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旷野 (一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一上)
事实总是出乎人们预料当你对前途开始绝望的时候希望往往会悄然而至。下午申时正当商贩们走得筋疲力尽心中充满绝望的时候一大群羊凭空出现在他们正前方的草原上。
羊群那是真正的羊群足足有上万头白云般从枯黄的草地上“飘过”。商贩们惊呆了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欢呼。有羊的地方肯定有牧人如此大的一群羊则意味着一个空前富庶的部落于此间存在!之前大伙在途中所受种种苦难马上就能收获到丰厚的回报!
没等他们从震惊中缓过神三名身穿褐红色皮衣衣角和马棕上绑着无数铃铛的牧羊人飞驰近。两前一后彼此保持着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最前两人中一人弯弓一人手持号角在距离商队二十步左右带住了战马。
“远方而来的客人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了苏啜部的毡帐前!”持弓的人提高了声音用度极快但唱歌般悠长的突厥语问道。
如今塞上诸国以突厥最为强大其余一众部族纷纷依附。所以突厥语几乎是北方部落的通用语言经常行走于塞外诸部的商贩们为了交易的需要每人都能对付上一两句。听到牧人的问话大伙赶紧把手从兵器上离开向对方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作为众人的头领的孙九则纵马缓步上前先用右手按住左肩躬了躬身体然后依次用突厥语和汉语回答:“秋风把我们从中原吹来我们跋涉千里只为把货物与朋友分享!”
“尊贵的客人中原距此可不止千里途中有高山大河阻挡是谁给你们做向导是谁指示了我们毡包的位置?”持弓的人微微躬身还礼却不肯将箭离开弓弦追问的语气里充满了警觉。
也不怪霫族牧人多疑此地天气远比中原寒冷。每年八月天空中已经开始飞雪。所以不熟悉草原的汉族商贩绝对不敢在八月后还到草原深处冒险。而眼下已经到了九月初秋雪早下了两三场。在牧人眼中孙九这大帮人的身份实在可疑比起商队来更像敌对部落的探子。
没等孙九向牧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个季节还敢深入草原内部带路的郝老刀在队伍后已经不耐烦地扯着嗓子骂了起来“苏啜杜尔难道你忘了两个月前跟你在火堆旁同饮一坛子酒的郝家老刀了么?难道你们家埃斤就是教导你这样对待客人么?”(注1)
那牧人听到骂声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明快的笑容。手中的弓依然举着箭却从弓弦上松了下来换了种柔和语气对郝老刀说道:“你是郝家的附离(突厥语狼亦指侍卫敬语)我记得你的酒量。但草原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昨天你带着哈达离开部落转头亦可能手擎弓箭而来!”
“我们有弓箭却只会射向拦路的土狗。我们有刀枪却只用来对付被长生天诅咒的强盗。我中原人孙九以及我的朋友绝不会将让刀箭染上善良人的血!”孙九再次躬身用突厥语交涉道“你可以纵马到我们的身后看看草原上可有马蹄溅起的烟尘。朋友可能欺骗你你的眼睛却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主人!”
牧人见孙九说话如此坦诚提防之心渐渐去了。被郝老刀唤做苏啜杜尔的那牧人策马向前绕过孙九径直奔向商队的背后。另外两个霫族牧人依然拎着报警用的号角手却缓缓地垂到了马鞍前。
在商队左、右、后三个方向驰骋了二里左右的一个大圈子现的确没有大队人马到来的迹象。苏啜杜尔快跑到了孙九的面前收起弓箭屈身直到马“鲁莽的杜尔给长者赔罪你们的确是朋友。草原秋来后豺狗肆虐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说罢回头向距离商队最远的那个牧人大喊了几句命令他赶快回部落去给族长送信说远方有贵客到来。然后伸直手臂向所有商贩做了个请的手势。
商贩们早已耽搁得不耐烦却不敢快向前奔。跟在孙九和苏啜杜尔之后慢慢地向远处炊烟飘起的地方靠近。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天地间隐隐传来的风雷之声。前方烟尘大起百余匹战马洪流般奔涌而来。商贩们哪里经历过这么大阵仗一个个脸色白目光不停地看向孙九。只要领头人一声令下大伙就立刻抛了辎重远遁。孙九却镇定地用突厥语与那个名字叫杜尔的苏啜部牧人聊着天二人仿佛谈得非常投机不时还迸出一阵大笑。
爽快笑声使得商贩们渐渐安心手按在护身短刀的柄上继续前进。片刻之后迎面滚来的洪流越来越近一杆天蓝色绣着一队人字形高飞天鹅队列的大纛从骏马之间高高地挑将出来。
“诸位贵客在此稍后我家埃斤亲自前来相迎了!”苏啜杜尔用突厥语说道。接着打马上前远远地迎住了那杆大纛。
洪流慢慢减在即将与商队相遇的地方嘎然停滞。一个身披淡绿色斗篷衣服四周镶嵌着褐红色黄羊皮边的中年男人冲着众人躬身施礼:“从中原来的兄长白天鹅的后人苏啜部兄弟欢迎你们光临!”
“白天鹅的子孙恭迎中原来的兄长!”队伍前方六十多名身穿黄羊皮夹袄精赤着胳膊头和衣服下摆上缀满铜铃的霫族壮汉同时躬身。
“白天鹅的子孙中原来的兄长特来看望自己的手足!”孙九弯腰表示回敬。众商贩学着孙九的样子以手按肩膀俯身施礼。蹩脚的突厥话说得南腔北调动作的整齐程度也远远不及对方万分之一。
那苏啜部领见商贩们动作混乱脸上反而绽放出了笑容。侧转身向后招了招手二十几个身穿彩色锦衫衣角缀满银铃的女子立刻跳下马背从皮袋中倒出一碗碗香气浓郁的酒浆。族长甩蹬离鞍举起第一个铜碗送到了孙九马前两个女子随后跟上双手拉开一条洁白的哈达。
六十多名壮汉同时下马举着酒碗来到众商贩面前边走边歌。歌声婉转悠长无法辨识其中词汇旋律中却包含了浓浓的欢迎之意思。
徐大眼几次欲跳下马背都被李旭牢牢地拉住了胳膊。临北行前父亲曾经向李旭灌输了许多突厥人的规矩。霫人既然依附于突厥其中规矩想必与突厥相差不大。此刻如果徐大眼跳下马背肯定会给主人留下不好印象。而商队中其他人虽然成心看着两个少年出丑一旦影响到他们的生意想必也不会原谅少年人的无知。
孙九接过族长中的酒碗躬了躬身子先用手指沾了几滴洒向蓝天。又重复了一次把酒浆洒向大地。最后才捧起酒碗对着族长谢道:“中原人孙九感谢长生天安排这次机会让你我相逢。中原人孙九愿草原见证你我的情谊。苏啜部的兄弟让我们共同畅饮此碗!”
那族长见孙九等人丝毫不怠慢霫族人的礼节脸上的笑意更浓。从族中少女手中捧起洁白哈达翘起脚轻轻地搭在了孙九的脖颈上。孙九弯着腰以极其不舒服的姿势坦然相待。直到族长搭完哈达才举起酒碗与族长对饮然后轻轻地跳下了马背。
众商贩待孙九和族长饮毕了第一碗酒也捧起酒碗与苏啜部霫人共饮。随后纷纷下马在霫族人的帮助下牵着坐骑走向部落聚居之所。
几十名霫族女子用歌声相伴一直将客人送进部落的第一道围栏。热情的霫族男人们则肩抗手抬将商贩们的货物卸下整齐地摆放进族中特意腾出来的几座靠近部落中央的大毡包中。
商贩们享受到了贵客待遇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特别是王麻子、杜疤瘌等人自从饮完了酒后眼睛就眨也不眨直盯着倒酒的那些霫族女子看。那些女子也不害羞反而回之以微笑并且不时以尽量简单的突厥词汇拼凑成句子与王麻子等人交流。
“那一碗是下马酒未饮之前你是万万不能下马的!”两个少年走在队伍最后低声交流。有着父亲多年熏陶李旭也懂得一两句突厥语。把突厥族的规矩和方才孙九和族长的交谈大概向徐大眼介绍了一遍徐大眼听得满头雾水又是迷茫又是好奇。
“你那天替我出头打了王麻子和杜疤瘌。他们几个老江湖怀恨在心一定想方设法让咱两个出丑。一会儿进了帐篷你多留心。草原人性子虽然直对族中规矩却执着得很。”李旭低声叮嘱道。不知不觉间他与徐大眼已经调换了在互相照顾时的角色。
注1:埃斤部落长的称呼等同于渠帅。苏啜杜尔突厥名字意思即为苏啜部的健儿。
第三章 旷野 (一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一下)
才安顿好了坐骑早有好客的主人用铜盆打来井水招呼众人洗手净面。此举暗合汉语中“洗尘”之意所以徐大眼不用问也明白其中道理。看看众人先后把手伸进了面前的铜盆也跟着捧起了井水。
草原上天冷井水很寒。抹在脸上登时让众人清醒了几分。待大伙都洗完了脸换上了干净衣服。部落领又热情相邀请商贩们到大帐中奉茶。对于主人家的美意孙九不敢推辞说着感谢的话跟在了领身后。就在这当口本该跟随在孙九身后的商队副头领张三却突然脚下没了力气步子越迈越小。看到张三如此王麻子、杜疤瘌等人彼此使了个眼色6续把脚步放缓。很快众人就把徐大眼“让”到了孙九身后。
徐大眼知道有几个老商贩居心叵测所以事事小心一改沿途中义气纵横之态。唯恐不小心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成为众人日后的笑柄。但是百般小心之下却没料到入帐的次序也有花样存在。他跟在孙九身后缓缓而行眼看就来到了大帐口。李旭心道一声不妙快行两步直接插到了孙九和徐大眼之间。
“小兔崽子!一会儿叫你好看!”张三心里暗骂。在喝“下马”酒时他与杜疤瘌等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出徐大眼的丑。如果当时不是被李旭硬拉着徐大眼肯定会成为今日霫人部落中最不受欢迎的恶客。此刻见李旭再次于大伙的圈套中横插了一杠子心中对他的积怨更深。
主人家却不知道客人们中间的这些龌龊事见孙九身后紧跟的不是商队中的长者而是两个衣衫相对光鲜的少年再联想到其中一个少年居然以狼为伴旋即以为这两个面目清秀的少年是商贩中的富贵人物笑了笑指着大帐西北角让道:“贵客自远方来令苏啜部的牛羊、草场都沾染了福气但请上座喝一碗小女亲手熬制的奶茶!”(注1)
孙九微笑着上前先冲毡帐的西北角躬了三次身。然后拉起主人的手说道:“是我等不请自来给主人家添麻烦。尊敬的埃斤请落座让我等接受长老的祝福!”
宾主之间客套了几句随后部落领自己坐在了北方铺着羊皮的胡床上。随着铜铃声响两个胡子与头一样长的霫族老人缓缓入内紧挨着领坐下。待轮到九叔他却选择了正东方的位置然后才招呼众商贩依次落座。
那部族待客用的毡帐足有寻常毡帐的五倍大小四周以木条相拼外围裹以雪白的毛毡。穹顶和毡墙的各个方向都开了大窗窗子采用中原人家的细木格方式上面糊的却不是厚纸而是一种薄而透光的膜所以显得分外敞亮。
依照李旭推测那层膜应该是动物膀胱之类的东西。但他却不敢乱问父亲李懋曾经跟他警告过胡人性子野热脸和冷脸之间变化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所以能不触犯人家的忌讳尽量别去触犯。碰到稀奇之物也别乱问以免是胡人的部族秘密。
众商贩团团围座聚拢成大半个圆。唯独空出了族长先前指示的毡帐西北角和供人出入的门口。徐大眼看得好生奇怪又无法出言相问。正百抓挠心的时候李旭悄悄伸过手来在他的后背上写了一个“祖”字。
“原来那是他们供奉祖先地方不知道出自什么教义!”徐大眼心中惊讶地想道。北行之前他读过很多记述草原各部族的文章。众典籍都描述说突厥之名起源于金山因为此山形似兜鍪而其语言中兜鍪音为突厥所以用突厥为整个部族之名。汉时此部曾亡于匈奴全族尽被屠戮。只有其中一个小儿因为年幼匈奴士兵不忍杀之弃于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群狼围拢而哺育这个孩子长大这个孩子又取狼女为妻子生育十个孩子。其中的长子后来就成了突厥王姓阿使那(初乳)所以突厥人又自称为狼的后代。
眼前这个霫人部落虽然依附于突厥部族名称亦与突厥中的一个大部落相类。但在其战旗、毡帐和族长的座位上绣得却全是天鹅。
“这两个少年应该不是商贩!”曾经阅人无数的两个部族长老心中嘀咕。突厥人以苍狼为图腾视其为举族之圣物。而草原上的苍狼性子极其刚烈如不是机缘巧合鲜有人能把狼崽养大。所以能拥有一头苍狼为伴的少年绝对会被视作族中的杰出人物。
目光从李旭脸上扫过就无法忽视坐在他身边的徐大眼。比起骨架粗壮、皮肤粗糙、沉稳如石头般的李旭徐大眼给人完全另外一种感觉。在长老眼中他就像一头不羁的白马无论多大的马群你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而这种人物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注定一生要活得丰富多彩。
宾主间客套着天气、旅途、牛羊肥膘厚度眼睛里却把彼此的底细掂量了个尽。几句闲话过后族长轻轻拍了拍手随着清脆悦耳的铃声有一队少女拎着铜壶入内。苏啜部的族长捧起第一碗茶缓缓离座双手奉于孙九面前唱歌般吟道:“远方来的大兄请喝一碗粗奶茶。虽然没有中原的茶叶精细却也是我部落中的珍藏!”
“苏啜部的兄弟给我最白的奶不是草原最佳却是母牛的初乳。给我最香的茶不是天下最细却是人间最纯!”孙九亦起身用突厥语唱和。接过奶茶却不肯先饮转头递给了身边的同伴。
到了此时孙九才注意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居然是李旭不觉微微一愣。再看看李旭身边紧挨着的是徐大眼立刻明白了是有人捣鬼。生性豁达的他不觉有些恼怒却不肯多说话只是用目光鼓励李旭和徐大眼一定要把这口气争下来。
李旭会心地冲孙九点了点头将盛满奶茶的铜碗传给了徐大眼。徐大眼何等剔透人物见孙九不喝李旭不喝立刻明白的其中关键。冲李旭微微颔转身将奶茶下传。众商贩一个接一个传下去直到传给了最末的同伴方才停住。
族长见众商贩把自家的礼节遵守得一丝不苟心中大乐。加快度一碗接一碗将奶茶捧给孙九。孙九一碗接一碗地将奶茶传出直到所有人手中都捧了一个铜碗才端起了最后一碗茶颔向族长领致谢。
苏啜部的族长和几位长老相视而笑端起茶碗率先品尝。众商贩这才开始痛饮一番看徐大眼出丑的心思再度落了空。
那奶茶是用鲜奶、粗茶加了盐巴熬制而成消食顺气是草原上不可或缺的一样宝物。众商人旅途劳顿刚好可以用它来补养身体。主人家是一番好意却不是所有客人有福气消受。特别是李旭、徐大眼两个平素只听说过奶茶之名待见了手里着稠乎乎、油滋滋夹杂着茶香和奶膻的一大碗浓汤胃肠立刻开始翻滚。四下偷看见九叔等人正喝得香甜一皱眉一闭眼睛扬起脖子直接狂灌了下去。
“就当是在喝药!苦其心智!”徐大眼紧闭着双目想。一碗奶茶“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嘴巴里却浑然不知道其是什么滋味。
那族长见两个少年一口气就干了一大碗奶茶眉头微皱喉咙滚动不止。以为他们是在欣赏自家浓茶的滋味高兴得心花怒放。拍拍手命令少女们上前给二人续茶。
徐、李二人心中叫苦不叠早知道主人家如此热情第一碗奶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喝得那么快。正愁眉苦脸地琢磨着如何不再咽那又咸又膻的草药汤子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轻笑。
二人闻声抬头只看见两双湖水般明澈天空般幽蓝的眼睛正在笑吟吟地向自己看来。头皮登时一炸身子如遭雷击般麻在了当场。
那眼睛的主人鼻梁修挺皮肤白皙。一人身穿鹅黄一人身着淡蓝。虽然与其他霫族人一样在衣服的边缘上镶嵌着褐色皮革。裙子却明显裁剪成了中原女子常穿的屈裾状。除了苏绸曲裾外两个少女还在上身套了一件黄羊皮裁减的比肩。整个比肩分为四大块每一块之间用金色丝线相缀。肩角轻端腰部紧收在长长曲裾的衬托下更让整个人显得修长高挑。(注2)
徐大眼出身于巨富人家平素见惯了各种年青粉黛却从来没见过似眼前霫族女孩这般浑身上下充满活力如鲜花般绽放的异族少女。只觉得眼前亮亮得整个毡帐都被少女得笑声染上了金色。比起他李旭见过的女子更少平素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自己的妗妗一手持刀一手拧着鸡脖子的英雄模样。这种形象固然亲切却无论如何与《诗经》中所描述的美妙搭不上边。而年少他的亦认同县学里老夫子们的观点即所谓美人香草都是古代士人托物而言志的。如果把诗经里的那些古风当作“淫词烂调”来读非但是误解了古人的本意而且是对先贤的大大不敬佩。
此刻毡帐中的少女却让他想起了学过的那些诗词。比诗词给人的印象更明快也更生动。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想让心跳停下来却现身上练就的定力早已无影无踪。只是觉得傍晚的阳光很亮很亮透过糊窗的膜照得人目眩神摇。
见两个少年端着茶碗呆少女更觉有趣。双目数度流转之后那个身穿淡蓝色苏绸曲裾的女子露齿而笑低声催促道:“快喝啊难道我亲手熬的奶茶味道不好么?”
这两句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原腔调。徐、李二人被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整碗的奶茶扔到地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二人脸上颜色更红仿佛刚刚过了火焰山般连脖子都给烤成了血色。
“陶阔脱丝不要故意捉弄客人!”族长见两个少年满脸尴尬低声呵斥道。
那名字叫陶阔脱丝的少女却扭了扭身子辫末梢的银铃随着身形晃动出一阵乱响。在铃声缭绕之间少女撒娇般用突厥语说道:“父亲您快看这两个中原伢子啊大男人居然也会脸红!”
能听懂几句突厥语的商贩们哄堂大笑大伙设了半天圈套让徐、李二人出丑居然不如女孩子家看上两眼好使。众奉茶少女闻言果真凑上前仔细观察直把把徐大眼、李旭二人看得如煮熟了的大虾般从头到脚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你们不要胡闹吓了客人出去看一看阿思蓝他们整治的羊肉可曾好了!他们旅途劳顿走了上千里呢”族长大人显然也拿自己的女儿没办法挥了挥手笑着把少女们赶出了大帐。(注3)
经过这一番嬉闹宾主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两个族中长老也被少年的腼腆和少女的顽皮逗得老怀大慰随着客人笑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就问起孙九等人的目的来。
孙九虽然直爽却也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去奚人的部落扑了一空才不得不来到霫人聚居区。只是托辞说自己带着商队北上半途中遇到了郝老刀听对方说霫人热情好客所以才不远千里赶过来交朋友。
两个族长也知道孙九所言未必尽实但霫人部族聚居区离大隋太远中间又有奚族各部相隔所以平素很少有中原的商队来到这里。而经过奚族、突厥、契丹等部族转手倒卖给霫人的货物非但价格居高不下质量也比中原商贩们手中的货物打了不少折扣。所以自从上次郝老刀护送的商队无意间闯入了这片草原后部落中的贵胄们就日日盼着有汉人商贩再度光临。孙九等人此刻冒昧而来却正好如了霫人的愿。
所以长老们也不深究孙九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先感叹了几句旅途劳苦然后向族长建议道:“西尔不如你派人给临近的几个部族送个口信让他们三日后到咱们部落里来与中原来的兄弟交易。这样中原来的贵客可以早日把货物脱手在暴雪遮断道路前南返!”
孙闻听此言连忙站起来致谢。“感谢两位长者长生天会记住您的善行!”
“感谢长老的美意!”众商贩纷纷起身施礼。大伙在6上耽搁了太长的时间正愁一个部落是否能把所有货物吃得下。如果为了甩货而忍痛压价大伙这番辛苦难免有些不值。而长老们的建议刚好解决了他们面临的困境几个部落同时赶来交易非但可以让货物迅出手价格上商贩们也能讨到不少好处。
部族领苏啜西尔非常聪明立刻明白了长老所提建议中的长远打算。挥挥手大度地说道:“兄弟们何必客气给客人们提供便利是我苏啜部之责!”
