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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变徵 (五下)

    正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河东使者的心思还真让幽州众人猜了个着。李世民并不是前来替妹妹妹夫撑腰的眼下他所图的却和幽州罗艺一模一样。

    “只恐怕我这个挡箭牌充不了几天罗艺在幽州树大根深麾下的其他人未必如刘子义那么好糊弄!”送走了幽州使者后李世民也急着返回太原。家中最近事情多哥哥建成又奉命前往长安联络李家故友能早一天回去就可以多帮父亲一些忙。

    他可不想坐享其成乱世到来正是英雄豪杰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即便做不了令敌国君主寝食难安的孙仲谋至少也能像前朝大将军王杨爽那样替哥哥打下半壁江山。

    “只怕二哥连刘将军也没糊弄住他赶着回去不过是觉形势与先前预料又大不相同罢了!”萁儿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从缓缓升起的水雾中感受着其中温暖。多年不见哥哥已经脸上已经长出了胡须看起来比以前更英俊更睿智、隐隐的还透出一股逼人的霸气。只是记忆中很多温馨的画面如今也变得渐渐陌生永远不会再现。

    “如果是那样罗艺应该知道如何取舍。万一他不分轻重地胡来即便父亲一时无法相顾你们夫妻也可以退到河东去重整旗鼓!双方日后再放手相博的话咱们李家绝不会输给他!”李世民笑了笑说道。

    “仲坚绝不能容忍他辛辛苦苦才开垦出来的荒地再度被战火破坏掉!罗艺如果真的不分轻重的话我会亲自上城激励士卒一直守到他从河南抽出身来!”萁儿轻轻抿了口茶低声回应。

    “妹妹不愧为我李家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李世民的目光笑着看过来脸上的神情十分值得玩味。

    “嫁了一个为将的丈夫少不得也学一些领兵的皮毛!”萁儿吐了吐舌头笑容中露出几分顽皮。

    兄妹几人中只有世民和婉儿不在乎嫡庶之别平素和她走得近。所以在自家哥哥面前萁儿也不想装什么大家闺秀。繁文缛节抛开后小女孩的天性暴露无遗。

    “况且嫁得还是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刘弘基大笑拊掌赞道。

    “刘兄休要取笑我们。李郎说他的用兵本事还有一半是刘兄手把手教导的呢!”萁儿将茶碗举到眉心遥遥地向刘弘基致意。

    “那是仲坚抬举我!”提起当年的旧事刘弘基心中感慨颇多。“我哪里教过他什么本事倒是当年在辽东时他没少帮了我的忙!”

    “事实到底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反正郎君对当年的情谊一直念念不忘!”萁儿眉眼间含着笑低声补充。作为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她必须让所有贵客不感觉被冷落因此向刘弘基敬完了茶将目光又转向了坐在李世民另一侧的长孙顺德:“长孙叔叔身体还好么?最近有没有见到我嫂嫂。她最依恋您的不知道出嫁之后性子变了没有?”

    “还好还好劳二小姐挂念。至于你嫂子的性子这得问你二哥。在我这当长辈的眼里孩子无论怎么变都还是当年模样!”长孙顺德朗声回答脸上的笑容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于我们这些晚辈眼里长辈们的音容笑貌也总不会淡去纵使多年不见亦如就在眼前呢!”萁儿微笑以自家子侄的身份回应。

    她现在的一频一笑都符合唐公家族培养的闺秀标准了。如果不是知道底细的人还真想不到一个庶出的女儿举手投足之间能做到如此落落大方。

    “当年你一声不吭离了家好多人都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唐公还保持着镇定表面上说不再认你这个女儿暗地里却命人保护好你。想必是在那时他就料定了你们夫妻日后琴瑟和谐日子必然过得美满得很。”

    “侄女那时年少胡闹给长辈们添麻烦了!”萁儿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回应。

    “不是胡闹是你们这些年青人有眼光有见识。考虑问题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长远!”

    “侄女那时一时情急走一步算一步哪可能长远得起来!”萁儿嘴角微微翘起摇头否认。过去的事情她只当一个值得珍惜的回忆。偶尔拿出来翻翻品味年少时的执着与痴狂。至于不相干的人和事是无论如何也掺杂不进这份回忆之中的。

    “若不是目光长远怎可能选得如此一个好夫婿!”长孙顺德轻笑着摇头。“文武双全又重情重义。倘若辅佐的是一个明主将来不难青史留名公侯万代!”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自保就不错了哪指望更多!”萁儿叹了口气笑着摇头“长孙叔叔和二哥应该在很早之前便看得出来仲坚并不是个胸怀大志的!”

    “二妹又说孩子话!”李世民摇头亦笑“不胸怀大志能坐拥六郡膏腴之地?依我看来仲坚本事这么大人望又高。不在乱世中建一番功业太可惜了。况且皇上自己都不想要这江山他又何苦舍生忘死地去替人坚守?”

    这才是今天要确定的主题。数日来类似的话李世民已经说过多次但萁儿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诿不答。眼下箭已在弦无论如何太原方面要从博陵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萁儿头从茶碗上抬起来目光平静而倔犟。“夫君的性子向来执着当年咱们李家落魄时他不也是宁被皇上猜疑宇文家排挤也不肯否认彼此之间的姻亲么。皇上那边落魄了想必他心里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那时和这时又怎好比?”李世民的眉毛猛然向上一跳大声道。

    “在二哥眼里自然是不同的。可在夫君眼里姓杨的和姓李的却没什么不同!”萁儿也收起了笑容正色回应。

    兄妹两个互相对视着彼此都诧异于对方的态度。终究还是念着血脉相连的情分稍稍僵持后便互相将目光错开去。亲切的笑容很快在脸上重新浮现吹进屋子里的风却愈地冷了令人忍不住想缩紧肩膀。

    “萁儿还是像当年一样喜欢跟人抬杠记得小时候我说大雁是落雪前便南飞你非要说是落雪之后。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害得两个人一整个秋天都在直着脖子向空中看!。”李世民笑着摇头努力将话题岔回到骨肉亲情上。

    谈起小时候的事情萁儿也笑了起来眉头轻轻促了促低声道:“二哥不也一样么。分不清楚麦子和韭菜就非按自己认定的算。结果马踏了人家的青苗被爹爹逼着去登门赔钱认错!”

    屋子中的氛围瞬间缓和了许多浓郁的茶香也再度钻进人的鼻孔。长孙顺德在旁边听得有趣也忍不住插嘴“当时记得是我陪着二公子去的道歉的那家老农没想到唐公会如此体恤百姓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抱着十几个肉好直念佛!”

    “是啊末了还不忘了挂一袋还没长大的青杏子到我马鞍子上回去后吃得兄妹几个直喊牙软!”李世民满脸温馨笑着回忆。

    “那东西酸是酸了些但吃过只后味道还真令人忘不掉!”提起回忆中的味道萁儿做了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李世民也觉得口中涎涌喉咙上下动了动。兄妹二人对视同时笑出了声音。

    “即便到现在我路过野杏林子依旧想去摘几个下来。明知道远没到熟的时候但就喜欢那股又酸又涩的滋味!”

    “博陵这边野杏子很多每年春天都能摘到不少。二哥如果喜欢待会儿我派人给你送一筐过去?”

    “一家人么在一起分享个什么都是好的。不为别的关键是有那股亲情在!”刘弘基笑了笑插言。

    ‘可惜咱们谈的不是分杏子!’萁儿心中暗道。微笑着低下头继续品尝茶中的余味。家中仆妇的手艺很好细细的茶末被加了盐和各种香料煮滚筛出后已经吃不出新炒过的那份清苦反而是几种滋味交织驳杂萦绕之间透着淡淡的忧伤。

    见气氛已经缓和得差不多了长孙顺德放下茶碗又将话头转向正题“其实像大将军这样的豪杰对眼前局势想必心知肚明的。他绕不开仅仅是一个结是该负一人还是负天下!”

    “长孙叔叔过奖了李郎不过是一武夫怎可能与‘天下’二字搭上关系!倒是长孙叔叔一直胸怀经天纬地之才此番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萁儿转过头给了长孙顺德一个亮丽的笑脸。

    饶是素有善辩之名长孙顺德也被堵的两眼黑喘了两口粗气笑着回应:“二小姐谬赞了眼下唐公麾下可谓人才济济。我只不过是跟在令尊身边时间稍长些处理起事情来比新来的人娴熟罢了!论及才气和能力与年青人们根本没法比!”

    “既然父亲麾下的人才已经很多了又何必非李郎参与不可。咱们家中的人想必都知晓李郎是个重情义的。即便不赞同大伙的做法也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萁儿又找到了长孙顺德话语中的疏漏话说得轻声慢语听起来却理直气壮。

    李世民、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三个又是气结。大隋气数已尽唐公府几经商议之后已经拿出了结束乱世的最佳方案。这个方案无论对于唐公李渊还是追随了他多年的这些部属幕僚们都不无好处甚至对于天下百姓而言都算得上一个善良正义之举。

    整套方案在开始施行前有一个关键步骤便是获得博陵六郡的支持。河东李家起兵后博陵六郡的反应非常重要。李旭如果能加入的话不但会大增唐公家族的实力也会让很多举棋不定者看清楚在所有问鼎逐鹿的势力中李家无疑是最有希望获取胜利的一家。那样从龙者和贩卖学识的名士豪杰便会蜂拥而来滚雪球般使得李家的力量越滚越大。

    “但那样也必然会影响到仲坚的前程。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将来咱李家真的能化家为国你们夫妻又如何自处?”刘弘基仗着自己与李旭交情比较深说话也尽量直接了荡“萁儿如果做不了主不如派心腹送个口信到南边去看看仲坚到底如何打算。反正整个事情才刚开始运作他多考虑几天再答复也还来得及!”

    “弘基兄此言在理如果父亲肯多等几天我想李郎会明白他的意思。可眼下河南战事正紧能不打扰他我也希望家里尽量不要打扰他!”萁儿也不愿意把话说得太绝伤了已经出现隔阂的亲情站起身向刘弘基三人行了个礼回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世民反倒不能苦苦相逼了。一边站起身准备离开一边问道:“仲坚那边打到什么程度了还算顺利么?我在前几天的酒宴中听说他已经重整了各地郡兵。”

    “昨日最新消息是拿下了原武和阳武两城并顺利将匆匆赶来救援的王伯当部堵在了半路上。计算时日差不多该把李密逼出山来了。如果他能解决掉瓦岗军对于父亲和二哥所谋的大事想来也不无益处。”虽然身在河北萁儿对河南战事依旧了如执掌。从斥候们送回的军书上看来战局目前还在朝有利方向展。自家郎君最忌讳的人被堵在了荥阳以东而李密等人又是他的手下败将未战之前士气先输了三分。

    这个时候河北无论天塌下来她都不会让自己的丈夫分心。二哥和长孙顺德等人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道理归道理如何选择还要看丈夫的。既然自己跟了他无论他做豪杰也罢做英雄也罢夫妻两个自然要彼此支持着向下走。总不能看着他在前方与人拼命自己却为了一个所谓的开国之功乱了他的方寸。

    “仲坚娶了你真是有福。隔着这么远你却事事都先顾着他!”也许是回忆多了青杏的滋味李世民觉得肚子里有些酸笑着打趣。

    “若是长孙嫂子嫁了你还事事顾着自己的家人你会过得很开心么?”李萁儿宛尔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亲手替二哥系在肩膀上。

    “此行路远二哥保重!”她在心里默念走出门将李世民等送出了庭院之外。

第四章 变徵 (六 上)

    一无所获便离开了博陵李世民未免心中有些懊恼。他倒不怪妹妹不肯为自家出力萁儿那句话问得好如果是妻子与他婚后还把长孙家的利益摆于心中要位置他也不会为此而高兴。

    但想想太原举兵后博陵军可能采取的立场李世民浑身上下就不止一处凉。从十四岁起他就把李旭作为英雄来崇拜幻想着长大后某一天能和对方同时驰骋疆场。这一天终于越来越近了却有极大可能是相对着举起刀。

    “若是仲坚败于瓦岗军之手就好了将来也省却很多麻烦!”内心深处李世民忍不住暗暗地假设。这种想法让他感觉到很羞愧却像孩子看见了甜食一样无法拒绝其诱惑。李旭败于瓦岗无论他最后是否能平安返回老巢短时间内博陵军必将大伤元气。再加上罗艺和窦建德的威胁不管对杨广有多忠心李旭于数年之内都无法分神西顾。

    只是李密那个人忒没本事!世民摇摇头把这种无聊且不可能实现的假设赶出心底。关于李密的个人能力唐公府早有定论。这个家境豪富却要在牛角上挂书边走边读的家伙最大的本事是装神弄鬼此人不到两军阵前还好到了阵上瓦岗军必败无疑。指望他去击败李旭还不如指望天上突然下一场大雪把博陵精骑活活给冻死于荥泽城外来得现实。

    可眼下已经是孟春时节河北与山西各地的青杏子都长到小拇指大了河南怎可能还会下雪?所以该生的还会生以李仲坚那个性格他如果肯造杨广的反他就不是李仲坚。打残了瓦岗军后下一步他便会杀回河北来对付窦建德。然后便轮到罗艺高开道。这些人都未必能搠其锋樱而待太原一举兵先便得承受的博陵精骑的攻击。

    “如果仲坚败一场就好了这些年他就是走得太顺所以很难被咱们收服!”怀着叵测心思的不光是李世民一个长孙顺德打着同样主意。只不过他不在乎将这种想法宣之于口并且总能为其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密不是仲坚的对手!徐茂功倒有机会和他一较短长可等姓徐的冲破了荥阳防线仲坚的兵马早就攻入瓦岗主寨了!”刘弘基摇摇头否决了长孙顺德所描绘的那种可能。

    “雪中送炭的恩情最令人难忘。以仲坚的为人如果他真的兵败于瓦岗山下咱们河东只要及时地出手拉他一把就不愁他将来不付出十二分的回报。”长孙顺德笑了笑依然继续做自己的白日美梦。“收服一个人就好比训练一匹烈马你总得先让其受些挫折才好收其心。否则即便他表面上臣服了将来也未必容易调派……”

    “长孙主簿这话说得过了!”刘弘基听长孙顺德后面的话刺耳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他的罗嗦“仲坚乃当世英杰又怎能和畜生类比。况且即便是良马也不会像你说得那样软骨头!”

    “嗨老夫只是打个比方又不是真把他当作牲畜看。良马需要雄主驾驭这英雄豪杰么也理所当然为明君所驱策…….”长孙顺德撇撇嘴解释。

    刘弘基知道对方心胸不怎么宽广所以也不跟他争辩。抓起马脖子下系的酒袋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借喝酒的由头将话题岔了开去。

    “弘基兄不必替仲坚担心他不可能败给李密。所以长孙叔父也就是那么一说没任何机会去实现他的美梦!”李世民怕二人伤了和气赶紧笑着打圆场。

    长孙顺德却不理解世民的好心扭过头笑着对他说道:“那可不一定胜负本来就有一半取决于战场之外。眼下想看着仲坚打败仗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们随便动动手脚都会让咱们的李大将军应付得非常吃力!”

    “谁那么傻这个时候去给仲坚捣乱!难道当朝几位大臣还跟李密有过命交情不成?”李世民不相信长孙顺德的话笑着摇头。

    “当朝几位大臣和姓窦的没什么交情但怎么在他眼看着就被人杀得无路可逃时突然将杨义臣老将军调回了江都。”长孙顺德回用马鞭遥指东南“可怜杨老将军刚回到江都便病转眼就暴毙了。这里边若没有些文章世民你相信么?”

    “的确有些蹊跷!”李世民皱起眉头回应。

    杨义臣是在去年冬初奉旨返回江都的当时他与窦建德等人激战正酣。据谣传是那位参掌朝政虞大人嫌杨老将军送到江都的战利品不够厚所以向杨广进言说:河北流寇已经被李旭打得不成气候了没必要留那么多兵马在那里。况且杨义臣久领重兵在外麾下将士只知道有主帅不知道有皇上。

    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另一位素有智者之名的参掌朝政裴矩大人也建议皇帝陛下将杨义臣调回江都出任兵部尚书之职。结果杨义臣前脚离开河北局势风云骤变。几名留下来讨贼的将领6续败亡于窦建德之手连杨义臣留下来的老班底都被乱匪击溃了渣也没剩下半粒。

    祸不单行。就在上个月江都又传来了杨义臣病死的消息。据说死前还面朝东北念念不忘到平原郡重整旧部为国除奸兑现他和李旭二人的约定。

    “如果杨义臣战绩太大则等于拆穿了虞、裴两个编造的盛世谎言。所以二人自然容老将军不下。况且目前江都也缺一个能征惯战的老将坐镇以均衡宇文家的实力。两种考虑加起来杨义臣就必须回去当兵部尚书。至于如何让他死起来像是生病那是宇文家的拿手好戏根本不用人教?”见李世民的眼神有些茫然长孙顺德笑了笑又道。

    江都那些风云变幻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长孙顺德的眼睛。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烂熟于心的。只是这些年来在唐公麾下陪着家主一道蛰伏从来没机会施展而已。若是眼下换了他与李密易地而处至少有十几种手段能把李旭逼得焦头烂额。彻底击杀对方不容易将李大将军从战场上赶走却是十拿九稳。

    “可陛下一直相信仲坚根本不可能会像对待杨老将军那样突然对他生疑!”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二公子此言差矣!你见过咱们那位陛下信哪位武将信得时间长来?张须陀手握重兵距离东都太近所以要被断掉补给。仲坚手中所掌握的兵马难道比张须陀老将军少么?况且二公子末要忘记了仲坚可是姓李。若论崛起度和人望只在李密之上不在李密之下!”长孙顺德诡秘地一笑低声分析。

    “嗯!”李世民被长孙顺德阴侧侧的表情吓了一跳像不认识对方般瞪圆了眼睛。半晌才非常疲惫地回了一句“仲坚也许是个例外我从没见陛下这样待一个人过。就像待自家的亲生子侄一般。”

    “二公子以为大隋到了这般地步都是皇上一个人的责任么?”长孙顺德又笑露出满口的白牙个个闪着寒光。“陛下再昏庸糊涂都是他一个人糊涂不会令大隋败得如此快。想这满朝公卿哪个没向火上添过柴。呵呵只可怜仲坚那呆子还像飞蛾一样向火堆中扑。”

    “皇上不会相信那些谗言谁都知道仲坚不像李密他就一个人即便想造反也没什么班底!”李世民依旧摇头说话的口气却越来越弱额头上亮晶晶地冷汗清晰可见。

    “仲坚不是没班底。想让皇上相信仲坚有班底很简单!”长孙顺德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郑重。“事实上虽然唐公这些年没帮仲坚什么忙外界还是把他看做了咱们李家的人!咱们垄右李家!桃李子的李!”

    一个“李”字被他反复强调了无数次直听得令人脊背冷头皮乍。李世民迅将头侧开去寻找刚才还走在自己身边的刘弘基却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侍卫队伍当中去了此刻拎着酒袋子与弟兄们喝得正欢。

    “即便事实真如长孙叔父所说咱们也不能把希望过多地寄托于别人身上。打铁还得自身硬该准备得需要准备该争得还得去争!”将目光收回来后唐公府二公子李世民低声说道。

    “二公子这话说得没错该给仲坚的支持咱们还得给。一家人么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去!”长孙顺德笑了笑将手中马鞭遥遥地指向了远方。

    这一刻他意气风仿佛如画江山尽在掌握。

第四章 变徵 (六 中)

    也许是行事过于不谨慎的缘故四月初有关唐公李渊准备联系子侄起兵造反的流言开始在民间流传。但与以往类似谣言广为传播的情况不太一样这次的流言是刚刚起了个头便很奇怪地快平息了下去。远在江都的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被惊动与河东道近在咫尺的东都也没有派使者去核实事情的有无。只有越王杨侗以监国的名义了一封手谕给李渊褒奖他一门忠良多年来为国鞠躬尽瘁。

    在此风雨飘摇时刻理智的人谁也不会因为一个没有任何凭据的流言而明目张胆地去挑衅国家的柱石之臣。况且唐公李渊的侄儿冠军大将军李旭此刻正率领四万郡兵与十万瓦岗众于济水东岸鏖战。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任何一点外来干扰都足以影响整个战局。

    这场战斗已经打了十余日从目前情况看人数不到对方一半的官军仍牢牢地掌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临近济水河的两个县城阳武和原武还控制在官军手中为瓦岗军囤积了大量物资的荥泽城也被冠军大将军派遣一支人马死死围住根本无法给李密提供任何有效的支援。至于距离战场稍远的外黄城里边的贼军早已主动切断了与其他袍泽的一切联络。包括大半个月前王伯当部在距离该城不到四十里的地方遇伏被杀得全军覆没时城中几个大当家都没向外看上一眼。

    瓦岗军大当家李密充分吸取了上次兵败的教训。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利用手中优势兵力稳扎稳打试图凭借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来拖垮对手。但此时的官军已经不是先前的疲敝之师接二连三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他们的士气。在李旭的指挥调度下他们采用各种各样的灵活战术向敌军起进攻。攻击最顺利的一次竟然连破瓦岗军四道防线差一点砍倒了李密的帅旗。

    觉士卒作战能力与官军仍然有很大差距后李密决定利用营垒来弥补自己一方的不足。济水两岸素来不缺少树木和泥沙喽啰兵们入伙前又都干过一些农活。所以无论来自官兵方面的打击有多激烈瓦岗军最后依然有的是办法将阵脚稳定住不至于像上次一样出现整支队伍崩溃的恶劣情况。

    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让郡兵们很窝火但一时又找不到太好的应对之策。所以在双方养精蓄锐的时候侮辱挑衅便成了他们的另一种攻击手段。

    “龟孙子有种伸出头来!”吃饱喝足的郡兵们大声向对面挑衅与此相伴的是雷鸣般的鼓声。“轰、轰、轰”一**如惊涛拍岸。瓦岗军却仿佛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叫嚣般躲在木制的营墙后一声不吭。

    “你们大当家又送另一条腿来了吧不要急待爷们慢慢去割!”促狭的郡兵们尽情地拿上次的失败来羞辱对手“这次爷们要打折他中间那条腿!”赤色的旌旗迎风招展雪亮的槊锋在阳光下烨烨夺目。瓦岗军士卒紧握弓弩脸憋得通红身体却一动不动。

    “弟兄们散了吧李密那厮不是个有担当的。为他卖命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连几串肉好都舍不得!”这句话是说原武和阳武两县主官的经历。李旭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擒他们两人后第二天便命俘虏带信给瓦岗众当家提出以两名“郡公”的性命换回张须陀的头颅。而瓦岗寨的回答居然是张须陀的头颅已经答应由其家人出钱赎回所以不能拿来交换。于是两名刚受封半年不到的“郡公”便被官军砍了头级挂在高杆上留做后来人的警示。

    这回被揭了短的瓦岗军终于恼羞成怒一批黑色的羽箭突然升起在半空中然后呼啸着俯冲下来将郡兵们手中的盾牌砸得叮当做响。官军的弓箭手立刻开始还击狭长的交战点上空近万只雕翎来回穿梭。大部分羽箭都没造成伤害因为敌我双方早已熟悉了这一套并且都提前做好了相应准备。

    也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盾牌缝隙漏过来白羽或地面上弹起的断矢所伤捂着身体大声地哀嚎起来。袍泽们立刻将伤者拖离羽箭射程范围红色的血在已经被染黑了的土地上再次添加了浓重的一条就像大地本身被割了一道伤口。很快新的血迹被阳光晒干黑然后又被更新的血迹覆盖。

    比起两军对冲羽箭给敌我双方造成的损失都不算大。当值的将领和头目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吹响角声喝令麾下士卒停止浪费辎重。天空中猛然一亮周围的景色瞬间清晰风声、流水声还有无可名状的天籁声亦在突然变得宁静的战场上成为主流听在人耳朵里说不出的诡异。然后便是单调的“镚!”“镚!”声和木板碎裂的声音官军和贼军的强弩同时开始威巨大的箭杆掠过敌我双方的间隙砸碎盾牌砸烂营墙把盾牌后或营墙后的人像串蚂蚱一样串成串牢牢钉在地上。

    中箭者紧握住贯穿胸口的木梁双腿交替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他们不愿意离开他们仿佛在这个时候才现眼前世界的美丽。但天空很快变黑树叶和远山都失去了颜色。最终他们的灵魂高高地飞起看见自己和自己的敌人都仰着头与杀死自己的武器一同构成了个倔犟的人字。

    依旧活着的人将弩箭抬上射槽呼喊着耕地推车时常用的号子齐心协力将弩弦张开。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过了三百步他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也不知道下一个死于强弩之下的受难者是谁。只是机械地上弩开弦开弦上弩直到自己也成为受难者把血液淌满四月阳光下的土地。

    弩箭战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丈许长精钢为锋薄铁为羽的弩杆在乱世中远比人的生命值钱。很快被激怒了的一部分瓦岗军便从已经倒塌的营墙后冲了出来冒着被弩箭穿成蚂蚱的风险向官军的阵地冲去。弩战中占到便宜的官军也不示弱排成一个个五边型战阵快迎住前来拼命者。金属的碰撞声盖住所有声响迅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白刃挥舞血肉横飞尸体一具接一具地倒下。

    喽啰兵们胜在数量众多官军们的优势则体现在装备和彼此之间的配合上。传自大隋边军手中的小阵快挥效果车轮般彼此交替旋转每一次变换角度都要收割掉数条生命。喽啰兵的数量慢慢减少慢慢变得与对方一样多慢慢变得不如对方突然有人出了一声惨叫丢下兵器掉头便逃。恐惧如同瘟疫般散开传染给身边所有同伴。残存的喽啰们哭喊着退出战场亡命逃向本阵。郡兵们则快散开队形尾随追击如苍鹰逐兔。大部分逃跑者还没等踏入自家阵内便被敌人从背后结果了性命。少数幸运者跳过了破碎的营墙却又被如林的长矛挑了起来甩在鲜红的泥浆中。

    “未待鸣金先行溃退者杀无赦!”一名面无表情的头目大声强调然后平端硬矛带着数百弟兄投入战斗。瓦岗军是有军纪的正规军不再是流寇土匪他们可用生命来证明自己。双方又开始了第二次近距离肉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命换命。直到其中一方躲在远处指挥的将领觉得今天的血已经流得足够多足够解气!

