来的闻名草原的奚族五部就变成了四部和一个零头直到二十余年后才在契丹人的帮助下慢慢恢复了五部争雄的局面。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心软但这是草原事情必须用草原上的规矩来解决!”苏啜西尔望着属下供奉上来的如山珍宝意犹未尽地向两个异族年青人解释。“如果我不准他们抢掠下次就没人愿意为部落而战。他们为部族流了血就要用敌人的血和眼泪还回来!”

    说完伸手胡乱一拔拉将眼前的珍宝分成高低大小相等的三分。手指着其中一份说道:“一份归公一份归我这个族长另一份你们兄弟拿去分。咱草原上的规矩谁的功劳大谁拿最大的一份。”

    “晚辈不敢贪功!”徐大眼笑了笑婉言拒绝了西尔族长的好意。他帮助苏啜部炼兵的目的只是找个机会将多年所学和领兵实践相印证以便将来回到中原后可以建立更大的功业。至于苏啜西尔手指的财富珍宝对店铺开遍河南河北的徐家而言的确还看不上眼。

    李旭的目光却在刹那间呆滞。他没有拒绝也不敢笑纳。对于他这样一个出身破落商户的子弟而言苏啜西尔赠送的珍宝已经过了他梦中曾经梦到的最大数目。但那珍宝上的血腥味道却熏得他浑身冷。

    “我是来草原避兵祸的!”李旭心中默默地想“但我却给这里带来了兵祸!”

    春秋无义战草原上从来没统一过所以任何一场战争的正义性都是相对的。或者说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属于正义。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这种事情司空平常。要想不被别人杀自己就得提起刀来杀人任何部族没有第三条道路可选。李旭不是死板之人他理解诸霫联军的无奈。也明白苏啜西尔对自己是一番好意换了别人西尔领未必会肯拿三分之一战利品与之分享。但他的耳朵里却充满了霫族人绝望的哀嚎声每一声都如鞭子抽打在他骨髓之上让他忍不住想打哆嗦。

    “怎么了附离你病了吗?”苏啜西尔正惊诧于徐大眼的客气猛然见李旭在一边瑟缩关心地问道。

    “可能是血战后受了风!”徐大眼伸出手来摸了摸李旭的额头。

    初次上战场的人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血战后因为忙着脱下皮甲擦洗身体而着凉的事情时有生。这种病可轻可重身体强健的人几天就能恢复过来身体单弱的人却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苏啜西尔听徐大眼如此说再看看李旭那憔悴的脸色大吃一惊。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边用力挤压腕部的血管边大声向外边喊道:“来几个人赶快准备热水给附离洗澡。让额托长老准备几只活羊今晚替附离驱邪!”

    “呃呃!”李旭如从恶梦中惊醒般低叫了一声抬起了头。额托长老的治病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什么草药、石头、泥灰煮上一大锅就向病人嘴里灌。把病人灌昏了后一边向其身上淋羊血一边摇着穿了铜铃的牛扇骨跳舞。苏啜部的人对这种治病方式信若神明可在李旭和徐大眼看来此方和刑罚差不多好人被他这么治几次十有**也给治死了。

    吃了这一吓李旭不敢再继续傻。看看满脸关切之色的苏啜西尔再看看目光中带有责备意味的徐大眼讪讪笑了笑答道:“晚晚辈没事不用不用麻烦额托长老。刚才只是觉得这些珍宝受之实在有愧!所以才一时呆住了”

    “真的?”苏啜西尔不敢相信地问。以往苏啜部对外打了胜仗长老们因为战利品分配互相揭短辱骂的情况有互相动手打架的情况也很常见每次都让他这个族长头疼得要死。像徐大眼这种淡然拒绝和李旭这种呆傻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因此西尔族长也猜不出李旭刚才呆的样子是厌恶珍宝上的血腥。摆了摆手假装生气地说道:“第一战夺得了敌人的大纛第二战砍翻了俟力弗大埃斤还有每天带着圣狼给大伙鼓舞士气这三项哪一项不是实实在在得功劳?此时咱们站到帐外去问一声又有谁敢跟你们二人抢这个头功?如果你们二人什么都不收我这个族长岂不是更不该收这些财宝么?”

    “不不敢!”李旭急得连连摆手。把这些珍宝带回故乡去恐怕老李家立刻能一跃成为村中富。族里那些平素对父亲和母亲冷眼相对的人也会天天陪着笑脸来认亲戚唯恐落在了别人身后面。但自己如何跟父母解释珍宝的来源呢?告诉他们是好心的西尔族长送的?还是撒谎说做生意赚了个盆满钵圆?!恐怕任何一套说辞被老实巴交的父母听了他们也不会相信。一辈子没害过人的二老反而会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儿子走入了邪途辱没了李家的列祖列宗。

    但这些话他无法向苏啜西尔解释。霫族人瞧不起懦夫对方不会理解他为什么逃避兵役。霫族人也不会认为掠夺被征服者有什么错误你告诉他们自己不喜欢珍宝上的血腥味他们会认为你在变相侮辱他们的尊严。

    苏啜西尔见李旭面色窘迫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个直心肠不会因为战利品多寡跟众人计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拿吧不要客气。按咱草原上的规矩勇士们缴获了战利品其中一半要归族长和长老所有。而大箭、小箭们也就是你们说的队正、伙长们还要从底下的收获中再分一份走。几番分割后能真正留在勇士们手里的东西并不多。你们二人如果不需要这么多宝贝可以分给各自的朋友和护卫。这样他们会永远记住你们的今天的慷慨将来为你们做事时也更尽心!”

    李旭和徐大眼听西尔族长如此热心替自己考虑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只得走上前去用勇士们抢来的麻布将分给自己的那份珍宝裹了。放到马背上留待回到霫部后再慢慢想办法处理。

    苏啜西尔见二人把战利品收下登时了却了一桩心事。手握着刀柄志得意满地出去巡视的几个圈子见各位旅帅们都将部属聚集齐了高兴地用突厥语说了几句嘉勉的话然后带着大队人马押着俘虏赶着牛羊浩浩荡荡地返回自己的营地。

    至于索头奚人被砸烂的营盘苏啜西尔也不舍得将其一举烧毁。跟其他各部前来助战的几个长老商量了一下留下了一个百人队和五十几名俘虏负责清理战场并掩埋敌方战死者的尸体。这个营地的位置选得非常理想距离水源和草场都比较近。作为此次战斗的最大出力者苏啜部他们理当分得这个营地和营地周围五十里内的草地。等盛夏来临的时候即可赶着牛羊来这里放牧。

    届时被尸体和血水催肥的青草能长到一人多高谁也不会记得今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此地曾经生过一场战争。霫族和奚族都没有自己的文字而记载英雄的牧歌只会为胜利者吟唱。

第五章 猎鹿 (二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二下)

    回程的路上李旭一直神情恍惚。徐大眼本来心里还有一些牛刀小试后的兴奋见好朋友兴趣缺缺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倒是阿思蓝、苏啜附离等人快乐无比一路上毫不顾忌地讨论着谁第一个冲进的营寨谁杀死了第一个敌方勇士仿佛唯恐长老们所编制的记录战争的长调里遗漏了自己那份功劳一般。

    临近部落还有一整天的行程联军中的勇士们已经开始整理衣甲。一个个不顾春天河水的冰冷在扎营时轮流跳进去将身上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洗得干干净净。连同溅过女人鲜血的铠甲刚刚杀过老人的弯刀曾经从小孩尸骨上踏过的马蹄都清理得一尘不染。不少家境富裕的勇士还把悬挂在铠甲边角与辫子之间铜、银两色铃铛解下来用河沙打磨得光可鉴人后才又一丝不苟地挂回远处。

    李旭和徐大眼看得有趣多少忘记了些心中的烦恼。待队伍渐渐走近苏啜部的营地眼前的景物立刻鲜亮起来。早已得到自家儿郎胜利喜讯的苏啜部老人、妇女们把营寨布置得如花园般漂亮比起李旭记忆中那个冒着黑烟的奚族营地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刚刚冒出头来的青草被女人们小心整理过用手拔掉了其中的蒿子、刺狗等高茎植物。远远看去营地附近的草地就像一大块翠绿的地毯从左边的云端向右侧的天际遥遥铺开。