“恐怕过不了几年苏啜部的天鹅头上会多一顶金冠!”在一片纷乱的感谢声中徐大眼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地跟李旭嘀咕。在进入部落之前他就现对方的战旗所绘的天鹅头顶没有胡人特制的那种山峰般的金冠。这说明苏啜部只是霫人中间的一个小部落分支霫族诸部公认的大头领并不是出身于附近几个毡帐。
商贩不顾旅途危险冒死北上求的就是一个财字。一旦苏啜部善待商队的名声传扬开去不出两年在暴利的诱惑下无论路途多远各地商队肯定会蜂拥而来。周围的各部族也肯定以苏啜部为核心形成一个小而紧密的交易圈。长此以往苏啜部的实力会以最快度膨胀。而草原上各部向来是以实力为王没有太多的正统顾忌。
李旭轻轻地点点头好像对徐大眼的见解表示认同。实际上族中长老在讲什么徐大眼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内心深处此刻的他所想的决不是如何脱手货物如何观察苏啜部长老的谋事风格。
就在半柱香前那名蓝衫少女阳光般灼伤了他的眼睛。
注1:突厥人以狼为图腾所以其附庸霫人会误解李旭的身份。
注2:曲裾比肩都是汉服中的一种。通常男子穿直裾女子穿曲裾。比肩样子类似于今天的马甲。
注3:阿思蓝和陶阔脱丝、西尔都是突厥名字的音译。突厥人通常有姓无名部族的姓氏就是个人的姓氏。阿思蓝为雪豹陶阔脱丝为孔雀(不确定?)西尔为狮子。整个名字就是苏啜阿思蓝苏啜西尔苏啜陶阔脱丝。
第三章 旷野 (二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二上)
直到晚宴开始李旭才从眩晕状态解脱出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定力强的缘故而是肚子里的咕噜声迫使他不得不从梦想回归现实。一路上风餐露宿每天吃得几乎都是干肉、硬胡饼和冷水胃口都吃得缩小了一半。此时热呼呼的饭菜对旅人来说诱惑远远比美丽少女来得真切。
草原地域宽阔所以胡人的饮食习惯也跟周边环境相衬粗糙而大气。饮酒用的是大号铜碗盛酒用的是大个牛皮口袋所谓的菜更是大到需要用两个壮汉才能抬上席来。那是一头尾俱在的煮全羊俯身在餐盘上做食草状。而分布在羊身体周围的“草”和“石头”分明是整根整根的野葱和整个整个的大白蘑菇。
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老被请上了席唱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祝辞后老人颤抖着手拿起小刀在羊背上肉最肥厚的地方切下长长的一条放在一个小铜盘子里亲手端给了李旭。这是霫人的用餐礼仪源自他们的日常生活。在食物匮乏的季节年龄最小者每餐总是能分到第一块肉。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整个部落生生不息。
李旭含笑接过了铜盘尽管肠胃被肉香吸引得上下翻滚他却不肯吃第一口。而是轻轻地抓起插在羊背上的短刀切下羊头上的犄角还有头顶上与羊角相连的薄薄一层肉端在铜盘中敬到了座中最长者面前。
这是草原少年应该做的回报既表达了对长者的敬重也体现了对主人的感谢。北行之前李旭和父亲多次演练过这套用餐礼仪所以他能做得一丝不苟。
几个霫族长老都欣慰地笑了他们觉得自己没看错人。眼前这个以狼为伴的少年的确与塞上民族渊源颇深。看来长生天今年特别照顾苏啜部入冬之前不仅送来了茶叶、布匹还送来了预示着部族兴旺的征兆。
族长苏啜西尔拍拍手两队盛装少女再次走了进来。每人端起一碗马奶酒高举到一个客人面前齐声放歌。歌声婉转嘹亮混杂在酒香里令人迷醉。
李旭再次红了脸因为这回给他敬酒的依旧是那个蓝衫少女。少女的嘴角轻抿着笑眼神中分明露出了几分顽劣意味。有了上一次被捉弄的经验李旭不敢惹这少女怒接过酒碗把里面的酒一口闷进了肚子内。
少女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嘉许口中依然唱着那嘹亮的长调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拎起与自己最近的皮袋利落地把李旭的酒碗再次斟满。
“还喝?”李旭用眼神询问在少女的目光中却看不到任何答案。好在于自己家中他就已经喝惯了舅舅的私酿。这马奶酒虽然比寻常黄酒炙烈却远远达不到舅舅张宝生的密酿程度。
端起酒碗李旭将里边的酒再度一饮而干。少女的眼神愈欢快明亮蓝汪汪的就像一湖春水。盈盈的波光间照映着天空的颜色。
第三碗酒又举到了李旭面前。少年觉得腹内热热的豪气直冲霄汉。接过铜碗问亦不问迅让碗底露出。少女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编贝。没等李旭欣赏完那如花般灿烂笑容第四碗酒又端到了他面前。
李旭的脸开始红了这回不是因为腼腆而是因为酒力所致。马奶酒虽然力道不足他却是空腹而饮。此刻满肚子的酒仿佛都化成了血液顺着经络涌遍了全身。他感觉到头有些大脚有些软。却不肯在异族少女面前失去礼仪强撑着把第五碗又灌进肚子内。
少女的歌声如黄莺出谷般明快第六碗酒又端到了李旭面前。这次没等他干掉一个低低的声音却传到他的耳朵内:“中原伢子你可以慢慢喝的啊。歌声未止我就不能让你的酒碗空掉!”
“啊!”李旭楞了一下现少女笑着望向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一个怪物。那双娇艳樱唇没有随着其他女子一同唱歌显然善意的提醒是来自这个少女。
李旭尴尬地笑了笑抬头张望。这时才现其他商贩正端着酒碗慢品没有任何人像自己一样碗到即干。而部族中的几个长者正笑呵呵交头接耳显然自己鲁莽的举动早已再次成为了人家的趣谈。
李旭用酒碗挡住了自己涨红的脸这次他终于坚持到了长歌结束。一曲唱罢酒席上立刻热闹起来。宾主之间开始把盏互劝其乐融融。敬完了客人的少女们则分批次退出大帐。族中乐师调整好琴弦拉出欢快而热闹的曲调。
商贩们素来节俭一路上除了李旭和徐大眼外其他人的干粮中少有荤腥。好不容易熬到所有用餐礼仪结束谁还再肯客气。刀切手抓转眼间让一整头羊见了雪白的骨头架。主人家见客人喜欢自己的食物心情大乐。拍拍手立刻有壮汉走进来抬走剩下的残骨。然后又一只完整的煮羊被奉到餐桌之上。
随着天色变暗商贩们吃肉的度渐渐慢了下去。草原上的羊肉味道虽然佳肥膘却远比中原人养的羊厚实。这样肥厚的肉胃口再好的人也无法吃得太多。王麻子、杜疤瘌等人端着酒碗左顾右盼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一脸惶急。
霫人素有白霫之称部落中女子皮肤白若凝乳双目碧若晴空。头或白或金如流瀑般闪着光泽。在旅人们的传言中霫族女子最为大方。她们属于这片草原可以邀请你钻入她们的毡帐却从未曾想过从此与你纠缠不休。
在失去奚人部落踪影后最绝望的那一刻传说中的艳遇曾经是王麻子、杜疤瘌等人继续前进的动力。
“饱暖思淫欲!”徐大眼的双目中再次露出了几分不屑。整个座上以他的吃相最为斯文。既没有像李旭那样大碗大碗的喝酒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饿狼般啃肉而是用手指把肉撕成细条一小条一小条地就着酒水慢品。
家族中饭菜食不厌精这让徐大眼可以轻松地分辩出食物的优劣。水煮全羊里除了野葱、蘑菇和盐巴之外没放其他任何调料正合了他的胃口。他喜欢这种淳厚自然的滋味却非常不喜欢与自己共饮的同伴。在徐大眼看来这些粗俗、市侩、心胸狭窄又容易满足的商贩们根本配不起主人家的热情款待。无论你给他吃了什么山珍海味等到双方开始交易的时候休想让他们在价格上稍稍松动半分。相反他们还会根据部落的富裕程度和对茶叶、绸缎、陶器等中原物资的渴求程度毫不犹豫地提高商品的价格。
苏啜部的族长却丝毫不觉得客人的举动有失礼仪在他看来喝酒之后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认做是人的本性流露。男人如果对女人没需求就失去了变得更强大的动力。所以就在徐大眼为同伴的举止感到汗颜的时候苏啜西尔又拍了拍手。
欢快的音乐嘎然而止。乐师喝了碗酒调了调琴弦换上了另一支舒缓缠绵的曲子。一队霫族美女缓缓走了进来在席前偏偏起舞。双臂和脚腕上银铃晃动每一次举手投足都勾去无数魂魄。
天色已黑部落中的青壮端上巨大的铜火盆。火盆里边上好的木炭跳动着幽蓝的光。李旭被火烤得很热身体内外仿佛都有热气在向上涌。献舞的女子中没有那两个捉弄他和徐大眼的少女她们年龄比敬酒的少女大也更有魅力。伴着乐声的舞姿仿佛带有一种符咒般让人的目光难以在她们身上离开。
而她们身上的衣服实在穿得有些少脚上没穿鞋袜双臂上也未着寸缕。雪白的手臂合**的小腿在乐曲中慢慢抒展就像午夜里的昙花在慢慢绽放开花瓣。李旭不知道自己这样形容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目不转睛地观赏歌舞是不是违背了读书人的本分。古圣先贤们与女子交往的示例李旭知道的实在不多。醉眼朦胧中他只听见众霫人的轻歌。
“哥哥骑着白马而来一手持着弯刀一手捧着兰草……”接下来的句子他就听不清楚了在突厥语方面的造诣他距孙九等人实在差得太远。
“愿为一束野花只为君而零落!”醉倒之前李旭依稀听到了这样几句。是真是幻很多年后他都没弄清楚。
霫人对远道而来的商队非常重视破例给每名商贩预备了一个毡帐。迷迷糊糊中李旭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进了一个很温暖的帐篷。脚边有人替他放了一个火盆烤得他又热又渴。睁开眼睛李旭想出毡帐找些井水来醒酒。却惊诧地现自己身边睡着一个人一个碰上去与自己完全相异身体。
登时李旭心中的酒意清醒了大半。瞪大眼睛借着炭火出的微弱光芒再次细看他现自己身边卧着一名少女。螓蛾眉肤若凝脂相比之下古人那句“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施朱则太赤傅粉则太白。”显得实在苍白而模糊。
这正是白天曾经捉弄过他最后关头又放了他一马那名少女。李旭感觉到自己头皮炸浑身上下都开始难受起来。
“有些部落会让族中女子为贵客侍寝。”北行前父亲曾经开玩笑般说过。具体怎么应对却未曾指导过他。也许父亲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仅仅把它当作一个好笑的传言而已。父子两个却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事情刚好生在李旭身上。
李旭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胳膊不敢闭眼也不敢挪动双腿绷得像木头般僵硬笔直。帐篷里的木炭火却愈强劲一**热浪从脚边袭上来越过大腿越过小腹越过胸口、头顶。
就在此时那睡梦中少女突然翻了个身。手臂上的银铃“叮铃”一声轻轻垂在了李旭的胸膛上。
酒徒注:关于突厥族祖先的传说参见《周书》
第三章 旷野 (二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二下)
轰地一下李旭感到浑身的血液全涌到了头部炸开散出无数多金色的星星。大的小的五角的十字的就像过年时在火堆中竹节炸裂的刹那短暂但是绚丽多彩。他不敢动也不敢把少女的胳膊挪开只敢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时胸口的起伏都尽力去控制。
非礼勿视他在心中拼命地告诉自己。目光却忍不住慢慢移动扫过被火焰烤红的毡包顶缓缓地凝在少女的脸上。那是一张姣好的面目几乎是他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美的。细嫩的皮肤、长长的睫毛还有一双娇艳欲滴的嘴唇……
李旭看着看着就像看着一件名贵的南国白瓷不敢去碰。唯恐一碰之下对方就会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也不敢多想因为少女是如此美丽不可方物像一朵莲花般难以亵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在膨胀着一股湿热的冲动但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时辰?一百年?或者仅仅是一瞬?最终李旭再次鼓起了勇气。他轻轻地用手抬起少女的胳膊把它放进了毯子下。然后以最轻最细微却极快的动作站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出了毡包。帐篷里太热了他需要一点冷风来让自己平静。
草原上星大如头。水一般的星光从近在咫尺的天幕上倾泻下来一下子就穿透了他的长衫。秋风在旷野间呼啸隐隐地还夹杂着狼群的号叫声。这里是草原深处不是自己的家李旭的头脑越来越清醒。
酒意全部被风吹散理智和感觉又回到他的躯壳中来。他感到手臂上又无数鸡皮疙瘩迅生出却没有勇气再次钻入毡帐。举目向远方望去李旭看到在安置货物的几个帐篷里还亮着火光。也许自己应该去那里照料货物他终于找到了个充足的理由逃命般迈动了双腿。
帐篷帘被轻轻的拉开了里边的听见了外边的脚步声警觉地探出半个身子。是九叔?李旭非常高兴地看到了那个宽阔的肩膀。不顾对方惊诧地目光闯入帐篷却现徐大眼和郝老刀也在这里。地面上还架着一口铁锅锅里面的肉汤正汩汩冒着热气。
“这么快就从温柔乡醒了?”徐大眼看到李旭出来嘲弄地问道。
“我我!”李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肯定已经被徐大眼归为杜疤瘌、王麻子等人的同类。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好像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被指责。
“你不会告诉我你什么也没干吧?”徐大眼看见李旭尴尬的模样皱着眉头追问。宴会上只有他与孙九、郝老刀三个人坚持到了最后。当现有女子钻入同伴的帐篷时读了很多书拘泥于君子之道的徐大眼毅然选择了陪同九叔去守夜。
“我?”李旭的脸又涨成了黑紫色。男女之间的事情对一个十四岁出头的少年来说太复杂太奇妙。他的确什么也没做但作为一个渐渐长大的男人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你还是个雏儿?”这回轮到郝老刀飙了。他跳起来促狭地在李旭双腿间摸了一把然后仰天出一声狼嚎般的惨叫:“我的天哪!我以为早就没人炼童子功了呢!有你在商队还请我们这些刀客做什么!”
李旭羞得浑身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将进去。转身欲夺门而出却被九叔一把拉了回来:“别理睬他们坐在火堆旁喝碗醒酒汤。这地方风太冷外边站上一夜肯定冻出毛病来!”
李旭挣脱不得只好偏着身子在九叔旁边坐下。徐大眼见他满脸尴尬反而倒不好意思起来强忍着肚子里的笑意把头偏向了别处。郝老刀却不依不饶目光上上下下扫视李旭非要看看炼“童子功”的人筋骨与他人比有何异同。
“老刀别欺负孩子。他是读书人脸嫩!”九叔伸手推了郝老刀一把笑着呵斥。
“读书人你见哪个读书人绝后了。子曰食色性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郝老刀满口胡言乱语。他幼年时求学不成所以一生中除了舞刀弄棒就是以歪曲古人之言为最乐。
“那老刀叔何不选个帐篷去快活难道你也炼童子功么?”徐大眼看不过郝老刀拿圣人开玩笑跳起来替祖师报打不平。
“你以为我不想啊人家嫌我长得难看不往我的帐篷里钻!”郝老刀装做一幅悻然的样子说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尴尬的感觉渐淡。李旭这才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看郝老刀见对方不再与自己为难抬起头对孙九问道:“九叔几时散得酒席您怎么亲自来守夜?”
“才散了不到半个时辰大伙都想着风流快活只好让我这老骨头和大眼这个君子来守夜。倒是你小子喝空了三个皮袋子大伙都赌你会醉到明天中午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孙九摇了摇头笑着回答。
我喝了那么多李旭自己也有些惊诧了。宴会的后半段进程除了歌舞还有什么他根本不记得至于自己随口喝了多少碗酒也从来没仔细去数过。印象中只觉得自己醉得很舒坦在霫人的歌声里几乎忘记了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我看多半是被吓醒了酒。唉!后生崽有福不会享受?奈何!奈何哉!”郝老刀酸溜溜地出一连串长叹。
“他是坐怀不乱有古人之风!”徐大眼大声替朋友辩解。说完了又甚觉后悔跟郝老刀这种粗人讲柳下惠简直是糟蹋学问。
“小小的年纪就学成了伪君子!”郝老刀跟徐大眼比了比谁的眼球白冷笑着说。见对方不肯再接自己话头继续说道:“你看杜疤瘌王麻子他们酒都没怎么碰等着就是这一刻了!”
想想王麻子龇着满口大黄牙去抱花一般的少女李旭就觉得胃肠有些翻滚。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老刀叔每每个人帐篷都……”
“每个帐篷什么?”郝老刀等的就是李旭这句话故意拉长了声音逗他。
想了半天李旭没想出一个合适词汇改口道:“难道每个人都有份儿么?”
“你以为强盗分赃啊见者有份!”郝老刀大笑摇头晃脑地卖弄道:“霫部风俗十三岁以上没有丈夫的女子在晚上可以自己选一个男子帐篷往里钻。这是长生天给赐予她们的权力即便是族长、长老也不能干涉。嘿嘿今天有些人想得美估计要空欢喜一晚上呢!”
“伤风败俗!”徐大眼板着脸骂了一句。他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女子行为要检点庄重。即便长大成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做主。甭说主动钻男人的帐篷即便是主动与男子说话都是大逆不道的作为。虽然他也知道大富大贵之家里边行的是另一套与书上说得完全不同。但那都是背地里的行为谁也不敢公然把这些“龌龊勾当”宣之与口。
“这是人家的风俗怎么叫伤风败俗呢?”郝老刀成心与徐大眼抬杠。
徐大眼纵使口齿伶俐也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胡人自古与汉人风俗迥异这是胡人的地盘的确不该以自己一个汉人的观点来指摘别人的行为。
“那那今晚过后呢?”李旭心里倒没徐大眼那么多原则想了一会儿期期奈奈的问。方才他之所以落荒而逃一半是因为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另一半原因却是他不知道万一有人把持不住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今晚之后太阳依旧从东边出来!”郝老刀的回答如江湖骗子说卦充满了玄机。
“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李旭继续追问。男人女人住在一起会生小孩这是他关于男女之事唯一能确定的答案。
“养大呗。部落里会庆贺又增添了人口。如果孩子的父亲有良心往来之间给孩子留些财货女人们会非常高兴。如果孩子的父亲没良心就此消失不见她们也不纠缠你!”郝老刀的眼神渐渐深邃起来幽然道:“如果你肯留下来女人会更高兴。这里一年只有五个月绿色冰天雪地的没男人的日子不容易!”
没有父亲的孩子!李旭心中涌起几分同情。在乡间任何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往往都是流氓和无赖顽童们欺凌的对象。但是来往的商贩们有几个会留下?有几个能指望有良心?他们每个人在中原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今夜风流对他们而言仅仅是缓解旅途劳累的一种方式而已。
“这是没办法的事!”九叔抓起皮袋子灌了口酸马**叹息着解释。
不小心有几滴酒落入了炭盆跳了跳冒出一股淡淡的烟雾。徐徐地升起来飘在空中让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非常不真实。
“是啊没办法!”郝老刀用吃饭家伙挑了挑木炭盯着那幽蓝的火焰说道:“部落上每逢荒年战火不断。为了一块好草场一条无定河(季节河)不知多少男人要死于非命。没有了男人女人怎么生娃?还不就靠着过往的几个行人才能给部落留个种!”
李旭楞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九叔口中的不得已居然是这么残酷的现实。而坐在他对面的徐大眼则收起了全身不屑代之的是满脸的尊敬。
不得已只是为了部落的延续。这就是那看似荒诞、蒙昧的行为背后的全部答案。弱小的霫族能在这冰天雪地中绵延到现在凭借的就是这种与生俱来的顽强。
李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阳光下霫人的歌声听起来是那样的欢快。
“九叔!”沉默了一会儿李旭低声叫道。
“说!”孙九拨弄着炭火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刚才的话题过于沉重害得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霫族的女人为了部落生存不惜付出一切作为代价。而中原的男人们为了家族延续同样是步履艰辛。漠北草原有暴风雪、战乱、仇杀。中原的村庄上头则压着皇帝、贪官、恶吏。阳光下每一个生物的成长都要历尽风霜。可每一个生物每一个家依然会顽强的生存下去。
“我我打算在在这个部落待上段时间不不跟着商队南返了!”李旭横下一条心决定向孙九说明真相。这个决定做得过于艰难以至于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结巴。
“想留在这里当女婿么?哈!不错的主意。听人说部落里王铜匠就是个中原人十几年前娶了媳妇一直在呆到了现在!”郝老刀笑着打趣。部落里王铜匠的故事是他下午在酒桌上听部族长老说的。对于此人在刀柄上打花纹的手艺霫人们非常佩服。
李旭摇摇头没理睬郝老刀的嘲笑。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向孙九坦白道:“我爹我爹他他让我替他出塞是为了逃兵役。据衙门里的赵二哥说明年皇上要亲征高丽边塞诸郡适龄男子无论出身都得应召入伍!”
“这事儿你爹早就跟我说起过。唉其实官府不会那么不讲理。你是家中独子使上几个钱儿未必非得应征!”孙九从火光中抬起头低声说道。“也好你留在这就当咱们在部落里有了个地商。大伙一时卖不干净的货物也有人帮着寄放!”
孙九历尽沧桑的老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红光看上去非常慈祥。这让李旭心里感到很温暖说话的节奏也更流畅了些。“我我本来应该早点儿跟您说只是只是路上人多嘴杂。大伙本来就不喜欢我…….”