    但通常这种草草收尾的情况不会生敌我双方都希望通过一场激战来改变长期以来的僵持局面。于是局部战斗很快展成了大规模冲突接着便成了一场全军投入的生死博杀。数以万计的瓦岗军从营墙后跳出来从各个角度夹击官军。一队队的郡兵走上前线从各个角度将瓦岗喽啰顶住。

    敌我双方士卒的战斗力都是良莠不齐所以战场很快变得相当混乱。两军彼此犬牙交错最强悍的几队郡兵已经推进到瓦岗军营垒前最孱弱的几支郡兵却被优势的敌军逼得不断后退。双方的鼓手和号手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用风暴般的旋律点燃所有人心中的血性。“隆”、“隆”、“隆”“呜-呜-呜-呜”夹杂着长矛刺入骨头的摩擦声朴刀砍中盾牌的闷响还有伤者的呻吟冲锋者的呐喊让风云为之变色。

    “杀贼杀贼杀贼回家!”这是郡兵的声音。他们希望一个安宁的生活希望自家的妻儿老小不再受到乱匪威胁之苦。他们喊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扬。

    “除暴除暴除暴安良!”这是瓦岗喽啰的怒吼。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被暴政逼到无路可走时才不得不提刀为贼的。他们相信领们关于未来的承诺也毫不怀疑自己一方所为的正义。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为正义而战。

    但正义只有一个永远属于胜利的那一方。

第四章 变徵 (六 下)

    天空中的太阳再也不忍看这人世间的凄惨景象悄悄地躲进了云背后。沉醉于厮杀中的人却浑然不觉继续挥舞着已经砍出豁口的钢刀呼喝酣战。他们已经被人血的味道迷昏了理智心中不再有任何温情。他们对死和生都已经麻木只知道不断地挥刀要么砍翻对手要么被对手砍倒。

    风呼啸着卷过大地吹断角鼓声却吹不断人口中的怒吼。云从战场的边缘聚起挡得住阳光却挡不住人眼中的仇恨。

    蒲山公李密站在一杆大旗下两眼望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如神龛中的泥偶般无喜无悲。他已经看惯了这种杀伐也闻惯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味。那一个个已经倒下和正在倒下的生命无论敌我对他而言都不过是粒棋子只要最后的结局是胜利的损失多少棋子不必考虑。

    这个乱世注定是为英雄所设而所谓英雄就是站在白骨堆最顶端的那一个。

    现在他脚下的白骨堆堆得还不够高。接下来的岁月里他要不停地堆不停地堆直到过与自己角逐的所有豪杰。几万喽啰算得了什么?古往今来哪个成就霸业者没付出过巨大牺牲。必要时他甚至连亲兄弟都可以填进去只要最后这堆白骨的颠峰处能与天子御座持平!只要这累累白骨能铺就他通往金銮殿的大道。

    “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如今皇帝陛下和皇后已经被困在扬州了桃李章上所预言的情景已经慢慢兑现。无论谁敢挡在他的大道面前结局都只有一个死!

    距离李密不远处的一伙瓦岗军被郡兵冲垮惊惶失措地向本阵逃来。李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百余名督战者立刻迎了上去。但这次溃兵的数量实在有些多顷刻之间便将督战的队伍也冲了个七零八落协裹着他们一道冲向营墙。李密又挥了挥胳膊千余名弓箭手拍成三列横阵依次叠射。眼前的棋盘彻底被清理干净尾随追杀过来的官军和溃兵以及办事不利的督战队全部被羽箭射倒尸体压着尸体胳膊手臂挨着手臂。

    他们都是棋子没有生命、没有感情、没有血肉的棋子。

    如画江山便是棋称道路便是经纬。

    人血如水滔滔成河。

    又一队瓦岗军主动回撤吸取了同伴的教训他们尽量避开主将的帅旗所在。“不争气的东西!”李密冷冷地骂了一句从侍从怀里抓起一面令旗奋力抖了抖。连绵的战鼓声突然变了个调激昂慷慨。“隆――隆隆――隆隆――!”伴着鼓点三千余身穿青色皮甲的瓦岗士卒缓步走出营垒用盾牌和刀尖顶住溃散下来的袍泽将他们推转向前迎住追杀过来的官军。

    敌我双方的夹缝中溃兵们出痛苦的哀嚎。前后都是刀锋他们只能选择其中一方。有人跳起来合身扑到官军的小阵中然后被长槊与横刀撕成碎片。有人惨叫着地被自己的袍泽毫不留情地从尸体上踩过碎烂成泥。

    所有碍事的棋子很快变成了一股淡淡的红雾旋即被风吹散。瓦岗军最精锐的蒲山公营与郡兵遭遇就像两座夹江对峙的高山突然迎面相撞。那一瞬间大地仿佛震颤了一下随后无数人像秋天的谷子般倒了下去。天空中骤然又是一亮有道粉红色的闪电急劈而落与骤然冒起的血光交织着将人眼中的世界晃得一片殷红。

    闪电消失天地之间又恢复昏黄颜色。昏黄色的世界中李密清楚地看见一直向自己这边推进的那些小军阵一个接一个变形碎裂。他们不如蒲山公营无论体力、训练程度和装备都不如。先前他们像一把把尖刀刺得瓦岗军防线四分五裂现在他们却刺到了一块又厚又硬的钢锭上折断了自己的刀锋。

    “催战!”李密脸上平静如旧大声命令。

    “隆――隆隆――隆隆――!”鼓声变得更急如万马奔腾如狂风暴雨。反击得手的蒲山公营大踏步上前将郡兵们的攻势硬生生倒折回去。已经支持得筋疲力尽的其他瓦岗军喽啰突然出了一声喊士气迅恢复。他们追随在蒲山公营两翼如倒卷回来的海水彭湃、咆哮气势汹汹。

    一滴肥大的雨珠重重地砸在李密的金盔上敲得他微微一愣。紧接着他看见敌人居然像雨打过的积雪一样快后退。还没等他来得及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后退中的敌军突然停住脚步。然后在风声、雨声和雷声的背后传来了凄厉的号角声声声如歌。然后他看见一个个破碎的敌阵开始向中间汇集由疏散变得稠密由软弱变得坚韧。当另一滴雨将李密从震惊中打醒的时候他看见战场中央处的敌军已经变成了一个铁三角锥锋所指正是蒲山公营弟兄们的中心。

    倒卷回去的喽啰兵们收势不及纷纷砸在铁三角的边缘上。同样如碰到了礁石的海潮般快被撞了回去四分五裂。“咚!”李密听见了一声巨大战鼓声就像在耳边炸起了一颗惊雷。“咯嚓!”一道淡蓝色的闪电直劈而落昏暗的视野彻底被照亮他蓦然现敌军的那个铁三角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正不紧不慢地向蒲山公营弟兄砸了过来。

    “咚!”又是一声战鼓李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一抽。视野再度变暗变得模糊战场上人影僮僮虎啸龙吟。盼望着盼望着下一道闪电终于炸开他看见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精锐居然在后退被敌军推着不断后退后退。每后退一步便要丢下无数尸体。

    “这不可能!”李密终于动容在心中疯狂地吼叫。蒲山公营是他从各营中抽调精锐而组建训练方法几乎照搬了徐茂功的破阵营。这支队伍兵器和铠甲也是瓦岗军中最好的战斗力绝不输于其他任何一营瓦岗军。李密平素将其视作至宝从来舍不得拿出来用。没想到第一次放上战场却连伙郡兵都拿不下。

    “密公敌阵的核心不是郡兵!”站在李密身边的王伯当眼睛尖综合自己上一次兵败的经验很快现了对手的秘密。

    正在缓缓压过来吞噬生命的铁三角尖锋处由一旅精锐组成当先的士卒们个个手持长柄厚背大砍刀双手挥舞起来寒光闪闪。挡在他们面前的瓦岗将士往往一个照面就被砍倒连人带兵器变成了两段。

    “陌刀队?!!”李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直接叫喊出声音来。四下看了看他快将惊恐藏进心底。那是大隋边军用来对付突厥狼骑的陌刀光刀刃就长达七尺。李密曾经从别人中听说过这种兵器号称是“寒光过处人马皆碎!”他也曾设想过给自己的麾下士卒也装备上这种兵器但第一承受不起其造价第二也找不到懂得使用此物的教头。他万万没料到这种兵器和使用这种兵器的人会出现在与自己交手郡兵当中。

    “是边军姓李的把他麾下的骑兵当步卒使用混在了郡兵当中!”王伯当痛苦地摇着头咬牙切齿地叫道。数日前与郡兵交手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济阳营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昔日的手下败将给击溃。侥幸逃得生天的他一直纳闷大隋郡兵怎么战斗力突然变得如此强悍?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所遭遇到的郡兵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些郡兵。狡诈的李旭将边军精锐混入了郡兵当中。这些人平时的作用不过是给郡兵壮胆关键时刻便会整合在一起化作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是边军!”李密亦痛苦得直咬牙。怪不得这些天来瓦岗军连敌人的主力都没看见就是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其实敌军的主力就在眼皮底下是他李密和麾下的将领眼神差一直没勘破其中玄机!

    战场上不仅仅只有一个三角型攻击阵列在其他位置上的瓦岗军也不断被敌人压着后退。李密知道今天对手不会让自己好过吐了口红色的吐沫抓起了另一面黑色的角旗。这面角旗他很少用只要挥下去则意味着押上了全部赌本。

    “密公?”王伯当惊叫一声一把握住了李密手腕。“使不得咱们还不到拼命的时候!”

    “没有什么使不得!”李密大声咆哮疤痕交错的面孔在闪电的照耀下显得分为狰狞。“内卫营出击!”他摆脱王伯当的阻拦将角旗狠狠挥了下去。“轰隆隆!”一声惊雷从天际间响起直震得人眼前地动山摇。

    “啪!”几道已经破碎的营垒突然被推翻万余名蒲山公营精锐倾巢而出。

    “啪!”人群后又是水花四溅挡在李密身前的最后一道营垒也被瓦岗军主动打开一千多名身穿黑色铁甲手持长矛大棒的彪形大汉怒喝着冲进战场。

    锋樱处内卫大将军吴黑闼手持三股钢叉勇不可挡。

第四章 变徵 (七 上)

    王伯当无法改变李密的决定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大当家把手中的全部力量一**派了出去。“这不是个正确选择!”他喃喃道;“姓李的手中肯定还有后招!”他两眼望向战场心急如焚。

    凭借上两次的交手经验王伯当对李旭的用兵习惯已经多少有了些了解。他认为对方绝不会是个随随便便就派出全部主力的楞头青。此子深喑虚实之道虽然把博陵精锐分了一部分进入郡兵队伍但绝不会就是摆在明面上这些。眼下数以千计弓马娴熟的轻骑兵肯定就隐藏在战场某处等待在恰当的时刻给大伙以致命一击。

    姓李的狗官就像一头嗜血的狼瞪着幽绿色的眼睛盯着别人的喉咙。半空中一道焦雷响过王伯当觉得自己的头皮酥地麻了一下梗嗓处瞬间鼓起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小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用盾牌挡住脖颈瞪圆的双眼向战场中瞭望。他没能找到李旭的影子天色太暗了粗大的雨滴和四下里晃动的人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在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分辩清楚的就是双方的战旗纵横交错你来我往纠缠得难解难分。

    “情形不对劲儿!”王伯当暗中告诉自己。他不想再出言干扰李密的指挥但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本来是一场生于局部的小规模的挑拨与反击战到现在为什么演变成了生死对决。今天不是一个适合大规模决战的天气脚下地形也未必对瓦岗军有利至于人和眼下全军士气全凭蒲山公营和内卫营支撑着人和根本无从谈起。

    今天生的一切都不符合李密的用兵风格。虽然王伯当知道李密并非一个沉得住起的人但这回与往日不同王伯当在前几日逃归大营后曾经从李密的亲信幕僚房彦藻口中听说瓦岗军主力在出击前曾经制订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只要密公能带领兵马和敌人对峙上半个月左右胜利便会像熟透了的烂柿子一样从树枝上掉下来。

    半个月时间马上就到了李大当家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如果他只想出口恶气而不计输赢的话又何必苦苦招架了这么久?

    “一定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大当家今天才不得不破釜沉舟!”王伯当从心中得出结论然后强打着精神试图从沙场上寻找问题的答案。

    在闪电的帮助下他看见内卫大将军吴黑闼已经冲入了敌阵中。此人身后的士卒都是李密从三山五岳招揽来的心腹死士个个武艺高强。普通郡兵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三招两式便被放翻。距离瓦岗军营垒最近的一个三角形攻击阵列的侧面很快被吴黑闼冲开了一个缺口身穿黑甲的死士们呼喝着从缺口处填了进去。整个三角形阵列瞬间停止了移动内部的旗帜纷纷歪倒。郡兵们被杀得抱头鼠窜吴黑闼身边的人却很少伤亡。

    身穿青色铠甲的蒲山公营弟兄所面临的压力顿时大减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他们慢慢地收拢好阵型并且逐步开始向对手动反击。官军的三角形攻击大阵上面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多马上就面临着四分五裂的危险。王伯当紧张不敢眨眼睛唯恐错过任何细节。他暂时忘记了敌军的骑兵忘记了李旭随时可能祭出的杀招。他只盼望着自己的一切推测都是错的眼前这伙敌军顷刻便会覆灭弟兄们多年来的所有冤仇都得到洗雪。

    老天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王伯当的视线很快被雨幕挡住了。雨越下越大高处为白色尚在半空中就变成了粉红色。打在人体上之后立刻变成了鲜红色然后在地面上与血融为一体再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雨水。数万人就在血泊中厮杀脚步每移动一下都可能踩中一具尸体也许是敌人的也许是自己人的。谁能顾及得到!稍不留神自己就可能成为尸体中的一员永远长眠不起。

    闪电裂破长空照亮整个战场。王伯当抹去脸上的雨水惊诧地看见敌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压变形中间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吴黑闼带人杀到了阵中心正在纵横往来。蒲山公营的弟兄们依然被挡在阵外侧但凭借人数和体力的优势压得对方节节后退。

    更多的蒲山公营兄弟冲了上去与先前出击的喽啰们一道向敌阵施压。郡兵的旗帜不断后退原来锋利的尖端已经消失代之的是一道又扁又平的防线。防线内部错过三面旗帜吴黑闼的将旗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不对!”他突然出一声惊呼吓了身边所有人一跳。敌阵不是被冲碎了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又生了变化。那些负责掌管阵型的旗手明显是来自边军中的老兵在号角声的指挥下不断调整身边士卒的步伐。官军的三角形攻击大阵在不断收缩的过程中生了旋转一条横边转过来与排成方阵的蒲山公营正面相抵。而其他两条横边则分裂开一条向内凹一条向外凸。冲进敌阵中的吴黑闼等人刚好被夹在当中就像夹在铡刀下的一捆木柴。如果不是郡兵们的配合尚嫌生疏的话吴黑闼和他身边的那些内卫早已被铡成了碎片。

    “停步停步原地扩大战果!”吴黑闼也现自己上了当大声吆喝。但混乱的战场当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听见他的话。众人抱成一团原地观望。却无法阻挡其他立功心切的袍泽们继续向陷阱里挑。完成了调整之后的敌阵迅开始威数以百计的长槊从两侧刺过来将深陷入阵中的黑甲死士纷纷捅倒。只被隔了三两道人墙的蒲山公营士卒能看见自己的袍泽在如林长矛中躲避哀嚎。他们厉声呐喊奋勇向前就是无法冲破敌军的阻挡。

    “呜――呜呜――呜呜!”李密终于也现了形势的严峻命令亲兵吹响号角指导已经陷入敌阵的内卫们如何应对险情。他的命令只晚了半拍但这半拍的失误已经足以让数百名弟兄失去生命。

    一条两条三条内卫们突然现他们身边到处都是敌军到处都是致命的长槊。冷森森沾着雨水刺过来随即带起一片血迹。锋利的槊刃被冷雨快冲干净伴着闪电再次刺回或被瓦岗死士用盾牌挡住或直接钻入死士们的肋骨。瓦岗内卫被逼得不断后退在后退过程当中不断损失人手。吴黑闼凭着个人勇武左冲右突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一名身材高大的内卫用盾牌挡住左侧刺来的长槊紧跟着转身用钢刀将右侧刺来的硬矛磕偏。单打独头敌阵中的任何郡兵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能看到郡兵们脸上的恐慌。但这不是单打独斗没等黑甲内卫将刀收回第三、第四根长槊刺入了他大腿。此人如野兽般咆哮声音凄厉高亢。郡兵快撤矛血喷泉般从瓦岗内卫腿上的伤口射出染红无数颗雨点。受伤的内卫跌跌撞撞就像喝醉了酒般摇晃。数根长槊同时刺入他的胸口将他的身体挑起来高高地举上半空。

    几名郡兵同时力将敌人的尸体甩了出去。他们按照军阵中的队正和博陵军老兵的指挥如一把梳子般向前梳理。陷入阵中的敌军要么被捅死要么转身逃走把自己的后背漏给他们。阵外的敌军起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狂攻却被外围的郡兵袍泽用身体和武器死死顶住。

    旗手们用力挥动胳膊将已经湿得无法再湿的旗面抖开甩展。这是维持指挥命令的关键有了它们双方主将的命令才能顺利执行。虽然那些命令都是逼着他们向前送死。

    双方在交换以命换命。与蒲山公营顶在一起的郡兵弟兄很快被剥下了一层内侧的袍泽们立刻顶上绝不肯放两支瓦岗军互相接触。阵心处的长槊手抖擞精神加快收割度每一次移动都放倒数十名对手。

    “跟我去救人!”王伯当不敢再耽搁没向李密请示就带着自己身边的一百多名亲兵冲向了战场。再晚几步吴黑闼等人肯定全军覆没!虽然不喜欢对方那又酸又臭的怪脾气王伯当依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袍泽战死。一边跑动他一边从背后摘下大弓将两支羽箭扣在手指当中逐一搭上弓弦。

    “绷!”第一支箭脱弦而出射向敌阵中央的将旗。第二支箭紧跟着第一支箭射出去直奔旗杆。两支箭先后命中目标负责调度眼前这个军阵的将旗快飘落。擎旗者只感觉到一股巨大力量顺着旗杆传来手一松整根旗杆也歪倒于地上。

    “用弓箭开道不要靠近!”王伯当在跑动觉敌阵破绽快中调整战术。他麾下这百余名亲兵都是追随其多年的彼此之间配合非常默契。上一次溃败时就是凭着这些心腹王伯当才从重围中硬生生闯出一条活路。此刻他要重复上一次的故事不是为了自己逃命而是为了挽救别人。

    他们从蒲山公营的侧翼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开弓放箭。每个人腰间的羽箭顷刻之间就见了底但郡兵的阵型也被他们射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跟在我身后方阵!”王伯当大声命令丢掉弓从地面的尸体身上拔出一杆硬矛左劈右刺将靠过来的郡兵逐一掀翻在地。“黑闼!”他大声喊叫“黑闼向这边冲!”

