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干城 (二 上)
借着夜空中的星光始毕可汗带领自己的部属快退向夏屋山。他没有要求所有大小可汗都沿同一路线退却实际上那也不可能。对于部族联军的战斗能力始毕可汗比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进攻一帆风顺他们甚至敢以数百人向十倍于己的敌军起强攻并极有可能将对方冲垮。可万一遭受到某场大的挫折就像大伙今天在雁门城外这样武士们不退则已一退则各不相顾。
先撤离的几支部族军队都选择了径直向北的道路。沿滹沱水西岸向繁畤然后在恒山脚下转往桑干河。这条路上有几个城市还控制在部族联军手里众人一路上不用担心补给。但始毕可汗没有走同一条路老谋深算的他料定了隋军会沿着滹沱水追杀。如果来自河北的隋军有心讨好杨广也会趁着塞上联军后撤的机会穿越飞狐岭。虽然塞上联军南下时河北各郡都按兵不动但此一时彼一时杨广还活着对匆忙撤退中的联军进行截杀是那些地方官吏最好的将功补过机会。
始毕可汗选择了另一条看上去比较远的路由土城撤向马邑郡。他非常了解马邑郡太守王仁恭的为人在大军南下时也许给了对方足够的好处。而王仁恭也非常够朋友即便是联军将士的喧哗声已经传入了他的郡守府马邑郡都没派出一兵一卒。
“已经成了朋友他敢背叛我么?”始毕可汗狞笑着想他为自己的安排而暗自得意。但同时他心里又十分沮丧。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都浪费掉了真是长生天不保佑突厥。可那大隋又给了长生天什么好处居然再一次死里逃生?
始毕想不明白他不懂得为什么雁门城的守军反抗那么强烈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死战不降。他也不懂得中原的英雄居然那么齐心明知道杨广是个糊涂透顶的昏君还千里迢迢跑来为他卖命。
几匹驮辎重的老马倒了下去令前进中的队伍拧了一个大疙瘩。负责看管驮马的牧奴拼命地拉扯缰绳试图让可怜的牲口重新振作起精神。老马喘着粗气口里出“哕哕!”哀鸣它非常卖力但就是无法站起身。牧奴割断马背上的绳索准备替牲口减轻负荷。始毕可汗的亲兵跑了过去一刀刺入了老马汗淋淋的脖颈。
血一下子喷起三尺多高泉水般溅了牧奴们满脸。“大汗有令倒下的马匹连同辎重一概放弃任何人不得耽误时间!”无视牧奴们悲愤的眼神亲兵们大声喝道。紧跟着另几声草食动物频死之前出的哀鸣在顺着夜风传出老远。
塞上的夜风很冷来自北方草原的寒气穿过远处群山头上残破的内长城吹得人透体冰凉。被汗水润湿后的锦衣贴在前胸和后背上硬硬的就像两块铁皮。偏偏在这寒冷的秋夜里始毕可汗还不能轻易停下来更换衣服作为整个北方草原的主人他的动作是否从容不迫关系着大队兵马所剩无几的士气。如果大汗自己都慌了神底下那些没经过多少训练的部族武士非炸了锅不可。
现实情况和责任心让始毕可汗只能坚持坚持着不停下来休息坚持着命令麾下放弃部分抢来的财物杀死脱力或者失蹄的老马坚持着要求亲卫们挑直代表着大汗威严的羊毛大纛以证明大军是在有秩序的撤退而不是在溃逃。
“大汗土城就要到了是否进城驻跸!”阿史那却禺喘息着靠上前低声询问。土城是卡在雁门郡和马邑郡之间的弹丸之地由于其位置独特始毕可汗在围攻雁门的同时刻意留下心腹爱将拔也古带领一千武士驻扎在那里。只要平安过了此城大军就可以退入马邑郡。然后顺着桑干河东岸一直向北五天时间便可抵达白登山。过了白登山后便是突厥人的天下了纥真、武周、乞伏泊畔的大小部落会前来接应确保大汗平平安安地回到定襄(注1)。
“绕城而过命令拔也古放火烧了土城然后快跟上!”启民可汗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那里存着两千多车干肉?”已经变成了忠心幕僚的却禺瞪圆双眼小声提醒。与其把两千多车干肉一把火烧掉何必不让大伙取来路上当干粮吃。反正敌军至今还没有开始追击大汗又何必走得这么匆忙?
没等他问一记马鞭已经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让你去你就快去别耽误功夫!”始毕可汗不耐烦的怒斥神情就像一头了春的公牛。
如今的阿史那却禺已经不是当年的却禺设手中没有兵权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憋着。深深地向始毕躬了下腰他陪着笑脸说道:“是是我这派人去。放火烧掉土城什么也不给汉人留下!”
“老货!”始毕可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策马前行。凭心而论阿史那却禺的建议是持重之言。草原上物产不丰两千车干肉够一个数万人的大部落吃上整整一个冬天。始毕可汗的嫡系兵马有六万多人冲进城去每人抄上一小捆不需要耽误半个时辰就可把这些珍贵的食物全部搬完。但始毕可汗总觉得这样做不妥当就像一头纵横了多年的老狼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夜幕后隐藏着危险。至于这个危险到底从那里来他却又嗅不到。所以只好尽快撤过内长城走得越远越好。
撤过内长城后便是马邑郡王仁恭麾下的士兵不会出城阻拦。而身后的追兵被阿史那骨托鲁缠住想追上来也需要费很大力气。
被大军甩在身后的土城内很快腾起了火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烤肉味道。那是一种令人流口水的香气已经失去全部水分的干肉素来是草原上的珍馐架在火上烤时散出的香味能馋得数里外的野狼出阵阵长号。
“噢——呜呜!”群山之间有苍狼在嚎叫深远而悠长就像在召唤已经死去的英雄。始毕可汗猛地一哆嗦仿佛刹那间被狼嚎声咬伤了魂魄。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恐惧什么了失去了银狼的阿史那骨托鲁根本没表现出来应有的绝望。没有银狼王的辅助东塞诸部很快就会将其抛弃而失去了东塞诸部的支持骨托鲁就是下一个却禺。
明知道已经失去了银狼王的眷顾骨托鲁还能号令东塞诸胡留下为大军断后草原上最傻的狍子都能看出来那是假的。骨托鲁根本不会替大伙断后他早想好了脱身之策。甚至他根本没失去银狼王所谓圣物被抢妻子被辱全是他和隋人串连好的做给大伙看的把戏!
“加快度加快度冲过前面的山口!”始毕可汗仰起马鞭气急败坏地喝道。骨托鲁可以用来与大隋交易的只可能是他这个堂兄。如果自己被中原人杀死在撤军途中俟利弗和咄苾嗣兄弟两个根本没有力量对抗骨托鲁。至于自己的可墩兼继母义成她在乎的只是可墩的名号不介意可汗更年青些。
“呜呜―――呜呜―――”传令兵吹响了号角将始毕可汗的命令送出去。低沉烦躁的角声在群山间回荡吵得人心头紧。行路者好不容易熬到了其尾韵逐渐松开了精神又被另一阵角声绷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短促干脆从头顶的山梁到身后的幽谷还有已经被抛远的土城方向到处传递着这种角声。黑暗中不知道多少只号角在合奏但有一个答案很清晰这些号角都不是突厥人的。
是大隋人反击的号角穿过树林绕过岩石就在始毕可汗最不希望听见的时候响了起来。听到角声山梁上的磊磊岩石仿佛都有了生命排队向下滚。“轰轰轰轰!”它们一边滚动一边出死亡的声音吓得山谷里的武士们到处乱窜胯下的战马也哀鸣不绝。
数以千计的流星从滚动的石块后飞起来抢在石块之前落入人群。那是埋伏在山梁上的隋军射出的火箭谷底的突厥强盗这样密将士们根本不需要瞄准。烤肉的气味再度弥漫夜空同时腾起的还有绝望的哀嚎。始毕可汗左冲右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属一个个被射倒。然后他看见满山遍野的火把还有被火把照亮的曾经残破不堪却依旧雄武的长城。
那城墙自秦开始已经屹立了千年屡经风霜却始终未曾倒下。
注1:定襄在今大同市西北。版图上属于隋地但从启民可汗时起突厥便以替隋把守关墙为由占据此地并渐渐变成其南下的大本
第四章 干城 (二 下)
长城下李旭、独孤林、罗士信带领八千余名弟兄向突厥人起了反击。敌军的数量是他们的十倍但大隋将士毫无惧色。不能让强盗们这样轻松的溜走如果不给之以教训他们永远不会记得疼痛。中原自古就不是一块谁逮到都可以咬一口的肥肉那些居心叵测的蟊贼那些贪婪无度的强盗早晚要为其行为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
始毕可汗麾下的狼骑战斗力比寻常牧人高出一大截经过最初的慌乱后他们很快在大小叶护、伯克、訇、裴罗、达干、小箭们的号令下恢复战斗阵型一边用弓箭向两侧山梁上冲下来的伏兵反击一边快跑向远处的谷口。(注1)
山谷中地形狭窄不利于突厥大队兵马展开且隋军占据地利之便。而山谷外的平原则是理想的骑兵战场七万狼骑足以把不到一万人的伏兵踏得粉身碎骨。
“想走没那么容易!”李旭快挥舞令旗。“呜-呜-呜!”角声宛若呼啸龙吟伏兵放下弓箭抬起身边的岩石。
大块大块的岩石被伏兵推下了山坡一部分中途便被丛生的野树挡住溅起无数枯枝败叶。还有一部分则直接滚入了敌群将突厥士卒砸得人仰马翻。山谷最窄处的石块准备组多因此也砸得最狠。转眼间就有四百多狼骑被砸瘫在地上硬生生挡住了他们自己人的去路。
“下马大汗有令下马迎战!”传令兵在山坡上来回奔跑喊得声嘶力竭。地面上的石块和尸体越来越多骑在马上反而没有步行跑得快。现去路被壅塞后突厥人只得跳下战马去清理道路。山上飞下来的羽箭则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动作迟缓的家伙射死用他们的尸体给障碍物再增添一层厚度。
“下马下马大汗有令分兵反击!”又付出了数百条性命后心存侥幸的突厥人不得不调整战术一部分人继续冒着箭雨疏通道路另一部分人跳下马背持刀杀上山梁。
他们不敢回头退出山谷传说中的各地勤王兵马正6续赶来在山谷外多耽误一天都有可能再没有回到草原的机会。他们也不敢向敌军投降一个半月来他们造的杀孽太多了自知不会得到怜悯。
伏兵们占据了地利之便但人数上和对方相差甚远。很快羽箭的目标就不得不从谷底移动到半山腰并且在个别突前位置郡兵们已经和冲上来的部族武士开始了贴身肉搏。
肉搏战是罗士信的最爱比起躲在帅旗下调度全军他更喜欢这种面对面的厮杀。尤其是面对长得和自己一点没有相似之处的突厥人砍杀起来格外顺手。罗士信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种与异族之间的争斗如果是在中原将太多敌人送去见阎王后他少不得要挨张须陀或秦叔宝一顿数落。就连与他年龄差不多大小李旭都每每板起脸来告诉他少做杀孽。但与异族作战时不一样自从大军过了忻州李旭就没对他滥杀的行为说过一个字。而秦叔宝所为更甚虽然其因为腿部受伤无法参与最后一战却再三叮嘱罗士信要他除恶务尽一定要让突厥人这辈子都不敢南望。
“乱世已经来了!如果让突厥人毫无损地退走。下次他们打进来时整个中原就万劫不复!”临与大伙告别前秦叔宝曾经忧心忡忡地说道。万劫不复这个词罗士信懂在崞县周围他曾经亲自查看了那些被突厥人洗劫过后的村庄。比任何他能想到的情况都凄凉硕大的村落就像整个从人间坠入了地狱般不再见任何活人。偶尔能听见几声惨叫那是失去了主人的野狗在为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打架。这些动物的眼睛都变成了绿色仿佛一团团飘荡着的鬼火。
一团鬼火飘然而至那是名突厥人的将领。头盔上饰着两根狐狸尾巴的裴罗带领百余名部族武士冲到了罗士信近前试图抢占这块卡在山谷梗嗓处的坡地。此人身高只有七尺出头肩膀却足有四尺宽长着一双肉眼泡眼珠像狼一样出淡淡的蓝光。他的嚎叫声也像狼一般凄厉而绵长。郡兵们从来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类心里有些紧张仓猝出的羽箭被突厥裴罗用皮盾一拨先后落向了地面。
“啊―――嗷!”突厥裴罗大声嚎叫同时用弯刀击打皮盾出咚咚的响声。百余名冲到郡兵身前的部族武士踏着鼓点快前扑。郡兵们持槊挺刺十几名武士被长槊贯胸当场气绝。剩下的则用刀推偏槊锋嚎叫着扑入郡兵当中。
长槊从四面刺来将几名冲得太快的部族武士捅成了马蜂窝。血出糁人的嘶嘶声四下飞溅。同时郡兵们的阵型也出现了空隙几名身材硕壮的武士在空档中挥刀砍出数重血浪。
“保持阵型第一排后退第二排向前!”罗士信大喝提醒弟兄们注意彼此之间的配合。他手中的步槊如一条乌龙般四下游走将扑进来的部族武士一个个变成尸体挑出去。但跑过来的突厥人越来越多一个个舍生忘死数息之间竟逼得郡兵们后退了十几步。
“啊――嗷――嗷!”突厥裴罗仰面朝天于火光中露出血红的牙齿。他手中的弯刀和皮盾互相击打不停就像一面战鼓调整着部属们的士气和进攻节奏。罗士信的视线被他的行动所吸引嘴角撇了撇迅从一具部族武士的尸体上抽出长槊然后单手奋力一挥把丈八长槊当作投矛掷了出去。
长槊在空中出愤怒的呼啸正喊得兴起的突厥裴罗听见麾下士卒的惊呼声赶紧举盾自救。槊锋击中盾面就像撕纸一样将厚厚的生牛皮撕破然后继续向前贴着突厥裴罗的手臂刺中他的前胸穿透两层皮甲、血肉、肋骨、脊背将他推倒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啊――!”喊叫声嘎然而止。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突厥裴罗双手握住已经刺穿自己身体的槊干拼命挣扎。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巴、鼻孔和耳朵汩汩而出将身边的枯枝败叶染得通红。
“槊来!”罗士信张手他的亲兵立刻递上另一杆硬木长槊。瞄都不瞄罗士信将手中长槊向另一名衣着相对华丽的突厥人掷过去。长槊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飞跃二十几步的距离将目标击得快后退然后撞上一根枯树将人的尸体和树干牢牢连在一起。
“啊!”突厥武士的嚎叫变成了惊呼。弹指之间两名将领战死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趁着敌军进攻节奏被打乱的功夫罗士信用脚尖挑起一把弯刀然后他一手持着亲兵递上来的长槊另一手持刀呐喊着越众而出。
“把强盗打下去!”罗士信大叫长槊一记横扫将三名惊惶失措的部族武士砸成滚地葫芦。紧跟着他一记斜劈弯刀正砍中从侧面冲上来的一名敌手。毫无锋利可言的刀刃顺着对方的下巴一直拖到小腹硬生生锯碎了所有护甲和皮肉将肚子里的内容全部露了出来。
突厥武士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紧跟着是一股深入灵魂的寒冷。在倒地的瞬间他本能地弯下脖颈看见自己的五腹六脏冒着热气向外滚。一个多月前他曾经用类似的方法虐杀过一名玩腻了的中原女人看着女人在血泊中翻滚挣扎哈哈大笑。今天他突然听见了自己的笑声萦萦扰扰在天空中传来仿佛是当日的回音一直没有飘散。
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快随着血液流干卷碧眼的突厥武士停止了呼吸。原来杀人放火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惜时机已经错过没有人再听他的忏悔。
踏过敌人或者自己人的鲜血罗士信找上了另外一名对手。那个突厥武士年龄很小四下里的火光清楚地照见他还显稀疏的胡须。看到罗士信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武士显然害怕了。“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一边后退一边用突厥语扯谎。但对方显然不懂得突厥语并且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腰。那里别一个漂亮的香囊通常是中原少女给他们未来夫婿做的针针线线都充满情义。可惜上面的鸳鸯曾经被血染过突厥武士性子粗疏想着将其带回草原送给自己的女人却不愿意将血渍花点时间洗干净。
罗士信左手的长槊就从香囊上刺进去将两重血迹叠在一处。“娘!”年青的突厥武士软软地跪倒顺着山坡滚落。最后这个词罗士信听懂了。他的脚步顿了顿停止对敌人的追杀身体隐入了自家队伍当中。
在郡兵的们反击下失去领的部族武士纷纷后退。罗士信挥舞着已经砍出豁口的弯刀命令麾下弟兄恢复阵型。几名突厥武士退得稍慢郡兵们列着整齐的方阵挤压过去刀槊并举顷刻之间将他们变成了碎片。
没等郡兵们为局部的胜利欢呼另一伙部族武士替下溃兵逆着坡势不要命地杀上。敌我双方都放弃了战马完全凭各自的技巧和勇气对冲。罗士信迎住一名手持铁斧的突厥人用一连串快直刺逼得对方无法靠前。以力气见长的突厥武士无法靠近罗士信身边只能被动地隔挡防御。几招过后他脑门上便冒了汗肩窝两肋和腿根上也先后冒出了血花。
“呀-呀-呀!”全身上下多处受伤的突厥伯克了蛮横用肩膀硬挨了罗士信一槊然后快拧身将右手的铁斧砍向槊杆。他有十足的把握将槊干击断击断槊干后就可以用斧头对付敌将的双手。
“咚!”锋利的斧刃毫无花巧地砍中了目标预想中的断裂声却没有传来。“啊――!”突厥伯克口中出杀猪般的惨叫两支胳膊全部垂了下去。罗士信居然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弃槊导致突厥伯克雷霆万钧般的一击大部分都砸空斧头上巨大的惯性拉伤了持斧着自己的肩而长槊被磕飞的一瞬间落槊干上的力量传到了槊锋挑废了突厥伯克的另一条肩膀。