“他们欺负你是因为你看起来容易欺负!”孙九突然打断了李旭的话看了看少年有些委屈的目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吧你留下。大眼肯定也不会跟着我们南返。你们二人在这里彼此也有个照应。其实老张、老杜他们没你想得那么坏日子过得苦了自然把钱财看得重!”
“嗯!”李旭轻轻点头。他不能完全认同孙九的看法但老人一番好心亦犯不到出言顶撞。
“你留在霫部不妨找铜匠学他的手艺。反正他不会回中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郝老刀突然插了一句。常在刀尖上打滚的他看问题比大伙都乐观听说李旭要留下立刻替对方想起谋生之道来。
“多留心些霫人也有霫人的学问学到手里总不吃亏!”孙九笑着叮嘱。与李旭交往时间不长但老人却真心地把眼前的少年当成了自己的晚辈。分别在即人生的经验难免想一股脑地灌输给他。“艺多不压身你不比大眼他含着金勺子出生天生要做大事。你呢上辈子没人家积的福多这辈子就努力些终究会谋个好出息…”
“嗯!”李旭连连点头老人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的舅舅。同样被艰难的生活染白了鬓角同样在人前人后把腰板挺得笔直。自己这辈子富贵也罢贫贱也罢至少要做一个九叔这样的人堂堂正正磊落坚强。
“你家的货我帮你捎回去。这次如果赚得多等明年雪化后大伙肯定还会再来!”孙九看着对自己依依不舍的少年再一次叮嘱“如果征兵令是谣传你就早些回中原去。这里的毡包再暖毕竟不是咱自己的家!”
家李旭的目光一下子炙烈起来。那个遥远的小院在他的记忆中异常清晰。
第三章 旷野 (三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三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从东南方的云层后透出来李旭就蹑手蹑脚溜回了自己的帐篷。听了九叔和郝老刀的介绍他心中对霫族的风俗再无轻慢之心。却突然开始担心那个蓝眸少女万一醒来后现自己溜走会不会非常生气。如果那样就有些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能在一起聊聊天也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
毡帐里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踪影霫人借给的大花绒毯被叠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枕头边上。火盆里的炭也早已冷去淡淡白色灰烬被突然从门口吹进来的寒风卷起轻轻地飘荡在阳光中。如雾如烟。
昨夜的一切仿佛都没生过李旭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醒后除了清晨的阳光所有的事情了无痕迹。
也许那就是一个梦!李旭晕晕呼呼地想。接连两天他都没有再看到少女的身影。在徐大眼的建议下商贩们主动凑了一份货样赠给部落领苏啜西尔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而苏啜族的领和长老们则回赠给了商队价值更高的礼物。在等待临近几个部落赶来前的三天内为了显示处事公道苏啜部没有率先与商贩们交易。宾主之间只是日日饮酒欢歌女人的歌舞依旧是宴会的重头可那个蓝眸少女却像露水一样蒸了再也没于众人面前出现过。
“怎么子晰大人又想你的越女了!”徐大眼见李旭喝酒时魂不守舍低声调笑道。
“没有的事我在想明天如何尽快把货脱手!”李旭摇了摇头强辩道。心中却蓦然飘过那名少女的衣衫耳畔的胡乐也依稀带上了古人的韵律。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当年楚国的令尹子晰与不通楚语的越人是不是也生过同样的误会?
“今晚大伙聚在一起商量下明天就开市了。什么东西卖什么价儿彼此心里都有个底儿。咱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别自己砸自己的摊子!”张三叔听见李旭的话中带出了脱手二字赶紧凑过来警告他不准乱来。美人春梦对商贩们来说就像眼前的酒宴吃过就算。无论醉着还是醒着第一要务是赚足了本钱免得自己一家老小受罪。
“同样的货大伙定同样的价。九叔已经跟信使叮嘱过让各部尽量带生皮来易货。明天咱们就用生皮为尺度几张皮子一斤茶叶几张皮子一匹布事先都商量好了。其他东西也尽量用皮子折!”财机会在即王麻子的心思也不再只盯着女人的腰肢而是非常聪明地提了一个好建议。
霫族人手中没有大隋的铜钱每一样物品都以货易货未免太麻烦。把整张的皮革当钱用刚好能解决这个问题。且眼下生皮在中原正走俏冒着被冻僵在草原上的风险出塞的商贩无一不是冲着生皮而来。
当晚商贩们挤在火堆前吵开了锅。大伙所带的货物质地不一统一用生皮来折中间质量差距就难以体现。谁都不希望自己赚得比别人少谁都唯恐所得不够多。好在霫人听不懂中原话还以为商贩们在商量回家的行程。否则真可能翻了脸把这些黑心的客人统统打了出去。
最后还是由九叔、张三等人拍板把同类货物根据中原的标准分了等级。每等之间的差价尽量降到最小至于那些个别商贩的独门货物则由他们随便去卖反正价格是高是低对别人的买卖也造不成冲击。
“我这是苏绸他那山东大布怎么能比!”有人不服气地嘟囔。中原的绸缎自古以苏绸为佳浙绸次之。鲁地天寒蚕土的丝又脆又粗织出来的绸最差豪富之家向来不穿只有中等人家才缝了衣服充门面。所以三种绸缎在市面上的价格也相去甚远。其他如颜色、花纹样式、幅面宽窄等亦无不影响到绸缎的成交价格。但孙九等人所订的价位三地绸缎却相差有限自然让带货成本高的人不满意。
“有本事你跟霫人解释苏绸和鲁绸的差别去!”张三叔瞬间冷了脸呵斥道。“要不你自己订个高价出来最后砸在手里大伙可不留在这里等你寻找买主!”
“留就留谁离开谁活不了!”绸缎商生气地嚷嚷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坐了下去。跟霫人讨论绸缎的区别与跟江南人讨论羊肉的质地差不多道理。任你把其中关翘说得天花乱缀在人家眼里都是同一种东西。
还有几个带了漆器、彩陶的心中亦对孙九的决断不服。见绸缎商讲不出道理来又怕惹了张三这个黑脸汉子回程受气也只好悻然作罢。倒是那些带了独家货物的商贩一个个兴高采烈满心欢喜地盘算着明天如何赚个盆满钵圆。
李旭的货物带的货物比较单一除了几十斤粗茶就是数匹蜀锦。那粗茶是草原上的流行货买卖双方对其行情都心知肚明。商贩们即便想趁机抬价也抬不高多少。而蜀锦不是北方所产价格在上谷郡本来就已经高得离奇一干想赚快钱的商贩没人会贩卖这种又厚又重且成本高的东西。所以他与众人没什么冲突早早地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坐在另一个火堆旁喝酒解闷。
“你明天别跟他们搀和那几匹蜀锦想办法折了银子卖!”趁人不注意徐大眼凑在李旭耳边叮嘱道。
李旭愁的正是这件事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怎么换啊?大伙换得可都是生皮!”。他对于做生意的门道几乎一窍不通原来的计划是按照在中原蜀锦和绸缎的价格把手中的锦全部折了皮货托孙九带回上谷再由父亲出手换成铜钱弥补家中亏空。但从今晚大伙统一制定的价格来看明天能换到的生皮数量远远过了出塞前的估计。这么重的货物托他人往回带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把蜀锦按中原的价格折成绸布再把绸布按今晚的价格折成生皮然后按霫族人的价格把生皮折成银块。这里人身上缀慢银铃估计银子的价格不会太高!”徐大眼根据自己这几天的观察拿了根一段烧黑了的树枝在地上写写划划。
很快他就算出了蜀锦和生皮的价位比。把数字让李旭记住了然后用靴子底从地面上抹掉。
李旭默默地背了两遍徐大眼给出的数字认同了对方的建议。如果托九叔向家中带银子路上就不会太累人。且以孙九的为人交给他再多的银两他也不会半路把他给吞掉。
“我明天还要换一到两匹马否则生皮太多九叔没法帮我往回带!然后再换些他们吃的奶酪和炒米如果在这里常住不能总白吃白喝人家的东西。”李旭非常坦诚地对徐大眼说道。
霫人再热情最终也有个限度。在中原一个人在自己亲戚家住久了还会遭人厌恶更何况眼下自己和徐大眼两个与霫人无亲无故。
“我托九叔帮忙打听了一下每年在冬初部落中所有男子要结队出门打猎。今年风调雨顺附近黄羊特别多。所以咱们吃的东西应该问题不大!”对如何在草原上生存徐大眼早有准备。但对李旭说的买马他却提了一个非常荒谬的建议:“买马可以尽量买个头小跑得慢劣马。能驮货即可千万别买模样高大的!”
“为什么?”李旭惊问。徐大眼却不肯跟他解释只是要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照做。李旭本来性子就随和见徐大眼说得郑重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临近数个部落的霫人纷纷闻讯赶来把苏啜部的营地挤了个满满当当。此地距离长城太远中间又隔了奚人部族中原货向来紧俏。况且每年落雪后商路即断绝一直到明年五月其他商队也有可能再次出现。因此很多部落的长老亲自率队而来一方面向苏啜部的头领和长老表示谢意另一方面也防止自家的儿朗因为经验不足而上了中原商贩的当。
生皮在草原上本来就是个贱东西每年秋天部落中都要根据积累的干草数量近草场情况大批地淘汰老弱病残牲口。这些皮子剥下来用不完霫人又没耐心一张张去硝制。在手里放上一两年生皮上就会磕满虫子洞变得一文不值。所以商贩们手中货物的价格订得虽然有些高却还在霫族人承受范围内。况且商贩们所带的全是新货即便质量最差的也远远比奚族商贩运来的二手货高档得多。
王麻子、杜疤瘌等人赚得眉开眼笑连跟跟人说话时的语气都比平常客气了三分。正如九叔所言有了盈余商贩们的手脚就比原来大方了许多。特别是杜疤瘌李旭亲眼看见这个吝啬鬼在第一天收摊时偷偷地包了一大块茶砖塞进了帮他照看摊位的霫族女子手中。
那名女子连声致谢虽然与杜疤瘌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了词汇可用于交流可一刹那的目光中竟是分外的温柔。
那种目光李旭也曾见过。当时妗妗正端着一碗药抱怨舅舅身体不够结实总是生病拖累她受苦。嘴里的话说得很难听看向舅舅的目光却与此别无二至。
第三章 旷野 (三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三下)
一瞬间李旭有些失神。王麻子的面孔在他眼里不再那么恶心。而一手持刀一手拧着鸡脖子的妗妗形象也变得温馨起来。更温馨的是家中那盏始终也不肯点得太亮的油灯还有临行前父亲、母亲在油灯下翻来覆去替自己摆弄行装的模样。
有种柔和且温暖的感觉包裹了他让他深深沉醉。以至于有迟来的客人问起了蜀锦的价格他都没能及时回答。
“汉家伢子没听见娥茹姐姐问你话么?什么呆?”一声清脆的呵斥把李旭从回忆中唤醒。这是地道的中原话其中略待娇憨的味道早已在他的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痕迹。所以不用更加不敢抬头。
“陶阔脱丝别对客人这么无礼!”另一个略为温婉声音传来制止了少女的胡闹。
尽量不去看客人的眼睛李旭盯着手中的蜀锦答道:“你想买锦么?这是上好的蜀锦!”
“你们汉人说的锦衣玉食就是指的这种布料吧。果真很厚实呢?”温软的汉语再次夸赞。出于礼貌李旭不得不抬头打招呼。一袭鹅黄的曲裾立刻出现在他面前。鹅黄旁边是一袭耀眼的水蓝晃得他不敢去直视。
“这不是绸布是锦我们那里通常在非常重要的场合穿!”徐大眼的定力远远好于李旭快回转惊艳后的心神以非常专业的语气回答道。
“娥茹姐姐不如你买上一块出嫁时穿在身上整个草原上的鲜花都会失去颜色!”蓝衫少女的声音如出谷黄莺般清脆明快。
“是么?我比比看!”被称作娥茹的黄衫少女听同伴提起自己的婚事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中原女子身上常见的扭捏之色。反而更加愉快地拉起蜀锦的一角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她身子高挑皮肤白净淡蓝色眼神和白中透金头看上去本来就很明亮此刻被色泽光鲜的蜀锦一衬托立刻让傍晚的阳光都跟着绚丽了几分。看着看着李旭不知不觉中已经忘记了尴尬双眼静静地打量少女仿佛突然间懂得了什么叫欣赏。
欣赏不带任何尘杂的欣赏。徐大眼微笑着看少女把半卷锦在身体上来回缠绕。在听到这个黄衫少女已经准备结婚的一刹那他心里约略感到有些失落。但很快这种失落就被纯粹的欣赏所取代。
从生下来那一天开始为家族争取荣耀就成了他心中的最重。其他种种都如过眼烟云绝不可以给少年坚定的心志带来任何羁绊。
李旭有些为徐大眼惋惜。单纯论相貌黄衫女子看上去比蓝衫少女更耐看说话的语气也更温和。徐大眼长得干净、儒雅修养又好本来就是一个潘安般倜傥人物。如果他娶了眼前这个黄衫女子为妻二人无论在塞外还是在中原肯定都能成为方圆几百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
“我也来比比!”蓝衫少女见姐姐披上蜀锦后平添几分亮丽。不甘示弱地靠上前抓住了锦的另一角。两个浑身散着春天气息的少女这么一摆弄立刻把周围无数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一些远道而来的霫人已经置办完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却又停下脚步询问起了蜀锦的行情。
今天李旭和徐大眼的生意非常兴隆。二人本来长得就比其他商贩顺眼出货的斤两尺寸又足再加上徐大眼擅于码放货物的位置。所以只半天功夫李旭所带几十斤粗茶和徐大眼用来虚应故事的一百多件漆器就脱了手。而剩下的货物只有李旭所带的几匹蜀锦。徐大眼给这些斜纹提花锦的定价方式有些出霫人意料所以对于这种高档货霫人看得多真正下决心买的却寥寥无几。
“这不是绸缎。厚的结实。虽然贵有道理!”李旭见围过来的霫族女子渐多尽自己所能地用突厥语解释。
张三叔等人事先推测得没错霫族人的确分不清苏绸、浙绸和鲁绸的差别。与中原人的欣赏角度不同他们对售价略高轻软细致的苏绸的热衷程度还不如稍嫌厚硬的鲁绸来得高。至于霫人为什么要这样选择熟悉草原民族性格的郝老刀给大伙的解释是:“他们男女皆爱骑马鲁绸厚在他们眼里更结实耐磨!苏绸轻软反而让他们觉得不实在!”
而蜀锦的厚度又是鲁绸的数倍所以李旭直接用厚度来说明此物价高的原因。
货物放在支架上时看起来虽然漂亮却没有美到无法抗拒的地步。放在两个少女身上则等于让所有围观的女子想象出了如果此物裁剪为衣穿在自己身上的具体形象。几个年青的霫族女子显然已经心动纷纷走过来用手翻动其他的蜀锦。
“锦是吧。多少张生皮!”一个身材高大**着胳膊头上系了许多铜铃的霫族男子走上前指着一卷猩红色的蜀锦问道。突厥语里可能还没有锦这个名词所以他的是汉语音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刚被人打碎了鼻梁骨。
“红色喜庆时穿生皮足够了不换。一尺一个银铃。换铜铃要二十个!”李旭用手里的尺子比划着按照徐大眼事先的吩咐狮子大开口。这是他的独家货物所以不怕其他商贩责怪自己搅乱行情。
女子们点缀在衣服边缘和手腕上的银铃比铜铃小但三个凑起来也有半钱重。而男人们缀在衣服边缘和头上的铜铃很大二十个铜铃拿到中原去卖掉足可卖到上百文。所以李旭手里任何一卷蜀锦能脱手都让他完全赚够最初的本钱。
年青霫族男人用手摸了摸锦的厚度对着夕阳再看看颜色脸上露出了中意的表情。冲着远方大喊几句叫过了一个年纪与黄衫少女差不多的霫族女子低声跟对方商量了一会儿开始从头上向下解铜铃。
那女子显然不希望破坏丈夫的威武形象伸手轻轻拉住了男人的胳膊。小声斥责。像是说自己的丈夫太过奢侈。然后却从手腕上把一个缀满细链和小铃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到了李旭面前。
“铛!”李旭被银铃出悦耳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太多了足足有一两银子化成银饼换铜钱能换两千文。况且镯子的式样实在新奇若能直接卖给大户人家估计三千文也能换得到。
徐大眼却丝毫不觉得惊诧收起银镯利落地把红锦展开一尺尺量下去。量够了十尺冲那个霫族男子友善地笑了笑又饶上了一尺添头。用刀子割开卷好恭敬地放在了霫人夫妇的手中。
霫族男子把属于自己的蜀锦迎风抖开当空折成三折厚厚地披到了妻子的身上。年青的妻子被红锦照得双颊生晕把头轻轻地倚在了丈夫胸口。两个人彼此倚靠着拎着换来茶叶、绸缎、漆盘等物件分开人群慢慢走远。
有女子羡慕地看着那对夫妻离开提起李旭面前的红锦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又叹了口气低着头离开。却有更多的女子围过来用从手腕衣角上扯下银铃换蜀锦为衣。
北行之前李懋给儿子所选的蜀锦都是大红大紫的颜色。对于汉人女子来说这种颜色稍嫌艳丽。在草原上却刚好与周围清新明快的景色搭配了起来。所以这种浓色反倒称为霫人的最爱一个个抚摩比量爱不释手。
眼看着红锦就要被女子们扯尽蓝衫少女急了起来。上前一把拉住李旭的手大声命令道:“剩下的我包了给娥茹姐姐做嫁衣!”
没等李旭表态黄衫女子低声说道。“小妹这样不好吧。还有别的颜色可挑呢。我喜欢那个金色刚好配上他们部落的战旗!”
“我我还有一块够够做一件嫁嫁衣!”李旭被少女鲁莽的行为又闹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
周围霫族人虽然听不懂汉语却也从少女的表情上猜到她要把剩下的红色蜀锦全买下。还以为她是为了自己今后做准备满脸善意地大笑了起来。
“不早说!”少女狠狠地瞪了李旭一眼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跺了跺脚闪到了旁边。
“那只有数尺不是整块!”李旭红着脸解释。却无法让少女明白非整块的布不会摆在摊面上这个习俗。
那个音为娥茹的黄衫少女年龄看起来比蓝衫少女略长拉住自己的妹妹慢慢地翻看别色蜀锦。待李旭把这波客人全大走才把一直披在自己肩头的黄锦重新放回摊位低声向李旭问道:“这个颜色的和红色的一样卖么?”
“一一样。如果你买可以少少算些!”李旭赚钱赚得有些心虚起来。北行前父亲把家中所有搜罗到的铜钱和母亲几件压箱底的饰都换了蜀锦。当时开销虽然很大但自己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足足赚回了十倍的回报。如果再按照徐大眼的指示卖高价他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贪婪。
“我要做两件嫁衣一件做成中原式样的要红色。一件我们做成我们霫人式样的要金黄色。你看看我需要买几尺价钱和别人一样我不能欺负客人!”娥茹却不肯要李旭的折扣低声问道。
她的中原话说得很流畅隐隐地还带着吴地一带的韵味。与蓝衫少女的明快清新的音不同听在耳朵里却令人感到另外一种舒坦。
“这这个我我也不太懂!要不你把这块黄锦和这块红锦都拿去?”李旭从货摊下拿出另一块红锦与黄锦摆在一处试探着问道。“我可以只算你一半儿的价!”
“谢谢你但我不能平白占你的好处!”娥茹再度谢绝了李旭的馈赠。拿起两块锦反复在身上比量终是下不了决心该买多少尺。草原上物产不丰纵使生在族长之家过于浪费东西的行为也是要受到众人谴责。
“娥茹姐姐要不咱们带着这两个汉伢子回去。让晴姨给你量一下对量体裁衣这个词我记得!”蓝衫少女拍着手说道手腕上银铃叮当做响再次让李旭心神为之一荡。
“这不太好吧天色已晚!再说灯下量尺寸也许会有偏差。”徐大眼拱了拱手拒绝了对方的提议。傍晚去造访一个陌生女子的毡帐在他眼中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
此时夕阳已经从草原尽头落下大部分商贩都已经收摊。坚持到现在的只有他、李旭和其他几个卖特色货物的人。今天所有商贩的生意都不错估计明天再卖上一整天后天早上大伙就可以收拾行装南返。
“我们霫人可没有那么多规矩!”蓝衫少女与徐大眼比了比谁的眼睛大微微竖着眉头说道。
“那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徐大眼拱手为礼不愠不怒。眼前这个叫娥茹的女子和叫什么丝的少女肯定是族长的掌上明珠。自己和李旭想在此部寄宿一段时间与两个女子搞好关系并无坏处。况且这蓝衫少女虽然性子有些野本质却如旷野中的一湖清水未曾沾染世间任何尘杂。
李旭见那黄衫女子满脸渴望之色不由心软。再加上他也确实拿蓝衫少女陶阔脱丝没办法。只好收拾摊位把剩余的蜀锦用包袱裹紧了托付给在一旁看热闹的郝老刀带回大伙统一存放货物毡帐。然后牵着牲口把大半匹金黄色的和数尺亮红色的放在骡子背上跟在少女的身后去见她们口中的晴姨。
那名叫娥茹的少女见对方做出如此多的让步连连称谢。蓝衫少女却丝毫不肯领情。看了看李旭和徐大眼与自己姐妹之间的距离不高兴地议论道:“走近些怕了什么。难道不与女人并行也是你们汉人的规矩么?”