    无论是部族中的长老还是刚刚因立下功劳获得自由的牧奴所有人都迎出了营寨。马奶酒的清醇和奶茶的浓香勾得人直抽鼻子族各部的少女的笑声却比酒和茶更吸引人。在娥茹和陶阔脱丝两人的带领下数以百计算的如花少女捧着酒碗迎在了回家的战马前。

    盛装的少女是全场男人关注的焦点李旭明显听见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侍卫喉咙出了抽*动声。男人们刚刚经历一场杀戮迫切需要找一个温柔的港湾休整。而一个比一个娇艳的少女则大方地对英雄仰起了自己的红唇。

    娥茹走在队伍最前方她穿了件用去年秋末从李旭和徐大眼手里买的那块黄色蜀锦所裁制的仿汉曲裾。改了型的曲裾综合了胡服的优点故意收紧的腰身和以一道弧线从上到下滑落的裙口很好地衬托了她柔媚的身材。人间四月的阳光下黄衫少女如春花般在绿野间绽放。

    少女袅袅婷婷地走来捧起一碗美酒高举到自己父亲的马前。轻启朱唇低声欢歌:“苏啜部的埃斤西尔带领狼群驱逐了野犬草原上的鲜花为你而开天空中的阳光因你而明亮……”

    “草原上的鲜花为你而开天空中的阳光因你而明亮……”众少女齐展歌喉用突厥语反复吟唱。对她们而言是苏啜西尔及时地采取了进攻行动挽救了部族命运。这长调苏啜西尔完全可以当得起。

    李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如果纯粹站在霫人角度这的确是一场值得纪念的大胜。虽然这些天来他一直为杀戮而感到难过。但内心深处他早已把苏啜部当作了自己的半个家。当家中其他人开心的时候自己不能一人向隅扫了所有人的兴。

    “草原上的鲜花为勇士而开天空中的阳光因勇士的热血而明亮!”苏啜西尔在马上接过酒碗回头向身后所有凯旋的将士们喊道。

    “勇士西尔!无所畏惧的西尔”将士们大声喊道。这是他们的传统开心的时候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让所有族人高兴。

    苏啜西尔举起酒碗用手指沾了几滴洒向天空三次然后再沾了几滴三次洒向大地。最后把碗中马奶酒一饮而尽。

    两个不知名的美丽少女捧了一根长长的白色哈达高高地举过头顶。苏啜西尔在马背上尽力将身体弓下头垂低让少女翘起脚来把哈达挂在自己的粗壮的脖颈上。

    “勇士西尔!无所畏惧的西尔”将士们再次欢呼苏啜西尔拔出弯刀四下致敬。然后跳下战马拉起缰绳走进欢迎的人群中。晴姨和苏啜西尔其他几个妻子立刻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用胳膊将丈夫环住。一家人簌拥着缓缓踏上从营寨门口一直铺向中央大帐附近的红毡。

    “睿智的长老额托他的目光比大海还深远……”娥茹捧起第二碗酒轻轻吟唱着举给了苏啜部的长老额托。额托大笑着捧起酒碗向天空、大地和勇士们致谢。然后饮酒接受少女们献上的哈达跳下马蹒跚着走向自己的家人。

    第三碗酒捧给了随军出战的舍脱部长老沙哥。少女的朱唇刚刚开启舍脱沙哥却将战马轻轻带开谦虚地说道:“舍脱部这次完全是借了苏啜部的威风这碗酒老沙哥不敢喝。真正的英雄不是我们这些老人…….”

    “英雄是从中原来的少年!”参加了最后一战跟着大队人马没少捞好处的必识部长老那弥叶最为机灵见舍脱沙哥不肯居功自然也不希望别的部落长老排在了自己前面手一指徐大眼和李旭向身边的霫族勇士们高声问道:“谁为我们定做了猎兽的陷阱谁为我们带来了必胜的信心。谁砍倒了索头奚人的大纛谁杀死了敌人的领?”

    “智慧如月牙湖般深的徐贤者!胆量比豹子还大的附离!”勇士们轰然以应。徐、李二人的功劳大伙都亲眼所见没有人不心悦诚服。

    娥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比春天的阳光还明亮双手捧起酒碗颤抖着来到徐世绩面前仰起头来凝望着对方英俊的面孔低声唱道:“智慧的风从南方吹来擦亮勇士们的眼睛。勇敢的徐贤者从中原而来帮助霫人保卫家园……”

    听着这婉转的歌声看着面前那明亮的双眸徐世绩的大眼中迸出夺目的光彩他大笑着端过酒碗按照霫人的礼节向天、地和伙伴致敬。黑甲、红马、银色披风刹那间在少女眼里所有的光华都被他一个人所遮盖。

    徐大眼没有家人在草原娥茹与他并肩走进了部落。望着好朋友意气风的样子李旭会心而笑。突然一湾明澈的春水从草地上滑过飘荡到他的面前。

    陶阔脱丝穿的还是李旭和她初次相逢时那身天蓝色绸衫。乍暖还寒的春风吹得她双颊生火少女却宁愿忍受些冷风也要展示自己最动人的一瞬。她的身影如同碧野幽兰她的嗓音如同师旷鼓琴李旭再次迷醉了昏昏沉沉忘记了身外所有烦恼。

    完成一整套礼节后陶阔脱丝挽着李旭的手向营寨内走去。今天是附近各个霫族部落的共同节日已经将近二十年时间月牙湖周围的草原上没有举办过类似的庆典。自己的心上人能坐在第一排观礼少女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为此感到骄傲。

    “我要嫁一个少年英雄!”去年夏天的成*人礼上年满十三岁的少女曾经对着天空的圆月祈祷。月光听见了少女的祷告把一个英雄少年从千里之外送到了她的身边。

    面临危险毫不退缩万马军中砍断对方王旗两军阵前斩宿敌于马下这样的少年英雄苏啜部一百年来也没出现过第二个。更令少女心醉的是他曾在危难时刻舍身相救。虽然那天他骂人的样子很凶但少女每每想起那个“滚”字却觉得比任何一个同龄少年的情歌还动听百倍。

    苏啜部的神奇猎手阿思蓝、一战中砍掉五个对手的舍脱部勇士哥撒纳、第一个冲进敌军营寨的侯曲利、堵住敌人逃走道路的阿失毕一个个满面红光的勇士和陶然而醉的长老们被少女搀扶着走上观礼用的白毡。草原民族敬重勇士今天的座位次序不依照他们在族中的地位而是参照他们的战功而定。坐位越靠前意味着功劳越大自然也就成了少女们目光的焦点。

    身着盛装的少女们蝴蝶般在座位间穿梭为心目中的英雄捧上大碗的美酒。越坐在前排送来的酒碗越多。不像中原女子那般羞涩霫族少女看人的目光向来是肆无忌惮。她们笑颜如花频繁地向前排的少年投送秋波。相比之下营地正中央位置部族长老们带着面具用尽全身力气而跳的祭祀天地和战死者英魂之舞反而没几个少女去看了。

    霫人精心准备的庆典场面非常宏大。远古传说中的英雄、白天鹅化身少年挽救霫人苦难并让霫族少女受孕的故事被长歌完整地叙述。乐曲声里带着各色面具衣服和头上挂满铃铛的长老们卖力地跳着舞着仿佛用自己的生命来迎接霫族复兴的神圣时刻。

    九十九名**着上身的未成年男子持刀剑而上他们是部族未来的战士。也是前来接受祖先祝福和牺牲英雄眷顾的重要对象。吟唱声中一个八、九岁模样皮肤细嫩的小男孩勇敢地举起刀率先割破了自己的大拇指。

    九十八把弯刀高高地被比弯刀长不了多少的胳膊挥舞着指向蓝天指向草原然后少年们同时割破拇指把指尖的血轮番滴在一个木盆中。鲜红的血液在阳光下冒着热气被带着面具的长老们举起放下放下举起再三之后供奉在祖先的画像前。

    少年们跑下去牵来九匹骏马、十九头健壮的公牛、九十九只毛色雪白的羔羊。号角声连绵不绝冲天杀气中少年们互相协助着将骏马、公牛和羔羊分批宰杀将血献给苍天将肉块献给祖先将内脏掏出来摆在木盆内双手捧着去敬献给冥冥中护卫部落的圣狼之魂。