“我让你叫!”罗士信山前一步斗大的拳头径直砸在突厥伯克的鼻梁上。黑夜中颈骨断裂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几乎压过了四下里的呐喊。“我让你跑来占便宜!”罗士信右拳收回左拳又到将突厥伯克弯向后背的脑袋再度砸横。紧跟着他从地上捡起对方大斧一斧子将突厥伯克的人头砍下来用脚远远地踢了出去。
“欺我中原无人是不?”罗士信挥斧将一名突厥武士连人带刀砍成两段。“欺我朝廷不顶事是不?”他不需要别人回答只需要那些入侵者付出其应该付出的代价。有名牧人抛出套索缠住了他的双臂。罗士信用力猛地一扯将牧人直接拉到了自己身边抡起斧子平拍下去将牧人的脑袋直接拍进了胸腔。
“想占便宜除非我中原的男人全部死光了!”罗士信高高地举起抢来的战斧“弟兄们给强盗点儿颜色看看!”他的呐喊在群山间回荡一瞬间仿佛远处的长城和近处的山岩都活了过来举臂相应。
中原的确面临着很多内忧中原朝廷的确不入人意。但那都不是外敌可入侵的理由。只要有一半个男儿在那些强盗所施予的早晚都是成倍的回报到他们自己身上。
这是写进了长城写进了山川河流中的誓言。不只是罗士信所有流淌着华夏血脉者共同的誓言。
吟唱在青史当中梦也听见醒也听见。
注1:突厥语“叶护”乃一部族中之分部之长“伯克”为贵胄子弟、“訇”、“裴罗”皆为将军。“达干”又为大箭地位类似中原兵制中的校尉。小箭十人长。
第四章 干城 (三 上)
罗士信所在的位置是一条斜探进谷底的土梁刚好卡在山谷最窄处。他和麾下郡兵的强悍让突厥人充分体会到了如梗在喉的滋味无论谁想从山谷穿过都要受到来自土梁上的羽箭招呼。而那些试图冲上土梁将弓箭手赶走的突厥武士又无法突破罗士信和几百郡兵用生命构筑的第一道防线。
山谷里的野火越来越旺很多叶子落尽的大树也跟着着了起来。夜风吹过浓烟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如果不抓紧时间形成突破所有的突厥人都会被活活烧死在这无名的斜谷中。
“金狼卫出击!”始毕可汗万般无奈只好出动手中最后一点保命力量。他身边的五百金狼卫都是从各部落里边精选出来的好手在战场上个个能以一当十。平素这些人的任务只是保护大汗很少主动与敌人交锋。可到了现在始毕可汗无法再只顾个人安危。突厥是个以强者为尊的民族今夜如果他的损失过于严重回到草原后这个大汗的位置就不得不让给别人。这是狼群法则即便阿史那家族的人也不得违背。
身穿金色铠甲的五百金狼卫用刀从乱哄哄的自己一方的溃兵中硬砍出一条血路杀向罗士信。他们的训练程度和身体条件明显比先前的几波攻击者要高出一大截阵型散而不乱。郡兵们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骤然与一批生力军遭遇劣势立现。罗士信带着十几名亲兵四处“救火”但时间稍长防线还是被狼卫们冲得岌岌可危。
“后退后退二十步重新列阵!”罗士信无奈只好出与敌军暂时脱离接触的命令。尝到甜头的金狼卫得势不饶人如附骨之蛆一样贴上来。“去你***!”罗士信抡开战斧亲自断后将两名冲上前的金甲狼卫砍成了四段。但另外六名狼卫立刻揉身而上从前、左、右三个角度将其夹在中间。
“护住我的后背!”罗士信头也不回冲着身后喊了一嗓子。然后跨步上前挥斧劈向正对着自己的那名敌军。深知对手厉害的金甲狼卫不敢硬接虚晃一刀快退后。罗士信要的就是这个空隙猛地一翻手腕斧刃快由竖转斜兜起一股风直“吹”破侧面的金甲。
“噗!”血柱飞起足足五尺高少了半截身体的狼卫原地转了半个圈儿枯木一样滚下山坡。解决了一个侧翼威胁的罗士信大喝着转身避开敌人砍过来的弯刀空着的左手五指头突然并拢成刃重重地捅在另一名狼卫的喉咙上。
那名狼卫立刻丢下兵器双手手捂住咽喉。“咯咯咯”他嗓子里出令人恐怖的声音嘴巴大张拼命呼吸。但四下里的风仿佛都凝固了没一丝吹进他的身体。
“咯咯咯!”喉咙被罗士信一掌戳断的狼卫嘴里开始喷血接着仰面朝天的栽倒。罗士信没时间检视自己的战果挥舞着板斧砍向第四个狼卫。就在他与第二名狼卫交手的瞬间耳朵后明显被溅上了几滴血。那是亲兵的血为了不让罗士信分心忠勇的亲兵用身体挡了四刀一声未吭直到气绝。
眼看着变成与罗士信正对的那名狼卫就要被巨斧劈成两半先前退下去的狼卫和另一名急于立功者同时扑向了罗士信背后的空档。这名年青的将军是山坡上数百承担阻拦任务的隋军阵胆只要杀了他卡在大军喉咙里的“鱼刺”就能顺利拔除。
听到背后的呐喊声罗士信依然没有回头。巨大斧头从空砍落将面前的金甲狼卫连同他手中的兵器砍断。在转过身体的瞬间他看到另一名亲兵冲过来挡住了敌人两把的弯刀。一把用的是横刀一把用的胸口。
“老子要你们陪葬!”罗士信红了眼放下怀里的尸体大步杀上。一名金甲狼卫被他直接用斧子砍飞另一名再次后退脚底被人血一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没等罗士信动手一杆长槊抢在他面前刺入了倒地者的身体。“啊!”惨号着的突厥狼卫被挑起来空着画出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向蜂拥而致的刀丛。
“后退整队!”独孤林沉声喝了一嗓子带着三名家将替下了罗士信。他们四个人用的全是步槊彼此呼应着组成了一个小型攻击阵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突厥狼卫的攻势登时一滞。趁着这个瞬间罗士信大步退回本阵丢下斧头从亲兵手中接过另一杆刚从敌人尸体上拔出来的长槊。
他想问一声独孤林‘你怎么上来了!’可话没等出口独孤林和他的四名家将已经被金甲狼骑团团困住。那些身材高大武装到牙齿的金甲狼骑像疯子般根本不顾生死。独孤林带着自己的槊阵在狼群中旋转冲突刺翻了十几名狼卫身边的家将也挂了彩。
“弟兄们列阵挤压!”罗士信没有时间犹豫指挥身边的郡兵再度冲上。他决不会看着朋友为了救自己而送命虽然独孤林的行为给人感觉特别像在找死。
刚刚喘息过一口气来的郡兵们跟在罗士信身后快前进刀槊并举将眼前敌人剥掉厚厚的一层。他们距离独孤林很近几乎就在咫尺之遥。但这咫尺之遥偏偏又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任郡兵们怎么努力也休想将独孤林从狼群中接出来。
一名身穿包金铁衣的突厥人迎住了独孤林他手使两把弯刀动作十分灵活。独孤林用长槊挑飞侧翼冲过来的一名狼卫然后拧身急刺。突厥叶护用左手弯刀推开槊锋身体敏捷地向前一扑右手中的另一把弯刀凌空劈落。
步槊太长不利于贴身格斗。独孤林快后退。躲开突厥叶护的刀锋将槊尖刺向自己右侧的另一名狼卫。按照演练了无数次的配合他身左的家将在这一刻应该旋身斜刺替他解决扑上来的麻烦。可那名家将手中的步槊偏偏被一名受伤的狼卫用手握住了危急关头根本无法提供有效支援。
独孤林不得不放弃已经闭目等死的对手用槊纂回击那名突厥叶护。二人快交换了一招独孤林肩膀挂红突厥叶护被槊纂砸中了前胸口中鲜血狂吐。四人槊阵瞬间分崩离析三名家将拼死博杀却无法再保证彼此之间默契的配合。转眼间两名家将倒了下去另一名家将抹了把脸上的血用后背贴住独孤林的后背。
“重木赶快向我这靠拢!”罗士信急得都快疯了扯着嗓子大叫。杀红了眼睛的独孤林仿佛充耳不闻快先前数步追上准备逃走的突厥叶护从背后将其一槊捅穿。然后用长槊拨开几把砍过来的弯刀身体快回旋。
沉重的槊杆如鞭子般扫过敌群将突厥狼卫扫倒一大片。不理睬那些倒地哀鸣者独孤林再度冲向一名看起来身份比较高贵的敌将。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翘。
“重木你疯了!”罗士信两眼冒火驱动本阵拼命前杀。但突厥狼卫蚂蚁般涌来将其死死挡住。眼睁睁地罗士信看见最后一名家将倒地独孤林已经成了彻底的困兽依旧酣战不止。
那名突厥将领狞笑着迎上用皮盾兜住独孤林刺来的槊锋。“啊――嗷!”此人嘴里出野兽捕获猎物时的欢呼丢下右手的弯刀一把抓住正在前刺的槊干。他力气不如独孤林大却可以短暂让独孤林无法夺回兵刃。另一名突厥狼卫看到便宜举刀向独孤林脖颈扫落。
“重木要死了!”剧烈的痛楚让罗士信几乎无法呼吸。他侧开头不忍看到好友身分离的那一瞬。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声羽箭呼啸罗士信惊喜地转头看见举刀冲向独孤林的狼卫站在了原地一支羽箭从他的左眼射入直贯入脑。
“我来了!”罗士信欣喜地大叫挥舞长槊刺翻挡在面前的突厥狼卫再度向独孤林靠拢。与此同时另一支羽箭凌空飞来正中与独孤林争抢长槊者的咽喉。
放箭者正是李旭现罗士信坚守的部位吃紧他立刻带人赶了过来。手中雕翎从不虚每箭脱弦必有一名敌人应声而倒。
连两箭救下独孤林旭子第三箭射向了挡在罗士信身前的狼卫。混战中非常不容易瞄准但在多年苦炼出来的本领让他总能把握住转瞬即逝的刹那。持刀扑向罗士信的一名狼卫被射穿了喉咙转瞬又一名狼卫被射中了胸口。罗士信面前压力猛然一轻他挥槊刺死最后一名挡路者大步贴到独孤林身侧。
“找死啊你!”罗士信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指挥自己的亲兵护住独孤林夹着对方一道返回本阵。死里逃生的独孤林仿佛丢了魂魄般不理睬罗士信的呵斥。一边与大伙结伴后退一边将手中长槊抛出将一名紧追不舍者钉翻在地。
李旭带领援军加入后半山坡上的形势再次逆转。狼卫们在近处无法冲破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人带领郡兵建立的防线。远处又被大隋弓箭手射杀气力渐渐不济。见到有机可乘李旭一声令下身边的旗牌官吹响号角。早已按耐不住的张江立刻带兵扑下借着山坡的惯性给狼卫以当头一棒。
被罗士信和独孤林等人耗尽了力气的狼卫们仓猝迎战被队形整齐配合默契的郡兵们打得抱头鼠窜。见到敌军狼狈相罗士信高兴地大喊大叫“弟兄们卡住将突厥崽子卡死在山谷!”
“卡死他们卡死他们!”郡兵们举刀响应将敌人逼下缓坡重新控制住了山谷的梗嗓。留给突厥人逃走的道路又变成了窄窄的一条这些已经被烟熏晕了头的家伙为了抢先一步逃生自相践踏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人不计其数。
“呜呜――呜呜――呜呜!”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李旭命人吹响总攻号角。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的所有隋军将士开始出击一队接一队从侧翼压向突厥狼骑。他们将那些魂飞魄散的劫掠者刺翻捅倒将突厥人的旌旗抢过来扔进火堆。将突厥士兵向赶羊一般驱赶着送进燃烧的树丛。
强盗们觉大难临头哭喊着到处乱窜。有人被浓烟熏晕了脑袋直接扑到了隋军的刀尖上。有人则丢下兵器将身体缩卷进岩石的缝隙中试图逃避惩罚。四下里羽箭飞来将这些盘起身体的毒蛇直接变成了刺猬。
隋军将士越战越勇虽然以寡击众却无不争先恐后。突厥人的队伍不断被挤压分割。切成小片然后被大隋将士剁翻踩倒送回长生天的怀抱。
“长生天难道你要我死在这么!”始毕可汗仰头高呼。仿佛听到了他的哀鸣周围的喊杀声猛然减弱。进跟着死里逃生的欢呼雷鸣般响了起来。
“风向变了风向变了!”无数人用突厥语大叫。始毕可汗扭头看去现死死卡在山谷最窄处的那片斜探下来的山坡居然被浓烟和烈火给包围。大队的隋军不得不后撤把坚如磐石的阵地让给了风与火。
“长生天在保佑着咱们冲出去!”始毕可汗欣喜若狂金刀指向被火阻塞的道路。山谷中的树木是活的树干中藏有足够的水分所以刚刚蔓延到梗嗓处的野火看起来旺盛却不会有太大危险。隋军没有与野火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不敢在那个致命的土坡上逗留。但始毕可汗和突厥人在草原上的秋天经常与山火遭遇一眼就能看出来那里的火势到底严重不严重。
“让开让开给大汗让路!”亲卫们护着始毕奔向浓烟。与此同时最靠近土坡突厥士兵也丢下兵器用双手抱着脑袋向前猛冲。野火快烧卷他们的胡须和露在皮盔外的头焦臭的味道四下弥漫。那些突厥士兵却丝毫不在乎脸上和手上的伤痛踏着火苗快跑过飞蛾一样落向远处的谷口。
趁着李旭带领弟兄们躲避山火的机会始毕可汗在亲兵的护卫下也冲过了山谷最窄段。胆敢挡在大汗马头前的部族武士们被他的亲兵一一砍翻大汗的性命高贵无比为了他的安全牺牲一万名普通牧人也在所不惜。
“冲过去冲过去火不大!”看到始毕冲过了山谷其他突厥人猛然来了精神冒着头顶的箭雨踏着脚下的烈焰蜂拥而过。很多人没等跑几步便被烟熏倒了。他们的身体盖住了脚下的火苗他们的身体被自己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踩住渐渐踩成一团团肉酱。
也许是为了避免自家更大的伤亡觉火势真相的大隋将士没有继续堵塞山谷而是从两翼和尾端截杀掉队的突厥人。有了去路的突厥狼骑根本不顾及自己的同伴哪怕被杀者就在其不远处只要隋人的长槊不刺过来他们就选择视而不见。
几名胆大的隋军士卒扑到敌群边缘将最外围的一名突厥人用长槊捅倒。受伤者大声惨叫与其临近的突厥武士却根本没有相救的意思。他们甚至不打算抵抗只管低头逃命只管庆幸被刺中者不是自己。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狼而是任人宰割的傻狍子。不求跑得最快只求跑得不比自己的同伴慢。至于手中的弯刀腰间的羽箭此时全部成了摆设。他们想不起来用也不敢用。成群结队的逃命尽管猎杀者数量不到他们的十分之一。
毕竟人数远远少于对方隋军在山火的帮助下放倒了两万多敌人后不得不停止了追杀。侥幸死里逃生的突厥人头也不回穿过谷口互相簌拥着快跑远融入远处的无边黑暗……
“为什么要故意放他们走!”眼睁睁地看着一批又一批敌军落荒而逃罗士信非常不满气哼哼地追问。
“他们自己冲出去的咱们人少截杀不及!”李旭耸耸肩膀笑呵呵地回答。没法向罗士信解释草原上那些玄妙也不能承认是自己故意放走了敌军他只能找另一个借口“李世民和侯君集在山谷外等着始毕逃得过咱们这一关能不能逃不过李家飞虎军的截杀还很难说!”
“飞虎军不过两千来人!”罗士信气得直撇嘴。
“咱们也不过八千多人!”一直沉默不语的独孤林突然开口说道。随后不管冲过来试图和自己理论的罗士信目光径直看向脚下的山谷。那里的厮杀已经渐渐临近结束层层叠叠的尸体中间火星时隐时现如同一朵朵不甘心的灵魂跳动闪亮融入周围的烈焰绚丽一场最终却难免走向熄灭。
第四章 干城 (三 中)
在独孤林眼里那火焰分明就是大隋其兴也勃其衰也忽。眼前突然一黑他的身体晃了晃虽然用槊杆支撑着没倒下一股暗黑色的血却顺着嘴角和鼻孔汩汩流了出来。
“重木重木快来人重木受伤了!”见到此景罗士信顾不上再和独孤林斗嘴冲上前一把搀扶住他大叫。
无数道关切的目光投射过来有郡兵的也有云定兴麾下边军将士的。对于独孤林这个身上没半点骄横味道的皇亲国戚大伙心中一直怀有很深的敬意。刚才还在暗中叹服此人作战身先士卒有万夫不挡之勇。没想到转眼间他已经摇摇欲倒。
“找个干净地方让独孤大人躺下。张江你到山后牵匹马过来!”李旭见独孤林吐血也有些慌了大声向将士们喝令。
“哎!”校尉张江答应一声顺着山梁跌跌撞撞向远方跑去。大伙是在下午接到阿史那骨托鲁送来的消息后才匆匆忙忙离开的军营。事突然因此根本没带郎中随军。为了避免被突厥人看出破绽连战马也被赶到了临近的另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峡谷中去了根本不在身边。
亲眼目睹大伙为了自己忙得鸡飞狗跳独孤林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摔开罗士信的手他强撑着站稳笑了笑向大伙解释:“刚才杀得有些累了所有一时气血翻涌破了鼻子。”伸手在嘴角和鼻孔之间胡乱抹了一把他又笑着命令“大伙该干什么接着干什么快点收拾等李二公子过来汇合然后一道回雁门去见皇上!”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着去见皇上!”罗士信再次托住独孤林肩窝又气又恨。鼻子破了流出的血和呕出来的血根本不是同一种颜色此刻天虽然黑火把却把他的眼睛照的晶莹闪亮。
“士信莫乱军心!”以极其低微的声音独孤林喝道。
“狗屁军心突厥人已经被咱们打得落荒而逃了。”罗士信大骂蹲下身便欲背独孤林出谷。背后的身体却如生了根在岩石上般任他怎么用力都扛不上肩。
“士信你听我说咱咱们不能单独回去。要等李二公子和屈突通将军大伙大伙汇集一处才才好开进雁门郡。”耳边传来独孤林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罗士信越来越心凉。“咱们没没有像宇文将军那样冲进城里和皇上同生共死而是而是在外围牵制附和附和用兵之道却却不和君臣之礼。此此外咱们是和阿史那骨托鲁私下结盟可以说是事急从权也也可以说私私通外番!”
“狗屁哪个乱放狗屁我我亲手掐死他!”罗士信气得浑身抖眼泪差一点滚下来。最终他还是将独孤林放下搀扶着对方站于寒冷的夜风中等待其他各路兵马的消息。论领兵打仗和把握战机罗士信和旭子自问不输于独孤林。论对朝廷上门道的了解他们两个加在一处也达不到独孤林的一半。
大隋皇帝陛下最在乎的是别人对他的忠心其次是臣子们是否恭顺至于将领们的决策的对错反而要远远地排在后边。在起初遇到突厥人袭击时独孤林所带领的后军没有和中军一道退向雁门而是选择了距离雁门足足有五十余里的崞县牵制敌人在皇帝眼里这恐怕已经是个大错。况且齐王杨暕一直在他的军中如果皇帝陛下不幸被突厥人杀死了此人将是皇位的第一继承者!
独孤林曾经力主大军不要贸然冲入雁门独孤林曾经赞成李旭与骨托鲁订立秘密协议。得知突厥人要连夜撤军的消息大伙先分头截杀然后再入城面圣的计策也是他积极谋划并推动的。虽然每一个决定都有其他将领参与但没有人官职比独孤林高也没有人与齐王杨暕关系比独孤林更近!