    吴黑闼听不见王伯当的喊声但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现了郡兵的阵型出现了短暂混乱。带着还没被人捅成筛子的剩余弟兄他奋力冲向了敌人最忙碌的位置。两名手持陌刀的博陵劲卒试图拦阻他被吴黑闼一叉一个先后捅死。“跟紧我!”他大叫不管那些掉队者像一头野猪般直冲向前。郡兵们阻挡不住纷纷闪避。

    很快吴黑闼手中的钢叉便不再锐利。他大声怒吼以差为棍。横扫竖砸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残存的瓦岗内卫紧紧跟着他左冲右突如掉进陷阱里的困兽一面出绝望地哀鸣一边为生存而挣扎。

    忽然他们现敌阵松了松。雨幕后出现了亮光。吴黑闼大踏几步溃围而出却现一名敌将挺槊迎来来势又快又急。他钢叉横挡拨偏长槊。然后顺势回刺直奔对方咽喉。敌将快后退放声大叫用战靴从血泊中掀起一团红色的泥巴砸向他的额头。吴黑闼的身体不得不停了下来他趔趄了一下闭目等死。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当他又有勇气睁开眼睛时看见王伯当就在自己的钢叉前脸白得就像地上的死尸。

    “守住这个口子把活着的人都撤出来!”王伯当推开脖子前的钢叉大声命令。两个人背靠着背站在一处长槊和钢叉并举将蜂拥而来的郡兵纷纷逼退。吴黑闼麾下的内卫看准时机顺着缺口6续退了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多处挂彩半柱香前还崭新的铠甲破烂得就像叫化子身上的麻布袄。

    短暂的优势很快失去瓦岗军不得不临时调整战术与官兵们陷入苦斗。解决了本阵当中的“钉子”后官军的攻击阵列再次活跃起来。他们在号角声的协调下不停变换攻击节奏一波又一波地向瓦岗军施加压力。全军杀上的蒲山公营浴血奋战却不能再将官军向后推开半步。

    王伯当和吴黑闼二人背靠着背喘息自从初次见面起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逃离虎口的五百多内卫死士围城了一个大圆阵将王伯当和吴黑闼团团保护在中央。一些被打散了的其他各营部众看到机会纷纷向圆阵旁边靠拢。人流中王伯当和吴黑闼所在之处反倒成了一块坚固的磐石牢牢地为友军提供了支撑。

    “你带领麾下弟兄向前方走二十步钉在那面绛色战旗下。人没死光之前不得后退!”吴黑闼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旅率大声命令。

    王伯当的身体抖了一下僵直如木。如果不主动进攻敌人他们凭借身边的这些弟兄还足以自保。吴黑闼是在拿自家的生机换袍泽的活命这个尖酸刻薄的家伙居然有一幅古道热肠!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长槊。

    旅率冲吴黑闼点了点头转身出阵。隶属于此人麾下的四十余名内卫快步跟着冲破几股混战在一起的人群堵住蒲山公营已经露出来的缺口。

    “你带麾下弟兄堵右边那个缺口别让官军渗进来!”吴黑闼又拉起一名部属命令。那名身穿校尉服色的将领以江湖人方式向他抱了抱拳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死地。百余名内卫跟在此人身后穿透雨幕头也不回。

    敌我双方还在僵持瓦岗军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在他们身侧济阴营、齐郡营渐渐支持不住。不断有喽啰逃离战场不断有头目被李密派出的督战队当众处决。

    转眼之间吴黑闼把能派的人手都派出去堵缺口了身边剩下的内卫死士已经不足一百并且个个带伤。王伯当身边的亲兵也仅剩下的几十人根本不可能挡住敌军一次冲击。依附于他二人麾下的溃兵又开始逃走吴黑闼命人砍翻了几个效果却非常有限只好听之任之。

    王伯当回头张望期待身后还能现一些意外的惊喜。李密那里却一片沉寂只有瓦岗军的大旗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瑟缩着却永远不肯坠落。

    “看什么?”吴黑闼感觉到王伯当在不断扭动身体大声追问。

    “看密公的将令他如果现在把大伙全部撤回营盘内咱们还有机会退往主寨重整旗鼓!”王伯当拉风箱般喘息着一厢情愿地回答。

    “别指望了密公不会再下任何后撤命令。反正要么咱们死要么姓李的死今天肯定是这么一个局!”吴黑闼向水洼中吐了口血喘息着道。

    “怎么会这样?”王伯当心中大惊转过身抓住吴黑闼的肩膀追问。

    “密公是被逼无奈!”吴黑闼呵呵傻笑。“咱们下山没带多少军粮荥泽城的粮食运不出来后方的粮道还一再被李将军用骑兵骚扰。密公一直不敢告诉大家但今晚肯定断炊。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博!”

    “这不可能!”王伯当刚刚恢复过些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像尸体一样惨白。他自问与李密是生死之交这么大的事情李密怎可能瞒着他甚至从头到尾一点口风都没有漏?可如果不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李密又怎会放弃原来的安排?那个计划分明是完美无缺的只要关键一步成功胜负之势立转!

    “醒醒吧我的勇三郎!”吴黑闼拍打着王伯当的肩膀一边笑一边向部下打出调整队形转圆阵为锋矢阵的手势。他已经杀脱了力却不愿意坐以待毙。他要冲到最前方去战死在弟兄们的血泊中。“那个局根本没可能实现。密公试图收降裴仁基但秦叔宝和罗士信都是李小子的生死之交绝对不会背叛他。咱们兄弟的路走到头了该歇歇了!”

    说罢他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和雨水长笑向前。

    如果死在别人手中他会心有不甘死在当年的好朋友手中吴黑闼认为自己死得其所。

第四章 变徵 (七 中)

    王伯当徒劳地伸了一下手没拉住吴黑闼只抓回了一手的冷雨。“也罢!”他仰天长啸将手里的雨水和血水向前一抛带领身边仅存的几十名弟兄跟在吴黑闼身后。在迈开脚步的一瞬间他向主营方向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与瓦岗外营其余各位统领一样王伯当之所以拜李密做大当家就是因为他相信李密是桃李章中所预言的下一位真命天子。“能经历那么多坎坷却一直坚强活下来的人可能福缘深厚吧!”抱着这种想法他不折不扣地执行李密的任何命令。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修成正果不再做一名山贼头儿而是做新朝廷的开国功臣受世间万人的仰慕。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贼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子孙被人指着脊梁骂一声“贼娃子!”。是李密告诉他作贼这行做好了便可封侯拜将。打江山和打劫一样不过是大伙宰一头肥羊然后坐地分赃。王伯当接受了这种观点他视李密为自己改变命运的希望。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老天选定的“真命天子”居然是如此阴险狡诈的一个人物!

    他不怪李密用金银买通了算命先生贾雄哄骗迷信的翟让将瓦岗军大当家的位置拱手相赠。古来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如果瓦岗军继续掌握在翟让手里早晚也会被这个胸无大志的人糟蹋掉。

    他也不怪李密做了大当家后想尽一切手段排斥能征善战的徐茂功。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座瓦岗山上存在太多的核心人物并非好事。将徐茂功等人排挤在决策圈边缘正是李密掌握整个山寨一展雄风的必经之路。

    但是在今天王伯当对李密的行为彻底失望了。此人居然因为军中乏粮就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驱赶着近十万弟兄到战场上送死!他把这些弟兄们都当成什么了?随时可以扫落到桌案下无知无觉的棋子么?他把勇三郎王伯当看成什么了?难道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危难李密还怕自己觉其势微便像那些市侩小人般弃之不顾么?

    王伯当理解吴黑闼的心情就像他理解此时的自己。他双手抡槊怒吼地扑向了一群列阵而来的郡兵左冲右突疯子般与人以命相搏。

    吴黑闼抡着铁叉冲杀在王伯当右侧。他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雨水从伤口处灌进去洗出白花花的骨头。已经豁出去了的吴黑闼感觉不到疼铁叉舞得像车轮般呼呼生风。所有试图袭击他的人都被他直接砸飞出去躺在血色的泥浆里痛苦地翻滚。追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瓦岗军喽啰也越来越少已经难以组成一个完整的攻击队列。但所有弟兄们都不肯撤退如果两位当家的要战死他们也决不偷生。轰轰烈烈倒在一块儿到时候举一碗孟婆汤往生路上权做酒!

    仿佛被瓦岗军疯狂的举动所震慑郡兵们的推进度明显放缓。他们将扑上来的拼命者驱赶出阵外然后在原地慢慢调整队形。“止步止步!”一个个军阵中央已经湿透的战旗被旗手用力挥舞用力甩展骄若惊龙。

    吴黑闼用铁叉砸飞数杆木矛冲向敌军。失去兵器的敌人快分散开快撤入同伴的保护圈中。“来啊来啊杀我!”吴黑闼声嘶力竭地喊着嗓音已经沙哑如破锣。他面前的郡兵眼中露出了一丝轻蔑的怜悯倒退着缓缓与其拉开距离。

    “战有种的来战!”自觉受了侮辱的吴黑闼大喊大叫做势欲扑。肩膀上却突然一紧上臂被王伯当牢牢抓住。“滚开怕死别跟着老子!”他大叫欲摆脱同伴的纠缠继续上前与敌人拼命。对方却丝毫不肯松手而是用长槊指向重重雨幕之后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一个字脸上的表情极其恐怖。

    雷声细密连绵的雷声由天际间滚来越滚越近。吴黑闼也听见了刹那间他感觉从头到脚一片冰凉。那不是真正的惊雷那是马蹄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曾经做过盗马贼的吴黑闼能判断出冲过来的敌骑至少有一千余人并且个个训练有素。

    “后撤结密集阵!”吴黑闼用尽全身力气喊了起来。敌军不是因为畏惧而后退而是刻意主动回撤为裂地而来的骑兵腾出施展空间。该死的王伯当他居然在如此关键时刻哑了嗓子!

    “后撤结密集阵!”吴黑闼身边的死士与王伯当的亲兵同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突然现前面压力大减的瓦岗军正茫然失措听见喊声赶紧向各自的军官身边汇集。

    一切都为时已晚。又大又冷的雨滴后突然闪过了一道黑色的电光。数百支羽箭带着风带着寒意将死亡与恐怖播种在瓦岗喽啰心中。

    是博陵精骑他们终于出现了在瓦岗军筋疲力尽的时候出现了。数百名喽啰兵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出来便栽倒了下去红色的血冒着热气从伤口喷向天空和粉色的雨交织在一起落回大地为红色的河流再增添浓浓的一重。

    这简直是一场谋杀。杀人者根本不必考虑自身会蒙受什么风险。他们用雨水为掩护尽情地掠夺着生命。而被杀者根本看不到风险从哪里来当他们看到雨幕后边的寒光牛头马面已经用双手搭上了他们的肩膀。

    “列阵列阵!”吴黑闼大声叫喊催促身边的喽啰们用最合适的方法自保。但除了他和王伯当二人的部下外没有人肯听从这个命令。瓦岗军的喽啰们被打懵了有人竟迎着羽箭冲去被活生生地射成了刺猬。有人自作聪明地弓下腰认为这样就可以不被敌军当成靶子。几支流矢伴着雨滴飞来射穿皮甲将他们统统砸进红色的泥浆当中。

    前后不过是六息左右功夫对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瓦岗众来说却如同熬了几百年一般漫长。他们绝望地尖叫着用所有能说出的词汇来大声诅咒。诅咒那个谋杀者诅咒把雨水都用作杀人工具的恶鬼。有绝望到极点的头目甚至举刀向天邀请可能躲在乌云后的恶鬼露面一战。回答他的依旧是一根冷箭顺喉咙射进去从脖颈后钻出来同时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来你出来姓李的我知道你在那!”吴黑闼也疯狂了恨不得立刻看到对手去死。他挥舞着钢叉将雨水和流矢一道向外砸。终于他如愿以偿了。有一头战马冲破了雨幕出现在了距离他五十步外。那是一匹来自西域的纯黑色的特勒骠四岁口比寻常战马高于一个头宽出半个肩膀。威风凛凛。马背上的敌将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的挑衅利落地收起弓单手擎刀向前方一指。千余骑兵排成数把钢刀狠狠地砍在了吴黑闼的心窝字上。(注1)

    “李旭!”吴黑闼心中出了一声绝望的哀鸣。是他的故友李旭多年不见昔日的毛头小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跨坐在战马上像传说中的天神。那匹特勒骠他认得那把黑刀他也认得。吴黑闼甚至能辨别出对方所用的战术那分明是综合了中原和大漠两种骑兵战术的结晶品其中依稀还能看到突厥狼骑的影子。

    已经精疲力竭的瓦岗军怎可能挡住如此一支虎狼之师。在骑兵将横刀举起来的那一瞬间杀戮已经开始。千余名轻甲骑兵分成数个小队风一样卷向瓦岗众。战马前蹄溅起大片大片的泥浆泥浆落下刀光也跟着扫了过来。瓦岗众木然地举起兵器自救却挡了一个空横刀如皮鞭一样抽在他们身上将铠甲抽做两段将铠甲下的皮肤长长地切开一道口子不算深却足以在一瞬间抽走人的全部体力。

    “啊!”一名中了刀的瓦岗喽啰厉声惨叫。他身上的裂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腹。红色的血浆就像水一样从裂口中喷出来无止无休。执刀的那名刽子手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拍马杀向下一个目标。伤者惨呼声嘎然而止失去知觉的尸体在雨幕中跟跄了数步向前一扑溅起了一团巨大的红。

    骑兵们如虎入羊群肆意猎杀自己的对手。他们的招术极其简单只是右臂斜伸不停地挥刀挥刀。但在战马的帮助下这种简单到极致的招术居然挥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瓦岗众根本无法能阻挡甚至连让骑兵的度慢下来的要求都不能做到。惊惶失措的人群中瞬间被切出了数条巨大的裂缝殷红殷红的在暗黑色的风雨中不断向深入延展直到把整个阵列切成数段。

    李旭几乎是擦着吴黑闼的钢叉尖端冲了过去两军交战根本不容他停下来与人单打独斗。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以最快度将瓦岗军的队列冲散将瓦岗众的士气砍尽。

    敌军的主帅并非一个庸才他只是脾气急躁了些再加上实战经验不足而已。时间一长此人自然会看到郡兵们的破绽。但久经战阵的旭子绝不会给对手重新调整战术的机会。他催动战马冒着风雨快前冲周大牛跟在他身后双手高擎着一面赤红色战旗。被雨水浸透的旗面重逾生铁大牛却不肯让战旗卷起来手臂奋力挥舞。战旗在风雨中舒舒卷卷不停地出“啪!啪”的脆响红色汁液随着脆响声四下溅落分不清是人血还是织物的颜色。

    地面上的水已经没过了马蹄仿佛被天上不断砸落的闪电点燃娇艳如火。几名长枪兵踏着“火焰”冲过来试图凭借个人的奋勇制造奇迹。李旭用黑刀拨开刺向自己的枪头手臂急挥。长枪兵们6续倒下仿佛失去了提线的皮偶。

    “杀穿他们!”李旭挥刀呐喊。一道闪电撕破长空将他骄傲的身影印在雨幕上。“杀穿他们!”周大牛带领着亲兵齐声大喝丝毫不怀疑命令的可行性。骑兵们的刀锋掠过敌人的脖颈掠过瓦岗众的身躯。马蹄踏过敌人的尸体踏过破碎的战旗。血水顺着马队前进的道路向两侧溅开被溅了满脸红色泥浆的瓦岗众没有勇气为战死的袍泽复仇眼睁睁地看着战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拦拦拉下他们啊!”王伯当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小却透着无尽的绝望。如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骑兵将瓦岗众杀溃在场的大部分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命令同样得不到响应已经吓呆了的瓦岗军甚至连逃走都想不起来。很多人就在袍泽的尸体边僵立着仿佛眼前生的一切不是事实而是翻个身便会醒来的恶梦。

    “法主法主你到底要……啊!”王伯当吐了口血然后沙哑地吼叫。他已经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他知道死亡近在咫尺。‘即便你知道赌不赢了至少把本钱收回一些吧!’他在心里大叫。但本营内依旧毫无声音李密仿佛也睡着了对生于眼前的一切都没看见。

    忽然王伯当闭上了嘴巴。单臂拎起长槊摇摇晃晃向自家营寨跑去。他又听见了马蹄声是另一伙骑兵正以与上一支骑兵截然不同的角度向瓦岗军杀来。王伯当不想管了他誓如果自己没死一定要揪住李密问个明白。

    “我是真命天子绝不会输!”瓦岗军营盘中李密苦笑着提起长槊。他身边还有负责督战的千余名士兵还够再做一次反击。

    “瓦岗!”李密大叫催动战马战场冲去。瓢泼般的大雨遮断归路。

第四章 变徵 (七 下)

    另一支骑兵由王须拔率领与李旭所率领的那支成钳形夹角一左一右重重地插在瓦岗军的两肋上。士卒们在将领的指挥下不断向敌阵内部延伸将瓦岗军搅得四分五裂。这是狼群猎杀野鹿的战术只要将敌军队形冲散对方的数量再多也只有引颈就戮的资格。

    博陵精骑是狼旷野中结伴猎食的群狼。对方无论是野猪还是狗熊都是猎物等待被屠杀的猎物。

    王须拔手中长槊横扫将一名持着战旗的瓦岗头目扫飞到半空中。他的膂力极大带了半具尸体的长槊被舞得呼呼生风。第二名瓦岗众很快就成了槊下的祭品头盔被砸飞出去脑袋与身体成直角歪在一边。“不想死的让路!”王须拔大喝斜压槊纂将槊锋上的散碎肢体甩开然后双手平推借着战马的度将身边的敌军整整齐齐地扫矮了一截。

    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们学着主将的样子将槊杆斜向端平槊锋尽量与敌军的脖颈等高。一千名骑兵就像一千把镰刀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收割收割。来不及躲避的瓦岗喽啰像庄稼一样翻倒防护最薄弱的颈甲和面甲纷纷散落大股大股的血水逆着雨水向天空中喷。

    “加加赶在大将军前面冲破敌阵!”一边厮杀王须拔一边大声呼喝。他的喊声引了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赶在大将军前面去比大将军还快!”弟兄们叫嚷着回应手上的动作越利落。此话放在别家队伍中肯定会引起误会放在博陵军中却是司空见惯。在弟兄们眼里他们的大将军李旭就像邻家二哥一样朴实、亲切。虽然官职高却懂得为别人着想。见了上司不会奴颜婢膝遇到职位远不及他的人也不会刻意板起面孔来强调身份。

    更令人倍感亲切的是大将军当年居然出身于一个普通农户家。和他们一摸一样曾经为一日三餐而愁曾经为多收了三五斗粮食而欢呼。大将军是咱们自己人很多博陵弟兄都这样想。他就像一个指路牌告诉了大伙一条从没预料到的出路。头顶上的天空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你肯努力肯坚持就能改变自己的身份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便不能像大将军一样做到少年封侯至少做一个校尉、郎将或者司仓、兵曹的梦不是遥不可及。

    骑兵们刀矛并举砍翻战马两侧的每一个敌人。天空中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听在他们耳朵里却如同战鼓。瓦岗军的队形越来越混乱一些头目甚至抛弃麾下士卒独自向远方逃窜。茫然失措的“棋子们”惊恐地瞪圆双眼茫然地转着圈。在这些人听来前后左右都是马蹄声逃与不逃的结果已经一般模样。

    有些人活活被战马撞翻然后被疾驰而来的马蹄踏成肉酱。有些人丢下兵器双手抱着脑袋大声嚎啕。还有些胆气足够强悍的惯匪站在泥浆中手中兵器毫无章法地四下乱挥。王须拔策马从他们身边跑过数百根冷森森的槊锋紧随其后。马蹄声渐渐融入雨幕这伙挡路的瓦岗军全部躺在了地上无论是胆大者还是胆小者归宿别无二致。

    几个身穿黑色战甲的瓦岗死士逆着人流冲上来试图给王须拔以教训。这些人的武艺很高配合也远比其他喽啰娴熟。但他们毕竟势单力孤王须拔策动战马撞飞了当前的那个挑战者然后就不再管其他人的威胁。骑兵冲阵队形和度最为关键。每名高冲过来的骑兵跟敌人只有一次交手机会无论有没有收获都必须将敌人交给自己身后的袍泽。王须拔记得自己刚进入博陵军时无论如何也不习惯这种战术在训练时每每与上头派来的长史争得脸红脖子粗。但现在他对此战术的正确性毫不怀疑。通过与王薄、高士达等人交手事实已经告诉了他什么样的手段对杀伤敌人最为有效。

    这一小股黑甲死士很快就被骑兵们屠戮殆尽根本没能给骑兵们造成任何障碍。透过雨幕王须拔看见自己身边其他几队弟兄也跟了上来单薄的轻甲被雨水淋得透湿上面却很少有刀或箭的伤痕。轻骑兵的度完全弥补了铠甲结实程度的缺憾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他们比具装铁骑更具杀伤力更不好对付。特别是在面对防护能力比较单弱义军轻骑简直是对方的克星。

    “听鼓角!”行军长史方延年及时地提醒王须拔。此人是通过“明算”科考试而被选拔入军中的读书人虽然行伍经验不多对战场形势的把握却一点不比王须拔这种老江湖差。已经与对方达成默契的王须拔压平长槊凝神听去。在风声、雨声和雷鸣声的背后他听见了一曲韵律独特的战鼓“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是龙吟一样高亢的角鸣。“大将军已经纵贯敌阵!”王须拔和方延年两人同声惊叫。“***大将军也忒快了!”王须拔身边的几名校尉将长槊左刺右挑在敌人的身体上尽情泄自己心中的遗憾。瓦岗贼已经失去控制无人敢再转身与他们交手。“变阵变阵!大鹏展翅!”王须拔大叫根据鼓声和号角的指引将几列正在前冲的队形斜向领偏然后在跑动中分散成更小的纵队。各纵队彼此间的距离在疾驰中迅拉大就像一头金鹏在雨幕下展开了骄傲的翅膀。

    他们不再向瓦岗军最深处穿刺而是开始斜着在敌阵中兜转对瓦岗军士卒实施第二次切割。像一座座铧犁般将已经分散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瓦岗军犁得更散。失去士气的瓦岗喽啰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只能在战马跑到自己身边时垂死挣扎。骑兵们大开杀戒连人带马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他们一边欢呼一边驰骋每个人都变得勇冠三军每个人都所向披靡。

    在鼓角声的协调下官军步卒也再次投入战场。这回他们排成的是一字长蛇阵缓缓地迈动步伐向前平推。来不及逃开的瓦岗众要么投降要么像石头一样被人流吞没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择。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周英等人一边带队前行一边大声地劝告瓦岗众放下武器。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但他们认定敌人已经无力翻盘。“李将军不败!”通过近一个月的配合郡兵将士们越来越认同这个说法。“没有人能在战场上打败李将军!”他是龙城飞将之后传承了汉将李广的血脉传承了古往今来武者的尊严与光荣。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黄桥、郑勃等人挥舞着兵器大步前行。与流寇作战多年他们从没有像一天杀得这样痛快过。就像在写诗在饮酒每一步都豪情万丈酣畅淋漓。

    他们都变得好心肠起来对放下武器的贼人不再赶尽杀绝而是驱羊群一样将俘虏驱到两翼交给后军统一看押。他们变善良的原因不是由于受了谁的感召而是因为此刻自己心中拥有着一股强大无比的自信。即便日后这些俘虏再度造反只要有李将军带着大伙一样可以将他们轻轻松松地击败。真正的强者不需要通过滥杀来证明自己的勇武真正的强者会把恐惧刻在对手的心底。

    听着雨幕后惊天动地的劝降声蒲山公李密脸色变得惨白。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战败更不能容忍自己三番五次败在同一个人之手。逆着人流他带领自己的铁杆亲信奋力冲上。不管迎面跑过来得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只要遇见统统挥手一槊。

    杀戮已经起不到稳定阵脚的作用溃兵们现危险后纷纷改道绕行。也有人干脆拔出刀来跟李密身边的督战者对砍。要么死在督战者刀下要么踏者对方的血迹跑远。“回去作战!”李密疯子般高喊将一名慌不择路的小头目当胸砍成两半。“转身回去我不会败我是真命天子!”他浑身是血如醉如痴。

    “你不是!”半空中却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回答他。“你不是你只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拿天下百姓性命赌一人皇位的赌徒!”