    李旭被宏大而血腥的场面震撼得有些头晕悄悄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穿梭敬酒的少女们身上。突然他看见娥茹红着脸被一群少女围在中间。而其中几个少女指指点点**的目光正扫向自己身边的徐大眼。

    “这下徐兄有麻烦了!”李旭赶紧把自己的目光从娥茹身上移开。按照他对霫族传统的理解有了未婚夫的娥茹已经失去了选择帐篷的权力今日狂欢后一定有无数各部少女期待着能钻进徐大眼的毡帐。而娥茹之所以被她们围在中间肯定是为了打听徐大眼的住处。

    正当他准备提醒徐大眼一声以报当然被此人嘲笑的一箭之仇时。耳垂处突然被人咬了一口同时鼻孔处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

    “舍脱部的女人在问你的毡包哪里?”额阔脱丝像头小狼般呲着好看的虎牙说道话语里带着三分忌妒七分自豪。

    李旭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他看见远处有少女在冲着自己笑。知道自己和陶阔脱丝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引起无数人的误解想要将她轻轻推开少女的身体却贴得更紧。鼻子轻轻扭起很甜很温柔地说道:“我今晚会让甘罗守着你的毡包她们想来就尽管来吧看甘罗先扑倒她们还是你先欢迎她们!”

    “我的天!”李旭无辜地摊了摊双手。少女的酸酸的模样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他突然想起苏啜西尔分给自己的战利品中有一双淡红色的半透明的玳瑁簪倒是配得上少女那白中带金的长。

    此时他完全忘记了这批财宝的血腥味气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准备约她跟自己去取簪。却见少女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得了什么战利品给我准备了礼物么?”

    如此心有灵犀倒羞得李旭不敢把礼物说出来了。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一大堆我留着没用。待会儿你自己挑吧随便拿别客气!”

    “傻附离你就不会自己给我送来么?”少女嘟了嘟娇艳欲滴的双唇气哼哼地问道。

    “有区别么?”李旭茫然地问想要拉住陶阔脱丝说个明白少女却狠狠踩了他一脚小鹿一般跳走了。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李旭在肚子里自己给自己找平衡。脚趾上传来的痛楚带着些温馨让人心里暖暖的仿佛又把甘罗抱在了怀中。

    正午时分庆典达到了最**。由苏啜西尔的弟弟苏啜附离带领一百多名手持利刃的武士用牛皮索将幸存的十余位奚族长老拉到了部落中央。

    “跪下!”武士们粗暴地踢打着将一个个衣衫曾经华丽但现在已经满身泥浆马粪的长老们按倒在地上。

    “他们要干什么?”李旭不由自主瞪大的眼睛低声问。

    肩膀上传来一股充满关怀的压力醉态可掬的徐大眼将右胳膊有意无意中搭在了他的肩头。

    凄凉号角声中武士们围着垂头丧气的奚族长老跳跃放歌。几段战歌过后苏啜附离提起一把弯刀缓缓地走到诸长老面前。那些长老们立刻瑟缩了起来每个人的身体都尽力向远处偏唯恐被苏啜附离第一个拉出来。

    苏啜附离四下看了看一把揪住了乌一勒的衣领。人群中立刻欢声雷动诸霫联军的勇士对乌一勒都很熟悉。四个多月来苏啜西尔和徐大眼联手捉弄了这个倒霉的老人无数次每次都给大伙留下了足够的笑柄。

    “乌一勒长老你愿意用自己的血洗刷族人的罪孽么?”欢呼声中苏啜附离将弯刀架在乌一勒的脖子上大声质问。

    “我我饶……”乌一勒想祈求饶命但长老的尊严又不准许他这么做。反复嘟囔着犹豫着老人的精神终于崩溃哭喊着祈求:“饶命啊看在长生天的份上饶命啊苏啜部的主人们。我世代居住在索头河畔的奚族长老乌一勒愿意终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不杀之恩!”

    “哄!”周围的诸霫部众再度哄笑起来。乌一勒狼狈的样子让他们非常开心。自从去年秋天开始远道而来且人数众多的奚部就像阴云般压在了附近几个霫部的头顶上。今天乌云终于散尽了。

    “我不会饶恕你只问你愿意不愿意用自家的血给你的族人赎罪!”苏啜附离摇头冷笑。

    远处传来隐隐的哭声被俘虏的奚人们听见了这边的欢歌与哄笑推断出了残忍的苏啜部准备做什么事情。这是草原上的规矩每个获胜的部落都会这样对待被征服者。

    李旭突然有了一种站起来的冲动杀俘并且是虐杀。这种行为出了他所读过的典籍中记录的一切暴行也出了一个中原少年的承受能力。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那一个个如花少女们也在拍着手仿佛别人的死亡可以给她们带来最大的快乐。

    肩膀上的压力却越来越重徐大眼用力揽压着李旭避免他真的跳起来。如果此时他突然飙恐怕所有功绩都平息不了霫人的怒火。

    “这是草原一切按照草原的规矩!”徐大眼在李旭耳边尽力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俘虏的数量已经过了苏啜部的总人口数若不杀掉有威望的长老将来会流更多的血!”

    李旭不再挣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场地中央。耳边的欢呼、呐喊、哄笑声仿佛在瞬间全部静止。在一片寂静的红色世界里他看见苏啜附离举起刀杀鸡一样割开了乌一勒老人的血管。然后让红色的血喷进一个红色的木桶里。

    接着青面獠牙巨齿红的苏啜附离走向下一个长老把弯刀按在他的脖子上。

    “你愿意赎罪么?”红色的世界里突然不再寂静李旭听见苏啜附离的声音雷鸣般地在自己耳边轰响。

    “我要喝酒!”他用力侧开头向远处的陶阔脱丝喊道。正吓得双手掩面的陶阔脱丝听见李旭用汉语出的呼喊赶紧侧着头跑过去递给对方一个圆鼓鼓的皮口袋。

    李旭解开绑着皮口袋的绳索袋口对着喉咙把满袋子酒灌进了肚子。周围的杀戮也好狂欢也罢都已经与自己无关。那一刻他只想喝醉只想回家。

    “流干了长老的血两族冤仇就此结束俘虏们就可以成为牧奴!”狂饮中李旭听见一个声音向自己解释像是来自娥茹亦像是来自晴姨也好像来自陶阔脱丝。他不想再关心只是整袋子整袋子地往喉咙中倒酒。

    “牧奴的地位比奴隶高!”有人低声耳语。好像是徐大眼的声音他的声音也在抖。他后悔了么?李旭悲凉地想伸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抱着酒袋子沉沉睡去。

    希望长醉的人往往比任何人醒得都早。半夜时分李旭感觉到了毡帐里的燥热。他用力按了按疼得如被刀刺般的太阳穴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附离你醒了?”一个带着欢喜又带着几分恐惧的声音问。

    李旭回头看见陶阔脱丝穿着件白色的曲裾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双手却紧张地抓着身下的毯子不放。

    “轰!”李旭觉得自己头顶上冒出了无数星星又大又亮。喉咙更加干涩身体也不听话地颤抖起来。

    这是梦李旭一遍遍告诉自己。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了身边的少女。

    不可否认少女美得无法形容。李旭也不想否认这一点。自从知道霫族的风俗后他就很后悔那天逃出了帐篷。但当期盼中的机会再度摆到面前时李旭突然现自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迷迷糊糊中他记得自己曾低下头去借着炭火出的微光仔细观察少女的面孔。这是一张含苞待放的脸就像一朵早熟的荷花般等着他去采摘。但他却不忍心去碰只想轻轻地抚摩一下这张脸只一下只一下就全部满足。

    少女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旭粗重的呼吸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臭。她期盼着李旭对自己做些什么心中却又害怕得要死。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心中仿佛有无数小鼓在敲。

    李旭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少女的脸上抚摩过双靥睫毛眉头顺着长向上滑去。少女紧张地期待着期待着期待并恐惧着传说中那个神圣时刻的来临等了很久之后她听见了雷鸣般的鼾声。

    少女偷偷睁开了眼睛看见李旭流着口水头贴在自己肩膀上沉沉睡去。手还停留在自己的梢边睡梦中的笑脸得意洋洋仿佛刚刚偷吃了一个被大人藏起来的桃子。

    睡梦中十五岁的少年心满意足。

第五章 猎鹿 (三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三上)