罗士信猛然想起了下午大伙商议军务时的情形。未时骨托鲁派心腹送来了突厥人要撤军的密报。经紧急商议雁门城外的隋军决定兵分四路。两路由一队由屈突通和尧君素带领在沿滹沱水西岸向繁畤的道路上埋伏。另外两路狂奔到连接马邑和雁门两郡的牛喉谷在此截杀敌军。当时独孤林还补充了两条建议其中之一是天擦黑后再行动。第二条便是派人去崞县通知云定兴和齐王要两人带领其余兵马火前来接应。
第一条建议很好理解隋军大营距离突厥人的营垒很近天黑后行动不容易被敌人现。而突厥人当时忙得鸡飞狗跳也的确没现连日来如芒刺一样扎在其背后敌寨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营。至于独孤林的第二条建议当时罗士信和李旭都认为他多此一举留给云定兴和齐王二人的兵马都是些老弱伤病即便他们能及时能赶到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不是多此一举那是为了不授人以口实!刹那间罗士信和李旭都明白了独孤林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凉。
他们不怀疑独孤林对皇帝陛下的忠诚事实上如果没有崞县在身后牵制雁门城早已被突厥人那下。如果独孤林真的想立拥戴之功他至少有数十种方法让雁门城内的守军对失去等待援兵的希望。然而同伴们的信任不等于皇帝陛下的信任况且皇帝陛下身边还有一堆唯恐天下不乱的奸佞。
“你重木你可能太多心了!”半晌旭子笑了笑低声安慰。
他的笑容非常苦就像嘴里正咀嚼着一把黄莲根。这就是他不顾生死捍卫着的大隋朝廷对自己国民的提防永远比对外寇还认真。可他又没有别的选择放任其被外敌摧毁所有人都要跟着殉葬!
“我很怀念跟你们一道在齐郡的日子!”独孤林叹了口气转过头将目光对上了夜空中的星斗。这一夜是如此之长天空中的星星简直是固定在半空中不曾稍做移动。在星光和火把的照耀下他的脸是那样的白净就像草尖上由秋露凝成的霜几乎看不到任何尘杂。
同样的夜露打在始毕可汗的脸上让他的头脑渐渐恢复清醒。布满死亡陷阱的山谷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背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兵马已经脱离的险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检讨这次兵败的原因。
“是骨托鲁一定是该死的骨托鲁将大军撤离的消息通知了隋人!”答案几乎是在眼前明摆着不用费任何心思始毕可汗就能想到谁出卖了自己。经此一劫他的嫡系兵马损失了三分之一。对麾下诸汗的威慑力大减。而受益最大的人将是骨托鲁他不但完整地保全了自己的实力并且通过在撤军前最后一刻的表现收买了人心。
很多看似扑朔迷离的事情其实很容易分辩出背后的真相只要仔细看看最后受益最大的那个家伙是谁一切迷雾便于瞬间烟消云散。始毕可汗恨得牙根都痒痒后悔自己没早点动手宰了骨托鲁这头养不熟的公狼。但同时他又暗自佩服骨托鲁的果断与奸猾这才是阿史那家族的天性像却禺那种空有满肚子坏主意做起事来却畏手畏脚的终究成不了什么大事。
想到却禺他心里猛然又涌起了另一个谜团。“谁把我的撤退路线告诉隋军的?骨托鲁根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答案还是呼之即出是阿史那却禺!只有这条老毒蛇才具备偷偷将御营兵马行动路线透漏出去的条件。别的将领和幕僚要么没接触到核心机密的机会要么命运和他始毕可汗息息相关将撤退路线出卖给大隋他们得不到任何好处!
“来人把却禺叔父请过来!我有事情向他请教!”找到此战失败的‘真正’原因后始毕可汗微笑着出一道让所有人迷惑不解的命令然后用刀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河滩。“咱们先到那里歇息一下顺便清点损失!”
“大哥这里距离长城还很近!”阿史那俟利弗匆匆跑上前大声反对。他的半边胡子被火燎了个精光因此一边脸乱如草窝一边脸整整齐齐看上去异常滑稽。
“哈哈哈哈俟利弗看你那个熊样子。”始毕可汗哑然失笑“不就是输了一场仗么咱们兄弟又不是从小到大没输过。你看看身后边的弟兄他们身上烟熏火燎的再不洗洗怎么赶路。况且你自己也得好好梳洗梳洗用刀把两边胡子都刮了。还甭说你这半边脸看上去年青十好几岁!”
“大哥!”阿史那俟利弗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捉弄我!咱们离开山谷还不到二十里一旦敌人从背后追上来弟兄们…….”
“俟利弗特勤说得极是大汗咱们不能停下休息。弟兄们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一坐下去没有小半个时辰站不起来!”却禺刚好匆匆赶到接过俟利弗的话头大声劝谏。
“那不是正合了叔父的心愿么?”始毕可汗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打断了阿史那却禺的话。
已经憔悴如七十岁老翁的阿史那却禺身体猛然一缩头快抬起“大汗却禺没做半点对不起大汗的事情长生天可以作证如果我阿史那家族的却禺曾经背弃大汗就让天雷砸上我的脑门!”
“不必冬天不打雷!”始毕可汗冷笑着摇头“等下次打雷时估计我的心已经被你挖出来献给骨托鲁了!”
说罢他快一挥手刀尖利落地在阿史那却禺的喉咙上划出了一串血珠。
第四章 干城 (三 下)
火光照耀下从始毕可汗刀尖上甩落的血珠分外妖艳。“咯咯咯!”阿史那却禺握住自己的喉咙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始毕可汗居然毫无情由地向自己痛下杀手自己已经没有兵没有了领地对大汗毫无威胁了呀……在目光溃散之前他看见了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兄弟同样诧异的双眼心头一松仰面朝天栽倒于河滩上。
感到诧异的远不止是俟利弗和咄苾嗣两兄弟其他突厥贵胄也刹那间脸色变得雪白。按辈分阿史那却禺是始毕可汗的亲叔叔虽然阿史那家族中为了争夺汗位父子反目成仇的先例屡见不鲜。但那都是在双方势均力敌一方对另一方有极大威胁的情况下才生。像却禺这种既没有实力对大汗态度又恭顺的长辈始毕可汗应该对他表示最基本的尊重!
不是因为同情却禺的遭遇而是始毕的做法违背了最基本的规则。这规则涉及到所有人安全不由得大伙不心惊。转眼之后贵胄们脸上的震惊就变成了愤怒进而出了鼓噪。
“大汗却禺梅禄犯了什么罪要劳您亲自对他下手?”第一个出来问话的是阿史那莫贺家族中他的辈分和却禺相同因此难免兔死狐悲。
始毕可汗不想回答莫贺的话与却禺一样莫贺在家族看不见的争斗中也失去了领地和部众。阿史那家族之所以养着他是希望借鉴这些老狼的经验。却不是留下他来置疑大汗的威严。
“大汗却禺纵有不赦之过您也应该把他交给族人共同审理。怎能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见始毕对莫贺满脸轻蔑阿史那乌亦拉阿史那牙地蛮也拥上来质问。
阿史那亦贺阿史那德云阿史那嘉勃6续围了上来掌心皆握住了刀柄。他们都是始毕的嫡系部将但此刻却站在了始毕的面前。
狼群也有狼群的规则当年迈的老狼对狼王表示屈服并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腹部时即便再凶暴的狼王都不能像老狼露牙齿。否则它就要面对群狼的愤怒。
“他向敌人出卖了咱们撤退的行踪!”看到群情激愤始毕可汗也很后悔自己挥刀之前有些欠考虑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只能咬着牙硬扛。“两万多兄弟尸骨无存就是因为却禺贪图汉人的财货把行动路线告诉了对方!我不杀他无法给弟兄们交代!”
这个时候始毕可汗自知不能再牵扯阿史那骨托鲁否则只会让自己的作为越看越像找借口倾轧同族。但阿史那却禺私通敌军这条罪名显然无法令人信服包括阿史那俟利弗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居然顺口抗议道:“可却禺叔已经对着长生天下雷誓了大汗是不是冤枉了他!”
草原上树木相对稀少因此每年风暴来时总会有牲畜或人被闪电劈中。牧人们无法解释其中缘由所以都认为被雷劈中是长生天给降下的惩罚。久而久之雷誓便成了上致王族下致普通牧人最看重的誓言。阿史那却禺刚才誓如果自己曾经背叛大汗就会遭天打雷劈。在很多贵胄眼里已经等于证明了他的清白。而始毕可汗在明知对方清白的情况下还动手行凶则有一万条理由也无法令人接受。
“马上就冬天了怎么可能打雷!等到明年春天我早被他用阴谋害死了!”始毕用力瞪了自己的傻瓜弟弟一眼怒喝。
说来也怪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沿着河面居然传来了隐隐的惊雷之声。不太清晰但由远及近夹杂在夜风之间震动得远处的水波都微微颤动。
“上马!”阿史那咄苾嗣扯着嗓子狂喊了一句。这次他的小聪明绝对用正了地方。不是雷声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沿着河道正有一支人数庞大的骑兵快冲过来。
“上马整队整队!”大小特勤、伯克们再也顾不上和始毕可汗争论却禺是否该死了狂喊着跳上坐骑。他们的动作明显比平素慢两条腿和整个后背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酸酸地用不上力道。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犹如孤狼的悲啼突然在河畔响起声声带着绝望。
很多突厥士卒还蹲在水边清洗身上的焦痕也有人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猛然听见来自大汗身边的号角声很多人本能地向起站。身体稍一动立刻感到眼前黑天旋地转。
“有毒!”无数突厥武士大喊。“汉人在水里下了毒!”有人不顾耳边炸响的号角声蹲在地上用手指扣住嗓子眼大吐特吐。河水中有毒吹过来的风有毒身边的树木干枯的野草都有毒刹那间武士们惊惶失措乱成一团。
恐慌比毒药还致命就在武士们手足无措之时。羽箭从夜空中射了过来箭头上带着点点星光仿佛无数不甘心的灵魂。当星光破碎之后惨叫声骤然而起。人群最外围的部族武士就像被雹子打了的庄稼般倒了下去血流成河。
“老毒蛇的建议对不该休息!”始毕可汗突然开始后悔。在这么宽水流如此急的一条河里投毒那得准备多少大车毒药?没有人中毒大伙头昏脚软的原因是先前跑得太急后来停下的又太突然。但是他没法办法将自己的分析传递给全军武士们已经乱了他们眼中不再有号令不再有大汗不再有狼子狼孙的尊严。
这一刻他们只想活下去用尽所有手段活下去。已经跳上战马的将领和贵胄们不顾始毕可汗的愤怒用鞭子狂抽坐骑。没有力气上马的士兵们则拉着牲口的缰绳跌跌撞撞向北跑。雷鸣般的马蹄声和羽箭都来自南边。因此只有向北只有向北才能逃得生天!
“呜呜――呜呜――呜呜!”始毕可汗终于听到了敌军的号角声龙吟虎啸般穿透所有黑暗。不光是正南方西南正西西北除了河面方向一级沿河向北其他各方位都传来了进攻的号角声。有的雄浑有的高亢有的绵长而有力有的短促而激越。黑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向突厥武士起进攻连星光下的远山和脚边的河面好像也动了起来化作愤怒的洪流加入这复仇之战。
始毕可汗知道大势去矣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将武士们组织起来。被亲卫们七手八脚地抬上坐骑后他也加入了逃亡者的队伍再顾不上家族的荣誉和大汗的尊严。
一哨骑兵从侧翼夹过来边跑边放出羽箭。黑暗中不断有人落马在这种被动挨打形势下突厥人伤亡极其巨大。很多牧人并不是被对方射死而是不小心被受伤的坐骑摔到地上然后被后背冲过来的自己人活活踩死。但马背上的武士不敢迎战只顾跟在始毕可汗身后逃一味地逃。
始毕可汗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他身边的侍卫摔下马背者不多但每隔数息总有一支冷箭突然而来放倒其中一个。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头无助的傻狍子而对手则是一群老练到极点的狼。借着黑暗的掩护扑上咬死其中一个。然后退入黑暗再等待下一个机会。
身后的哀嚎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始毕却丝毫不敢回头。在数万武士的保护下他才是突厥的大汗。失去了大军的保护他什么也不是。另一队骑兵斜刺靠过来露出“牙齿”始毕大声求救十几个忠勇的侍卫硬着头皮上前堵住对方的去路。来人先是放箭然后藏弓挥刀。动作干净利落顷刻之间就将十几个侍卫击落于马下。
侍卫们用生命为始毕赢得了时间他用力打了坐骑两鞭子在千军一之际从攻击者身边冲了过去。然后他听见了有人落水的声音听见了自己麾下的武士在大声求饶。听见懦弱的哭声绝望的叫喊。
“撤开撤开!保持队形不要缠斗!”下一刻始毕可汗听见了一名青年人的呼喊。声音还略带青涩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后这个声音便被乱哄哄的马蹄声所淹没大队大队的部族武士从背后跟了上来重新把始毕包裹在中央夹着他一道逃命。
“这好像是我们突厥人的战术!”猛然间始毕可汗意识到了这一点。突厥狼骑对付比自己人数多的敌军时总是采用这种反复骚扰寻找敌军破绽然后给以致命一击的战术。如果与敌军相距太近他们就会快躲开减少自身伤亡并伺机动下一轮进攻。
下一轮进攻很快就开始了还是那个年青人在指挥。所有的角声都在配合着他的命令。始毕可汗知道自己和敌军主将近在咫尺也知道如果自己整顿身边的人迎上去可能会创造奇迹。但他没有创造奇迹的勇气周围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部族武士也不会听从指挥。在敌人又冲进他的队伍将数百条生命掠走之前他能做的只是一件事猛然回头看清楚敌军将领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年青的面孔连胡子都没有。笑容热忱目光冷酷。仿佛也看见了始毕可汗此人居然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弯弓搭箭一箭射了过来。
羽箭来得非常急并且预先算清楚了始毕的马以及河边的风向。从来没有一刻始毕觉得死亡距离自己这么近。他在马背上扭转身体挥动弯刀去磕那支箭刀刃只来得及将箭杆碰得歪了歪然后耳边就听见了一声闷响。
“噗!”是破甲锥穿透障碍刺进肉里的声音。始毕扔下了刀捂住胸口上箭杆。他感到撕心裂肺地痛同时感到了自己的魂魄正试图从伤口处向外逃。他看见身边的卫士被敌人向割草一一样砍翻看见压过来的敌人将自己一方的武士活活逼进河里然后连人带马一并被激流带走。
冲进到始毕身边的是另一名全身漆黑的中原将领身上穿的不是常见那种大隋铠甲手中兵器也不是常见的大隋横刀。此人身材不高有些瘦但下手极其狠辣。一刀一个将始毕身边的侍卫砍倒了三、四名。在人群中硬砍开一条通道后他弃身边的对手于不顾。只管紧夹马腹流星般向始毕冲来。
“护驾!”始毕可汗大叫。手中没有武士他能用的只有一条马缰绳。而穿透两层皮甲的羽箭仿佛有生命般还在不停地向肉里钻。拼命咬紧牙关始毕用力一扯将破甲锥从自己的胸口拔了出来。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同时庆幸自己还没有死手握箭杆去抵挡即将砍过来的长刀。
黑甲将领微微出一声冷笑将长刀举过了头顶。
“君集放过他!”年青将领的声音听在始毕耳朵里如同天籁几乎是在生死边缘的那一瞬间及时地传了过来。听到命令已经追到始毕马后的那名黑甲将领猛然拨转马头如疯虎一般在逃命的人群中左砍右剁撕开了一条血口子快冲了出去。身后留下五、六匹失去主人的坐骑。
始毕知道自己能活着回到草原了不是因为长生天保佑而是因为那名来自中原的年青人不想杀自己。至于对方为什么不想杀自己的原因他在痛昏过去之前也想得很清楚。是因为对方不希望草原强大希望看到阿史那家族的两个头狼互相博杀。
“好个狠毒的年青人!”始毕恨恨地骂了一句伏在马鞍上被人群协裹着继续前行。耳畔传来的哭喊声渐渐衰弱渐渐飘散恶梦一般了无痕迹。
第四章 干城 (四 上)
在马邑郡境内对始毕可汗进行截杀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的飞虎军。十几天前扮作马贼袭击白登山下突厥部落的也是他们。对于如何通过袭击突厥人的部落来壮大自己侯君集和长孙无忌可谓驾轻就熟。凭着去年在灵武训练出来的这支骑兵他们将白狼塞和云内之间的毫无防备的突厥部落抢了个遍大横财。出时每人一骑回到内长城附近时每人身边至少有了三匹战马。
机灵的侯君集将这支队伍隐藏在了夏屋山和桑干水之间的一个废弃的小村落里。周围的百姓在一个多月前早就被突厥人杀光了所以侯君集根本不必担心队伍的行踪被人现。他遣斥候骑快马联系了李世民随即迎来了自家主将和交与飞虎军的最新任务。
打突厥人不用动员。虽然大伙都已经疲惫不堪但一间间再没有人居住的茅草房早就灼痛了将士们的眼睛。马邑郡和灵武郡两地百姓的生活习惯差不多都是在汉家传统中融有浓郁的胡人痕迹。光从衣着打扮和眉眼长相上你甚至很难区分他们到底是汉家儿郎还是胡人子弟。马邑郡和灵武郡两地百姓最后的遭遇也差不多他们的财物全被南下的突厥人洗劫一空来不及逃走的男女老幼几乎也被杀了个干净。只有一口口水井还有村子中被焚毁的规模庞大祠堂、庙宇和店铺证明着此地昔日的繁华与安宁。
愤怒的飞虎军趁着突厥人在河畔休息的时候起了突然袭击他们从树林里突然杀出炸雷一样轰向河畔。他们用横刀剁用马蹄踩将那些来不及站起身逃走的强盗们砍死踏翻像推垃圾一样推进冰冷的桑干河。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突厥狼骑猝不及防既组织不起有效抵抗又没有放手一博的力气。惊惶失措的他们只好选择逃命很多人在慌乱中甚至忘记了从小练就的骑术歪歪斜斜地爬上马鞍歪歪斜斜地逃走然后歪歪斜斜地跳下马背被从后背冲过的同伴踩成肉酱。
还有的突厥武士干脆放弃的战马他们徒步朝一切听起来没有号角声的方向跑。有的直接把头送到了飞虎军的横刀前有的则一不留神跳进了河里。秋潮未落的桑干河水冰冷刺骨马背上长大的牧人十有**不会游泳在河面上只能扑腾几下随后便被沉重的铠甲和战靴拉向了河底。
“为什么是我?”在被河水淹没口鼻子的那一瞬间很多人都高高地向半空中探出了双手。他们不甘心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并不是杀人最多那一个不该受到长生天的责罚。这一刻他们却忘记了在今夜之前谁还在感谢长生天赐给他们打家劫舍的机会!
