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今夜最美
长长的漓河上,飘荡着无数的莲花灯,花灯随着流水,慢慢的和远处的天际融成一体。
天空中悬挂的天灯,悠悠荡荡,竟比星辰还要夺目。
周围很安静,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的声音。
方才落了泪,泪水打湿了她垂在耳边的发。
此时,她一双眼更是清澈灵动。
沈砚山知道,她的确生的很美……
但是,因为还未及笄,容颜里总有一丝稚气,和妖媚动人几个字没有太多的关系。
此时却不知为何,沈砚山却觉得,晏锦往日那一抹稚气,竟也能如此风情万种。
晏锦抬起头,和沈砚山视线相接。
他用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纠缠了许久,晏锦有些迟钝的开始面颊泛红,下一刻只见沈砚山俯低了身子,她想要退后一步,却觉得眼前一黑,唇边微凉。
他的气息很浓烈,拂过她唇角的时候,晏锦的睫毛微微颤抖。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慢慢的蔓延。
“我等你长大!”沈砚山在她唇边轻声呢喃,“我等你!”
话音刚落,晏锦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此时的她,像是一个木偶似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方才,他说……等她长大?
这话……
晏锦垂下眼眸,一时无言,过了良久,才轻声道,“其实,我前世,已经及笄了!我,及笄了!”
“嗯?”沈砚山闻言,下一刻便揽住她的腰……
晏锦的脑海里轰的一声,她方才都说了什么话?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便瞧见沈砚山如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唇上的凉意既软又滑……
他的眼依旧沉静,波澜无惊,仿若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他的眼里,倒影只有她一个人,再无其他的事物。
晏锦不敢再看,便闭上眼,而手不知不觉的攀上了他的肩,脚也微微踮起。
来日,无论有多少个星辰夜晚,也不比今夜美丽。
清风星辰,一路相伴。
世上有千万种好,最让她庆幸的是。
她喜欢这个人,而这个人,恰好也喜欢她。
晏锦以为,这便是最好的了,却不想用了膳离开的时候,沿途的树上,却挂满了不少的灯。
每一盏都不相似……
连站在远处的香复,都被这盛景惊的目瞪口呆。
从漓河到虞家,他们几乎不用点亮马车上的灯笼。
因为,沿途的花灯,早已将路照明。
晏锦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思绪还有些凌乱。
沈砚山今夜送她的东西,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而她,却什么都没有给沈砚山准备,当真是太差劲了。
可是,她又能送什么东西给沈砚山呢?
沈家,什么都不缺。
表面上,沈家简朴,实际上,沈家却是十分富贵,沈家拥有的东西,堪比宫中!元定帝的确是疼爱沈家,但是对沈家也有防备之心,晏锦想到这里,眉头微蹙。
她是一个不擅长说情话的人,却依旧告诉沈砚山,她会一直在。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在他的身后。
晏锦想着沈砚山当时的笑,忍不住抬起手,抚摸自己的唇……
那股既软,又薄凉的气息,似乎还停留在她的唇畔上。
晏锦想着,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香复瞧见晏锦怔怔的样子,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等马车到了虞府之后,晏锦从马车上下来,解舒便站在不远处看着晏锦。
“晏小姐你可回来了!”解舒懒洋洋的,一双漂亮的眼,微微上挑,“不知可否打扰你?”
晏锦摇头,笑着说,“先生说笑了,怎么会打扰!”
解舒忍不住‘哎’了一声,然后走到晏锦身边上下的打量。
他的动作有些怪异,连香复都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晏锦挑眉,“怎么了?”
“小姐身上,有一股吃了蜜的味道!”解舒摇头,叹了一口气,“卿本佳人,奈何心有所属,唉,看来我是和小姐无缘了!”
晏锦:“……”
虽然,阿水和香复早已习惯了解舒的轻佻,此时却依旧忍不住生气。
尤其是阿水,都忍不住说了一句,“脸厚!”
“哈哈!”解舒笑了笑,转身看着阿水,“小黑炭,今儿你家小姐心情不错!你可以去找你的情哥哥了,你家小姐不会怪你的!”