    枕边的余香尚在少女又像第一次一样不见了踪影。李旭不敢肯定昨夜陶阔脱丝是否真的又钻进了自己的毡包只是觉得有些心虚。自己可能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如果梦中的事情真的在毡包里生过不出半个月这件事将再度成为部落里所有男人的笑柄。

    直到春天的太阳把整个毡包烤热李旭才硬着头皮爬起来。仗打完了不需要他再带着甘罗去鼓舞士气。如果没猜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参战的各部落长老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如何分配俘虏的大日子。对拥有一群曾经被自己杀死了家人的奚族奴隶李旭提不起半分精神头。自己和徐大眼早晚要回中原去的除了陶阔脱丝及与她有关的记忆李旭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东西陪伴自己离开。

    强者拥有一切甚至可以对弱者的生命和尊严随意践踏。这是草原规则既然与这规则格格不入自己不如早一些回到家乡去。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还有那宁静得有些乏味的年少岁月李旭悠然神往。当时未曾觉得那些日子有多美好如今回忆起来才现所有的记忆都充满了温馨。

    “如果征兵结束了或者能打点官府…….”李旭突然有些一厢情愿地相信起九叔所说过的大隋的官吏没那么差劲的话来。

    “哥哥曾经为大隋捐躯父母年老再加上几块精美的玉器说话地方官应该会讲些情面吧。”李旭默默地想着信手拎起了堆放在毡包角落的麻布包裹。

    包裹显然被人翻动过里边的财宝被重新整理擦拭得干干净净。从货堆的大小上看所有财宝应该都在。李旭仔细翻了翻现自己承诺给陶阔脱丝的那根玳瑁錾不见了。

    “这野蛮丫头!”李旭苦笑了一声知道昨夜醉中的梦境是事实。望着自己的双手了一会儿呆将包裹系好拎着走出了毡帐。

    春天的阳光烤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坦。整个苏啜部落都沐浴在这仲春的阳光下显得分外宁静、和谐。庆典留下的痕迹已经被奴隶们清理过了血染红的地面上被挖出了崭新的黑土。草根的芬芳和羊毛烧焦的味道完全取代了空气中曾有过的血腥气也让昨日的疯狂烟消云散。苏啜部还是那个热情好客的苏啜部善良的牧人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善良。只是在少年眼中阳光下所有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模样。

    几个牧民带着妻儿正兴高采烈地向自己家新分得的牲口身上做印记。他们或者在羊耳朵上缝一块布或者在马屁股上烫一个花长期逐水草而居的牧人们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的财产和别人的财产分开祖辈传唱的歌谣中教会了他们所有生存技巧和规则。

    两身强力壮的牧人按住一名小女孩把一个铁项圈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在女孩胸前垫上沾了水的毡子提起烧化了的铅水将项圈的封口焊死。女孩被铅水在毡子上溅起的热气熏得眼泪直流却不敢放声哭也不敢挣扎躲闪。这个项圈是奴隶的标记除非好心的主人放了她或者因垂涎她的姿色娶她为小妻否则她永远不可以将铁项圈解下来。

    李旭看得心里堵拼命加快了脚步。好在杜尔的家距离他的毡包不远转眼就到。缺了一条手臂的杜尔没能参加最后一场战争所以他家门前也不像别人家那般热闹。

    杜尔自失去一条手臂后因流血过多昏迷了四天四夜。部落里的长老都认为他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李旭却带着甘罗每天都来呼唤他用圣狼赐福传说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对于怪力乱神李旭秉承圣人遗训是向来不信的。但能用其来救人性命时则又乐此不疲。

    因此杜尔一家对李旭很感激。见其拎着一个大包裹走进来立刻捧出了奶茶和点心。李旭不会用草原上的方法做饭所以几个月来的上午餐大部分都是在杜尔和阿思蓝家吃的。闻到了奶茶香味他也不客气盘坐在杜尔对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陶阔脱丝昨天钻你的毡包了?”杜尔第一句问话就差点让李旭被奶茶呛死。

    “咳咳咳……”李旭拼命咳嗽着脸红得像一个初冬的烂柿子。杜尔见他满脸尴尬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你小子的确有福陶阔脱丝是部落里最美的少女从上一个夏天开始方圆几百里多少个男人做梦都想着她!”

    “我什么都没干!”李旭在心里大叫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杜尔却以为他是年青脸嫩伸出唯一的左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鼓励“别害羞男人家有什么可害羞的。加油当年我才十四岁就…….”

    “叮!”杜尔妻子手中的银勺子碰在铜碗上出了清脆的一声。独臂杜尔吓得吐了吐舌头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内。

    这种事情越描越不清楚。李旭摇摇头无奈地接受了眼前事实。用奶酪、干肉与奶茶将肚子撑起来后他拎过自己的包裹从里边掏出几块玉雕摆在了杜尔面前。

    “附离你这是干什么欺负我只有一只胳膊么?”热心肠的杜尔立刻翻了脸和妻子并肩站了起来手握着腰间的刀柄说道。

    “按草原的规矩你曾和我并肩而战作为圣狼护卫我可以把自己的战利品转送给你!”李旭笑了笑根本不受杜尔夫妇的威胁。草原上有很多不成文的风俗任何人都得遵守。比如进入朋友的毡包中你可以带送给他酒和活羊却不可以送给他干粮或肉食。否则就等于在骂朋友穷得已经揭不开锅。

    李旭在苏啜部已经生活了小半年对这里的风俗多少都了解了一点。如果以朋友的身份把抢来的财宝赠给杜尔二人并非血亲的确侮辱了杜尔的尊严。但以战友兼上司的身份赠送财物杜尔却不可以拒绝。

    平日李旭的身份是圣狼护卫地位等同于部族长老。战时李旭可以统帅一百个勇士而杜尔只是一个小箭(伙长)。所以李旭把并肩作战四个字摆出来杜尔夫妇立刻无话可说。

    夫妻两个明白李旭的一番好心不得不坐了下来。眼前的玉雕却不肯收从不能继续保护附离大人到李旭和杜尔不互相统属找了无数个理由推辞。直到李旭再次摆出了护卫的架子杜尔才勉强命令妻子将玉雕收了起来。

    杜尔在苏啜部属于富人见多识广知道两块玉雕中任何一块的价格都足以换一百头活羊。心中也明白李旭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自己失去了一条手臂后生活无着。感动之余便提出将自己家的骏马送给李旭。李旭不忍继续推脱下去伤了杜尔的心想了想说道:“马就算了我估计长老们还会从战利品中分给我几匹好马。我一个人平时也用不到那么多马。我家的羊倒是不太多了你送我五头晚上咱们到我家去喝酒!”

    杜尔一听心中大乐。连忙请求父亲帮忙去野外将自家的绵羊抓五头膘最厚实的回来。春天是抓膘和受孕的好季节牧人们很少在这个时间里宰杀自家牲口。但李旭给的礼物实在太过贵重所以杜尔的吝啬鬼父亲嘎布勒虽然肉痛还是高高兴兴地跳上了马背。

    “这次跟着我和徐兄身后一同出征的还有两百名勇士!”李旭喝了口奶茶继续说道。“我们两个想分一些财宝给他们但是害怕厚薄不均想听听杜尔有什么好注意!”