侯君集看不懂突厥人的求救手势实际上他也不在乎。以作为一个纯粹的武将他更看重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为了提高杀人的效率他把麾下弟兄分成了两队互相交替着以楔型阵列向河畔迫近。每次都与突厥狼骑接触造成巨大的杀伤。然后快脱离把对手交给另一波同伴。
这种轮番打击的战术快将恐怖效果扩散最大已成惊弓之鸟的部族武士们分不清四下里冲来了多少敌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或者被羽箭射杀或者被横刀砍倒很多人魂飞天外。为了不成为下一轮打击的猎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逃命。有坐骑可乘者不管挡在前路上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一概用马蹄向对方头顶踏过去。而那些失去了战马者则向跳过来的战马伸出了弯刀。
每一匹战马身上都沾满了血有马主人的也有抢夺者的。每一匹死马身边几乎都倒着两到三具尸体有的是死于侧翼飞来的冷箭更多则是被自己人砍杀。在这个眉月初升的秋夜里强盗们被心底的恐惧逼得彻底疯狂了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杀杀只要能举起刀来将挡住去路的人砍死。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想要活着回到草原去看到自己的毡包和毡包里的女人和孩子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
血路两旁堆满尸体。星光不算明亮却能清楚地照见地面上的红表面上仿佛带着一层妖异的火焰沿着河滩滚向秋水。很快临近岸边的河水也变成了暗红色细细水波仿佛一团团冰冷的鬼火无声无息地交替着滚向远方。
河水原本有声音但在岸上血与火的世界旁它几乎成绝对的安静。飞虎军士兵扯着嗓子呐喊从黑夜中杀来将报复的羽箭射向乱砍乱杀的敌军。当双方距离拉近到二十步内的那一瞬他们按照平时的训练将弓收起从马鞍后摘下横刀。彼此之间相隔着丈许距离将横刀在身侧探平。
火光和星光的交替照映下那一排排横刀看上去就像鬼神口中的獠牙。已经被飞虎军用这种办法反复蹂躏了好几回的突厥武士没有任何勇气也想不出任何对策躲避不及者立刻变成了“獠牙”尖上的血肉。飞虎军将士的横刀则毫不客气的挥落抬起抬起挥落开开阖阖茹毛饮血。
“杀!为塞上百姓报仇!”侯君集拎着把短柄长刃需要双手才能挥动的大刀冲在队伍最前方。复仇的感觉是那样的甘美令他身上每个毛孔都感到振奋。火光中他又看到了自己被焚毁的家园被杀死的亲人被掠走为奴的兄弟姐妹。
“杀为了父老乡亲!”长刀在战马前泼出一道血浪挡着无不披靡。
有人在他马前放下了兵器举着双手大哭。侯君集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下去一刀将对方砍成两段。跟在他身后的飞虎军将士学着主将的模样挥刀如风。突厥武士哭喊求饶像苇子一般被割倒被马蹄踏翻被惯性撞进河里。
这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战败者没有抵抗之力得胜者却丝毫不懂得慈悲。“饶命!”失去斗志的部族武士跪倒在地上回答他们的是雪亮的横刀。“投降!”有人一边跑一边喊飞虎军弟兄策马赶上用畜生的前蹄踢断他们的脊梁骨。
他们不认为自己在滥杀无辜实际上河滩上的强盗之中也没有任何无辜者。雁门郡四十一城被突厥人攻破者三十有九。那三十九个城市从此再不能称之为城市。即便突厥人退走后那里在二十年之内都恢复不了生机。无一户不死人无一家再完整一些女子的尸体上还留着被侮辱的痕迹。在南下时突厥武士没有将任何中原人当作自己的同类无论是抵抗者还是逆来顺受者在他们眼里都是待宰的畜生。此刻双方易位而处飞虎军找不到宽容的理由。
在敌群之中几番进出后侯君集现了自己交上了好运。朦胧的星光下一伙衣甲鲜明的突厥人狼狈逃窜。几乎所有逃亡者都护着一名贵胄而那名贵胄即便在逃命过程中也没忘了对周围的人意气指使。
然后侯君集看见李世民带领的另一队人马贴近了敌军射杀并砍倒了大批的突厥武士。但弟兄们在靠近那名突厥贵胄前受到了些阻碍剥掉一层敌人后不得不快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二公子身边的人手太少!”侯君集向武士彟交代了一句拨马追向了敌酋。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那人肯定是始毕可汗帮助二公子杀了他此战堪称完美。但出人意料的是李世民给了始毕一记冷箭后却出了一个与侯君集心愿截然相反的命令。
“君集放过他!”下一刻始毕可汗耳朵中的天籁在侯君集心里却如同惊雷。他不敢违背李世民的将令只好砍杀始毕身边的亲卫来泻愤。接连斩落四、五名敌军他拨转马头迎面靠向自己的主公。
“为什么要放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侯君集冲着李世民大叫。
“君集你怎么能这样跟二公子说话!”长孙无忌松开弓弦射杀一名从自己马前逃过的部族武士抢在李世民回答之前呵斥。
侯君集已经被仇恨烧得失去了理智连二公子都敢质问。在长孙无忌眼中几乎是忤逆的行为却没有引起李世民的任何反感。冷静地收弓拔刀年青的李世民笑着回答。“放他回去阿史那骨托鲁才做不成突厥人的大汗!”
“骨托鲁不是咱们的盟友么?”侯君集的怒气被李世民的从容的表情所压制心态快恢复冷静下来眼神中却露出几分迷茫。
“无论是骨托鲁还是始毕只要坐到那个位置上他都是突厥人的大汗!”李世民挥刀策马带队杀入另一伙敌军当中如虎出深山。
酒徒注:火炬平安通过堪培拉有恶人们基本没闹起来。但过后澳洲媒体对去观看火炬的华人大肆污蔑。没有照片没有人证凭空捏造了好几起暴力事件。他们的记者不需要现场采访适合来写网络小说。
第四章 干城 (四 下)
无论是谁坐上了突厥大汗的位置他先需要照顾的是突厥人的利益。这一点不会随着他个人对中原的好恶而改变更不会因为他回说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或者娶了一个中原女子而受到影响。
道理很简单就连李世民这种刚刚走上官场的年青人都能一语点破。可偏偏朝中素有智者之称与异族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许多重臣看不明白。就在旭子和李世民、屈突通等人想尽一切办法消弱突厥人力量的同时杨广身边的诸位重臣们也在忙碌。他们忙碌的不是如何组织兵马乘胜追击为边塞百姓讨还公道。而是如何以朝廷的名义对骨托鲁可汗进行表彰。抨击他是非不分协从始毕围攻圣驾的鲁莽行为;并对其知错能改主动劝说始毕撤军的功劳表示嘉许。
这话不能说得太重以免伤了骨托鲁可汗仰幕中原之心。但也不能说得太轻否则骨托鲁可汗会意识不到皇帝陛下的威严。所以为了圣旨上的某个措词诸位大臣争执不休。同时还不忘了看看杨广的脸色趁机表达一下对皇上的忠心。
“此番突厥可汗弃暗投明全赖陛下的仁德远播。纵使化外蛮夷也铭感五内。”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世基向上拱了拱手将众人的议论纠正到“正确”范围。很多天没有换衣服他的官袍上有一大块明显的污渍。那是一名为保护他而牺牲的士卒的血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旧了所以很容易被遗忘。
“骨托鲁汗送来的表章里言辞对陛下十分恭顺。东塞诸胡皆曰见识了浩荡天威誓永为我大隋臣属。”见虞世基马屁拍得响另一名参掌朝政的黄门侍郎裴矩也不甘落于人后。此番出塞巡视本事他的主谋如果有人追究其“置圣君于险地”的责任来他纵使再会辩解也难逃被摘去官帽的命运。所以眼下趁着陛下还在高兴的时候他想把宣慰东塞诸胡的差事拿到手。到外边躲上一年半载钱财一分不会少捞等回来时皇上和大伙也把灾难的起因给忘记了。
“陛下天威令霄小望风远遁!”临时作为议事场所的县衙内几位大臣一同向上拱手。拍马屁的声音震得窗纱嗡嗡响连只剩最后几天好活的秋虫听见了都自惭形秽悄悄地闭上了嘴巴。
“哎是诸位齐心将士们用命。与朕的德行有什么关系!”杨广用力挥了挥手打断了众人的奉承。他的两眼依旧红肿着不知道是熬夜过度还是因为刚刚哭泣过而造成。但从脸上的表情来看这位差点成了突厥牧奴的皇帝陛下显然对当前的结果很高兴。明知道众位臣子是在拍马屁他也不愿意点破。只是略做谦虚随后就把议论的重点放在了对骨托鲁的赏格上。
“圣旨不必写得太复杂骨托鲁是个突厥人太复杂的文字估计他也看不懂!”作为大国君主杨广的言辞非常附合儒者们眼里的宽弘之主的要求。“虞卿这道圣旨就交由你来写。骨托鲁还急着回塞外收拾残局所以别让他等得太久!”
“微臣领旨谢陛下信任!”虞世基出列躬身拜谢杨广对自己的器重。同时他也不想错过一个财的机会。阿史那骨托鲁连夜派进城来的信使第一个找到了他的临时住所除了给朝廷效忠信外还表达了对虞大人的小小“敬意”。
四十颗据说只有在极北之地的天鹅腹中才能剖出来珍珠每颗都有拇指大小。流光溢彩不带半点暇癖。受到了别人这么深的尊敬如果连对方一点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实在有辱他虞世基能臣之名了。因此略为沉吟了一下大隋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大人又启奏道:“臣立刻就去写但臣才智不足恐伤国体。所以写好之后还请陛下指正。此外臣以为骨托鲁既然已经誓效忠大隋我大隋便应正其名号并召回远征之师以让塞上诸胡感陛下仁厚从此洗心革面永不再叛!”
“臣附议虞大人之言。臣愿去骨托鲁营内宣读圣旨扬我大隋天威!”裴矩受到的“尊敬”不比虞世基小大步出列和对方一道替阿史那骨托鲁说好话。
阿史那骨托鲁用四十颗珍珠的代价向虞世基买的是两个承诺。第一他希望大隋能像曾经对始毕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咄苾嗣许诺的那样封自己为东面可汗地位从此与始毕可汗平起平坐。第二他希望大隋皇帝下旨召回已经杀到草原深处的虎贲铁骑别让自己的族人再为这次南征付出代价。
高高在上的杨广猛地直起了腰满脸诧异。他听清楚了虞、裴两位肱股之臣的谏言但他不明白的是大隋兵马到底什么时候已经杀进了骨托鲁的老巢?如果骨托鲁是在老巢不保的情况下才想起对朝廷效忠的话先他的忠心要打折一半。其次到底是谁采用这种围魏救赵的精妙招术也令杨广感到十分好奇。
“臣不赞同虞大人的建议!”没等杨广出言询问水师大总管来护儿越众而出“依微臣之见骨托鲁之所以请降是迫于形势非出于本心。我大隋兵马既然已经到了塞外就应该犁庭扫穴。让这次南征的所有胡人都记住教训!”
“老臣赞同来将军的建议!”向来与来护儿势同水火的许国公宇文述今天不知道了什么疯快步上前附和。
宇文述在武将中的威望远非裴、虞两人能比。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一大堆老将军站了出来纷纷建议杨广不要答应骨托鲁任何条件。虽然对方最后一刻翻然悔悟但顶多功过两抵。绝对不能因为其有悔改表现就忘记了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御史大夫参掌朝政裴蕴觉自己的本家兄弟势孤抬头四下看了看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三、四秘书省的学士闻声而出大步上前与宇文述和来户儿两人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辩论。他们都是杨广重金供养起来的名儒说话无一言不引经据典。博古论今义正词严一时间居然和老将军们辩了个不分胜负。
“我大隋乃天朝上国当有博大宽容之风。”秘书学士孔颖达满脸慈悲仿佛亲眼看到了敌人对大隋朝廷的善意感激泣零“孟子曰仁者无敌。彼夺其民时使之妻离子散。陛下念其民生之艰而恕其罪其民闻之必念陛下恩德而心离其君。和议既成彼酋纵欲悔之其民必不敢应。如是我大隋边塞无须一兵一卒驻守亦固若金城汤池!”
“敢问孔学士化外蛮夷不通中原之言语其民怎么会知道我大隋陛下的恩德?”来护儿强忍着肚子里的怒气大声反问了一句。
“教化由此可见教化之重要!唯将古圣之言奉为天下至尊。深推之广行之如是不十年则化外之地亦为中原…….”秘书学士6德明早有准备接过孔颖达的话继续传播圣人的教义。
“放你***狗屁!”宇文述可没有来护儿那么好的涵养他霸道惯了纵使在杨广面前也不会有所收敛。“若是教化重要怎么不见你二人去教化杨玄感。他可是最喜欢你们这一套的怎么陛下在前方作战他在背后捅刀子?”
大隋先帝不喜欢儒生的为人因此儒学在杨广即位之前对朝政的影响甚微。杨广即位后为了彰显自己博学多才的美名修馆兴儒于是儒者远近皆至。孔颖达、6德明二人便是其中翘楚。他们两个不但深受杨广赏识而且和有才子之名的杨玄感、李密往来甚密。特别是孔颖达因为锋芒过盛得罪了其他儒生差点被人刺杀多亏了杨玄感挺身相救才逃过了一劫。后来杨玄感、李密二人造反孔、6等学士虽然没受到追究形象却也大损。除了裴蕴偶尔还拿他们出来当当擦脚布外其他臣子无论贪佞还是清廉都不愿与之为伍。
听宇文述提起陈年旧事很多早就看孔颖达、6德明二人不顺眼的大臣纷纷出言痛打落水狗。
“6学士不是好谈教化么跟杨玄感交往那么多年你怎么没将其教化好!”
“孔学士不如只身去东胡走一遭亲自去推行一下你的古圣先学!看他们会不会老拳相待!”众人七嘴八舌转眼已经离题万里之遥。只听得御案后的杨广脸色青黑恨不得跳上前每人抡一顿大嘴巴。
“陛下臣弹劾宇文大人咆哮朝堂!”御史大夫见孔颖达等人支撑不住只好亲自出马。
“陛下臣弹劾裴氏兄弟妄言误国!”宇文述什么时候吃过亏眼睛一瞪吓得裴蕴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眼看几位重臣就要当着自己的面吵起来杨广只好暂时压住心头的怒火。“好了好了都给朕静一静。哪位将军出塞了?谁给他下的令?目前到了哪里?胜负如何?你们谁知道奏来!”
“这个!”群臣面面相觑。被围在孤城中一个多月外面到底生了哪些事情他们根本不清楚。即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裴氏兄弟和虞世基也只是从阿史那骨托鲁的使臣口中隐约打听到虎贲大将军罗艺兵出卢龙塞的流言。具体这支人马到了哪给突厥人制造了多大打击突厥人自己也不清楚更甭说贩卖二手消息的虞大人和裴大人了。
“原来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杨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我还当诸位爱卿为国而谋呢原来都是些义气之争!”
“臣等无状陛下恕罪!”争论中的众人都傻了眼一个个6续躬下身子不敢抬头。半晌听见前方的喘息声音小了虞世基才擦了把冷汗用极小的声音回禀道:“臣一接到突厥撤军的消息就派人出城去打听但还没等外边的消息送回来骨托鲁的使节就到了。臣怕耽误了大事所以匆匆忙忙地赶来见陛下…….”
“臣等准备不周望陛下恕罪!”众人早就摸透了杨广的脾气齐声出言自责!
满朝文武都是这般模样杨广也不知道自己该追究谁是好。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宣宇文士及进来吧。虞卿下去后继续写旨宣慰阿史那骨托鲁。至于册封和撤军的事情等朕弄清楚了情况再议不迟!”
“是!”众臣轰然以应。心里虽然还是非常不甘表面上却不得不将争议暂时搁置下。
待其他人都退回自己的位置中官出去宣旨命人将正在城头上当值的宇文士及喊进来陛下要向他询问外界的具体军情。
满脸疲惫宇文士及对外界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甚清楚但说出的话至少比其他人距离事实又接近了些。据他所知突厥人撤军行动是在半夜开始的随后就有骨托鲁的使者从南门前来请和。局势突然逆转的缘由具体目前他正在打探根据斥候们初步送回的消息推测是因为6续赶来的勤王兵马势大始毕可汗失去了必胜的把握所以不得不选择全师而退。当然大隋天子的威仪和阿史那骨托鲁等人的劝告在其中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至于兵出东塞者乃我大隋虎贲铁骑。”宇文士及扫了虞世基和裴矩两眼很奇怪他们二人怎么没将这个消息汇报清楚。
“罗艺?谁给他下的旨?勤王兵马由谁带领怎么不早些派人送信进城?”杨广眉头紧锁追问道。
虎贲大将军罗艺一直很得他的器重近几年大隋国库空虚但在杨广的关照下朝廷拨给虎贲铁骑的粮草物资却从没亏欠过。那五千多人马皆披具装的虎贲铁骑是大隋边军精锐不到万不得已杨广绝对不会轻易调动。
这次雁门被围杨广最期待的就是罗艺能带人来救。具装铁骑是塞外轻骑兵的克星从大隋立国那天起具装铁骑遇到塞外狼骑就从来没输过。但罗艺却始终没有出现直到今天杨广才得知自己的心腹爱将居然直捣了突厥人的腹地。
如果此刻杀到阿史那骨托鲁老巢的是别人杨广会非常高兴。正如他刚才想的那样这一招围魏救赵使得堪称精妙。但去虎贲大将军罗艺带人杀入了草原则让杨广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难道朕的安危在尔等眼中根本没什么分量么?”他黯然地想眼圈慢慢又开始变红。
“勤王兵马来自各方连日来他们一直和始毕可汗麾下的狼骑厮杀所以突厥人才无法用全力攻城!”看到杨广倘然若失的模样宇文士及知道自己最初的选择是正确的。由于不惜任何代价冲入了雁门城他麾下的雄武营弟兄损失惨重。但与损失相对应的是此举为宇文家赢来了更多的信任。
“那现在呢现在朕的将军们在哪?”杨广一边冷笑一边摇头。
“他们分头去截杀始毕可汗了说要为陛下一雪此辱!”清了清嗓子朗声启奏。“臣手上有一封屈突通老将军呈送给陛下的信刚刚送到臣没敢耽搁随身带了来!”
