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背弃 (七 下)
眼看着又折了大将周宇杨义臣更是怒不可遏将令旗向侯桥手里一塞便欲亲领死士登城。游击将军侯桥怎肯让主帅亲自冒险慌得一把抱住老将军的腰大声乞求道:“让末将再去攻一回如若还是不成大帅点兵为我报仇便是!”
“你已经受了伤怎可再战。老夫去试试不信高士达长了三头六臂!”杨义臣用力挣脱侯桥的手臂铁青着脸回应。
二人正争执不下时刚刚裹好了伤口的定远将军邓有见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惨白着脸建议“大帅贼人气焰正盛我军如果一味强攻纵便破了城伤亡也甚惨重。想这芜蒌弹丸之地也未必存得许多粮高士达等贼又向来是走到哪吃到哪的。大帅不如先饿上他们一饿反正四下里都是官军他终归无路可逃!”
“邓将军的话甚有道理。如此疲敝小城十日之内粮草必尽。倒时候贼人饿得都提不起刀来看他们还拿什么与弟兄们死拼!”没等杨义臣说话侯桥抢先附和。
“你们两个懂什么?咱们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在此穷耗!”杨义臣瞪了二人一眼大声道“咱们在芜蒌拖得久了格谦和杨公卿二贼肯定开溜。这些人都是河北群贼的头子只有将这些人一战全歼了整个河北的平定才指日可待!倘若溜回一个去转眼就会又带起一大群!”
“杀了高士达还有窦建德。斩了格谦还有高开道。贼人那么多怎可能一战杀绝了……”侯桥不敢跟主帅硬顶低下头小声嘀咕。
见两名心腹将领战意不高杨义臣把语气放缓了些叹息解释:“天下已经乱了两三年了咱们这些做武将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继续乱下去是不是?能早一日平定了河北咱们便能早一日南下。眼见着各地反贼已经成了气候朝廷却束手无策。一旦这山河易主你我难道心里不愧疚么?”
侯、邓二人听杨义臣提起武将的职责顿时无言以对。沉吟半晌低声回应:“大帅说得是早一天平定了河北咱们就能早一点去救东都。您尽管在这里督战我和侯将军再带人冲杀一回即便战死城头也绝不会再后退半步!”
“你们两个还是不要去了!”跟属下将领争执了这么长时间杨义臣的心态也慢慢恢复了冷静。“老夫本想着给咱们这支兵马买个人情将来和博陵军彼此之间也更好相处。哎!谁料贼人这么难啃!有见你先下去疗伤。子通你拿老夫的名帖去见李将军请他准备在巳时对西城进行强攻。老夫再这边用弓箭跟高士达耗上一耗先压压他的气焰然后配合博陵军给他来个声东击西!”
“诺!”邓有见和侯桥知道老将军不会亲自去登城了赶紧答应。与博陵军并肩作战了这么久他二人都相信对方的战斗力。至于送不送得成对方人情反正两家兵马眼下都在河北今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
当下邓有见被亲兵扶走。侯桥取了杨义臣的名帖径自去芜蒌城西侧求见李旭。一路上看到博陵军营垒森严巡逻的士卒脸上都隐隐透着暴戾之气心中暗道:“怪不得大帅说是姓李的乃博陵军之魂看来此言着实没错。他一个人起了杀心居然让数万兵马都变得这般嗜血!也难怪城里土匪如此强悍城破后他们落到杨老将军之手自是难逃一劫。倘若落到博陵军之手恐怕只挨一刀还算走运!”
想到区区数日之内来博陵军的变化他心中又觉得张须陀战死的音信来得着实不是时候。“那朝廷信使也是窝囊各地兵戈四起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不敢过黄河你当官差的难道胆子也如此小么?即便你怕被人中途劫杀借流民之口早点儿把消息传过来又费多大力气何必耽误了这多功夫!”
他不想自家兵马和博陵军这一个多月来转战数百里根本就是居无定所地方官员即便听到些市井谣传也不敢轻易将其汇报到军中以免影响两位主将的指挥;只是一味怪信使胆小不该先取道河东然后才千里迢迢地绕到河北来。“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仗打得最关键时刻把张老将军战死的消息送来了害得姓李的一下子就失了方寸。姓李的失了方寸不打紧偏偏杨老将军又要照顾他害得本来该两家干的活全让一家兵马干了枉死了那么多弟兄!”
想到宣威将军周宇的冤死又想起杨义臣刚才所说过的要早日领兵南下的话不觉怨气更重“该死的瓦岗贼。大伙两厢交战你设计将张须陀杀便杀了无论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那都是一种本事。又何苦那老将军的人头当炫耀!结了这个仇恐怕不但姓李的要领兵去报复哪支大隋官军今后与瓦岗贼遇上了估计也要杀个不死不休……”
芜蒌城方圆不过六、七里侯桥一边走一边抱怨转眼便到了城西。正于中军帐外当值的周大牛与侯桥曾经有过书面之交见到他前来惊诧地问道:“你们不正在城东打得凶么侯将军怎么有闲暇到我们这里?”
“嗨休提。那高士达就像个急了眼的兔子咬人咬得厉害!”侯桥叹了口气悻然道。“冠军大将军在里面么?我家大帅有事情想拜托他!”
“小声些!”周大牛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肃静的手势。“我家将军昨晚一夜未合眼今早议完事刚刚趴在桌案上休息。事情非常急么能不能稍等一半个时辰?”
“恐怕是耽误不得!”侯桥此刻有求于人所以尽力把声音放低“是两家合力攻城的事儿!冠军大将军还在为张老前辈的事情难过?哎!老前辈如果看到大将军为他难过到如此地步酒泉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
“老前辈乃大将军的恩师!”周大牛也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应。“还有张将军、吴督尉、韩郎将都是张老前辈一手带出来的。大伙这些天日日吵着要南下找瓦岗军拼命从早吵到晚唉这几天将军大人累得紧呢!”
“待攻下此城定将那些贼人全砍了以祭老将军在天之灵!”侯桥顺口敷衍“反正他们都是强盗河南河北一个样。周兄能否行个方便……”
他二人自以为说话声音低中军帐内早有人听见。“谁在外边大牛请他进来吧!”根本没有入睡的李旭揉了把脸强打着精神命令。
“是杨帅帐下游击侯桥奉命前来传话!”听到李旭声音侯桥赶紧回应。周大牛气得冲他连翻了数个白眼却无可奈何只好掀开帐帘将他请了进去。
“大将军好生憔悴!”乍一看到李旭的模样侯桥心中不由得心中一紧暗道。比起数日前与他并肩作战那个李旭眼前的李大将军仿佛刚刚生过了一场急病般脸色青黄整个人瘦得连眼窝都深陷了下去。曾经明澈的目光也变得黯淡隐隐还带着数抹擦不掉的哀愁与迷茫。
“攻城遇到了些麻烦么?高士达走投无路定然会死撑到底!”不待侯桥开口李旭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本来我这里已经准备动手的但城门都被高贼用沙包堵死了。城里的内应请大伙再等一时半刻好让他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不过既然侯将军已经来了杨帅希望我怎么配合尽管说于我知道便是!”
“不敢其实我是向李将军求援来了!”侯桥听对方问得直接脸上不禁有些烫“芜蒌城是弹丸之地本不该再烦劳贵军出手。但今天我军攻城非常不顺利……”说着说着他便将头垂了下去眼睛只敢看着自己的靴子尖。
对付一伙穷途末路的蟊贼却付出了两员偏将受伤一名大将战死的代价。自从追随杨义臣以来侯桥从没见过自家兵马受到如此挫折。偏偏还有博陵军最近的战绩在旁边对比着更令人感觉面上无光。
“贼军有城墙可持咱们偶尔受些挫折也不足为怪!”李旭知道侯桥是觉得失了颜面笑着宽慰“当年高句丽人的辽东城也不甚大却防御得法结果本朝数十万大军也无可奈何。”
“所以我家杨帅想请李将军从巳时起在西侧展开强攻。我军已经把贼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城东了!”侯桥听李旭的话里没有嘲弄之意赶紧顺势说出自己的目的。
李旭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回应。他并没有直接答应对方的请求。博陵军平素训练侧重于野战很少演练攻城战术。贸然出击未必能比杨义臣麾下的府兵取得的战果大。但城里的内应显然指望不上这种塞死四门死守不出的办法高句丽人在辽东用过他自己当年在黎阳也用过对付远道而来的敌军最是有效。
“待破了此城咱们拿城里的流寇血祭张老将军在天之灵!”见李旭不太愿意出手侯桥试探着寻找双方的共同目标。
“嗯!”李旭又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依旧颓废。侯桥的提议并不能让他感到振奋。数日来死在博陵军将士盛怒之下的盗匪接近三万。但杀戮并没有给大伙带来任何好心情。相反每当手上又沾上一些俘虏的血李旭就觉得更心烦气燥。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草原上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胡人。当年苏啜附离拿敌对部落长老的血肉祭天如今他非但杀死了被俘的土匪头目连那些小喽啰也没放过残暴程度已经过了苏啜部的牧人远甚。
无论杀人时有多少理由无论杀人时能听到多少欢呼都不能掩盖那浓郁的血腥气。可不让远近的绿林豪杰知道个“怕”字李旭又唯恐今后自己不在博陵时难免有其他流寇前来趁火打劫。如果不流干土匪们的血他又自觉无法告慰高挂于瓦岗寨上原属于张须陀老将军的那颗永不瞑目的头颅。
“大将军莫非有难处么?”见李旭半晌沉吟不语侯桥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将声音抬高了几分质问。
“我在想如果咱们围而不攻里边的人能支撑几天!”李旭将心思从遥远的瓦岗山收回来疲倦地笑了笑半眯着眼睛回应。
他实在太累了。连续数日来每当他一闭上眼睛必然会看到张须陀的身影。老将军教导他如何用兵如何服众如何对付地方上好名气的文官如何应对气焰熏天的朝廷权贵。如何在谣言四起时毫不犹豫地宣布对他的信任。如何将萁儿认做义女在全军将士面前为他二人主婚……。可以说没有老将军当初的教导的帮助就没有他的今日。而就在他即将有所回报之时老将军却被人用计谋斩杀了。
定计者毫无疑问又是他的好兄弟曾经一道出生入死的徐茂功。
到底该怎样做才算对得起张老将军到底怎样做才是老将军最希望的复仇方式。最近这几日旭子感到自己眼前仿佛有一团浓雾四处都看不清楚四处都没有去向。
“我家大帅说过他希望尽快解决此地战斗!”侯桥看到李旭精神委靡心中满脸有了些恼怒将说话声音更高。“我家大帅说做武将有做武将的职责。他需要尽快结束河北战乱也好南下去扫平瓦岗!”
“杨老将军真的这么说?”仿佛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般李旭干涩眼皮瞬间跳开目光一下子像春天的溪流般重新拥有了生命。他感觉到自己看到了答案又不确定答案在哪。望着被吓傻了的侯桥竟然是满脸期待。
“我家大帅我家大帅的确说过早日平定了河北他便能早日率军南下!”侯桥以为李旭准备约杨义臣一道攻打瓦岗有些犹豫地回答。杨义臣说过南下但没说过一定去瓦岗山。他不想让李旭觉得自己在撒谎却不得不把对方的问话敷衍过去“我家大帅说做武将有做武将的职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越来越乱。眼见着各地反贼已经成了气候他心里很着急!”(ngz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我明白了!”刹那间仿佛又一道日光又照在了李旭脸上。他笑着咧咧嘴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哀恸看上去却不再像先前一般迷茫。“请转告杨老将军今日巳时博陵军会倾全力攻城!”
“多谢大将军!”侯桥随便不清楚李旭到底明白了什么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拱手肃立朗声道。
“应该多谢你家杨帅才是!”李旭笑着还礼站起身将侯桥送出了帐外。目送着对方背影去远他回过头来果断地对周大牛吩咐:“大牛传我的将令给张将军让他把弟兄们从南城撤开给土匪留一条出路!”
“哎哎!”周大牛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声答应。围三阙一这的确是个瓦解敌军抵抗意志的好方式。凭借以往的经验周大牛认为看到活路的土匪们不会再坚持死守。而一旦他们弃城逃走博陵军的骑兵便会从后方掩杀过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李旭很快抓起了第二支令箭“传完命令给张将军后你再去传令给吕钦和王君廓命令他们二人整顿轻骑随时准备追杀逃敌!”
“是末将遵命!”觉主将终于恢复了心智周大牛高兴地一挺胸脯“末将一定转告吕钦将军让他除恶务尽!”
“算了一群铤而走险的蟊贼而已算不得大奸大恶。”李旭苦笑着摇头“你告诉吕钦和王君廓让他们不要滥杀把投降者带到苦力营跟孙宣雅麾下那些人关到一处。待击败了格谦、杨公卿那一路后咱们将所有俘虏押到涿郡去垦荒赎罪!”
“将军难道你准备就这样放过他们?”周大牛搔搔头皮狐疑着问。他很高兴又看到了李旭脸上的笑容但同时也很不理解自家将军性子为什么又变得仁慈。
与先前的李将军不同与这几天的李将军亦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里周大牛却说不清楚。他只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如宝剑初砺流光溢彩锐利轻灵。
“不是放过而是他们罪不至死!”李旭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拜托了一个大包袱般。伸出手他用力拍了拍周大牛的肩膀“张老将军说得对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不是杀戮与破坏!”
第二章 背弃 (八 上)
踏着已经开始变硬的黑土地马蹄声和人的脚步声嘈杂且烦乱。七千多骑兵、两万多步卒迤逦从晨雾中穿出来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周围方圆二十几里内没有城市也没有村落。但喽啰们依旧像怕惊扰了百姓一般走得畏手畏脚。偶尔几声乌鸦叫便吓得众人脸色惨白。偶尔有狼嚎从薄雾后传来他们脸上的表情更恐慌如同到了阴曹地府一般全身上下都开始瑟瑟抖。
“格兄咱不能再这样躲躲藏藏地走下去了。否则一旦和官军遭遇弟兄们根本不堪一战!”杨公卿拉住马头等到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格谦与其他几家寨主跟上来低声向众人提醒。
“哎不躲也不成啊一旦杨老贼掉头回扑咱们就这点兵马怎么可能打得过他!”这支人马的名义主帅格谦叹了口气回答的声音里透着疲倦与无奈。
此番北进彻底败了败得稀里糊涂。大伙不远千里来奔袭鲁城结果刚刚看到了青灰色的城墙连阵势还没来得及拉开便听到了知世郎王薄已经兵败的消息。紧接着孙宣雅被擒、刘春生被杀、刘霸道生死未卜、芜蒌和饶阳相继失守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赶着趟儿般从南边传来。如果不是大伙见机得快估计此刻的结局就像东海公高士达一样被人堵在芜蒌县旁边的一个小山谷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从知世郎王薄派人冒死送来战败消息的那一刻起偷袭鲁城的豪杰们便果断回撤。但众人为了避免被杨义臣老贼迎头堵住不敢像北上时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官道。而乡间这些由百姓用脚踩出的小路又废弃了太长时间走起来既耗精神又费力气。
即便如此众人依旧走得提心吊胆。稍有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而老天也跟大伙过不去每个早晨都有薄雾下降。雾气后总象隐藏着数万兵马随时都会给众人致命一击。
仿佛跟大伙开玩笑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突然从前方的山丘上炸起由远而近。“完了!李仲坚!”正在相对着叹气的格谦等人立刻用手按住了刀柄脸色由白转青有青转灰关键时刻竟没人能说出一条完整的将令。
喽啰们也立刻炸了营趴在地上装死的装死。拔腿逃命的逃命哭爹喊娘狼狈不堪。
只有杨公卿还保持着冷静他侧耳听了听扯着嗓子喊道“大伙别慌。是我昨夜派出的斥候。大伙别慌是自己人自己人别乱放箭!”
“自己人不要慌不要放箭!”几名骑在马上的土匪把手放在嘴边一同扯着嗓子大喊。
听到喊声紧张到寒毛直竖的喽啰们停止了胡乱射击手中的羽箭却依旧搭在弓弦上警惕薄雾后的一举一动。很快那吓死人的马蹄声便开始放缓转稳数名浑身冒着“白烟”的轻骑穿破薄雾站在不远处的土丘上向杨公卿抱拳施礼。
“报!杨帅石牌渡附近没有现官军永济渠上也没有大船通过!”虽然将大伙吓了半死但斥候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犹如佛唱。
“呼!”几名寨主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从刀柄上挪开抬头挺胸放眼张望仿佛天边的晨光也开始变得明亮。
“清池城的守军有没动向?南皮城附近有没有官军出现?”杨公卿皱了皱眉头大声追问。
“清池城守军依旧闭门不出。南皮城?”斥候犹豫了一下喘息着回答“属下的人还没从那里赶回来消息不能确定!”
“再探有情况火汇报!”杨公卿挥挥手命令。
“是!”斥候跳上马背身影慢慢消失在隐隐带着淡黄色的薄雾背后。杨公卿目送着他离开回头看看战马上摇摇欲坠的自家弟兄再看看满脸茫然的格谦、王进宝、张金树等寨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哎――!人不能和命争啊!”听见杨公卿叹气天威将军格谦叹息着附和。他还没从战败的打击缓过神来总是怀疑那个李将军是老天派下来收拾众人的武曲星。这种心态非常影响士气但偏偏这支兵马里他威信最高说得话最有分量。
“这不是命是大伙太小看了姓李的!”杨公卿的年龄比格谦小得多对他的颓废很不满意。“如果再来一次咱们的结局未必会这么惨!”
“还来?”格谦在马背上晃了晃龇牙咧嘴。“我说杨兄弟啊你真是初生犊儿不怕虎。总瓢把子和刘霸道要是逃不出来今后谁还敢挑这个头儿。要我说大伙还是尽快回到豆子岗(原字为:卤亢)避一避风头免得姓李的起疯来追杀到平原去。你没王薄的人说那家伙已经急红了眼么把所有俘虏无论老幼全杀了!”
“死则死耳这世界上谁能永生不死?”杨公卿撇着嘴摇头。他有些看不起格谦那幅被霜打了般的窝囊样子。失手就失手了大伙从举兵开始到现在谁没失过手。如果稍微受到一点挫折就向豆子岗那大盐泽里边躲这辈子几时才能出头?