    “你只是一个骗子恶棍不要脸的王八蛋!”闪电过后半空中仿佛有无数冤魂齐声冷笑“你说你要推翻暴政却根本不顾麾下袍泽和百姓们的死活!”

    “你说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在弟兄们与外敌血战关头你却掐断了他们的粮道!”

    “你说你应的是天命行的是正义却将数十万人送入鬼门关!”

    “你承诺会带来太平、带来富足却将别人最后口袋中最后一个肉好搜走最好一口粥刮干!”

    “你只会破坏不会建设!”

    如果你执掌权柄就是天命的话那苍天肯定瞎了眼。如果你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话那世间黑白肯定早已颠倒!

    “我是真命天子!”李密丢下槊捂住耳朵大声嚎叫。

    雨幕后突然有一支流矢射来直奔他的梗嗓!

    “铛!”电光石头火间匆匆跑回来的王伯当用兵器拨开了致命一击。“啊!”李密在坐骑上晃了晃一头栽下了马鞍。

    “保护大当家!”房彦藻声嘶力竭地叫嚷。王伯当却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从李密的亲兵手中抢过令旗快地来回摇动。

    “来不及了不可能来得及了!”遭受到冷遇的房彦藻大声哭叫。在与李密同时冲入战场之时他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可于尸山血海中他才现原来死亡是那样的艰难。

    “撤回一个算一个!”王伯当不理睬房彦藻继续舞动令旗。这一瞬他布满伤痕的躯干显得分外高大。

    “铛、铛、铛、铛!”眼巴巴盼着这一刻的亲兵们用力敲响了铜锣。听见锣声四散奔逃的溃兵们开始向同一个方向撤。一些属于蒲山公营的残兵从王伯当等人身边跑过楞了楞慢慢停住脚步。

    他们看到了李密的将旗他们对李密还抱有希望。挽回残局显然是不可能了但聚集的人越多敌军越不容易将他们一口气吃下。

    浑身是血的牛进达喘着粗气撤到了王伯当身畔。紧跟着背上插了两根羽箭的张亮也一瘸一拐跑来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

    披头散的房献伯盔斜甲歪的孟让一个个瓦岗军大小头目纷纷从雨幕后逃出躲避瘟疫般向东南方逃。“赶快撤姓李的领着骑兵杀过来了!”孟让还算有良心临跑远之前没忘了通知一声。紧接着刚刚聚集在李密身边的溃兵们就像受了惊的苍蝇般哄一声散开没人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房军师请你带蒲山公离开!”看着昏迷不醒的李密王伯当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张曾经给了他希望的脸依旧那样亲切令他不忍心将好梦戳破。“那就死在梦中吧!”他苦笑着想用长槊撑直身体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天地间不断照亮。人影摇曳溃兵们如洪水表面的枯木四散奔逃。房彦藻也叹了口气招呼牛进达和张亮二人将李密扶上马背。在转过身之前他向王伯当这个自己平素未见瞧得起的贼头看了一眼目光中依稀有了几分崇拜。

    一匹黑色的战马从雨幕后冲了出来快向王伯当等人迫近。马背上的武者单手擎刀凛然如一尊天神。“瓦岗!”王伯当仰天大叫长槊前指主动留下来与他一道断后的百余名死士立刻红着眼睛围了上去。

    有骑兵有步卒所有人都抱着一个目的。挡住将那名黑甲将军挡住不让他再向前一步!不让他追上大当家!红了眼睛的喽啰们呐喊着反冲根本不在乎个人的生死。

    这些人临终前的反戈一击显然出了李旭的预料他左冲右突就是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一名身穿青色战甲的小头目分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却抱着把横刀翻滚在泥浆中试图砍断黑风的前蹄。另一名喽啰兵身上被旭子的亲兵接连砍了三刀临死前张开双臂牢牢地揪住了周大牛的马尾巴。

    被逼得手忙脚乱的李旭不得不痛下杀手黑刀横扫将一名试图扑上马鞍的敌人砍去半个身子。然后迅提了提缰绳心有灵犀的黑风利落地向前跳步躲开砍向自己前蹄的横刀用后蹄将偷袭者连人带刀一块踢飞上半空中。一名持槊的喽啰仍不死心连人带槊向前猛扑李旭侧开身体让过槊干黑刀顺势斜溜将持槊者的手腕胸甲、小腹一并砍做两段。

    “保护将军!”周大牛高喊。战旗回拍将背后的那名敌军拍入泥坑。然后用力一抖旗杆将被雨水润透的旗面重重地砸在一名拼命者的脑门上。“啊!”拼命者出一声惨呼倒退数步软倒。

    一把横刀带着风声砍来李旭奋力一拨将横刀拨飞到半空中。他快回臂刀光在半空中兜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对方惨叫着后退却无法从刀光中逃脱被他一刀劈开胸甲五腹六脏淌了满地。

    左侧又传来一股阴寒凭借在沙场上多年养成的直觉李旭确信危险来临。他快后仰用脊背去找马鞍。一杆冷冰冰的长槊贴着他的小腹掠过在黑甲上擦出一串电火。

    “是个高手!”李旭心中暗道动作丝毫不慢单手握住槊杆然后一夹马腹黑风咆哮着转身向来人伸出前蹄。

    “啊!”王伯当惨叫一声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踢飞出老远。李旭一手持刀一手擎槊左挑右剁接连刺翻数人。他身旁登时一空所有博命者要么战死要么躲得远远的不再敢上前捋其虎须。

    “只杀李密弃械者免死!”旭子向王伯当挣扎的地方看了一眼大声喊道。能在溃败之际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攻该名敌将能力相当不错。

    他起了爱才之心准备将此人生擒活捉。战马度稍稍放慢不急不徐向目标靠近。就在此刻天空中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咯嚓!”伴着雷声雨幕后亮如晴日。数百名身穿瓦岗军服色的骑兵鬼魅般出现当先一名武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手中长矛遥遥正指旭子胸口。

    “放过我家兄弟人头还你!”身穿锦袍的敌将大叫单手拎起一个包裹举到了半空中。

    “咯嚓!”半空中又是一道惊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之响。雷鸣声过后一阵凄厉的角鸣突然在远方响起“呜呜――呜呜――呜呜!”

    风雨潇潇旭子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第四章 变徵 (八 上)

    李旭所处的位置距离王伯当不到一丈只需胯下战马向前再跨越半步他就可以将敌人生擒活捉。但这半步黑风却无论如何不肯向前跨了。颇通灵性的它觉对面的来袭者人多势众不到万不得以绝不肯将主人带入险地。

    “唏――溜――溜”特勒骠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前蹄虚踢硬生生刹住身形。“吁吁嘘!”对面数百匹战马嘶鸣着止步四蹄乱刨如同面对着一头嗜血猛兽。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透过雷声传过来声声慢声声碎声声如刀。

    “好一匹特勒骠!”来人绝非庸手稍一愣神的功夫已经现李旭身边侍卫不多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瞬间轻松“咱们两家就此罢兵翟某便将人头还你李将军以为如何?”

    “翟大当家为何不试试击杀我等就此逆转残局呢?”须臾之间李旭脸上的神色也恢复正常轻轻摇了摇头反问。仿佛根本没看见翟让身后那如林槊锋。

    从来者的年龄和说话的口气上推断李旭料定此人必是瓦岗军前大当家翟让无疑。否则其言谈举止中也不会江湖气十足。迫于形势他不得不考虑对方所提的要求。但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窘迫来。

    “咱们大当家敬你是英雄才跟你商量别不知道好歹!”翟让身边果然有人沉不住气没等李旭的话音落下便跳出来跃跃欲试。

    “要战便战又何必那么罗嗦!”李旭冷笑轻轻举起了手中的黑刀。

    此刻战局已经接近尾声瓦岗军兵败如山倒。所以李旭所带的千余骑兵早已分散开去四下追杀残敌留在他身边的人数尚不足百。而对面的敌将却带了足足五百骑兵还不断有战马从雨幕后冲出来增大其一方的优势。

    人数多未必气势大博陵骑兵以少击多又不是第一次!面对优势敌军周大牛等人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倒是翟让身边的追随者见到吓不住对方陡然膨胀的气焰又慢慢弱了下去。

    双方遥相对峙把漫天风雨和战场上的其他事物统统忽略。雨幕后不断有溃卒抱着脑袋跑过双方却谁也不出言阻止。而那些溃卒也乐得被忽略很多人虽然看到了翟让的旗号只是楞了楞旋即撒腿跑向更远。

    不过是短短的数息之间对双方彼此来说却像过了几千年一样漫长。终于翟让苦笑着重申:“此战李将军已经赢了又何必赶尽杀绝?包裹中是张须陀老将军的头颅我已经命人用上好的楠木装殓过。请将军收下就此放弟兄们一条生路如何?”

    “我放过他们这一回又怎知不会有下一回?难道翟大当家能向李某保证他们回去后就弃恶从善不会再提刀劫掠?”李旭将已经提在嗓子眼的心悄悄放回肚子内继续不动声色地与对方周旋。

    就在他与翟让对峙的这段时间背后的角声已经响了三回一回比一回声音大一回比一回张徨。那是他领军出战前与心腹将领约定好的联络信号。除非有特别紧急的变故生轻易不会吹响。

    “哈哈李将军说得对。翟某不能保证任何事情?”不愧是瓦岗大当家在对方如此咄咄逼人的情况下翟让依旧能大笑出声。他用槊锋指了指倒在泥浆中的王伯当又指了指不断从身边跑过的溃卒继续道:“翟某只能保证的是如果李将军继续打下去某将凭着手中长槊和身后这些弟兄们誓死与将军周旋。能拖延将军多长时间就拖延多长时间能掩护多少弟兄平安离开就掩护多少弟兄。当然若是能与李将军拼个同归于尽翟某也没白被人叫过一回大当家!”

    说道最后他的话突然一寒腰杆瞬间挺直浑身上下杀气凛凛。

    跟在翟让身边的瓦岗骑兵也不再鼓噪缓缓在李旭正前方拉出一条三匹马纵深的横队。槊锋前指竟摆出了一幅鱼死网破的姿态。

    “大牛把地上那名将军扶起来给翟大当家送过去!顺便把张老将军的头颅抱回改天咱们送往齐郡安葬!”李旭知道不能从对方身上榨到更多好处只得退而求其次。翟让等人听不懂透过雨幕传来的角声李旭自己心中却是透亮。今天留在中军坐镇者是跟他搭档了多年的老伙计张江此人做事素来沉稳。如果不是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他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劝主帅尽快结束战斗。

    “嗯!”周大牛闷闷地答应一声将手中战旗向泥地上一插。然后跳下马从泥坑里架起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王伯当径直架到翟让马前。

    瓦岗众贼气官军将王伯当伤得太重骂声不绝长槊影影绰绰围着周大牛身边乱晃大牛却像又瞎又聋般先将王伯当向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背上一丢然后双手接过盛放张老将军头颅的包裹大步转回本阵。

    “我可以下令收兵并承诺在明日午时之前不再追赶。希望远道而来的翟大当家能好好休息并约束士卒别让下一战提前展开!”待大牛在马背上坐稳了身形李旭向翟让抱了抱拳说道。

    “明日午时之前翟某绝不让瓦岗军一兵一卒出现在这方圆四十里内!”翟让知道李旭已经看穿了瓦岗援军骑跑得筋疲力尽的事实干脆利落地答应。

    底牌既然已经被人家看清楚了他也没必要再节外生枝。命一小队亲信扶着王伯当先行撤离自己带着其余将士一边收拢溃卒一边向东南方缓缓撤退。

    目送翟让离开自己视线李旭吩咐亲兵吹起号角。片刻之后军阵中有锣声与角声遥相回应。正在追杀残敌的各部官军听到金声纷纷住手。有人却杀得仍然不过瘾不耐烦地抱怨道“怎么杀得正痛快时就收兵了放了这群王八蛋!李大将军可真是好心肠!”

    “穷寇莫追!大将军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有本事不用听大将军的你找别人打个这般漂亮的胜仗来看看!”立刻有底层军官扯起嗓子冲着抱怨者怒叱。

    自张须陀战没以来各路官军对瓦岗罕有胜迹。这一回能将平素根本惹不起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确令所有人喜出望外。挨了斥责者也不懊恼陪着笑脸解释道:“不是想早点将瓦岗贼剿干净了么!咱们也好早点回家!”

    “你急什么?有李将军在瓦岗贼还能蹦达了几天?”有人将话头接过去自信满满地回应。

    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一边在队正的组织下打扫战场一边议论纷纷憧憬着彻底荡平瓦岗的那一日。李将军不败无论博陵军和郡兵的士卒们都坚信这一点毫不怀疑。

    心思简单的他们看不透头顶上的乌云更看不见乌云背后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在酝酿。

    匆匆赶回的中军的李旭连身上的水都没顾上擦便走进了中军大帐迎接他的是数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徐茂功突破虎牢防线前锋已经抵达荥泽。围困荥泽的王君廓将军正领兵和他对峙胜负难料!”不待李旭问张江捧起一份被血水染红了的战报颤抖着送到他的面前。

    “什么?”虽然事先已经做了些准备此言依然让李旭的身体晃了两晃。他伸手抢过战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恨不得每个字都抠透了才沉着声音追问道:“怎么会这样?徐茂功怎么可能从虎牢和荥阳之间穿过去?王辨和裴仁基呢他们两个干什么吃的?”

    近十万精锐官军挡不住一支瓦岗偏师这个结果谁也不敢相信。但此事偏偏就生了并且恰巧生在李旭与瓦岗主力决战的紧要关头。如果李密能沉得住气将决战时间再推迟一日今天覆没的将是大隋官军。

    想到这李旭抓起战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依然是那寥寥几行字每个字却如刀子般捅在他的心窝上。

    “咱们派出的斥候回报说王辩前日撤向了管城。所以徐茂功从荥阳经过时城内没有一兵一卒出来拦阻!至于虎牢关咱们那些弟兄都睡着了至今仍无音信!”脸色苍白的张江哆嗦着将自己收集起来的消息尽量简短地总结。

    “咯嚓!”突然照入军帐的闪电晃得李旭眼前一花用手扶住了帅案他才勉强稳住身形。虎贲郎将王辩熟读兵书此应该知道放徐茂功东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而虎牢关中的秦叔宝和罗士信更是自己的好兄弟他们两个更不可能将好兄弟的后背卖给杀死张老将军的仇敌。

    除非他们有万不得已的理由!

    “那郎君以为秦叔宝将军和你是同心呢还是同利?”突然炸起的雷声背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幽幽地问。

    可张老将军尸骨未寒?被雨水浸透的铠甲越来越冷冷得旭子忍不住牙齿打战。为了防止徐茂功东进他已经派了官军中最强的王辩部去给齐郡子弟助阵自以为两路官军之中只要任何一路肯尽责徐茂功就无法越过虎牢防线。却万万没料到关键时刻非但王辩袖手旁观齐郡子弟一样冷血。

    这简直是从背后插过来的两把刀每一把上面都涂满了毒液。好在正带领几支郡兵围攻荥泽的王君廓足够警醒奋力挡住了徐茂功的来路。可王君廓所部全是郡兵他们是瓦岗精锐的对手么?答案不需李旭去想!

    “君廓在信中说他会想方设法拖住徐茂功一日!”司仓参军郭方熟知老朋友的能力大着胆子走到李旭身边将战报的文字低声重复。

    “有一日时间足够了!”旭子沉声回应。他感到刻骨铭心的冷几乎想倒下去不再起来。但心中有股火焰又徐徐袅袅为他提供勉强能继续支撑的热气。

    他记得刚才自己为了稳妥起见跟瓦岗军大当家翟让约定明日午时之前互不相攻。刚刚打过败仗的瓦岗军不会想到官兵们的背后出了问题他们会利用这一日的时间抓紧时间撤向山区。而眼下各路官军刚刚打过一场胜仗心气更高刚好能用来进行他事先所制订的第三步剿匪计划。

    那是他最不愿意进行的一步却不得不提前为之。

    放下血色军书李旭命令擂鼓聚将。徐茂功所部兵马是整个河南流寇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如果正面击败他的话河南群寇将永无东山再起之机。‘如果这一战注定无法逃避的话我会坦然面对!’他微笑着走回帅案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朗。年少时的那些经历浮云般从眼前掠过仿佛就生在昨日。

    “咚――咚――咚咚!”雷鸣般的鼓声骤然炸响将主帅的命令传向战场各个角落。“大将军聚将李大将军聚将!”亲兵们策马在雨幕中来回穿梭如风尖浪底的一叶叶小舟身形时隐时现。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昨天徐大眼笑着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轻轻插在特勒骠的屁股上。然后他鹞子般飞下马背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兄弟。

    “徐大眼远道而来其兵必疲。”趁着各位郡兵的统领没来之前李旭向博陵军的几个核心将领解释“李密新败士气低落。咱们以逸待劳胜算……!”

    没等他把话说完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由远而近直奔中军大帐。

    “谁在中军纵马!”满脸凝重的张江回过头去向军帐门口喝问。博陵军军纪严明除了斥候和传递紧急军情的信使之外严禁在中军策马疾驰。特别是在作战之时出现在中军的马蹄声很容易引将士们对军情的误会

    众人的怒火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僵在脸上。中军帐门被推开了亲卫们搀扶进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

    “他们要借借刀…….!”看到旭子石岚再也支持不住仅喊出半句话便软软地瘫在了侍卫怀中脚下的泥地上瞬间被血润透凄厉醒目。

    “喀嚓!”一道闪电裂破长空。灰黑色的天幕下中军大帐摇摇欲倒。

第四章 变徵 (八 中)

    军帐内刹那间冷若冰窟。所有博陵将领的脸都被冻成了青白色。大伙都不是蠢材无须石岚把话说完亦明白她想表达的是“借刀杀人”四个字。结合数日前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李渊家族即将造反的流言徐茂功部得以越过虎牢防线的原因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这事实真相竟然如此残酷残酷得令每个人的心都为之滴血。

    无论是东都还是江都如果相信有关李渊家族造反的流言必然不能容忍造反者的族侄手握重兵在洛阳附近徘徊。比起有百胜之名又素得将士之心的冠军大将军流寇李密的威胁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朝廷无法下旨捉拿李旭。更忌讳一招不甚逼得他铤而走险以至威胁到东都安全。所以在博陵军与瓦岗军主力决战之时放一股可以决定胜负的有生力量进入战场便成了某些人的理想选择。

    当然如果李旭先干掉李密然后再被徐茂功斩于阵前更为划算。等同于未费朝廷一兵一卒就彻底剪除了两个心腹大患。

    这其中一个大患在半个月前还是国之干城。

    “这***朝廷!”王须拔握紧了拳头身边却无物可击气得把牙根都咬破了嘴角边淌出了一股红色的血。在石岚到来之前他就怀疑徐茂功的出现是由于朝廷在背后捣鬼只是耐于身份而不敢明说。此刻真相已经大白他无须给任何人留情面。

    “疯子一群被猪油梦了心的疯子!”素来对朝廷负有好感的张江也气得破口大骂。“咱们千里迢迢从河北杀到河南还不是为了他杨家的江山他们居然想都不肯想一想便……”

    他想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只好将疯子二字再三重复。只有疯子才会帮敌人坏自己的肱股只有疯子才会自毁长城。可大隋朝疯子偏偏这么多先毁了张须陀、然后毁了杨义臣现在又拎着染血的刀奔向李旭……

    “要不咱们也反了吧!”有人以极低的声音提议。刹那间一道闪电裂破黑漆漆的天空将中军大帐照得雪亮。待到雷声过后大伙才想起找那个提议者却现很多人都紧闭上了嘴巴两眼中充满了探询的意味。

    无数双眼睛看向李旭期待他能拿一个准主意。众人这才现大将军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双手紧抱着已经陷入昏迷中的石岚蹲在军帐口犹如泥塑木雕。

    “郎中赶快请郎中!”有人大声地喊叫。冒雨打马狂奔从管城一直奔到原武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更何况对方是一名马上临盆的孕妇。

    “大伙先回避一下吧郎中马上就到了!”站在李旭身边的周大牛回过头来惨笑着说道。

    “对咱们先回避一下回避一下!”慌乱中的众将连声答应蹑手蹑脚从李旭身边走过。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压得很低生怕惊醒了别人的睡梦。

    他们自动在中军外围成了个小***以免赶来应卯的各路郡兵统领打扰到李旭。朝廷对大将军动手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大伙必须将这件事所造成的伤害削减到最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陛下负大将军非大将军负陛下!”时德方四下看了看抢在郡兵统领们赶到之前向张江建议“咱们反正已经担了恶名不如索性遂了那些人的愿……”

    “只怕各路郡兵不肯听从号令!”张江的眉头皱了皱低声回应。朝廷的表现终于让他绝望透顶作为从底层一路杀上高位的将军坐以待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趁他们还不知情咱们在在中军帐附近埋伏好刀斧手。”时德方略眼中瞬间闪出一道寒光低声道。“大将军将各路郡兵都控制在手后立刻挥军向西。管城和荥阳旦暮可下!然后直取东都杀光了那些王八蛋。洛阳附近的地势险要周围还有几大仓粮食。无论谁人占据了那里都等于定下了霸业之基!退可以保全自家安宁进可以图谋天下!”

    “此事还得听一听大将军的意思他这个人…….”张江叹了口气目光又投向背后的军帐。跳动的烛火将李旭的影子在帐壁上不断拉长缩短看上去说不出地孤独。

    数名随军郎中提着药箱慌慌张张跑进军帐将李旭的身影围了起来。片刻之后周大牛等人亦匆匆跑出不断将火盆、胡床、被褥、水壶等物抬入中军。每名侍卫脸色看上去都非常焦急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随军郎中们整日处理的都是刀箭所伤对妇科急症无一人擅长。好在针灸提神和药物止血之术大伙都粗通一些七手八脚地折腾了片刻终于让石岚醒转。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觉自己被丈夫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抱着她脸上居然涌起了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转瞬说话的语气就惶急起来“郎君赶快离开这里王辩前天就返回管城了徐茂功根本不会受到阻拦……”

    “瓦岗军还有一日半的路程才能到我已经击败了李密你歇一下吧药马上就熬好!”看着石岚脸色越来越苍白旭子的心痛得如刀搅一般。此刻什么朝廷什么叛军在他眼中早被视为枯枝烂草!他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平平安安熬过这一关平平安安和自己一道返回博陵。

    “那你也得先把退路安排好了啊大伙都看着你呢?”石岚在李旭怀里轻轻挣了挣微笑着安慰。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我已经擂鼓聚将了待大伙从战场上撤下来就安排撤退!”李旭松开一只胳膊把石岚虚托在怀中强笑着说道。“你吃上副汤药再睡一觉汗明天就会好起来!”