阿水闻言,瞪圆了双眼。
阿水和大燕朝许多人不一样,她虽是女儿身,但是力气却比很多人大,让男子们都有些汗颜。在虞府的时候,她无意遇见了虞方身边的小厮小越,那个人生的白,武艺又好,阿水私下和他也有往来。
她羡慕,那些武艺高超的人。
却不想,她和那个人私下比武,被解舒撞见了。
晏锦闻言,也是掩嘴一笑,“小越人很好!”
“小姐!”阿水跺了跺脚,“你别听解先生胡言乱语!”
解舒摇头,还‘啧啧’了两声,“我可不是胡言乱语,前几日小越还说……”
阿水扭头就跑走了,没有继续听下去。
晏锦看着阿水离去的身影,笑意更浓了。
其实,她从前和香复也讨论过阿水和阿哒的事情。
他们虽是昆仑奴,肌肤黑如墨,和大燕朝许多人不一样!但是晏锦,依旧想给他们家。
所以,小越和阿水的事情,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一些。
她一直没有讲,只是想让两个人情到深处,她便再来允他们婚事。
没想到,今儿解舒居然讲了出来。
这样也好,只有阿水成了亲,阿哒才有心思去考虑,来日成家立业的事情。
晏锦想起沈砚山今儿给她说,昔日晏府的那些银子!她想了许久,才决定要拿这些银子做些生意,当然,这些自然是不能让她出面的。
沈砚山不愿意用那些银子,那么这银子也不能一直放着浪费。
虽然,已经用其他的途径给了虞府一些,但是还剩下的一些,数目也不小。
解舒见晏锦不说话,便道,“若是小姐不困,那么我便和小姐说一些事情!”
“何事?”晏锦看着解舒,她本以为解舒会等很久才归来,却不想解舒回来的如此之快。
解舒笑了笑,“小姐你最想知道的,西晏的事情!”
443:怪异的亲事
解舒说的随意,但是晏锦知道,西晏的事情,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查的如此清楚。
除非,解舒很早以前便在查这件事情。
解舒没有说明原因,她也装作不知,轻声地说,“先生,请!”
解舒点头,跟在了晏锦的身后。
解舒觉得,晏锦今儿的心情真的是很好。
若是往日,他免不得要被揭穿。
今儿,晏锦还十分配合的,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的如此之快。
看来他今天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不知为何,解舒觉得沈砚山有些可怕。
能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控在手掌之中……
还是,如此对待一个聪明人。
解舒在归来的途中听人说起,今儿沈家准备的盛举,的确是让众人惊讶!
满湖的莲花灯和悬空的天灯,还有一路数不清的灯笼……每一样,都是往年那些俗气的压轴不能比的。
有些还未出阁的小姐,提起沈砚山是时候,笑容里都带了几分娇气,说那个人太厉害,布置出如此美景。
解舒在听了这些话后,只是无奈的摇头。
因为,众人明日就会知晓,这一切,沈砚山不过是为了博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晏锦一笑。
堂堂的一个世子,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当真是昏庸啊,昏庸啊……
解舒虽然这样想,却不敢在晏锦面前说出来!
如今的晏锦,心也是偏的。
两个人走了一阵子,才走到了晏锦住的院子里。
香复去沏了热茶后,才退了下去。
屋内,解舒捧起茶盏慢慢地啜了一口后,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不知该如何和小姐说,我知道的时候,都觉得十分的惊讶!”
“这话从何说起?”晏锦今儿吃了沈砚山做的点心和烤鱼,如今没有什么胃口再用茶,所以只是好奇的看着解舒,“惊讶?为何?”
解舒捧着茶盏坦诚地道,“不知晏大人可曾告诉过小姐,宁太太会嫁入西晏的原因?”
“原因?”晏锦知道,像宁舜玉那样出生的人,不应该嫁入西晏。但是,如今宁舜玉是她的堂嫂,而宁舜玉嫁入西晏的原因,她却不知晓,“父亲从未跟我提起过!”
解舒笑了笑,“因为当年,宁太太还是尚未出阁的小姐时,曾无意跑到街上游玩,却和身边的下人走散了。有人不知道宁小姐的身份,又看宁小姐长的好,便想将她带走,卖去花街上……这种事情,若是闹大了,宁家可就丢人了。好在,那一日宁小姐遇见了晏世祯大人,所以才安稳的回到了宁家!”