“哎!”格谦能看到杨公卿脸上的不屑神色短叹了一声将头歪向了一边。杨公卿说得轻巧短时间内各家山寨的元气怎可能恢复。从去年起喽啰兵已经开始变得难招了姓李的如今又凶名在外。明知道万一输了就会掉脑袋谁还愿意再去冒险?况且即便大小当家们有心思找回一点场子喽啰兵们也未必愿意追随。
“干咱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死中求活!官军一时未必能杀回来即便杀回来走官道也比走山路节省体力。况且真的正面作战咱们未必就一定不是官军的对手!”杨公卿不顾格谦的感受继续试图说服众寨主改走大路。他生性喜欢冒险当年就是靠冒险袭击杨广的车驾抢夺御营马匹和辎重而一战成名。眼下在河北群豪中他的势力不算大却也绝不可以被人小瞧。特别是其麾下骑兵行动起来绝对可以用“来去如风”四个字形容。平素里杨公卿借助骑兵的度经常行出人意料之举除了这次攻打鲁城劳而无功外其他时候几乎无往不利。
“可那姓李的也太厉害了。你算算自从他来到河北多少当家的都折在了此人手里。如今他又勾结上了杨义臣那老家伙。如果咱们倒霉正好迎头碰上了……”格谦不看杨公卿头冲着其他几位寨主低声抱怨。(ngz买断作品请勿转载)
“就是就是这小子最近走大运咱们暂时别惹他等他时运过了再说!”同行而来的小寨主张金树、王进宝等人纷纷附和。他们的实力远不及格、杨、高、王等威名赫赫的大当家因而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来依附。眼下格谦为人处事远比杨公卿低调所以大伙也跟他走得更近一些。
“告诉大伙走快一些争取明晚之前能赶到盐山!”格谦见众人很给自己面子示威般提高了声音命令。
盐山在渤海郡北部地方荒僻树木茂盛。众绿林好汉赶到那里基本上就等于脱离了危险。如果官军前来截杀大小寨主只要化整为零带着各自的属下该钻山沟的钻山沟该进林子的进林子保证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对咱们是得抓点儿紧。这天儿马上就亮了旷野里啥都藏不住!”众寨主们七嘴八舌地响应。转眼间南腔北调的命令声便在人群中响了起来“麻溜着跑起来!”“赶紧地别腿肚子上系了秤砣般!”“利索点儿利索点儿没吃饭啊…….”
听着众寨主们的号令杨公卿心里感觉一阵厌烦。无怪乎王薄和高士达都一战而溃跟这种模样的土包们搭伙不败才是怪事。“弟兄们抖擞起精神来给大伙头前探路!”他骄傲地扯开嗓子大声招呼了一句然后抖动马缰顷刻间将格谦等人甩在了背后。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马贼们听到杨公卿的召唤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刻策动坐骑跟了上去。土丘下登时一阵大乱没有战马的喽啰兵们被马蹄激起的烟尘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咒骂。众马贼却充耳不闻转眼间将盟友抛下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照顾众人的度杨公卿和他麾下的七千马贼早就没了影儿两条腿儿跑不过四条腿的这是千古不易的硬道理。可杨公卿知道他自己不能这样干他现在需要的是人脉只有把所有人无论他瞧得起瞧不起的都平安带回老巢去他的杨字大旗才能树起来。眼下知世郎王薄倒了东海公高士达生死未卜整个河北绿林道上除了怕死鬼格谦之外名望和实力都能和他杨公卿相提并论的几乎再也找不到。
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河北绿林不能像瓦岗军那样威名赫赫就是因为有名望的大当家太多了所以迟迟无法整合到一处。而经历杀人魔王李旭和老匹夫杨义臣二人联手这么一收拾杨公卿看到头顶的天空中一片明朗。
轻风逐快马送我过高岗。秋日的阳光冒出山头薄雾立刻烟一般消散。此时正值秋末雾散后的四野里空旷异常。放眼望去能看到天边金色的流云卷卷舒舒地漂得自在。这是属于豪杰的天地适应者才能一展身手。那些没本事、没胆量又没见识的人只配给英雄做崛起的踏脚石。
“大当家咱们非得带着这些累赘么?”军师崔呈秀从背后追过来贴在杨公卿耳边提醒。与杨公卿一样从撤退的那天起马贼们就开始看其他几家的喽啰不顺眼。要不是怕人背后戳脊梁骨他们早就想弃之而去。
“嗯这些人还有用!”杨公卿猛然带住马头屹立在一处土丘顶。数千轻骑立刻停顿在其身后排成一个多列弧形横队。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单从士气上看与其他几家兵马绝对不可相提并论。
杨公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被朝阳照亮的年青面孔上一一掠过。都是和他一样的年龄个个身手不俗。如果带着这样一群弟兄还无法在乱世中建立功业他杨公卿又有何面目自称英雄?
“请大当家训话!”崔呈秀仿佛猜到了解杨公卿的心思大声喊道。
“恭请大当家!”马贼们叉手失礼回应声如雷鸣般响撤四野。远远地跟在后边吃土的其他几家寨主听见了羡慕得两眼冒火。与他们这些人手中的兵马比起来大伙根本就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而杨公卿所部则是一支正规官军。即便是大隋府兵也未必有如此精锐。
“嗤!”天威将军格谦鼻孔里冒了股白烟不满地摇头。“杨兄弟就爱显摆大伙别搭理他抓紧时间从坡底下过去。有本事他去挑李仲坚有本事去挑罗艺的虎贲铁骑!”
“弟兄们你们说咱们这次失风了么?”仿佛听见了格谦的诋毁杨公卿沐浴在秋日的晨曦中向所有人大声质问。
他不能再忍了无论走大路还是小路两日之内这支兵马就可脱离危险。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不把握将来会追悔末及。
“失风?”有人不理解地问。奔袭数百里而一无所获并且被形势逼得狼狈而逃的确是失了风。但杨大当家显然要的不是这个答案这一点在山丘下仰望的寨主们心里清楚杨公卿麾下的马贼心里更清楚。
“没有!”崔呈秀带着几十名亲兵大声回应。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见!”杨公卿将手放在耳边故意装做年老耳聋的模样。
“没有没有没有!”七千马贼振臂高呼听得人心神激荡。
没精打采的其他喽啰听见呼声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是啊此行一无所获但的确不能算失了风。至少大家活着撤了回来而其他两路兵马至今生死难料。
“以前都是狗官们主动进攻咱们疲于招架而这次是咱们主动进攻并且曾经连下数城。虽然其他两路弟兄受了挫折但咱们还在咱们穿越八百余里让狗官们看到了咱们的力量从此不敢安枕!你们说是狗官们输了还是咱们输了?”杨公卿挥舞着拳头用众人都能理解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力量。
“狗官!狗官!狗官!”马贼们的精神头彻底被调动了起来一同振臂高呼。
“如果狗官挡在咱们回家的路上你们敢于一战么?”杨公卿见士气可用快转变话题。
“战战战!”不光山上的马贼被杨公卿撩拨的热血沸腾连山丘下疲惫不堪的其他喽啰也被其漏*点所感染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大声响应。
“好今天我就带着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无论谁拦在前面都杀光他们决不退缩!”杨公卿抽出横刀在日光中虚劈刀身于秋风中画出一条亮丽的弧线。
“决不退缩决不退缩!”四千马贼万余喽啰满脸通红地高喊。他们很欣慰到了这种时刻还有一个敢于担当的英雄站出来给大伙指明前进的方向。
“好大伙今早就在这土丘下扎营造饭先吃个饱。一个时辰后起身赶路。我半天云的弟兄在前边你们跟在后边。咱们劈一条路回家神挡杀神鬼挡斩鬼!”
“神挡杀神鬼挡斩鬼!神挡杀神鬼挡斩鬼!”大小喽啰们疯子般回应根本不顾各自的寨主就在身边。连日来偃旗息鼓这种阴沟老鼠一样的日子让他们烦透了。官兵挡路怎样杀过去就是了。有半天云在在前边大伙还怕官军作甚?
没人再请示格谦、王进宝等寨主的意见很多小头目自作主张地开始给属下分派已经非常有限的军粮。疲惫沮丧的叹息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笑与欢呼。这支队伍又恢复了活力无论格谦等人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事态展已经不受他们几个人所左右。
“格格大当家姓杨的也忒不把你放在眼里!”张金树气急败坏顿着脚抱怨。
“杨兄弟有能力让他尽情挥便是。这个时候他肯留下来跟咱们共同进退已经不易!”格谦突然变得很能忍笑着回应。
“他这简直是趁火打劫!”张金树见挑拨不动格谦恨恨地骂。
“当前咱们要以大局为重毕竟杨兄弟麾下骑兵多探路和打听官军动向都离不了他。”格谦摇了摇头目光好像洞察了世间一切。“东海公多半是不在了!”他又出一声叹息然后跳下马背牵着坐骑缓缓走向山丘下的一条溪流。
初冬的溪水还没结冰但寒冷彻骨。格谦先让坐骑喝饱了然后捧起冷水向脸上撩了几把接着从掌心处拔出一片折断的指甲忍着锥心刺骨的痛将其轻轻放入溪水里。
第二章 背弃 (八 中)
水面上立刻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缓缓地漂向远方。“格兄受伤了?”有个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格谦的身体猛然僵直。
“没没有下马时不小心被马缰绳上的裂口刮了一下!”不用回头格谦也知道身后那个假仁假义的东西是谁淡淡地答了一句同时用手掌按住了腰间刀柄。
“他***这鬼天气冷得马缰绳都起了刺!”身后的脚步声嘎然而止半天云杨公卿在距离格谦五步远的位置站好伸手扯下一根落光了叶子的枯树枝丢到山溪中打起一连串的水漂。
“是啊这鬼天气。杨当家找我有事儿?”格谦不动声色地和杨公卿打着哈哈转过身与杨公卿正面相对。
“刚才的事情没跟格当家商量杨某非常过意不去。但杨某也是迫不得以请格当家见谅”杨公卿抱拳恭恭敬敬地给格谦做了个揖算是赔罪。
“哪里你年纪比我青见识也比我高能将大伙的士气重新调动起来格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跟自家兄弟争一时长短!”格谦非常宽厚笑了笑侧开身以长者身份还了个半揖。
“如此杨某就心安了!”杨公卿的眉毛轻轻跳了跳脸上立刻现出了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这路上之事还得多仰仗杨当家!”格谦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时刻跟在杨公卿身后的四名骑手然后扯着嗓子冲着溪流边洗脸的众位寨主们高声喊道:“从今天起路上的安排大伙都听杨当家的。杨当家的话便是我的话大伙不要怠慢了!”
有了他这句交代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好办得多。杨公卿先是精简辎重下令将一些不易携带价值又不算高的坛坛罐罐全部丢掉。然后从自家的马队中抽调出几百匹驮马让队伍中年纪过大或者过小的喽啰都以马代步。接着又派出两队骑兵沿官道两侧向前搜索杀死所有遇到的百姓和行商以免其泄漏大伙行藏。最后才安排撤离顺序以最本部骑兵为前锋其他各部抽调出来的勇悍者为后卫夹着所有人向南急行。
所有的安排被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其效果。大伙的撤退度加快了将近一倍并且慢慢又拾回了已经被山路折磨光的精神头。特别是杨公卿麾下那些骑手走平坦的大路至少令他们能比走乡间小路少消耗七成体力。才到了下午未时走在队伍正前方的马贼们已经有精神唱歌“妹子啊你的眉毛像鱼钩一支钩在了心尖上…”“我拉着长弓去射大雁却看见你走在溪流边青红色的果实细细的腰哥哥我看得直心焦……”不知道从哪个时代创作也不知道是起源于那个民族的小调此起彼伏地在人群中传唱没有风、雅、颂那样齐整却令所有人脚步变得轻快。
当顺手干掉了一伙武装私盐贩子并将所有战利品由几家队伍平均分配后流寇们的士气愈高涨。他们几乎完全忘记了可能随时扑过来的官军也无视于一些堡寨上空升起的狼烟。顺着官道大摇大摆。
下午申时前方探路的斥候送来急报。数日前对大伙视而不见的南皮县尉崔新勃带领三千兵勇堵在了石碑渡口背水列阵。
“你看清楚了他们只有三千人?”没等众寨主开口杨公卿抢先问道。
“的确只有三千多人只扎了三个营垒连半个河滩都没站满!”斥候犹豫了一下肯定地回答。
“有骑兵么?”杨公卿无视格谦等人的存在继续追问。
“很少肯定没过一百其余都是步卒!”斥候快给出了一个令人放心的答案。
“没骑兵他们能干个球!”杨公卿张口骂了一句粗话然后转过身来对众寨主们命令“诸位哥哥在此稍微休息片刻我去去便回!”说罢带着自己的亲卫呼啸而去。
崔新勃显然过低地小瞧了他的对手。随着官军在河间各地的辉煌战绩传来他认为自己也能趁机捞取一些功名。即便杀不了杨公卿至少可以把流寇们堵在石牌河北岸两三天以便杨老将军和李大将军腾出手来将其包围。
谁料杨公卿根本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没等乡勇们将背水一战的架势拉开四千多马贼已经斜着卷了过来。他们没有阵型就像一群被捅坏的巢穴的野蜂。口里骂着乱七八糟的脏话刀片在日光下耀眼生寒!
“放箭放箭!”崔新勃没想到杨公卿不读兵书看不出当年三齐王韩信用兵手段的厉害迫不及待地下令。
“踩死他们!踩死他们背后有人看着呢!”杨公卿的命令简洁明了。
背后有人看着!这句话比任何动员令都好使。大小马贼如吃多了麻黄的野狗根本不在乎头顶上飞来的“毛毛雨”。他们要让官军知道知道半天云的厉害也捎带教训教训那些观战的其他喽啰让他们懂得什么样子才算真正的绿林好汉。
涌到本阵前观战的格谦等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顾不上再计较杨公卿的嚣张了注意力完全被其不要命的打法吸引到战场上。
“杨兄弟真够勇敢的!”鹿角寨当家王进宝低声称赞。
“匹夫之勇而已!”鸡冠山当家李明泽和他看法迥然相异。
二人的话音刚落敌我双方已经生接触。乡勇们射出的羽箭大多被疾驰的战马甩空土匪们的刀子却不客气快在人群中割出数到血槽。如沸汤泼雪转眼之间乡勇们阵型便被冲得支离破碎紧跟着破碎的是那三座仓猝搭建起来的营垒。石牌水迅变了颜色乡勇们的尸体顺着水饺子一般向下游漂。很快那些活着的乡勇便纷纷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向对岸游。土匪们则纵马冲过去在深度仅仅没到战马前肢的河滩上放倒一排又一排尸体。再一转眼杨公卿拎着一颗人头跑回来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就这么一个狗官卵子毛都没长齐!”杨公卿将血淋淋的人头向众寨主们面前一抛狂笑着说道。
几位寨主不约而同地将身体向后躲了躲与其说是在躲人头上飞溅开来的血水不如说是在躲杨公卿身上的杀气。“杨兄弟且喝一盏壮威酒!”大当家格谦反应最快从马鞍旁解下一个皮袋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扔给杨公卿。
“待我去砍五颗人头来然后再饮此酒!”杨公卿接住酒囊随手丢给王进宝。将战马一拨又冲回了已经被人血染红的河道中。失去了指挥的乡勇们或者逃走或者请求投降。杨公卿和他麾下的弟兄不理睬对方的哭喊追上一个砍一个。五颗人头快被杨公卿收集齐他用单手挽着战利品的髻拎在半空中折回。然后将人头向众寨主脚边一摔伸手从王进宝怀中夺回酒囊扬口朝天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将一囊酒水鲸吞后杨公卿用血手擦了擦嘴巴大声叫道。
“痛快!痛快!”其他几位寨主虽然没有杀人也没有喝酒脸却都醉成了陀红色拍着巴掌大叫。
“半天云半天云!”大小喽啰们不分山寨齐声欢呼声震霄汉。
燕赵素敬慷慨男儿无论杨公卿在早晨时夺权的手段有多卑鄙到了这一刻他已经令大多数寨主和喽啰兵们心折。只有原来的名义头领格谦无法接受被抛弃的命运在众人欢呼声中悄悄地将头扭开了去。
夺下石牌渡后流寇们士气更高。他们以最快度涉过石牌水沿着官道呼啸南行。再也没有地方兵马敢上前搠其锋樱。当夜众人打着火把从盐山县城下经过时守城的乡勇甚至吓得一箭都没敢放眼睁睁地看着流寇扬长而去。
第二天下午流寇们吓跑了守卫在通汇河石桥上的官军平平安安地跨过了这条河上唯一的通道。然后急转向东来到一个名为十字岭的废弃驿站。
“由这里向东便是盐山。如果各位还坚持入山的话咱们就此别过!”吃罢一天中的第二餐杨公卿将几位当家人召集到一处笑着宣布。
“杨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王进宝第一个不高兴了站起来质问。经过这两天一夜的强行军他已经对杨公卿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非但不再憎恶杨公卿跋扈反而唯恐对方把自己当成外人。
“昨天早上之事杨某是迫不得已。此地已经距离盐山不远大伙都能平安脱身了而杨某想去的地方是平昌所以也不再勉强你们跟着我!”杨公卿突然变成了谦谦君子先四下做了个罗圈揖然后笑着回答。
“杨兄弟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大伙的命都是你救的从此后你说向东咱们绝不往西!”对杨公卿心折的豪杰不止王进宝一个很快其他几位寨主也开始“抗议”。
“对高士达要是回不来咱们以后推你为总瓢把子!”一直对杨公卿不甚服气的李明泽也大声叫嚷。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公卿已经在石牌河边上展示了他的真正实力有样一个强势老大不跟而去追随什么已经落了势的格谦、高士达傻子才会那样选择!
“既然大伙信得过我杨某今天摞一句话在这。跟着我一起走的只要杨某活着就不会让你们先死。不跟我走的杨某决不勉强通往盐山的路就在东边我已经派人探过了此去二十里绝对没有官军埋伏。你们尽管入山杨某在这里恭送!”杨公卿摔下粥碗大声道。
“我跟着杨兄弟!”“我也跟着杨兄弟!”“唯杨大哥马是瞻!”大小寨主们纷纷回应以粥为酒对天立誓。
撤回来的两万七千多喽啰兵除了杨公卿本部那七千余马贼外其余两万人中仅有不到六千人选择了继续追随格谦。许多原属于格谦麾下的头目也当机立断改换门庭。见到大势如此格谦也无力反抗笑着丢下几句场面话然后带着属于自家的那部分人众灰溜溜转向盐山。
“格大当家你就这么算了!”急行出二里之后张金树凑到格谦身边气哼哼地替对方报打不平。“高二当家麾下不还有一哨兵马么您老回去后跟高二当家合兵一处还怕了他姓杨的?”