    “我不睡了我要好好看着你!”石岚挣扎着伸出一支胳膊轻轻摸了摸李旭脸上的胡须。那上边挂这几滴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我要看着郎君将敌人全都打败看着你扬眉吐气地返回博陵!”

    她的手没有半点温度冷得像数九寒天里的冰。不但让李旭心里直打哆嗦连在一旁边忙碌的郎中们都看得直抖。几个年青的侍卫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的气氛走出帐去背对着众人悄悄地抹眼泪。

    众郡兵统领已经6续赶来不知道中军帐大内生了什么事忍不住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很快有眼尖者看到了忙进忙出的郎中恍然大悟般低语道:“莫非是什么人受了伤怎么这么大阵仗……?”

    “不会是李将军吧!”有人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胡说能伤到李将军的那得是何等本事!”反驳声立刻高了起来伴着雷声震得人从心里向外打哆嗦。

    如果李大将军不在了还有人能治得住瓦岗么?众人心里大胜的喜悦瞬间被绝望所吞没在冷雨中手足无措地呆立着一个个被冻得瑟瑟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郎中们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怎么样伤得重么?”周英等人立刻围拢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

    “冒雨跑了二百里路即便是壮汉也撑不下去了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八个多月大小的胎儿……”众郎中不住摇头回答声宛若蚊蚋。

    “什么孩子什么胎儿你们说什么呢?”周英、郑勃等人大怒拉扯着郎中的衣袖子大声质问。

    正为无法救人而懊恼的郎中们立刻勃然做色用力甩开袖子瞪圆眼睛声音却放得极低:“小点声音会有人把你们当成哑巴当然是将军的夫人和孩子了!别吵吵了给他们一点时间!”

    “啊!”众将军张开的大嘴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周英等人对李旭的妾室都有一些印象记忆中那个女子长得并不甚漂亮只是给人感觉比较坚强不像个锦衣玉食的贵妇。没想到她居然坚强到如此程度能一个人策马从管城冲到原武。

    只是她不好好地在管城的将军府中养胎冒着雨跑到两军阵前来干什么?

    “妾身对不住相公没能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中军帐内被临时格出来的一角空间内石岚抽了抽鼻子低声道。

    “你别想那么多先歇息一会吧!孩子没了咱们还有机会再生。你跟我年龄都不大将来日子还长着呢!”已经扯去了铠甲的李旭将妻子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对方驱赶那彻骨的阴寒。但怀中的躯体依旧在一点点变冷无论他抱得再紧都起不到任何效果。

    “郎君别怪妾身妾身也是迫不得以!咱们在管城的家前天就被郡兵给围了连临近的宅院都受了牵连!妾身派了好几波人都给郡兵截了回来!”石岚轻轻咧了咧嘴想给丈夫一个笑容眼角处却有一串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

    “不怪你我只怪自己笨居然没注意提防。你总劝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我却总是记不住!”李旭连声答应着对自己当日的执拗好生后悔。如果当日肯听二丫一句话博陵军根本不会跨过黄河更不会有今日之祸。但那个时候自己想的却是皇帝陛下的恩义想得是张须陀将军的仇恨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和家人。

    “不是你笨是人心太恶。他们怕你脱离险境后报复所以把我扣在手里当人质。若不是虞大人暗中帮忙……”二丫轻轻吸了吸鼻子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骄傲。“他派了几名仆妇来监视我其中一个身材与我差不多。被我打晕互换了衣服溜出门。难为虞大人了这么胖的仆妇他也找得到!将来你如果能遇到他一定要替我说声谢谢!”

    只是在二人刚刚成亲的时候她脸上才经常挂着这种笑容。带着一点点调皮还带着一点点自得。后来因为两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大相径庭二丫脸上的笑容渐少。再后来旭子身边有了萁儿他不是个擅长处理家务的人更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曾经以为当初之所以娶了对方半是因为迷乱半是因为寂寞。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这笑容早已刻在心底日日不曾忘记。

    “我定会谢谢他!你别再说话了稍微歇一歇缓缓体力!”李旭抹了一把泪咬着牙道。

    “你不要恨他们。恨别人的滋味很难过!”仿佛看穿了旭子心中的想法石岚将手从丈夫的胡须旁移开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答应我别恨任何人。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当年我也恨过真的很累!”

    明知道片刻之后便是永别她却依然希望看着旭子活得开心活得自在。“他们是大隋朝的官当然要听皇上的命令。况且他们做得并不认真否则知道我逃了不会不派人来追!”

    “我不恨我今后只做对咱们最有利的事!”李旭痛得心如刀搅泪水顺着胡须一颗一颗往下淌。

    “那就赶紧去给弟兄们分派任务吧这么大的雨他们想必等得很辛苦!”石岚见李旭终于又依了自己一回露齿而笑两只眼睛弯成了一双月芽儿。

    “不着急等你睡着了我再去招呼他们。几句话的事情不需要太费心思!”李旭摇了摇头唯恐自己一转身彼此便阴阳两隔。

    “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二丫恋恋不舍地将合上眼睛梦呓般道。“我不用看也能猜到你的模样。郎君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指点江山的样子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

第四章 变徵 (八 下)

    随着怀中的躯体渐渐变冷旭子的心也一点点向下沉。“二丫!二丫你不要睡我这就去点将!”他大声叫喊希望能唤醒那恋恋不舍的双眸怀中人却再不回应。

    “二丫你等一等我还没开始点将呢?”李旭再也承受不住贴着妻子的脸呜咽出声。不到三十而封侯百万军中无敌将富足的生活贴心的妻子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幸福曾经距离他那样的近几乎伸手可得。但就在伸出手指的瞬间一切就突然碎去了扎得人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帘外雷声大作老天好像也了怒试图将眼前这肮脏的世界劈成齑粉。闪电过去后肮脏的世界却依然故我只有地上流淌的泥水又红了几分犹如人心头滴出的血。

    李旭用力的掐自己的大腿希望眼前生的一切都不是事实。剧烈的疼痛却清楚的告诉他此刻并非在梦中。“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他站起来对着冥冥中的主宰者大喊回答他的却只有萧萧风雨。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神但他们都睡着了。有关人世间的悲哀他们不想管也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旭慢慢冷静下来再次跪下去用手轻轻地将妻子的衣裳扯平。他记得二丫是个爱干净的人虽然她不喜欢奢华但平素身上穿的和头上带的都会收拾得齐齐整整。她喜欢一根乌木珍珠步摇那是塞外商号送过来的礼物因为只有一付所以为了让萁儿不争她当时还弄了些小手段。旭子用手指替她将头拢好把步摇上的水在胸口上擦干重新插回她的梢。因为长时间握着马缰她的手心有很多污渍旭子用衣角沾着水帮她洗得干干净净轻轻搭回隆起的小腹上。她的脸依稀带着泪痕仿佛被冷雨打落的花瓣旭子低下头用唇轻轻吻了下去就像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曾经用这种办法将二丫弄醒。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拉好胡床上的纱帘转身走向军帐中央。“二丫我要聚将了你悄悄听着别给人现!”在回头的瞬间旭子于心中叮嘱。然后挺直身躯快步走到帅案后“擂鼓!”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穿透风雨遥遥地传了出去。

    “隆-隆隆―隆!”低沉的鼓声穿云裂石轰然炸响。“轰-轰轰―轰!”天空中无数道闪电与鼓声遥相呼应桀骜而不逊。紧跟着风声、雨声、马蹄声、号角声同时响起宛若一曲雄浑的破阵乐。当所有响声落下后天地间慢慢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将红色血水冲淡洗净慢慢变成虚无。

    雨晴后几艘小舟顺着刚刚打通没几天的官道快奔向扬州城。大隋天子刚刚吃过几盏新焙正准备午间小憩忽然听到寝宫外边的嘈杂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呵斥道:“不是说过有什么事情先找裴矩和虞世基么怎么又把奏折送到了朕这边来。将这冒失的家伙拖到宫门口打二十板子省得他下次还不长记性!”

    “遵命!”御前侍卫们答应一声匆匆跑了出去。嘈杂声便嘎然而止。片刻后一曲若有若无的古乐从御花园深处传来听得人心神不觉为之一清。

    “谁在那边弹琴好像手法很娴熟呢?”杨广将身体歪在锦塌上迷迷糊糊地问。

    “是吉儿吧。咱们的几个孩子里只有她钟爱这些!”正在替丈夫揉捏肩膀的萧后侧起耳朵听了听笑着回答。

    “嗯指法不错调子也找得准。是广陵散吧这个谱子不适合她!太悲缺乏朝气!”杨广又听了片刻低声点评道。他在琴棋书画方面造诣非常高基本上能做到“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地步。在他看来琴声要与周围环境相适合如此明媚的日光下弄一曲绝唱来弹明显是有些搭配不得当怪不得听上去总觉得差了几分意境很难引起人的共鸣!

    “小孩子么还不是就喜欢装出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萧后抿了抿嘴笑着打岔。“由着她的性子弹去吧咱们家的女儿又不指望造诣胜过那些当世闻名的琴师!”

    “也是咱们家的女儿怎会为别人操琴。不过听到这琴声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吉儿今年有十三了吧?”杨广忍住一阵阵袭来的困倦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过了年就十四了妾身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陛下拜过堂!”萧后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什么微笑着回应。那些同甘共苦的岁月就像一坛老酒放得时间越长回味起来越温馨。

    “朕朕心里倒是有个好人选。出身寒微了些但是个知冷知暖的。不像江都这帮家伙一个个狼心狗肺!”杨广打了个哈欠絮絮地道。“他给朕将河道打通了咱们等天凉快下来就可以平安返回洛阳去。这么大的功劳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奖赏他。你说把吉儿嫁与他可使得?”

    “陛下看中的人应该是不会错的!”萧后见杨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停止手上的动作笑着敷衍。

    她明白丈夫心目中的成龙快婿是谁最近一段时间整个东都的人几乎都在议论那个名字。带着四千骑兵转战千里打得瓦岗数万兵马不敢回头。千军万马避黑旗这样的少年英雄也的确配得上自家吉儿。只是此人胆子太大了些先擅自开了管城仓又将从流寇手中抢回来的土地毫不客气地分给了有功的郡兵。通济渠和官道重新贯通这才几天各地送来弹劾他的折子已经攒了两大筐。若不是陛下早有吩咐相关折子一概不予理睬朝臣们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妖来!

    “有空有空你去去问问吉儿的意思!”杨广翻了个身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毕竟已不是年青时候胜不得酒力脸和脖颈都涨得像煮熟了的虾子一样红。

    “嗯!”萧后轻轻地答应然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前人是个尽职的父亲知冷暖的丈夫虽然他未必是个好皇帝。但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呢?对于女人来说懂得欣赏和怜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排在靠后。

    床榻上的杨广看样子已经睡熟了所以妻子的叹息声他根本没听见。过了片刻轻轻鼾声也响了起来起起伏伏听得人心烦意乱。

    萧皇后慢慢地站起身蹑手蹑脚替丈夫盖好了锦被。虽然已经是初夏帘外风还约略带着些凉意。丈夫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一点小的风寒足以将其击倒。凝神对着杨广的睡相沉思了片刻她轻轻地走向寝宫门口几个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太监赶紧凑上前七手八脚撑起一盏黄罗大伞。

    “娘娘要去花园么?”一名宫女压低声音询问。

    “不去!”萧后摇了摇头“刚才的信使从哪里来的侍卫们将他押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从河南来的好像很急的样子。见陛下不耐烦独孤统领就将他领到朝房见虞大人去了!”几个太监倒也尽职略加思索便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咱们也去见虞大人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事?”萧后想了想决定。她知道虞世基和裴矩二人喜欢报喜不报忧眼下江山岌岌可危可不能再由着二人的性子胡闹。

    仿佛是心有灵犀般没等萧皇后迈开脚步通往前殿的砖石甬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名纱帽歪斜衣衫凌乱的官员仿佛魂魄都丢了般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那不是虞大人和裴大人么?”当值的太监眼神好远远地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给两位大人也打把遮阳伞!”萧皇后用身体挡住寝店的门低声命令。从两位肱股之臣的神态上看恐怕外边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丈夫刚刚睡下最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虞世基和裴矩二人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不敢直接向寝殿里冲。远远地向萧后做了个揖一边喘息一边低声喊道:“臣等见过皇后!河南河南出大事儿了!”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了。什么事情让你等这么慌张难道不能放一放等明天再跟陛下说么?”萧后板着脸低声质问。

    “李仲坚在五日前击溃了李密所部瓦岗军主力斩过两万!”虞世基喘了几口气后强笑着回答。“所以我们两个想把这件喜事告诉陛下一时忘了陛下有午睡的习惯!”

    “这倒是件好事!”萧皇后的眉头跳了跳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抬高了几分。她快向屋子内回望了一眼透过稀疏的珠帘看见丈夫依旧在酣睡犹豫了一下装做很高兴的模样吩咐:“你们两个多等一会儿待陛下醒了我就告诉他。他这些日子最想知道的便是李大将军和瓦岗贼会战的结果一定会宣召你等询问其中详情!”

    “是是但此战过后还生了些意外!”虞世基的话开始变得结巴起来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尴尬。先报喜后报忧是他用来对付杨广的得意手段换了个对象后效果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了不让萧皇后误会二人在故意愚弄他另一位参掌朝政裴矩大人赶紧将话头接了过去“两份急奏是同时到的所以我等只能一块儿启奏。疏忽之处还请皇后包涵!”

    “说吧还有什么事情莫非李将军受伤了么?”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萧皇后的心头强压住心中的紧张她用颤抖的声音追问。

    “不不是受了伤!”裴矩额头上汗珠滚滚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表达才能让消息听起了不太那么令人震惊。“李李将军和东都之间出了些误会没有追杀瓦岗众……”

    “等陛下醒来让他亲笔写封信调解一下就是了。不过是几仓粮食罢了段大人他们也是又要让人卖命又不给人吃饱!”萧皇后笑着摇头带着几分不满的口吻说道。

    为了几个捻酸拿醋的留守官员而失去一员虎将疯子才会干这种无聊事情。裴、虞两个都是有多年辅政经验的老臣了居然耐着一些人的颜面不去处理。怪不得这几年天下越来越乱柱石之臣都是这般模样能将国家治理好才怪?

    “不是不是这么简单!”素来沉稳的裴矩急得直跺脚。萧皇后天子聪明不像杨广那样好糊弄所以很多专门为杨广准备的说辞此刻一句也用不上。

    “难道东都那边还敢违背陛下的旨意么?”萧皇后被裴矩欲言又止的模样惹得心烦问话的声音中渐渐透出了怒意。

    “不是不是违背!”裴矩低下头不敢与迎面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相对。反复嘟囔了好几遍废话他终于把心一横低声奏道:“娘娘荣老臣把话说完!东都那边误会李将军和李渊叔侄二人勾结起来造反所以就打开了虎牢、荥阳一带的防线把徐贼茂功放到了李将军背后。李将军刚刚与瓦岗主力打完了一场现自己被人出卖大怒之下举止失措。结果被翟让、徐茂功两人前后夹击…….”

    “最后结果怎样?李将军不是带着骑兵么?他横下心来向回闯贼人怎能拦得住他?”午后的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萧皇后前后晃了晃扶住了贴身宫女肩膀才勉强站稳了身体。丈夫刚刚才跟她提起这个年青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步了张须陀老将军的后尘。可此人用兵分明很谨慎的啊怎会突然间性情大变?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然有隐情。但指望裴矩和虞世基两个完全实话实说无异于痴人说梦。强压住令人窒息的心跳萧皇后继续问道:“他没有向管城和虎牢求救么?还是求了救后王辩和裴仁基两个没回应。”

    “是东都那边下旨命令王辩和裴仁基两个按兵不动并随时准备将李将军捉拿归案。所以李将军也没有向荥阳方向突围而是先遣走了郡兵然后带着麾下士卒直奔黄河渡口。在渡口边上他被流寇缠住双方激战了一天一夜。据留守管城的王辩大人所奏最后李将军兵败不肯被敌军折辱连人带马跳入了黄河!”

    能糊涂的地方裴矩尽量向糊涂里说。据信使私下透漏是东都派出段达、刘长恭等重臣带领数万兵马堵住了李旭的退路而瓦岗军又趁势回杀三路兵马对李将军构成了合围之势。李将军见大势已去不愿让郡兵们白白送死才主动下令给郡兵统领们要求他们带着郡兵们通过段达等人的防线各自返乡。随后四千博陵骑兵寡不敌众被两支瓦岗军联手绞杀于黄河南岸。

    但这话不能如实说给皇帝陛下听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脑袋。逝者已以不能因为一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失败者而再毁掉更多的国家柱石。

    “天!”萧皇后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在丈夫口中那个少年是大隋朝最后一根梁柱虽然他也姓李很可能正应了那个桃李子的民谣。但夫妻二人尽量不去想坏的一面把朝廷复兴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上天赐下来的绝世勇将身上。没想到留守东都的人会如此聪明聪明到自毁长城。

    “有人看到尸体么?还是瓦岗军凭尸索赎?要多少钱我来出。你们尽管派人去应下来!”被两名宫女用力搀扶着萧皇后依然觉得腿脚软。抹了拔泪她语无伦次地追问。

    “至今没现尸体那两天雨太大估计被河水冲走了!其他消息也不确切臣等已经下令地方官员和各位监军们重新写一份详细奏折上来把事情的起因和最后结局写清楚任何人不得蓄意隐瞒!李将军的身后事臣等也商量过了。就按张老将军先例决不亏待了他的家人!”唯恐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虞世基赶紧在旁边补充。他相信东都方面会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也愿意给李旭一个令人羡慕的身后哀荣。

    只要能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他和裴矩二人刚才甚至商量好了抓两个替罪羊出来以免此事牵连太广。

    “人都没了再调查真相有什么用?封个再高的官爵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让他活过来么?还是为了塞天下悠悠之口?”萧皇后以手掩面哽咽着质问。

    背后的那些猫腻她约略也能猜得到那个少年过于正直过于善良。总是一厢情愿地把所有人往好处里想。却不明白这官场本来就是时间最肮脏的不能和光同尘者最后的结局只有毁灭!

    “娘娘保重身体!”裴矩和虞世基赶紧向后退了半步眼观鼻鼻观心以免看到更尴尬场面。

    出乎他们二人的意料经历了最初的软弱后萧皇后快镇定了下来。“就这些么?”她抹去腮边的泪冷笑着向两位肱股之臣询问。

    “就就这些。臣等不知道该不该让陛下陛下知晓?”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被萧后盯得脊背凉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还是还是别让陛下知道了吧!反正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况且你等已经瞒了他那么多何必不再多瞒一件!”萧皇后笑了笑命令。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轻松仿佛顿悟禅机般瞬间放下了心头所有负担。

    “但但凭娘娘做主!”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然后迫不及待地回答。一件让人魂飞魄散的消息居然如此轻松地就能蒙混过关早知道如此大伙又何必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

    “陛下刚刚睡着你们去处理其他事情吧。等他醒来后自然会召见你们!”萧皇后回头看了看醉梦中的杨广笑着叮嘱。

    “臣等遵命!”裴矩和虞世基两人也心虚地向寝宫内看了一眼躬身回答。

    望着两位肱股仓惶远去的身影萧皇后愣愣地站了片刻然后又缓缓转回了寝宫内。没有必要再去问吉儿的意思了丈夫所看重的人十有**已经不在人世。这个曾经鼎盛的大隋朝也很快就要如园里的琼花一样落去。既然结局已经依稀可见与其清醒着忍受折磨还不如和陛下一同糊涂着直到路的尽头。

    “外边有什么事情么?”龙床上的杨广翻了个身喃喃地问。

    “没事园子里的琼花落了!”萧后笑了笑低声回答。

    “嗯没事就好!你也休息片刻吧。别操心太多累坏了身体!”背对着妻子杨广梦呓般叮嘱。借着打哈欠的瞬间轻轻用手抹去了眼角上的泪痕。

    —————————————————尾声——————————

    四月的天就像上位者的脸谁也预料不到何时阴何时放晴。这种电闪雷鸣的气候最招人烦特别是在心神不宁的时候。监军御史萧怀静手里拿着一支笔坐在书房内沉吟。砚台上的墨都已经快凝住了一份奏折却写了再揉揉了再写半天也想不好合适的措词。

    “反正姓李的已经兵败身死怎么糊弄都不会有人替他出头!”看了看对着窗口砸个不停的闪电他自言自语地替自己壮胆儿。但左右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心里边也惶惶的仿佛感觉到今天要生什么大事儿般。

    还能生什么事情呢?对手不过是个莽夫而已。自己和东都的那几位大人只是动了动嘴巴就除掉了他。虽然又让李密捞的个大便宜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挑战大伙的底限来得好。况且会打仗武将多得是当年晏子二桃杀了三士后齐国不照样有司马将军撑起半边天么?

    莽夫到最后关头依然有妇人之仁的莽夫。想到当日的凶险情况萧怀静至今还心有余悸。四万多郡兵从前线掉头向西当时大伙都以为捅了马蜂窝。谁料郡兵只是各回各家而已姓李的根本没有造反的勇气!

    他既然到最后都没造反再牵强附会地说其心怀不轨就糊弄不过去了。不如把“功劳”全推给瓦岗军。想到这萧怀静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个也不用在大牢里关着了许给他们些好处两个不入流的地方武将还不感激自己平反昭雪之恩。武将么就该是文人手里的剑指向哪里便砍向哪里最忌讳自己想东想西。

    “萧大人忙什么呢?”一声招呼从门口传来打断萧怀静的思绪抬起头他看见裴仁基缓步踱进书房。

    “在想给江都的奏折。裴、虞两位大人问李将军到底有没有反意我不太好回答!”萧怀静抬头看了虎牢关守将裴仁基一眼然后又将心思集中到奏折上。

    “萧大人当日不说手里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姓李的造反么?直接呈到东都不就行了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裴仁基看了看团在书案旁边的一堆写废了的纸张有些惊诧地问。

    “当日当日我也是被东都所逼才不得不那么说。但现在看来越王殿下可能是误信了谣传!”萧怀静皱了皱眉头说道。

    他最烦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此事本来与姓裴的无干但此人偏偏多生是非。当日在自己下令封锁关门并派兵捉拿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以防走漏消息时此人就有些推三阻四。若不是有段大人事先有所准备特地送来了亲笔信和越王殿下的手谕说不定一个完美的谋划就要坏在姓裴的手里。

    “哦原来反与不反俱在大人一张嘴!”裴仁基却没有半点不惹人讨厌的觉悟说出的话让萧怀静听起来直憋气。

    “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萧怀静本来就看裴仁基不顺眼将笔向向案上重重一丢厉声质问。

    他是大隋皇亲后台硬度在整个朝廷中数一数二可不怕得罪一个裴氏远方子弟。况且监军的权力本来就比主将大双方真的翻了脸最后姓裴的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平日只要萧监军一竖眼睛裴通守肯定忍气吞声。谁料今天所有东西都不对劲儿。听到对方的怒喝素有窝囊之名的裴仁基非但没有退让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监军大人的面前冷笑道:“我也接到密报说萧大人蓄意谋反!”