“堂伯?”晏锦挑眉,“是堂伯救了她?”
晏锦知道自己的堂伯,的确有些喜欢多管闲事。
正是因为堂伯心善,她的父亲昔日被祖父苛待,堂伯也愿意私下帮她的父亲。
所以,这些年来,父亲提起堂伯的时候,总是十分的感激。
不过,晏锦却觉得她的堂伯,善心太多了一些……
太多的善心,就会被人利用。
解舒点了点头,“晏世祯大人救了宁小姐,受了一些伤,在他的手腕上,还留了刀伤,很严重呢!”
晏锦闻言,皱眉。
她的确是无意中看见过堂伯手上的伤痕,狰狞且又恐怖。
她问堂伯是否疼痛的时候,堂伯回答,“那个时候是挺疼的。不过,这个伤也值得,我可是救了人的性命。”
原来,堂伯救了的人,是宁舜玉。
她的堂嫂。
若宁舜玉真的是被她堂伯所救,那么嫁给她的堂哥,也不是意外的事情了!只是晏锦不太明白,为何宁舜玉要那样对待晏温婉?
晏温婉做错了什么,让宁舜玉如此恨之入骨?
“晏世祯大人救了宁小姐,她会嫁给晏家大少爷,也是正常的!”解舒想到这里,微微蹙眉,“不过我听说,之前宁老太爷有意让宁小姐给晏世祯大人做贵妾!”
晏锦听的目瞪口呆,“妾?怎么可能!”
宁家那样的门第,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
而且,还是比自己家里地位更低的人家。
简直荒唐!
解舒见晏锦惊讶,也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这,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据说,宁太老爷是同意了的,还亲自和晏世祯大人提过这件事情!只是,晏世祯大人推脱说自己年事已老,而且,也不想纳妾破坏和夫人的感情,便不了了之了!毕竟,没有强迫人娶妾的道理!”
晏锦皱眉,“所以,宁小姐最后就嫁给我堂哥?”
解舒露出一副‘当然’的神色后,便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几口。
半响后,解舒才说,“这个宁小姐也真的是奇怪,入府多年却没有子嗣!对了,她不喜欢你那个堂姐,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见了面,就经常发生争执……我觉得这个宁小姐,可当真是个怪人!”
晏锦听了之后,将手放在了桌上,轻轻的叩打桌面。
的确是很奇怪。
宁舜玉若是要报恩,又怎么会委曲求全,想要给她的堂伯做妾?
且不说宁家人为何愿意丢如此大的脸,单凭宁舜玉自己会答应,都是一件难以捉摸的怪事情。
太奇怪……
最让晏锦惊讶的,这件事情是她的堂伯婉拒的。
之后,宁舜玉虽然没有嫁给她的堂伯,却嫁给了堂哥。
报恩?
她完全没有看见宁舜玉报恩的样子。
她曾见过堂哥,若不是堂哥声音没有怎么改变,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二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却快四十了。
发鬓间,还有几缕银丝。
她当时还以为,是朝廷上的事情,让堂哥忧愁。
可如今想来,却十分的怪异……
堂伯手上的伤痕和她堂姐手上的伤痕,几乎都在一个位置上,而且都一样的狰狞可怕。
晏锦想起晏温婉躲避的眼神,和表哥说话的时候,一脸沧桑的样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底慢慢的蔓延。
解舒见晏锦不说话,便问道,“想什么呢?这里面的事情,我也想不太明白!不过,你想要明白,去问问你堂姐便好,不用自己胡乱猜测!”
解舒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欠。
晏锦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解舒,若有所思地说,“解先生,你说,宁太太喜欢的人,会不会是……”
444:你到底是谁
晏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解舒闻言,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晏锦想要说什么,他已经猜到了。
只是,方才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许多他们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解舒想着,尴尬的笑了笑,“应该不会吧!”
“应该?”晏锦重复解舒嘴里的两个字,淡淡一笑,“解先生是聪明人,也应该明白,感情这个东西既能让一个人卑微,也能让一个人疯狂!”