“开道入秋时得了卸甲风元气至今还没恢复!”格谦苦笑着摇头。天成将军高开道是他的结拜好兄弟这次北上本来应该由高开道领兵格谦坐镇老巢。但高开道偏偏在关键时刻病了所以格谦才不得不亲自带队。
“那也不能这么算了!他姓杨的算什么东西没本事自家去募兵就会趁火打劫!”张金树不服骂骂咧咧地道。
“他占不了多少便宜!”格谦冷笑着回应。挥手喊来自家的心腹许令威低声吩咐“你骑我的马将杨公卿的沿官道南下去平昌的消息写在纸上射进盐山县城。他们自有办法转交给杨义臣!”
“是!”许令威从格谦手中接过马缰绳向北疾驰而去。
“跟我耍心眼哼!”格谦如没事人般背过双手鼻孔里出一声冷笑。
马蹄声隐隐约约忽远忽近。
就在距离格谦不远处的另一条山路上有一匹高头大马踏起股股烟尘。马背乘的是杨公卿麾下的一名斥候但他的任务不是替格谦探路而是悄悄地给对方“送行”。
“大当家把格谦和张金树带领六千残兵入山的消息告诉知世郎王薄难道那姓王的还敢冒着被天下英雄耻笑的风险吞了格当家的部众么?”军师崔呈秀不太理解杨公卿的用意低声询问。
知世郎王薄带着几千名残部退进了盐山这是仅有杨公卿和他的心腹才知道的秘密。这两天格谦之所以胆子大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王薄已经派遣心腹将杨义臣和李旭二人的动向打听清楚并辗转将消息交给了杨公卿麾下的斥候。
江湖上讲究知恩必报杨公卿给王薄的回报便是格谦和张金树二人的部属。“知世郎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能落井下石。但杨义臣老贼狡诈多端说不准他的人会埋伏在去盐山的路上!”
“大当家不是说过方圆二十里没有官军么?”一名亲信忍不住插嘴。
“大当家从不说谎!”崔呈秀立刻醒悟瞪了那名亲信一眼抢先替杨公卿回答。
杨大当家从不说谎通往盐山的上道上的确没有官军埋伏。但知世郎王薄新败后急需补充兵力也是个无法忽略的事实。
傍晚的山路旁数千“官军”举起的木弓。
片刻后天威将军格谦瞪大双眼倒地身体上插满了白羽。
第二章 背弃 (八 下)
“这群蟊贼简直是伙了疯的野狗!”放下盐山县令赵德明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太仆卿杨义臣摇摇头冷笑着点评。
与杨公卿动向密报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未经确认的消息或者说是真真切切的谎言。渤海郡的流寇们纷纷传说在与杨公卿分开的当天晚上天威将军格谦便落入隋将杨义臣布置下的陷阱里。格谦当场被杀张金树和其他残兵趁着天黑逃入密林躲避最后被闻讯赶来的知世郎王薄救走。
而事实上杨义臣和李旭二人根本没向渤海郡派一兵一卒。在采用围三阙一和声东击西战术收复芜蒌县后二人联手将高士达堵在了县城南边的采菊谷内。高士达身受重伤自知难保当夜命心腹将自己刺死以自家级为信物请求官军放其余喽啰活命。杨义臣主张将所有俘虏一并斩李旭主张赦免二人争执再三最后采用折中的办法将俘虏中的大小头目全部斩其余普通喽啰押送到涿郡和先前被俘的孙宣雅部一道在地方郡兵的监督下从事军屯。
随后两位将军又尾随着流寇们败退的脚步收复了饶阳乐寿一直追过了漳水在河间和平原两郡交界处一个名叫弓高的县城修整补给。
对于从鲁城仓惶撤退的格谦和杨公卿部太仆卿杨义臣建议官兵们在弓高县城内先缓一缓精神以逸待劳。凭着多年的经验老将军认为土匪们都是些狼心狗肺的畜生有便宜可捞的时候还能互相合作一旦空手而归肯定有人会从同伴身上打坏主意。
事实也正如其所料杨公卿吞并了其他几家山贼格谦也被王薄和杨公卿联手所害。唯一令老将军有些失望的是麾下兵力壮大了一倍的杨公卿居然不肯直接沿永济渠杀回平原反而远远地绕了个***取道渤海郡东南折向平昌。
“这贼我先前看他气势汹汹还以为他真是个人物!”想想杨公卿在渡过通惠河之前的嚣张模样邓有见冷笑着骂。
“野狗么自然是叫唤的声大实际上胆子却非常小!”侯桥听大伙骂的痛快笑着附和。“那东西没了吃食便会自己咬自己。要让它们大起胆子来与老虎拼命却是万万不能!”
这句比方引得将士们哄堂大笑个个都赞杨老将军“野狗”两个字用得贴切。待笑闹够了才有人低声补充了一句“这下也好仲坚兄至少不会再觉得土匪们无辜了。连自家同伴都算计畜生怎还值得怜悯!”
“不是怜悯而是地方上需要劳力。军屯不比民屯他们所得七成以上要供给军队!”李旭见杨义臣麾下的袍泽们将话题转向自己摇了摇头笑着跟大伙解释。
“反正他们来杀你最后你还给了他们一碗饭吃。这样的好事儿也就你李大将军做得出!古有佛陀舍肉饲鹰今有李将军舍身养狗道理一样结果不同!”邓有见微笑着将李旭好一通数落。
“把人都杀光了看谁给你种地!难道邓将军只吃肉糜乎?”李旭反唇相讥。
自从博陵军恢复正常后李旭的好心肠便又成了大伙的取消对象。以杨义臣为的府兵将领们笑他是东郭先生不惜冒天下大不讳救一群狼崽子。而李旭却以养过狼的经历反驳说:其实狼非常通人性被收养后很少反噬。况且流寇们之所以造反十有**是迫于无奈。如果有个不抢掠便能活下去途径无论多艰难他们肯定都不愿意再去作贼。
由于各自经历不同大伙彼此之间的类似争执还有许多。但都控制在口舌之争范围并没有伤到彼此之间的和气。个别时候因为观察角度不一样李旭和杨老将军两个反而觉得对方的观点也有可取之处至少想到了自家原来并未注意的一面。
比如杨义臣对李旭在六郡私自重开科举的政策就非常不屑。他认为先皇和本朝陛下的经验已经证明了科举并不能真正选拔出有用之才。反而因为这种政策与朝廷现行选材政策不符让人很容易误解李旭准备割地自据。
但李旭认为科举的作用不仅仅是为国选材同时也有防止言路闭塞的作用。如果满朝文武都出身于世家大族则朝政政令必然会优先照顾世家利益。只有不同出身的人都能有机会说话才会避免世家子弟活得越来越滋润而平民百姓活得越艰难到最后不得不揭竿而起。并且有了科举这一条出路很多寒门出身的人才便会按照正当途径去谋求出身。眼下盗贼中也不乏真豪杰如果当初有机会一展才华他们亦不会投身匪类。
“这岂不是说越卑贱者越聪明肉食者必然鄙?”一次争论中杨义臣悻然道。
“肉食者接触的东西多通常比普通人家出身的子侄更有远见!”根据自身经历李旭坦然承认“但肉食者多为自家利益而谋一旦其将家族利益放于国家利益之前祸患大矣!”
听了这句话杨义臣很久没有吭声。在那之后每当他与麾下议论大事定然以军中长者的身份邀请李旭参与。虽然此时旭子的官职不比杨义臣低本着向前辈学习的心思他通常都乐于奉陪。久而久之他与杨部将士都混得很熟彼此之间已经能以表字相称也能虚心接纳对方的一些不同意见。
当事人都不是非常在意这些争论笑笑而过。谁也没觉在那战乱的年代因为几句争执一念之差到底有多少人得以活命。虽然军屯的土地不会分给屯田者虽然军屯的收益大半要充做博陵军的补给!
“不提这些咱们还是说说到底跟杨公卿怎么打!”杨义臣见众人不小心将话题越扯越远挥挥手笑着命令。
“自然是直接杀过去将那些野狗杀散了了事!”侯桥跳起来提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建议。
“在李将面前你最好有点样子!”杨义臣笑着呵斥了一句把侯桥赶回座位。
“李将军是自己人么?”侯桥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杨义臣在自家弟兄面前不摆架子所以侯桥等人也很少顾忌什么。有话向来直说包括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李将军肯定与咱们并肩作战!”杨义臣将目光转向李旭从对方眼里找到自家需要的答案。“但咱们如果进入平原郡可能要面对的不止是杨公卿!”
“高开道和窦建德两人本来想去救援高士达但走到半路上听闻高士达兵败的消息又缩回了豆子岗(齿亢)!”邓有见比侯桥处事沉稳想了想郑重说道。
自从两个月前大伙与赵万海开战后河北各郡便打成了一锅粥。不但商路被遮断各地之间的消息也很难及时送到。根据这几天在弓高县修整时收集到的情报邓有见描绘出了一个无比复杂的局势“瓦岗军已经趁势杀过黄河如今武阳和汲郡都受到其威胁。为了保护黎阳仓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已经各领所部兵马撤离豆子岗赶往黄河边上去阻截瓦岗军。窦建德和高开道两个把其他几家寨主的残部都收集了起来各成一军势力已经不可忽视。张金称也趁机翻身眼下已经杀到了武安郡的平恩清河郡守杨善会身后受到威胁不得不撤回到本郡保境!”
“高士达曾经是河北绿林总瓢把子他死后很多都准备接替这个位置以便号令群雄。咱们如果此刻在通往平昌的必经之路上截杀杨公卿必须时刻提防窦建德和高开道两个为了沽名钓誉从背后杀过来!”他想了想继续补充。
“嘶!”听完邓有见的分析很多将领不由自主倒吸了口冷气。他们不怕与任何一支流寇交手却不愿意人一拥而上群殴。“咱们对豆子岗附近的地形不熟所以地利并不在我!”杨义臣部的长史韦清低声议论“大军压境敌人必然要凝成一个团人和也不输于我至于天时……”
“老夫不认为杀人者会有天佑!”杨义臣皱了皱眉出言打断了韦清所说的书生之言。“老夫需要大伙议一下在最坏情况下这仗咱们如何打!”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咱们会三面受敌只有北向一面可退!”侯桥笑了笑说道。这让他想起数日前的攻城战当博陵军让开南侧城门后先前还呐喊着和官军拼命的喽啰们居然夺路便逃根本不去想骑兵会不会从背后追杀。
“但我不认为流寇们的心思有那么齐。想要并肩作战他们至少需要再选一个大头领出来。无论我们先攻击杨公卿、高开道还是窦建德对于其他两人来说都相当于替他们剪除了一个潜在对手!”他乐观地分析道将先前所描述的最危机情况一举推翻。
“子通说得有道理!”杨义臣轻撵胡须“但咱们却不得不提防有人目光放得比较长远!据老夫所知窦建德此人心机很深!”
“咱们可以一军去截杀杨公卿另一军去威逼窦建德和高开道!”李旭想了想建议。
“老夫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杨义臣给了李旭一个会心的微笑。和年青人打交道就是舒坦他们总能让你忘记自己的年龄“仲坚准备打哪一路说给老夫听听!”
“杨公卿麾下骑兵居多所以行进度很快。从这份密报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推算此刻杨公卿已经绕过了渤海郡的无棣和乐陵如果他想以最快度跑回豆子岗肯定会沿着马颊河岸边走。”李旭稍做迟疑便十分肯定地给出了答案。“所以我准备以轻骑中途截杀他至少要把他的兵马留下一半!”
“也好老夫麾下多是步卒追他也不容易不如直接南下去威逼窦建德!”杨义臣点点头回应。
两位主将既然已经做好了规划其他将领能做的便是将这份计划的细节补充完整。为了防止罗艺借机生事杨义臣命令邓有见率领部分兵马先行返回鲁城一边养伤一边加强戒备。而为了弥补杨义臣所部兵马在人数上的短缺旭子也主动提出让隶属于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涿郡郡守郭绚带领其麾下郡兵协助杨义臣。
“你也得小心罗艺杀过桑干河。他麾下的铁骑消耗巨大光凭目前其占据的几个郡根本养活不过来!”在送李旭出营时杨义臣私下里提醒。
一名具装甲骑平素需要两到三匹战马还需要有大量的马夫、兽医随军。所以凭借六郡赋税和朝廷的供应李旭也只勉强凑了一千甲骑出来。而罗艺治下地广人稀光凭从百姓头上收的钱粮他的确难以自给自足。
为了自保罗艺肯定会打上谷和涿郡南部地区的主意。而为了让治下各地不受兵火李旭也必须把很大一部分力量留下来防备虎贲铁骑。他是六郡抚慰大使保境安民是逃不过的责任。“我准备让军司马赵子铭和壮武将军吕钦两个带着其余步卒先行返回博陵随时准备应变。至于彻底剿灭窦建德等人的事情还请老将军多费心。”他想了想郑重请求。
“嗯此事不急!”杨义臣皱了皱眉头双目中闪过一重疑云。他非常喜欢和眼前的年青人并肩作战但对方今天的话语里明显带有一种即将分别的意味。“击败杨公卿后你准备去哪里?有接到朝廷的将令么?”
“谣传有一道给我的任命被流寇堵在了黄河岸边!”李旭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无论传言是真是假我都会从渤海郡渡河到黄河南岸去请圣旨!”
“黄河南岸?”杨义臣听李旭说得郑重忍不住惊诧地追问“那不是齐郡么?你绕那么远去干什么?”
“那是张老将军的家!”李旭点点头回答。
注:1、豆子岗(原字为:齿亢)横跨隋代渤海和平原两郡因为地形复杂所以成为河北义军避免所。窦建德、高士达、高开道都曾在此地展。受到杨义臣痛击后窦建德、高开道也是与此重整旗鼓。
第三章 无衣 (一 上)
寻找杨公卿团伙的踪迹耗费了博陵精骑三天时间而击溃它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李旭亲自带领一千人正面顶住了杨公卿麾下七千马贼的轮番进攻张江、王须拔两个率领四千轻骑迂回到战场侧面冲着刚刚加入杨公卿麾下的那些喽啰们放了两轮箭然后博陵军便锁定了胜局。
本来就士气低迷的新入伙者迅崩溃将绝望和恐慌传给了杨公卿麾下所有同伴。流寇们抱着脑袋四散奔逃害得众马贼也手脚无措。他们能看见官军的数量远远少于自己一方却被官军和自己一方的溃兵们压得无法保持阵型。就在此时李旭命令王君廓带领留做后备的三百骑兵从正面给马贼们来了个列队穿插阵型不整的马贼们措手不及被官军从逆势突破砍翻了帅旗。接下来的战斗乏善可陈不过是照例的追亡逐北。这其中唯一的亮点便是杨公卿的骑术此子腿上挨了一槊背后插着两根羽箭居然凭借一条腿的力量连续换马直到扑进一个满是绿树的山谷内让身后的追兵彻底失去目标。
“不愧是曾经袭掠过陛下御辇的人骑术好得没法说!”鸣金收兵后众骑手们啧啧称赞。李旭没要求大伙非提杨公卿来见所以众人也不在乎此人最后的结局是死是活。格谦是被王薄和杨公卿二人联手所害的真相已经放了出去即便杨公卿能逃回豆子岗恐怕高开道也会带着先兵马打上门来问罪。
“那些马贼的骑术都不错可惜遇上了咱们!”骄傲向来是属于胜利者的特别是这支队伍自出道来便拥有着不败的记录。
“单个而论他们身手也说得过去就是组织得太糟!”也有人很谦虚时刻能觉对方的优势。
“坏就坏在姓杨的根本不知道怎么用骑兵!”刚投入李旭麾下没多久的王君廓扁着嘴脸上的表情就像吃了没放盐的菜一样难受。“可惜了那麾下那么多的马!如果给了别人…….”
“给了别人顶多逃得比杨公卿更快些!”从齐郡起便一直追随在李旭身边的张江笑着摇头“你别看骑战这几招说起来简单不过是‘以强击弱’四个字。可为了做到这四个字咱们平素下了多少功夫?他杨公卿连手底下的喽啰都要从别人处巧取豪夺会有耐性自己炼兵么?”
“那倒也是!”王君廓扭头看了看正从四下里被轻骑兵们赶过来的俘虏不无遗憾地回应。
被骑兵们临时用绳子和木桩搭起来的围栏里已经圈了近七千俘虏。不远处还有成批的喽啰被押过来。奉了李旭的将令博陵军士卒对被俘者尽量保持着客气但依旧有人因为试图想逃走而被射死。还有个别躺在泥地上装死者因为挨不住地面的冷猛然从血泊中跃起身负责警戒的轻甲骑兵立刻纵马围过去要么迫使对方接受被俘的命运要么将顽抗者当场格杀。
每当有惨叫声从左近传来围栏内的俘虏群内便会涌起一阵骚动。一张张写满沮丧和愁苦的脸快向惨叫声起源的方位望过去。然后又如同被只无形的大手扭了般快转回正前低下去直对自己的靴子。一双双早已磨破了的靴子前端脚指头不安分地露出小半截沾着黑色的泥巴还有暗红色的血。
等待俘虏们的命运将是五年以上漫长而坚苦的劳役很多人有可能永远不会活到被开释那一天。但比起落在杨义臣手里他们的结局已经算幸运。后者认为只有死了的流寇才会彻底安分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时此人绝不会等第二次。
“早知道现在又何必当初!”手里拎着皮鞭的司仓参军郭方低声议论。虽然和王君廓一样出身绿林但他并不认为俘虏们的处境值得同情。六郡百姓刚刚过上一年太平日子无论谁破坏了这种安宁生活都必须付出成倍的代价。况且郭方自己在受招安后也分到了不少荒地如今家里正缺免费劳力使唤。
“我不是同情他们!我只觉得杨公卿千算万算最后啥也没捞到实在有些冤!”王君廓唯恐引起更多的误会赶紧出言表白。“想那姓杨的之所以黑心吞了格谦等人的部众为的便是凭借手中人头多好去与窦建德等人争一争河北绿林总瓢把子的职位。被咱们兜头一棒子打下去总瓢把子的职位估计是没指望了。即便侥幸能活着将来也只有任人揉捏的份儿!”
“那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孽!我就没看出来这河北绿林总瓢把子有什么好当的!听上去咋咋唬唬好像有多大权力一般。实际上在百姓眼里还不就是个贼头儿即便人家当面不敢骂你背后也少不了翻扯你祖宗!”
“那倒也是!”王君廓嘬了一下牙床重复。他不愿意反驳郭方和张江等人的话内心深处却并不赞同对对方的意见。如果杨公卿不是倒霉被博陵军堵了个正着凭借他溃败前手中的兵力已经足够与窦建德、高开道等人一较短长。当贼在太平时代的确没出息但眼下是乱世正为英雄建功立业的大好时节。只要能像李密那样在山中站住脚别早早碰上李旭这种克星魔头假以时日…….