    “什么你们分财宝给部下!”杜尔诧异得险些被奶茶呛到。草原上没有军饷之说以往部族之间生战争向来是士兵将掠夺来的战利品供奉给上司。虽然通情达理的上司最终会拿出些财物来奖励那些作战有功者但绝不会出现将属于自己的所有战利品平分给属下的事情。敢这么做的人要么是得了失心疯要么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经过杜尔再三解释李旭终于明白自己和徐大眼的想法的确非常幼稚。西尔族长那天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有个理由收下战利品而已。

    “弟兄们辛苦我要把这些东西分给弟兄们!”每个长老在分战利品的都会这么说甚至为了自己麾下的某个勇士没收到应有的奖赏吵得面红耳赤。实际上他们从来不会真的把战利品平均分给下属。这是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像处死战败者中的德高望重者一样谁也不会计较其是否合理。

    望着一大堆财物李旭再次了呆。内心深处他一直把这些财物与拦路抢劫的脏物等同。偶尔高兴时忘记了过后想起当日奚人出的哀嚎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作为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少年阅历和本性使得他做不到把其他人不当人看的地步。哪怕对方是异族或仇敌。

    理财的事情杜尔还算拿手。见朋友为了一个荒诞的理由愁笑着给对方出主意:“玉器、珠宝的价值一般人都弄不懂。并且包裹里的东西价值不一除非你把它们都砸烂了否则根本没可能给大伙平分。不如拿出几件来跟长老们换羊。但不可以多给你和徐贤者麾下的每个勇士分两头羊就足够了。太多反而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李旭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按照杜尔设计的方案执行。杜尔又建议这种事情他和徐大眼最好别亲自出面去做找个苏啜部的勇士效果更佳。二人又拎了财宝来找阿思蓝把代为赠送礼物的事情托付给了对方。阿思蓝也是个爽快人见李旭说的真诚从包裹中挑了两件成色还过得去鸡血石一条翡翠手链高兴地去帮着换羊。

    李旭和杜尔又挑了些成色好的玉雕送到了额跌泰和拔细弥家两家老人正因儿子的阵亡暗中垂泪见附离如此真心相待心情多少好了一些以部属家长的身份千恩万谢地将礼物收下了。

    与杜尔约好了晚上喝酒的时间并把杀羊和煮肉的事情都交托给了他们夫妻去安排后李旭又提着包裹去拜访铜匠师父、晴姨和几个曾经照顾过自己的牧人朋友。一个大圈子兜下来天色已经渐渐了黑。

    几个年青人在李旭毡包前的空地上架起了火堆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放声欢歌。最近一战苏啜部损失甚微而缴获丰厚所以每个人心情都很愉快。李旭心中昨日所受的冲击虽然还没消散对着一大群年龄相仿性格开朗乐观的朋友脸上的笑容也不再那么勉强。

    “这次驱逐索头奚人纯淤部的巴可若族长没有守约出兵而是找了很多借口推搪。我听说西尔族长对此非常生气!”酒正酣时阿思蓝故作神秘地向大伙透漏道。

    “巴可若那小子本来就是个表面光的牛屎娥茹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一战中砍掉五个对手的舍脱部勇士哥撒纳偷偷看了看徐大眼低声嘟囔。

    娥茹看向徐大眼时炙烈的目光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其中意味。苏啜西尔联合附近部落攻打仇敌纯淤部的巴可若没有守约出兵襄助等于摆明了将来如果苏啜西尔与执失拔争夺汗位他不会站在自己的未来岳父一边。

    所以无论从娥茹自己和其家族方面来讲这份婚约都值得重新考虑了。侯曲利、阿失毕等少年英杰都举起酒碗相碰目光却都偷偷地扫向了徐大眼。阿思蓝今天的话恐怕另有玄机整个事情的关键现在不取决于娥茹而是取决于眼前这个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徐贤者。

    “眼下和纯淤部闹翻不是个好主意!”徐大眼仿佛没看见大伙目光里的期盼喝了口酒冷静地分析道。“距离咱们远的部族不明真相会认为西尔族长得了势头就翻脸无情。将来苏啜部与执失拔部起了冲突人心会倒向执失部一方!”

    众人都沉默了徐大眼说得的确是实情。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联姻本来就带有浓厚的利益交换色彩况且娥茹还是西尔族长的掌上明珠方圆几百里内数得着的美女之一。悔婚的事情很简单但由此引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恐怕苏啜部需要仔细考虑清楚。

    “哎!”杜尔端起酒碗幽幽地叹气。

    “哎!”阿思蓝跟着摇头。

    烤在火堆上的羊肉油脂一滴滴落下烈焰升起来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年青人心里尘杂少几口闷酒下肚后话题就又转到了别处。从各家牛羊的春膘到徐大眼梦一般的用兵布阵每提起一件来都能引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草原上喝酒向来是不醉不休。因为心情愉快一向喝酒甚为节制的徐大眼今天也破了例。边跟大伙讲着笑话边一碗接一碗地与众人对饮。很快他就第一个倒了下去。阿思蓝等人哈哈大笑继续举碗互敬直到所有人的身体都开始晃悠才大笑着散席。

    李旭凭酒量再次技压群雄收了摊子熄了火堆仍觉得头脑清醒。看看醉成一堆烂泥的徐大眼他摇摇头把好朋友扛上了肩膀。徐大眼并非是因为开心而找人拼酒性子粗旷的霫人看不出来李旭却知道朋友心中难过。

    “其实你娶了娥茹别人还能说什么。大不了咱们跟纯淤部也打上一架!”把徐大眼放在毡塌上李旭边替朋友准备火盆边低声劝道。以苏啜部目前的实力方圆数百里内的确没有任何部落敢招惹。西尔族长提出退婚本来就理亏的纯淤部未必真敢提什么异议。

    “仲坚你不懂!”徐世绩睁开惺忪的醉眼喃喃地说道。

    “难道你不喜欢娥茹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懂的!”李旭吹着了火种一边向火盆中加炭一边问道。

    “徐家娶媳妇嘻徐氏家族!”徐大眼冷笑着翻了个身再无声息。

第五章 猎鹿 (三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三下)

    距离自己的毡包还很远李旭就看见了从门缝里面透出来的昏黄灯光。有人等的感觉让他感到很温暖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一个家连草原上料峭的夜风也不那么令人难捱了。

    有灯有炭火有人烧好了茶在炭火旁边等自己还奢求什么?李旭微笑着推开了裹着毡子的小门应该是野蛮丫头又来了今天头脑清醒正好可以跟她把彼此之间需要说的话说清楚。李旭知道自己有些喜欢毡帐内的这个野丫头但无论是出于做人的本分还是对父母的尊重都应该在与她成亲之前跟双方的父母打个招呼。自己家不是徐家母亲一定为自己能娶一个如此漂亮的媳妇而感到高兴。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像徐氏家族一样认为迎娶一个异族女子是家族之羞。

    期待中的少女却没有出现炭盆边滚起一个身影受惊了羊羔般匍匐在了地上一边以头呛地一边哆哆嗦嗦地喊道:“奴婢阿芸参见主人主人安康!”

    这是哪里跟哪里啊李旭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主人?我……”他拼命地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没有喝醉眼花。炭盆前的确趴着一个少女不是陶阔脱丝而是一个奚族从脖颈上的铁项圈和露出半截小腿的羊皮裤上李旭立刻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少女的身子很单薄因为惊吓过度脊背还在微微的颤抖着。李旭没有命她起身她亦不敢抬头只是把脑门顶在毡子上哆嗦得像风中枯草。

    “你是什么人谁叫你来的!”再次确定了自己不是做梦后李旭蹲了下来低声问道。

    头顶上传来的压迫感立刻让少女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半裸着的小腿不住向后蹭每蹭一下的动作又不敢太大回答李旭的声音里分明已经带上了哭腔:“是晚晴夫人是晚晴夫人命奴婢来伺候附离主人的。奴婢伺候不周请主人责罚!”

    “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奴婢!”李旭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下午的时候他去给晴姨送礼物不过是想答谢对方当初高价收购蜀锦的情谊。却没想到收了礼物的晴姨又回赠了一个大活人回来。出身江南望族的晴姨自然习惯了使唤奴婢可对于自己一个从小习惯生活琐事自己动手的人毡包里多一个人出来反而分外别扭。

    “奴婢不该睡着请主人责罚。求主人千万别送奴婢回去奴婢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少女磕着头语无伦次地说道。刹那之间白色的地毡上就见了血。

    李旭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把少女吓成这种样子赶紧伸手去搀。大手刚刚碰到少女的肩膀对方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瞬间僵硬成了一个木棍状。

    “你你起来说话别磕头我看着头晕!”李旭从少女煞白的脸色看出了她的恐惧尴尬地缩回手远远躲了开去。

    少女吃了他一吓反而不敢哭了。哆嗦着挣扎着站起来身体靠着毡包仿佛对面李旭是一头猛兽随时会把自己吃掉般恐慌。

    “晴姨派你来的?”李旭尽量找了一个能沟通的话题向对方问。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看起来凶恶能把一个女孩子吓成这般模样。眼前的少女比陶阔脱丝略矮些但从长相上看年龄应该在陶阔脱丝之上。黑色的头苍白的脸孔如果不是她的手臂看上去略粗些李旭甚至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被人贩子拐带来的中原女子。

    “是是晚晴夫人吩咐奴婢来伺候附离大人!”少女用一种腔调比较怪异的突厥语回答道。看看李旭没有随时扑过来的**将颤抖的膝盖微微直起了一些。

    “我不是怪你睡着我真的不需要伺候!”李旭和气地冲对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

    少女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哭喊着叫道:“奴婢可以为主人洗衣服奴婢可以为主人烧茶奴婢可以为主人做任何事情求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阿芸!”