解舒有些急了,“我自然知道,可……”
解舒又停顿了一下,摇头皱眉又接着说,“她不怕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吗?”
“怕?”晏锦看着解舒,轻声地说,“若她真的怕,当日就不会想尽办法,想要给堂叔做妾了!”
晏锦的话,让解舒哑口无言。
宁舜玉长的极好,气质和才华也十分的出众。她想要嫁个比晏泰南更好的男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宁家门第高,宁舜玉就是做国公夫人,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只是,宁舜玉却选择了西晏。
除了真爱,便另有目的。
不过,目的不止是一样。
解舒皱眉,“晏世祯大人,也真的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其实,这也怪不得堂伯!”晏锦微微蹙眉,抬起收抚摸放在桌上的茶盏,“若宁太太心里只是爱慕,却也不可能让宁老太爷点头!宁家,毕竟是贵族,怎么会放低身份?除非,关于到很大的家族利益,比如……”
解舒有些不解,“比如什么?”
晏锦哑然的笑了笑,她忘记了解舒非沈砚山,很多事情都必须由她亲自说破。
而沈砚山若在这里,她不用说下去,沈砚山便会立刻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他们两个从起初的没有默契,到现在默契十足。
她抬起手,他便知道她想要什么,又或者在找什么。
刚才从画舫上下来的时候,晏锦抬起眼本想带一盏花灯回来,结果她还未来得及同沈砚山说这个想法,沈砚山便取了一盏转鹭灯给她,说是他亲自制作,希望晏锦拿来赏玩。
晏锦当时有些咂舌。
她那会真想问问沈砚山,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转鹭灯的制作十分复杂,沈砚山居然也学的会!而且,那盏转鹭灯上的花纹,全是沈砚山亲笔所绘,景色更是活灵活现。
晏锦想到这里,无奈地解释,“比如,西晏有宁老太爷想要的东西,像是宝藏什么的之类。又或者,是其他!”
解舒差点将手里的茶盏吓的丢在了地上,他瞪眼了双眼,“这话可不能乱说,你……”
“晏家,的确是有那么一批数目不小的金银!”晏锦倒是没有瞒解舒,因为晏锦知道,解舒也根本瞒不住,“只是,宁老太爷失误了,这笔金银,根本不在西晏,而在清平侯府!”
现在,这笔银子,落在了她的手里。
如果,这样想,一切或许就更理所应当了。
不过,外人皆说宁老太爷心疼宁舜玉,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在这些人的眼里,女子不过是用来换取家族利益的东西,至于她往后会不会幸福,那么便不在他们的思考之中。
而且,晏锦觉得如今的宁舜玉,当真是可怕。
心思居然会扭曲至此。
她虽不能全盘肯定,却多少猜到一些。
解舒等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晏小姐准备怎么做?”
晏锦将手握成拳头,淡淡地说,“解先生方才不是说,可以去问问我堂姐吗?不能直接问,试探几句还是可行的!”
解舒尴尬的哈哈笑了几声,“其实,宁太太过几日就会来请小姐了!”
“请我?”晏锦不明白解舒的意思,“为何?”
解舒撇了撇嘴,“西晏的梅花开的很好,虽不及定国公府有一大院子的梨花,但是却也很雅致!而且,宁太太私下和薄家那位小姐关系匪浅,她能不邀请你?”
晏锦闻言,只是笑笑。
解舒见晏锦不言,又问,“那么,晏小姐你去吗?”
“去!”晏锦没有多想,便回答了解舒的话,“自然是要去的!”
这种事情,她能逃的了一次,总不能逃一辈子。
今日,这位薄家十二小姐吃了大亏,不找她和沈苍苍的麻烦,晏锦都不相信,薄如颜会如此的大度。
而且,晏温婉那边,她也的确想要帮一把。
既想要帮,就得明白全部事情的经过。
否则,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解舒见晏锦如此回答,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晏锦这个脾气,他多少知道了一些。
解舒又喝了几口茶,才起身跟晏锦告辞。
等他站起来,却听见晏锦悠悠地说,“解先生,你当真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吗?”