几个月前跟决定接受招安时王君廓便觉得与其向李旭投降不如去河东投李渊。但其他几个当家都更欣赏李旭因而他不得不随了众人。如今随着对时局的把握和对兵道的切身观摩体会王君廓自觉羽翼渐丰所以刚刚沉静下去心便又活泛起来每每站在河北绿林的角度设想一番如果自己当初不受招安而是率部潜逃的话到底能有多大成就。
只是约略一想他便被心中的火焰烧得热血彭湃。视野变开阔了之后的王君廓猛然现其实眼下河北绿林中并没有真正的英雄。倘若有人像河南道的李密一般将众豪杰整合到一处再像李旭一般善待普通百姓未必不能建立一番事业。进可争霸天下即便退亦不失画地自守……
“君廓李大将对咱们可是不薄!”仿佛看穿了王君廓的心思郭方向前提了提马缰绳以只有自己和王君廓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
“嗨我只是偶尔一想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王君廓四下望了望脸红脖子粗地反驳。
“我是怕你一时糊涂让咱们大当家还有咱们家里的老婆孩子都背上骂名!”郭方脸上的表情有些急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更低“咱们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宁往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你见我什么时候辜负过人来!”王君廓给了郭方一个大白眼一拨马头向远方遁去。
跟在河东李家身后可能名标史册而跟在李旭身后却顶多过一段安稳日子永远和出将入相无缘。王君廓在招安之前便这样说现在他更确信自己当初的看法没错。李旭是个好将军好地方官好上司甚至可以做好朋友但同时也是个恩怨分明不懂得审时度势的蠢货!
在王君廓眼里李旭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将大伙拼命打下来的河间郡彻底纳入掌握然后偃旗息鼓凭着七郡之地积累可以争霸天下的力量。而不是辗转千里去河南跟瓦岗寨算什么杀师之恨。
持这种观点不只是王君廓一个人事实上博陵军中很多非齐郡派系的将领都不看好进一步的远征。瓦岗军既然能击败张须陀其势力肯定已经不可小视五千博陵轻骑过去未必能如愿给张须陀老将军报得了仇。况且即便大伙击杀了李密和徐茂功成功给张老将军报了仇又能怎样?大隋的天下还会继续乱下去李旭学着张须陀的样子四处救火早晚会落到和老将军一个下场。
私下里王君廓曾经找过军司马赵子铭隐隐向对方透漏出与其到河南与瓦岗军死磕不如保存实力以应天下之变的观点。军司马赵子铭认为王君廓的看法有道理但他却不肯带头向李旭进言。
“大将军能让我和吕钦两个带着步卒守家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如果真的不让他去一趟瓦岗的话恐怕他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你放心只要我和老吕两个人活着大伙的后路便不会丢。况且夫人也会留在博陵坐镇有人敢趁机胡闹的话她那关未必过得!”素有军师美誉的赵子铭拍着王君廓的肩膀如是回答。
说这话时赵子铭脸上写满自信但王君廓却敏感地从其眼睛深处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第三章 无衣 (一 下)
话虽然说得轻松可大军刚过渤海郡的治所阳信二丫的脸已经白得如被寒风吹了小半个月的残雪。旭子看在眼里不忍让她继续受苦叫过大牛要对方安排几个亲兵送夫人去伤号营里休想待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再慢慢从后边赶。石二丫却摇摇头倔犟地道:“不过是很久没骑马一时筋骨抒展不开而已。这天底下只有享不起的福哪有受不得的累!”
李旭见她眼睛周围黑了一圈面容甚为憔悴偏偏为了不让自己担忧脸上还勉强装着笑容心中甚为感动把两人的战马凑近了些低声劝道:“伤兵营只是走得慢些又不会真的丢下你。你又何必这样倔?”
“你麾下的弟兄们都在看着呢我可不能被人笑了去!”二丫紧咬贝齿摇头道。
“仅有很少几个知道你的身份况且你又是女人家谁吃饱了撑的乱嚼舌头!”
“即便没有人知道没人笑话我也要一步不落跟着你!”二丫烟眉轻蹙强忍着后腰上刀割般的痛苦回应。“至少在你眼里不不要落在萁儿身后!”内心深处她为自己的话加上一个细致的注解。
她自知没有三代国公的家族在背后撑腰也没有万贯妆资作为陪嫁所以平时在管理家事方面痛下苦功以便在丈夫的心里永远能占据一个角落。跟在大队人马身后慢慢赶虽然不用受强行军之苦可那也意味着她在某些方面又逊了萁儿一畴。这种与出身和家世无关的后天能力二丫是绝对不愿意认输也自觉输不得。
李旭听石岚说得坚决也只好由着她。又走了片刻终是放心不下抬起头向四野里望了望低声道:“等到了下一个村子我派人去给你买一个软些的马鞍。这专为行军打仗而造的东西毕竟不像日常用的那样宽大!”
行军打仗用的马具都是窄鞍侧重于节约马力而不侧重于骑手是否感觉舒适。但富贵人家日常游玩用的雕鞍则以华丽舒服为特色即便是像李旭这种骨架粗大的成年男子也可以把屁股完全坐在雕鞍内。这样骑手的全身重量都集中于马的脊背上腰部和大腿并不耗任何力气。但对坐骑来说就很残忍通常人玩得眉开眼笑但把马累得大汗淋漓。
寻常村落里的庄户人家像士兵一样心疼牲口所以宁可自己多受些罪也绝不会使用雕鞍。因此李旭想让二丫走得不那样辛苦必须到大的村落或堡寨才行。但渤海郡本来就不是什么繁华之所官道两旁打买雕鞍的主意一时间如何觅得到?
“这个其实挺好是我自己这两年被你惯得太滋润了忘了根本!”二丫知道丈夫是真正关心自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要买富贵人家出门游山玩水的那种雕鞍恐怕必须到大集才行。我春天时才被罗士信派人护送着从这条官道上走过记得从阳信到厌次连个像样一点的村落都没不到更甭说是集市了!”
“怎么可能。我前几年也走这条官道时分明看到过好多千户以上的村子!”李旭皱了皱眉头对二丫的说法表示怀疑。
“你看看这周围风景哪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二丫摇着头低声回应。
经她一提醒李旭的确觉官道两边的景色与自己当年只身前往齐郡赴任时看到的大相径庭。当时他只觉得沿途看到的情景很凄凉遍地都是饿殍到处都是长满野草的庄稼地。而现在饿殍和荒废的庄稼地都不见了三合土铺就的官道两侧已经完全变成了杂草和灌木的天下。距离官道越远各色野葵长得越高有些已经高过了马腿倘若一个少年走进去可以完全藏身于草叶下面。
“大牛拿舆图来!”李旭第一反应是斥候可能领错了路大声命令。
亲兵统领周大牛答应了一声快从一匹驮马的后背上找出地图双手捧着送到李旭马前。精致羊皮地图上代表官道的纹路画得极为清晰。从临近的山川与河流标记上分析脚下的官道的确是直通厌次渡口的那条。只是舆图上曾经标满的村落的地方如今已经人迹罕至。
“这简直和塞外差不多了!”李旭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惜草根下埋得全是枯骨!”仿佛在与他的想法相印证一阵料峭的秋风从枯黄的野草之间扫过将草茎齐齐整整地压弯几处焦黑的断壁和已经腐朽了的门窗便立刻显露出来提醒过路者此处当年曾经繁华。
不用问是谁造的孽。李旭心里清清楚楚。先是三次征辽然后是强制搬迁到城里居住的荒唐政令再接着土匪洗劫、协裹官兵剿灭、镇压。如自己麾下博陵军这种不杀俘虏的官兵绝对是少数大多数官军都习惯像杨义臣老将军那样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如是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初次路过渤海赶往齐郡赴任到现在所经过的年头不到四年不到四年便创造了一片苍莽荒野人在自相残杀时所展示的力量真是巨大!
刹那间秋风如刀穿透皮甲的缝隙刺入他的筋骨。旭子一直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土匪们造反的理由值得同情但是土匪滥杀滥抢的行为绝对不可以宽恕。而眼前和经历过的事实去清楚地告诉他他长时间来所坚持的秩序和土匪们替天行道的口号一样可笑且可悲。正是因为他和张须陀、杨义臣等人的共同努力朝廷才得以苟延残喘。而正是这苟延残喘的朝廷继续倒行逆施才将更多的百姓逼成了土匪。进而土匪和朝廷联手将黄河南北无数曾经繁华的村落彻底变成荒野。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保护了很多人!”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突然在李旭耳边响起将他从迷茫中拉回现实。“我在博陵时曾经扮作寻常农妇出去买菜听到很多百姓都在念你的好。他们说你不但打败了土匪而且也吓得那些贪官不敢继续干坏事……”二丫轻轻地讲述眉眼间充满了自豪。
“武将的职责便是守护!”昔日的誓言几乎冲口而出。但李旭咬紧牙关将这句话藏在了肚子内。“大牛把舆图收起来吧。告诉弟兄们走路是尽量不要喧哗以免惊扰到百姓!”
如果附近还有百姓的话。他在心里向漫天神佛祈祷希望无论是道君还是佛祖能睁开双眼看看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如果他不剿匪土匪会将城市和村落抢掠焚烧成断壁残桓。如果他继续剿匪则等于维护着朝廷欺压百姓的权力。最后所有的繁华一样终归荒芜。
正午时分大军终于看到了一个堡寨。但旭子却没机会开口询问堡寨中有没有雕鞍可提供。全堡的男女都爬在围墙后看着他们从白苍苍老太婆到刚刚学会上房掏鸟蛋的顽童。一个个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挽弓和握刀的姿势却非常纯正。那些兵器简陋破旧却正是眼前堡寨得以在乱世存活下来的原因。他们不相信“替天行道”的义贼也不相信“保境安民”的官兵在这动荡岁月他们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兵器。
堡寨的头人不肯出门跟官兵接触虽然他能清楚地看见侍卫们所展开的冠军大将军旗号。然而这年头自封东海公、长乐王的家伙比比皆是再冒一个冠军大将军出来也没什么稀奇。
“我们只是路过顺便证实一下此路是否通向厌次渡口!”周大牛奉命上前张开双手向堡寨中的人喊道。
“路过就快些走开别打这的注意!”寨墙上嗖地射下一支羽箭几乎贴着战马的脖颈钻入地面半尺。“别靠近寨子里没粮食给你们!无论你们是官是匪都没有”
“他***!”王君廓气得从马鞍上取出弓来就想给对方以教训。李旭却伸手拦住了他“你去后军取二十把好弓十把横刀放到距离寨门五十步处然后咱们继续赶路!”
“是遵遵命!”王君廓惊诧地望向自家主将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对方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但他还是忠实地执行了这个‘乱命’在寨中百姓的迷惑的目光中将兵器摆放到了对方能方便取到并不会引误会的位置。然后跟在周大牛身后怏怏地归队。
当大队人马走出一里多地后寨墙上传来了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婉转悠长仿佛野兽在林间召唤着同类。旭子知道对方给出了答案笑了笑沿着正确的方向继续前行。
第三章 无衣 (二 上)
两日之后大队人马来到厌次。那地方官员听闻皇帝陛下最亲信的冠军大将军驾临赶紧把县衙腾空改作大将军的临时居所。李旭也不推辞直接带亲兵进去住了。然后传下令来命弟兄们在城中休息三日。一边征集民船一边等待伤兵营和辎重营从后边慢慢赶上。
厌次本为黄河北岸的一个弹丸小县因为距离豆子岗盐泽很近所以土地贫瘠人口也非常少。天下初乱时王薄、卢明月等贼都以此地作为跳板南渡窥探齐郡。几番来往导致地方愈荒凉几乎没了人烟。但随着王、卢等贼先后败于张须陀之手官府趁机又收复了此城。之后流寇们害怕招惹齐郡精锐杀过黄河都躲不敢再打厌次城的主意。久而久之这里倒出现了一种与周边地域极不协调的繁华。非但临近小城和堡寨的富户们纷纷躲到厌次城里来避乱一些武装走私的游商、盐贩也选择这里作为渡过黄河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安顿好了麾下士卒李旭赶紧派人烧热水给二丫解乏。行路途中无法买奴婢所以夫妻两个因陋就简关起门来互相服侍。待解到贴身亵衣时石二丫忽然害起了羞死活不肯让李旭继续帮手。“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怕我看!”李旭不知道二丫为什么而突然变得矜持笑着打趣。
“只是只是怕怕人说我不不分尊卑而已!”石二丫满脸通红声音细若蚊蚋。李旭看着有趣索性张开双臂将其抱在怀里一边上下其手一边笑道:“两夫妻之间谁为谁做些事情还不应该的。脱下来我看是不是屁股都给磨破了!”
自从与公婆搬到一起居住后二丫和丈夫之间已经很少有机会这般调笑不觉羞得嘤咛一声把头扎进旭子怀里再也不敢抬起。李旭信手解衣才褪到一半忽然又觉得肩头一紧二丫的手指已经死死地抠到他的皮肉内。
“别胡闹!”旭子笑着命令方要用力扯开最后一层遮蔽借着桌案上照下来的摇曳烛光猛然现二丫的亵衣上血迹斑斑磨破了皮肤和衣裳早已粘成一片。
“死丫头弄成了这样也不吱一声!”李旭看得心疼手上动作越来越缓加倍小心地将衣服一点点往下揭每到血肉与衣裳连接处便先用手到木桶里沾了热水将血块润开了然后方才用力。饶是如此也将石二丫疼得满头是汗。抱紧李旭肩头的十指愈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李旭知道她的痛苦般。
见妻子伤成了这般模样李旭哪里还敢胡闹。好不容易将磨碎的亵衣全部褪下先帮二丫将身体洗干净换上柔软的贴身的缣布小衣然后将其强塞入被窝中自己出门去安排亲兵请郎中。
“不妨事的磨上几天筋骨皮实了就好!”二丫怕丈夫担心忍着痛笑道。
“伤成这样还说不妨事难道你还真当自己是石头刻的不成?”已经走到门口的李旭回过头来低声训斥。
虽然丈夫板着脸二丫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的受用。“女人家身体除了自己的丈夫外又怎能给别的男人看。你别担心让大牛取些金疮药来我自己抹抹过几天就好。你也换桶水洗洗吧终是能解些乏!”
“金疮药怎能胡乱抹!”李旭皱着眉头反驳转念想想二丫说得也有些道理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在军中找个屁股被磨破了新兵蛋子让郎中先给他看然后照方抓药便是!”
“是我自己笨除了给郎君添麻烦外什么都做不好!”二丫的眼圈一红说话声音中带上哭腔。
“什么笨不笨的。即便是男人第一次骑战马走这么远的路也少不得磨烂屁股。只是大伙都顾着脸面谁都不肯主动跟人提!”旭子走回床边刮了下二丫的鼻子笑着安慰。
博陵军中原来就有随军郎中但都没把摩破点皮儿的小伤当回事所以也只拿金疮药来敷衍。周大牛知道内情不敢拿这种虎狼之药给将军夫人。自己私下跑到了街上寻访连问了几家医馆还真找到一个对此有心得的眼巴巴地请回军营让老先生给几个大腿根子被磨伤的新兵先行验看。
“这点小伤无大妨碍从我的葫芦里边取几粒丹去用水化了抹在伤口处两天便能长出新皮来过后连疤都不会留。”姓袁的郎中从腰间解下一个大药葫芦交给周大牛吩咐。
“这葫芦里的都是么?”大牛掂掂手中的分量瞪圆了着眼睛问。眼前的老郎中做一幅道士打扮身体瘦得像一把干柴目光却非常明亮。但越是这样的家伙越容易是骗子。大牛在未投军前横行乡里多少懂得一些江湖门道。寻常医生讲究望、闻、问、切只有江湖骗子才连药方都不开随便拿出几粒丹来即可百病包治。
“当然是了莫非老夫活得不耐烦了非跑到军营里来耍你们这些兵大爷?”老道士见大牛不相信自己竖起眉毛反问。
周大牛笑了笑“那倒也是!”
他命人取来温水将两、三粒弹药化开当着老道士的面涂在了一名伤号身上。几乎是立竿见影血肉模糊的地方立刻变得干燥。原本哭丧着脸的伤号也展开了眉头扭过头来问周将军大伙什么时候乘船出。
“等落在后边的弟兄们都跟上来就走估计不会太久。”周大牛是个随和的上司笑着答复。转过身又继续向老道士探询“这药男女都能用么?还是光能给爷们用?”
“莫非军中还有女人不成?”老道士笑着追问“也是你家将军是有冠军之名爱好想必也和冠军侯差不多!”
冠军侯霍去病的故事几乎为每个行伍男人的梦想。据说他当年北征匈奴时白天提刀和敌人厮杀晚上便在军帐里和女人肉搏把种子从长安城脚下一直撒到狼居胥顶峰。所以虽然肚子里的书本有限周大牛也知道老道士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登时冷了脸训斥道:“不该问的别问!你只说能不能给女人用便是了。反正诊金和药费一文钱不会少你的!”
“看来你家将军蛮得军心地么!”老道士嬉皮笑脸根本没把周大牛的怒火当回事儿“这药男人女人都能治我还有很多治疗刀伤、箭伤、卸甲风的秘方也可以献于你家将军。但你家将军得付我足够的诊金否则我绝不会告诉你!”