    “吃你?”李旭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吃人魔鬼露一下牙齿也能把女人吓成这个样子。

    “阿芸阿芸不好吃。身体脏没洗!”少女的神经终于坚持不住了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身体一翻晕倒在地毡上。

    “我吃人?”李旭把双手放到自己眼前反复观看。确定了上面没有长出倒刺后慢慢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这样害怕自己。

    当初自己为活命误打误撞咬死了一个斥候又为了救杜尔宣称是圣狼赐予了力量。苏啜部为了壮大本族一方的声势把圣狼赐福的无稽之谈大肆宣扬。而战败后急于找借口的奚部长老们又把这个谣言放大了十倍反复宣扬。于是自己就成了一个吃人的人。尽管从去年两族开战到现在自己只杀死过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倒霉斥候另一个是对方的族长。

    想清楚了事情原委后李旭颓然坐到了火盆旁。他不敢去掐那个女子的人中以免真的把对方活活吓死。也不敢靠那个女子太近省得对方从昏迷中醒来后再引更多的误会。一边喝奶茶醒酒一边想着出塞后生的一切李旭突然觉得半年来的遭遇真如一场大梦每一个瞬间都足够荒诞离奇。

    在他饮尽第四碗奶茶的时候火盆另一侧的少女终于苏醒了。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的她哆嗦了好半天大约终于感觉到自己没缺胳膊少腿儿才慢慢地向门口滚了滚一点一点艰难地爬了起来。

    “我不吃女人他们没告诉过你么?”李旭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道。向眼前这个少女解释自己不吃人对方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与其让她活活吓死不如把自己的食物范围缩小一些。

    “没没人告诉奴婢。”少女贴着毡包壁哆嗦着回答。昏迷了这么久还没有缺胳膊少腿儿让她多少有些相信李旭说的是实话。

    “我不吃女人也很少吃男人。只有作战的时候圣狼才会把它的力量赐给我!”李旭和颜悦色地解释。自己好像的确没什么需要对方帮忙的出塞后所有生活琐事都是一个人料理的猛然间毡包多出了一个人他反而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少女听李旭的话不像是刻意欺骗大着胆子向对方望了望这时她才看清楚了传说中的吃人怪物其实是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对方和气的笑容让她心里稍觉安稳四肢的动作也慢慢开始自然起来。

    李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把少女连夜送走显然是不现实的此刻西尔家的人肯定早已入睡另外自己提出退回二字少女肯定又磕头没完。但如何安顿这个少女也让她头疼自己虽然没有吃人的习惯陶阔脱丝如果现毡包里多了一个女人后会不会命令甘罗咬断对方的脖子可是没有把握的事情。甘罗现在跟陶阔脱丝的感情比所有人的亲密有时候连自己这个圣狼侍卫的话都没陶阔脱丝的一个眼神好用。

    少女见李旭不说话自己也靠着毡包壁开始呆。可能是因为还不适应目前这个身份的缘故她总也想不出能做些什么事情讨好自己的主人。

    “这个主人好像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恶!”少女偷眼看了看李旭暗自想道。

    “明天早上一定把她亲手送回晴姨那里。如果我给她一个普通牧人身份不知道西尔会不会答应!”李旭看了一眼少女打着哈欠想。

    二人目光在半途中相遇立刻彼此闪避了开去。少女的苍白的脸色慢慢开始红身子又开始哆嗦起来。哆嗦了好一阵子后见李旭已经开始整理被褥慢慢地蹭上前低声问道:“主人要安歇了么?奴婢伺候主人就寝!”

    “嗯!”李旭背对着少女答道。顺手抄起两条杜尔夫妻送的毛毯递了过去“我睡这边炭盆那边给你。夜里冷炭盆边上热乎一点儿!”

    少女手捧着毛毯楞在了原地。做主人的把最温暖的地方让给奴才住在她自己的家中少女可从来没这样对待过自己的女奴。

    “去啊楞着干什么?”李旭回过头见少女抱着毯子又在傻奇怪地问道。

    “晚晴晚晴夫人命令奴婢给大人侍寝!”少女见李旭问横了横心咬着牙回答。

    “侍寝?”这回轮到李旭呆了。在中原时他听说过大户人家给儿子买婢女白天伺候读书夜晚用来侍寝的这个传闻。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混上这种“优厚”待遇!

    少女见李旭站直了身体轻轻放下手中毛毯跪在了地上。如兰十指颤抖着摸过去颤抖着去解李旭的腰带。

    “不不必了不必了!”李旭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摆着手连连后退。一张黑脸瞬间羞得像紫茄子般颜色。

    “看来晚晴夫人吩咐的是真事!”少女见李旭脸红立刻误会了他的意思再次叩了个头柔声解释道:“其实那那件事情很简单。做一次就会没什么可怕的!”

    “陶阔脱丝!”李旭出一声惨叫。他终于明白下午去送礼物的时候西尔家的几个女人看见自己时为什么笑得那样神秘。原来大伙把自己当成了天阉。所以晴姨才好心地送了一个女人来陪自己练习男女之事!天啊难道豪门的习俗是这样的么?

    少女被李旭的叫声吓了一跳停住手笔直地跪在了毡塌旁。进也不是退开也不是看着李旭满眼迷惑。

    跌坐在毡塌上的李旭欲哭无泪。他没想到自己一番郑重居然换回了这样的结果。想想西尔家女人怪异的眼神猜猜小丫头向晴姨告状时恶毒的模样。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默默誓。“野丫头明天我一定要你好看!”

    “阿欠!”陶阔脱丝在自己的毡帐里突然打了个喷嚏。“晴姨说会帮自己她会想个什么办法呢?”少女默默地想着心事在漫长春夜里辗转难眠。

    酒徒注:中国北方古代民族名。南北朝时自号库莫奚﹐隋唐简称为奚。与契丹同是源出鲜卑宇文部的一支。东晋建元二年(344)﹐鲜卑慕容部北攻宇文部﹐俘其民5ooo余落﹐宇文部单于逸豆归走死漠北﹐其残部分为契丹与奚。

第五章 猎鹿 (四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四上)

    一晚上李旭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阿芸相信自己不需要她的“教导”并保证不会将她退还给晴姨后才筋疲力尽地睡去。第二天一早当他正一边享受着阿芸熬的奶茶一边琢磨着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大麻烦时陶阔脱丝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鹊巢鸠占陶阔脱丝立刻变了脸。那女婢阿芸年龄远比陶阔脱丝大最是明白这少女心机。见对方脸色突变立刻跪倒下来低声叫道:“奴婢阿芸见过女主人祝女主人吉祥安康!”