“屈突通外边的援军是他所带么?朕就知道他不会相负!”闻此言杨广的心情由失望又转向高兴。半个月前他已经在城头上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但突厥人围得太紧所以城外的勤王兵马由谁统领到底多少人城内根本无法得知。
屈突通也是杨广最信任的将领之一。危急时刻此人能领兵杀到说明他这个皇帝做得还不算太失败。
“臣探明同来的还有武贲郎将李旭、虎贲将军云定兴辅国将军独孤林以及唐公次子李世民张须陀将军帐下督尉秦叔宝和罗士信!”宇文士及想了想又报上了一串令杨广听完心情越来越舒畅的姓名。
“快呈上来朕要亲自看看屈将军写了什么。李将军居然从河南也赶来了还有秦叔宝和罗士信?他们在哪?他们怎么还不入城?难道怕朕怪他姗姗来迟么?”高兴之余杨广也不顾计较虎贲大将军罗艺的动向了拍打着桌案命令。
宇文士及快步上前从胸前掏出一份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双手呈递给杨广。刚才那一大堆名字是他故意同时报出来的作为皇帝陛下的女婿他深知自己的岳父是什么脾性。
如果阿史那骨托鲁和勤王兵马没达成任何协议他绝对不会主动请降。促成今日局面的肯定是屈突通和李旭等千里来援的大隋将领。而屈突通的信中也必然会向陛下坦承此事。
据宇文士及预测诸将为挽救大隋所做的努力既可能是功劳也可能是罪名。
所以共同分担的人越多越好。
如是想着他偷偷观察杨广的脸色。现御案后的陛下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表情越来越暗越来越凝重。
第四章 干城 (五 上)
毕竟曾经做过南征大军的统帅虽然运筹帷幄并非其所长但只将屈突通的奏折读了一半杨广已经清楚地了解到了半个多月来隋军的战略部署。
不得不承认在屈突通的全力斡旋下各路援军齐心协力下了一盘大棋。以奇兵骚扰突厥侧后以谣言乱其军心正面再辅以坚强的对抗以及“源源不断”的后续勤王兵马可以说无论虎贲大将军罗艺出不出塞突厥人败局都已经定了。
阿史那骨托鲁不是突然良心现而是局势迫使他不得不背叛始毕可汗。否则他的他的东塞诸胡只有死路一条!‘绝妙!朕的爱将们所作所为真实绝妙无比!’杨广心中赞叹挂在嘴角上的笑容却充满了苦涩。
这是一盘前所未有的好棋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懂得兵法的杨广知道纵使自己亲自指挥都未必能布置得如此精妙。但是在这盘绝妙好棋内他这个大隋皇帝却充当其中一粒棋子一粒把数十万突厥主力吸引在雁门城外的棋子。布置此局的将领要么是对雁门守军的实力有绝对把握要么他们根本不在乎城里人的生死!
杨广更不愿意相信诸将的态度是后者但他却觉得心里无比地冷。‘原来只有朕的女婿肯跟朕同生共死!’他苦笑着想目光顺着奏折向下看将附署于屈突通奏折后的将领姓名一个个刻在心底。
他看到了阴世师、云定兴心里冷笑。这二人俱是才能泛泛之辈向来没什么主见想必是跟着大伙凑热闹。看到尧君素约略有些不甘。再向后他看到了宇文士及曾经提到过的李旭、秦叔宝、罗士信和李世民叹了口气把奏折放到了御案上。
行宫内一片沉默就连最擅长揣摩皇帝心思的虞世基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令杨广开心了。如果上前恭贺陛下指挥若定击退域外霄小等于帮着屈突通等人说好话。在没拿到对方的孝敬前虞世基不确定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益处。如果趁机弹劾屈突通等人擅自行动恐怕又要得罪所有武将势力。跟随屈突通一道追杀敌军的将领有不少是宇文述和来护护儿的嫡系同时得罪两个武将中的领军人物风险实在太大。
“唉这些后生崽也忒急着立功!”站在武将队列第二位置的来护儿老将军心中暗叹。从宇文士及和杨广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将外边的形势猜测了个**不离十。凭老将军的阅历他认为整个计划都是屈突通主导的。那位屈大人素有率直之名拿皇上的安危做赌注的事情此人的确也做得出来。但千不该万不该其他将领不该谁也不学着宇文士及那样冒死冲进雁门城里跟陛下打个招呼。这就好比是一间房子失了火有人冲进烈焰和浓烟中和被困者同生共死有人在外焦头烂额地泼水拆木头。最后获救者感激的必然是那个冲到身边的家伙虽然这家伙其实什么都没干!
就在大伙面面相觑的时候行宫外又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中间还夹杂着人的呐喊和兵器碰撞出的噪音。对朝堂上压抑的气氛来说这无异是火上浇油。找不到泄对象的杨广立刻站了起来怒喝:“反了居然在朕的殿前喧哗。禁军侍卫呢难道你们也不准备把朕当皇帝了么?”
“臣等不敢!”镇殿将军杨文宣立刻出列回应。“臣立刻出去看看何人在外边喧哗!”
“看什么看直接斩了!把人头呈上来见朕!”杨广用手将御案拍得啪啪作响。他感到眼前阵阵黑嘴里一个劲儿地苦。屈突通找了那么多人联署无疑是以人多势众来逃避责罚。老家伙还把主谋的责任一再向李旭头上推那李旭充其量只是个四品武贲资历官职皆微难道他还能左右得了行伍多年的那些老匹夫么?
“陛下暂且息怒说不定是屈老将军快马将始毕的人头送回来了!”宇文士及见杨广被气得不轻有心替同僚开脱笑着启奏。
“朕哼!”杨广想骂一句‘朕不需要他来拍马屁!’但当着诸多朝臣之面他必须维持一个心胸宽广的形象顿了顿森然道:“他即使不送来朕也会亲自提兵去取!”
须臾后镇殿将军杨文宣赶回身边没有带来任何人头手里却捧着一份血淋淋的书册。
“这是什么?”所有文武都楞住了。从杨文宣手上的尚在流淌的血迹上来看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将这本书册送到了行宫门口。而行宫外的喧哗声已经明显小了下去偶尔有秋风入帘夹带的只是一两声低低的哀哭。
“杨将军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休要惊了陛下!”宇文述立刻出班抢在所有人前面呵斥。出乎大伙预料的是向来对宇文述唯唯诺诺的杨文宣却侧行一步避开了他径直将书册举到了杨广面前。
“有守城将领冒死闯宫要将此帐册献于陛下。臣已经命人将他拿了至于这个账本上写的是什么臣不敢细看请陛下御览!”杨文宣高举着帐册朗声启奏。
已经多年没亲自上战场了浓烈的血腥味道熏得杨广一阵恶心。没等他决定是否将帐册接过来御史大夫裴蕴闪身而出。“陛下九五之尊岂可碰如此血腥之物。微臣不才愿为陛下耳目!”
“裴大人恐怕动不得!”杨文宣横着岔了半步很失礼地将裴蕴挡在了身后。“陛下献帐册者浑身是血还有很多人在背后追杀他。陛下若不亲览此物为其牺牲的弟兄们将死不瞑目!”
从来没有人见过杨文宣如此激愤五指上鲜血淋漓仿佛滴滴都淌自他的血管。杨文宣手里的帐册绝对事关重大否则献帐册的人也至于受了这么重的伤。大伙目光全部被帐册吸引了过去有人甚至悄悄地向御案挪动身体试图从侧面偷偷窥探到一鳞半爪。
杨广也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再不顾天子威仪亲手接过了帐册当着众人的面低声阅读。“壬申米一千石箭矢一万支易金珠半斗平安令箭十支。甲申米两千石箭矢一万易金珠斗半…….甲辰米两千石易金珠两头和田玉五块……”
顷刻间杨广将对屈突通等人的不满被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杨文宣送来的是笔流水帐从雁门城被围那天起一直记录到现在。而出售方十分高明一直在大幅度提高着粮食和羽箭的价格。可惜他不是为朝廷做这笔买卖!
有人在偷偷地和突厥人做交易怪不得围城这么久素来不带补给的突厥狼骑还未断粮。狡猾的家伙在最开始就为自己的家族找到了后路第一笔交易中便换得了十支平安令箭。
如果突厥人不入城他们大战争财。如果突厥人入了城他们可以凭着出卖朝廷和城中百姓立下的“功劳”来保全自己。“送帐册的人在哪谁在追杀他?”愤怒中杨广完全失去了理智说话的声音简直像野兽咆哮。“杨文宣立刻关闭宫门没我的旨意所有文武不准出宫。来护儿带朕的佩剑跟送帐册者去将参与此事的人全部捉来。朕要亲手斩了他祭我大隋战旗!”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天子佩剑丢给了大步上前的来护儿。有机会盗卖军粮的人只可能出在天子中军和雄武营之间所以杨广本能地选择了不再相信宇文士及。同时他下了另一道口谕给内史侍郎萧瑀和民部尚书樊子盖“萧卿你立刻带人出城命令屈突通放弃追杀敌军火入城。樊卿从即刻起城中防务全部交给你。”
“臣尊旨!”杨文宣、来户儿、樊子盖和萧瑀四人躬身领命然后匆匆跑出殿门。随后沉重的吱呀声在外响起连绵不绝。在这令人牙酸的噪音伴随下一道道厚重的宫门6续关闭将行宫内外隔绝开变成两个完全不相连通的世界。
“你站到朕身边来!”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后杨广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殿前侍卫点了点手命令。
那名侍卫不敢违背圣谕蹑手蹑脚上前站在了杨广身侧。还没等他将身体站稳又听到了第二句圣谕。
“把佩刀解下来!放在朕的御案上!”大隋皇帝杨广强压住自己的心跳命令道。他能听见自己粗壮的喘息声也能看见诸臣苍白的脸。紧闭的殿门口三十几个侍卫在镇殿将军杨文宣的指挥下排成两列对群臣虎视眈眈。
隶书于杨文宣指挥的宫廷侍卫有一千多人个个武艺精妙。凭着厚厚的宫门的高大的宫墙他们足以在十万兵马的攻击下坚守一天一夜。但高墙、厚门和忠心耿耿的侍卫没有能再给杨广任何安全感这一刻他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侍卫刚刚放在自己面前的横刀。那柄刀是开皇年间监造刀柄上还錾刻着打造时间和督造者官爵和姓氏。
开皇八年十月大隋行台尚书令兵马总节度晋王杨。
第四章 干城 (五 中)
杨广坐在御案后面前摆着自己南征时督造的横刀不再说话。他还是大隋的皇帝他还记得自己统兵四十余万横渡大江的辉煌。这份记忆是永远属于他的没人能够夺走即便疾病和衰老也不能。在跳动的烛光下他两鬓的头可看见明显的秋霜之色夹杂在涩涩和黑之间脆弱而绝望。
留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出这个时候谁去惹皇帝的不快肯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杨广很少诛杀臣子但并意味着他会对出卖自己的人心慈手软。是杀一儆百还是诛灭九族有人心中暗自揣度。偶尔抬头将怜悯的目光看向宇文述父子。
没错群臣之中有机会并且有胆量盗卖军粮给突厥人的只有宇文、裴、虞等聊聊几家。也有可能是这几家相互勾结而为之。其他文武要么没机会靠近城门要么没机会靠近官仓纵使想卖国也不具备资格。再结合刚才听闻突厥人撤军消息后宇文述失常的表现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那一道道目光如无数把长槊刺得宇文士及浑身是伤。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现平日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老父胡须肩膀胳膊手背都在不住地颤抖。天已经有些凉了特别是在破晓时分不甘心退去的夜风透过纱窗吹得人脊背生寒。但宇文述却在出汗根眉梢须末细细密密的汗珠如秋露一般凝了厚厚一层。
宇文士及知道谁干的坏事了。经过家族几年来的努力他的哥哥宇文化及现在是中军副统领他的弟弟宇文士及身为司仓参军。接管雁门城防务以来出于对同胞兄弟的无限信任天子御营所控制的东门宇文士及从来没有去巡视过。
怎么办?智计百出的宇文士及急得耳朵后边直冒火。一刻钟之前他还在为李旭的前程而担忧一刻钟之后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族万劫不复。从小到大宇文家族留给他的记忆没多少愉快的成分但这毕竟是他的家族他的根他的血脉传承之源!
“陛下——”想了很久之后宇文士及以颤抖的声音向杨广乞求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家族逃过此劫唯一的办法。他感觉道自己的心中有如万把钢刀在扎却不得不装出一脸虔诚。
“驸马有事启奏么?”杨广将横刀拉出鞘向锋利的刀刃上吹了口气然后冷笑着问道。
“臣请奉旨出宫帮助樊子盖大人稳定军心。无论谁盗卖了军粮臣定将其捉拿归案决不袒护!”宇文士及在心中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答。他知道杨广不会杀自己毕竟是翁婿之亲纵使整个宇文家覆灭看在公主的份上杨广也会对他网开一面。
“你呵呵贤婿这么着急替朕分忧难道有十足把握么?”杨广“唰”地一声将横刀收回鞘内冷笑不止。他之所以下令关闭行宫的大门便是提防宇文家铤而走险眼下城内的主力是雄武营如果宇文士及出去后登高一呼凭借其兄弟二人手中的兵权和家族的影响绝对能掀起一场大乱。
领军打仗杨广承认自己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生疏了。但突然难置人于死地的本领许多人还得向他学着一点儿。无论是当年的杨素还是现在的宇文述只要自己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翻不起风浪!
“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士及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没等杨广说出更伤人的话许国公宇文述突然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丹犀之下。
“陛下臣对他誓绝没参与盗卖军粮之举。此事开始于臣的兵马入城之前臣若勾结外寇在重围之外方便十倍!”宇文士及见老父跪倒自己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大声申辩。
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既摆脱了自身的嫌疑又令杨广想起了是谁不顾生死闯入重围之中和他共患难。“驸马起来朕没怀疑过你!”带着几分愧疚杨广叹息着说道“驸马对朕的忠心朕一向知晓。但朕已经派樊尚书去接管防卫驸马静待他的消息便是!”
“陛下那雄武营是士及一手带出来的樊尚书性如烈火来将军手中无兵一旦他二人处理不当恐怕会引起将士们的猜疑。至于陛下的中军士及去了也可以少洒一些血便能将祸国者揪出来!老臣追随陛下半生陛下若疑臣尽管将臣推出去斩便是。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老臣不敢不受。但万一雄武营有事情我宇文父子的名声尽毁。届时陛下想法外开恩我父子也无颜苟活了……”宇文述听出杨广说话口气的松动以头炝地“咚咚”不止。屈突通的大军即刻便可回师李仲坚在雄武营的影响力不亚于他的次子士及。无论如何宇文家此刻也没有和朝廷翻脸的本钱所以他只有靠多年的君臣情义来为自己的家族求一条活路。
须臾之后宇文述的额头上便见了血。宇文士及心疼老父伸手相扶却被自己的父亲一把推开。“陛下老臣对陛下之忠心天日可见。”宇文述一边哭一边继续叩头。引得宇文士及一阵悲从心来泪流满脸。
眼看着宇文家父子抱头痛哭杨广心里再也硬不下去。算算来户儿已经出城有一段时间了他决定再冒险赌一次“你们父子起来吧。朕答应了士及的请求便是!你们父子如果想对朕不忠早该动手了又何必拖延到今日。都是那些不懂事的畜生看到了钱眼里便没了我这个皇上!”
“老臣谢陛下隆恩。士及还不赶快去为陛下除奸!”宇文述死里逃生趴在地上拜谢。
“臣谢陛下信任!”宇文士及又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快步走向宫门。在杨广的默许下禁宫侍卫将大门开了一条小缝将宇文士及放了出去。
“唉!”在宫门关闭的刹那有人于心里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四章 干城 (五 下)
正如宇文士及所料宫门外的事态早已乱成了一团糟。自从半夜时分有谣传说某些胆大包天的雄武营士卒闯入天子御营偷了大隋天子亲赐给宇文化及将军的镇军之宝后雄武营和御营两支守军就开始武装对峙。天子御营的镇军之宝是个什么样子雄武营弟兄们谁也不清楚。但自己家兄弟被宇文化及带着人追杀鲜血洒了整整一条街的惨状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旅率岑文静和校尉吴俨惨死在宇文化及刀下校尉周大牛重伤在弟兄们中间素有人望的参军赵子铭身中数刀逃入了行宫至今生死未卜。这种骑到头上来的羞辱纵使再老实的人也无法忍受。在督尉秦行师的带领下大约三千多弟兄奋起自卫。迎头冲过去将追杀赵子铭的御营兵马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他们堵住了御营大门要求宇文化及兄弟出来给大伙一个交待。而御营里的士卒也不肯示弱在营内摆开了矩马、床弩随时准备和敢于闯入的人决一死战。
还有五千多雄武营弟兄被张秀和崔潜两个督尉强行堵在驻地。他们没有参与内斗。但彼此之间却生了严重的分裂。人群分为两伙不断出对张秀的辱骂有人指责他和宇文家的人穿一条裤子也有人指责他对宇文将军忘恩负义。而督尉崔潜则被大伙骂做油葫芦两面派随时都有被弟兄们拖进人群暴打的危险。
民部尚书樊子盖和水师大都督来护儿第一个到达的便是雄武营驻地。他们想凭借自己的声望和官威快接管雄武营从而保证行宫不会被愤怒的士兵们冲击。结果雄武营弟兄们根本不买他们二人的帐。非但底层士卒不肯服从约束就连一些督尉、校尉也对二人的命令阳奉阴违。
“我是大隋民部尚书奉有陛下口谕前来整军!”望着彭湃的人潮樊子盖沙哑着嗓子喊。他很后悔自己走得太匆忙没向杨广讨要一道书写清楚的圣旨。现在无凭无据根本办法让大伙相信他的说辞。
“滚!”相互之间闹得不可开交的雄武营弟兄迅调整目标一致对外。他们需要泄自己的愤怒皇帝陛下当初亲口答应了只要突厥人退兵守城者每个人都官封六品。现在突厥人的旗帜还没走远朝廷却已经开始卸磨杀驴。
“皇上的佩剑在此弟兄们稍安勿噪!”来护儿高高地举起杨广赐予的宝剑试图以天子威仪弹压士卒。在宝剑的威慑下他比樊子盖多收获了半句答案“滚我们不认识!”
“我们要给死去的弟兄讨还公道!”有人振臂高呼。
“我们只认得宇文将军!”有人反复强调。
而这两个口号显然相互矛盾今夜遭难的弟兄们就是死于宇文家之手。想让宇文家的人自己惩罚自己简直是与虎谋皮。持不同观点的两伙人瞬间又争执起来剑拔弩张局势随时都会演化成一场大规模火并。
两位朝中重臣顷刻间闹了个满脸通红偏偏无法当场做。他二人手中都没有自己的兵马一旦把狂噪的弟兄们逼到绝路上说不定谁要为此丧命。目光猛然一转樊子盖将怒火向了督尉张秀“张督尉这就是你带的好兵!”他阴阴地道语调里充满威胁。
“大人您您也听见了。他们他们刚才一直在骂我。若不是末将末将和崔督尉带亲兵堵了门御营中军那点人早就被砍成碎末了。况且况且末将升上督尉还不到三个月除了自己的亲兵能管得到谁啊!”张秀一脸愁容结结巴巴地替自己辩解。
他说的一半是实话御营兵马都是些混出身的公子哥铠甲器械比雄武营优良的得多。战斗力却不及雄武营一半。如果今夜不是他和崔潜两个人带领亲兵及时封堵了驻地大门导致秦行师手中兵力不足天子的中军早就被愤怒的雄武营弟兄荡平。但一直被宇文士及当作心腹的张秀在军中威望绝对不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低。他不是做不到而是出于某种原因选择了逃避。
“姓张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人群中传来的喝骂声恰到好处地替张秀解了围“咱们自己弟兄的尸体就摆在这他们的眼睛还在看着你!”