“我先把这药送上去然后再听你卖药!”周大牛耸了耸肩膀快跑进了内堂。他对老道士的印象不佳但能看出来对方手底下着实有些本领。因此也不隐瞒把问药的过程、施药的结果和老道士的要求毫无遗漏地汇报给了李旭。
“此人恐怕是专程而来的吧!”李旭略一沉吟便想现了其中疑点。中原人很少骑马所以寻常郎中很少会专门为磨伤研究药物。他在塞外时倒听说很多部落里都有各自治疗马上伤病的偏方但那属于部落的机密寻常人很难探听得到。
“我也觉着奇怪但老骗子的药的确见效!”周大牛见主帅对道士的身份生疑立刻把老者的身份降成了骗子。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药效好就行。你去把这个方子和他说的其他几个方子买下来价钱随便他讲!”毕竟经历的事情多了李旭很快便做出了对自家最有利的决定。
周大牛答应一声转身出帐。没等李旭将手中的药用水化开他又哭丧着脸转了回来。“老骗子说药方不换钱只赠给有缘人。至于将军是不是有缘人他要给你相一次面才能确定!”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李旭笑了笑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和尚、道士、方士在世道混乱之时总会到处寻找班弄是非的机会。就像把李密推为代隋英主李玄英、还有骗得翟让将瓦岗军大当家位置交给他人的贾雄都属此类。这些人也许是为了成名也许是为了求财目的不一致但都属于拿天下人的生命当作赌注的家伙。
在李旭没有什么名气之前神棍们不会注意到他。现在他已经拥有六郡之地数万精兵神棍们自然像闻到鱼腥味道的苍蝇般蜂拥而致。以往遇到这类家伙李旭通常敬而远之绝不给对方盎惑人心的机会。而今天这个却处心积虑地借献秘药机会找上了门见与不见都很令人为难了。
“我叫人将他打出去!”周大牛从李旭脸上的表情中推断出他不愿意理睬道士抬起头大声请示。
“且慢他叫什么名字?”没等李旭回答藏在内间的二丫抢先追问。
“好像姓袁道号天罡!”周大牛迟疑了片刻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第三章 无衣 (二 中)
袁天罡的字号在大隋朝的神棍当中的确是榜上有名的。此人曾经当过一任盐官令因而和几大世家走得极熟。平素文武百官无论哪家选阴宅谁人修庭院也都找袁天罡眼看。老袁对这些请求一直来者不拒凭着一张利口和某些模棱两可的推测分析也的确闯出了神算美名。
但不像李玄英等喜欢攀附权势的骗子天下动荡后袁天罡并没有根据民谣牵强附会地推论谁会是下一任真命天子而是辞了官职在天下各地东游西逛。以医道、棋艺、琴技、剑术结交英雄。无论是经过流寇的山寨还是豪门的宅邸只要对方有些名头他都要找上门去拜访一下。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时间无须太久他却总能将对方说得两眼黑恨不得将其当国师供奉起来。但袁老道士却不肯受任何人的礼聘得到对方认可后旋即找机会离开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寻找目标。
李旭在博陵时也曾听说过袁天罡的名头知道这种人在百姓之间影响力极大所以不敢对其太过失礼想了想吩咐:“你将他领到二堂吧我以贵客之礼待之。那几样药毕竟咱们今后用得着若能跟他谈了得来也算解决了个大麻烦。”
周大牛听主将如此吩咐知道外边的那老骗子肯定有些来头。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相请。李旭待他去得远了端了化好的药汁走入二丫床边低声说道:“我帮你把药先敷了罢姓袁的道士虽然是个神棍医术方面却也有些名头!”
“敷过药烦郎君帮我把衣服拿来我扮作亲兵陪你一道去见袁道长!”二丫没上过官学对和尚、道士不像李旭那样抵触。听说对方是袁天罡反而想看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算到底长了几只眼睛。
“见他做甚不过是要我对他说几句奉承话。反正没什么损失我顺着世间传言说便是。”李旭见二丫挣扎着要起身赶紧按住对方的肩膀劝告。
“是萁儿叮嘱我要我一定紧跟在你身边。你这人防备之心太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还奇怪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和好了!”李旭轻笑心中却甚为感动。萁儿和二丫彼此之间虽然明争暗斗但在维护自己这方面心思却是一样的郑重。当下也不再劝服侍二丫擦完了药搀着她起身换上了一套亲兵衣服。挽手走向县衙二堂。
二堂待客是由来以久的规矩。经常在官场游走的袁天罡听周大牛说李将军在衙门二堂捧茶相待便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笑呵呵点点头一边跟在对方身后向县衙方向走一边问道:“这位将军天庭饱满应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不知道现在于博陵军中官居何职升到这个位置用了多长时日!”
“您老别懵我我一个穷当兵的没有相金可付。大富大贵的话您跟我家将军去说我前半辈子饭都吃不饱后半辈子也只求能跟在李将军身边官大官小不用在乎!”周大牛耸了耸肩膀大声回应。
袁天罡知道对方是看不惯自己刚才的手段也不生气。急行数步又陪着笑脸问:“李大将军带你们到河南做什么?他的治所不是在博陵么?怎么不远千里绕到厌次渡口来了?”
“您老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么?怎么最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周大牛人做侍卫统领做久了口风把得甚严一点军机都不肯让对方套问去。
“哈哈洞悉五百年天机那可真成神仙了。那是别人谬赞当不得真。这天下大势我也就能从萍末看看风起。三五年内准不准尚在两可之间更何况五百年之久沧海桑田都变了!”袁天罡丝毫不以周大牛的话为忤仰天大笑居然坦诚自己名不符实。
“你这道士却也有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大牛接连丢出两个硬钉子去都被对方以无形之力化解开想继续板脸也做不到了笑着评价。
“你这将军也不简单!”袁天罡再次打量周大牛的面相点评。
“你不是说自己算不准么?”周大牛被老神棍盯得脊背虚瞪起眼睛质问。
“大概大概!你没听说过信者则准不信则不准一说么?”袁天罡又看了对方几眼正色回答。
二人一路逗着口谈谈说说很快便来到县衙门前。李旭早已整顿了衣服迎出来以招待贵客之礼从侧门将袁天罡让进去一路领到二堂然后宾主之间捧茶互敬。
“刚才那药夫人用过觉得还行么?”老神棍才一落座立刻识破了二丫的真实身份。
“内子久闻道长之名所以易装来见。唐突之处请道长勿怪!”李旭笑了笑放下茶盏拱手为谢。
“不妨不妨。贫道既然登门原本也打算给将军身边所有人看看面相!”袁天罡也不客气直接挑明自己要求。
“父母和另一位内子此刻都在博陵。我家人丁稀落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了!”李旭略作沉吟低声回应。袁天罡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差至少此人没有一上来便故弄虚玄。至于一眼看穿二丫是女扮男装则为任何人稍加留神便能做得到的小伎俩。特别是在以彪形大汉居多的博陵军中女人的身材本来便被衬托得极其明显。
“恭喜将军你家马上就要添丁了!”袁天罡又看了一眼石二丫笑着拱手。
“是么?”闻此言李旭身体不由一颤。他和二丫、萁儿成亲都有些时日了但至今两位妻子尚无所出。家中二老表面上虽然装做一幅不急不慌的模样私下里在各家寺院不知道添了多少香油钱。
但二丫的形象分明不是个有喜的样子。她的脸色的确比平时苍白了些身子骨看上去有点虚可李旭知道那都是旅途劳顿所致并非受婴儿所累。
“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未必有但自问医道还略有所得。不信再过半个月后你自己细看夫人肯定要呕得厉害。”袁天罡点了点头脸上堆满了世俗间的祝福笑容。
转眼间李旭夫妻两个对袁神棍的好感大增。都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特别是二丫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有近两个月不见月事了恐怕上次夫君兵出河间之前真的在自己身体里留下了一个生命。念及此不觉两腮烫心中幸福满足之感无以名状。
“凡人之父母都爱其子!未等其出生便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孩子取来将天下最厚的福缘给孩子求得!”袁天罡笑了笑继续道。
“道长说得极是!”李旭乍闻自己将做人父的消息喜不自胜。只觉得袁天罡说得和自己的感觉毫无差别简直像看到了自己心里去。
“但眼前如果走来别人的孩子却未必肯以待己子十分之一的心思去待他!”袁天罡微微点头轻叹。
“道长是劝我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么?”李旭本不是笨人经对方一点立刻将话外之意悟了个通透。“李某虽非古之圣贤奉命抚慰一方却也不敢不竭尽全力!”
“你在六郡所为贫道略有耳闻。可以说在此乱世能出你一个肯尽心尽职的好官也是河北百姓之福!”袁天罡捋了捋胡须脸上出现几分赞赏之色。“贫道不是儒者不敢以亚圣之言相劝。但贫道想问将军一句将军的孩子和邻人的孩子实质上有什么不同么?”
如果此话问在一个世家子弟耳朵里对方肯定能找出一大堆关于家族血脉高贵的证据。偏偏李旭本身就是个农家子弟这些年虽然官越做越大却无法挥去年少时那些关于贫穷和卑微的记忆。想了想他正色道:“都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造化有差异罢了本质却毫厘不差。”
“好一个造化的差异好一个本质毫厘不差!”袁天罡拊掌大赞“将军位列极品又执掌杀伐大权却能看到得如此清楚真是贫道平生未见。这几张药方却也没送错了人!”
说罢他从衣袖里拿出叠蔡侯纸来恭恭敬敬地举到了李旭面前。
李旭赶紧起身双手接过药方交予二丫收起。然后长揖及地“李某代军中四万弟兄谢道长赠药之德!”
“你先别急着谢我!”袁天罡也站起身居然毫厘不差地照着李旭的样子将礼还了回去然后挺直腰杆大声追问道:“将军既然知道自己之子与他人之子毫无分别当也知道自己父母与他人父母亦同为血肉之躯并非世间蝼蚁?!”
“正是!”李旭微微一愣回答。
“那将军领四千兵马渡河欲到哪里去?”袁天罡轻轻摇头质问“莫非你那夫人的义父杀别人杀得别人杀他便杀不得么?”
第三章 无衣 (二 下)
连日来同样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旭子。武将难免阵前死自从从军的第一天他已经做好醉卧沙场的准备。但他无法接受张须陀被群寇活活累死然后鸮示众的结局。老人家曾经以身作则于他人生最迷茫时刻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武将的职责在于守护!”三年多来正是这个信念在支持着他让他在一次次震惊与绝望中抬起头继续感悟属于自己的冷暖人生。而如今他却现路的尽头没有温暖他守护的一切终将毁灭等待他的将是与张须陀同样的人生结局。
他曾经在试图以杀戮泄心头的苦闷最后却现杀戮只会让人肩膀上的感觉愈沉重。他曾经想过就此放弃闭上眼睛却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几番挣扎之后他现自己能做的依旧是在迷茫中继续前行哪怕前途中没有丝毫光亮。
如果袁天罡早来半个月也许刚才他那番话能让旭子毅然止步依照赵子铭等人建议先顾好自己治下那一亩三分地然后再徐图其他。而如今相关问题旭子已经烦恼过了虽然一时没有悟透但困扰依旧坚持也依旧。
“我渡河南下不只是为了报仇!”稍稍错愕了一下后李旭摇摇头语气出人预料地平静。
“不只是为了报仇?那将军领虎狼之师南下做什么?”袁天罡见自己的当头棒喝只起到了让李旭脸上稍现迟疑的效果心中未免吃了一惊。随后轻轻笑了起来白须轻颤嘴角弯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半弧。
“先我要去历城拜祭张老将军的灵柩!”李旭想了想决定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回答。他不怕袁天罡泄漏什么机密事实上只要博陵军一过黄河最终目的地已经昭然若揭。以徐茂功的谨慎此刻不会不在瓦岗军侧后布满眼线。而早一天让瓦岗寨知道博陵军的到来便会逼得群寇们不得不将派往河北黎阳的兵马尽早抽调回黄河以南。那样集杨义臣、韦霁、杨善会及郭绚四部兵马的力量官军可能轻而易举地将已经遭受重挫又失去强援的河北群盗连根铲除。重还平原、渤海清河等郡以太平。
“给张老将军祭完了灵我会确认一下关于朝廷已经任命我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但圣旨却被挡在了黄河南岸的传言是否为真。”李旭顿了顿在袁天罡惊诧的目光中继续介绍“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我将领军赶赴东平整合各路兵马尽一名武将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袁天罡在不知不觉中收起自信的微笑以一种求教的口气追问。临来之前他曾经预料到李旭并非三言两语便可以被劝阻者如今他现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名将非但意志坚定而且对人生理念有着一股信徒般的执着。
作为道门中人袁天罡理解信念对于人生的重要。事实上也正是某种信念在支撑着他于乱世间不辞劳苦地往来奔走。
入世也是一种修行每个修行者心中都有自己的大道求证的方式不同却同样百折不回。
“张老将军生前曾经教诲我武将的职责在于守护!”李旭轻轻抿了一口茶然后以极其坚定的声音回答。
“守护?”袁天罡的身体僵直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愕然间他看到坐在侧面为自己和李旭侍茶的李夫人手臂微微颤抖壶中的茶水已经倾了一半在地上其本人却浑然不觉。
“对守护!”李旭快站起身走到已经失神的妻子跟前从对方手中接过茶壶。“你先去休息一会吧别累着自己!”不管客人在前他极尽温柔地对二丫吩咐。然后回转到座位前依次将宾主二人的茶碗再度添满“小子不才枉费了道长点拨之心。这东郡一行我必然要去的。即便没有相关圣旨李某终不能忘了自己肩头的职责!”
“无妨!”袁天罡迅从震惊中调整过心态笑着回答。“贫道也没指望三言两语便能说动将军。不瞒将军贫道历年来结识了英雄无数似将军这般志向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女子失陪道长请自便!”石岚也慢慢收拾起纷乱的心神向袁天罡敛衽行礼。袁天罡方才说的话她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向自己的夫君提醒过也不止一次为对方的刻意敷衍而恼怒。但几天她突然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夫君。“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动辄便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我还是看轻了他这点上我远不及萁儿……”怀着重重心事在出门前二丫的脚被自己衣裾绊了一下但她很快扶住门框回头给了李旭一个充满甜蜜的微笑然后快步离去。
“也算不得什么志向!”目送着二丫离开李旭笑了笑继续与袁天罡交流:“张须陀老将军曾经将毕生所得倾囊相授我既然继承了他的衣钵便不能忘了他的心愿!”
“可你救得了一时之急救不得长久!”袁天罡慢慢踱回座位前借着喝茶的空隙观察李旭脸上的表情。他来军中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化解李旭与瓦岗军中的仇怨。作为修行者入世是悟道过程中必经的一个环节。只有通过与不同人的交流通过对世间苍生的观察才能更好地澈悟道家先师流传下来的经义。
“能救一时便是一时也好过听之任之!”李旭摇了摇头也捧起了身边的茶碗。
“将军是不相信大隋气数已尽?”袁天罡轻叹的一声追问。
“我想请教道长什么是气数?”李旭点头然后又摇头反问。
“草木一枯一荣世间一治一乱便为气数!天道如此非人力所能强挽!”袁天罡沉吟了一下回答。
如果李旭除了给张须陀报仇之外还存在着收买人心或者展示力量的想法则此人便可成为他继续观察下去的对象。从魏晋以来无论从西域传入的佛门还是土生于中原的道家无不在乱世中寻找强者。只有与强者站在一处其学说才能于太平年代受到官府的全力支持整个门派日后才有机会扬光大。
“敢问道长大隋由治入乱的原因却是为何?”李旭放下茶盏问话的声音轻而认真。
“天子失德百官无谋唉!”袁天罡又是一声长叹。今天的游说已经失败了但还不算非常彻底只要对方承认乱世已经到来双方的探讨便可以找其他机会继续下去。在袁天罡的肚子中至少七、八种方案可以让李旭认识到拯救大隋的命运乃人力不可为如果对方还继续坚守过时的信念早晚落得和张须陀一样的下场。
“那为何几十几百个人犯下的错却要数百万数千万的寻常百姓来承担其后果?”李旭摇着头冷笑着再次站起身声音陡然变高“如果这便为天道那老天也忒不公平。它没本事去惩罚那些犯错的人却拉着世间苍生来陪葬。如果此规则为哪个什么所定定下这种规则的神明想必被猪油蒙了心是是非非都没弄清楚却那无数人命来展示所谓的本领。这种规则这种神明不信也罢!”
一股强大的威压登时笼罩了袁天罡全身刹那间竟然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这是战场上九死一生积聚下来的杀气远非颂经几十年的所感悟出道心所能抵抗。一时间经乱了修行人的心志令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个干干净净。“将军误会了这并非贫道的本意。贫道只是认为大隋朝走到今天这番田地完全完全是咎由自取。”袁天罡连连摇头喃喃地解释。“天道是一个公正的规则并无时限。如果大隋君臣能始终爱惜百姓便不会由治及乱。一旦其违背了天道则群雄并起…….”
“群雄所为便是为见证天道么?”李旭继续冷笑“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借口四处烧杀把良田变成荒野把村寨变为废墟。他们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做得却只有破坏从不会建设!如果道长口中的天道需要以这种方式来见证的话抱歉小子还要说设定天道的神明必是个疯子!如果他敢挺身站立于我面前我亦敢拔刀以对之!”
这些都是李旭平素想不太明白观点本来一直隐藏于内心深处纷乱无序也无法用短短几句言辞来表达。今天被袁天罡的话语一激反而喷薄而出没有半分阻碍。一番话吼完了自己心底也觉得畅快了许多头顶上压抑的感觉登时也减轻了不少。
“天尊在上没想到李将军不但领兵打仗厉害话锋也如此犀利!”袁天罡额头上已经见了汗铁青着脸赞叹。话不投机但他已经能清楚地了解对方心中所想。那些想法有很多是他在别家英雄处闻所未闻未必正确但震耳聩。“贫道先还想点化于你看来贫道倒要谢谢你的点化了!”
“不敢小子只是说几句实话罢了!”李旭吐出了心中郁结后说话的语气又转为平缓。
“那李将军今后做如何打算这样一直守护下去么?还是等待时机进而结束整个乱世?”袁天罡想了想带着几分期盼的表情追问。
“我不知道!”李旭叹了口气如实回答。“开始我只想守护自己身边的人后来想守护一州一郡将来能怎样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将军若能尽展心中抱负必为苍生之福!”袁天罡对李旭的回答约略有些失望继续不懈地将对方向自己需要的目的上引导。
“什么苍生之福!”李旭苦笑着摇头“李某出身寒微道长想必也知道。因此别人经历的那些痛自家感同身受!”
“英雄莫问出身当年刘寄奴也曾与人砍柴挑水!”袁天罡点了点头心底对眼前这位年青的将领又多了几番敬重。在他们这些试图于乱世中留下痕迹的修行者看来河北六郡与河东道俨然已成一个整体。人们提起如今虎距太原的李渊必然要提一提坐镇博陵的李旭。这两李加在一起的力量已经足以左右天下局势。而李旭毫不避讳地点明了他自己出身之举看在袁天罡眼里等于他在内心深处根本没打算借助垄右李家这棵已经成长了百余年的大树。非但坦坦荡荡而且傲然不群!
‘如果李旭借助于垄右李家然后又脱离于垄右李家…….’忽然间袁天罡被自己心中的想法烧得有些热。凭借眼前这个年青人的魄力和心胸他未必不是那个结束乱世的英雄之选啊!虽然此人的没有几大世家手中那么强的人脉但比起瓦岗群雄河北豪杰此人行事手段要光明得多对治下百姓也比其他人好上百倍!