    “你你血口喷人!”萧怀静被裴仁基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后仰贴上了墙壁厉声叫道。

    “放心萧大人死后我也会向江都上本申明这是一场误会!”裴仁基笑着拔出横刀扫起一片殷红的血光。

    红色的血淌满整个屋子。

    太原唐公府。处理掉朝廷派来的王威、高君雅两名隋将后所有人都长长出了口气。万事都已经具备只待建成和婉儿等人返回太原李家就可以放手一搏。虽然为了这一天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但化家为国的机会毕竟已经来到了眼前!

    也有人神色凝重唐公李渊的心腹爱将刘弘基就是其中一个。处理完了善后事宜他将二公子李世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嘀咕些什么。也许是出了什么误会二人最后竟然争执了起来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

    “二公子玩得好手段就不怕青史上留下骂名么?”猛然有一句话顺着风传开钻入了所有偷听的耳朵。

    “今后的历史将由你我来写!”李世民笑着回转身大步远去。

    第六卷《广陵散》卷终

第七卷 逍遥游 尾声 一 (正剧版)

    盛唐时代

    酒徒注:此结尾为正剧,请读者酌情选择。

    李世民沿着凌烟阁的台阶缓缓而上,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滚落下来,溅湿天蓝色的绸衫。长孙无忌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他的身体还不如李世民结实,每次爬这座小楼都要歇上好几歇。但君臣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默契,只要登凌烟阁,便从不带随从,也不让任何人搀扶。

    他们不想让凌烟阁里边的画像看到自己的老态。那里边的人像画得都是他们壮年时的模样,一个个神采飞扬,精神矍铄。看到他们,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便能想起自己年青时的岁月,那时他们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那时二人心中也没有任何畏惧。哪怕是对着十倍于自己的敌军,也能笑得从容淡定。带着笑容将那些敌人一个个击败,一个个踩于脚下。

    如今,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对手了。甚至连敢于背地里给大唐添乱的家伙都找不到一个。这样的日子未免有些寂寞,就像一把习惯于砍杀敌人的宝剑,长期得不到鲜血的滋养,难免会慢慢生锈。所以,君臣二人来凌烟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逗留了时间也逐渐加长。

    胡公秦叔宝的画像排在第二十四位,手持一杆铁槊,身后背着他的成名兵器瓦面金装锏。他投入李世民麾下之时已经四十五岁,其后又每战与李世民一道冲杀在最前方。为了保护李世民而受了太多的伤,因此在十几年前就病故了。论对大唐的战功,秦叔宝远比不上名列凌烟阁中的其他勋臣。但论君臣情谊,他却在李世民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以至于其亡故了很久之后,李世民还习惯将其画像挂在寝宫外为自己值宿,一切仿佛二人争雄逐鹿的当年。

    英公李绩目前领军驻扎在营州,为大唐镇守辽东边境。长孙无忌多次劝说李世民将其调回身边来,以免其在苦寒之地久了坐下病根儿,李世民却总是摇头不许。被催得太急了,便正色道:“茂公是先皇亲口赞许的纯臣,绝不会有拥兵自重想法。你别拿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去揣度他。他和你等不一样,朕相信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长孙无忌说不过李世民,只好闭口不提。然而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营州都督府的防备之心。今天看到李世民又站在李绩的画像前徘徊,便凑上前笑着说道:“徐将军又有两年多没回京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见没见老。他这个人,身子骨不知道怎么生的,到现在比寻常小伙子还结实。舞起槊来,等闲人轻易靠近不了!”

    “朕需要这样的猛士守卫四方!”李世民回过头来,笑着横了长孙无忌一眼,“无忌,既然先皇赐他姓李,你别老叫他徐将军。按年龄和辈分,朕和你都应叫他一声大哥!”

    “我跟他文武殊途,可不敢认他为兄!”长孙无忌很不给面子地说道,“他那人长了八面玲珑的心思,谁能料到他将来会做什么?”

    “再玲珑,还能玲珑过你!”李世民笑着推了长孙无忌一把,不敢太用力,唯恐将对方推倒,摔伤。凌烟阁上的诸君中,至今还在世的已经不多了。所以明知道长孙无忌对徐茂公的评价有诋毁的成分,他也不甚在意。为君者兼听则明,是是非非要靠自己的判断。送往他桌案的军书中,徐茂公也从来没说过长孙无忌的好话。不是告对方克扣军饷,就是抱怨军粮运得时间太晚,导致麾下弟兄们怨声载道。

    这两个大唐栋梁之臣几乎是天生是死对头,翻翻滚滚从武德年间互相掐到现在。能都平安无事的确是个异数。李世民相信也就是自己能容忍他们,换了个偏听偏信的君主,光凭着一方的谗言,就可以将另一方抄家灭族了。

    两番进谗无效,长孙无忌心中偷乐,装出一幅悻悻作罢的模样,跟在李世民身后,挪步继续向前。凭心而论,他与徐茂公没有任何冲突。但臣子有臣子的立身之道。他们两个的资历和手中的权力毕竟太重了,重到稍有不慎便可能身败名裂的地步。这一点,他明白,徐茂公也明白。

    慢慢前行,君臣二人的目光从一干故旧的脸上扫过。涉嫌谋反而被杀的侯君集和张亮,因贪腐而受贬,死在谪居之地的长孙顺德。病故的勋公殷峤,谯公柴绍。还有闭门不出,谢绝任何人拜访的卫公李靖。当年的是非恩怨如今都过去了。留下的只有那些血与火交织在一起的回忆。

    转到排在第二位的赵郡王李孝恭面前,李世民又停住了脚步。凝望了画像好半天,才低声问道:“赵郡王的子孙你安置好了么。朕听说最近河北收成不佳。孝恭病故前,将家产都挥霍空了。你平时替朕多照应一下,别让他的后裔受了冻饿之苦!”

    “陛下尽管放心。赵郡王的子孙名下还各五十顷良田,即便不靠朝廷给的俸禄,日子也过得去。况且博陵六郡民间殷实程度远非其他各地能比,即便遭了灾,凭着过去的家底,也都能挺得住!”长孙无忌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答应。

    赵郡王李孝恭在武德年间曾经奉命掌管整个江南,一直与隐太子李建成走得近。虽然李世民没有追究过这些事情,但既然其当年站错了队,就应该为自己的盲目付出代价。按照秦王府旧臣的公议,凌烟阁上根本不该有李孝恭的画像才对,只是因为李世民的坚持,大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认可了此人的功绩。

    “哦!博陵六郡!”李世民没有继续纠缠对李孝恭遗属多加照顾的问题,心思被长孙无忌的话又带到他处。“博陵六郡啊!”他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博陵六郡还是那样富庶么?那里的百姓呢,也依旧念着李仲坚的好处?”

    “百姓们记性哪有那么长久。他们只会记得现在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长孙无忌赶紧出招补救。“况且李仲坚于先皇在世时就偷偷摸摸将博陵六郡百姓向北迁徙。从武德元年到武德四年,一直没间断过。当年追随他的那伙老人,几乎被他骗出塞外去了。留下的,都是各地后去的新人,跟本不会念他的旧情!”

    “那也是!”李世民笑着点点头,又仿佛看透了长孙无忌的虚伪般,笑着摇了摇脑袋。“你啊,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朕。早点让户部将赈灾的钱粮运送到位才是。否则,人家说起来,我这个大唐天子也太不着调,对待治下百姓居然还不如一个拥兵自重的权臣,岂不是个大笑话?”

    不待长孙无忌回应,他又笑着问道:“渤海国主最近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偷朕的百姓?他那里又玩了什么新花样?你用心打听过么?”(注1)

    长孙无忌脸色一凛,愤然道:“渤海国主去年将靺鞨诸部都收归帐下了,正忙着处理善后诸事,还没来得及对陛下您施展任何伎俩!依臣之见,您早就应该发兵灭了他。省得做事顾忌这,顾忌那!还要日日提防者他暗中生事!”

    “那地方太冷,路又太远!”李世民苦笑着摇头,“上次打高句丽,咱们已经吃了天气的亏,同样的亏不能再吃第二次。况且渤海国主素得军心,又身经百战,不会比高句丽君臣好对付。朕对上他,未必能完胜!”

    “陛下顾忌着当年的情分而已,姓张的不识抬举!”长孙无忌不屑地摇了摇头,低声唾骂。

    本作品16小说网独家文字版首发,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16.n!李世民却不肯吃这个变相的马屁,笑了笑,淡然道:“朕岂是会为私情耽误国事之人?朕不与他交手,一是咱大唐兵马的确不适应渤海国那边的气候。二是朕念着那也是我中原衣冠所在,没必要相煎太急。第三么,呵呵,朕这些年来慢慢发现,人做事有些顾忌也好,有些顾忌,会少犯很多错!魏征是朕的镜子,而渤海国么,恰恰可做我大唐之镜!”

    “陛下英明!”长孙无忌恭恭敬敬地向李世民作揖,对主公的胸怀表示佩服。

    “去!少跟我做戏!”这一套东西,李世民早就了熟于心了,唾了对方一口,笑着骂道。

    “不是相让陛下开心些么?”把戏被人拆穿,长孙无忌也不觉得窘迫,嘿嘿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不过渤海国吞并了靺鞨后,高句丽国就有了些麻烦,眼下渤海国疆界已经接到了马砦水上游,冬天时可以直接从冰面上进入高句丽!“

    “博陵将士还那么能打?”听说渤海国与高句丽之间起了冲突,李世民的兴趣立刻被提了起来。登基后,他也试图征讨高句丽,以血中原当年兵败之耻辱。但因为天气和地形等诸多原因,勉强只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僵局。渤海国主与高句丽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疆土与高句丽既然接了壤,一定不会让高句丽君臣睡上安稳觉。

    据咱们的探子说,光上一个季度,就有二十几股渤海马贼进入高句丽境内。遇到高句丽官员则一拥而上,乱刀剁翻。待高句丽士兵从营地杀出来救援,他们又呼啸而去。害得现在马砦水北侧,除了几个大城外,高句丽官员都不敢赴任。高句丽君臣有心发兵报复,又怕咱们营州守军趁虚而入!”

    “痛快!”李世民抚掌大笑,仿佛将高句丽君臣折腾得夜不能寐的人就是自己。一笑过后,他好像又年青了十几岁,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笑着说道“无忌,你可知道,朕这凌烟阁上,本来想画二十八个人,以应光武的云台二十八将!可惜,他宁可远走他乡,也不肯替朕效力!”

    “他没有福气!”长孙无忌轻声回答。

    “你不懂,你不懂!”李世民继续笑着摇头,“无忌,你是朕的肱骨,朕的良臣。张仲坚不是。他做不了朕的良臣,但他的心思,你永远不会懂!”

    “连自己姓氏都要改的人!嗤!”长孙无忌很不服气,鼻孔中连喷冷气。

    李世民笑着看着心腹臣子,继续摇头,“无忌,你永远不会懂。说实话,即便是朕,当年都没弄懂仲坚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本来可以不走,他要是不走,这凌烟阁上,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李世民又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懂他。居然将朕当年和他、罗艺还有隐太子三人并肩杀敌那段故事不予记录。其实记录下来又如何呢?他既然已经出塞,难道还会再回来?”

    “臣是怕有人借他的名义惹事,倒不是怕他回来。”长孙无忌躬了下身,再次向李世民解释。关于这个问题,他都解释过很多次了,但李世民一直耿耿于怀。“况且春秋笔法,也是圣人早有的先例。当年塞上之事张仲坚虽然出力颇多,但那事毕竟涉及到隐太子和罗艺,不好单独将他一人记录入大唐史册。再者说,那一仗虽然打得狠了些,却没有威胁到中原安危,算不得什么必然要记录的大仗。与其牵扯不清,不如让它淡去。陛下如果觉得不妥,可以着急史官公议,大伙肯定也是这种态度。”

    “随你吧!”李世民无奈地摆摆手,放弃这个话题。他知道,即便自己召集群臣讨论,最后的结果也和长孙无忌所言差不多。当年在太原起兵和攻克长安的功劳,大伙就是通过春秋笔法硬塞到自己头上,也不管自己是否同意。其中具体缘由,李世民非常清楚。自己毕竟是夺了哥哥的位置,太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塞天下之口。

    只是,在后人眼里,恐怕要将干扰修史的罪名扣在自己的头上,这代价未免太大!想到这些,李世民心里有多少有些不情愿,叹了口气,喃喃地抱怨,“朕其实根本不在乎,朕做过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朕名垂千古。何必强行修饰?!”

    “陛下当年说过啊,历史要由我等来写!”长孙无忌笑了笑,低声回答。

    “朕说过这话?”李世民早已不记得了,皱着眉头追问,“什么时候,朕什么时候如此狂妄过!”

    提起当年事情,长孙无忌眼里立刻充满了狂热与自豪,“陛下当年,对我,刘弘基,还有叔叔说的。当年,我们一同去探望二小姐回来的路上。臣一直记得,陛下当年的风采,一直没有忘记!”

    “朕说过?”李世民茫然追问,目光透过凌烟阁的纱窗,遥遥看向北方。傍晚的天空上,有一股淡淡的云气在移动。几颗硕大的流星从云后擦过,将天空点成一片绛红。

    一个暗红色的球儿突然从半空中飞过,径直砸向纱窗。凭借多年征战养成的本能,李世民迅速向后一闪,然后伸出手掌,干净利落地抓住了球上的红色穗子。

    “谁在胡闹!给我拿下!”做完了这些,他累得直喘气,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准备给肇事者一个教训。

    楼下担任警戒的众武士早已冲了出去,将“刺客”抓住。李世民怒气冲冲走下凌烟阁,看见十五、六岁小姑娘俏生生地跪倒在台阶之下,口称“臣妾死罪!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凌烟阁本为皇家道观里边的一个小楼,附近冷清得很。平素很少有人会靠近,更不会有宫女敢偷着跑来玩耍。所以武士们防御懈怠,居然让一个小丫头惊了圣驾。李世民见面前的女孩眼熟,怕自己一怒之下杀错了人,强忍住火气质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野丫头?怎地如何大胆?难道朕的皇宫里没有王法么?”

    “臣妾是陛下的才人武氏啊。陛下难道已经把臣妾忘了么?”少女满脸委屈,撅着嘴巴反问。

    “武氏?”李世民楞了一下,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封过这样一个才人。他身体强健,所以身边女人也多,自从发妻长孙氏故去后,后宫疏于管理,所以一时叫不上侍妾们的名字来很正常。

    “可,可人家一直听,听说陛下过目不忘呢!”小姑娘十分委屈,低下头去,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不为君威,只为自己被人忽视。

    李世民不欣赏这样的女子,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孩有些过于胆大。正准备给对方一个严重的惩罚时,长孙无忌却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此女是应国公的掌上明珠。陛下且宽待一二!”

    “应国公,哪个应国公?”李世民回过头去,冲着长孙无忌追问。国公是大唐对异姓臣子最高的封爵,他不记得自己封过这样一个国公。

    “是先皇陛下封的应国公,早已亡故的武士矱将军!”

    “哦!”李世民恍然大悟,“就是当年辽东跟着张仲坚、刘弘基一道杀回来的那个武士矱,朕知道了!”

    笑着向前走了几步,他和气地将武氏才人搀扶起身。“你啊,怎地这样胡闹!”口中的话依旧是责备,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长辈的关爱。

    武士矱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李世民知道自己这代人真的老了。握着掌中的柔荑,他心中慢慢涌起一种难言的渴望。那是对年青的留恋,对青春羡慕,还有一丝丝对过去的遗憾与负疚。

    武才人就这样让李世民挽着,不躲,也不害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火焰。

    此女前途不可限量!长孙无忌心中猛然一凛。他很后悔自己刚才多嘴,不该救下这个妖精般的女子。但武氏的手已经被李世民握在了掌心,他纵使想说话,也失去了合适的机会。

    他将永远为自己这次失误而付出代价。

    若干年后,武氏登基为帝,自名为曌。在群臣的支持下重新定义世族,彻底大破了豪门大姓把持国家的局面。

    盛唐时代由此而起。

    注1:渤海国兴起于隋末唐初,具体时间不详细。地域包括今天的东三省北部及海参崴、库页岛,据史书记载,其国内制度服饰皆与中原相同。北宋后期,该国毁于民族大融合。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一,请选择尾声二或者三。

    【……第七卷逍遥游尾声一(正剧版)——情人阁——……】@!!

第七卷 逍遥游 尾声二 (架空版)

    酒徒注:此结尾为架空,请读者酌情选择。

    突厥王的诅咒

    万点流星从夜空中划过,与远处迅速靠近的火把遥相呼应。玄武门敌楼上,李建成持槊而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

    皇宫外的火把看上去是那样的熟悉,连马蹄声听起来都那样的亲切。十年前,李建成记得自己就是打着同样的火把,骑着同样的突厥良驹,和宫外那两个叛逆一道杀入突厥可汗始必的老巢,将定襄古城和白道牧场烧成了一片焦土。

    他记得,在火光燃起的那天,草原的天空中也如今天一样落星如雨。被虎贲铁骑俘虏为奴隶的突厥男女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愤怒,他们就像做梦般看着烈焰从自己的毡帐上跳跃,做梦般看着多年劫掠积累下来的金银细软被人瓜分,厚重积蓄被当成博陵子弟劈柴丢进火堆。

    当年,李建成不明白突厥人脸上会有那种表情,现在,他终于懂了。那是不相信啊,在家园起火的那一刻,突厥人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宁愿把发生在身边的一切当做场噩梦,如此,他们心里就不会痛,也不会再计较任何苦难。

    把灾难当成一场大梦,受苦的是梦中人,不是自己。

    一场延续的十年的大梦。李建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梦里游荡,还是别人在自己的梦里点燃了战火。他记得上一个梦境中,他、虎贲大将军罗艺、骠骑大将军李仲坚结为兄弟,发誓荣辱与共。然后,他们平定了天下群雄,打下了大唐如画江山。接下来,他们就在这玄武门下,将机关算尽的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一网打尽,彻底解决了大唐的内患。当到李仲坚押着二弟世民来到他的马前,将黑刀递于他手中时,他心里没有对任何骨肉至亲的怜惜,只有轻松于解脱。

    今天,那把黑刀又举起来了,再次攻向玄武门。博陵王,河北大总管李仲坚,燕王,幽州大总管罗艺,昔日和他李建成共同踏平草原的两个盟友结伴杀入了长安。将大唐皇朝连根拔起,然后一脚踢入了泥坑当中。

    为什么会这样?李建成想不明白。登基以来,他对两个盟友一直恩遇有加。可他们却越来越不满足,逼着自己不断让步。而现在,他们不需要自己再让步了,他们已经决定伸手来拿,将自己手中最后一点权力和尊严也夺走。

    “陛下,夜深了,小心露重!”左仆射封德彝颤颤巍巍地爬上敌楼,小声向李建成劝告。“回内宫休息吧。玄武门城高池厚,敌军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

    “一时半会儿之后呢?”李建成低下头,笑着询问。“一时半会儿之后呢,封仆射,你说的援军在哪里?你不是对朕说看到贼人倒行逆施,天下英雄会群起而讨之么?朕的英雄在哪里?怎地现在还不来?”

    “陛下恕罪!”封德彝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鼓舞守军士气的话的确都是他说的,可除了皇帝陛下外,内宫六率武士有几个会信以为真?天下英雄,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英雄都在敌人那边,其余英雄怎敢轻举妄动?

    李建成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封德彝那幅窝囊模样。都古稀之年的人了,居然还那么怕死。丝毫不像个连续看到三次皇权血腥更替的老臣。“你起来吧!”他叹了口气,幽然道。“起来后去内宫里边取点儿细软,然后躲到三清观里边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再出来。他们将来还用得上你,应该不会太对你刁难!”

    “陛下!”封德彝伏地大哭,鼻涕眼泪顺着花白的胡须上拉成老长的粘条,被火焰一照,晶莹闪亮。“老臣,老臣愿意与陛下同生共死。老臣无能,误了陛下啊……”

    “你去吧。”李建成苦笑着摇头。“你一个文官,推一把就倒,留下也没有用。朕此刻需要敢战之将,不是你这样的富贵种子!”

    “陛下!”封德彝被富贵种子四个字说得一愣,眼泪噶然而止。从大隋到大唐,封家都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门,子孙后代在当前各家藩王麾下都有建树,的确称得上是输赢通吃的不倒翁。可这样做的又不是封家一个,郑家、王家、谢家不都是如此么,包括皇亲国戚长孙家,还不是多方下注,以求富贵绵延?这是家族延续的必然手段,根本不该被指责!想到这,封德彝又给李建成磕了个头,慢慢爬起来,踉跄着走下敌楼。

    朕难道说错了么?望着封德彝负气而去的背影,李建成继续苦笑。这些世家大族,的确像李仲坚所说那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他们无论做什么,总把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他们当初看不上李仲坚,看不上罗艺,觉得对方出身寒微,血脉低贱。如今呢,还不是争先恐后地前去投效?生怕跑得慢了,在新朝廷里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地。只可惜,自己早没听李仲坚的话,还一直拿着他们当大唐的根基。

    “陛下,窦琮回来了!”镇殿将军独孤谋逆着封德彝的去向而来,低声向李建成汇报。

    “他还好意思回来见朕。朕给了他四十万大军,现在,三个月还不到,朕的四十万大军呢?”李建成气得直咬牙,恶狠狠地骂道。“直接砍了,首级挂在这玄武门外。朕让他看着,看着敌人怎么从他眼皮底下攻进来,攻进来杀朕的!”

    “诺!”独孤谋答应一声,按剑而下。数息之后,城墙下传来窦琮的哭喊声,“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死不足惜,但有话要对陛下说!”

    “传朕的旨意,推窦琮上来!”李建成听得心中难过,俯身到内城墙垛口,冲着下面喊道。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太监们赶紧扯开嗓子,将李建成的命令传了下去。又过了片刻,鼻青脸肿的窦琮被几名武士推搡着走进玄武门的城楼。

    一见到李建成的面儿,窦琮立刻跪倒,口称死罪,用力叩头不止。李建成知道窦琮虽然兵败被俘,但不会背叛自己。又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双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

    “陛下!”窦琮感动的泪流满脸,哽咽着喊道。一路看小说网,电脑站.

    “也好。朕不杀你。反正最迟不过三天,你我君臣都要命丧在此!你去领一套铠甲兵器,为朕守城吧!”李建成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强笑着说道。

    “末将恳请陛下传令突围,杀出长安,以图将来!”窦琮后退半步,肃立拱手,“末将愿意披坚执锐,为陛下开路!”