“姓张的宇文大人平时待你如何你拍着胸脯想想!”支持宇文家的一派人也出了斥责不准许他做出任何有损于自家主将的行动。
被弟兄们抢回来的尸体就摆在张秀脚下每个人身上都被砍了无数刀血淋淋的惨不忍睹。而宇文士及将军对他的恩义也是实实在在的片刻不容遗忘。无法做出取舍的张秀低下了头紧紧地盯住死去的袍泽眼中仿佛随时有泪会坠下来。
“崔督尉难道你也准备抗旨么?”来护儿见张秀耍起了死狗转头去劝说崔潜。“或者你信不过老夫认为老夫无法给你们主持公道?”
“大人这事儿这事情比较复杂。不是我不肯帮您我就怕弟兄们一旦出了营门闹出的动静会更大。”崔潜素有八面玲珑之美誉应付得滴水不漏。“您也知道咱雄武营弟兄互相之间情同手足。而杀人者却是宇文士及将军的大哥和三弟处于这种尴尬境地谁还能令所有人心平气和!”
“陛下赐我宝剑就是让我可以揪出任何奸佞不管他背后的靠山!”来护儿皱了皱眉头宣布。
“那大人应该先宣布奸佞是谁!好让弟兄们分清黑白是非!”崔潜抱了抱拳回答。
‘带领营中这五千兵马杀到御营去将宇文化及兄弟揪出来!’来护儿心中呐喊但他却没有这样做的勇气。他不畏惧宇文述的权势却畏惧宣布了宇文家罪名后的结果。化及和智及两个畜生到目前为止还没铤而走险就是奢望着他们的老父亲可以在朝堂上摆平一切祸端。如果他们二人现退路已绝肯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到那时城中情况恐怕就不是雄武营和御营刀兵相见那么简单了。宇文士及统领雄武营多年亲信党羽遍布全军。耍死狗的张秀和八面玲珑的崔潜二人中至少有一个是他的心腹。如果他们选择对宇文家效忠到底……。
他们面对突厥人时可以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突厥人退后他们却要为了不同的目的自相残杀。作为领兵多年的老将来护儿不忍心看到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惨剧在自己眼前生。他需要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偏偏今夜多耽搁一刻城中就多一分兵变的危险。
就在来护儿和樊子盖对着愤怒的人群束手无措的时候宇文士及拍马赶到。“宇文将军回来了!”雄武营中立刻有人开始小声欢呼。“看宇文将军怎么面对死在他哥哥手里的弟兄!”还有人冷眼相向静待事态演变。
“陛下命我来协助樊尚书和来老将军!”翻身下马宇文士及用最简洁的言辞交代了一句。随后他快步走进军营走到了对峙着的两伙人之间。
雄武营弟兄们立刻停止了叫嚷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凭心而论这几年宇文士及对大伙不算太差。虽然高级将领的名额都被宇文家安置进来的人给把持了但在日常补给供应军饷放和战利品分配上宇文士及尽量做到了不偏不倚。
他在雄武营将士之间依旧存有很重的威望无论是对宇文家所作所为心怀不满的低级军官还是其父亲安插进来的嫡系只要宇文士及站在人群中振臂一呼肯定有大部分人都会轰然响应。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也知道如果自己此刻突然宣布造反会有十足的把握冲出雁门城。天下已经大乱带着身边的嫡系他完全可以割据一方甚至和造反者一道逐鹿天下。刚才在走出行宫之前父亲宇文述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暗示。但他不想那样做杨广刚才在赌他的忠心宇文士及一样想赌用自己的忠心赌整个家族的前程。
“张秀、崔潜听令!”站在弟兄们中间宇文士及以非常冷静的语气吩咐。身边都是多年一起在刀丛中滚过来的兄弟他不愿意让大伙对自己失望。“整顿兵马跟我去围了御营将杀咱们弟兄的那些人揪出来!”
“啊!”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气包括樊子盖和来护儿都没料到宇文士及在关键时刻居然如此果决。张秀的身体晃了晃没敢接令。另一名督尉崔潜则直接瞪圆了眼睛再次确认:“宇文将军你你可知道杀了咱家弟兄的是谁!”
“整队随同来老将军去御营捉拿私通突厥残害我军将士的逆贼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沿途若遇抵抗一律就地处决!”宇文士及的眉头猛然向上跳了跳目光中瞬间充满了杀机。
第四章 干城 (六 上)
杨广的佩剑和来护儿的官威对于御营兵马的作用远比其对雄武营将士来得大。特别是现来护儿和宇文士及身后还跟着五千援军的时候很多御营兵士主动放下了武器让开了一刻钟前他们还要誓死保卫的营门。
雄武营弟兄出了一阵欢呼蜂拥而入。“皇上答应给大伙主持公道了宇文将军要大义灭亲!”后赶来的弟兄们快将这个好消息传给了先前堵在御营大门口的袍泽。尽管带着几分不信任秦行师还是主动交还了兵马指挥权。有杨广的天子佩剑和来护儿的亲口保证在不由得他不选择妥协。
“你和崔督尉带领本部弟兄们围住御营没我的命令逃出来一个就杀一个!”宇文士及扫了一眼秦行师故意把命令声提高了几分。安抚军心为重至于秦行师先前的举动是否违反了军律他没时间去追究。
“张督尉你点五百弟兄跟我进营拿人有违抗者格杀勿论!”支开了崔潜和秦行师宇文士及又把头转向了张秀目光中充满期盼。他需要后者的全力配合宇文家能否挺过眼前这道关口就看张秀是否会做。
不辜负他的暗示张秀在本部兵马中尽量点了与宇文家瓜葛不大并且对自家主帅极其忠心者。其中有四十几人甚至为张秀亲自招揽来的故乡子弟。他们都是受了李旭和张秀二人故事激励而来军中谋取功名者。他们看到过将军的锦袍还没看到过锦袍下隐藏的血渍和污垢。
“来老将军请捧天子剑入营宣布陛下的旨意!”待张秀从容地整理好队形后宇文士及先向来护儿抱了抱拳紧跟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也好!”来护儿点点头大步走入御营深处。看到他怀中所抱的天子剑很多军官带头跪倒。张秀则根据营中众人铠甲上的标记命人将职别高于校尉者一一架起来押在队伍的最后。
看见宇文士及亲自领军入营捉人化及和智及兄弟两个顿时也没了主心骨。他们知道大势已去不敢螳臂当车乖乖地在中军摆开了香案。
“据忠心将士举报宇文化及、智及兄弟勾结个别御营将领卖粮资敌。圣上口谕着水师大都督来护儿、雄武营统领宇文士及擒拿所有相牵连者立刻押解进宫由陛下亲自审问!”来护儿利落地转述完了杨广的口谕双手托起天子佩剑高高地举国了头顶。
“不可能难道父亲没在陛下面前求下情来么?”宇文智及吓得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香案前。没等继续狡辩他的声音立刻被一大堆喊冤声给吞没“冤枉来老将军我们不知情!”“我是冤枉的!”其他混在军中捞功名的纨绔子弟们立刻失去了追杀赵子铭时的跋扈劲头一个个哭天抢地干嚎不止。
“陛下既然说他会亲自审问自然不会冤枉了一个无辜!”来护儿实在看不惯这些子侄辈们的窝囊相冷哼了一声把天子剑放在了香案上转身出帐。借着送上门来的机会狠狠打击了宇文家一下实在令他心情愉快。但既然宇文士及还能得到杨广的信任来护儿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所以他刻意先行一步以免亲眼目睹宇文家兄弟相残而使双方难堪。
“将校尉以上的人都绑了押解进宫。其他人关在营内随时听候传讯!”宇文士及脸色冷如冰霜喉咙里出来的声音也不带半分感情。听到主将的命令张秀带人快扑上将还趴在地上喊冤的将领们一个挨一个拉起来绳捆索绑。
“冤枉。我们冤枉!”二十几名校尉十几名别将、督尉、参军个个泪流满面。他们不敢反抗任由张秀的亲兵牵羊一般将自己捆好牵出中军。有人步子迈得稍微慢了立即遭到雄武营弟兄们一顿拳打脚踢。
“让你们砍死吴校尉!”“让你们追杀赵参军!”“让你们穿得铠甲比咱们好!”很多人趁机公报私仇将被绑者打得鼻青脸肿。
看到身边的同僚6续被绑走宇文智及心中害怕向前匍匐几步一把抱住宇文士及的双腿“二哥二哥救命。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见亲弟弟的哭声宇文士及再也绷不住脸眼泪滚滚而落。“你还知道错了!整个宇文家都被你们两个害惨了。阿爷此时还在陛下面前赔罪这卖国求荣的罪行又岂是随随便便可宽恕的!”
宇文智及平素最讨厌自己的二哥罗嗦此刻不敢还嘴只是抱着对方的大腿一个劲儿地哀哭。宇文化及却很光棍儿上前推了他一把大声呵斥道“哭什么你哭他就有胆子帮你么?咱们两个死了宇文家正出的从此就剩下了他一个他现在不落井下石你就该念佛了还痴心妄想他来救你!”
“大哥说得哪里话来我刚听到此事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为你二人顶罪!”宇文士及抹了把泪哽咽着申辩。
“事实上最后却是你来捉我二人归案!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除了智及和我以及咱们宇文家的几个亲兵没有其他人涉案。你尽管抓我两个去交差别难为我麾下弟兄!”宇文化及不肯听弟弟解释背过双手大步走到张秀面前“绑吧张督尉。恭喜你又立了一大功!”
“末将多有得罪!”张秀先向宇文化及施了个礼然后亲自捧着一根绳子站到了认罪者背后。他的身材远远没有宇文化及高几乎要翘起脚来才能将绳子摆正。在把绳子穿过宇文化及腋窝下的一瞬间张秀以极低的声音冲着宇文化及耳朵嘀咕道:“懋叔(^小说网)唆使郑旅率牵线。你只是受人蛊惑!”
说罢他快将头从宇文化及耳边撤开冲着所有人大喊道:“大伙刚刚死里逃生按理张某不该为难诸位。但上命在身不敢有违。诸位放心皇上是有道明君。大伙见了他尽管实话实说切莫胡乱攀扯!”
“哼你以为我等是那民间泼妇!”宇文化及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向帐门。在转身的瞬间他用靴跟重重踩了张秀一脚。
痛楚随着狂喜一道涌上了张秀的脑门他知道宇文化及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将捆绑其他将领的差事交给了麾下一名校尉带着自己的绝对嫡系走入了中军侧后的另一个皮帐。
宇文家嫡系专用的议事皮帐内几个家族的心腹死士正乱作一团。看到张秀进入他们立刻围拢了上来。“张督尉你可得跟二公子说一声让他救世子一救!”宇文化及的远房叔叔也是他的贴身幕僚宇文懋率先说道。因为平素走动频繁他跟张秀混得很熟知道对方是家主亲自收服的亲信关键时刻可以引为后援。
“小声别让外边的人听见。国公爷被皇上留下做人质了二公子也不好轻举妄动。他让我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有谁参与?多少人知道详情?”张秀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先命令自己的亲信把住帐口然后以极低的声音追问。
“说来话长开始大伙以为守不住这里就奉国公爷的命令给自家谋个出路!”宇文懋不敢隐瞒用蚊蚋大小的声音汇报。
“长话短说就咱们一家么。朝中其他大臣呢?”张秀皱了皱眉催促。
“开始换了十个平安令。裴大人给牵的头虞大人也有份。但他们老奸巨猾都没派心腹参加具体交易。后来二公子进了城他们就建议大伙停手。可突厥人开出的价钱实在诱惑三公子抵御不……。”
“荒唐假如突厥人让你开城门你们也干?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知会二公子?让我们连个照应都没法做!”尽管事先猜到了张秀还是为这笔交易而震惊。裴寂虞世基再加上一个宇文述这三个人皆是眼前大隋文武之中的领军人物国之干城。但危难面前他们想到的却是如何出卖大隋来换取自家的平安。
他感到心底一阵阴寒脸上却不得不带着和善的微笑。这是当年宇文述亲自“传授”给他的绝技引诱他透漏恩师杨夫子与和李旭之间关系的那天宇文述脸上带着的是同样的笑容看起来是一样的可以信赖。
“哪会呢?咱们只管卖东西不开城门!”宇文家族的另一位远亲宇文杰见张秀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心情大定嬉皮笑脸地回答。“老爷和世子最初也是一番好心准备给大伙留条活路。至于二公子和你老爷特意叮嘱过说二公子心太善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唉早让二公子与我知晓也不会出这么大乱子。雄武营的人怎么知道的情况盗走了什么证据?”张秀跺了跺脚故作懊恼地抱怨。
“是个账册本来要销毁的结果不知道雄武营的那几个人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敢上门来偷。不过他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来了二十几人只活着逃走了三个去!”
“逃走一个都是麻烦。杰叔你去把咱们家所有知情的人找来大伙在这个皮帐里扮作我的亲兵待来护儿走远后我带你们悄悄离开!”
“世子做事一向小心知情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还有几个小兵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张督尉犯不到替他们操心。”宇文懋接过话头主动汇报。能逃出御营大伙就不愁找到活路。宇文家的知交故旧遍天下出去蛰伏一段时间回来后大伙照样趾高气扬。
“既然如此大伙准备换衣服。杰叔亲卫中有个叫郑信的旅率你把他也找来二公子特意吩咐带他一道走!”张秀点点头又道。
“我马上去谢张将军费心!”宇文杰连连答应着闪身走出了帐门。“张秀这小子识像不枉老爷当年栽培他一次。”得意洋洋地想着他走到亲兵们的军帐从中叫出了忐忑不安的旅率郑信拉着他一道去找张秀复命。
“张督尉找我做什么?”旅率郑信一脸茫然狐疑地问。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亲兵旅率算不上宇文士及的心腹从来没参与过家族中的机密事。方才来护儿入营捉人所有底层士卒都躲入了军帐。作为一名小小的旅率他也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营帐内唯恐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
很多飞来横祸出现时往往不带任何端倪。“不该问就别问二公子亲自点的你!”宇文杰骄傲地回了一句同时加快了脚步。能被二公子看中的人有几个不飞黄腾达?想那张秀起初不过是名小卒几年之间便做到了五品武职。要是二公子亲自点我的名…。做着美梦他不觉又回到了先前的军帐。
站在门口的张秀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二人回来皱着眉头命令“赶快进去换衣服天亮之前必须上路否则就来不及了!”
“哎哎烦劳大人久等!”在张秀面前的宇文杰马上又换了另一份神态卑躬屈膝地答应。皮帐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几个张秀的亲兵捧着两套衣服在等。不敢过分劳烦对方宇文杰和郑信从亲兵手里接过衣服手忙脚乱地向身上套。
刚从亲兵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还带着体温摸起来暖暖的。只是小了些胸口处稍嫌紧绷。宇文杰用力扯了扯却觉身上的有些不对他借着帐子中间的火把又仔细看了看入眼的是一团血。
紧接着一柄刀尖从旧的血迹处冒出来给衣服上再添一抹殷红。宇文杰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慢慢消失弥留之际他不甘心地扭过头看见张秀倒背着手施施然离开了军帐。
第四章 干城 (六 下)
留下两个心腹死士继续善后张秀带着其余的亲卫又转回中军。此时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宇文化及兄弟三个的表现上因而根本没人觉他曾经离开过。张秀迅扫了一眼现中军帐内大部分御营将领都已经被绑走只有宇文家的老三智及不肯奉旨伏绑依旧在哭着喊着告饶。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了。嫂子是圣上的女儿您是他的亲女婿不能看着我被砍头啊!”这家伙嗓子早已经哭哑却抱着宇文士及的腿死活不肯放开。前来拿人的雄武营士卒既知此人已经活不到中午不忍心当着自家主将的面用强所以只好等着宇文士及自己话。而宇文士及早就哭得软了蹲下身子手抱着弟弟的脖颈泣不成声“圣上亲自下的令我我怎敢当众驳他。你二嫂远在洛阳….呜呜…”
“二哥我知道错了我认罚。你可以让皇上打我板子充军配我愿意去岭南我愿意去。二哥别让我死啊!”
“我若能救你自然全力去救。可可你犯下的是灭族之罪灭族之罪啊!”宇文士及一边哭一边数落。“那些金银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咱们宇文家又未曾少了你的吃穿你要金银做什么…….”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时糊涂!”宇文智及无言自辩继续哑着嗓子干嚎。鼻涕眼泪源源不断将宇文士及的护腿铠甲抹湿了一大片。
张秀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凑上前低声劝道:“宇文将军先请节哀吧。圣上还在行宫里等你的消息呢。你缴令缴得越晚圣上心里的火气越大!”
“没良心的张秀!我二哥平时怎么待你!呜呜呜-如果没我宇文家怎么会有你的今天!”宇文智及立刻抬起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骂。
“绑了如果他再乱说话用干马粪堵了嘴!”张秀可不怕这没心肝的东西双眉一竖怒喝道。
两个亲卫立刻上前用力将宇文智及从其兄身边扯开。“二哥二哥救我!”情知入行宫后必死无疑宇文智及挣扎着呼救。
“你还是伏绑吧。待会儿见到陛下老老实实认罪。二哥能为你做的早已经做过了!”众目睽睽之下宇文士及不得不硬起心肠抹了把眼睛抽泣着叮嘱。在手背盖住眼皮之前的刹那他快用目光和张秀交流了一次。从后者的镇定的眼神中知道整个宇文家族有了幸存下去的希望。
营帐外来护儿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张秀绑了宇文智及出来立刻命人压了去行宫交令。此时东方已经开始亮被乱兵惊扰了一夜的百姓们偷偷从门后探出头四下张望。看到一长串大官们被牵羊一般牵向了行宫立刻又将头缩进了门上栓落锁。
“恐怕是打仗不卖命吧该杀!”有人偷偷地在屋子中嘀咕。
“不好说被抓的全是同一个营的弄不好是兵变!”有人见识稍高小声跟亲戚们分析。
“尽胡说你怎么知道?”
“看衣裳么先入城那伙的衣裳和后入城那伙不一样!”被反驳者有理有据地解释。
“突厥人还没退呢怎么可能?”
“突厥人退了吧!前天下午开始他们就没再向城里扔过大石头!”