天道天道难道天意便是要大伙选择一个强盗头子推举他成为中原的主人然后一同分赃么?袁天罡不赞同这个观点。作为入世修行者他一样不能做到太上而忘情。可眼前的年青人身上明显还缺了一种气质袁天罡知道那一种气质是什么但他又非常不想看到黑暗的东西在李旭背后出现。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他初次得到一曲古韵惊诧于其完美却惋惜其难于流传。但熟悉其中意境后却宁愿其在完美中飘散也不愿为其再增添几个音节。
“我也不敢将自己比做寄奴!”从袁天罡的话语中李旭明显地觉察到了试探与期待的意味。因此明知道自己的说辞会令对方失望旭子还是决定坦然相告“道长也许以为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李某却觉得自己便是那头鹿无论被人捉了下汤锅还是用烟熏了做肉脯滋味都难受得紧!”
“好一个李将军!好一个此身为鹿!”闻此言心思在短时间内转了无数个来回的袁天罡忍不住仰天长叹“将军心中所想袁某始料未及。此身为鹿此身为鹿天地为炉鼎……”他摇头再次端起茶盏准备抿上一口便就此告辞。手臂却颤来颤去将小半盏茶都泼在了衣襟上。
此身为鹿此身为鹿。乱世中群雄挽弓搭箭各展英姿但有人会问问鹿的感觉么?
第三章 无衣 (三 上)
袁天罡始终没说出他受谁之托前来劝阻李旭过河也没有遵照其以往的习惯留在博陵军中做几个月客人。他只与李旭聊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匆匆忙忙的起身告辞。临别前也许是为了弥补某些遗憾老道士主动提出帮助博陵军募集民船。
“道长高义晚辈铭刻五内他日道长若是有需要晚辈效劳之处尽管言明。晚辈如能做到必当竭尽全力!”旭子知道袁神棍在民间的影响力甚大赶紧恭恭敬敬地抱拳称谢。
“客气话就不必说了算来贫道还该向你说声多谢呢!”从震惊与失望中恢复过来的袁天罡又变成了一个不沾半分烟火气的世外的高人打了揖手算作还礼。“将军之胸怀非常人能及这一路向前恐怕风雨颇多。望将军坚持证道之时亦别忽视了尘世间的规则。”
说罢一甩拂尘飘然而去。
有了这位“半仙”帮忙募集民船之举的进展果然顺利数倍。不到三日上下游百里内所有渔船、货船齐集厌次渡口。待到拖后的辎重营和掉队的伤兵赶至李旭一声令下千帆并举半日之内便将大军送过了黄河。
南岸之地已经是渤海和齐郡的交界看上去虽然依旧破败荒凉但渐渐有了些人间气象。大军越向南行沿途所见的村落也越齐整。由于亮出了李旭的冠军大将军的旗号所以百姓们并不因官兵的经过而感到十分恐慌。有些消息灵通的庄主、堡主甚至还记得李将军当年在齐郡的作为深以地方上出了这样的一个大英雄为荣。居然主动打开堡门抬出许多糕饼上前劳军。
这些百姓家中并不宽裕包括一些被推举出来与大将军见礼的头面人物身上的外袍上亦打着补丁。但他们的笑脸却非常坦诚丝毫没有作伪之色。
“一晃两年多了他们居然还记得我!”望着眼前一张张赤诚的面孔李旭心中感慨万千。百姓们将为过年而准备的糕饼奉出只为报答当年自己当年在此领兵剿匪的恩德。而自己在未受张老将军教诲之前之所以上马抡刀为得仅仅是博取功名而已又何尝想到替百姓们出半分力?这一个人所作所为也许就在转念之间最后结果却是云泥之别。
想到张老将军已经身故数月其遗泽却延续至今。李旭心中对老人的敬意更深。暗道如果不是当日老将军言传身教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名悍将哪能像今日般受人礼敬。所以瓦岗一行是非去不可。即便报不得仇也要把张老将军的头颅抢回来让老人的尸骸能完整地安葬于故乡的土地上。
“李将军此番前来是为了给张老将军报仇的吧!”一名乡绅向旭子见完了礼试探着问道。
“晚辈先去历城祭奠老将军的灵柩然后便挥师西进!”李旭四下里团团做了揖大声宣布。
登时四下里欢声雷动。众父老都道李将军有情有义不枉了与张老将军共事一场。有人立刻提出来要给博陵军捐助一部分辎重以便弟兄们杀贼时更有劲头。李旭却不敢收赶紧以路途遥远运送不便为理由推脱。众父老再三坚持后见李旭依旧不肯答应只好作罢。临散去之前却又眼巴巴地问道:“那将军给张老将军报完仇后还回来常驻么?”
“你们这些老儿好没见识李将军是冠军大将军又不是咱齐郡的郡丞有皇命在身的怎能说回便回!”没等李旭想好怎么回答一名奉命前来迎接上官的地方小吏低声斥责道。
“咱咱只是希望李将军能早日回到齐郡来。至于朝廷那爱谁谁去!”挨了训斥的乡绅后退了几步小声嘀咕。
“你!”小吏被胆大包天的家乡父老气得手脚冰凉半晌说不出话来。对于这种“见识短浅”但辈分极高的地方长者他向来毫无办法。况且在内心深处他自己又何尝不期望李旭击败了瓦岗军后便回到齐郡不要离开。一则有这样的盖世英雄在必然能于乱世中保得地方平安。二来那大隋朝廷混蛋透顶张老将军已经被他们折腾死了李旭又何必再蹈老将军覆辙?
“如果能顺利替张老将军报了仇我必将再转回齐郡把南边的徐圆郎给剿了省得他害得大伙担惊受怕!”李旭隐约能猜到些百姓们的心思微笑着向大伙承诺。
徐圆朗是新进从彭城流窜到北海和东莱两郡之间的流寇。虽然一时还没敢打齐郡的主意但已经令百姓和地方官员们惶恐不安。李旭是在厌次县停留时从官员们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作为张须陀老将军的衣钵传人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继续守护老将军当年的心愿。
“那敢情好。李将军真是个大好人呐!”乡绅们听闻李旭亲口承诺七嘴八舌地赞道。
当下大军被前呼后应着送入章丘城中休息第二天又被百姓们夹道送出十里踏上通往历城的官道。此刻虽然已经临近年底历城附近却无半点喜庆氛围。先是星星点点接着是一些稍大宅院待靠近城墙时官道两侧几乎每家堡寨门前都挂满了白麻一条条随风舞动仿佛在向过客倾诉人们心里的哀伤。
见到此景先前还在喧闹着的四千精骑不觉肃然。非但曾经在张须陀麾下效力的将领们热泪盈眶。本来对李旭领兵南下之举非常不理解的王须拔、王君廓等心中的震惊也无以名状。
“张老将军阵亡有两个多月了吧!”王须拔叹了口气低声议论。
“两个月零二十一天老将军是秋末阵亡的现在都快到年关了!”郭方想了想叹息着回答。
“一个人若死后能让家乡百姓如此也算死得不亏!”王须拔将手探向腰间反复抚摩自己的刀柄。在当年张须陀几乎是所有绿林豪杰的共同仇敌。而今天他只想拔出刀来向已经战死的老者致敬。
正在大伙哀伤不已时队伍前方猛然响起一阵喧闹。王须拔抬头看去现一大堆地方官员冲出城来蜂拥着迎向了李旭的马头。
“李将军在这里名气真大非但受百姓们拥戴连郡守、通守也如此敬他!”王须拔看得好生奇怪肚子中暗自嘀咕。他能分辩出来在向李旭躬身的施礼的老者穿得是三品地方大员服色而前来迎接的队伍中身着从三品到正五品袍服的官员还有四十余位。六郡抚慰大使李旭跟对方本无上下级关系齐郡却摆了如此郑重的阵丈来迎接他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非但王须拔等人看得迷惑此刻行在队伍正前方的李旭也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老太守裴操之早已易地高就如今齐郡的新太守王守仁和通守吴麒都是他的旧相识三人当年本是随便惯了的如今拉开架势唱起了官场的调调实在令人别扭得很。
他不敢在故人面前托大赶紧跳下战马长揖相谢。王守仁和吴麒却不敢受他的还礼将身体侧开半步齐声说道:“李大人折杀我等了若是早知道大人取道厌次我等本应该到黄河边上去接的。只是消息到得的匆忙仓猝之间不及准备。怠慢之处还请大人勿怪!”
“两位兄台何苦如此见外?莫非才别了不到两年你们就不认得李某了么?”大冷天李旭头上却见了汗红着脸抗议。
“大人乃陛下钦赐了宝刀的上差下官下官哪敢和大人再再称兄道弟!”王守仁不是个能放得开的主楞了楞结结巴巴地回应。
“宝刀上差?”李旭听得更糊涂了瞪圆了眼睛仿佛对方脸上已经长出了花来。
“李大人想必来得匆忙错过了钦差。”吴麒十分聪明稍做迟疑便相通了其中缘由。“陛下曾经赐了大人先皇所用的金刀并命令整个河南道的官员都要听大人调度。况且大人现在是河南道讨捕大使我等此刻都是大人属下当然理应以下官之礼相见!”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李旭心中一阵阵犯迷糊。但很快他就想清楚问题的关键之处。在河北时他曾经听说过朝廷命自己检校河南道讨捕大使之职的传言但圣旨迟迟没有过黄河具体内容自己丝毫不清楚。而齐郡位于黄河以南朝廷在给自己下达任命时照惯例会行文到相关州郡以便地方官员们有所准备。因此在自己眼里与王守仁、吴麒等家伙还是互不统属的平辈在对方看来双方彼此之间却是已经为上官与从属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对待了。
“传圣旨的钦差大人恐怕眼下还在虎牢关中徘徊着!”想清楚了所有关节的李旭苦笑着摇头“况且我来历城是以旧部身份拜祭张老将军。守仁兄玉麟兄不必客气!”
第三章 无衣 (三 下)
一份圣旨从扬州走了两个半月还没到达接受者的手里其中玄妙已经不能再用河北南部乱兵四起的借口来解释了。前来相迎的众官吏都是仕途中打了多年滚的老手略做沉吟便已经将这里边的歪门邪道猜了个**不离十。时值隆冬北风如刀却依然有人张大了嘴巴任舌头都快被冻到了牙齿上也浑然不觉。也有人开始后悔暗问自己这次马屁到底拍得值与不值。
“这样也好咱们几个难得重逢你干脆在齐郡多盘恒一段时间。反正府库里还有些余粮不会供不起你这四千人马吃喝!”兵曹徐文靖猜到朝中有人不希望李旭能尽快得到这份任命索性建议他顺水推舟。在他看来拖着李旭晚赴任几个月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某些人创造控制齐郡子弟的机会罢了。可有秦叔宝、罗士信以及前通守贾务本之子闰甫在某些人的如意算盘没那么容易得逞。况且朝廷已经把相关任命驿传给了河南各郡某些权贵手段再通天也不敢将两个多月前颁出来的圣旨给吞回去了。所以李旭与其千里迢迢去接旨不如以静制动看那些人最后如何收场。若能将其逼得眼巴巴将圣旨送到齐郡来也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就是李将军不妨就在齐郡等一等钦差。徐元朗在南边闹得正厉害将军若能顺手把他给搅了河南各郡父老必念将军之德!”王守仁为人迂阔想问题的角度却非常实际。他是齐郡父母官无须管东郡破烂事。眼下他需要对付的燃眉之急是避免齐郡受到流寇窥探至于朝廷几大世家和土匪们在瓦岗山下怎么闹腾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犯不着让他来操心。
“也对李将军打了几个月的仗也该休息片刻至少过了年再走!”与徐、王二人持相似观点的还有户槽主薄杨元他也是当年便与李旭有诸多交往的熟人分析形势时难免念一些故人之情。他在看来既然有人胆敢滞留圣旨说明皇帝陛下对朝政的控制力已经到了可以无视的地步。既然这样李旭还赶着去虎牢关外替已经摇摇欲坠的朝廷卖命作甚不如先观望几个月等等形势的最新进展。
“诸位兄台美意小弟心领!”数语之间李旭大致猜到了众人的心思笑着拱了拱手致谢。“这些事咱们改天再从长计议眼下烦劳几位兄台先替我麾下弟兄安排住所然后带小弟去张老将军灵前拜祭!”
“理当如此!”各怀心思的地方官员们乱纷纷地答应停止客套在王守仁和吴麒的分派下着手安置博陵军入驻。
张须陀和李旭等人当年练兵的校场仍在附近的军营也都完好地保存着各级官员又是当年裴操之大人的老班底运作起来驾轻就熟。所以李旭无须花费太长时间和精力很快便将手头公事安排清楚。吩咐王须拔和周大牛等人轮流值班约束弟兄。然后他与齐郡通守吴麒一道赶往座落于城中心的张家大宅。
“若是可能你劝劝张公子吧。”走在半路上吴麒叹息着向李旭建议。
“玉麟兄说得是元备么?他怎么了?”李旭听得心中一惊皱着眉头追问。他之所以绕了个大***来历城除了拜祭张须陀老将军的灵位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便是拉着张元备一道前往东郡。有这位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在便等于握住了一个大义的名分无论其他人身后有多硬的后台在郡兵的控制权上永远没有资格和张元备相争。
“元备嗨难说这话真的很难说!”吴玉麟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自从老将军战没的消息传到地方后他就像换了个人。当时我劝他再募几千郡兵到东郡去继承老将军衣钵他不肯听。后来朝廷来了钦差册授张老将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骠骑大将军、齐国公他也不肯上本谢恩。每天就是守在老将军灵前整个人就像丢了魂般。既不肯给出面组织人手给老将报仇也没心思出来支撑门楣!”
“可能元备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罢!”李旭想了想低声替对方辩解。在他的印象中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张元备虽然经历的风雨少了些却不是个受一点打击便趴下的孬种。其之所以一时消沉也许是还没从丧父之痛缓过精神来。更可能是不愿授人以父丧未守便出来争权夺利的口实。反正不应该是给流寇的战斗力吓住了从此成了缩头乌龟。
“不清楚。反正其颓废得紧!”吴麒摇了摇头回应。
二人在路上买了些元宝香烛放在马背上驮着步行来到张家老宅。因为头颅至今还挂在瓦岗寨上老将军一时也无法入土为安所以张家的灵堂也一直没拆就设在老将军原来居住的正房之内。
李旭和吴玉麟将马交给张府家丁捧着祭品在张须陀灵前以晚辈之礼相拜。脸色青黄的张元备跪在灵侧以孝子之礼相还。礼毕三双通红的眼睛相对居然都说不出什么话只听见帘外的北方呼呼刮着吹得屋瓦上的枯草声声如泣。
半晌李旭抹干了眼泪幽幽问了一句“我准备带兵前往东郡元备玉麟你二人可愿意跟我同行?”
“我一定会去的!老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吴某没齿难忘!”吴玉麟立刻将身体挺了个笔直大声答应。
他的武艺并不见佳但做人的确很有胆气。当年北海遭盗贼洗劫便是他从群寇环围中硬闯出一路来急奔数百里到齐郡请求张须陀派兵救援。所以内心深处吴麒对张元备的最近的行为非常不满意。恨不得想尽一些手段逼着对方与自己同行到瓦岗山下替老将军一雪前耻。
“我父亲并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张元备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黯淡的眼睛望向满脸期待的李旭和吴玉麟以极低的声音回应。
“此话怎么说!”李旭大吃一惊望着张元备的枯槁模样追问。在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黯淡日光下他看见了一张苍老而憔悴的脸。比起李旭记忆中的少年英豪眼下的张府大公子简直老了二十岁。一张面孔上皱纹纵横曾经笔直的腰杆也弯了下去就像一条煮熟过的虾。练武之人骨架本来就大他的骨头却已经大到无法被皮肉包容的地步额头前隆两眼深陷如果是在夜晚偶遇真令人怀疑此人为刚从泥土中爬出来的骷髅。
“我父亲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在让我回齐郡为家母置办丧事之前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天!”张元备脸上浮起一丝凄苦低声表白“并非张某不孝家父在命我回齐郡之前便有严令在先说一旦有什么不测不准我出面给他报仇也不准我继续做大隋朝的官。所以李兄和吴兄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那那你就眼看着老将军的人头挂在高杆上任风吹?”吴玉麟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张元备的鼻子质问。
“我的家人已经持了金银去瓦岗找翟让赎买父亲的头颅再等几天便有结果。待父亲的头颅送回我便要撤了灵堂扶着棺柩返回老家!”张元备的表现就像一个失了灵魂的僵尸根本不为吴玉麟的言辞所动。
“可叹老将军英雄了一世头颅丢了其子孙居然要出钱去仇家手里赎?”吴玉麟气得直打哆嗦不顾就在对方的灵前冷笑着骂。如果有办法能让张元备重新振作他不吝背负恶名。可惜这一招激将法又落到了空处张元备居然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做任何回应和辩解。
“元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详细些。张老将军到底因何而死他到底对你叮嘱过什么?”见吴玉麟已经恨不得将张元备揪住脖领子痛打李旭赶紧将二人隔开低声追问。
“自从你去雁门之后咱齐郡子弟只收到过两次补给。一次是你托秦二哥和士信送回来的另一次来自河东李家!弟兄们缺粮少饷还要饿着肚子和贼人拼命越战越弱。而从东都来的兵马名义上归父亲指挥实际上却一次也没服从过调遣。”张元备笑着摇头双目仿佛已经看穿了世间一切虚妄。“父亲开始还给朝廷上折子讨要粮饷弹劾刘长恭等人不服指挥。但从没得到过真正的回应。后来他自己也没力量再跟别人呕气了便转攻为守带着弟兄们防泛瓦岗军继续扩大势力范围。”
朝廷不相信贼人的战斗力同时也害怕有一支力量在东都附近大到无可制约。在官场滚了这么久的李旭很快就从张元备的话语中推测到了幕后真相。只是他没想到平素争斗不休的百官们防范起张须陀来能这样齐心协力。非但一举断了老将军的补给并且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老人家留。
想当年自己在老将军麾下时哪次不是追着流寇的屁股打什么时候向敌人示弱过。而张老将军却被奸臣们逼得不得不低头放弃了他最擅长得野战被一伙手下败将打得疲于招架。这于一名纵横半生的武者而言又是怎样的一个屈辱!
可这屈辱还远没到尽头有些人做事不成挑毛病却在行得很。出于对朝廷的了解李旭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事。而张元备的话也将他的推测印证了个严丝合缝!
“可从东都和江都不断来的命令中却不停地催促父亲早日扫平瓦岗。”张元备的话让听得李旭和吴玉麟浑身凉如果大清早从被窝里给人拎出来兜头浇了一瓢冰水。怀着满腔义愤他们听见张元备继续说道“我记得最后一次圣旨来措词非常严厉。之后父亲便名我带领郡兵中的独子以为家母治丧为名回了齐郡并要我立下重誓永远不得生报仇之念!”