    “突围,去哪?”李建成无可奈何地冷笑。

    窦琮无言以对。洛阳已经被李仲坚的好朋友徐茂公拿下。陇右控制在薛举的旧部,辅国大将军秦子樱手里,他也是李仲坚的知交。眼下唯一没有敌军的去路,便是向西南直奔巴蜀。但那里是卫公李靖的地盘。其故主李世民当年争夺皇位败于李建成。当时此人屈于李旭的兵威,不得不带领秦王府余孽向太子李建成投降。现在李仲坚造了反,李建成去巴蜀避难,能保证李靖不趁机给故主报仇么?

    “算了,既然老天让朕死于玄武门,朕便顺了天意吧!”见窦琮回答不上来,李建成长叹一声,决定接受命运。当年他在此杀弟逼父,如今,当年所犯下的杀亲忤逆之罪,也到了偿还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与世民相逢后,对方要如何笑话自己这个不会当皇帝的哥哥!

    窦琮见主公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话。到兵器库中取了一套铠甲,一把横刀,重新穿戴整齐,又走回李建成身边。他被李旭俘虏又放回,期间虽然没受刑,对心智的折磨也很厉害。原来适合他型号的铠甲被重新披挂好后,居然显得有些松垮。

    “你受苦了!”李建成笑着安慰。

    “末将不苦。”窦琮轻轻摇头。“李仲坚只派人劝了一次降,被末将骂回去后,便没有再劝过。这次,他是让末将带一封信给陛下。末将为了见到陛下,便不得不答应了!”

    “信呢?”听说有自己的信,李建成诧异地问。

    “被末将在途中撕了!”窦琮拱手谢罪,“陛下不问,也不要看。那上面全是污蔑之词,李仲坚这个时候拿出来,只是为了动摇陛下的军心而已。

    “呵呵,说说,他如何污蔑朕?”李建成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好奇李旭到底如何看待自己。“你不该撕啊。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

    窦琮愤怒地摇头,“末将决不容忍他侮蔑陛下!陛下别问,末将不说!”

    李建成一边咬牙一边冷笑,“呵呵,估计又是什么杀弟,逼父,不仁不孝那一套吧。朕早就听腻烦了。要不是他李仲坚在背后怂恿,朕会和世民越行越远,以至最后势同水火么?这该死的家伙,分明是利用朕来给自己报仇,反过来又陷害朕!”

    如果此刻李旭站在他面前,他恨不得冲上去与对方来个当场对质。是谁告诉自己,世民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是谁告诉自己,秦王府已经厉兵秣马。是谁不惜用苦肉计安插细作到秦王府中,窃取了世民在玄武门的整个计划。是谁将世民砍下战马,然后又把刀交在了自己手上。

    如今,那个人反而用这一切来谴责自己,真是笑话。如果老天有眼,有个人早就被该雷劈成齑粉。

    对了,当年劝自己下决心杀死世民的,还有一个人。想起玄武门之变,李建成立刻想起了心腹谋士魏征。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诛杀世民,如今这玄武门上,可能还有一伙李家的勇将与自己并肩战斗。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下手削藩,李仲坚和罗艺还未必能找到造反的借口。

    “魏征呢,把魏征给朕宣来!”猛然踢了身边的廊柱一脚,李建成恶狠狠地命令。

    “禀陛下。魏仆射昨日带领一千甲士冲入敌军,已经壮烈殉国了!”镇殿将军独孤谋走上前,满脸悲伤。

    “哦!朕居然忘了!”李建成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我大唐养文士十几年,临难居然只有魏征一个肯尽忠的。呵呵,也算对得起我先皇和朕的一番心血了吧!”

    独孤谋没有回应,看向李建成的目光充满了惋惜。皇帝陛下完了。尽管这个想法大逆不道,但独孤谋依旧忍不住这样想。已经颓废到如此地步的陛下值得自己和宫廷侍卫们一道为其殉葬么?独孤谋不情愿,看向玄武门外的目光充满了犹豫。

    三天前,左武卫大将军宇文士及打开长安城门,投降了李仲坚。据说李仲坚尽弃前嫌,许他以高官厚禄。独孤谋的前辈与李仲坚的关系远好于宇文士及跟李仲坚的关系,如果趁人不备打开玄武门,也许……。至少能让兵火早一点结束。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通往敌楼的木制甬道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左仆射封德彝抱着一大卷羊皮纸,兴高采烈的跑了上来。他胡须上的鼻涕和眼泪的痕迹还没有干,被烟尘沾染得黑一块,黄一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名无人照料的老疯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建成虽然不喜欢见到封德彝,依旧感觉到心头发暖。“朕不是让你躲到三清观去了么?你敢抗命?”

    “陛,陛下,息,息怒!”封德彝跑得太急,喘了半天气才把呼吸调整均匀,“陛下,老,老臣不敢抗命,老臣找到了这个,在三清观中找到了这个!”说罢,他举起手中的羊皮卷,满眼狂热。

    “这是什么东西?”李建成瞟了羊皮卷一眼,哭笑不得地问。也就是封德彝这种老王八蛋,死到临头了还要研究什么道德文章。三清观里边堆放的全是些从大唐各地收拢来的,涉及养生、延寿、炼气的典籍,平时就没见过任何效果,这个时候拿出来,难道指望着能撒豆成兵么?

    “是,是突厥人的宝贝,陛下当年从定襄城抄回来的!”封德彝笑得愈发像个疯子。“没人能懂上边的匈奴文字,呵呵,老臣懂,老臣懂啊!”

    “嗯,朕知道你懂。你是全天下最博学多才的!”李建成怜悯地看了封德彝一眼,低声安慰。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左仆射彻底疯掉了。懂匈奴文,懂匈奴文便能挡住敌军么?

    仿佛猜到了大伙想的是什么,封德彝大笑着摇头,“陛下,老臣没疯,老臣没疯!陛下看得起老臣,老臣也不负陛下。这上边记载的是一套古老的咒文,如果以王者之血引发,便可以诅咒你的敌人,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笑话!”李建成根本不相信,但他也感动于对方的好心。伸出手去,按住封德彝的肩膀,“老仆射,你有心了。去躲起来吧。这里不是读书人呆的地方!”

    谁料封德彝根本不领情,先是失望地看了李建成一眼,然后突然诡秘一笑,拉起李建成的胳膊,一口咬在了手腕之上。

    虽然身体比封德彝硬朗许多,十几年没有上阵打仗,李建成的反应速度已经大不如前。只觉得手腕一痛,血已经顺着伤口淌了出来。封德彝不管不顾,举起羊皮裹住李建成的手腕,不让一滴鲜血浪费。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幽绿色的符咒立刻在羊皮上开始闪动。窦琮等人正欲上前将军老疯子推开,看到符咒,都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你们别动!”李建成先是一惊,然后低声命令。他感觉到体力在迅速地流逝,但他同时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意。这个瞬间,他想起了几年前,一些投降过来的突厥人向自己报告,说始必可汗临死之前曾经诅咒过自己。并且告诉了自己应该到兜舆山下祭天,才能有机会得到神明的指示破咒。当时,李建成不相信这些,一笑而过。现在,他却希望咒文真的存在。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封德彝将染血的羊皮铺于玄武门敌楼中央,以一种古老又神秘的语言低声吟唱,满脸虔诚。李建成笑了笑,将自己受伤的手腕又伸过去,用佩刀将军伤口加大,不断将新鲜的血液滋润羊皮上的图案。

    此刻,他完全听懂了突厥王始必当年用血发出的诅咒。诅咒他的敌人手足相残,父子相逼。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古老的歌声伴着喊杀声传到玄武门下,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记得你曾经跟老夫说,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望着玄武门上腾起的火焰,罗艺笑着问道。皇宫被破在即,他的心情无比舒畅。

    “是!”李旭点了点头,笑容里露出几分苦涩。

    自己最终守护住了么?他心中没有答案。但他已经知道了有关守护全部的内涵。这世间最难守护的,其实不是财富,不是家园,而是,而是人心中的那份坚持。

    罗艺耸耸肩,继续观战。玄武门上下喊杀声响成一片,刀矛并举,血流成河。

    手腕上的伤口不再疼痛,身体内的血也许就要流干。迷迷糊糊中,李建成看到羊皮上的图案和咒语渐渐幻化成一头头苍狼,咆哮着冲出玄武门,冲向夜空。

    是夜,流星如雨。

    注1:根据玄武门复原图,此处并非一个单纯的城门,而是类似南京的中华门那样功能完善的藏兵堡垒。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二,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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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逍遥游 尾声三 (YY 版)

    酒徒注:此结尾为yy,请读者酌情选择。

    在水一方

    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将万道彩霞扬撒在舰队上。十几艘波斯风格的大船排成一条纵队,劈波斩浪,驶向未知的远方

    李婉儿轻轻推开面前的木板,将一个南诏风味的竹制斗笠盖在了头顶上。她现在被日光晒得有些黑,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皇家气质。但李婉儿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感觉更甚于喜欢统领数十万大军。她喜欢这船,这海,这风。喜欢清晨走到甲板上等候第一缕阳光跳出水面,喜欢豚的呢喃声和白鸟在桅杆间的鸣唱,喜欢听见自己所喜欢的人在阳光下发出爽朗的笑。

    在她身面的木板上,平铺着一幅白绢,上面用从波斯人那里学来的技法,绘出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满脸络腮胡子,满身结实的肌肉。对,应该叫腱子肉。李婉儿记得自己刚刚开始向天竺国王的波斯宠姬学习这种古怪的绘图方法时,还被羞得满脸通红。如今,她却学会了欣赏其中的美丽,或者说,学会了欣赏画卷中的那个男人。

    画卷中的那个男人正在甲板的另一侧帮孩子们钓鱼,海风不断送来他们的欢笑。自从很多年前踏上甲板那一刻起,李婉儿记得这种笑声就从来没间断过。他们笑着驶向倭国,驶向真腊,驶向骠国和嘉陵羯,甚至曾经试图绕过南边那块热得几乎着火的陆地,从木骨都束直接驶向十字教徒们所说的极西之地,看看传说当中挂着十字的野蛮人到底生活于什么样的国家。但他们在中途不得不折返回来,因为没有详细的海图,也找不到足够的补给点。(注1)

    鼎的确不止九个。现在,李婉儿相信丈夫说的话。按照古人的计算方式,全天下的鼎加在一起九百个都不止。但她不再试图怂恿丈夫再占据其中任何一个,对于丈夫这样的人,鼎也许是一种负累。

    他们有船,有海,这便够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脚下只有甲板,所以不用再做任何人的臣子。世俗中的规矩也再约束不了他们,他们可以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跟天竺人讨论佛法。一边煮着鱼汤,一边跟十字教徒研究东西方的酒水哪个更为醇厚。他们跟波斯人交换漂亮的毛毯,然后将其运到室力差叹罗去换取金沙。他们跟南洋海盗兜风,然后迎上前,击溃那些连箭都射不好的土人,黑吃黑。他们用南海的珍珠换取北海的皮革,让船队中每个女人都穿得像个郡主。

    正在钓鱼的爷几个又起了争执,没大没小地闹个不停。李婉儿笑着走了过去,看丈夫又在弄什么新花样。听到他的脚步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儿立刻跑上前告状,“阿娘,阿爷把我刚刚掉的鱼给放走了。阿爷欺负我!不让我拿鱼给你烧汤!”

    “你这孩子,疲懒!”李婉儿爱怜地戳了儿子一指头,笑着嗔怪。蹲下身,她捡起儿子用的钓竿,又笑着问道,“刚才钓上了只什么样的鱼,你自己认识么?”

    “不认识!”小男儿没找到支持者,嘟着嘴道。

    “豹子钓到了一头红叶稠,阿爷说,那鱼不能吃,所以给放掉了!”另一个年龄在十一、二岁,生得明眸皓齿的小女孩笑着说道。“二娘,你也来钓一会儿吧。这片水域的鱼特别傻!”

    不同于后院里长大的孩子,她苗条,挺拔,脸色白中透红,透着股浓烈的青春气息。这孩子如果放在大唐,肯定是无数年青人争相追逐对象。而在船队中,她却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小野花。

    李婉儿笑着替女孩儿扯了扯衣角,低声问道,“若兰,你娘呢,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她怎么不出来陪你们钓鱼!”

    “娘在算今年的收益!娘说等船靠了岸,要多逗留几天,清掉一些底货,顺带给阿爷,大姨、豹子、虎头每人买一匹布做衣服!所以要先把账目整理出来!”女孩的说话声如黄莺出谷,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里连续用了两个不同的称呼来指代婉儿。

    李婉儿也不纠正,笑着道:“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娘帮忙?你不是已经学会算帐了么?”

    “头疼,头疼!”女孩的脸色立刻苦了起来,拧着小巧的鼻子道。“我要钓鱼,我要跟阿爷学习驾船,我要跟大姨你学习射箭和用刀!反正,我不喜欢算账,一看账本就头晕!”

    李婉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若兰是妹妹萁儿的孩子,但性格却更像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也是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啊。“那你明天早点起,大姨教你射箭。咱们逆着日光射跳出水面的大鱼,看谁能射得准。”

    “一言为定!”若兰伸出右掌。

    “一言为定!”婉儿举掌与对方相击。

    她的儿子对姐姐分享走了本该属于自己母爱十分不满,不住地扯婉儿的衣角,“阿娘,阿娘,你还没帮我钓鱼呢,你还没帮我钓鱼呢!”

    “好,阿娘这就帮你!”婉儿坐到甲板上,将鱼钩利落地甩向水面。一会儿功夫,便将条三寸长的黑铁头扯了上来。她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交差,调皮的儿子却抢在前面,利落地将鱼从钩上摘下,然后“扑通”一声丢进海里。

    “怎么扔了。你个调皮家伙!”婉儿佯装愤怒,板起脸来质问。

    “阿爷说,小鱼没肉。要舍得,才能得到!”小豹子人小鬼大,看看在旁边一直微笑不语的李旭,大声狡辩。

    “你这孩子!”婉儿又爱怜地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满脸骄傲。即便是弟弟在这般年龄,也没豹子这样狡猾吧。狡猾的孩子好,至少长大不会吃亏。

    “豹子很聪明!”李旭的想法居然和她差不多,坐到婉儿身边,以孩子们听不到的声音夸奖。

    “你教导得好!”婉儿看了旭子一眼,笑着回答。

    夫妻两个并肩而坐,一同举起钓竿,心思里面却没有了鱼,只剩下浓浓柔情。

    孩子们没有大人的耐心,呼哨一声,纷纷逃到别处玩耍了。他们几乎都是从小在船上长大,见惯了风浪的,所以李旭和婉儿也不太担心,继续默默垂钓。片刻后,婉儿收起鱼钩,低声问道:“这次靠岸,你到陆上走走么?”

    “到。反正广州城里不会有人认识我。”李旭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你呢?”他也收起鱼钩,低声询问。

    “当然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李婉儿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平阳公主的坟墓旁,如今已经长满了蒿草了吧。有谁知道,那里边只葬着一堆兵器呢?

    “想家了么?”李旭敏锐地感觉到了婉儿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

    “有点儿!”婉儿点点头,牙齿轻咬下唇。

    “下回到越州靠岸,我可以派人送你到洛阳玩一圈。再远,就不大安全了!”李旭犹豫了片刻,低声承诺。

    李婉儿眼中涌起一丝渴望,但很快,这丝渴望便被惆怅盖住了,没留下半分痕迹,“算了,阿爷已经去了多年。大哥和三弟的后人也都找不到了。我去,也是徒增伤感罢了!”

    说起玄武门的旧事,李旭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没想到李世民那样狠,居然连亲生哥哥也没放过。但即便当年自己不离开,又能如何呢?建成也好,世民也罢,终究是皇家后裔,不会因为友情而放弃河东李家的利益。早一日把六郡交给李渊,也早一日免得出现战火。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儿,自己当年已经尽力了,没有留下太多遗憾。

    “我们可以去渤海国,那边的风物和大唐差不多。”为了让婉儿开心些,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旭子又提了另外一个建议。

    “去看张江么?我听说他这个国主可是个甩手大掌柜!”婉儿展颜一笑,双目流波。她感谢丈夫的关爱,所以要用最温柔的目光来回报。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心底的温暖与真诚。

    “就这么定了,广州出发后,直接去渤海国。上次渤海国的周大将军跟我预定了天竺国的精钢,正好顺便交付给他!”李旭拍了拍甲板,大声道。

    “周大将军啊。估计这次他又要闹着辞官,跟你一道出海!”想起周大牛那幅疲懒模样,婉儿抿嘴而笑。都是些直爽坦诚的豪杰啊,虽然居住在北地,气氛却比长安还令人感到温暖些。

    “呵呵,等他找到接手的人再说吧!”李旭大笑。

    “那可难了。剩下的人都在船上!”婉儿抿嘴而乐,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

    当年李旭扬帆出海,几乎半个博陵军的高级将领都跟了出来。最后好说歹说,为了给大伙建立一个陆上的落脚点,才说服了张江、周大牛、时德方、赵子铭等人留下。谁料斗转星移十几年后,留下的人居然打出了偌大的渤海国。将霫、奚和契丹族的一部分,牢牢地掌控于手内。大唐一直视渤海为威胁,但苦于距离遥远,气候恶劣,一直无法将其纳入版图。久而久之,便也放弃了,任其在化外自生自灭。

    如果当初丈夫留在路上,至少,整个渤海国都是他的。甚至连半个大唐,都可能落于他手。但丈夫放弃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舍得,舍得,要舍,才能得到。

    他舍弃了半壁江山,得到了什么?李婉儿悄然自问。目光顺着旭子的鬓角扫过,看到妹妹萁儿、红拂和陶阔脱丝三个一道从船舱上层探出头来,笑面如花。

    “开饭了!”陶阔脱丝大声喊道。

    “开饭喽!”十几艘大船同时有人高喊,号角声宛若龙吟,愉快地扫过万顷水面。

    注1:真腊,现在越南一代。骠国,现在缅甸南部。木骨都束,非洲东岸的摩加迪沙,宋代之前已经有中原船队抵达过。室力差叹罗,现巴基斯坦的西侧出海口。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三,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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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羽化(一上)

    如果可以在死去的李大将军与活着的犟小子李旭之间任选其一的话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大人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虽然李旭的所作所为曾经让人甚感头疼但活着的李旭从没主动给他惹过半点实际上的麻烦并且一年四季孝敬不断。而死了的李大将军却把他推到了浇满了油脂的薪柴堆上稍有不慎便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已经常年不问政事的杨广很容易糊弄特别是在取得了萧皇后的肯的情况下裴矩和虞世基二人随便编造个诸如“被瓦岗军遣刺客所害”之类的谎言就能将李旭的死因搪塞过去。但文武百官的悠悠之口却很难塞自从李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到江都后那些以前跟其有过交情的没有交情的甚至早就巴不得这一天到来的家伙们突然都变得正义起来各类问责的奏折如雪片般向行宫里飞。两位参掌朝政的处理动作刚一迟缓河南就传来了荥阳通守裴仁基率部造反的消息。还没等裴、虞两位从震惊中回过神儿襄城通守郑勃又以“似有不轨图谋”的罪名剁了东都派去的监军王孝逸。紧跟着河东李渊借故杀了高君雅和王威彭城张芮斩了朝散大夫柳茂就连近两年刚刚被朝廷破格提拔素有“忠义”之名的江都通守王世充都按兵于淮北不奉号令了。上书朝廷说久领大军在外恐为流言所伤身死兵散云云。

    裴矩被气得七窍生烟但拿借机生事的人却无可奈何。凭心而论东都这次做得的确太过。大伙看姓李的不顺眼找机会倾轧他一下是正常之举。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此人向绝路上逼。先前有这样一位盖世名将震慑着某些蠢蠢欲动的家伙还不敢明目张胆的造反。现在口实有了威胁尽去人家能不把握这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么?

    眼下唯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敷衍办法就是由江都下旨将背后陷害李旭的那个人揪出来当众处死借此平息一下各地军官们的愤怒。但这个替罪羊又实在难找。能调动王辩和裴仁基二人让他们放开虎牢关防线者的官职绝不可能太小此外在查无实据的情况下倾东都之兵堵李旭的后路也是个大手笔行为没有越王杨侗的肯虎贲郎将刘长恭自己绝对没那个胆儿。

    “怎么着咱们也不能将越王殿下治罪吧他小小年纪又懂什么?”朝房里都不是外人所以裴矩也不怕有人弹劾自己诽谤监国皇亲。众所周知越王杨侗不过是个摆设东都的军政大权眼下实际掌握在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天逸、右司郎卢楚等人手里。至于这些人为什么非将李旭逼上绝路的原因不用猜他也能略知一二。

    “其实这事儿不怪段大夫他们下手狠李大将军骁勇是骁勇但做事有些太不自量力了!”另一个参掌朝政的大臣虞世基也为李旭的死而深感叹婉。在他眼里李旭的死绝不是因为东都方面误信李家叔侄即将造反的谣言那样简单。即便没有这个谣言段达等人依旧会想方设法除掉他。而谣言的出现只是为东都提供了一个良机而已。

    只是段达等人行事过于肆无忌惮并且落下了太多的把柄。其实即便他们不出手再缓个一年半载朝廷之中也有无数大人物跳出来用尽一切手段让姓李的身败名裂。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任何人改变不了。

    “是啊有些东西先帝都浅试则止李将军居然一头就撞了上去!不头破血流才怪!”秘书郎虞世南对其兄的说法深表赞同。早在李旭未战没之前他就和很多秘书学士私下里议论过认为此人眼下名声虽然响亮将来必不得善终。因为其所作所为的那些事情已经远远出了一名武将的职权范围!

    秘书学士们私下认为李旭必死之罪有三。第一擅开官仓沽名钓誉。第二擅更选士之道扰乱地方官秩。第三私分匪患区田产示私恩于士卒。

    洛阳附近的官仓里装的都是朝廷为了战备而储存的粮食先帝早有遗训擅动官仓者处斩。但在李旭所犯下的三条死罪之中这一条反而最轻。毕竟他奉命督师河南没有理由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和流寇拼命。况且如果管城被贼军攻克粮仓里的存储也会便宜了瓦岗众不如先给郡兵和饥民们分了反而断了贼军的念想。

    但第二和第三两条大过却是罪无可恕。无论李旭当初的立意有多善良这两条政策施行起来效果多么好都于事无补。九品中正制选材已经是绵延了数百年的旧例以先帝之人望曾经想以科举完全代之尚不可得作为一个地方官员却敢比先帝走得更远不是自己嫌寿命长了么?至于分荒地给有功将士的举动更是主动撩拨世家大族们的虎须!特别是河南的千里沃土眼下虽然陷入流寇手里但没有一寸找不到原来的主人。李旭问都不问原主的意思便分了它对方能不恨之入骨么?