“君子…”徐大眼再度拱手不知道什么原因向来洒脱的他在两个女孩跟前却变得异常喜欢拱手。想引用一句古圣先贤的话来给自己的行为做解释却霍然想到无论孔子、孟子还是曾子恐怕对这两个野性实足的霫人都没有威慑力。只好硬着头皮快行了几步与两个女子并排而走。彼此之间却隔开了两个人宽的距离。再看李旭更是拘谨拉着坐骑与少女的距离足足隔了三匹马的宽度。
“你们汉人的规矩真是怪得离奇什么事情都要拐着弯!晴姨也是中原人听说故族来了人明明想见我要她来她却说什么未经丈夫命令女子不应该主动出面招待远客……”蓝衫女子拿徐、李二人没办法耸了耸肩膀继续数落道。
“你说的晴姨是中原人么?”徐大眼丝毫不以少女的奚落为意反而被少女口中的中原女子勾起了好奇心。
“是啊她叫陈晚晴二十多年前来的草原。她父亲本来想把她卖给大汗半路却遇到了马贼。是我父亲救了他们父女所以晴姨就嫁给了父亲。那个老头真怪居然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当货物卖!”
“货物?”李旭惊诧地追问了一句。直觉告诉他陶阔脱丝口中的父女不存在真正的亲情关系。在自己的家乡也有狠心肠的父母或实在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把自己的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做奴做妾但绝不会狠到把女儿卖到千里之外的地步。况且北上路途遥远卖女儿给胡人最终收益与路上风险根本无法相较。
“他们不是真正的父女!”徐大眼心中暗想。在蓝衫少女刚刚报出晴姨的全名的刹那他就已经推测出了这一点。晚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诗意但并不常见。中原的小户人家女儿的名字不会取得这么有韵味。至于那些豪门大户的女儿取这样一个名字又有失庄重。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蓝衫少女口中的晴姨可能是个风尘女子被人贩子卖到塞外以求高价。
“能值得人贩子冒这么大风险的女子肯定美艳不可方物。但美丽的风尘女子在中原身价已经不菲人贩子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徐大眼皱着眉头想。看看蓝衫少女未经风霜的脸他猛然想到了其中答案。
眼前的少女性子直爽中带着一点粗疏她口中的二十年恐怕不是一个准确数字。具体的年数按徐大眼的计算应该是二十一年。
那一年是开皇九年(589年)。大隋灭陈无数江南世家灰飞烟灭。
第三章 旷野 (四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四上)
细想之下徐大眼对少女口中晴姨的身世大为好奇话里话外就开始套问起对方的身世来。两个霫族少女怎有他这个从小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心机深见徐大眼终于肯主动说话高兴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竹筒倒豆子般告诉了他。
套问的结果却令徐大眼甚为失望。少女虽然毫无保留但她们口中所提到的晴姨翻来覆去不过是当年怎么被自己的父亲所救怎么做了父亲的小妻。后来怎么教导自己说中原话怎么教导部族中的女子裁减衣服腌制野菜。至于晴姨的故乡是中原什么地方家里还有没有亲戚等重要细节两个少女根本没关心过自然也一概不知。
“晴姨就叫陈晚晴啊没听她说过她还有别的名字。她说你们中原的地方大部族多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姓氏!”黄衫少女娥茹见徐大眼说话句句不离晴姨皱着眉头说道。“名字不过是人的代称而已知道被人喊晚晴时喊的是她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问她是否有别的名字?”
徐大眼怕娥茹心中起疑不敢再继续追问。随便讲了几个中原地区关于名字的笑话遮掩把话题巧妙地岔开。提到汉人名字里的含义蓝衫少女又被勾起了兴趣拍了拍手非常高兴地炫耀道:“娥茹姐姐和我还有汉人名字呢也是晴姨给取的!”
如果徐大眼和李旭是草原上的少年肯定会接着话题问少女的汉人名字是什么。但他二人都是读过书的斯文人受儒学熏陶品行端正。心中的信条俱是:遇到同龄女子别人不主动说出名字万万不可追问。
宾主之间一下子冷了场蓝衫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旭和徐大眼见对方始终不肯出言相问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道:“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我们的名字么?这样大家彼此称呼起来也方便些!”
“小可姓徐名世绩。敢问两位姑娘芳名!”徐大眼见少女生了气赶紧原地站定依礼相询。
“在下李旭!不知姑娘芳名可否相告!”李旭拱了拱手正色问道。
两个少女被问得一楞旋即放声大笑起来惹得过往霫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边到底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黄衫少女娥茹虽然略为沉稳也被徐、李二人的郑重举止逗得前后直打跌。蓝衫少女则弯了腰一边笑一边指着徐李二人说道:“哈哈哈笑笑死我了。哈哈哈难道你们哈哈中原人说话全是这个样子么?”
“我们?”徐、李二人被笑得有些摸不到头脑听少女如此相问才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想了想自己也笑了起来。边笑边向两位少女解释:“我们那里是不准随便问女子姓名的否则会被人家骂弄不好还要被当做坏人追打!所以问及你们名字时才才不得不郑重些!”
“我们这里随便问人家不高兴自然不会告诉你。身上又不会被割出口子来怕个什么!”蓝衫一边笑一遍说道。
“想是彼此习惯不同。长老们说晴姨初来时亦是轻易不与人说话!”娥茹慢慢收敛笑容很理解地说道。
她人生得本来就美笑起来很单纯收拢笑容的表情亦自然说话时又比蓝衫少女多了几分体贴味道所以很容易令人心生亲近之感。
徐大眼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带着从容的微笑低声问道:“二位还没告知你们的中原名字呢?阿茹和陶可脱丝我都记得只是说起来却不像你们说得那样好听!”
问罢心里竞隐隐生出了几分期盼之意。
没等娥茹开口心直口快的蓝衫少女抢先答道:“是娥茹和陶阔脱丝在我们突厥话里她的名字是金莲花我的名字是蓝羽鸟!”
随着少女的绘声绘色的解释徐大眼和李旭知道了娥茹和陶阔脱丝的含义。金莲花是草原深处常见的一种野花。花苞不大开起来却非常美丽。特别是衬托在层层碧绿的草海之间就像宝石一样鲜艳夺目。而蓝羽鸟是传说中类似于孔雀的一种鸟羽毛颜色绚丽体形婀娜出现的地方则意味着风调雨顺草场兴旺。而她们的汉人名字亦由此而来黄衫少女的名字叫醉菊蓝衫少女的名字叫碎蓝。
“晴姨她一定画得一手好画!”徐大眼听完了少女的介绍非常肯定地推测。
“咦你怎么知道?”蓝衫少女惊诧地问。黄衫少女则瞪大了眼睛双目中充满了钦佩之意。
看到醉菊眼中的柔光徐大眼有些得意微笑着解释道:“能把名字取得这么有画意的人心中能没有画境么?你们这位晴姨恐怕是丹青高手呢!”
“是啊晴姨连风在吹过草上的痕迹都能画得出来!”少女碎蓝佩服地讲。
大伙同是少年人有了共同话题后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少女碎蓝又讲了几个晴姨初露丹青技惊四座的趣闻突然话题一转带着几分自豪的表情问道:“我们两人自小跟晴姨学写字、画画按你们中原人的规矩应该算晴姨的弟子罢?”
“应该是嫡系弟子衣钵传人!”徐大眼带着几分恭维的口吻回答。大隋先帝重学国内除了太远的蛮荒之所外几乎在每个郡县都设立了官办的学堂。在这些学堂里由朝廷出资聘请教师官府负责为学子提供食宿。李旭和他都曾受惠于此政想起来感触颇深。
县学普及后每个学生都有数个老师每个老师亦有数个学生。但其中可称为彼此称为师父弟子的却聊聊无己。而一旦以这个称呼相称则意味着老师准备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某个学生。而该学生则终身视老师为父辈永不背弃。
“什么是衣钵传人?”少女们却听不懂徐大眼的恭维话瞪大了眼睛追问。
“从字面上讲就是她把自己的衣服饭碗都交给了你可以理解为你接受了她赖以谋生的技艺!”徐大眼苦笑着回答心中暗骂自己糊涂。与两个异族少女掉文纯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把赖以谋生的技艺传给了我?”蓝衫少女眨着眼睛想了想依然不明白其中内涵“难道教会了别人自己就一定要捱饿么?所以一定要用衣服和饭碗来比喻?”
“我们中原人多如果一门手艺谁都会了就赚不到钱了。就像你们草原上的皮货越多越不值钱!”李旭找了个形象了例子来解释。
碎蓝轻轻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手叹道:“我明白了。好在晴姨不靠卖画活着!”想了笑又微笑着补充:“可是有谁的画技能达到晴姨那种地步?她要真肯为人画像恐怕出五百张生皮一幅人们都抢着买!”
霫人习惯以物易物至今没有太完整的钱币概念。商贩们今天用生皮来交易大多数货物所以少女也用生皮来比喻师门画技的精湛程度。
“晴姨的画技那么高那你们两人岂不是名师出高徒!”徐大眼言不由衷地恭维心里却愈吃惊。学画一途颇为艰难。除非是天纵之才生下来就带着生花妙笔的。否则从开始落笔着墨学起到能在瞬间捕捉住人的面貌神态没十年苦功难以达到。并且画画不比习字不能用树枝沾了水在石版上修其神韵。所以光是每年浪费的纸张钱就是一笔非常不菲的开销。少女口中的晴姨画技如此高恐怕更不会是被拐卖到草原的普通民女了。
“晴姨的画技当然高了不过我们两个都没学会。你们汉人卖的纸太贵而羊皮又不像纸那样容易着墨!”蓝衫少女撅着嘴巴有些悻然地回答。
帮家族做生意的经验告诉徐大眼少女说得是实情。纸张虽薄重量却很惊人。半尺见方的一摞纸往往比同等厚度的砖头还沉得多。并且那东西在草原上鲜有人用商贩们嫌其出货慢压在手里又怕火怕潮。所以千里迢迢往草原上贩纸卖没有二十倍的赚头根本不值得一干。
想到这儿徐大眼拍着胸脯承诺:“明年春天我一定让人运一批上好的纸过来专门送给你们学画!“
他生于富豪之家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豪气都能拿得出来这点纸张的价钱自然没看在眼里。两个霫族少女却是喜出望外看着徐大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真的?你不赚钱了么?”
“愿车马衣轻裘…!”徐大眼引用了半句论语用力把下半句憋回了肚子内。这是子路当年对孔子言志时说过的话“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读书的时候徐大眼最喜欢的就是子路这种坦诚豪放的性格不知不觉间行为举止都受了他的影响。但跟两个少女说这些话肯定不合适第一对方不是他的朋友。第二说完后少女肯定又要追问他的马车藏在什么地方。
倒是李旭实在上前半步低声向两位少女解释道:“纸在我们中原不像草原上这么贵。大伙不愿意带主要因为这边很少有人买。如果卖纸的人不把价钱提得很高他一定会赔本。”
“我不会让朋友吃亏如果你明年给我带两驮纸来我套一头跑得最快的马驹送给你!”名为碎蓝的少女最是豪爽拍了拍李旭的后背说道。
一拍之下李旭又是满脸通红。两个少女大乐都道汉人的男子居然比霫族的女子还腼腆。嘻嘻哈哈间四人越混越熟不知不觉已经笑闹着走到了苏啜部营地的最深处。
第三章 旷野 (四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四下)
霫人部落中族长的地位尊崇无比但族长的家却丝毫不比普通族人家奢华。唯一能把苏啜西尔家的毡包与其他族人区别开来的标志是在他家的十几个毡包的外围竖立着一圈没涂过漆的木栅栏而别人家的毡包群外则连栅栏都没有。
两个霫族少女和晴姨的毡包就在栅栏内与族长苏啜西尔家的其他未成年子女和一干妻子的毡包混在一处。所有的毡包都是用白色毛毡包裹顶部镶嵌了一片银色绸缎。只是因为风吹日晒那白毡和绸缎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变得白中泛黄仿佛上面浮了一层尘土。
“最里边那个毡包就是晴姨住的咱们偷偷溜进去定能吓她一大跳!”蓝衫少女指着栅栏围出的院落后排一个外表看上去相对干净些的毡包拉起李旭的胳膊就向里边拽。
两个少年却说什么不肯与她胡闹站在了栅栏外请姐妹两个先进去通禀。少女扯了几次见李旭和徐大眼无论如何不肯让步只好嘟着嘴巴殃殃地去了。
这一去却是半柱香功夫才转回来。蓝衫少女自己觉得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有些不高兴的解释道:“晴姨可真罗嗦又是派人禀报父亲又是命人刷洗茶具。那平日煮茶的铜壶居然被她洗了三回…….”
黄衫少女比妹妹性子沉稳先向徐、李二人道了声歉然后制止兀自喋喋不休小妹替主人邀请远客入内用茶。
那晴姨虽然不是两位少女的生母论辈分却是她母亲的姐妹。所以徐、李二人进了毡包即以中原人晚辈晋见长辈之礼问候。那屋中女子早已盛装相待猛然见了家乡礼节赶紧起身答谢。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嗓音却渐渐哑了。
徐大眼偷偷相望只见一个身穿汉家衣衫的中年美妇站在自己与李旭面前。从肤色上看该女子年龄应该还不到四十。只是两鬓早已被霜染了斑白中带着几分憔悴。
“二位贵客请上座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所以不得不花些时间准备!”妇人调整了一下情绪用略带一些江南腔的中原话说道。
“是晚辈仓卒来打扰还请长者见谅!”李旭和徐大眼再次拱手告罪然后才按宾主次序落了座。若是在中原他们这么晚了来见一个中年妇人对方肯定不肯准许入内。所以蓝衫少女口中所说的麻烦在徐、李二人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礼节。虽然耽误了些功夫心中却倍感亲切。
少*妇微微点头对少年人知书达理的行为以示嘉许。然后随便问了几句旅途是否劳顿以及在霫族部落住得是否习惯的客气话再次站起身双手捧出了两个精致的天青色磁瓶来。
两个少女自从客人入帐后就不再说话她们从来没见过汉人之间宾主相见的礼节乍看之下大为好奇。待看到少*妇取出从来不肯给人动的天青磁瓶心中更是惊诧两双大眼睛亮亮地瞪了溜圆。
此刻被少*妇事先擦洗得甑明瓦亮盛了水放于木炭火之上的铜壶已经隐约有声。少*妇抱着磁瓶走过去拎住半边裙脚蹲了然后把磁瓶于距离炭盆稍远的地方摆正。接着又慢慢地站起来从柜子上取了一柄非常干净的银勺在两个磁瓶其中之一舀出小半勺雪花一样白的精盐打开铜壶盖子轻轻放进了水里。
“要煮茶么?”李旭心中暗自惊诧。自从进了毡帐美艳少*妇的一举一动都给了非常舒适的感觉。如果把两个少女比作草原上的湖水的话眼前这个美艳少*妇就是江南的一杆修竹举手投足都可以用“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八个字来概括。(注1)
美少*妇回转身来冲客人略带歉意的笑笑以示对方稍等。然后就把心思转注于铜壶上。待壶中的水声稍大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顷刻之后壶中水沸声如落珠。美少*妇再度掀开壶盖此番却不撇水而是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此时毡包里已经是茶香四溢不用喝便已醺然。两个霫族少女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耐心地去对付一壶茶瞪大眼睛小嘴都张成了半圆形。
对于少年少女的惊艳美妇却浑然不觉。一心一意地搅着茶水待茶水“腾波鼓浪”时方才停止了搅动把先前舀出的两大勺水又重新加了进去盖好铜壶盖子把炭火拨得弱了将养茶味。
当壶中的水再次出淡淡的气泡声少*妇缓缓起身提了铜壶在每个客人面前的细磁盏内倒了大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盏轻轻地把铜壶放下举盏于眉间相邀。
不消说一个字四名少年同时举盏相还。如此煮茶作用已经不是解渴。座中四名年青人除了徐大眼这个自幼被家族当成希望来培养的豪门子弟其他三人只是机械地随着妇人品茶、请茶的动作而举盏随着妇人落盏的动作而直腰只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暗含节律美如临风而抒臂根本忘记了去品口中茶水是何滋味!
蓝衫少女还好她平素就对少*妇非常崇拜对方无论做出什么高贵迷人的举止来都觉得是应该。黄衫少女心中则既是羡慕又是赞叹隐隐的还涌起几分忌妒滋味。她自幼多受对方照看两三年前亦如妹妹一样对晴姨崇拜异常。待年龄稍长懂得了些人世间的事情心中就慢慢开始为自己的生母愤愤不平起来。
霫族诸部男丁寥落所以男人同时可以娶几个妻子。他父亲身为一族之长做不到突厥王爷那样妻妾成群身后也曾经有十余个夫人在。诸多妻子中包括两个少女的母亲在内或比晴姨年长或比晴姨年幼却任谁也没有晴姨受宠。
黄衫女子平素只觉得汉人女子与草原女子不同盛开的时间晚所以容颜保留得也长久。今天看了从未看到过的茶艺心中只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人也一定要把晴姨揽在怀中好好保护不敢让她受到半分委屈。自己作为女人尚且心生此念更何况父亲这样一个草原上的英雄。
所以黄衫女子暗自誓日后一定要从晴姨手中把这套煮茶动作学过来。这样自己嫁于临近部落的族长后无论将来年龄再大也没人能把丈夫从手中抢走。
“这女子绝不会是出身风尘!任何青楼培养不出这种气质!”偷眼看了看几个同伴魂不守舍的样子徐大眼心中暗自感慨。两晋之后汉家衣冠南渡带走了大量北方财富同时把秦汉以来数百年间积累下的书籍、音乐、礼仪和风俗习惯席卷到了南方。两晋士族最讲究洒脱饮茶之道随着巨豪之家的凝练早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程序和动作。美貌少*妇按汉人待客之道敬以亲手煮茶之礼。给众人看的只是最后一道工序前面还有烤、冷、捣、筛四道工序没有示人。如果把全套功夫做足了再用上白陶细瓯替换掉那铜壶估计半个月之内众人不会再看一眼大铜壶粗煮的奶茶哪怕那铜壶里放得是最昂贵的茶饼。
但那女子在众人面前演示茶艺却绝不是为了卖弄纯粹是她自幼受此熏陶认为这些是应该用以招待贵客礼节。所以无论她怎么做旁观者如李旭、娥茹、陶阔脱丝三人都觉得亲切自然。而看在徐大眼双目中却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那铜壶本来就不大须臾之间一壶水分完。陈姓女子谦虚的几句意思是准备不足并非有心怠慢远客。而受了如此重礼相待的徐、李二人哪里还能生出半分怪罪之心连连致谢直抱得胳膊都开始酸了才算答谢完毕。
那蓝衫少女一改平素的急性子破例没有催促晴姨早点为自己和姐姐量衣服。直到美妇人撤走了茶具取来了尺子和细绳才如梦方醒地站了起来低声向李旭问道:“你你们中原人平日都这样喝茶么?真好看像是在跳舞一样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醉进去!”
“平平时我很少喝茶。只只喜欢喝酒!”李旭又开始结巴起来。他想实话实说自己这样喝茶是第一次又怕会让美貌夫人觉得脸上无光。只好给了少女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美貌妇人的举动让李旭有些自惭形悔觉得同样是汉人自己与妇人相较就像顽铁与美玉比肩。殊不知大隋朝皇家身上就带着鲜卑血统从君王到臣子的举止都偏向粗旷豪迈。这种江南豪门饮茶之道非但在北方百姓之家不常见就是放到杨素、宇文化及这些公卿之家也未必能做得如此高雅耐看。
“对我忘了你是个酒鬼!”蓝衫少女大声说道。李旭一晚上连干数袋马**酒的壮举早就在部落里传了个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狼为伴的中原少男酒量群即便是部落最强壮的猎人论喝酒都比不过他。
李旭笑了笑不敢应声。那天晚上惊艳后醉倒是他平生最尴尬的一件事情。特别是在一个少女睡着时落荒而逃的举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惭愧异常。
在别人面前失了风头找一个比自己弱的人扯平是女孩子常有的心理。蓝衫少女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欺负人眉头微皱继续奚落道:“喝完了酒还不会走路身体比死骆驼还重!”
李旭的脸再次红到了耳朵根儿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当天是少女把自己搀扶回了帐篷。这样一来自己当晚的行为岂不更是过分?据这几天从张三等人口中打探到的底细如果胡人女子夜晚钻进了你的帐篷你不做任何事情她们非但不怪还会对你表示尊敬。但落荒而逃者能不能赢得尊敬过去没有人这么干过所以张老三等人也不知道。
“酒乃豪杰之伴能饮也是好的。竹林七贤若无酒也不会写出那么妙的文章!”美貌妇人笑着开口替李旭解围。
竹林七贤是谁蓝衫少女不知道。见晴姨为李旭说话认定七贤都是汉人中的大英雄。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找茬。
美貌少*妇历尽风霜对这些年青人的心思看得非常透。善意地笑了笑请李旭和徐大眼先静坐稍待。然后拉着两个少女到旁边另一个帐篷去量衣服尺寸。一会儿功夫三个女子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彼此间如同胞姐妹般亲密。
徐大眼和李旭出门把蜀锦扛进毡包依照少*妇的吩咐裁了六块。三个女子每人两块谁也不比别人少。待两个少女开始用银铃付帐的时候晴姨的惊诧地瞪圆眼睛不由自主地问道:“蜀锦在中原很贵么?大隋朝治下疲敝如此?”