“老将军老将军难道没说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他?”顾不上愧疚的吴玉麟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追问。
张元备说得没错老将军的确不是死于瓦岗群寇之手在这背后有一股非常清晰地力量在一步步将其推向绝路。如此看来一向谨慎的老将军为什么在秦、罗二人不再身边时还贸然领兵追杀敌人的举动也可以非常明了了。他是为了不让秦、罗二人陪着自己战死所以他特地选择了两名爱将不在身边的机会!他最后一战根本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去用自己的生命向那只幕后黑手出抗议。
“父亲给我的家书中说大隋朝已经病入膏胱。他是受两代陛下的厚恩为大隋而死理所当然。但我并没死社稷的义务所以不可再为大隋之官。”几乎是咬着牙张元备将老将军最后的嘱托说完嘴角间一股鲜血淋漓而下。
李旭感觉到自己彻底地被冻僵了。他感到灵堂里的嗖嗖阴风冷比塞外雪野还寒上十倍的冷。这就是曾经用一双肩膀撑起半壁大隋的老人的人生最后经历他早已看清楚道路的尽头他已经无法再守护这个朝廷只能守护自己心头那一点信念。他的确不是为瓦岗军所杀在老人一次次冲入重围营救失陷的袍泽之时心中恐怕早已没了生机所拥有的仅仅是悲愤与绝望。
“安葬了张老将军后你打算去哪里?”到了此刻李旭再没任何理由要求张元备与自己同行只能为曾经的恩师尽最后一点力邀请他的子孙到自己治下的六郡中过一段相对太平的日子。
“他们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法!我想穷十年之功看一看这冥冥中隐藏着的规则到底是什么?”张元备轻轻叹了口气以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回答。说罢他摘下了头顶的麻布孝帽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和数点香疤。
第三章 无衣 (四 上)
通往东郡的路李旭很熟悉当年他和张须陀曾经带着兵马沿着同样的路线走过。但在离开历城的一刹那他真的很犹豫自己是否该继续西进。
张须陀与其说是死于瓦岗群寇之手不如说死于对朝廷的绝望。老将军认定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不准许自己的儿子再做无谓的牺牲。也支开了秦叔宝和罗士信不愿让二人陪着自己为大隋殉葬。但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给李旭仿佛对方根本没与他有过交往般忽略掉了这位继承了他大部分衣钵的军中晚辈。更没想到李旭会为了他千里迢迢地从河北杀到了河南。
“也许老将军认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指点!”跨在战马的上的李旭摇头苦笑除了迷茫外此番齐郡之行他别无所获。张元备已经决定遁入空门从佛教典籍中寻找治乱轮回的由来李旭自然不能再勉强他也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支持。王守仁和齐郡官员们能提供的只是一批粮草而事实上河南各郡的粮草本身就在李旭这个讨捕大使的管辖调度范围内地方官员们只是履行了下属的职责而已。并且其中不少机灵者在执行命令时还非常不情愿唯恐李旭在讨捕大使的位置坐不稳从而给他们自身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祸患。
“也许老将军是怕影响了你的将来!”石岚凑到李旭身边以极低的声音劝解。亲兵们都已经从周大牛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在她和李旭说话时尽量用坐骑围成一个***将二人与周围的弟兄们隔开。这样李旭不必担心两人的悄悄话被不相干者听见身后的将士们也不会诧异李将军为何与一个身材单薄的亲兵走得这般接近?
“也许吧!”李旭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张须陀老将军的秉性的确不会把无关者拖入麻烦。可自己能算无关者么?如果自己像张元备那样什么事情也不做的话又怎对得起老将军当年的栽培之恩?又如何面对军中旧部那一双双哭红的眼睛?
石岚能感受到李旭心里的迷茫将手悄悄地伸过去握住旭子粗糙的大手。然而两匹战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二人的手指只是碰了碰便迅被扯开。那一瞬间的温柔似乎让李旭紧锁的眉头稍微抒展了些许石岚看不太清楚她情愿自己看到的是真实。
“旭子需要安慰需要支持但我给不出我真的很没用!”她郁郁地想眼睛里的黑色浓得像子夜时的天空。“如果萁儿在此她会怎样做?”天空中没有答案只有二人一起走过的岁月灿若星斗。
夜晚扎营后石岚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借着帮旭子烫脚的机会低声劝告:“我想到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有时候又很笨……”
“傻丫头又瞎寻思些什么?”李旭不知道一向胆大的石岚怎么突然畏缩起来弯下腰去从木盆中抓起石岚的手紧握着询问。“累了吧我应真该把你留在齐郡。这千里迢迢的你又怀了身子…….”
“不不累!”石岚身体颤了颤将心中的感觉从手掌一直传到了李旭胸口。“我不想留下我不是当夫人的命留在齐郡反而会憋出病来。我想跟着你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看着你在马背上驰骋!”
“什么话他那么小怎可能看得见!”李旭听二丫说得有趣暂时放下心事笑着反驳。
“人家说母子连心么!”石岚微笑着低下头去检视自己稍现隆起的小腹。“他已经开始说话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
“我来听听!”没有任何做父亲经验的李旭惊喜地将妻子拉起来把耳朵贴在了对方的小腹上。有股柔和且安祥的感觉瞬间从耳朵传遍了全身。正在孕育着的小生命除了心跳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静。但这几声轻微的心跳便已经足够仿佛暴雨后的阳光般刹那穿透乌云让人猛然现云层后依然存在着的晴朗的天空。
“我想张须陀既然不愿意让元备给他报仇定然也不愿意让你去。你、叔宝和士信在他心中都如同自己的孩子。”石岚脸上闪着母性光辉在这一瞬间她已经忘却了过去的所有恩怨。
“你猜得对我也认为张须陀老将军阵亡前很可能抱着类似想法!”李旭把头从妻子的腹部收回来望着妻子的眼睛郑重地回答。
“瓦岗军害死了张须陀声震河南。成功剿灭了它的人必然取代张老将军成大隋第一名将。如果耀眼的头衔肯定有很多人盯着谁也不愿意让别人得了去!”石岚慢慢收起笑容低声补充。
“唉――”李旭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认为是这样否则陛下给我的任命也不会在河南耽搁这么久。朝廷里那几家人啊争起这些虚名和权力来真的是死活都不顾了!”
“既然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死活郎君又何必去趟这池混水。”仿佛是怕看到李旭的愤怒石岚慢慢将眼皮垂下以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话音落后她又快将眼睑张开露出内心深处的无限期盼。
“我也这样想过!”不待石岚把话说完李旭伸出手将妻子环在了怀里。木盆中的洗脚水已经开始变凉他却刻意不喊人进来添热水。只是用尽全身的温柔将妻子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如呵护着世间至宝一样呵护着。不愿意稍稍将手臂松懈也不愿意将目光稍稍移开。
“那咱们明天一早就掉头向东从原路返回博陵去!”石岚听丈夫赞同自己的意见立刻兴奋得声音颤带着对未来得渴望补充道:“反正郎君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无人再能撼动你。”她兴奋地说着两眼中柔光闪动“咱们不管朝廷也不管山贼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把孩子生下来看着他一点点慢慢长大。你如果嫌孩子太少萁儿也生一个过上一年半载我还能再……”
忽然她主动闭上了嘴巴。因为看到李旭的脸色再度堆满了阴云。那阴云漆黑冰冷压得她内心深处的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一点点化为余烬。“我还是劝不动他!”她听见自己的心无力地自责同时泪水慢慢涌满双目。
“你说得都没错!”李旭继续叹了口气伸出手抹去妻子眼角流下的泪水。那湿漉漉的感觉就像一把刀顺着手掌一直扎进他的心窝“但我必须去一趟东郡否则不但辜负了张须陀老将军的教诲之恩也没法给齐郡弟兄们以交代。况且那些官员虽然在背后捣鬼陛下毕竟没有辜负我。我若不去东郡也对不起他多年的知遇之恩。你说的那些日子我想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守着自己家人过日子之前我总得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作些什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就这样乱下去!”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没有共同话题。半晌石岚主动从李旭的膝盖上跳下来伸手去端丈夫脚边的木盆。笨重的木盆明显过了她的臂力她却不愿意喊人帮忙只是紧咬牙关用力提着木盆的边缘向起站。仿佛端起那盆水来就可以力挽整个世界般丝毫不肯放弃。
“傻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李旭看得心头软踢上鞋子双手握住木盆的边缘。他也不愿意喊亲兵进来看到夫妻之间的尴尬试图自己将水端出去泼掉。一次用力木盆纹丝不动再次加力木盆依然停在半空第三次他心虚地看到石岚瞪着自己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
“傻丫头你跟一个破盆子叫什么劲!”李旭被石岚的泪眼弄得心烦意乱不觉将语气加重了几分斥责。
争抢木盆的手如其所愿松开哽咽声却在同时响起。“我知道自己这样劝你不对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临出门前婆婆、萁儿都叮嘱我照顾好你我怕我怕自己辜负了她们的嘱托!我没用真的一点用都没有!”石岚一边哭一边申诉道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荷叶。
“唉!”李旭叹息了一声将木盆再次放于地上。然后走过去用胸口贴住妻子的额头“你照顾我照顾得很好刚才的话也有道理。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去面对逃总是逃不开的!”
“可张须陀老将军已经阵亡了你去后他们还会用同样的手段害你!”石岚抱住李旭粗壮的身体手指扣得死死唯恐稍为放松便失去一切。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以免给丈夫带来厄运。但危险就在眼前明摆着的无论如何也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知道但我比张老将军还多了圣旨和金刀多了四千百战精锐!”李旭轻轻地抚摩着妻子的头低声安慰。前路迷茫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但男人在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前方再艰险他也必须仰面对之。
“打败了瓦岗还有徐元朗。打败了徐元朗还有杜伏威。你只是一个人啊又不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他们自己不想活了凭什么逼着你去救!”石岚知道自己这样说很过分但为了丈夫她宁愿被看作一个自私且势力的女人。
“不是一个人还有麾下这么多弟兄况且叔宝和士信还在那边他们两个也会帮我!”李旭笑着安慰。提起秦、罗二人他的声音变得渐渐明快疲倦了目光中也再度多出几分希望“四千博陵精锐万余齐郡子弟还有叔宝和士信两员虎将咱们即便不能迅击败瓦岗至少也能自保。你不用担心咱们只管最后这一回。平了瓦岗我便带着你叔宝、士信和弟兄们回博陵大伙守着六郡地盘守着自己最在乎的人过平安日子!”
“真的是最后一回?”石岚听见丈夫说话的口气松动猛然抬起头瞪着红红的泪眼强调。
“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看你眼睛哭的明天怎么见人!”李旭笑着摇了摇头许诺。“天下群寇中战斗力最强的便是瓦岗军。如果能顺利剿灭瓦岗军其他各路反贼的嚣张气焰肯会被打掉。到那时谁愿意争功谁争去咱们不管。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是作个户槽现在官已经够大了也没必要再争!”
“就怕到时候别人不肯依你!”石岚知道自己没法让丈夫做更大的让步收起满怀惆怅强笑着说道。
“那我就连六郡抚慰大使也不做了。告老还乡守着你和萁儿过日子!”李旭挣脱石岚的手臂用粗大的巴掌抹去对方脸上的残泪。“看你又哭又笑也不怕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我是你的妾侍又不是将军!”石岚趁机抓住李旭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梦呓般补充“如果平熄战乱后你真的能告老还乡就好了咱们谁都不用再担惊受怕。当年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临村的庄主家当婆娘每年秋天帮着男人收收租子随便减免一升半斗就让庄客们感激得恨不得把我供起来…….”
“你现在已经是地主婆了!咱家的租子不一向由你经手么?”李旭被石岚的最大梦想逗得宛尔伸手捏了你对方的鼻子打趣。
其实我们的梦想都很简单!他摇了摇头甩开重重烦恼后感觉到心头有一种柔柔的满足。
这一刻做着好梦的旭子根本没看见在石岚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抹永远化解不开的哀愁。
第三章 无衣 (四 下)
与二丫一番争执后李旭心中对今后自己何去何从的问题反而想清楚了许多。如很多人看到的那样大隋朝的确已经病入膏肓。他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报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和张须陀老将军教诲之德而已。即便此行能顺利平了瓦岗还有无数贼人在其他地域作乱只要把持朝政的那些世家大族依然我行我素即便十个李旭和张须陀联手也改变不了这个国家继续走向灭亡的大势。
所以与其像张老将军在绝望中战死不如尽了一份应尽的义务后便退回博陵去保地方安宁。朝廷和权臣们罪孽深重但地方百姓却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也没必要为这乱世殉葬。旭子自问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国家的命运但他知道守护一隅之地的本领自己还堪一二。乱世之中那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宿命。
想清楚了未来的展方向后他立刻命令麾下弟兄们改变了行军路线。不去主动招惹济北、东平一带新崛起的几家大盗而是把队伍稍稍向南绕了一小段路取鲁郡、彭城和梁郡等三个相对平静的地域迂回接近荥阳。
尽管把重骑兵和步卒都留在了黄河以北博陵军的行进度依然比平时慢了许多。眼下素有粮仓之名的河南各地破败得厉害官道两侧的枯草和灌木都长到了半人多高三年前曾经有人聚集的堡寨也多数变成了一片废墟。这种情况给行军和扎营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有时为了找到一个靠近水源又不怕被人放火偷袭的宿营地他们不得不沿着年久失修官道多走两到三个时辰。有时为了保存将士们的体力李旭不得不下令全军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县城内停留一到两个白天。即便停留在城中大伙也不敢过于放松警惕。自从张须陀老将军阵亡后相信李密是真命的天子的人无形中增添了好几倍。就在李旭于齐郡逗留的短短几日之内瓦岗山周围已经便有四个县城的大隋官吏以城池和其中百姓向李密邀功。得到完整的城市作为根基瓦岗军的实力快壮大越来越具备取代朝廷的模样。在此兴败存亡的关键时刻试图趁机谋取富贵或在史书上留下名姓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一旦有人在博陵军休息时冒险起事人生地不熟的将士们肯定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除了被军务忙得脑门升烟外李旭还为各地不断传来的战报而震惊。这里不像远离权力中心的河北隶属京畿重地的河南各郡治安虽然乱各种消息却传播得非常及时。在途经鲁郡治所瑕丘时他收到奉旨征讨杜伏威的右御卫将军陈稜全军覆没仅以身免的噩耗。正月初十他在彭城郡北部的丰县得到了近在咫尺的战报流寇徐元朗领兵绕过齐郡纠结巨野泽附近的各路土匪再次攻陷东平郡治所郓城整个东平不复为大隋所有。还有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听起来更令人沮丧曾经隶属于博陵军麾下的涿郡兵马年前在长河县中了窦建德的诈降计通守郭绚当场被杀万余弟兄逃出生天的不足两千。
“杨义臣老儿在搞什么啊?”王须拔被郭绚战死的消息弄得火冒三丈捶打着营帐旁的树干骂道。“咱们走时把一支完整的兵马交托给他这老儿却辜负大将军所托……”
“杨老儿不会看上了大将军的地盘吧!”郭方与郭绚沾亲带故懊恼之余难免将事情往更坏处想。去年博陵军主动杀到河间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杨义臣借着剿匪之名图谋六郡如今李旭本人不在老巢坐镇难免有些无耻的家伙见利忘义。
“杨老前辈不是那种人在咱们自己人还把具体战报从河北送过来之前大伙稍安勿燥!”李旭皱了皱眉低声劝告。“不要乱传这个谣言以免影响军心。有赵司马和吕将军二人在博陵出不了大乱!”
“大将军说得有道理赵司马为人谨慎处事果决。如果是杨义臣借流寇之手陷害咱们的人他不会坐视不理!”张江想了想在一旁附和。‘此行有些唐突!’当大军过了黄河后以他为的很多郡兵出身的将领都为自己当初的莽撞而暗自懊悔。在他们眼里李将军之所以放弃在河北大捞战功的机会却冒险挥兵南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顾全与大伙之间的情义。但如果为了情义而影响了全局和博陵军的日后展众人心里永远不会安宁。
带着焦虑和沮丧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一个个没有人居住的村落跨越长满荆棘的荒野。黄河南岸春天来得早几乎刚刚过完了正月十五在解了冻的溪流边已经有绿意冒出了地面。新草的清香令战马兴奋异常脚步轻快但人的心情却丝毫没因为春天的回归而变得明快。
行到运河边上的雍丘附近从博陵绕路赶来的信使终于追上了大军。军司马赵子铭在信中详细汇报了郭绚战死的原因和他所做的善后处理情况。从信中的措词来看郭绚的战没主要因为轻敌并非被人陷害。他的死对博陵六郡冲击也不太大甚至可以说地方豪门的势力由此又被消弱了不少。赵子铭和吕钦二人尽最大可能收拢了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残兵并从博陵军本部中分出一哨兵马去涿郡驻扎与薛世雄部重新构成犄角之势。
李旭去年经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那批人才也逐渐适应了各自新身份有这批新兴力量的支持六郡情况目前非常乐观。年关之前又有不少战乱之地的百姓们翻山越岭来投。根据去年的屯田经验崔潜等文职官员将流民们尽量安置在了水源充足地势平缓的易水、徐水及涞水附近不出两年那些新兴的村落必将能为六郡提供更多的赋税。
但在六郡之外的各种情况却丝毫不容乐观。谣传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死了郡丞唐世宗据郡造反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而马邑郡守王仁恭据说也被部将刘武周所杀阖郡叛隋归附于突厥。不知道朝廷做得什么打算非但没有派任何兵马去征讨叛乱反而把正在河北南部与流寇战得难解难分的杨义臣老将军调回了江都出任兵部尚书。就在杨义臣前脚刚走曾经击杀的张金称的清河郡守杨善会便再次败给了窦建德全军覆没。
“再这样下去没等咱们到达荥阳说不定洛阳也被朝廷那帮家伙玩没了!”看完来自博陵的信张江沮丧得要死用马鞭将脚下的枯草抽得四处乱飞。
玩这个词是他从曾经的山贼王君廓口中学来的用以形容朝廷中那几家权臣再贴切不过。本来李将军和杨老将军之间有个约定在博陵军南下逼迫瓦岗军侧后的同时杨义臣会趁机联合韦霁、郭绚、杨善会等人扫平河北残匪。然后大伙南北夹击定能让瓦岗军尾不能相顾。谁料还没等博陵军与瓦岗兵马动上手郭绚、杨善会二人反而被窦建德给击杀了。眼下朝廷又将杨义臣调往江都河北南部各郡只剩韦霁一根独木支撑全局。以窦建德和高开道两贼的实力已经足够将韦霁缠得死死的。瓦岗军派往河北的喽啰兵刚好趁机抽调回来以逸待劳迎战李旭。
“你们说李密这厮是不是在朝中有内应啊?”王君廓对新传来的消息也非常失望竖着两根浓密的眉毛追问。“怎么这一举一动都像朝廷跟他在配合似的。反而咱们怎么看怎么像被朝廷和瓦岗军在联手算计着!”