解舒本来抬起的脚步,却在听了这句话后,又在原地顿了下来。
他背对着晏锦,“晏小姐为何总是这样问?”
“先生应该知道,我为何总是这样问!”晏锦语气不改,依旧是平日里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容貌,其实是可以改变的吧?”
解舒听了之后,神色有些苍白。
他转身紧紧的看着晏锦,像是想要看透晏锦一般,目光锐利。
尽管如此,晏锦却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坐着,似乎解舒的打量,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想要的,无非是一个答案。
过了许久,解舒才终于松口,“那么,晏小姐,也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哦?”晏锦好奇的看着解舒,“什么问题?”
解舒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函,放在晏锦的身前,“这里面的字,可是晏小姐写的?”
晏锦打开信函,看着里面装着的纸张。
这些,不过是她练字的时候,丢弃的东西。
因为丢了许多,晏锦也没留意,这些废弃的纸张到底去了那里。
却不想,解舒居然有。
解舒,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一直都在查她的事情。
晏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是我的东西!”
解舒严肃的看着晏锦,“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我的字迹,而且,还如此的相似……”
445:容貌能改变吗?
解舒的话顿了一顿,目光瞬间变的十分锋利,“不对,我不应该说是像,而是完全一致!晏小姐的笔迹,和我的一模一样!”
若不是刻意为之,怎么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不是他写的东西。
平日里一副风流的解舒,一改往日的模样,微微的敛目。
解舒唇畔唯一的笑容,都变的有些恶狠狠的。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危险的野兽。
晏锦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信函边上,茶盏上描绘的白玉兰花,淡淡地说,“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若解先生回答了我,那么我也必然会回答先生这个问题!”
这封信函上的字迹,并非是她刻意模仿解舒的笔迹。
晏锦,起初便怀疑解舒便是十三先生。
但是,两张不相似的容颜,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她,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昔日的一幕幕,有的时候想起,竟也是漏洞百出。
为何,昔日一向疼惜她的母亲小虞氏,会在她面前试探,说让她嫁给十三先生!小虞氏并非不心疼她,又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年岁已高的老人?
除非,这个老人,并不是老人。
而且,十三先生喝醉的时候,也曾说过。
他说,他其实可以带她离开,但唯独她一个人而已。
往日,晏锦听十三先生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矛盾十足,他似乎是真的想救自己,但是又害怕陷入这件事情中。太多的谜团,没有人来告诉她到底是为什么,也没有人告诉她原因。
她试探了解舒……
她从表哥那里取来了有解舒笔迹的书籍,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但是却能看出来,那便是十三先生的笔迹。
虽然有区别,但是却不太大。
她模仿的,是十三先生工整的字,而非是潦草的字。
若解舒非十三先生,那么他绝对不会生疑。
若他是,那么她想要的答案,便也十分的明朗了。
晏锦唯独没想到的,便是解舒会如此快发现她的字迹!
“你问我,容貌是否可以改变?”解舒声音越来越冷,“我的回答是,可以!”
晏锦闻言,立即抬起头看着解舒。
果然……
果然如此!
她想都未曾多想,“那你,是否有一位师父,他姓重?”
“这是晏小姐的第二个问题!”解舒神色不改,语气有些不善,“你想要知道答案,那么,你得先回答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我的笔迹!”
晏锦挑眉,似笑非笑地说,“若我说,人有前世今生,先生是否相信?”
“小姐,你太低估我了,还是,你把在下当做幼童?”解舒听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前世?若真的有前世,小姐今生不得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了?”
晏锦笑出了声,然后站了起来,从不远处的多宝阁里取下一些东西。
那个木盒里,装的是一些解舒看过的书籍。
书籍上,写了不少的注解。
她起初,便觉得解舒的字迹和十三先生的很相似。
但是,却不完全相似。
没想到,她拿来调查解舒的东西,却成了给解舒的解释。
“我自幼学习书法,会模仿人的笔迹也不是什么奇事!”晏锦将书籍递给解舒,“这,便是我无意在表哥那里拿来的书,我觉得先生字迹隽秀,便学来写了一些东西!先生,这是我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
解舒的面色依旧没有缓和,他只是拿起晏锦递过来的书籍,眉目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书籍上的注解,的确是他写的。
虞方虽然聪慧,但是这些书籍对于虞方而言,看起来却依旧十分的吃力。
所以,他好心给虞方备注了不少的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虞方和晏锦交好,虞方的书会在晏锦的手里,也并不奇怪。
只是……
解舒自己也发现,晏锦的笔迹,和自己现在的字迹很像,而不太像书上潦草的字迹。
他备注的时候,向来随意,所以字迹也会比平日里更潦草。
难道,真的是巧合?