“不不是很贵的!”李旭如同作贼被人当场抓住般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的本意是给三个女子算半价。话没等说出口就被两个少女堵了回去。如今把银铃已经拿到手里了想更改价格都已经来不及。
“哈原来你在奇货可居!”蓝衫少女终于用对了一个中原成语瞪着眼睛向李旭喝道:“晴姨还说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只是表面上老实。说你赚了我们两倍还是三倍的好处?是不是一直打算这么赚下去?”
非但李旭徐大眼的脸也红到了脚后跟儿。利用霫人对蜀锦价格不了解的机会大换银子这主意完全出自他一人之手李旭纯属依计而行根本不应该负任何责任。按中原的银子与铜钱的比价他与李旭卖的蜀锦利润足有十几倍。少女以三倍涨价者为恶棍若是知道面前两个人赚了那么多岂不当场要把李旭捏死?
徐大眼红着脸上前一步刚想站出来把所有错误揽在一个人身上却见那晴姨轻轻点了点蓝衫少女的额头笑着数落道:“他们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艰险异常。甭说是赚两倍就是赚十倍也是应得的收益。如果做生意不赚钱人家还来咱部落做什么?”
闻此言两个少年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晴姨。美貌少*妇却歉然地对他们笑了笑仿佛在承认是自己多嘴给他们添了麻烦。然后打开毡包内的一个小柜子逐一解出数个银铃按与少女同样的价格支付了蜀锦费用。
“不不要这么多了?”李旭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真诚地说道。人贵在知足自己第一次出塞路上虽然受了些磨难收获却是预想的十几倍。这个结果已经令他非常满足不想给眼前几个女人留下贪得无厌的印象。
“拿着吧如果不是需要钱用谁会在冬天来临时还跑这么远的路呢?”晴姨非常通情达理地说道看看李旭红红的面孔笑了笑反倒开始低声安慰起他来:“做生意不比读书不能硬不起心肠。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第一次跑买卖。慢慢适应习惯了就好了!”
“嗯!”李旭轻轻点头。接触虽然不多眼前这个女子却如家中长辈般让他心里感到很亲切。想想自己还要在霫部逗留一段时间有的是机会还这个人情。所以感激地冲妇人笑了笑把银铃仔细地收进了腰间的钱袋。
有了蜀锦少女的心思立刻集中到了衣服上。看看天色已黑徐、李二人赶紧起身告辞。美貌少*妇也不多留二人久座一手挽着一个少女起身送了出来。
“难得有中原人来我们部落今天说了好一会家乡话心里舒畅得很呢!”临别之前少*妇看了看头顶穹庐般的天空柔声说道。
“晴姨若是喜欢明天他们收了摊子我再把他们带来饮茶可好?”黄衫少女食髓知味带着几分祈求的口吻询问。
“他们明天收了摊应该整理回中原的行装了吧!”晴姨想了想把探询的目光看向了徐、李二人。
“如果族长大人准许我们可能会留在部落里过冬!”李旭诚实地回答。如果有机会他愿意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为眼前少*妇做些能令对方开心的事情。为了今天她几次替自己解围也为了再次领略喝茶时那种韵味。
“李旭你你真的要留下?”蓝衫少女第一个跳了起来拉着李旭的手臂问道。这个汉家伢子贪婪是贪婪了些腼腆是腼腆了些。但按照晴姨给的解释他做了一切都事出有因。包括那天夜里偷偷溜走在晴姨口中都是中原人中君子才会做的行为。
其实具体在帐篷中会生什么?少女自己也不懂。她第一次学大人的行为就出师不利懊恼固然懊恼心中对李旭的好奇心反而更胜。眼前这个汉人伢子和族中日日追着自己的少年很不一样具体区别在哪里少女自己也迷迷糊糊。只觉得如果李旭多留一天她就可以多挖掘到许多乐趣。
“我我还没跟族长大人提及此事不知道他是否允许!”李旭的胳膊被少女拉惯了多少也有了经验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感到害羞。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很认真的答案。
“你能留下来父亲和长老们高兴还来不及!”蓝衫少女一开心嘴里留不下任何秘密。突厥人以狼为图腾拥有一头狼为同伴特别是毛色罕见的狼如金灰色或者银灰色会被视为好运的象征。霫族目前依附于突厥虽然以天鹅为图腾信仰上也受到了突厥人很大影响。族长和几个长老连日来想的就是如何让小狼甘罗多留在部落些日子一直没机会跟李旭提却没想到李旭自己打算留在部落里过冬。
“好吧明天我亲手做几样小菜请你们的父亲和你们的朋友来吃!”见少女开心的模样晴姨抿着嘴笑了笑双目流波仿佛瞬间年青了二十几岁。
当年自己也与眼前少女般心无纤尘而当日那个少年木呐之处比李旭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自己的哥哥比眼前这个叫徐世绩的人还聪明目光还明亮。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却宛如就生在昨天。
注1:此处描写煮茶场景参见唐代人6羽写的《茶经》。为对比中原文化与草原文化的差异略做夸张。
第三章 旷野 (五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五上)
待李旭与徐大眼回到自己的营地九叔诸人早以等得急。原来霫人诸部虽然同为一族除了战争或一年中几个有数的重要日子外很少有这么多部众聚集在一处。此番市易方圆五百余里的几个部落都有青壮和长老前来苏啜部借住这可是部落平时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所以作为主人的苏啜部难免要盛情招待一回。
高兴之余热情的族长苏啜西尔并没忘记了是谁给他带来了欢乐所以再次送来几头活羊数袋酸马奶并派遣一名德高忘众的族长前来陪商贩们饮酒。同时极力邀请商队的头领孙九、张三和两个少年出席为招待各族长老而专门设下的晚宴。
李旭和徐大眼迟迟未归怕主人等得心急孙九与张三本欲先去。无奈族长苏啜西尔的派来的传信人坚持要求客人务必带上小狼甘罗出席。而自从来到苏啜部后日日有骨头有肉可吃小狼甘罗已经渐渐长出了尖牙。平素众商贩喂它吃肉时来者不拒想带了他走却是门儿都没有。无论孙九用什么好处引诱就是不肯随之同行。张三叔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寻了根绳子准备绑在狼脖子上硬牵了去却被小狼甘罗跃起来凌空一口差点咬到咽喉上。
张老三在外人面前失了脸气急败坏地寻了根马鞭欲惩罚甘罗。小狼却不肯受教摆出一幅准备拼命的架势前腿伏低后腿紧绷嘴里出低低的呜呜嘶鸣声。无论张三手中得鞭子挥舞目光就是不肯立刻他的脖颈。如是以来反而吓得张老三不敢轻易动手。
“它是狼不是狗!”一直看张三叔与甘罗折腾的苏啜部信使阿思蓝用突厥语说道。“你现在欺负它小等它长大了随时会记起今日的屈辱!”
这里是霫部突厥人的附庸。狼在这里向来被认为是高贵无比的生物。直接找张弓箭来把甘罗射死的心愿肯定办不到。张三叔没办法只好丢下鞭子骂骂咧咧地数落小狼的主人缺德带了这么一条狼崽子却不知道驯养。小狼甘罗却听不懂骂人话见张三叔扔了马鞭给了对方一个不屑的眼神后得意洋洋席地而坐那模样活象一个打了胜仗回来的部落英雄。
好不容易逮到了李旭张三叔不免板了脸冲上去好一顿教训。这些天李旭被他已经呵斥习惯了外人面前也不出言顶撞。直到张三叔骂得口渴了停下来喝水时才淡淡地答道:“是小侄无礼不该让九叔担心。但族长家的女儿邀请送蜀锦去她的毡帐我和徐兄不得不去所以才回来晚些!”
“是陶阔脱丝和娥茹么?想必咱们走岔开了。早知道你们在族长家我也不在此干等。你们跑两个来回真实抱歉抱歉!”阿思蓝笑着说道。提起陶阔脱丝他脸上即绽放起又是爱怜又是无奈的笑容。想必在平日里他也没少在这个精灵古怪的少女手上吃亏。
“是陶阔脱丝和娥茹还有晚晴姨母!”李旭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他一直没弄清楚部落里对酋长的女人敬称是什么。如中原般称其为汗妃恐怕以苏啜部目前的实力西尔族长还没有自立为汗的可能。
“是晴姨她也从中原来想必很高兴见到本部落的面孔!”阿思蓝立刻换了幅尊敬地姿态非常理解地说道。
听闻李旭去为族长的妻子和女儿做事张三叔少不得把肚子里的怒火暂时压了下去。这番出塞虽然经历了些波折可大伙的收益也是以往的三倍。这么热情又善良的苏啜部大伙肯定还指望着多跑几次。所以能搭上族长家这条关系对商队来说无疑有很多好处。这样一想李旭非但没有过错反而对大伙有功了。况且自从进入部落以来这倒霉小子一直受到那个什么什么丝的青睐一旦他真的时来运转做了族长的乘龙快婿。此时得罪了他岂不是如同得罪了一头小狼等它长大时要日日盯着你的喉咙看么?
想到这张三叔脸又换上了初次相遇时在李旭父母面前那幅敦厚的长者面孔拍拍李旭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咳你是为了族长家做事怎么不早说呢?我和九叔是怕你年少贪玩遇上什么风险。草原这么大一旦迷失了方向让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赶快去洗把脸换身体面衣服!人家十几个部落的长老都在等着咱们不能以客欺主!”
李旭和徐大眼跟着两个少女一同离开的情形早有商贩们知会过张三叔可当时他却没将少女的身份与族长家联系在一处。加上见李旭赚了很多银子又被霫人待为上宾心生忌妒所以才那么嚣张。待从阿思蓝口中证实那个叫什么什么丝的野丫头居然是族长的女儿后猛然想起第一天酒席上苏啜杜尔曾经亲口告诉过大伙那是她女儿的话来。心中立升悔意前倨后恭态度转化之快让徐大眼这从小受过训练的人都自愧不如。两个少年心中鄙夷着张三以尽快度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走出帐篷准备出门赴宴。
到底是年青人的身体经得住折腾经过了几天的休息徐、李两人已经不复是路途中那幅憔悴模样。待换上了一身读书人穿的长衫收拾好了头则愈显得精神利落。徐大眼出身于巨豪之家无论他混迹在什么样的人群中举手投足间那种淡定从容气质是掩饰也掩饰不起来的。而李旭虽然外表上虽然没徐大眼看上去那样风流倜傥读书读得多了身上难免带着些儒雅韵味。平素大伙还不甚觉得他英俊待听说他今天赚了大把的银子又被霫人族长赏识猛然多看了他几眼立刻现他的与众不同之处来。
商贩们都爱面子见两个少年风度翩翩自觉他们以这番模样代表大伙去“会晤”诸酋甚长自己人威风。所以忍不住纷纷凑上前为二人的打扮先行喝上一声彩。时隔近一个月后李旭再度受到众人关注心中已经不像在“有间客栈”时那么热。信口谦虚了几句便向大伙介绍说自己与徐大眼畏惧回程路上风雪准备向族长提出请求留在此地过冬。并依照徐大眼刚才在换衣服时的嘱咐向众人承诺道:“如若族长允许我和徐兄留下。明晚散集凡大伙没能及时出手的货物我们两个将以在中原时双倍的价钱收购。如果诸位叔伯们不嫌吃亏届时自管前来交易!”
众商贩闻此言心中更是欢喜。大伙下午时见李旭所带的蜀锦赚了至少十倍的利心中还忌妒得狂暗暗诅咒两个贪心的小兔崽晚上睡觉时笑掉下巴。此刻见徐、李两个仗义说话的口气虽然还是酸溜溜的心里的隔阂却不再那么深了。
谁都能看得出来苏啜部对李旭和他的小狼颇为欢迎。留他还唯恐留不住他想常住主人又怎可能拒绝?如是一来部落中就相当于有了个地商大伙明天临散集时也不至为手中剩余的些许货物如何处理而愁了。
为了下一次还可能有钱赚如中原那般在散集时压价甩货的行为肯定是要不得的。否则明年商队再次前来觉得在上一次买卖中吃了亏的牧人肯定要等到散集前才肯与商贩们交易。草原上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要牧人们喜欢他们等到明年春天来临都等得起。可商贩们却必须赶在寒冬来临前南返晚走一天路上的危险就多上一分。
“旭倌末如你就在此做个地商。与你父亲一个中原一个塞外两头倒腾大买卖。这带货的事情么就包在我们身上!反正大伙来来回回也不在乎队伍中多几头骡子!”王麻子的头脑最聪明非常“热心”地替李旭张罗道。
“对我早就说过么旭子人实在运气旺。有了他在大伙跟着时来运转!”杜疤瘌脸上的疤瘌颤抖着绽放得跟狗尾巴花般娇艳。北行前他仗着自己力气大带得货最多最杂。第一天集市茶叶、绸缎、漆器等草原上的紧俏物资已经被他脱手了大半。但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货物却因为价格高在草原上用途不广泛而乏人问津。所以李旭和徐大眼最后以双倍价格为保底的承诺自然令杜疤瘌喜出望外。至于他日日念在口中那个倒霉催的小王八蛋到底是谁李旭不追究杜疤瘌自己也乐得把往事全部忘掉。
“旭旭倌。你你打算用什什么跟我们交割。皮皮子么?”李旭临上马前一路上除了孙九外骂李旭骂得最少李结巴拉着他的马缰绳结结巴巴地问道。
李旭手中赚了大把银子这个消息早在商贩们中间传开了。但银子在中原甚为值钱按今天的出货度到了明天散集时结巴叔手中剩下的那点儿尾货恐怕连半串银链子都值不上。如果李旭能用皮革支付则意味着他又占了人家便宜。因为皮革此时在中原正紧俏运回去后大伙还能再赚上一大笔。
“李叔尽可放心徐兄带了很多铜钱来!”李旭低下头笑着向结巴叔解释。不过是一句承诺还没到手的恩惠大伙对他的态度已经是冰火两重天。徐大眼说人无论生在塞外也好江南也罢没什么差别关键是切莫做一个穷人。此话端的不差。看着疤瘌叔松开缰绳时那幅讨好的笑容世态炎凉的滋味少年人心中尽知。
李旭笑着笑着心中再度泛起了一分苦涩。用力拍了拍马屁股加快度向已经走远的九叔等人追去。
小狼甘罗在马背后跳跃奔跑身影如同一道白亮的闪电般在重重毡帐间中掠过。
注1:地商。在某地有固定店铺的商人与行商之间的区别是他们不在各地之间奔走并且手中的本钱也略足些有可能收购行商手中的货物或替对方代售。
第三章 旷野 (五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五下)
秋末冬初正是草原大肆淘汰牲口的季节肉不值钱。所以平素总有人拿着带了大块瘦肉的骨头到商贩们寄宿的毡包群中来看小狼甘罗。有了充足了食物甘罗的身体渐渐育出了狼形。银灰色的绒毛之间也开始长出些粗大光滑的硬豪来虽然还很稀落但是一根根白里透亮如纯银打就的一般耀眼。
月亮已经从草丛中爬出来如水月光照在狼豪身上愈衬托出甘罗的毛色。它闪电般在毡包间穿梭跑得高兴却吓得牧民们的坐骑腿脚软唏溜溜直打响鼻。而此刻坐骑的主人们正围拢在一个个刚刚燃起的火堆旁饮酒狂欢听见马嘶声纷纷回头刚好看到甘罗御风而驰的英姿。
霫族人受突厥文化影响很深视狼为草原上的王者。突厥诸部中最尊贵的阿史那氏的羊毛大纛上绣的就是一头金狼。所以很多牧人来苏啜部的心愿之一就是在买卖货物的同时顺道看一看信使口中所说的银狼沾一下这明月之子的福气。此刻在月光下见了甘罗那一身银子般的毛色众牧人不但不为其惊扰了自己的坐骑而怒反倒大声地喝起彩来。
小狼甘罗从未睁眼时就跟着李旭对人类的声音早已习惯。听见了众人喝彩也不惧怕偶尔还停下来向声音来源处看上两眼随即又张开四条腿快追着李旭远去。众牧人见它顾盼之间甚有王者之姿更是羡慕异常纷纷说有银狼光临苏啜部必然年年六畜兴旺。坐在一旁陪同客人饮酒的苏啜部牧人则带着满心的欢喜接受其他各部同胞的道贺仿佛甘罗真的是降生于他们部落而不是由商贩带来的一般。
李旭心疼甘罗跑了没多远便带住了坐骑把甘罗拎上马抱在了怀中。第一次以这么快的度撒腿飞奔小狼也的确有些累了坐在主人的怀中伸出红红的舌头随着胸口的起伏不断地喘着粗气。这憨态可掬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一人一狼刚进入上次苏啜部招待商贩们用的中央大帐立刻成了众目关注所在。
苏啜西尔早以从晴姨派来的女奴嘴里知道李旭来迟的原因所以一直和各部长老在耐心等待。众长老见果真有一头银灰色的野狼被人所养又惊又羡纷纷凑上前抚摩狼毛以求好运。有李旭在甘罗虽然极不情愿不住伸爪子蹬腿也只好收敛起野性任由长老们的黑手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热闹了好一阵子长老们才想起大伙是为了赴宴而来纷纷向主人告罪。此地主人苏啜西尔也不着恼笑着拍拍手吩咐部众上酒上菜。
霫族人菜色简单依旧是上次招待九叔等人同样的水煮全羊。李旭年龄依旧是座中最小所以长老把第一块羊背肉还是切给了他。有了上一次的演练李旭早已对一切习俗烂熟于心。恭敬地切羊回敬就像一个土生土长的霫族少年般把所有自己应该做的礼仪做了个足。
其他诸部长老见到此景心中的惊诧不亚于第一眼看到了甘罗。都暗道眼前魁梧少年恐怕是长生天特意赐下来给苏啜部的否则怎么会对霫族礼节这般熟悉。
开吃之前照例由娥茹和陶阔脱丝带着一队少女上前为客人唱祝酒歌。李旭这回有了经验接过陶阔脱丝举来的铜碗不再一饮而尽而是换了众人相同的姿势小口慢品边品边仔细听那祝酒辞。
听了半晌他也没听懂几个突厥字。一不留神手中的铜碗却又见了底。蓝衫少女的眼中跳出一缕轻笑一边唱着一边接了李旭手中的铜碗再次为他斟满。李旭被她笑得心里慌第二碗的节奏没控制住歌声尚未停歇碗中却又没了酒。蓝衫少女见他喝得甘甜脸上笑意更浓也不劝阻继续给他把酒碗斟满。这回李旭终于控制好了节拍待到歌声萦萦扰扰散尽才意犹未尽地将学着霫族人的样子碗口朝下而放照例是一滴没有落下。
马**酒不浓劲头却狠霸道。即便是霫族壮汉在不佐菜的情况下连喝三碗脚步也会虚浮。而李旭自幼喝着舅舅张宝生密酿的酒浆长大那酒经过几番收水劲力尚在马**之上。所以三碗马奶落肚他根本不会有什么醉意。况且年青人脸儿嫩无意有心之间他总想着于少女面前逞英雄。如是一来更是不会把熏然之态写在脸上。
自从九叔等人入得帐后诸部长老的目光就几乎没在小狼身上离开过。看到小狼必然就会看到小狼身边的李旭。见他喝酒犹如饮水乍舌不止。连同看向苏啜部族长的目光也随着增加了几分敬佩。
没等诸位长老的目光从李旭身上收回来徐大眼的举止又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只见这个面带微笑举止大方得体的英俊少男居然站起身用插在羊背上的短刀挨个给每个餐盘上切了一块肉。每刀切下去深浅恰到好处连同最外边已经烂熟的肥膘到最里边还带着血水的三分熟的贴骨肉一层不落令每块肉上面都包含了从最肥最厚到最嫩最鲜数个层次。
按照霫族传统一家人团聚时座中辈分最小年龄却最大的后生晚辈要负责为所有人切肉。只要众人面前任何一个盘子空着他都不可以坐下进食。此礼乃是霫族酒席中的末节普通宴会根本没人注意。况且霫人聚会座中人数太多如果认真去执行此礼切肉的人恐怕要饿着肚子坚持到最后。所以大伙都不去计较天长日久也就渐渐把这个传统给忘记了。却万万没有料到在一个外族少男身上又看到了这祖辈传下来的礼数。
“哈哈难得请到这么多贵人来我部真是让苏啜部的帐篷都开始放红光。诸位长老请随意千万不要客气!”苏啜西尔见到此景心花怒放率先端起了面前的餐盘。
恐怕是这少年误打误撞。诸部长老暗想端起餐盘风卷残云般将眼前肉块吃尽。待他们逐一把餐盘放下却现徐大眼手中的短刀又按照餐盘放落的顺序把新的肉块送到了面前。
这恐怕就不是误打误撞了。诸长老借着相互敬酒的机会用目光互相沟通。他们哪里晓得就在半柱香时间之前徐大眼对此礼还一无所知。先前商贩们与苏啜部的酒席上因为众人根本不是一家所以也没人执着此礼。但是在方才众人的目光被李旭喝酒豪爽姿态所吸引的关键时刻娥茹把他父亲的要求偷偷传达给了徐大眼。
能做到部族长老位置上的都是些人精近十年来苏啜部日日兴旺达的景象就在他们眼前明摆着。而作为各部族共同领执失拔汗的本部却在一日日走下坡路。特别是最近三年来执失拔年老失智昏招百出更让霫族诸部在与周边其他民族如诸奚、室韦、契丹人在游牧区域生冲突时缕缕吃亏。
畜牧民族的收益远不如农耕民族稳定。部落在草场争夺中吃了亏往往就意味着牲畜量的减少。而牲畜量的减少必然影响到对治下牧民的吸引力。长此以往则意味着一个部落在草原上慢慢消亡。
执失拔不能为了众部族的利益做主各部落就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而与强大的部落结成盟友是诸部自保的关键手段之一。所以方圆数百里最强大的苏啜部以商队来临之名邀请附近各部来交易立刻让许多活了近六十年的老鼻子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我们霫族诸部本来就是一家彼此游牧的地域虽然有点远但谁也不能否认我们就是兄弟!”须臾沉默之后舍脱部长老沙哥端起酒碗向众人邀请道。
“为流在我们体内的天鹅之血干杯!”苏啜杜尔等的就是这句话端起酒碗来向客人们致敬。
“干杯为了白天鹅的后人能在草原上挥动翅膀!”坐在徐大眼附近必识部长老那弥叶举杯附和。
众长老纷纷举杯一边饮酒一遍哼起了霫族人的古老歌谣。
“白天鹅挥动翅膀世上就没有它们飞不过去的高山。白天鹅排成*人字没有风雨可以阻挡他们翱翔…….”这些歌词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今天猛然吟唱起来却让许多年过半百的老人觉得心中热血彭湃。
对于突厥语徐大眼一句也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众人此刻神情的理解。有了那个身份神秘的晴姨在背后指点苏啜部在食物储藏皮革缝制技艺方面的进步很快。草原上食物和衣服就意味着人口人口就意味着实力。本来就有了强大的实力为后盾如今预示着好运的银狼又突然随着商队在苏啜部现身这个机会不被苏啜西尔抓住才怪。
李旭和孙九等人对突厥语懂得也有限况且主人唱得是霫族古歌根本与突厥语不搭界。看着众长老唱得如醉如痴特别是苏啜部的长老唱着唱着居然老泪满脸心中亦被那苍凉中带着几分雄壮的歌词所感动用手臂拍打着膝盖跟着歌曲的节律哼哼起来。
有贵客捧场众霫人唱得更加卖力。反复吟叹了熟遍方把歌声停下。伺候在帐外的女子们再度入内把众人的酒碗斟满不用主人举碗众长老自己就干了起来。
苏啜西尔点点头用目光示意少女们留在席前为继续为长老斟酒。娥茹和陶阔脱丝领命带着众少女在客人们的身后席地而坐。每一个少女服侍一名贵客见到酒碗空了立刻替他们斟满。
“苏啜西尔你部福气!”酒酣耳热必识部长老那弥叶大着舌头说道。这句话简单李旭完全能听得懂。但长老接下来的话就让李旭觉得不着边际了。
“她们女儿十二个嘻!”必识那弥叶伸着两个大巴掌摆了摆现不够数把两条盘坐在羊皮上的腿也伸了开来。“十二个女儿嫁给十二个英雄。十二个英雄你苏啜部永远不怕有野兽窥探自己的牧场!”