    “唉――!”黄门侍郎裴矩长叹。

    “唉―――!”内史侍郎虞世基以长叹声附和。

    虞世南所暗示的理由他们两个何尝看不到只是那些借机闹事的人怎会听秘书学士们的解释?他们只看重眼前的机会和现实利益。大火已经燃起而肯救火的张须陀和李旭先后都倒下了尽力向火上添柴的家伙们却活得一个比一个滋润。既然如此众人干脆都做添柴者好了又何必做那费力不讨好地救火人反被烧得焦头烂额呢?

    “大人如果觉得处置活人为难的话不如在李将军的身后哀荣上想想办法?”见两位肱股重臣愁得形容憔悴虞世南继续建议道。

    这也是他和秘书学士们商议后得出的结论。“反正李大将军已死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武夫追究活人的责任甚至使得东都和江都离心实在得不偿失!”看了看众人的脸色虞世南没有现太多愤怒因此话说得更加顺畅“皇帝和皇后对此事不想深究估计也是看到了其中后果。河南的局面已经很乱了若是几位留守的辅政大臣再寒了心东都更是岌岌可危!”

    “开始时我和裴大人也是这么打算但你没看到这两天都生了什么事情么?”虞世基苦笑着摇头。弟弟的主意不能不算高明但显然在此时行不通。据有人私下汇报掌管着江都一半兵马的宇文士及都在骁果营中私下摆了香案祭奠李旭在天之灵如果他和裴矩再不做出些壮士断腕的举措来造反者就不一定是千里之外的齐郡精锐了。

    “那些借机闹事的家伙能跟李旭有什么实在交情不过是借机讨要好处罢了。无伤大局的朝廷尽量答应一些就是。待将他们安抚住后再寻找其他机会逐个击破!”虞世南笑了笑冷冷地道。“总之是无外乎‘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八个字慢慢拖着终能拖出个结果来。倒是李将军身后事不能办得太轻他既然死得委屈死得壮烈。朝廷就认可他的名分借机竖立一个忠义的典型来安慰往者在天英灵同时也能激励后来人以其为榜样!”

    后半段话倒不失为一个缓和局面的权宜手段抓紧时间落实下去也能多少起到些给活人看的效果。但裴矩和虞世基却互相交换着目光一边听一边摇头。待虞世南把所有话都说完了沉吟了一下同时开口“唉——!”

    两位肱股之臣居然都以叹息声作为话引。在官员们的记忆中这也不失为一道稀罕景了。“虞大人你先说…….!”裴矩尴尬地笑了笑谦让。

    “还是裴大人先请对于武事虞某毕竟了解不多!”到了关键时刻虞世基倒懂得谦虚抬了抬胳膊做了个能者优先的手势。

    “唉我曾这样想过往昔已以来者可追!但河东李渊那里恐怕已经不容我等讨价还价!”裴矩喟然长叹声音听起来带着股说不出的哀愁。

    “莫非裴大人还以为李渊真的准备造反不成?”

    “难道当初的流言是真的!”

    众人被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问。

    “无论当初流言是真是假河东李家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了!”裴矩苦笑脸上的表情仿佛刚刚吃下一个大苍蝇般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东都此举已经充分说明了朝廷对李渊一直不信任。而李旭的治所博陵六郡又紧挨着河东。我听说李旭的一个宠妾就是李渊的庶出女儿两家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如今女婿死了丈人刚好名正言顺地接管博陵。有大半个河东和小半个河北在手李渊还用再对朝廷继续忍气吞声么?”

    换了别人一样会抓紧时机。非但李渊恐怕罗艺也会有所行动。以往李大将军就像一根钉子般钉在六郡既逼得罗艺头大如斗又羁绊住了李渊令他们二人很难仓猝起事。如今朝廷自己将钉子拔了李渊和罗艺难道还有等新的钉子出现的道理么?

    “如果李大将军没死就好了!”见时局糜烂如此地步众官员们终于想起李旭的好处来叹息着道。

    如果李旭活着他们不会像现在这般头疼李渊和罗艺也都有所忌惮!可姓李的早不死晚不死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撒了手呢?

    叹息归叹息事实既成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大伙即将面对的将是不断的指责接二连三的叛乱。无论他们想什么办法临时敷衍大隋朝这艘船已经四处漏水距离沉没时日无多!

    “可能可能李大将军真活着!”不知道是被屋子里的压抑气氛逼疯了还是突然被痰迷了心一直没有说话的中书舍人王圭喃喃地道。

    “王大人莫非以为李将军归降了瓦岗么?”尽管与李旭没什么交情封德彝依旧有些不满地质问道。

    他这样做倒不是想维护李旭的名誉而是不相信一个做事莽撞的武夫能突然学会了权衡变通。况且瓦岗军主帅李密因此人而毁容瘸腿对素有美髯公之名的李密来说这是比杀父夺妻还大的仇恨又岂肯收留已致陌路穷途的李旭?

    “以李将军的为人他必定不会投奔瓦岗!”王圭想了想对着满眼狐疑的众同僚们解释“在最初的死讯传来时老夫也觉得五内为之俱焚。但这几天越琢磨越不对劲儿此子乃知兵之人断不会自寻死路。而观其在最后时刻的作为居然散兵遣将直奔渡口!这不是找死又是在做什么呢?”

    “还不是刘长恭那厮干得好事!居然带兵堵住了自己人的后路!李将军若是跟瓦岗拼命两败俱伤之后刘、段等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拿下。而李将军若是与东都开战麾下郡兵必然士气不高。凭着个人勇武他即便能打败刘长恭也没有力量再面对徐、翟二人联手一击!”封德彝皱紧眉头大声回应。

    他对李旭的评价不高但对刘、段等人的评价更低。在一干文人眼里李将军虽然行事鲁莽举止失礼但却仍然可划为忠臣范畴。而段、刘等人则是不折不扣的奸贼佞臣!这也是他在看出朝廷不想惩处段、刘等人的端倪后力主高规格操办李旭身后事的原因之一。既然到了最后关头姓李的依旧没有与东都兵戎相见则说明他心中还装着朝廷装着忠义宁死也不肯辜负了圣恩!这种忠臣义士在儒者的眼中是万世楷模无论彼此之间有没有矛盾其行动都该被称颂而不是被诋毁!

    “德彝不要忙着打报不平。”一直愁眉紧锁的裴矩眼神突然灵动起来出言制止了封、王两人的争执。“王大人只是说其举止不符合用兵之道并未说其对朝廷不忠。况且是东都挑起事端在先他即便先动手与段达、刘长恭、王辩等人开战过后上本自表陛下也会谅解!”

    王圭的话虽然有些一厢情愿但无疑让裴矩在漫天乌云的缝隙间看到了一线阳光。数日来曾经多次参赞军务的裴矩对李旭的举动也是百思不解。如果换了他和对方易地而处他一定不会遣散部众而是携刚刚大胜之威一举击溃段达等人。然后进入虎牢关内闭门不出同时向各地请求援军。只要能确保东都和荥阳不被瓦岗攻破过后朝廷也只能像现在一样认可段、刘二人身败名裂的既成事实。手握重兵的他非但不会受到任何追究还会得到陛下的好言嘉奖。

    这就是忠臣和能臣之间的区别。忠臣这东西传说中的五帝三皇时代可能有过但在大隋朝他的结局只会是一声叹息。而能臣行事时则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途径心中不会有任何道义羁绊。为了达到某个目标把江山社稷与百姓福趾都作为赌注押在台上亦在所不惜!

    作为能臣的裴矩无法看透李旭在战没之前的一举一动。此人既然是百战名将就不该自寻死路。除非他对心中所坚持的一切早已失望。但即便如此他还有投降瓦岗的选择不见得非要以黄河作为最后归宿。

    “我听谣传说李将军一个心爱的女人为了给他报信策马狂奔了二百余里。当时此人怀着身孕天上又大雨倾盆所以赶到军营后很快就香消玉陨了!”御史大夫裴蕴叹了口气补充道。

    “昔日楚霸王宁死不过江东姓李的在最后一刻的心境估计和西楚霸王差不多。美人已逝弟兄们又全军覆没他即便回到博陵去又有何面目见那些曾经劝说他不要渡河的部将?”虞世南这个时候倒没冷嘲热讽以一种忧古伤今的口吻叹息着点评。作为文人他很喜欢这些惨烈且带一些香艳的典故。年青时也曾梦想着有很多虞姬为了自己接二连三地抹脖子当然感动过后他自己一定要坚强地活着一定不让家里的其他妻妾失望。

    “他不是楚霸王。楚霸王自刎乌江时麾下兵卒全军覆没。博陵军只有四千轻骑跟着他南渡在六郡之中还有三万多人足够他卷土重来好几次!”王圭继续摇头否认了关于李旭可能是为情而死的谣传。

    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帅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击倒更不会只因为一个女人就方寸大乱。他不认为李旭会如此脆弱更希望自己的推测正确从而让眼前的麻烦顿时消失。况且只要李旭活着那些以其死为理由的闹事借口便都不成立。朝廷处理善后事宜来也轻松得多简单得多。

    “王大人人以为死在黄河中的不是李将军?”裴矩越顺着王圭的提示去想脸上的表情越震惊。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袖大声追问。

    如果事实不幸被王圭猜中他和虞世基二人要面临的麻烦不会再是眼前这些非难。但可能更不轻松。姓李的平生就败了一次还是被东都从背后陷害所致。如果他领博陵大军向朝廷讨还公道试问东都众人还有继续活命的理由么?

    “死在黄河中的可能是李将军的部属或者根本没有人投河!”王圭点了点头低声道。

    “没投瓦岗也没投河身死那王大人以为李将军会往哪里去?”封德彝被王圭脸上的郑重表情吓了一跳伸手扯住了对方的另一只袖子追问。但论才学不论人品王圭在群臣之中绝对能排得上前三位。他既然说得如此肯定必然是从纷繁复杂的流言中看出了某些蛛丝马迹。

    王圭轻轻甩了甩胳膊将封德彝的手甩开。然后以长者身份拍了拍裴矩扯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笑着提醒道:“如果换了裴大人领兵既不想跟瓦岗军斗得两败俱伤让刘长恭等人收了渔利去。又不想与官军手足相残有损于江山社稷应该如何?”

    “如何?”震惊中的裴矩顺着王圭的问话回应然后骤然被自己的话惊醒。他突然现自己先前只想到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解决方案却没考虑到李旭的为人。此人做事素来有一个原则在坚持自家原则的情况下又不想死于非命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一走了之了。

    “我会一走了之!”裴矩皱着眉头幽幽地回答。“我会让郡兵们各自回乡反正刘、段等人只想杀我必然不会难为这些郡兵。而带着他们反而影响了轻骑的度。不对不光如此这四千博陵弟兄都是我的安身立命本钱!”他越说越快越说眼神越明亮“放一伙人走也是走两伙人走也是走。我把四千博陵弟兄中的大部分散进入四万郡兵当中也能稀里糊涂从段、刘两人的眼皮底下混出去。甚至向南绕道从来路返回老家!当时瓦岗和洛阳的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决不会顾及到那些郡兵!”

    “反正明知必败李将军以一二死士装扮成自己也能吸引瓦岗军来追。待瓦岗军现上当他和博陵轻骑早就不知道溜到何方去了!”虞世基的反应也不慢顺着裴矩的推测补充了下去。

    “既然如此瓦岗军为什么散布谣言说他死了!他自己为什么不出面辩谣?”封德彝还不服气急急地问。

    “李将军死讯传开的后果大伙不都看到了么?对瓦岗军而言其中好处还不够大?”裴矩大步转回书案一边翻看有关李旭之死的那些奏折一边大声怒气冲冲地骂。上当了这个当上得忒窝囊。东都方面凭着一个谣言便出手自毁长城。而瓦岗军也仅仅凭着一个谣言便让所有图谋不轨的家伙们都主动跳了出来分散开了朝廷的注意力。从而获得大败之后的最佳喘息时间。

    唯一倒霉的是他和虞世基等人一边要给东都惹下的大祸收拾残局一边还要分心去应付那些讨价还价者。这参掌朝政的差事也真是难做!

    “至于他自己为什么不出面辩谣恐怕不是不做而是不敢吧!”王圭叹了口气将最后的答案呈给了众人。一个死迅让多少人为之手舞足蹈。若是他没有返回自己的势力范围多少人又巴不得将谣言变成事实。”

    “把李旭可能没死的消息想办法传出去一定要让东都、河东知道。也想办法给河北窦建德、高开道等人透个信儿说他们的死对头可能轻车简从混回博陵!”刹那之间裴矩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思路。

    一个活着的李旭还有一个死去的李大将军如今他只需要后者。

第一章 羽化 (一 下)

    死了的李大将军才是最完美的李大将军而一个经历了背叛后依旧活着的李旭将给已经足够纷乱的时局带来无尽的变数。此刻不止是裴矩和虞世基等人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焦急地分析着最后答案远在河东的唐公李渊同样忧心忡忡。

    他在得知李旭兵败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派遣亲信前往博陵帮助女儿“守卫”女婿的治所。但兵马只走到井陉关便又被他派来的信使从背后追上截回。“太原恐有急变见信回师!”在给心腹参军马元规的手令上李渊如是写道。当心急如焚的马元规返回到太原城下的时候越境来袭的突厥人已经撤走除了损失了几万百姓外河东李家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比起这一事件带来的收获损失立刻可以用“微不足道”四个字来形容。突厥兵刚一出现唐公李渊便以“疑有勾结突厥”的罪名轻而易举地除掉了朝廷派来监视他的王威和高君雅两位副将。他的行为得到了太原百姓的一致拥护并且将李家已经濒临颠峰的人望推向更高。突厥兵的残忍人所共知勾结突厥者百姓们恨不得生啖其肉。至于王、高二人是否真的做过勾结突厥的事死人是没有嘴巴替自己辩解的活着的人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接下来李渊忙着派遣使节跟突厥可汗议和对继续派兵东进接管六郡的事只字不提。几个心急的幕僚怕李家坐失良机纷纷入府进谏却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婉拒。“当时的决定不是个正确选择。萁儿没有向我这做父亲的求助说明她有足够的把握守住六郡。此事还是等等毕竟大将军尸骨未寒咱们不能好心引起误会!”李渊如此解释他突然举棋不定的原因疲惫的眼神中却隐隐透出一股担忧。

    局势变化却快得不容人犹豫转眼之间薛世雄病死薛家兄弟带着万余士卒和半个涿郡地盘归顺罗艺的消息便传到了太原。紧跟着幽州大总管罗艺渡过桑干河连取良乡、固安和涿县三城兵锋直逼上谷。

    “父帅再不出兵六郡就变成四郡了!”刚刚从外地返回太原的李元吉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便闯到议事厅内气急败坏地提醒。“萁儿就一个寡妇怎可能是罗艺的对手。况且现在您顾着她的感受她却未必自认为是您的女儿!”

    “滚!”正为是否出兵而烦恼的李渊只用了一个字来回答三子的置疑。左右亲卫见事不妙赶紧上前将还欲强辩的三公子搀走。待儿子去得远了仍在震怒中的李渊才收起脸色强笑着向亲信幕僚和部属们赔罪道:“此子乃我老来所得平日疏于教诲让大家见笑了。倘若将来有闲一定为其聘请严师勤加督导。免得将来老夫一时看管不住让其给家族招来横祸!”

    “唐公言重了三公子毕竟年龄尚幼。况且他也是处于一番好心!”参军马元规笑了笑低声劝告。

    “是啊罗艺近来如此嚣张与公与私唐公都不能再保持沉默!”亲卫统领钱九珑和马元规同属于急进派趁机催促李渊早拿注意。

    关于李元吉在话语中对其姐的不敬二人本能地选择了忽略。一个庶出的女儿又新死了丈夫娘家肯替她出头已经是她最大的福分。知道进退的话她便该早向太原告急主动铺好李家接管六郡的台阶。将来凭着这些功劳李家化家为国后也不会忘了给她一定的地位。如果继续硬撑下去的话就难怪李元吉不肯认这个姐姐了。如画江山面前血缘总是显得单薄。况且这份血脉又不十分纯正!

    “马参军此言差矣!萁儿小姐毕竟是李家的女儿穷急之时又怎会想不起尚有父母可以依托。依末将之见她必是胜券在握所以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向来不太爱说话的刘弘基最近却成了稳健派的领军人物在唐公府几次关于是否出兵博陵的讨论中他一直持反对态度。

    他最近风头很劲隐隐已经成了后起诸将之。诛杀王威和高君雅一事便是由他和武士彟二人负责布置规划并一举达成目标的。唐公李渊对他也非常信任几乎将其地位提升到可以与长孙顺德、马元规、陈演寿这些心腹老将同列的地步。但地位提高了的刘弘基却渐渐不懂得收敛出言往往与老人们的意见相左。

    刘弘基以为守土之事最关键在于人和。而眼下博陵兵马正是一支哀兵很难以强力压服。而地方百姓又从李旭连续两年的行政中得了不少好处心中肯定对其存有感激之意。再加上罗艺治下的幽州素来贫蔽与博陵的繁华对比鲜明。种种因素结合起来易县必然会是块很难啃动的硬骨头。况且眼下幽州方面还分了一半兵马南下与窦建德、高开道两人争夺河间仅仅动用一半力量更不可能快将上谷郡攻下。

    “若是咱李家强行出兵于外人眼里看来则等同为背后给博陵捅刀子。即便能顺利接管一两个县城民心也不会太稳。况且如今雁门、楼烦两郡已经尽落于刘武周之手。我军失去了飞狐岭这条官道根本无法直插上谷。若取道恒山幽州兵却远没打到那里太原兵却先一步到了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此事?”刘弘基在一片错愕的目光中侃侃而谈丝毫不避讳周围越来越尴尬的脸色。

    数日前河东兵马取道井陉关奔的正是恒山郡。按他的话来推断等同于跟幽州两路夹攻博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谁都不愿把覆盖于其上的那层虚假的面纱扯落。在争夺天下这盘棋里温情是不存在的。昔日高祖如果下不了分一杯肉羹的狠心也不会创立大汉数百年基业。只是在聪明人眼里这些听起来就让人齿冷的话语全部可以用睿智来理解。把妻子儿女先后推下马车的举动也可以看作为果断的象征。众人都理智地保持了沉默等待着李渊怒把刘弘基像李元吉一样赶出议事厅去。但令大伙惊诧的是听了刘弘基的话后唐公脸上的火气反而慢慢地消散。

    “我当时情急没考虑这么深。后来觉处置失当不是立刻就派人将兵马追回来了么?”李渊不无歉意地向刘弘基笑了笑解释。

    “依照末将之见眼下唐公至少还应该遣使去面见罗艺向他重申河东不会坐视他攻击博陵的行为!如果幽州坚持不肯退回桑干河北并归还被掠人口和财物的话河东随时会联络其他豪杰替李将军的遗孀讨还公道!”刘弘基却不想见好就收向李渊抱了抱拳顺势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李将军的遗孀’和‘唐公的女儿’这两个词指的都是一个人字面上的意思却有着天壤之别。听了这句话非但马元规有些坐不住了连一向与刘弘基交好的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都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弘基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等为了一个虚名就将六郡之地百万人口送予他人么?萁儿毕竟是李家的女儿而仲坚又无子嗣!一旦有心人趁虚而入咱们一番做作岂不都为他人缝了嫁衣?”

    “到现在为止有人看到仲坚的尸骨了么?有人目睹最后一战么?所有消息都是谣传转述难道你等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希望仲坚死么?”刘弘基的目光掠过长孙无忌和侯君集径直落在二人身边的李世民脸上声音不高气势却咄咄逼人。

    “从兵败到现在已经是第九天了!”长孙无忌和侯君集被刘弘基问得心里虚连声向众人剖白。“如果仲坚真的侥幸脱身的话也该有个音讯。况且咱们河东是为了帮他而不是害他。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介意那么多?”

    “这天底下恐怕最难问的便是人心!况且咱们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外人眼里看到的结果!”刘弘基冷笑了一声说道。

    他在唐公府中素有老成持重之名从来没主动跟人为过难。一旦起火来却像头暴怒的公牛。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二人有理说不清不得不偷偷用目光向李世民求援。但李世民却好像睡着了根本不肯抬头与二人的目光相接。

    ‘二公子好像也改了主意!’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两人惊诧地想。失去了强援他们不得不放缓了语气“但按照弘基兄的意思咱们河东也付出得太多!”长孙无忌摇着头喃喃道。

    “并且得不到任何回报!”侯君集看了看李渊的脸色低声补充。

    “我们做的事情别人都会看在眼里。即便死去的人不懂得感激活着的人心里也会有个判断。”刘弘基长长地吸了口气将目光又转向了李渊。“所以末将希望唐公谨慎处之无论仲坚已经战死或依然活着他毕竟是李家的旁支。毕竟一直视唐公为族中长辈恭敬有加!”

    紧张和沉默再次笼罩全场只有夏日的微风不懂得人的心思轻轻吹来拂去大伙脸上的汗。亲情真的这样重要么?这一刻所有人都在重新打量着刘弘基重新为其身份做着定位。有人脸上露出了不屑有人脸上露出了怜悯但在唐公李渊脸上当最初的尴尬消失后笑容中居然带上了几分嘉许。

    “弘基说的正是我后来所想。前往蓟县的使者今天下午就会派出萁儿那里我也会亲笔修书告诉他李家决不会在危急关头放弃她这个女儿!至于六郡的归属等建成、婉儿回到太原后咱们再从长计议!”仿佛突然心软了一般李渊几乎全盘采纳了刘弘基的建议并且准备付出更多。“化家为国如果家都碎了咱们要一个国有什么用呢?”他笑着道伸出胳膊做了个结束探讨的手势。

    “唐公!”马元规、长孙顺德二人全部站了起来急切地劝阻。二人平素一直不甚和睦但在如何对待博陵这件事上却出乎意料地看法一致。

    “唐公一定是被姓刘的用言语挤兑住了毕竟李家多年积累起的好名声来之不易!”有人一边起身向外走一边暗暗地想。

    “争夺天下的确也需要一点点仁爱之名。但与六郡之地比起来还是土地和百姓实惠!”有人确信最后的决断是个错误。古来成大事者无不狠辣果决在儿女亲情上投入过多往往要落得失败的结局。

    “萁儿是我的女儿仲坚是我的族侄!”李渊慢慢站起身声音随着身体的挺直而一点点抬高“若干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自残骨肉今后亦可能放弃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这种情况你们真希望看到么?”

    正在走动中的众人如闻霹雳蓦然回手刹那间大部分人心中都充满了感激。‘狠辣’二字想一想很简单说出来也不太难但如果把自己放在萁儿的位置上有谁希望自己做一个被牺牲者呢?

    “唐公不辜负我等我等也必将誓死以报!”由刘弘基领头武将、谋臣们纷纷长揖及地。眼前的唐公是一个让人看起来更为亲切的唐公跟着这样的家主未必事事皆选择理智至少大伙没有后顾之忧。

    刘弘基这个人还真不简单。在直起腰来的同时大伙心中暗自称赞。接下来唐公的命令听在众人耳朵里则毫不令人惊诧“弘基留下顺德、元规和演寿你们三个也留下。具体细节如何落实咱们几个继续商议。”

    “诺!”刘弘基答应一声在羡慕的目光中缓缓走向李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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