    陶阔脱丝本欲拔刀拼命听了这一声问候再瞪起朦胧的睡眼来看清楚了阿芸脖子上的奴隶项圈和**的小腿心中怨气立刻烟消云散。诸霫联军一战消灭索头奚部男女俘虏抓了五、六名其中苏啜部功劳最大出兵人数最多所以分得的战俘数量也最多。像对方这种脖颈被套了项圈的男女奴隶几乎苏啜部每名战士都能分到一、两个。何况李旭在此战中居功甚伟按草原的规矩苏啜部如果不分给他十个、八个奴隶反而倒是族长和诸位长老处事不公了。更令陶阔脱丝欣慰的一点是女奴即便受宠也永远取代不了主人的位置所以她完全不用为李旭被别人抢走而担心。

    “就你一个人么?怎么没人给你搭建毡包?”陶阔脱丝伸手将阿芸搀扶起来故作和气地问道。能理解李旭拥有奴隶是一回事能宽容到让心上人与别的女子总是同住一个毡帐则是远出少女的心胸之外的另一回事。不把是非曲直弄清楚少女永远不肯善罢甘休。

    “徐贤者说主人不喜欢使唤别人所以分给主人的其他奴隶都被族长换成了牛羊。奴婢是晚晴夫人送于主人的说是替伺候主人日常起居。昨晚刚来还没来得及搭帐篷。蒙主人开恩允许奴婢在门口睡了一夜!”阿芸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想想昨夜自己分明睡的是整个毡帐最温暖的火盆旁偷偷向李旭投过了感激的一瞥。

    “哦!”陶阔脱丝微微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既然阿芸是卧在门口睡了一夜自然和附离这个‘笨蛋’不会生什么。再上下打量了一遍阿芸偷偷和对方比了比身高的肤色她心中的自信更满。从手腕上退下一串银铃尽量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这个赏你了一会儿去我会命人给你在旁边搭一个毡帐。既然你是伺候附离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几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向是在示威又像在讨好。女婢阿芸心中暗笑着把银铃接了再度跪倒叩头。晚晴夫人安排她到李旭的毡包就是为了让她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两个主人男女之事陶阔脱丝如果好言相待阿芸自然也决定尽心尽力。如果陶阔脱丝刚一见面就给人以下马威的话那就休怪阿芸在传授“技艺”时故意把李旭向歪道上指引了。

    李旭自然不知道片刻之间两个少女已经交手了十几招里边的攻守杀伐一点儿不比两军交兵激烈程度差。本来还在愁怎么向陶阔脱丝解释阿芸的事见两个少女突然就熟络起来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毡包的主人圆场打心底长出了一口气。正欲请陶阔脱丝就座喝一碗奶茶好歹也算在自己的毡包里招待过一回朋友。野蛮少女却伸手过了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向毡包外边扯。

    “附离哥哥今天说好了出去赛马的么?我特地从马群中套了匹骏马给你出去看看你喜欢不喜欢。”说罢示威般将头靠在了李旭肩膀之上。

    李旭登时大窘外人面前既不敢拆穿陶阔脱丝的谎言说自己从没约过与她出外踏青。又不敢避开肩膀伤了少女颜面只好红着脸任凭陶阔脱丝像草原情侣一样与自己并肩出了家门。

    “奴婢恭送主人!”女婢阿芸努力憋住肚子里的笑意把二人送到了毡包口。部族突遭大变自己的身份一下从部族长老的孙女人人呵护的明珠变成了别人的女奴令阿芸的心痛得已经麻木。待见了两个相恋少年懵懵懂懂的模样已如死灰的心中多少又见到了些亮光。

    “是努力教导主人如何猜女人心思呢还是不教?”望着李旭和陶阔脱丝的背影阿芸微笑着想。

    毡包外果真拴着两匹浑身上下没有半根杂毛的桃花骢。每匹骏马都配了新漆过的马鞍镀了锡的马镫摇头摆尾神俊异常。

    不由分说陶阔脱丝将李旭推上马背自己跳上另一匹战马扬鞭向部落外的旷野中驰去。李旭见对方满脸神秘以为她要找个僻静之处说二人之事赶紧纵马跟了上来。

    此时草原上正值春暖花开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各色鲜花满眼。马蹄踏在织锦般的原野上拂面春风中还带着醉人的花香气天地之间诸般风景无一处令人心旷神怡。再衬托着碧蓝碧蓝如水洗过般的天空隐隐约约飘荡于草尖上的牧歌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迷醉于其中想说的话也似乎都忘记了。

    “陶阔脱丝我有话要对你说!”李旭尽情享受了一会儿草原上的风景终于鼓起了勇气吞吞吐吐的说道。马蹄声细碎他的声音又过小根本没激起对方丝毫反应。

    “陶陶阔脱丝你慢一点我有有话!”李旭知道陶阔脱丝没听见自己的话正要加大声音重复一遍马背上的少女却侧过头来对着李旭大喊道:“快点走正午之前要赶到月牙湖!”

    “那咱们到湖边再说!”李旭心里嘟囔了一句策马紧紧跟上。奚部被消灭后这一带的草原已经全被霫族诸部占据所以跑得再远也不用担心二人的危险。况且能和陶阔脱丝并络在原野中疾驰李旭心中觉得非常快意。不知不觉间希望这种纵马逐风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自己厌倦为止。

    春风得意马蹄急月牙湖距离苏啜部虽然远对两个热恋中的年青人而言却是转瞬而至。陶阔脱丝放慢缰绳与李旭并肩围着湖兜了半个圈子找了湖水看上去最蓝的一处岸边跳下马了背。

    “陶阔……”李旭一边下马一边叫道。自一大早出来野蛮少女脸上的表情就神神密密的连话都不像平时那么多。这种反常的状态让李旭心里感到七上八下、既怕对方按照霫人习俗再弄出什么古怪事情来又期盼着在着春天的旷野间能生些什么。

    “嘘!”陶阔脱丝做了一禁声的手势制止了李旭罗嗦。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麻布口袋倒过了一扯倒出来的却是崭新的红铜炭盆和小半袋精制木炭。

    “点火!”望着茫然不解的李旭陶阔脱丝低声命令。

    “嗯!”李旭木然地吹燃了火折整个心乱成了一团。诗经里有过男女在野外相遇筑巢而居的句子。但十余年的书读下来李旭早已把那些句子当成了托物言志。眼前少女如花炭火如酒四野间春色无边。如果此时陶阔脱丝再有什么异常举动?李旭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种焦灼的渴望在慢慢升腾。

    果然少女在炭盆中的火焰开始蓝时红着脸叫道:“你你转过身去!“

    “啊--唉!”李旭下巴差点落到了地上连忙转身。面红耳赤地听着背后悉悉嗦嗦的衣服摩擦声结结巴巴地解释:“陶陶阔脱丝你你对我好我我心里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我我自己也也非常非常喜欢你…….”

    “附离哥哥我知道你喜欢我否则我也不会厚着脸皮一再的来缠你!”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突然带了几分羞意。

    “雪雪化了商队…”不知道是因为炭火太热还是过于紧张。李旭满头大汗喘息着说道。他想告诉陶阔脱丝等下次商队来时自己就托九叔给父母带信。禀明自己与陶阔托丝的感情后。这样估计下次商队来临自己就可以娶陶阔脱丝过门。在霫部这些日子他已经攒了不少牲口、财富加上苏啜西尔赠给自己无法送出的那部分足够让陶阔脱丝跟着自己离开好杀的霫部找个安静的地方去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生。

    这些想法虽然好李旭的嘴巴却没有脑子这么利落才来得及把商队马上会到来的话说完身后却传来了“扑通”的一声。

    “陶阔脱丝!”李旭再顾不得男女大妨赶紧回头却见到陶阔脱丝在水面上做了个鬼脸一个猛子向水底扎去。

    “陶……!”李旭望着摆在石头上一堆钗环铃链心中追忆着方才在水面上消失的一双洁白脚丫不觉又痴了。

    “月牙湖水四季一个温度冬天看上去冒白烟。夏天时却能把人冻死!”阿思蓝等人当日的介绍又浮现在耳边。猛然想到这一层他心中旖念顿失跑到炭盆边拼命地用嘴巴吹起火来。

    正心急得火烧火燎般时水面上突然起了一串涟漪。陶阔脱思那一头白中透金的长率先从湖中露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张冻得白中透青的脸痴痴的目光看了看李旭感动地叫道:“傻瓜炭吹不旺的。我马上就回来你不用担心我!”

    说完少女长呼了一口气又消失在淡蓝色的波光深处。

第五章 猎鹿 (四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四下)

    在中原时李旭只在庄子前的小河里边扑腾过几下水性甚差游泳技能仅限于狗刨所以无论此刻陶阔脱丝在湖中做什么他都只有在岸边干着急的份儿。等着等着好不容易盼到陶阔脱丝再度于水面上露头赶紧把手拢在嘴巴边上大声招呼对方上岸。

    “傻附离不要担心我曾经在这个湖中游过很多次!”少女冲着李旭扮了鬼脸一低头又潜了下去。

    “水中冷小心些!”李旭冲着水面上的涟漪徒劳地喊了一声又开始了新一轮漫长的等待。

    这下足足等了半柱香时间陶阔脱丝才再度将头叹出了水面。双唇已经冻成了青黑色面孔也因为湖水的寒冷而愈苍白。却有一分真实的笑容绽放在如此苍白的脸上仿佛拣到了什么珍宝般少女笑着冲李旭喊道:“附附附附离绳绳子!”