十二个女儿十二个英雄李旭傻傻地替老汉数数玩儿其他的话一句也没弄懂。他坐在他另一侧的孙九则暗暗皱眉。如果是在中原没事提人家的女儿多可就等于嘲弄对方开了瓦场纯属没事找揍了。(注1)
苏啜西尔听到了这句话却丝毫不以为杵。举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笑着回应道“苏啜部的西尔有十二个女儿九个出嫁了分别嫁给了九个部落的英雄。三个没出嫁将来也能觅到英雄夫婿。西尔的弟弟附离却有五个儿子娶到了附近五个部落最漂亮的女子为妻。苏啜部和诸位白天鹅的后人血脉相连永远不会背离!”
“我的儿子就是哥哥的儿子哥哥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们生来就是兄弟死后也不会分离!”苏啜西尔的弟弟苏啜附离听到此言后端起酒碗附和哥哥。
“西尔将来如果有儿子肯定会成为我们苏啜部的头领。附离会成为侄子手中的剑黑夜中的灯。如果长生天不肯赐给西尔儿子在他蒙受长生天的召唤后我们会拥戴附离为领。相信他会善待西尔的妻子、女儿让他们衣食无缺每天脸上都有笑容!”苏啜部长老额托笑着说道。丝毫不在客人面前避讳谈及部落中头领位置交接的安排。草原上人的生命普遍短暂寻常男人活到五十已经算长寿。况且男子一生当中要经历无数次争战和仇杀年少而夭是很寻常的事情。如果一个部落的领继承权问题解决得好则意味着部落的长治久安。这是个涉及到整个部族利益的大问题苏啜西尔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今天我们在诸位贵客面前对着长生天立誓作为白天鹅的嫡传后人我们苏啜部不会自己折断自己的翅膀。”西尔和附离两兄弟相对而饮目光中充满了坦荡。
这种洒脱的举动让舍脱部长老沙哥大为感慨陪着主人喝了一碗后赞道:“白天鹅的后人如果想飞跃高山必须排成阵列!没有最强壮的雄天鹅作为领军没有最机警的老天鹅在休息时担当警卫他们就会丧命于猎人的罗网和羽箭之下!”
舍脱沙哥的儿子娶了苏啜西尔的长女因此两个部落关系走得最近。此时他以舍脱部长老的身份把这句话说出来显然已经不止是在称赞西尔、附离二人兄弟同心了。
除了几个中原客人外在座诸长老都自认为是白天鹅的子孙。苏啜兄弟二人当着这么多人面约定了本部族的领继承权又自称白天鹅的嫡传血脉其中用意根本不需要去猜测。但现在就默认苏啜部有南边诸霫领的资格恐怕为时尚早。执失拔汗年老智衰但他的部族却依然是所有霫族部落中人数最多的一个。
“执失拔当年被大伙公推为汗是因为他曾替我们驱逐了前来争夺草场的契丹人。”必识部长老那弥叶嘟嘟囔囔地说道。仿佛因为喝得太多了他的口齿非常不利索。整个人的身体也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倒在身下的羊皮垫子上睡着。
“我听说一个奚人部落迁徙到了必识部世代相传的草场边上。请问那弥叶长老你的草场够两个部落分享么?”苏啜西尔的涵养相当好根本不理会长老话语里的挑衅味道反而关心起别人的生存来。
那弥叶长老的脸开始红了身体的摇晃幅度瞬间减轻。想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苏啜杜尔的问题。
“我听说这是个上万人的大部落。明年春天他们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么?”苏啜西尔见对方不回答继续笑着追问。
那弥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向执失拔汗求援了。但他说那伙奚人是被突厥人强行从索头水源头赶走的。阿史那家的人命令他们迁走却没给他们指定目的地!”
诸长老都跟着叹息起来今天苏啜西尔即便不提此事大伙喝多了后也会出抱怨。突厥人为了扩张强行夺走了一个奚族部落的草场。而这个奚族部落却仗着人数众多开始向霫人的牧场渗透。
霫族诸部人丁都不旺即便是苏啜部这种最兴盛的部落也只有四千余众。除去老人、小孩能上马舞刀者并不满千。而其他部落的武力更是弱小能凑出三百骑兵的已经是其中强者。
“明年开了春咱们一同送索头奚部离开大伙愿意跟我一同去么?”苏啜西尔并未随着众人的叹息而长叹举起酒碗向众人敬道。
这碗酒不好饮所以客人很难下定决心来回答主人的热情。西尔领建议大伙送奚人走必然不会是摆了酒席给对方饯行。为了自己部众的生存不容他心存慈悲。可一旦追随苏啜西尔出了兵无论结果是胜是败大伙都等于从此与他结成了生死同盟。执失拔如果不肯让出宝冠恐怕在将来某一天白天鹅们为了领头的位置必然以喙相见。(注2)
注1:开瓦场。古代中原人生了儿子称为弄璋。生了女儿称为弄瓦。如果家中女儿多男儿少就被会笑做开瓦场意思是就有生女儿的本事。
注2:喙鸟嘴。以天鹅为图腾的部族以喙相见即意味着同族开战。
第三章 旷野 (六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六上)
苏啜西尔见诸位长老不肯响应自己脸上的笑容慢慢有些变冷。收起酒碗他自己抿了一口摇头叹道:“我一直以为长生天让银狼在霫人的草原上现身给大伙带来的是幸运的预示。却万万没想到白天鹅的子孙们早就变成了家养的鸭子即便狐狸在自己身边搭了窝也只顾着自个儿低着头孵蛋!大伙随意吧反正索头奚一时半会儿不会把马放到苏啜部的帐篷边上来!”
这句话说得极重很多部族长老都坐不住了。直起身子大声反驳:“我们怎么会变成了家养的鸭子!大伙不是不敢迎战只是对外作战素来由执失拔汗率领。他不吹起号角咱们怎么能擅自竖起大旗?”
“执失拔汗?请问诸位执失部距离这里有多远你们计算过么?”苏啜西尔从牙缝间挤出几声冷笑质问道。
“太弥河南新开河北从这里骑快马要跑上两整天!”激动得面红耳赤的长老们顺口回答。为了沟通与其他霫族各部的感情执失拔汗每年夏天都会在自己的部落里召开盛会邀请各部落长老去狂欢。在坐的各位长老每个人都去执失拔部赴过不下十次宴对路程远近一清二楚。
“那诸位凭什么认为执失拔要管距离他本部数百里之外的事情呢。最近几年他又何曾管过距离执失部数百里外的事情?我们南边诸部丢了自己的草场与执失部到底有什么害处?”苏啜西尔目光炯炯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诸位长老又不吭气了他们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执失拔汗年老昏聩所以治下诸部早就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如果下重手收拾这些不服从自己命令的诸部落执失拔汗顾忌颇多也没这个实力。可借着北迁的奚人之手把潜在的汗位争夺者全消灭掉却不需要执失拔汗动用任何力量。他只要把各部的求援信使敷衍掉不出两年时间恢复过元气来的奚族部落肯定不会再愿意和此地原来的主人共享一片草场。
草原上一个部落踏着邻居的尸骨崛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每块草场可供养的牲畜就那么多外人的羊多吃一口草本族的羊就少吃一口。
无论是张三还是李旭对突厥语的熟练程度都没达到可以完全听明白诸位长老所讨论的问题的地步。看着一个个年龄都不算小的老人举起酒碗又放下放下酒碗又端起来边喝边嚷嚷说话的度又快语调又尖还以为对方喝酒时就是这个习惯所以也不跟诸位长老搀和自己端着酒碗就着羊肉细嚼慢品。
而孙九和徐大眼两个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重。他们二人一个是老江湖经验丰富。一个是少男老成心思剔透。边听边猜早已把座中的争执猜了个大概。
“不好把旭子留在这里过冬恐怕是失策!”孙九心中暗道。想给李旭提个醒却又碍着李旭身后还有个听得懂中原话的机灵鬼只好一遍遍给李旭使眼色。而李旭本来就不是什么机敏孩子此刻偏偏又被杯中之物把心神分去了大半。孙九这边已经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扔到他怀里他依然什么都没看见。
“少年人我听说你的货物脱手很快明天散了集后是趁雪未大时带着银狼赶回中原呢?还是在附近游玩几天?”那弥叶长老不愿意与苏啜西尔闹得太僵借故把话题岔到了客人身上。好像是为了照顾李旭对突厥语的理解能力问话中的每一个词汇他都说得极慢。
“旭子你可想清楚啊。甘罗吃这里的羊肉吃惯了将来可未必肯跟你回中原!”九叔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认真地用汉语提醒。说完后为了照顾主人的情绪他又用突厥语重复了一遍每个词都一摸一样但在说两句话的语气和表情却大相径庭。
“我?”李旭楞了一下这正是他打算在酒宴后向西尔族长提出的要求却没想到身为客人的自己尚未开口已经有他人主动问了起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事先已经同意自己留在苏啜部的九叔出于某种原因又隐隐透出了反对之意。
正在李旭费劲心思琢磨着怎样回答才能两全其美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一句悦耳的中原话:“长老是问你今年是否和甘罗留在我部落过冬?”
紧接着陶阔脱丝上前半步坐在李旭身边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又用突厥语向众人重复继而把目光转向李旭满眼都是期待。
九叔为什么改变了注意?李旭皱着眉头想。不留在苏啜部而跟着商队返回中原不等于辜负了事先自己做出的所有牺牲么?商贩这个行业在大隋地位低下一旦进入就永远无法回头。如果自己抛弃学业只是为了赚几块银子又怎对得起对自己寄与厚望的父亲、舅舅和杨老夫子?
他把目光尽力从陶阔脱丝的眼神中离开看向比自己有办法的徐大眼。却现徐大眼在低头饮酒根本不打算替自己出谋划策。
事到如今李旭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再度举起酒碗一边向苏啜西尔等人敬酒一边用简单的突厥词汇解释:“冬天路上冷。我徐兄还有小狼留在部落避寒。族长接纳不接纳!”
“如此尊贵的客人肯留在我部苏啜部上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你的请求呢?”苏啜西尔放声大笑将酒碗向李旭和徐大眼高高举起郑重承诺:“贵客但请放心。你们和银狼留在我苏啜部我部定保得你们平平安安!”
李旭双手捧碗过眉向主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回过头来用中原话对着孙九解释:“九叔如果甘罗喜欢这里将来它就自己留在苏啜部好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养它一辈子!毕竟它是一头狼而不是家养的狗!”
话音刚落嘴快的陶阔脱丝已经黄莺出谷般原文一字不差地翻译成了突厥语说给了座中所有人。
“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向来对李旭关爱有加的孙九突然间仿佛对他极其失望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回答。
事已至此孙九还能说些什么呢?他的突厥语比其他几个同伴稍佳在苏啜西尔突然提起北迁的奚族部落时候已经意识到事态的反展有些不对劲儿。索头水附近的奚部是商队此番出塞的选目标大伙一直纳闷那些奚人为什么赶在寒冬到来之前突然搬了家此时却从苏啜西尔和诸位长老的对话中得到了答案。
突厥人扩张把一部分奚人从他们的家园赶走。奚人迁徙来到了霫族诸部的传统草场。苏啜西尔本来就打算整合周围诸部借迎战入侵者之功窥探大汗的宝冠。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差一个能号令诸部的旗帜。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旭却抱着小狼甘罗在冥冥中某个神灵的指引下一步一步把机会给部落送上门来。
事情的确已经不可逆转就在陶阔脱丝把李旭的回答翻译成突厥语转达到众人耳朵里的同时整个毡帐内就沸腾了起来。
那头银狼不是路过而是极有可能永远留在苏啜部!每个霫族长老都听见了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答案。无数人暗自后悔恨自己这些天为什么不多派几拨牧人四下游荡抢在苏啜部之前把商队接到自己的地界。
一个崛起的部落再加上一头草原上诸多民族都公认的圣兽意味着什么答案是唯一的不需要解释。从这一刻起他们已经没有可能再拒绝苏啜西尔提出的合诸部之力驱赶索头奚的要求。否则哪天苏啜部的老狐狸额托借着狼口传下诸神的指示来今天反对苏啜西尔提议的部族将成为苏啜部崛起路上的第一块踏脚石。
“长生天在上如果苏啜部只剩下一块肉我们也会先让客人吃饱。如果苏啜部只剩下一顶毡帐我们的客人也不会挨冻。如果苏啜部还有一个能战的勇士就不会让敌人人能举着刀站在贵客面前!”苏啜部长老额托突然激动起来高举双手冲着西北方大声立誓。那几句突厥语说得缓慢而虔诚仿佛整个草原都在听着他的誓言。
几个苏啜部的重要人物见长老立誓紧跟着向西北方举起了双手。“长生天在上如果苏啜部只剩下一片肉…….”
看看如痴如狂的霫人转头再看看两个陷入局中而茫然无知的少年孙九暗自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些相信王麻子的话了自己带着两个少年出塞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眼前这个傻头傻脑的少年人不是灾星却是一颗不折不扣的火种。
而此刻的苏啜部正如一个风干了几十年的枯草堆火种溅落于其上后结局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
第三章 旷野 (六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六下)
在宴会的后半段宾主之间突然变得特别投缘起来。几个年过半百的长老居然一边互相灌着酒一边攀扯起亲戚关系。几个部落之间原本距离就不算远又都同属于白天鹅的后代几百年来互相之间通婚不断。长老们彼此之间的血缘么自然也牵扯不断了!
一会叔叔拥抱外甥一会舅舅看见了侄儿越喝关系说热络。一直喝到了后半夜贵宾们才纷纷尽了兴。令人李旭惊诧的是喝了这么多的酒他们居然还记得安排落雪后一同围猎。并纷纷承诺各部派出最年青弓箭最娴熟的好手前来苏啜部听候西尔统一调遣。
“你们在冬天打猎需要这么多人参加么?”听完陶阔脱丝的翻译李旭有些不解地问。在中原的时候他也跟着大人上过几次山每次出动七八个人已经算兴师动众。比起刚才各部落承诺的人数来那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泥巴碗根本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围猎不是简单的射猎。冬天黄羊跑得慢四下围上去可以连窝端。最多一次我们部落曾经打过两千多只。阿思蓝的老婆就是在那年给他生的儿子!”陶阔脱丝打着哈欠姿势看起来也很美。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一起打猎她其实也不理解。但在李旭面前少女总是想表现得聪明睿智一些以免给这个中原伢子看扁了去。
“嗯!”李旭稀里糊涂回应。阿思蓝的老婆给他生儿子与多打了几头黄羊有什么必然联系他实在弄不懂。但陶阔脱丝既然这么解释他也只好囫囵吞枣地听着。
“打猎你去么?”陶阔脱丝见酒席前不再有什么值得翻译的话题索然无趣地问。
“我想去只怕大伙不愿意带我!”李旭脸又开始红讪讪地说道。
“腿在生你自己身上你不会自己跟了去。况且你又不是不会骑马不会射箭!”陶阔脱丝眉头微蹙瞪大眼睛批评。
“我我射不准!平时平时读书很少在马背上射箭!”李旭被少女瞪得心里慌嘟嘟囔囔地解释。
“叫阿思蓝教你他可是咱们部落最好的弓箭手!曾经射下过低飞的大雁!”少女见李旭脸红赶紧笑着安慰。
她是一番好心反而激起了李旭心中的傲气。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突然涌上了心头烧得李旭直想与人打架。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冷笑道:“射大雁有什么了不起手熟而已。我没练过箭自然射不准。如果日日练习说不定连大雕都射下来!”
“就你么?”少女瞪大眼睛哭笑不得地问。大雕是空中之王尽管双翼展开的长度足有七尺宽当它飞在空中的时候从地面上看去却只有酒碗大小。那样的高度非但弓箭不能及就连部落里防卫敌人进攻的强弩射到一半也会自己掉下来。
李旭哪里知道传说中的射雕英雄实际上只是一种夸张说法。除非那头雕正巧扑下来攻击猎物否则以它飞行的度和高度即便是古之养叔重生也只有对空兴叹的份儿。见少女满脸不相信低声誓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射一头雕来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少女顿时晕生双颊不再笑李旭吹牛反而关心起那根本不可能得到了礼物来。
对啊为什么呢?李旭也奇怪自己怎么无端想起送人礼物。努力皱了皱眉头终于想出了一个答案来。“这送你就送你了反正那东西未必好吃又不能带回中原去!”
“你!”少女脸上的羞涩瞬间又变成了恼怒趁人不注意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旭身上掐了一把。然后掉过头去再也不肯与他说话。
李旭被掐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好红着脸一遍喝酒一边在肚子里骂道:“没有教养的胡人手上居然这么有力气哎――嘶!”
这回掐他的却是徐大眼李旭被掐得回转心神才现原来酒宴已经接近尾声攀扯完了亲戚关系的长老们正在向主人致谢。
糊里糊涂地举起酒碗糊里糊涂地与苏啜杜尔喝了今夜最后一碗酒又糊里糊涂地听了部落长老额托许多带着感谢意味的赞美之词李旭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了大帐。借着月光他看到九叔脸色阴沉得厉害想跟对方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必须留在草原上的理由机会又被张三叔给抢了走。喝酒素来没德的张老三上了马后随即趴在马鞍上人事不醒。慌得李旭不得不跳下坐骑一手牵了张三叔的马缰绳一手拉了自家的牲口慢慢向商贩们的营地前进。
“唉!”孙九见少年人依旧像原来一样热诚厚道满肚子埋怨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拍打着李旭的肩膀说道:“本来答应你父亲带你到草原上躲避兵役唉有些事情可能是命里注定躲也躲不掉!你不愿意吃大隋朝的军粮可苏啜部的羊肉也不是都白送!”