“这也说不准你没听人讲过皇帝不可以投降大臣却越早投降越得意的说法么?”郭方摇头轻叹。“很多人信他有天命所以急着立从龙之功!”
“我呸!”王须拔向地上吐了口浓痰低声骂。“他李密若是有天命在身当年还会被人家追得像头兔子般东躲西藏?谁信那话谁傻天下姓李的多了要我选宁可相信天命应在大将军身上也不会相信应天命者是他!”
骂归骂大伙无法不承认博陵军所面临局势比当初想象得艰难十倍。西进的路已经走完了十之七八剩下这段都是张须陀当年走过的。只不过当年靠近运河的阳武、原武两城还属于大隋如今它们却已经完全被瓦岗军所控制。如果博陵军还想借助通济渠水运之便的话在到达荥阳之前就不得不独自面对瓦岗军的围追堵截。根据信使在路上消耗的时间推算在赵子铭的消息送到之前瓦岗军派往河北的力量已经全部抽回。那意味着孟让、郝孝德、王德仁、李士才、魏六儿、李德谦、张迁还有李文相、黑社、白社、胡驴儿这些纵横天下的大贼将同时出现在博陵军的对面。
四千博陵军能打得过这么多敌手么?从不知道恐慌为何物的王须拔有些犹豫了。他把探询的目光看向李旭希望主帅能做一个相对明智的选择。
“张金称什么时候死在杨善会之手的?”仿佛根本没觉察道部将目光中的期待李旭又看了一遍军书抬起头向信使追问。
“去年十月就在大将军击败高士达之后不久。”信使是个因年龄过大而退役老兵身上还带着行伍之气。听到李旭相询立刻并拢双腿朗声汇报。“但大伙都说若不是当年咱们一战灭了张金称麾下主力杨通守根本不是张金称之敌!”
作为当年参加战斗的一员他深为博陵军的战绩而自豪。当时大军初到河北与现在一样人生地不熟。而张金称在此之前曾经纵横十几个郡从未遇到敌手。“现在百姓都说只有咱大将军在河北时官军才知道怎么打仗。”他四下看了看不无得意地补充言谈之间武者的骄傲尽现。
“大牛传令大伙入雍丘城休息两日后天一早咱们拔营直接去挑了李公逸的老窝。告诉弟兄们从此处到荥阳运河两岸凡瓦岗军盘踞之处咱们见一个挑一个!”李旭满意地点点头命令。
第三章 无衣 (五 上)
用四千远道而来的骑兵主动进攻加在一起人数过三十万的瓦岗军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不但王须拔、郭方等后加入博陵军者被李旭的命令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张江和周大牛这些追随了李旭多年的老部属都有些怀疑自家主帅在下达命令时经没经过深思。但看到李旭那自信的笑容后大伙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个命令。两天后的一个清晨他们在重金募来的向导带领下袭击了瓦岗军大将李公逸的老巢大破之斩近五千级。
“大牛鸣金收兵让张江和王君廓两个尽快撤回来。郭督尉射一封信进山顶上的那个寨子里去命令山寨中的老弱病残开门投降!告诉他们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主动不打开寨门的话我就要放火烧山!”李旭俯身抓了把干草抹净黑刀上血污大声命令。这一刻他的身材看上去非常魁梧早晨的阳光从盔缨上斜照过来映得全身得黑甲上仿佛有层雾气在萦绕。
“遵命!”周大牛和郭方立刻翻身上马各自去执行各自的任务。无论战前对李旭的“乱命”有多少不满此时他们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将领们认为李旭的做法太疯狂瓦岗军同样也没想到李大将军敢在未与其他诸路官军取得联系之前便贸然对他们动进攻。
倒霉的瓦岗贼李公逸上次已经被李旭抄过一次老巢。偏偏此人乡情甚重再度建立起来的老营与原来的老营只隔了一个山头。博陵军在向导的带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他的窝将其设于山脚下的四个营垒瞬间击破。
消息传到山上李贼居然不相信来者是李旭骂骂咧咧地带着数千睡眼惺忪的精锐下山报仇。双方在一柱香时间内再次决出胜负李公逸丢下巢穴里的老弱病残和金银细软落荒而走。麾下“百战精兵”或被阵斩或弃械投降漏网者不到十分之一。
“大人怎么不准我追杀李公逸了?难道还准备收降他么?”片刻之后王君廓先提着一把半尺多宽的长柄大刀跑了回来一边喘息一边追问。他现在越来越喜欢在李旭麾下作战那简直是种像喝酒一般的酣畅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必杀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铁了心逃命的话咱们追不上他。况且咱们也得留个人给李密去报信告诉他弟兄们来了让他小心翼翼地等着!”李旭笑了笑解释。
早春的风还有些冷但吹得人非常有精神。四野里到处都是在驱赶俘虏的骑兵他们骄傲地举着横刀每个人战马前都押着两、三个喽啰。那些喽啰肩膀不亚于他们宽身材不亚于他们高却一个个垂头丧气根本不敢与他们正眼相对。
“告诉李密咱们来了?将军大人说要告诉李密咱们来了!”王君廓被李旭的话说得血气上涌挥刀向6续收拢回来的弟兄们大声叫喊。“老子来了!”“老子来剁李瘸子另一条腿了!”无数把横刀伸向半空映出无数道阳光璀璨。
“君廓我交给你个任务!”李旭笑了笑命令。
“风里雨里决不敢辞!”王君廓双手捧刀在马背上坐正身躯。
“带着你部弟兄一会跟郭方一道去搜李公逸的老窝。押俘虏做苦力把所有缴获物资都搬回雍丘去。然后放一把火烧这这个寨子我要在二十里外看到这里的浓烟!”李旭点点头非常信任地命令。
“大人命令我黑吃黑这事儿我以前干过!在行!”王君廓裂开嘴巴笑得像刚捡了糖人的孩子。
“不是黑吃黑寨中金银细软咱们给弟兄们留下。所有米粮和其他不容易带走的东西直接在雍丘城内分给各地流民。”李旭笑了笑补充。
“用李公逸的本钱给咱们壮声势么行我保证干得漂亮!”王君廓收起笑容郑重承诺。‘如此再打两仗民心就全回到大将军这边了。’他暗想同时命令自己把这些手段牢牢地刻在心头。
“王将军你带着三百弟兄立刻向西北急行沿着运河把声势能造多大造多大。”李旭目送王君廓离开然后把头转向另一名得力部属。“遇到小股瓦岗军直接砍掉别留任何活口。遇到大股瓦岗军便快撤回雍丘城。在城里等我下一道命令!“
“末将明白!”王须拔从旗牌官手中接过令箭转身离去。他已经从地方官员的口中得知自己被朝廷破格提拔为鹰扬郎将的消息这可是老王家三百年来最大的官。族里的男女老幼今后看过来的目光肯定比当年他自封为燕王时羡慕得多。王须拔是个知道感恩的汉子他明白如果没有李旭就没有自己现在的一切。所以无论对方下什么命令他都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很快叔宝和士信便会听说我已经带人感到雍丘的消息!”看着王须拔领人远去李旭微笑着想。与秦、罗二人并肩而战的日子留给他很多的回忆所以他非常希望再度与两位朋友携手。如果能顺利结束洛阳附近的战斗他还计划给朝廷上一道本举荐秦叔宝和罗士信到自己麾下来做将军。这二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英才有了他们加入博陵军的实力会壮大许多。
“郎君是要给荥阳送消息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么?”不知什么时候二丫跑到了李旭的身边低声追问。
“你怎么跑来了?小心被人伤到!”李旭吓了一跳吃惊地问。
“我喜欢看你叱咤的模样!”二丫听得出丈夫话语中的急切轻轻转了转眸子笑着回答。为掩饰已经渐渐隆起的小腹她在皮甲外又裹了件锦袍。鲜艳的锦色映着满足的笑脸看上去别是一番韵味。
“有什么好看的赶快回营去吧。战场上乱得很你身子又不似原来那边灵光!”李旭无可奈何只好把呵斥的口吻转向乞求。“今后的日子长着呢有你看厌的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去别这这里闹了!”
“我不是闹我是让咱们的孩子看你如何指挥若定!”二丫收起笑容满脸郑重。“将来他以跟你一样万马军中持槊纵横…….”家园是一起看文学网的签约作品请大家来这里支持一下吧。需要鲜花和收藏。
“我倒希望他这辈子别碰刀!”李旭轻轻叹了口气回答。
二人并络而立看着士卒们慢慢向中军靠拢。有些弟兄已经知道了二丫的身份微笑着从她面前跑过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和钦佩。有人弟兄还不清楚见一名锦袍侍卫立马于自家将军身边不免又多看了几眼心中暗道:“这侍卫生得好秀气怎地就像个娘们般……”
“当年我跟在爹爹身后打劫劫舍时就盼着自己哪天也带领一队喽啰立马横槊!”石岚见旭子不再赶自己走笑了笑低声说道。“所以虽然我的武艺不如萁儿但也下过番功夫一般人未必是我的对手!”
“月前不知道是谁差点坐不住马鞍?!”李旭笑着摇头根本不相信妻子的吹嘘。
“人家好久没上马了么?”二丫面红耳赤嗔道:“不准嘲笑人家我说的是真话!”
“好真话真话!”李旭又笑无可奈何地回答。
“是真话郎君你千万别不相信!”二丫再次收起笑容来郑重解释。“我不但学过骑马学过用刀还学过怎么带喽啰。当年每攻破一个堡寨爹爹都会手把手教我如何分配彩头说只有让出力者都有彩头拿才能把人心收拢住。否则光凭几句大话队伍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对要么同心要么同利否则大伙的劲很难往一起使!”李旭这些年虽然杀过很多山贼对敌人却无太多轻视之意。想了想顺着二丫的话头回答。
“那郎君以为秦叔宝将军和你是同心呢还是同利?”石岚迅将话头转向正题低声追问。
“我们三个当年…….”李旭有些恼火声音陡然提高。但话只说到一半他便觉自己已经失态强压着怒火把语调转为平和。
他和秦叔宝、罗士信三人算生死知交了。可这么多年仗打下来秦、罗二人得到了什么?一瞬间他又想起雁门关之战后罗士信满腹愤懑的模样。自己从郎将一直升到了大将军而秦、罗二人的官职却始终止步于从四品地方武职之下。这个结果不公平的确非常不公平。
“他们两个一定会来跟我汇合的!”半晌后李旭以极其肯定的语气回答。他认为自己应该非常确信这一点。但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却觉得极不安宁。就像一个人走在夜路上却被头恶狼盯住了喉咙非常地恐慌非常地孤寂。
这种不安感觉他非常熟悉李旭记得自己在草原上初次面对阿史那却禺时生过一次在荥阳城下面对宇文述时领略过第二次。
如今它第三次出现了比前两次还强烈得多!可眼前除了兴高采烈的将士们外没有一个陌生人。
他皱着眉头将手掌警觉地搭在了刀柄上。
第三章 无衣 (五 下)
大凡身经百战之人警觉之心一起威压自然而然地就流露了出来。这血雨腥风中积淀下来的杀气何等的浓烈不但石岚能感觉得到连二人胯下的战马亦被吓得躁动不安。黑风低低的出一声咆哮四蹄紧绷只待背上的主人一提缰绳便将电一半冲向刀锋所指。而二丫所骑乘的桃花骢却“哕哕”叫着努力将身体向远处挪开数尺。
“启禀将……”周大牛和郭方二人赶回来缴令猛然感觉到气氛不对唬得楞了楞后半句话一时说不出呆呆地立在了五尺开外。
“什么事?”李旭快调整好心态将手从刀柄上拿开笑着询问。
“禀将军山寨中的老弱说要将军保证不杀一人他们才肯开门投降。否则宁可玉石俱焚!”郭方擦了把额头上不知道累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抢先回答。
“回答他们我不会杀老人、女人和孩子至于男人既然他们提起了刀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李旭强压住心中烦躁冷冷地回答。
“是末将立刻去传令!”郭方不知道李旭刚才因何而怒但被对方身上的强大气势压抑得头皮麻因此巴不得远远地躲了开去。
“你先不忙!”没等他转过身李旭又沉声补充了一句“告诉寨中的乱匪我不会再跟他们讨价还价也不会乱杀无辜。如果他们还是男人的话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尊命!”郭方答应一声疾驰而去。李旭待他去得远了又看了眼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大牛皱着眉头追问:“张将军开始收兵了么?怎么还不见他回转?弟兄们伤亡如何清点结果出来没有?”
“俘俘虏太多。张将军押着他们正慢慢向回赶。如果大将军需要他尽快来见我立刻打马去催。方长史已经清点完弟兄们的伤亡情况马上便会送来。如果大将军急需知道我也顺路通传!”周大牛想都没想快地回答。
“不必你带几个人送夫人回营。我亲自去接应张将军!”李旭摇了摇头大声吩咐。
明知道二丫不愿意离开但周大牛不敢违背主帅的命令只好催动坐骑上前轻轻拉住桃花骢的缰绳。二丫也被刚才李旭的模样吓得怕了一言不任由周大牛将自己和坐骑带离战场。走出了数百步后却再也忍受不住豆大泪珠一颗挨一颗从脸上向下滚。
见夫人垂泪周大牛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憋得额头青筋直冒才喃喃地说出句安慰的话来“沙场上血腥气重所以人难免心情烦躁。大将军的火头未必是冲你夫人千万别多想!”
“我知道他忧心国事!”石岚抹了把泪低声道。“但满朝文武都不在乎江山丢不丢他一个人能管得了多少。他总想这天下英雄都像他一样古道热肠却不晓得人心隔着肚子别人此时求的是什么他又怎能猜得着!”
周大牛听石岚话中大含幽怨之意顿时觉得尴尬异常。自家将军在这个时刻领兵与瓦岗争锋的确不是个理智选择。但也正是因为将军大人是个热血汉子才使得他死心塌地地追随于其身边。想到这些他稍稍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劝解:“夫人刚才所说的话大将军未必没想到。只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夫人未必懂所以还是尽量别插手的好!”
“此话怎说?”石岚被大牛顶得一楞收起眼泪愤怒地追问。
“夫人想必也知道大将军出身寒微没有那么多父辈留下来的亲朋故旧帮衬!能走到今天这般田地全是一刀一刀打出来的。”周大牛想了想回答。
军中诸将他是为数不多从雄武营起便一直跟在李旭左近的因此对多年来李旭的成长经历一清二楚。闲暇时他也曾梦想着自己就是李旭能和他一样叱咤风云。但追随对方的时间越长他对李旭越是敬重。知道即便自己处于同样的位置拥有同样的机会也不可能像大将军做得一样好。
这些年来军中无数和李将军同时起步家世比李将军好十倍做人比李将军聪明十倍的家伙或者默默无闻或者彻底失势唯独李将军始终一步一个台阶的向上走此种情况绝不能用只“运气”二字来形容。那是一个人的才华、能力以及对形势的准确把握和判断能力的集中体现。每一个选择看上去都不是最聪明但所有选择联系起来却比单一阶段耍小聪明效果好得许多。
“你说得也是!如果他身边有很多多谋善断之人我也不用这么替他担心!”二丫听大牛说得玄妙注意力被稍稍吸引开心中委屈得感觉顿时轻了许多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回应。
周大牛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些所谓的智者势力得很将军未崛起之前他们哪个肯真心追随?”伴着一声叹息他继续说道:“即便他们肯来追随所出的主意必然是阴狠毒辣者居多将军若听了反而坏事。”
“那又是为何?”石岚彻底被周大牛绕晕了瞪着泪眼追问。
“就拿眼前事情来说赵司马、崔太守包括齐郡的吴通守哪个不曾劝过大将军暂时放弃为张老大人报仇的心思静观时势变化。”周大牛四下看了看现没有不相干人在旁边偷听以非常小的声音解释。“但张老大人对咱们大将军恩同再造如果任他的人头一直被挂在瓦岗山上被风吹日晒而大将军不闻不问夫人请想这天下的英雄豪杰会怎么看咱家大将军?”
“况且陛下屡屡破格提拔大将军虽然有负天下却不曾负他。如果大将军不肯南来知道的人明白他根本没接到圣旨不知道的人便会以为他看到局势不妙便做了缩头乌龟。那些曾对大将军寄于厚望的科举士子会怎样想?他们还会觉得大将军与那些豪门子弟有什么不同么?”周大牛顿了顿继续补充。
因为说话的度太急他的呼吸变得很不均匀脸色也红得异常厉害。但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听得对方不由连连点头。
“夫人请想如今追随在大将军麾下的多少是冲着他的名头而来。他不南下对张老大人来说便是不义对陛下来说就是不忠一个不忠不义无胆无识之人能让弟兄们心服么。即便是夫人可愿守着如此窝囊的男人过一辈子?!”
“周周将军说得是我我的确看得浅了!”石岚被问得气结垂下头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
“不仅如此咱们博陵军中近半将领来自齐郡。如果大将军不肯为张老大人出头将领们会怎么看他这军心还能安宁么?博陵六郡是个四战之地大将军机接手不到两年天时、地利都不在所能凭得只有人和。如果军心乱了博陵六郡还能保全么?说句实话我追随了大将军这么多年见他做决定时犹豫过但从没见过像这次般艰难。所以夫人如果想帮他的忙还是别扰乱他的心境为好!”
“我我是怕怕…….”石岚想说怕有人为了各人的前程背后对李旭下手但又唯恐说了后惹周大牛不快犹豫着许久接不上下半截话。
“无论夫人怕什么只能悄悄地替大将军做不能随便就说出来。否则弟兄们会觉得大将军心里将一个女人看得比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还重要反而坏了将军的事!”周大牛转过身体非常郑重地叮嘱。
“周将军说得极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石岚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周大牛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抹干眼角的余泪笑着回应。
“我第二次征辽那年就跟着大将军相信大将军不是个笨人。夫人最好也相信大将军否则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周大牛见石岚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笑了笑总结。
‘既然做了他的女人就相信他然后去做他疏漏的那些事。’石岚点点头心中默默地想。她现自己现在非常理解萁儿为什么得知李旭即将南下后非但不阻拦反而替二人共同的丈夫准备好了粮草辎重。那是世家大族几代流传下来的做女人的智慧自己刚刚睽了个门径需要学得还很多……
“这些门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是将军叫你跟我说的么?”反复咀嚼了几遍周大牛的叮嘱她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追问。
“不不是!”周大牛突然慌张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这都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夫人千万记得这些话完全不能跟任何人提。否则不但会给大将军而且会给你、你们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我招来数不尽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