    李旭被那冻僵了的声音吓得心慌意乱以为对方是戏水脱了力没有办法游回岸边。赶紧顺着陶阔脱丝示意的方向回头去找在二人的坐骑背上果然各自挂着一大团绳索。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解下其中一根一头拎在手中另一头奋力向少女抛去。

    “笨笨附离把两根绳子结在一起!”少女在水面上瑟缩着上下牙不断碰撞。

    “哎哎你快些上来!”李旭心疼地喊。此番也顾不上男女大妨了只觉得瞪大眼睛看着陶阔脱丝走上岸边来才能安心。

    “快接绳子水里冷!”陶阔脱丝不断扑腾着哆哆嗦嗦地喊。

    李旭拗她不过只好将两根绳索接起来自己握住了绳索的最末端。陶阔脱丝留给他一个冻僵了的微笑牵着绳子的另一端再度快潜了下去。李旭看得心惊肉跳不知道古怪少女到底想干什么心中只盼望这次是最后一回下潜了千万别再弄出什么花样来。不知道又等了多长时间一柱香或几百年直到握着绳子的手臂都开始软水花突然一翻全天下最美丽的脸孔终于又探了上来。

    “拉!”陶阔脱丝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一面奋力向岸边游着一面比比划划地示意。

    李旭用力扯动绳索初时手上觉得空无一物到了后来绳索绷直又觉得仿佛有千斤重负系在绳子另一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扯得其动上一动。

    少女跳上岸牵过一匹马将绳索末端套在了马脖子上。然后拉住缰绳死命将战马朝远离岸边方向扯。战马唏溜溜一声长嘶四踢蹦了个笔直二人一马齐心协力终于让长绳一寸寸向岸边回收一寸、两寸沙岸上脚印串串慢慢靠向了炭盆。突然水面上腾起一股巨浪一团黑呼呼地物体跃将出来被绳索快拖上了堤岸。

    “成了我知道湖底一定就有!”陶阔脱丝大叫一声缓缓软倒在了草地上。

    李旭顾不上去看绳索另一端系得是什么宝贝赶紧跳到少女身边解开长袍子把冻僵了的陶阔脱丝抱在了怀中。少女的身体一震立刻变得僵直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被湖水浸透了的小衣将彻骨寒意一**散入李旭怀中不断换回来的却是少年男子身体上特有的坚定和温暖。

    李旭抱着冰块一样的陶阔脱丝心中无一丝尘杂。尽管陶阔脱丝下水时只穿了贴身小衣被水浸透后那层薄薄的衣衫已经遮不住任何春色但他却不敢涌出任何轻慢之意。只是用力抱着对方唯恐一松手上苍赐给自己的宝贝就化作一场春梦散掉。此刻那长索另一端系着的“宝贝”他已经看得清楚那是一块二尺多长半尺多宽绣迹斑斑的石头。

    是星星铁草原上牧人眼中的至宝。有的人在草地上寻觅经年也凑不齐一把刀分量的无价之宝。数百年来附近所有草场几乎都被人找遍了却没有人想过到寒冷的湖面下碰一碰运气。聪明的陶阔脱丝想到了所以她才带着炭火在阳光最明媚的时刻来到月牙湖边。

    想想刚才陶阔脱丝解衣服时自己心中那些旋旖想法李旭就觉得面红耳赤。暗骂自己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把如此真诚的情义总向歪里想。在如此真实的情义面前什么世俗礼教什么男女大妨统统可以去见鬼。“她是真心真意地对我好所以我也要真心真意地对她绝无半分辜负!”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怀中僵直的少女身体慢慢开始变软颤抖的感觉不再代之的是一股冰雪消融般的温柔。李旭缓缓地低头正看见陶阔脱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二人目光相遇少女立刻红霞满脸眼睛紧紧的闭住长长的睫毛却颤抖出了人间最美妙的韵律。

    轻轻地低下头李旭将双唇碰在那双睫毛上。不用人教这是他出于本能的表达方式。少女的身体再度僵硬仿佛寒意未散尽般颤抖起来鼻孔中的呼吸也瞬间沉重喷在李旭脸上热浪滚滚。

    李旭抬起头对着那双娇艳的双唇吻了下去。七分紧张两分温柔一分幸福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头脑中传来阵阵晕眩紧闭的双目中却看到了万丈阳光那阳光是如此绚丽令草原上的春日都黯然失色。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旭缓缓地抬起来头来。他感觉到自己瞬间长大了瞬间变得强壮无比心头涌起的责任感和满足感涌遍全身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把头上的苍穹给撑起来。哪怕是草原上的暴风雪突然而至他亦可挺直身躯给怀中人一个无风、无雪、世界上最宁静、最温暖栖息之地!

    “附离哥哥……”怀抱中的少女梦呓般地叫。可能是因为受寒或者其他缘故她的鼻孔仿佛有些堵声音听起来带着尾音萦萦扰扰。

    “嗯!”李旭梦呓般地答。仿佛也受了些寒声音低沉若磁。

    两匹战马受不住这般甜腻的声音四散奔逃。一匹因为没有负荷而远遁另一匹却因为拖着一块巨大的星星铁而无法撒开四蹄只好向前挣扎了几步趴在了地上把耳朵埋进了草丛中间。

    “附离哥哥你是不是嫌我出身胡族?”少女叹息般幽然相问。

    “不是绝对不是。我李旭对长生天誓如果……”李旭赶紧举起右手大叫方欲赌咒一根春葱般的手指却轻轻地挡在了他的双唇之间。

    “傻瓜不是就不是了干什么要誓呢?我又不是不相信你!”少女笑面如花陶然地说道。

    “我我只是……”李旭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想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按我们中原的习俗如果喜欢一个人必须先告知双方父母。然后男方请了媒人去提亲待女方父母允许后才能在众人面前接受长者祝福然后才能才能才能入洞房行周公之礼!”

    李旭突然间加大的声音将心中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不想再隐瞒也不想再逃避。他要让陶阔脱丝知道从第一眼见到起自己就喜欢上了对方。真心的喜欢也知道她的一片心意。所以待禀明父母后他要堂堂正正地娶陶阔脱丝过门堂堂正正地让她做自己的新娘。

    “傻瓜谁答应做你的新娘了!”陶阔脱丝虽然不明白周公之礼是什么意思从李旭涨红的脸上却也猜到了些大概。胸口的担忧尽散甜蜜和幸福的感觉将所有空白之处紧紧填满。她笑骂了一句轻轻垂下了头从脖颈到耳根尽是一片霞光之色。

    “我从来没嫌你是胡女就像你从来没嫌我是汉儿一样。我先前只是对你的尊重!”李旭低头啄了一下粉红色的脖颈在少女耳边说道。

    少女的身体愈柔软春雪一般“融化”在李旭胸口一动不动。半晌才换了个更舒服的依靠姿势紧闭着双眼追问道:“那那麻子叔疤瘌叔他们他们为什么没有成亲就就…….”

    说到后来因为害羞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他们那是露水夫妻做不得真的!”李旭叹了口气低声向陶阔脱丝解释。眼前却瞬间浮现出徐大眼酒后那失落的模样。娥茹对徐大眼的感情恐怕也如陶阔脱丝对自己这般炙烈。可若她知道徐大眼是因为家族名誉而不肯相娶不知道她到底会有多伤心。

    “什么是露水夫妻?”陶阔脱丝低声追问。她的汉语师父是晴姨对于一个大家豪门女子来说露水夫妻这个词想必是从没在异族面前提起过。

    “就像草尖上的露水只在夜晚存在天一亮就被日光晒干好像什么都没生过!”李旭想了想用陶阔脱丝能理解的话打了个贴切的比方。在中原这种行为见不得光所以他得话中不知不觉间已经带上了轻蔑味道。

    “露水夫妻这个词真美你们汉人就是聪明能造出这么有意思的词来!”陶阔脱丝根本没感觉到词汇中的贬低之意在李旭怀中扭动着身体对露水一词幽然神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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