“怎么回事啊?九叔难得苏啜部要打仗么?”李旭放慢了脚步茫然地问。
草原上夜风很大吹得浮云在半空中飞快游走。阴晴不定的月光下九叔的脸色也如天空中云层般起伏不停。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的脸色才渐渐晴朗起来叹了口气幽幽地问:“旭子你难道没听见他们张口闭口不离奚族!”
“我只听懂了几个词。奚族索头水鸭子什么的好像他们开始喝得不太愉快后来却又攀起了亲戚!”李旭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他的突厥语不算太差但霫部长老说的突厥话里却带着浓浓的本族腔调让他实在无法听懂。
“也难怪你毕竟还小不懂着酒席上的套路!”孙九摇摇头说道。“你今晚其实帮了苏啜西尔一个大忙若是当时不答应留下恐怕各部长老们也不会突然间对苏啜族那么热络!嗨也许这都是命冥冥中注定了的事人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李旭听得更加糊涂了从九叔的话里推断好心霫族之所以面临战争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而在酒席上自己除了如预先与九叔商量好的那样向西尔族长提出了在苏啜部借住一段时间的请求外几乎没跟其他霫族人说过一句话。莫不成自己真的背负着某种命运随随便便一个请求便可以打破草原上的均衡?
“银狼是很多部族公认的圣物这些长老能给苏啜部面子甘罗占了很大关系!”实在不忍心看到同伴想得太辛苦徐大眼低声向李旭解释。“居住在索头河畔的奚人被突厥人威胁不得不迁徙到了这附近。而他们的到来又威胁到了霫族诸部的安全。苏啜西尔想借着这次开集的机会跟几个部落达成协议联手驱逐索头奚部。但他的威望不够各部长老不愿意跟着他冒险!”
徐大眼不懂一句突厥话分析起前因后果来却让九叔这个突厥语比较熟练的老江湖频频点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旭他继续说道:“霫族各部虽然归附于突厥但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可汗。如果没有可汗的同意各部就追随苏啜西尔出兵则意味着公开挑战可汗的权威。即使打了胜仗也会受到责难!”
“但他们最后还是都答应出兵了所以派族中青壮来苏啜部借围猎之名演练战术!”李旭终于明白了一点结合从陶阔脱丝口中听来的一点消息总结道。
“围猎之法本来就暗合骑兵配合之术。”九叔跟着总结了一句继续摇头仿佛喝多酒头晕一般。“他们本来不想答应所以那弥叶长老套你的话问你什么时候回中原。借此暗示甘罗不属于苏啜部不会给永远给他们带来好运。而你这孩子唉!非但说要留在这里过冬还许诺将来如果甘罗愿意就把它永远送给苏啜部!胡人最信这些怪力乱神有银狼庇佑他们的胆子就壮了起来…”
原来如此李旭狠狠地用马缰绳抽了自己一下。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己稀里糊涂的一句话居然成就了一个霫部联盟。令人气愤的是从苏啜西尔到那弥叶每个人都把自己当傻子使。而自己居然这么笨毫不犹豫地就给人做了嫁衣。
“你也不用着恼咱们本来就打算留在这也不算上了人家的当!”徐大眼见李旭满脸愤怒之色低声劝道。
“就你小子坏看着旭子上了人家的当还故意不给他提醒!”九叔抬手在徐大眼头上敲了个爆凿气哼哼地骂道。“这下如意了不是霫人打仗你刚好在背后出主意拿他们的小命演练你学的兵法。旭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九叔九叔!”徐大眼见孙九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吓得连作了几个揖陪着笑脸解释道:“怎么会有风险呢?我敢保证即使他们的长老被人杀了霫人都不敢让仲坚兄弟被人碰掉一根寒毛。您老想想没了仲坚谁替他们照看甘罗啊!”
“那倒也是!”孙九想了想心中火气渐消。如果部落之间的战争威胁不到李旭的安全自己也不必那么着急反正草原上的冲突年年不断等明年他们消停下来自己再把旭子接走就是。
想到这老人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叮嘱道:“茂功啊你比旭子年龄大见识又多记得多照顾照顾他。毕竟你们都是中原人一起来的塞外!”
猛然间听老人叫自己的表字徐大眼极不适应。抬头看看孙九满脸关切之意感动地说道:“九叔仲坚对我有救命之恩徐某虽然不提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您放心好了我们兄弟两个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等你下次来贩货。况且这一战霫部联军必胜无疑!”
“就你聪明!”孙九低声笑着骂了一句转过身去又开始叮嘱李旭要与徐大眼互相照应兄弟同心别让塞外胡儿看了中原人的笑话。林林总总比一个父亲还尽职。
来时路上商贩们均是冷言冷语只有孙九始终把两个少年当作自己的孩子来保护。少年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客气话对孙九的感激却铭刻于心。临别在即一老两小心中都涌起几分不舍之意。互相叮嘱着今后的注意事项直到进了营地才依依不舍地分头去休息。
第二天商贩们开始有计划地用手中货物向霫族人换牲畜。难得赚一次厚利诸商贩都尽量挑选岁口小身材高大的骏马以图驮皮货回到中原后把马也卖个好价钱。而李旭却依照了徐大眼的叮嘱选了两匹骨架很壮却跑不起度来的驽马打算由它们替自己拉皮货回家乡。
众商贩善意地提醒他驽马将来不容易出手。徐大眼笑着用驽马能多驮货为理由搪塞。汉人伢子实在不挑肥拣瘦的消息传开后霫人们更相信徐、李二人的信誉跟他们两个交易时也更加爽快。大约在巳时光景娥茹和陶阔脱丝又拉了一堆各族长老家的女儿前来裁蜀锦。所以还不到正午李旭和徐大眼手中的货就卖了个干干净净。
兄弟两个收了货摊又跑去孙九那里帮忙陶阔脱丝娥茹自然也跟过去凑热闹。几个英俊清秀的年青人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自然招徕的主顾也多些。没多长时间孙九的货囊也清空了。老人非常高兴地收拾干净摊位却不肯先走反而拉着两个少年去给王麻子、杜疤瘌等人帮忙。
“他们这些人没良心帮也白帮!”李旭心里很不情愿地嘀咕。九叔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低声指点道:“后二十年看子敬父。你帮了他们他们自然会念你父亲的人情。你已经长大了做事就不能光为自己考虑。出门在外谁人背后没有一个家呢!”
“嗯!”李旭感激地答应着慢慢走向了杜疤瘌的摊位。对方那一脸疤瘌依然让他不舒服心中的责任感却迫使他尽最大的可能露出笑容。
杜疤瘌带来的货既多又杂所以脱手也最慢。当最后一个可能买货的牧人转头离开后其他商贩早已收摊。杜疤瘌虽然肉痛也不得不按事先说好的价格把货物转让给了李旭和徐大眼。怕两个少年刁难他在交割的时候说尽了拜年话左一句菩萨心肠右一句福星高照哄得两个少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直到徐大眼从马背上的钱袋里如数点出了肉好杜疤瘌才收起了一直涎着的笑脸认认真真地数起铜钱来。
“旭倌疤瘌叔脾气差但不是故意冲撞你。路上得罪之处…”杜疤瘌一边收拾着铜钱一边试探着表达自己的歉意。
“疤瘌叔你是长辈。小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说说也是应该的!”李旭笑着把道歉的话栏了回去。他突然现自己已经变得世故了起来懂得了怎么与杜疤瘌这种人打交道。
论及人交往的经验徐大眼远比李旭多得多。特别是在晴姨专门为两个少年而设的家宴上他的言谈举止愈显得洒脱自然。
同一幅笑脸从晴姨角度上看就是亲切而不失尊敬。在两个少女眼里则如兄长般慈祥中带着期许。坐在他的对面从苏啜杜尔眼中则分明看到了一个阳刚且睿智的昂扬男子。
李旭就在这方面的修养就差得太远了自从进了门陶阔脱丝关于甘罗身世的问题就弄得他头大如斗。女孩们好不容易被晴姨亲手烹制的小菜堵住了嘴巴苏啜西尔又举起酒爵感谢起他昨晚酒席上应对得体帮了部落的大忙。
“我爹说昨晚有人故意与他为难多亏了你仗义援手!”陶阔脱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不快再次替李旭担当起翻译来。
“晚辈本来就打算留在部落里过冬当时不过是实话实说不敢居功!”李旭用右手握住青磁酒爵左手盖在右手之上捧杯回应。
这样喝酒远远没坐在毡包中大碗狂灌来得痛快李旭只觉得浑身别扭连爵中的酒都跟着变了味道。据陶阔脱丝介绍那酒是晴姨用高山泉水和草原上的一种叫沙枣的野果酿造两种材料都得之不易每年才能得十几坛。若不是贵客光临大伙根本没机会喝到。但是此物给李旭的真实感觉却是远不及马**爽利。
本来该最不适应汉礼的西尔族长却喝得斯斯文文仿佛与昨天晚上一边大碗喝酒一边与人斗智的那个西尔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如果不是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汉语来李旭还以为自己又遇到了一个流落到草原的汉家读书人。
“感谢应该。君一言兴我部!”苏啜西尔尽自己最大所能从记忆深处找到了几个中原词汇举盏再次向李旭道谢。他丝毫不觉得妻子烹制的小菜过于精致一整盘还不够自己大手一抓。心中反而很得意能拥有这样一位美丽且聪明的妻子让自己与其他部落头领截然不同。这种优越感是他万丈雄心的起点也是他敢于和现任可汗争夺王冠的动力来源。
“前辈过奖了!”李旭赶紧推谢。一言以兴邦这份称赞他可实在担当不起。
“那弥叶胆小狡诈不敢与我一同出战却找了借口来搞破坏。如果不是你承诺留在我部过冬并答应让甘罗长大后自己选择居住在哪里诸部联合驱逐索头奚的大事就要坏于他手。所以此盏我必须敬你!”知道自己的汉语说得不够利落西尔族长也不再逞能举起盏大声用突厥话说道。
听了陶阔脱丝的翻译李旭还待推辞却看到了徐大眼的握酒的手在轻轻地向上举。他知道对方心中必然有更深远打算只好硬着头皮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此晚辈愿与前辈同饮!祝西尔族长马到成功!”
西尔族长高兴地与李旭同饮看向少年的目光愈慈祥。眼中的这两个少年是长生天赐给苏啜部宝贝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把两个少年永远留在部落内。哪怕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再赔上两份丰厚的嫁妆也心甘情愿。二十一年前自己留住了妻子从此使得整个部族保持了近二十年的兴旺繁荣。即便前几年闹白灾(雪灾)在妻子的暗中指点下部落的牲口数量也没大幅度减少。
汉人的部落延续的千年他们的生存智慧远远比草原上的人丰富。如果这两个少年能如妻子那样为自己尽心谋划白天鹅的翅膀下还愁没有大风么?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哪怕是一时赶不走那些入侵的奚人!”族长放下酒盏郑重承诺。汉人智谋虽然高在刀箭方面的技艺就差草原男儿太远了。所以在出征前他会安排足够的人手留在部落中以保护李旭和徐大眼的安全。
“此战西尔族长必胜无疑!”一直微笑着没说话的徐大眼突然开口语出则震惊四座。
“为何?”两个少女还有苏啜西尔用不同的语言问道。赶走奚人的战争是必须的否则大伙的草场就会被对方渐渐蚕食光。但迁徙来的那个奚部据说有万余人口而诸霫部能上马弯弓的战士加在一处也凑不够三千人。
“你们这些男人啊能少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么?”晴姨微笑着摇头精心准备的家宴变成了丈夫的英雄宴这让她多少有些不满。
“男人不会打仗怎么保护自己的女人!”苏啜西尔骄傲地晃了晃满头铜铃笑着回应。
晴姨不再说话了看向丈夫的目光中充满温柔。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没有中原男子那般文采风流肩膀却足够宽足够结实。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深刻感觉到了那双臂膀所带来的安全感。所以对于当年自己的选择她永远不会感到后悔。
“对于此地的气候索头奚有咱们熟悉么?对于附近的地形索头奚能熟悉过族长您么?拥一万众却狗一般被突厥人从自己的家园赶走而不敢还手这样的部族会有勇气挡住您的战马么?”
论起兵势徐大眼立刻没有了谦谦君子之态当仁不让地说道。
这几句话两个少女能听懂却翻译不准确。晴姨亲口向丈夫翻译过后看向徐大眼的目光除了惊诧外又涌起了几分嘉许。
“这个少年不简单只可惜苏啜部太小留不住他。”已经习惯了为丈夫谋划的陈晚晴暗暗地想。
“既然如此何时可一战!”苏啜西尔知道自己真的拣了宝贝兴奋得双目放光一直在刻意保持的汉家礼节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族长请教先生我部什么时候可以出战?”晴姨换了幅严肃面孔恭恭敬敬地向徐大眼翻译丈夫的话。
“未阅诸部之兵不可轻言。”向来精细的徐大眼第一次没留意到晴姨所执的礼节大声回答。
“先生是怕诸部之兵仓卒集结号令难以统一么?我霫族男子自幼熟悉号角向来是集结起来就可上阵!”晴姨将徐大眼的话转述给丈夫然后再次将丈夫的答话一字不落地翻译给徐大眼。
此时摆在桌子上的精致小菜反倒没人顾得欣赏了。青瓷酒爵也失了宠孤零零地立在小几上半晌无人触及。两个少女第一次见中原人与父亲以这般度对答在好奇心驱使下听得聚精会神。而李旭却猛然想起了自己背诵过的笔记。
那是杨夫子追随越公征战时留下的笔记非常繁琐李旭当年纯粹是为了讨好先生收自己为弟子才不得不背熟了它。笔记中有一个战例与此非常相似当时越公杨素和诸位谋士的对答与眼前徐大眼与苏啜西尔的问答也非常相同两相比较杨夫子记录中许多曾经令人不解的地方居然霍然开朗。
“若将使兵能如手使臂最好的战机就在明年冬雪将化之时!”徐大眼自信地推断道。“今年冬天索头奚若有冒犯族长定要先示弱必要时还应主动送上牛羊给对方以示无冒犯之心。待兵出则如闪电裂空一经激永不回收!”
“族长请教先生能否不战而令其自走!”
“先战后才能待之以礼。之后若能将其众分散收之于诸部。少杀伤而多活人善莫大焉!”徐大眼的这一句回答甚合李旭之心。
虽然西尔和自己的好朋友所言的是杀伐却能在这句话里看出他们的善良李旭一厢情愿地想道。他却不晓得徐大眼口中的“少杀伤”与他所理解的“多活人”根本搭不上任何关系。霫族诸部人口匮乏如果能把远道迁徙来的索头奚部击溃后分散收容进各部落。则霫族各部从此再不担心对方报复并且同时壮大了自己的规模。
作为草场争夺者西尔不能允许远道而来的奚族于他的部落旁边牧马。但若是把这些人“同化”为自己族中的仆役他愿意张开怀抱接纳对方的到来。
第四章 醉乡 (一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一上)
当天夜里西尔族长就赶着召集本部长老把自己徐大眼关于驱逐索头奚部落的胜败分析重复了一遍。几位长老均已睡下半夜被人拖出帐篷后一一个个怨气冲天。待听完了苏啜西尔的转述又听闻这些话居然出自于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异族少年之口抱怨声立刻被欢呼与惊叹声所取代。都说是长生天眷顾白天鹅的子孙非但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吉兆而且还送来了一个百年难遇的智者。
“西尔他们打算在我部住多久你问过么?”额托长老最沉稳第一个从兴奋中缓过神来关心起两个少年的去留问题。
“我曾经试探了几次听娥茹说他们两个没有具体安排!”苏啜西尔郑重地回答。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两个少年在自家部落停留的时间越久越好。如果他们能变成自己的家人那就是长生天除了妻子之外赐给自己的最大恩惠了。
“这几天我仔细观察过他们两个都不是商贩。银狼的护卫身上多少还有些生意人的样子那智慧像月牙湖般深的少年却根本不怎么在乎钱财。他们来我部恐怕是为了避祸!”另一个长老苏啜博哥有些担忧皱着眉头说道。
月牙湖是部落附近一个非常大的湖泊湖面呈深蓝色四季温度如一。没有人能知道此湖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湖底通向哪里。
“是啊凡极美之物都需要极大的福气才能拥有!如果长生天没赐给苏啜部那么大的福我们接纳了他们反而是接纳了祸患!”几个长老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开始附和伯哥的观点。
苏啜人的祖先们曾经说过太精致的东西都是福祸并生。从中原来的两个少年就像两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表面粗励内部却蕴藏着逼人的光华。这么精美的宝物带来的不一定全部是吉祥的征兆。
“我记得二十年前晚晴来咱们部落的时候长老您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是这二十年她给部落带来了什么我想大伙都能看到!”苏啜西尔皱了皱眉头低声反驳。
“是啊西尔族长当年说得对。他们在草原外生过什么那是草原外的事情。来到了我们的部落就要看是否给能给部落带来甘泉和春风!”众长老们齐声附和。“当年如果不是西尔立排众意把陈姓女子留了下来咱们怎么能学会如何腌制肉食如何能知道如何储藏那些夏天才能见到的菜蔬。这些年从女人的缝制的衣服到部落里围栏外边抵挡野兽的鹿角哪一样好主意不是她出的!”
苏啜西尔听着众人的恭维脸上慢慢显出几分得意。当年他极力挽留陈晚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贪恋对方的气质和容貌。但现在谁都不能否认他的见识比当时的长老们高了一些。假设没有他当初的坚持也就没有苏啜部今天的兴旺。
“西尔我并不是怀疑他们的身份。长生天在上我苏啜部的伯克只是担忧这样的幸运不可能长久地属于苏啜部!”伯克长老见自己被众人孤立指天誓。
“伯克我从没怀疑过你的智慧!”西尔见伯克的神情有些着急低声解释道。在霫族部落里族长的命令是否能得到有效执行与各位长老的支持密不可分所以他不能也不想与任何长老把关系弄僵。
“他们该来时来该走时自然会走。这是长生天赐给我部的福缘可遇却不能奢望永远占有!”伯克点点头缓缓地说道。
“你想提醒我们关键还要靠自己。这是睿智之言我们大伙都不会忘记。但是长生天借两个少年给赐给咱们的机会咱们也要牢牢把握!”西尔点头对伯克的话表示同意。
众长老见西尔族长在兴奋中还保持着独立和清醒自然都非常高兴。很快大伙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倾部落所能满足两位少年的需求尽力把让长生天赐给的好运多停留些时日。同时部落加快壮大自己的度不奢求永远保持好运。
事实证明长老们商讨了半宿得出来的意见前半部分纯属多余。热情苏啜部牧民听说银狼将留在部落里过冬早就毫无保留对两个少年敞开了胸怀。送别的商队之后不用西尔族长动员立刻有人拿了白毡扯了绳子前来帮两个少年搭帐篷。
西尔族长征得长老们的同意在紧邻自己家的毡包群的部族核心之地划出了两亩见方的一片区域来算作徐、李两个少年的“宅基”。没等两个少年推脱得到了长老私下授意的阿思兰、杜尔等年青人早已把木桩打了下去。
草原上生存条件恶劣能活着长到二十岁的霫族男子个个身体都很强壮。他们平日以放牧、打猎为生因此每个人的力气都极大。在阿思兰的指挥调度下不到一上午功夫两个又大又厚通体雪白的毡包就已经建好。为了体现客人身份的尊贵西尔族长又特地命人拿来了熟好的黄羊皮把毡包外壁的底部位置围了一圈皮边。经此不惜血本的装饰两个并排而立的毡包立刻就像日出时分的两朵白云般明亮了起来。
“谢谢谢诸位兄弟。谢谢西尔族长!”李旭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新家一步步完工心中的感激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经过前两天与霫人的交易新毡子和黄羊皮的价格他清清楚楚。但卖蜀锦赚来的银子大部分已经托付给九叔带回了中原此刻手中剩下的那几个银铃当绝对支付不起毡帐半堵墙壁的造价。
“你们一个给部落带来的好运另一个给部落带来的智慧。所以这两个毡包是苏啜部的一点心意。希望中原来的客人喜欢我们倾尽全力提供的住所肯在这里多逗留一段时间!”西尔族长的话说得礼貌而又客气即使经过了翻译依然让少年感受到了其中的真挚。
“谢谢族长在此期间任何对部落有好处的事我们两个都会竭尽全力去做就像在为自己的家人做事一样!”徐大眼以霫人的方式施礼答谢。
“我想苏啜部的夜空将因为你们的出现而明亮!”西尔手按肩膀还了半礼然后大笑着离开了忙碌的人群。徐大眼的答复让他非常开心有这个睿智少年的倾力辅佐雪化之前他将为本部赢来最大的荣耀。
不需要太久有半年时间白天鹅就可以凌空展开自己的翅膀。
第四章 醉乡 (一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一下)
族长苏啜西尔一走年青的牧人们立刻活跃了起来。有人开始跟李旭搭话羞羞答答地邀请对方看在今天出力的情面上抽时间带着圣狼到自己的毡包中喝一碗奶茶给毡包中增添些福气。有人则跟徐大眼套交情问他能否传授一些汉人的智慧。至于徐大眼到底拥有什么智慧牧人们也不清楚。但是他们清楚地知道几乎所有部落长老在提及徐大眼时都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一个前缀“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在苏啜部少年的记忆中近二十年来从没有人获得过如此赞誉。
虽然彼此之间十句里边九句话需要用手比划着来沟通但笑容是没有族群界限的。很快年青人们就混熟了一边愉快地哼着牧歌一边完成了毡包内部的布置。
杜尔家里富足所以他赠了一套油漆还没脱落的木箱子给李旭做家具。阿思兰的老婆手巧捧来了几块表面上刺了花的羊毛地毯。其他的几个年青人则视自己的家境或送地毡或送锅、碗。李旭和徐大眼连连推辞众牧人却突然“听不懂”他们的手语把两人推在一旁径自将礼物放在毡包中合适的位置。
“对于新加入部落的英雄霫人必须让他们活得和自己一样舒适!”娥茹低声向徐大眼解释霫族的传统。两位少年是否符合英雄的标准长老们早已得出了结论。如果他们坚持不接受牧人的礼物反而显得是瞧不起对方认为对方的礼物不配摆在自己的毡包内。
“可可我们没任何东西可回报他们!”李旭红着脸说道。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他非常高兴。但平白受了人家这么多好处又令他心里感到非常不安。
“你可以用美酒答谢他们霫人不会拒绝主人家的邀请!”陶阔脱丝悄悄地嘀咕了几句“至于酒晴姨说她那里还有几坛子沙枣精酿如果你们用上好的白纸交换她不介意先赊帐!”