“可不是么突厥人估计是走了!”众人瞬间高兴起来躲在院墙后小声欢呼。隋军既然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突厥想必是退了!大伙的家业都保住了不用再整日地担心。至于外边两伙隋军为什么打架谁输谁赢行宫里的皇上安危如何?距离太遥远大伙管不到也不想为此而头疼。
眼下雁门城里头最疼的人便是裴矩和虞世基两个。自从镇殿将军杨文宣将账本呈上金殿两位肱股重臣心里就急冒了火。可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杨广他们谁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曾经参与了这笔“大买卖”。二人一心盼望着宇文化及和智及两兄弟犯混到底干脆带着御营兵马造反。那样借着平叛者的手所有罪证都会被消灭得一干二净。事后只要两位参掌朝政的大人咬定宇文述老贼胡乱攀污谁也无法将罪名加到他们头上。
怎料事实偏偏于他们的心愿相违宇文化及和智及哥两个居然束手就擒了。而奉旨出宫的来户儿和樊子盖两人也没有辜负杨广的期望在宇文士及的帮助下顺利地接管了城内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将一场风暴快消弭于无形。
“这下可惨了!”看着跪倒在皇帝面前叩头如捣蒜了宇文氏兄弟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世基冷汗瞬间湿透了官袍。他手中的权力完全依赖于杨广的信任只要宇文兄弟两个如实招供整个虞家一样要万劫不复。
他偷眼看向素有智者之名的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现对方的脸色亦白如草灰。“人证物证俱在!”裴矩想起了自己当地方官员审问犯人时经常说的一句话两腿慢慢开始打战。
宇文述早已脱去了官帽跪在大殿中央请罪。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押了进来膝行几步靠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耳光。“咱宇文家什么时候缺这点儿小钱了你们两个没出息的东西!那军粮涉及陛下安危也是可以拿来卖的么?”
化及兄弟不敢躲闪瞬间便被打得面颊红肿鼻血长流。宇文述打完了儿子抡起胳膊再打自己“是我这个老混蛋养儿不教平日过于纵容你们。是我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他年龄已经年近古稀白满头。此刻脸上一把鼻涕一把血看上去分外可怜。才打了几下宇文士及第一个受不住长跪在金殿中央对着杨广乞求道:“陛下圣明臣不敢请陛下饶恕宇文家滔天大罪。但请陛下念在家父多年鞍前马后服侍的情分上让他得以终老。所有罪责士及愿为家父分担。纵斧质加身绝不敢怨!”
“你好好活着。你对陛下忠心耿耿是我这老不死和你两个无法无天的兄弟惹了祸!不关你得事!”宇文述怎肯把最后一个儿子也牵连进去从化及兄弟两个身边再爬到士及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哭叫道。
“二弟替我在爷娘膝下尽孝。我一时糊涂受人蛊惑做错了事千刀万剐不能赎罪。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累了父亲!”宇文化及也用膝盖爬过来呜咽相和。
眼看着兄弟父子哭做一团百官心生怜悯不断有人陪着垂泪。那虞世基何等聪明之人见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迟迟没有生立刻猜出宇文家准备把罪行自己扛了。他受人如此宏恩不得不投桃报李。大步出列在杨广面前启奏道:“陛下宇文老将军为大隋戎马半生纵有教子无方之过亦罪不致死。请陛下念在多年君臣之情上对其网开一面!”
“突厥人刚刚退兵如果此案牵连过广难免被人误解!”裴矩素来八面玲珑紧跟在虞世基身后启奏。
有两个参掌朝政带头其他文官哪个敢不跟随。况且宇文述在朝中的党羽本来就已经打算出面救主。66续续朝堂上站出了二十几位四品以上高官众口一词地替宇文述讨饶。
杨广本来和宇文述私交就厚被老家伙一哭心肠早就软了。再看到这么多人替宇文述求情更有了徇私枉法的借口。长叹了一声回答:“诸位爱卿都归班吧古人云罪不及妻驽。何况宇文化及和智及都已成年所作所为与其父辈何干?!”
“谢陛下隆恩!”一干马屁之臣齐声唱颂气得武将队列中的来护儿等人两眼蓝。“当年杀贺若弼时怎么没见陛下如此宽容!”大伙心中暗自抱怨嘴上却只能跟随大流一道赞颂杨广决断圣明。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你兄弟二人可知罪?”杨广过足了圣明君主的瘾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臣贪生怕死唯恐城破后玉石俱焚。所以所以就用军粮和箭矢换了几枚平安令。智及他只是从犯稀里糊涂地跟着我这个当哥哥的分赃。请陛下开恩把所有罪责让化及来承担饶智及一死。也不要牵连我营里的兄弟他们都不知情也无权过问我这个主帅行事!”宇文化及磕了个头大声回答。
“罪臣贪财听人说卖点军粮不妨碍战守大局所以一时糊涂就答应了。罪臣该死请万岁责罚!”经历了刚才一番折腾宇文智及这个懵懂无赖也早就明白了想让家族脱困的唯一办法是主动把全部罪责承担下来以免其他人落井下石。因而一改先前窝囊相长跪在宇文化及身边坦白。
“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蠢才!”杨广又气又怜喝骂。他气的是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胆大包天心中却怜对方兄弟情深不像自家所有兄弟最后都反目成仇。
“罪臣愚蠢辜负了陛下器重。臣愿领千刀之刑请陛下放智及一条活路!”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认罪态度越好活下来的希望越大一边叩头一边哀告。
“罪臣愿意和哥哥同生共死请陛下只处置我兄弟二人别牵连无辜!”宇文智及也突然光棍起来大声嚷嚷愿意与其兄同生共死。
“御营兄弟都有守土之功。既然宇文化及兄弟已经认罪臣请陛下追出此事主谋开释其他将领回营安抚军心!”来护儿不愿就这样被宇文家蒙混过关上前启奏。
“臣附议来将军之言!”
“末将附议!”
刹那间又有十几个平素和宇文家合不来的文武出列明着替御营将领们说情暗地里请求杨广将此事追查到底。
坐在御案后的杨广用力揉了下太阳穴从半夜折腾到天亮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来护儿提醒得的确有道理这背后得隐情绝不像宇文化及承认得那样简单。几万石军粮不是小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被运出了城并且在一个多月内持续交易了十几次。事前没有经过谨慎的谋划执行时没有人周密配合绝对不可能做得到。
“你怎么和咄吉那厮联络上的莫不成他与你有旧交么?”挥手命令来护儿等人归班后杨广强打起精神继续问案。
“罪臣不敢欺骗圣上。是臣的心腹幕僚宇文懋直接插手此事所以才能瞒过了营里的其他人。至于联络始毕可汗的是罪臣营里一个名叫郑信的旅率。他是突厥人安插的眼线大军刚入城他便找上了宇文懋。本来他二人还想让罪臣打开城门放始毕可汗进来。臣一时良心现所以所以就坚持没敢答应!”宇文化及又磕了个头回答得滴水不漏。
“你倒还有良心!”杨广冷笑一声骂道。
“臣家世受皇上眷顾所以不敢辜负!”宇文化及脸皮厚不可度回应得毫不犹豫。
“那你为何盗卖军粮军资来将军火去御营捉拿宇文懋和郑信二人归案。”杨广用力一拍桌子喝令。他认为案情已经很明白了是突厥人的眼线先勾结了宇文化及和心腹然后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贪赃。至于自己身边的臣子全是对大隋忠心耿耿没一人参与。
实情是这样么?在来护儿转身出宫的瞬间杨广疲倦的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谎言可追求下去有什么意义呢。这些臣子之中有哪个是能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换了突厥人做皇帝他们不是一样在底下为功名利禄而奔走?
“事实”正如他所料片刻后来护儿便带回了宇文懋和郑信的死迅。从知情者口中来护儿得知这两人是在与雄武营的人争夺某样东西时被杀的。身边还有几具雄武营弟兄的尸体为证。老将军怎肯相信这种一看便知道有隐情的结果恳请杨广下旨捉拿其他与此案有关的将领一定要本案彻查到底。
“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请陛下决断!”来护儿大声启奏脸色青如锅底。
“臣闻昔日官渡战后魏武缴获书信一筐。陛下可知当日魏武因何而焚之?”御史大夫参掌朝政裴蕴快步上前引经据典。
他的话令杨广感觉愈疲惫。‘继续追究能怎样让朕把所有可能参与者都杀了么?’大隋皇帝陛下摇摇头心中得出了目前看起来最正确的答案。“把宇文化和宇文智及推下去斩了吧其他人无论是否有牵连朕一概不追究了!”
“陛下!”来护儿上前几步跪倒。
“陛下饶命!”宇文智及一边挣扎一边哀告。
“谢陛下―――!”宇文述哭拜谢恩然后一头栽倒在御案前。
第四章 干城 (七 上)
见到宇文述晕倒杨广连忙命人去传太医。他君臣二人一向投缘从杨广还没取代其兄为太子时起宇文述便一直在其鞍前马后奔走。先皇杨坚性喜节俭因此给几个儿孙的俸禄定得都很微薄。全靠了宇文述私下资助杨广才有财力拉拢朝臣结交名士。在内外诸人一致的努力下击败太子杨勇最后如愿最后登上皇位。
成为君臣之后宇文述和杨广二人交情一直未减。几个当初有从龙之功的老臣要么侍宠而骄要么洁身自持先后都与杨广疏远。只有宇文述还是像杨广未当皇帝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入宫来跟他天南地北地胡侃。凡是宇文述能弄到了奇珍皇宫里肯定会被进献同样一份。凡是宇文述喜欢吃的美食三日内必然会再精致十倍地出现了杨广的餐桌上。
这是几十年的缘分已经越君臣情同兄弟。因而无论如何杨广不愿意看到宇文述死在自己面前。至于国家法度群臣们的看法一时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须臾之后太医匆匆赶到。先命宇文士及将其父的头抬高一些然后用银针在宇文述人中之间扎了进去。“儿啊――!”宇文述干嚎一声幽幽醒转。“咱们咱们父子今天走到一块了!”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宇文述眼中淌下来在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冲出两道白印。他腾不出手来擦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或者说是在苦笑之间带着股令人无法注视的诡异。
太医摇了摇头从宇文述上唇拔下银针。然后向杨广躬身请罪表示自己已经不能做得更多。群臣这才现宇文述的手臂已经不能动了这位杨广最信任的肱股原本就有一张脸是僵硬的这回另一张脸索性也彻底失去了知觉。被宇文士及抱在怀里亮晶晶的口水滴滴答答和着泪水一道往下淌。
“士及帮为父擦一擦咱们不能君君前失礼!”哭了几声之后仿佛所有生机都被抽走的宇文述颤抖着嘴唇含含混混地叮嘱。
“儿知道!”宇文士及先抹了把泪然后撩起一角征袍去为其父拭面。父子泪眼相望心中无限凄惶。
那战袍是宇文士及平素在城头地域突厥人时穿的从带兵入城护驾到现在一直没有更换。袍子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那血来自敌人身上还是来自宇文士及自己。被宇文述的口水一润立即透了凝干的血渍再度融化开来抹得老人胡须和面孔殷红一片。
“士及扶我起来咱们谢陛下宽宏大量!”宇文述看不到自己脸上的颜色叹了口气低声叮嘱。“你哥和老三肯定保不住了皇上肯法施恩不牵连咱宇文家的其他人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为父不敢再奢求什么只盼你一生平平安安别别断了咱宇文家的香火!”
说罢眼泪口水交替而下。
站在御案后的杨广宇文述说的每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心中不免一阵凄凉。有意说两句安慰的话又想到自己已经下令将宇文化及兄弟推出门问斩抚慰之言便再也说不出口。
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的杨广心里明白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肯定不是盗卖军粮的真正主谋杀了他们不过是向群臣做一个姿态而已。真正的主谋他永远无法再追究。正如刚才御史大夫裴蕴所言当年魏武帝与袁绍决战一样有无数谋臣私下与敌方沟通。魏武之所以把缴获的书稿都烧掉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因为他必须正视现实。
眼前的现实就是聪明的大臣们都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所谓忠心所谓君臣之礼那是骗傻子的。他们都是些赌徒为了自家的前程两方压宝。换了个皇帝只不过换了个人磕头而已。嘴里说得还是一样的话手下做得还是一样的事情。无论皇位上做得是谁哪怕原来是一个他们不愿意正眼相看的突厥人。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杨广重重地坐了下去对自己的身份赶到索然无味。正在此时宫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风内史侍郎萧瑀大步入内。
“启奏陛下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辅国将军独孤林左骁卫将军阴世师武贲郎将李旭、鹰击郎将尧君素等五位将军昨夜大破突厥斩四万有奇缴获牛马车帐无算。目前各路将士已经奉旨班师正在城外恭候陛下圣训!”满脸喜色的萧瑀装做没看见宇文述父子的可怜相扯着嗓子汇报。
刹那间杨广脸上忧郁全部都变成了喜悦。及时返回的将士给他的行宫又增添了一重安全保障使得他不必再担心因为处置宇文化及兄弟不当而引更多的事端。高兴之余他甚至忘记了几个时辰前是谁偷偷抱怨将军们心里没他这个皇上不肯入城护驾而在外围“消极避战。”
“弄这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让他们带兵入城。来将军你和樊尚书出去帮忙安置士卒。萧卿让朕的几位将军和麾下勇士都进宫来絮话。宇文士及你们父子也别一直跪着找人先搀扶老将军下去休息至于咱们君臣之间的帐咱们改天慢慢算!”杨广用手掌拍打着御案出一连串命令。
“谢陛下隆恩!”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重重叩然后相互搀扶着站起。变化来得太突然他们父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走出了五、六步后才恍然大悟般转过身用难以置信的口吻核实道:“陛下化及(家兄)和智及兄弟两个……?”
“死罪暂且记下等老将军百年之后再追究吧。他们两个从此不再是你的儿子剥夺一切功名算做宇文家的奴才猪狗!”杨广又叹了口气摇着头回答。
“谢谢陛下啊-啊!”宇文述再度扑倒于地嚎啕大哭。两个儿子终于保住了性命至于名声和富贵那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宇文家不倒化及和智及两兄弟就不愁没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朕今天不想看到你被两个畜生活活气死也不想让你白人送黑人!”杨广抹了抹眼角宣布。“你的家业以后就让士及继承吧。把两个小畜生领回去好好管教切莫再给朕添乱了!”
这也行?文武百官的眼珠差点没掉到地上去。一场可以抄家灭族的罪过眼睁睁地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居然连任何人的罪责都没有追究!“可惜了雄武营那些忠勇的将士!”有人心中叹息有人偷偷的摇头。还有人暗自对自己的将来做出抉择。
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二人已经殿前侍卫被揭开了头剥除了上衣就等杨广一声令下便可开刀。突然听到有人传旨命令把两个死囚放掉所有侍卫都瞠目结舌。
“陛下雄武营的弟兄冒死盗书揭露此惊天大案忠心可嘉。臣请陛下奖赏生者以慰死者在天之灵!”镇殿将军杨文宣快步跑回金殿高声启奏。他不敢抗议杨广处事不公只好请对方在做出最后决定前稍微正视一下忠义之士的鲜血。
杨广被堵得微微一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杨将军你救回来那名壮士叫什么来着?你不提朕还真把他给忘记了。这样吧传旨下去让他把一同前往御营盗取长辈的义士名字报给兵部。凡生还者加官一级战死者赏赐钱十吊。生前有官职者其子袭之无官职者封其一子为陪戎校尉着乡里按军职定期饷。”
“他们皆死于宇文化及兄弟之手!”杨文宣抱拳于胸坚持。
“朕不已经处罚过宇文化及兄弟二人了么。今天是大军凯旋的好日子朕不想再多杀人!”杨广有些不耐烦沉下脸来说道“况且他们不也杀了御营的人么?两两相抵不也清了!”
“陛下忠直之士的性命怎能和奸佞之徒相提并论!”杨文宣气得几乎吐出血来大声抗议。想到自己每天护卫着的居然是这样一概是非不分的糊涂虫他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阵凉。转头去看众文武现无数人眼中都充满了绝望。
“你你到底要朕怎样?难道还要朕一再出尔反尔么?”杨广开始怒了提高了声音喝道。
“陛下此事是家兄有错在先。而死者又都是士及营中弟兄。所以士及愿意披麻带孝以晚辈之礼送几位勇士棺柩出城。其家人安置费用士及愿意提供。家中男女老幼士及一概奉养到底。”宇文士及见到事情又要闹僵赶紧上前替双方斡旋。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杨文宣能为生者和死者争取到的最大利益了。“可惜几个勇士没死在突厥人之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再度向杨广抱拳。“臣一时鲁莽君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朕今天不想责罚任何人!”杨广挥了挥手再次强调。
酒徒注:月亮的背面一文只是酒徒的一些杂感。大伙喜欢看就笑一笑不同意酒徒的观点也不必动怒。吵架就算了没必要。
第四章 干城 (七 下)
他今天不想再谈任何不愉快的事他只想开开心心地分享一些将士们胜利的喜悦。最近这几年来他这个皇上当得太累了对外从来没正经打赢过任何一仗。而这次虽然功劳主要是屈突通、尧君素等人的但他这个皇帝毕竟坐镇雁门踏踏实实当了一回诱饵不是?
“陛下不再是当年的陛下了!”本来还打算上前直言相谏的来护儿等人摇摇头将话全部吞到了肚子里。想当年杨广曾带领大军打得来犯中原的突厥抱头鼠窜在凯旋归来的路上一边整饬边境防务一边还没忘了如何向当时的先皇陛下请旨免除被突厥骚扰地区的税赋以求各地尽快恢复生机。而现在的杨广却为了一场惨胜而忘乎所以不但不记得抚慰士卒和百姓而且连危及到自家皇位安全的罪行也轻而易举地放了过去。
“大隋没希望了!”逃过一劫的裴寂悲哀地想。宇文化及兄弟宁死不出卖同谋的行为让他感激但杨广赦免宇文化及兄弟死罪的决定他却非常地不满。为上位者有为上位者必须遵循的准则如果他连危及到自身安全的行为都可以容忍的话以后其他人谋反也就失去了应有的忌惮。
众文武平素受尽宇文述的欺凌很多人心中积怨颇深。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看到老家伙倒霉谁料事情到最后平平淡淡地揭过去了因而都极其失望。但皇帝陛下已经一再申明了他的决定大伙也不好再出头自找没趣。懒懒地恭维了一声“陛下圣明!”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重新开启的大殿门口。大伙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目送宇文述父子互相搀扶着离开紧跟着便看见几名衣甲上沾满血迹的将领大步走了进来。
“臣屈突通(独孤林、尧君素…)参见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屈突通等人快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站成三排对着杨广肃立抱拳。
“诸位千里来援一洗朕被困雁门之耻何罪之有?!”杨广从御案后站起身快步上前搀扶。“朕就知道你等不会负朕朕朕可把你等盼来了!”说到最后他心情激荡话语已经有了些哽咽。
“陛下乃我大隋天子岂容外人冒犯!”屈突通又躬了躬身回应。他身上穿的还是上阵杀敌时的重铠一动之下甲裙上金属片铿锵有声。金殿内原本极其压抑的气氛一瞬间便被其坦诚的话语和甲胄声衬托得雄壮起来所有人为之精神一振。
“好好朕乃大隋天子岂容外人折辱!”杨广毫不避讳地擦了擦眼角回道。“有你这么说朕即便再被多困些日子也值了。我大隋我大隋…….”