两个少年立刻欢呼起来无论任何民族酒都是男人们最好的交流工具。在商队南返前徐大眼已经托人带了书信请自己的家族明年开春后无论如何要运一批上好的纸张来苏啜部。晴姨肯用存放了多年的沙枣酒赊借是笔求之不得的好买卖。
当即李旭就牵了牲口跟着陶阔脱丝去族长家中搬酒。众牧人听说有晴姨亲手酿的沙枣酒可喝心情更是愉快。有人立刻骑着马去野外拖自己家的肥羊有人则快回家取来夏天收集的干蘑菇、黄花等物。家境富裕的杜尔和他的妻子则贡献了一小罐香料和精盐众人收拾好了毡包立刻在李旭和徐大眼的家门前支起火堆唱起歌来。
这一餐啃掉了两头羊喝光了五个坛子沙枣酒和十几皮口袋马奶才算尽兴。从此阿思蓝、杜尔、萼跌泰、拔细弥等苏啜部的年青俊杰就跟徐、李二人交上了朋友。大伙白天在一起比赛骑术晚上轮番在各家毡包中喝几碗马奶酒日子过得分外逍遥快活。
三天后临近各部纷纷有年青的牧人赶着牲口拖着毡子在苏啜部外围扎营。苏啜西尔等人对自己部众宣称各部年青人是过来参加围猎的请族人们不必惊慌。暗地里却开始着手按行军打仗的结构把牧人们组织成捕猎队每百人为一队分头到指定的区域射杀黄羊借此训练牧人们相互之间的配合。
徐大眼立刻大显身手各队人马之间如何传递消息如何相互照应如何辨识不属于本部族但职位在于自己之上的军官都经由他的手一一整饬。在个别军事应用方面霫人原来就有自己的习惯徐大眼经过与苏啜西尔核心人物的辩论、推演参照中原的军队为标准取其中更合理的推广到捕猎队中。
比起徐大眼整训军队的忙碌部族交给李旭的工作就简单多了。他只需要每天早晨在牧人们开始训练时陪着小狼甘罗在队伍前转一圈就算为部落立了大功。甘罗好似天生就是当神棍的料每当与李旭并肩出现于牧人们的面前时总是能摆出一幅落落大方的姿态。所以每天早上当一人一狼走出营寨四野里总是响起如山地裂般的欢呼声:“附离附离!”
附离在霫族语言中即是狼又代表着侍卫。李旭既然被族长们介绍为银狼的侍卫所以没几天功夫他就拥有了同样的一个霫族名字附离。而对于徐大眼从族长西尔到普通牧人都学着晴姨非常尊敬地称他为先生。
为了答谢两位少年对部族的贡献苏啜西尔不断把牧人们捕获来的猎物转赠给二人。并且通过长老们的合议从部落的共同物资中调了十几匹马五头母牛和七十余只羊归属于二人名下。按霫族规矩这些牲畜不用两个少年自己管理每天自然有部落中的青年轮番出役把整个部落中的牲畜赶到野外去放养。至于将来收获的牛奶羊羔之类则由负责辎重管理的长老伯克统计累加到二人的财产当中。
如此一来两个少年登时跃入了部落中的富裕阶层。与人喝酒时更放得开不时还能回赠一些礼物表示自己对主人的感谢。但是阿思蓝等人似乎早就达成了默契无论二人赠送什么第二天大伙肯定会将加倍的礼物赠还回来。一来二去反倒吓得李旭不敢再充大方了。
“附离过几天大伙整队出去打猎你参加么?”某天酒后阿思蓝带着几分醉意问道。
“去不过我的骑射之术太差肯定会让你们失望!”李旭爽快的回答经过十余天交往他的突厥语有了长足进步。受周围霫族青壮的影响个人的性格也慢慢豪放起来。
箭法差这是李旭无法否认的事实。九叔离开后他曾经尝试着借助九叔传授的口诀来快提高自己的射艺。结果上了马背才知道口诀这东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艰难异常。
骑在马上放箭不比站在地上弯弓先要过的就是在马背上坐稳这一关。用手拉着缰绳双腿夹着马镫飞奔李旭在中原时就可以做得到。但双手同时与坐骑失去联络单凭膝盖和脚跟与战马交流的方式他却从来没尝试过。所以每每拉开弓坐骑就再不听指挥。不是跑向了靶子反面就是把李旭摔下了马背。总之对着固定靶百射之中他也难以蒙中一箭。更甭说像九叔那样信手而每必中了。甚至经常是弓箭离弦后再不知去向想要回收都找不到其踪影。
好在霫部的羽箭储备充足并且全是为了骑射而制。看在他每天都早早起来鼓舞士气的面子上控制辎重的伯克长老传下话来附离学射想用多少支箭就多少支箭。所以李旭上午领一百支箭出门晚上只归还五十支也没人跟他计较。
“没关系只要你与甘罗同行咱们带回的猎物肯定是各队人马中最多的!”阿思蓝非常信任地说道。这是李旭留在部落的第十天加上他先前作为商人的那五天一共是半个月光景。十二天前在陪同李旭参加招待诸位长老的酒宴后阿思蓝拥抱了自己的妻子。而本月妻子没有见红这说明又一个小生命已经在妻子的腹中生根芽。
长生天恩赐下来的幸运是否与自己那天替甘罗说话有关阿思蓝不敢猜测。但他相信只要跟在甘罗身边就不断会有好运落在自己的毡包中。
“出前我会尽力提高自己的箭术!至少把射出去的箭全找回来!”李旭笑着承诺。
承诺归承诺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总是相差太远。李旭第一次出猎的日子很快到了他与阿思蓝、杜尔、徐大眼、甘罗一队带着尾巴般甩也甩不掉的陶阔脱丝在外边飞奔了一整天捕获了七头黄羊三只狐狸还有整整一袋子肥肥大大的沙鸡。除了他自己以外队伍中无论男女几乎每个人都有斩获。而他非但毫无所得还多次在疾驰中掉下了马背。其中一次左腿挂在了马镫间被坐骑拖出去二十几步远差点把众人给吓死在当场。
“附离你以后还是不要骑在马上放箭了吧!”傍晚按晴姨传授的方法用盐水给李旭擦拭伤口的陶阔脱丝有些心疼地祈求道。听晴姨说汉人男子以读书多为荣而不是像霫人这边比弓马娴熟所以陶阔脱丝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好朋友是否能打到猎物。
“我曾经答应给你射一头雕呢?”李旭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陶阔脱丝白中带金的头。在中原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生长着如此一头漂亮的银丝。这不是老妪头上那种憔悴的白而是从梢到根都迸射着生命的光泽。
“去去摔死活该!”陶阔脱丝突然冷了脸恶狠狠地将沾了盐水的净布按在了李旭被战马石头擦出无数伤痕的小腿上。
“哎呀!”李旭疼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想欲做看看对方那幅怒气冲冲的模样终归还是决定息事宁人。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圣人之言诚不我欺焉!”吃了大亏的李旭摇头晃脑地说道。
“圣人死了一千年了!”陶阔脱丝知道李旭嘴里肯定叨念的不是什么好话用自己能想出来的最犀利语言回敬道。
李旭连连摇头不跟这蛮族女子一般见识。晚上睡觉时被小腿上传来的痛楚疼得辗转难眠眼前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陶阔脱丝生气时的模样。
“她为什么那么大的火?”李旭奇怪地想。转眼心中又涌起这样一句评价“不过她火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无论腿上的伤有多疼李旭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射术先炼好。九叔说过自己不能总是让别人来保护。眼下在霫部徐大眼和西尔族长都会照顾自己。将来回了中原茂功兄要去博取功名自己总不能跟在他身后当累赘。况且九叔说过射箭没有秘诀只是手熟而已。
他在骑射上肯下功夫阿思蓝和杜尔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学射时的一些感悟传授给他。身体和坐骑如何协调弓箭瞄准目标时怎样配合马背的起伏等。这些都是需要用实践去感悟的道理每个人的悟性不同得出的经验也不一样。所以在书本上的口诀中根本不会总结也不能靠死记硬背来掌握。
有了这些高手的指点李旭慢慢对弓箭、战马和身边的风有了感觉。每箭出手不再在是毫无目的乱飞而是落在了与靶子相同的方向。偶尔运气好蒙对了也能一箭把红心穿个透。这是他的绝活别人想箭透重靶即便有他那么大的膂力也没他手中那把大隋在国力最鼎盛时期打造的骑弓。
他是少年人心性见到自己已经可以射中固定靶子就忍不住想再出门打一次猎洗刷上一回被丢下马背的耻辱。顺便让陶阔脱丝这小女子瞧瞧自己不是光凭着甘罗的面子在她部落里白吃白喝。几个霫部青壮正啃秋天留下来的肉干啃得嘴巴寡淡一经李旭提起立刻纷纷响应。
为了多收获一些猎物阿思蓝特意选了一个雪晴后的上午。地面上有了一层雪等于给野兽布置下了无数天然陷阱。特别是野兔、黄羊这类蹄子较小的生物它们的脚踩不住雪奔跑的度连平时的三成都不到。对于李旭这种刚掌握了射固定靶子的庸手雪后打猎有斩获的概率大增。
众人向西尔族长请示后高高兴兴地出了营寨。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的丘陵近处的草场全被积雪所覆盖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铺了一层厚厚的白毡般整洁。而头上浅灰色的天空则刚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穹庐把雪白的毡子和毡子上的部落倒扣于其下。
正因为头上有些薄薄的云所以积雪反射回来的阳光才不那么刺眼。天地间一片干净人的目力也能在雪地上看得更远。小狼甘罗早就按耐不住长嚎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李旭、徐大眼等人纵马跟上风一般卷过了雪野。
被大雪清洗过后的空气呼吸起来带着股甜甜的味道虽然冷但是很长人的精神。四周的景色很美配上刚刚长出银色硬毛的小狼还有一群年青的猎人姹紫嫣红的少女风物已经可以拿来入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年青人的手中没有任何猎物。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射技差从出了营寨门那一刻到跑得甘罗开始吐舌头喘息为止没有任何猎物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肯能是最近总围猎把部落周围的野兽都吓跑了!”娥茹轻轻地拧了拧鼻子脸上的笑容如初雪后的阳光般亮丽。
“几千人轮番出猎胆子再大的野兽也会赶紧搬家!”徐大眼开了一个并不十分高明的玩笑。有娥茹在的时候他的智慧总是快地衰退。有时表现出来的“愚笨”程度甚至已经可以和李旭相提并论。
“不如大伙走远些去月牙湖边碰碰运气。那个湖冬天不结冰天冷的时候总是有野兽去找湖边找草根啃!”苏啜杜尔大声建议。这么多人空手而归肯定会被族人偷偷笑话。况且自家的干肉已经不多了胡乱杀羊的话则会被家中老人骂做糟蹋东西。
“那边距离咱们的营寨已经有了距离一旦遇到索头奚人未免有些麻烦!”一行人中以阿思蓝年龄最长他的主张也最持重。
陶阔脱丝、杜尔等人都不说话了纷纷把目光集中在徐大眼脸上。此人是部族中公认的智者他的建议在全队中最有影响。
徐大眼看到了众人目光中的期盼特别是李旭这位好兄弟想必憋了很长时间要洗刷上回落马之耻。回头再看看温婉体贴的娥茹心中渐渐软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他们的营地与月牙湖的距离是咱们的数倍。即使和冒雪出来打猎的奚人在湖畔相遇双方互相不知道对方底细理智的人不会轻易挑起事端!”
“也好咱们就去月牙湖尽量在天黑前向回赶。帕黛又怀孕了我刚好去在湖边收集些星星铁等将来孩子出生时替他打把弯刀!”阿思蓝略一沉吟爽快地回答。
妻子怀孕的时机好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希望他像先生一样聪明像附离兄弟一般好运。又要做父亲的阿思蓝的眼神和听说妻子第一次怀孕时同样炙烈。
第四章 醉乡 (二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二上)
草原上恶劣多变的气候导致部族的人丁素来不旺所以女人受孕生孩子在牧民眼里是比结婚和给老人祝寿还重要的头等大喜。众人听说阿思蓝的妻子怀孕纷纷围上去向他表示祝贺。恭贺完了又嗔怪他不早点儿告诉大伙否则这么冷的天他肯定应该留在家中照顾妻子谁还敢厚着脸皮拉他出来射猎!
“才二十几天的事儿?还不妨碍她行动呢。况且帕黛的身子骨向来结实早期多活动活动将来生孩子也少忍些苦!”阿思蓝摆摆手满脸幸福地回答。
“才二十几天怪不得没看见帕黛姐姐肚子大起来。阿思蓝你怎么知道才二十几天难道你已经让额托长老看过了么?”陶阔脱思拍着手瞪大了眼睛问。额托长老是整个部族中年龄最长的智者苏啜部祭祀、看病、给牲口配药等所有复杂且神秘的工作都由他来负责。阿思蓝说自己妻子怀孕二十几天在少女眼里这想必是额托长老与长生天沟通后得出的结论。
“这个?没麻烦额托长老我算出来的!”阿思蓝被问得有些尴尬不住地开始挠头皮。
“你怎么算出来的?”陶阔脱丝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两只眼睛等得比徐茂功的双眼还大。
“哈哈!”杜尔、萼跌泰、拔细弥三人不可遏制地狂笑了起来边笑边要求阿思蓝务必要认认真真回答这个问题。
“阿思蓝你怎么算出来的?不要藏私赶快教教大伙怎么算!”杜尔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促狭地向阿思蓝挤眉弄眼。
“长生天哪!”阿思蓝被问得直想撞墙。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解释道:“这个这个有点难。等你长大一些自然就懂了!”
“好像你比我大挺多似的!”陶阔脱丝唾了一口脸上飘起了一朵红云。从众人的表情中她猜道自己肯定犯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错误。否则杜尔等人脸上的笑容不会那么诡异。这个表情她记忆颇深当娥茹姐姐听说她去钻客人帐篷却把附离吓得落荒而逃时脸上的笑容与此别无二致。
想到那天早晨自己在姐妹面前的尴尬陶阔脱丝的“怒火”就被勾了起来。转过头去欲找李旭的麻烦却现那个昏头昏脑的少年和徐大眼两个正纠缠着娥茹不停地向其请教关于星星铁的问题。
“星星铁就是长生天赐给牧人的铁石呗这你都不懂真笨!”陶阔脱丝没好气地插了一句。
“夫子博学小子谨受教!”李旭双手在胸前合抱摆出一幅少年书生接受智者指点的架势。这是他通过多日实践总结出来对付陶阔脱丝的绝招。只要他把书生的穷酸劲头摆出来再拽上几句文蛮族丫头肯定会落荒而逃。
果然陶阔脱丝见李旭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学究的样子所有的怒气瞬间都被冻结在了体内。双目瞪大牙根恨得直痒痒可就是想不出一句好的应对之词来。
“月牙湖边地气暖雪向来是随下随化。刚被雪水洗过后石头的本来颜色容易露出来所以今天正是找星星铁的好时机!大伙走快些一起帮阿思蓝找一找!”杜尔见陶阔脱丝气得连眼睛都红了连忙将话题向别处岔。
阿思蓝正在纳闷陶阔脱丝的脸为什么一瞬间改变了颜色见杜尔突然打马先走猛然想起了最近传遍了半个部落的关于附离的笑话知道自己那句“等你长大”闯了祸吐吐舌头纵马去追杜尔。
见其他几个人逃走陶阔脱丝心中更觉尴尬。有心用马鞭给那个气人的笨家伙在头上来一记又怕出手重了他从此再也不肯理睬自己。想着想着委屈得双眼都迷离了起来。
“我们霫人逐水草而居不会总驻扎在同一个营地。所以祖辈没有留下关于开矿的智慧牧人们也没有时间去开采铁矿!”娥茹看看眼前如小猫小狗嘶咬般胡闹的少年笑着提了提马缰绳隔在了他们两个之间。
“阿思兰现在开始积攒星星铁到了帕黛姐姐给他生儿子那天估计差不多刚好能打一把弯刀。草原上的男人有一把好刀就像老鹰长出了翅膀!咱们加快些别被阿思蓝他们落下!”
这就是阿思蓝想去寻找星星铁的原因了。牧民们不会开矿所有铁器要么从中原买来要么就靠放牧时收集散落在草原上的铁石。那种被霫人祖先称作星星铁的黑色石头虽然个头小凑几十块才能打出一把弯刀。但打出来的刀剑质量却是极佳刀刃比用贩来的铁材打造的弯刀锋利刀身的韧性也更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小东西实在可遇不可求很多牧人在草原上游逛上一整年也未必能拣到足够打一把弯刀的材料。
一行人笑笑闹闹奔出七十余里马和人都跑了一身汗却也不觉得困乏。跑着跑着耳畔的马蹄声渐渐被流水声所取代众人知道月牙湖就在眼前了。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湖泊无论是孤陋寡闻的李旭还是见多识广的徐大眼在第一眼看到湖面的瞬间都不觉张开嘴巴轻轻地出了一声赞叹。
美不是一般的美。上游的河水千里冰封下游的河面白雪皑皑唯独这方圆二十余里的湖面如同一颗蓝色的宝石般卧在了万里雪原之间。寒风吹过水面上烟斜雾横萦萦扰扰仿佛有仙人在碧波间焚香弄弦。
李旭跳下马背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湖岸边伸手在烟波上抄了一把。一阵透骨的奇寒立刻钻入了他的骨髓。
“啊真凉!”一直做着触摸温水准备的李旭甩了甩手指跳了起来。
“笨这水只是比雪暖些所以才看着有烟冒出来。若是夏天丢个野果子进去片刻后捞出来就能冰牙!”陶阔脱丝看到李旭上当又开心了起来用马鞭指点着湖水介绍。
“壮哉奇哉!不来塞外不知道天地间有此盛境!”徐大眼闭上眼睛在马背上张开了双臂。此行不虚非但长了见识给多年苦学的兵法找到了实践机会。还认识了几个好朋友见到了从没见过的风景。
行万里路犹如读万卷书古人诚不我欺。只有见了这空旷的田野才会激起人心中的豪情。也只有在这万里冰雪中才让人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的梦想。徐大眼挥舞着双臂身上笑容里带出了几分年少轻狂。
“如果是夏天时来看这里更漂亮。四处都是野花连湖里的鱼都想跳出来闻一闻花的味道。如果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星星几乎是紧挨着不细看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的倒影!”娥茹见客人如此欣赏草原风物带着几分自豪的口吻介绍。
这片湖水曾经给少女留下了无数美好回忆去年夏天就是在这个湖边自己认识了纯淤部的巴可若他是临近十几个霫部最年青的族长。整个夏天的风都很醉人头顶上星星也格外明亮。
“明年开了春他就会抬着酒水来迎娶我到他的毡帐中!”少女的目光里对未来充满期盼。回头看看徐大眼期盼中又夹杂进了几分迷茫。
“如果去年夏天在湖边也遇到了徐兄我会选择谁的帐篷呢?”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乱乱的仿佛有一头小鹿在跳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不自然了起来。
“徐兄的箭射得不比巴可若差马骑得不比巴可若慢。每一句话在徐兄嘴里说出来都有不同的味道!”娥茹又偷偷看了看临风抒怀的徐大眼尽力把心中纷繁复杂的想法压了下去。
“我展芳华君行在远。我剪红烛君来已迟……”眼前的烟波中缓缓浮现了晴姨曾经画过的一幅牧野春景那风中摇曳的金莲花给人的感觉总仿佛在倾诉着几声遗憾。当年的她不知道那其中的遗憾是什么而现在娥茹知道自己什么都懂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开始羡慕起妹妹和附离的年少与懵懂来。明年夏天整个湖边的星光都属于他们两个而自己会将最诚挚的祝福送给他们还有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