“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窥探!”站在最后一排的罗士信不通礼数见杨广一时想不起来词胆大包天地替他接上了下文。
“对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窥探!”杨广挥了挥胳膊仿佛把连日来所有阴影全部挥出了宫门。脸上带着欣慰的笑他快步走到后排“这位想必是罗士信朕的书房里有你的画像。这位是秦叔宝朕也命人画过你的像。这位小将军……”他的目光停留在李世民脸上觉得万分眼熟却想不起自己几时见过一名如此年青的贵胄子弟。
“臣唐公李渊次子李世民见过陛下臣甲胄在身无法行三叩之礼请陛下恕罪!”李世民赶紧躬身下拜自报家门。
“你是表兄家的二郎?”杨广楞了楞随后非常不和时宜地叙起辈分来。
“侄儿世民拜见叔父!”李世民何等聪明之人知道杨广此刻想必是死里逃生喜欢得有些糊涂了赶紧出言替他解围。他父亲李渊和杨广是姑表兄弟所以这声叔叔叫得理所当然。并且李世民先已经行过君臣之礼此刻再叙叔侄之谊也算先公后私事后有人即便想找茬也从他的行为中挑不出什么错来。
“好好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杨广托起做势欲拜的李世民连连点头。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多年对李渊的猜忌心中涌起的只有被亲人所挂念的温暖“你父亲近况如阿他跟你一同来了么?”
“启禀陛下接到勤王令时家父正奉命在率军剿匪来不及回撤。所以特命我带领太原城内所有能调动的士卒前往云老将军麾下效力!”李世民唯恐杨广挑剔自己的父亲没亲自前来救驾小心翼翼地解释。
杨广因为宇文家的事折腾了大半夜此刻稀里糊涂哪还顾得上从别人身上挑刺!放下李世民的胳膊他的目光又转回到了第一排的几个将领身上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辅国将军独孤林齐王杨暕。“我儿一路辛苦!”他用双手扳了扳儿子的肩膀嗓音一点点变冷。
“父皇受惊儿儿臣救援救援来迟请请父皇恕罪!”杨暕被父子之间很平常的一个亲密动作吓得一哆嗦流着眼泪奏道。
自从太子死后他们父子已经相疑多年。按长幼顺序杨暕现在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第一继承人。但杨广对自己的这个略有些窝囊的儿子素来不喜欢所以迟迟没再立太子。时间久了杨暕唯恐表现过于强势挡了其他兄弟的道做事欲畏手畏脚。而杨广对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越不喜欢恨不得永远看不到他才干净。
“哭什么我又没死!”人越怕什么越会生什么。杨广果然对儿子的懦弱非常不满沉起脸来呵斥。
他生气的原因倒不是完全由于杨暕和独孤林二人不肯杀入雁门与自己同生共死而是看到李世民、罗士信、李旭这几名年青人一个个生机勃勃而自己的儿子在其中就像凤凰堆里的一只病鸡!偏偏这只病鸡的血脉是最高贵的远比其身边的那些人中麒凤高出百倍。
“齐王殿下想必是见到圣上安康欢喜得有些过了!”站在李旭身边的阴世师最为机灵不忍看到好好的气氛被误解破坏笑着替杨暕解释。“此乃父子天性致纯致诚就是臣站在这里也觉得眼眶有些湿呢!”
说罢他还真用包着铁甲的手臂蹭了蹭脸引得周围文武一片唏嘘。大伙都刚刚死里逃生谁也不愿意煞风景。纷纷出言劝道“陛下和齐王父慈子孝我等看在眼里也羡慕。说实话这次被困大伙还真让家里人担心了!”
“是啊是啊齐王这些日子指挥大军在外围与敌人缠斗劳苦功高。我家那几个蠢儿子估计听了老父被围的消息只会趴在门口向北而哭!”
听众人赞自己父子情深杨广看着眼前的儿子也顺溜了许多。“窝囊就窝囊吧反正也没指望他来继承皇位。他性子弱一点儿将来别人继了朕的皇位后也不会逼他太过!”想到这一层他心情又好了起来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这回做得不错朕很高兴!”
得到杨广的夸奖齐王杨暕的身体不禁又晃了晃。过去的四十几天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希望父亲获救还是父亲被突厥人捋走。一时间心里觉得又是高兴又是委屈眼泪如泉水般向外涌。
“唉你别哭了朕这不是好好的么!”杨广被儿子的眼里弄得心里也是一阵阵柔叹了口气安慰“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应该学着控制自己的心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陛下坐镇雁门心中料定突厥克日必败所以能做到胜而不喜败而无忧。齐王和我等看不那么长远在外日日担忧陛下安危胜利之后自然心情激荡得无法自持了!”阴世师口齿伶俐再次出言替齐王解困。
“胡说仗是你们打的。朕困在在孤城中怎会料到突厥人必然会败走?”杨广明知道对方是在曲意逢迎心中还是觉得很舒坦笑着呵斥。
“陛下当然早料定了突厥克日必败否则怎会在城中坚守不出。刚刚赶来时末将还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楞头楞脑地向重围里冲。后来等屈将军和尧将军都赶到了大伙仔细一核计现陛下坐镇雁门不就是兵略中常说的‘一点突入中央开花’么?否则以陛下之智诸位大人之勇岂会被些许突厥蟊贼给困住?”阴世师等的就是杨广这一问拱了拱手大言不惭地说道。
他起初不听人劝阻急于表现结果被突厥人打得全军尽墨。因此见了杨广后立刻大拍马屁唯恐过后被对方追究起丧师辱国的罪责来。而杨广偏偏就吃这一套本来还觉得自己此番被突厥人弄了个灰头土脸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听完阴世师的话亦觉得自己此番误打误撞的确恰合用兵之道。眼看着一张脸上就洋溢满了笑脸目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如此说朕也算有功了?”快步走到阴世师面前心中大“有知我者阴卿也”感觉的杨广笑呵呵地问道。
“岂止是有功。若不是陛下舍身犯险将突厥人死死地拖在雁门周围。我等在外边怎可能放得开手脚大打。所以若论破敌之功陛下当属第一!”阴世师抬起头望着对方的脸回答。
“这马屁也拍得忒地无耻!”连最擅长逢迎的参掌朝政虞世基都受不了了将脸别开心中暗骂。被困雁门之后杨广不是不想突围而是根本没力量自保。宇文士及没入城之前他不止一次想在亲卫的保护下化妆冲出去。但亏了来护儿和樊子盖二人苦苦相劝告诉他骑马飞奔大伙没可能跑得过突厥人所以才悻悻作罢。
至于料敌机先指挥若定云云那更是信口胡掰。这些日子杨广天天抱着赵王杨杲躲在行宫里哭眼皮现在还有余肿未退大伙稍一留神便能看见哪有半分镇定自若的迹象?
心里虽然不齿阴世师的为人但大伙还得顺着他的话向下说。当即有人做恍然大悟状上前恭维杨广的用兵有道天下无双。也有人恭维杨广洪福齐天使得阖城军民都沾光因而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已经收了一顶高帽杨广自然不在乎多收几顶微笑着把这些恭维全部默认了。
谈了会儿主圣臣直的废话杨广摆摆手将大伙的注意力又领回正题。“若无将士们用命朕有再多的福气也守不住这座孤城。屈将军你这次安排得着实巧妙。居然想到了分化瓦解之计。经历昨夜一战始毕可汗和骨托鲁必然势同水火。我大隋边境至少能得五年安宁。朕观昨夜看你了你的谋划只觉得其中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对手根本没有任何破解的机会。纵当年霍卫复生也不过如此!”
“恭贺陛下又得一霍卫之材!”众臣围拢上前齐声道贺。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这次立了大功官职肯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现在官居正三品几乎已经是武将的极顶。再向上升迁的话便是从汉代流传下来授予武将的不世殊荣二品怀化大将军和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了。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机会不去锦上添花的人简直是傻子。因此文武百官纷纷出言恳请杨广褒奖屈突通等人破敌之功。
“嗯屈将军有大功于国……”杨广手埝胡须微笑着沉吟。宇文述家的两个儿子闯了大祸此刻他身边的确需要有一个能取代宇文述的老臣来稳定军心。屈突通为人刚正事君忠直也的确是个合适人选。想到这他便欲当众加封屈突通。谁料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却抢先回答道:“陛下且慢末将不敢冒领战功!”
还有向外推让赏赐的?群臣楞了楞面面相觑。
“此计出自李将军之手末将只是依其言从其策而已!”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屈突通后退半步拉起李旭的手向大伙介绍。
第五章 君恩 (一 上)
在先前给杨广的奏折中屈突通已经如实写明了破敌良策完全出自李旭之手。但当时杨广肚子里正憋着火以为屈突通之所以把李旭这个年青的将领拉上凑数不过是知道后者受自己宠爱以图借其分担一些责任。可现在他已经摆明了态度不计较这些过往屈突通依旧将功劳向李旭身上推这种举止就有些古怪了。
非但杨广感动诧异其他文武大臣也感到十分震惊。李旭是员勇将这一点大伙谁都有所耳闻。特别是与宇文述关系比较近的几位心目中早已给李旭定了性。这名皇帝陛下宠爱的幸运小家伙非但有勇无谋而且居功傲上不然宇文述也不会放下堂堂国公身份和他一个小小的乡伯过不去。猛然间听到屈突通的话大伙的观点一时无法立刻扭转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满脸通红的旭子仿佛他脸上已经长出了人参和灵芝来。
“李郎将在未与微臣汇合前已经和云定兴将军二人联手解了崞县之围。阿史那骨托鲁率军来征又被他们力战逼退。这才有了后来的权宜之计!”屈突通不知道杨广对私下于敌将弥和的事情最终报以什么态度所以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最近可是有名的忽冷忽热今天的功劳也许明天就是罪责。
“是么李郎将屈将军说得可否为实?”听屈突通这么一讲杨广更感兴趣了走到李旭身边盯着他的眼睛追问。
“末将末将为了骗阿使那骨托鲁和始毕可汗君臣生疑的确许了他些私人好处。但不需我大隋割寸土也无需陛下出一点金银!”李旭早就和独孤林一道分析过其中利害想了想说出了准备以久的答案。
以独孤林和杨广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关系到头来还被他的疑心逼得终日郁郁寡欢。旭子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浮萍更不敢惹上丝毫一点猜忌。好在此刻杨广正值兴头上无意追究李旭当日的行为是否越权“许就许了呗权宜之计尔。朕不怪你说说你给了他什么好处。是封官啊还是今后财力物力上的支持?”
“这小子真是好命!”听了杨广的话几个文官忌妒得两眼红。杨广的一句权宜之计就等于将李旭的僭越行为定了性今后无论是谁想在这方面找他的麻烦都得小心会不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老米了。
正当众人自怨自艾懊悔为什么以寸舌说退数万大军的人不是自己的时候眼前的幸运小子又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令所有文武矫舌不下的话“末将末将当时无法奏于皇上知晓所以不敢许我大隋半点金银也不敢自作主张为他求官。那阿史那骨托鲁看上了末将自幼养大的一头狼末将答应他退兵一个月后就送给他。再加上他的老巢受到了威胁所以所以和议就成了!”
“有这等事?”杨广嘴巴张大得足可塞入一个鸡蛋。一头狼换得数万大军退兵这简直是古今第一奇闻。‘那头狼肯定不是寻常之物’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闪入杨广心底。‘这小子是朕的福将!’另一个念头让他欣喜若狂。
“是陛下洪福所以李郎将才能借势和阿史那骨托鲁达成协议!”阴世师擅祷擅颂非常适时地补充了一句。一时间殿内文武马屁声如潮纷纷赞颂杨广乃天命之主遇到危难老天都会安排下脱困良机让对方阵营里出现一个为了头畜生而痰迷心窍笨蛋可汗。
杨广龙颜大乐特乐挥挥手制止了众人的阿谀。“是李郎将的运气好怎么又成了朕的福泽了!”转过头又冲着李旭说道:“你且说说那是一头什么样的狼怎会使骨托鲁迷到如此程度!”
“这与骨托鲁能达成协议的确托了陛下的洪福!”纵使再不擅长拍马屁李旭也明白今天的基调是什么了“陛下圣明那头狼的确不是一般的狼。通体雪白如银有马驹大小。突厥人认为银狼乃长生天的使者部落的圣物。所以才宁愿退兵也要获得甘罗!”
“那甘罗可是银狼的名字?你带他入城了么?可否给朕一观。你怎么得到的他?养了很久么?朕先前怎么没看到?”心情愉悦之下杨广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天子威严没见过世面的顽童般一连串地追问。
“回陛下甘罗的确是银狼的名字。末将怕它闯祸将其安顿在军营了。末将在五年前收养了它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将其留在了草原上。阿史那骨托鲁一直拿它装神弄鬼这次碰到末将直接给认领了回来。如果他丢了银狼老巢再被罗艺大将军毁掉等于整个基业尽没…….”李旭四下看了看犹豫着解释。
五年了已经整整五年了。当年是大业六年秋自己被迫出塞。如今是大业十一年秋天一切都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想起当年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伤痛旭子心情不觉一黯。一切都来自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当年塞上百姓流离失所的惨境和自己今天功成名就的辉煌都是因为此人。刹那间他不知道自己对杨广到底是该感谢还是嫉恨。
杨广感觉不出李旭心情的起伏他的兴趣全部集中在甘罗身上。“李郎将赶快命人将它带进宫来朕也想见一见这突厥人的圣物。你当年为什么将其留在草原上它怎么又会落到阿史那骨托鲁手里?”他喋喋不休地问根本不管这样做对其他将领是否公平。
“甘罗性子太凶陛下若想见待末将先训练它几天磨磨它的野性再将其领入行宫面圣。至于当年的事说来实在话长末将罗嗦不休怕耽误了陛下和诸位大人的正事!”李旭拱了拱手回奏道。
几位同僚一同见驾把皇帝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对其他人的确有些不恭。况且此刻已经到了用早点的时间了如果把前因后果讲完恐怕皇上和群臣都要饿得头晕眼花。
他好心替杨广和群臣着想大伙却都不领情。一头银白皮毛的大狼还是突厥人的圣物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是千古奇闻。所以大伙也不顾朝堂秩序七嘴八舌地说道“李郎将切莫兜***陛下正等着听呢。”“听你等讲破敌经过是再正不过的正事。你尽管说陛下难得高兴!”
“来人来人让御厨弄些早点端到金殿上大伙一起吃。几位将军想必也饿了朕就先和你们一道吃些点心正午时再摆酒宴庆功!”杨广目光从群臣脸上扫过立刻有了一个绝妙主意。
“谢陛下赐宴!”虞世基这次终于没被阴世师拔走头筹抢先谢道。
“谢陛下赐宴!”群臣兴冲冲地拜谢。自古以来天子宴请群臣有摆午宴的也有摆晚宴的绝对没有请早点一说。不过今天奇闻奇事已经足够多了也无人介意再多上一桩两桩。须臾之后殿前侍卫临时搬来二十几个胡凳请屈突通、李旭、秦叔宝等人和三品以上高官坐下。其他职位较低的官员没有足够胡凳可用杨广大手一摆命人割了些毡子来每位臣子了一块席地坐了。
大隋朝民间多是一日两餐纵使天子和富贵之家早餐不过也是些点心、肉脯、麦粥等润胃之物。御厨听得太监传来的圣旨不敢怠慢。生火熬了几大锅粥将专供杨广和萧后二人吃的江南细点以及各地供奉的爽口之物临时凑了十几样流水般端入了金殿。
杨广心情高兴因此几乎是见者有份儿。就连从来没机会吃到御宴的侍卫们也都被赐了些点心。大伙兴高采烈一边吃一边等着李旭说下文。杨广也再度做了一次体察众意的“明君”少少动了几筷子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李将军刚才你说到哪了?那头银狼从何得来你们怎地又到了草原上?”
“当年末将出塞买马!”李旭推脱不过只好从头说起。他当然不敢说自己是被逼无奈逃离家园。顺着当年唐公李渊准备好的套路杜撰说自己当年有心为国效力自筹资金出塞收购战马。临行前杀了一头母狼得到一头白毛狼崽。因其逆季而生所以取名为甘罗以求能得好运……
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除了出塞原因需要遮掩外其他都可以实话实说。因此无需添油加醋已经让没有底层生活经历的杨广和众臣听得津津有味。先时还偶尔低头抿一匙粥到后来索性连银匙都放下了。个别人嘴巴张得老大甚至连吃进去的点心不觉都掉了出来。
当听到李旭说到因为天气寒冷他和徐大眼不得不留在苏啜部等待雪化众人都为他小小年纪要受如此劫难而叹息。当听到李旭说及索头奚斥候蛮不讲理试图将几个少年杀死灭口来护儿等人气得直拍桌子“这些奚蛮难道心不是肉长的么?居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看那些突厥狼骑一样杀人不眨眼!”对突厥人凶残有了足够认识的文臣们摇头点评。
“他们也是为生存所迫。草原上讲的是狼群规则强者生弱者死。”李旭本人倒不觉得索头奚人的行为有什么可奇怪的笑了笑低声解释道。
“此乃缺乏圣人教化之故!”孔颖达带着一脸点心渣子摇头晃脑。
这句话说得倒不算错大伙笑了笑不跟他计较接着听李旭说故事。“苏啜部也以银狼为圣物所以借机想称雄草原。徐大眼以中原之法帮他炼了一冬天兵第二年开春大伙就杀进了索头奚的营地在草原上彻底抹去了这个部落!”李旭平平淡淡地说着听得几个文臣脚底下一阵凉。
这就是草原民族的行为败者从此没生存机会。如果这次突獗人长驱直入…….?隋承北周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胡人血统。但毕竟在中原久了骨子里已经和汉人无异再也无法认同当年鲜卑人的作为。
“到了秋初收购到了足够的马匹末将就跟徐大眼一道南返。苏啜部不肯放甘罗走末将也没力气与他们争只好讲将它留在了那!”李旭不动声色的扯了个谎把很多波折一带而过。
“那苏啜部埃斤照我看也算不得英雄。无论你和徐大眼哪个留下作用都远远过甘罗。这个蠢货放着两个将才不要居然留一头畜生真是短视至极!”杨广难得清醒了一回用手指扣打着御案点评。
“万岁乃圣明天子见识当然过那部落埃斤百倍!”虞世基带头逢迎。完全忘记了杨广刚才乍一听到甘罗就把屈突通等人撂在一边的失礼举措。
“陛下非但圣明而且有福!否则老天也不会在五年前就布好了甘罗这粒棋子!”阴世师不甘人后把甘罗的出现也与杨广的洪福连系到了一处。
“后来甘罗怎么到了骨托鲁手里李将军接着说?”杨广笑了笑继续追问。
“后来的情况臣就不知道了。离开了苏啜部后臣就奔了辽东。然后得陛下赏识从旅率一步步做到郎将。臣听说苏啜西尔的女儿嫁给了阿史那骨托鲁想必甘罗也跟着她到了骨托鲁的身边。这回两军阵前相遇刚好被末将抢了回来!”李旭想了想微笑着回答。同时一股淡淡的忧伤和一股淡淡的幸福交织着从心底涌起盘旋上升直到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