解舒想了许久,才将书籍放在桌上,“晏小姐,今日我同你说的话,我希望我走出这个院门,你便忘了!不要再想着查我的事情,对你,或者说对虞家,都没有什么好处!的确,沈家的重大夫就是我的师父,不过,也只是其中一位,我在西域的时候遇见了他,他教了我的医术!后来,定国公邀他去了沈家,而我便又重新找了师父!”
解舒说完之后,又自嘲的笑了笑,“晏小姐的话,漏洞百出!但是,我却没有对你说半句假话!容貌,可以改变,但是,想要改变容貌,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个代价,在下不愿意付出!”
“代价?”晏锦有些疑惑,“什么代价?”
“寿命!”解舒没有隐瞒,在晏锦问了出来之后,便回答了一句,“我本就体弱,若强行用药物和人皮面具换了容貌,那么我的寿命,会短许多!晏小姐,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去冒这个风险!”
晏锦听了这句话,手里握住的书籍,却再也握不住了。
她想起昔日十三先生,总是咳嗽吐血的样子,顿时心里滋味复杂。
解舒说,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去付出……
那么前世,他为何会答应母亲,来晏府照顾她们?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晏锦脸色惨白,而解舒却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劝道,“小姐,你容貌本就出众,别想着再改变容貌了!”
“我,从未想过,要改变容貌!”晏锦喃喃地说,“先生,我今日对你说了真话,你不信!不过,不信也好!”
她的声音很小,解舒有些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晏锦摇头,摆了摆手说,“我乏了,今儿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告诉外人!先生,你只需要记得,我不会改变容貌,来日!你也不要改变容貌,没人值得你那么做!”
解舒怪异的看着晏锦,不知她为何说这种话。
他没有迅速离开,而是一直站着。
过了许久,晏锦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解舒的时候,解舒才说,“也不是,没有人值得我去改变容貌!其实,晏小姐,是有人值得我这么去做的!方才,我对你说了假话!”
446:本就无缘
解舒本来冷峻的神色,也慢慢地缓和下来。
他没有等晏锦问,便主动的解释自己方才的话,“若是小爷来日有求于我,我会帮他!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是落在晏锦的耳里,却成了一种解释。
“小爷,待我很好,也很相信我!”解舒将晏锦放在桌上的书合上,才轻声地说,“今夜,算是我恳求小姐,切勿再查我的身世了。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会告诉小姐您的,可好?”
晏锦思绪繁杂,“好!”
解舒站直了身子,对晏锦作揖,“多谢小姐,今儿小姐也乏了,早些歇下吧!我先告辞了!”
解舒说完之后,便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其实,他依旧是隐瞒了晏锦,而晏锦也没有揭破。
他们彼此都在隐瞒,所以,倒也说不上谁对不起谁。
屋外的星辰正好,繁星点缀着黑色的夜,虞府里本来黑沉沉的景色,也多了几分明亮。
解舒走在青花石铺成的小径上,却没有任何睡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晏锦居然会问他那样的问题。
解舒自认为,这些年来,自己将身份隐瞒的很好,却不想……终究是引起晏锦的怀疑了。
他,只改过一次容貌。
唯有一次,也不过是短暂的几日。
一个人的容颜是天定的,若想长时间的改变,那么便是逆了天意。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当年,不过是易容了几日,便留下了病根。所以,关于易容的事情,他便再也没有想过。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晏锦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在查自己吗?
解舒想到这里,不禁顿下脚步,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方才他对晏锦说,世上唯有虞非求他,那么他才会付出改变容貌的代价!其实,也未必……
若那一天,他能遇见属于他的哪一位,像当年父亲遇见母亲那般,就算舍弃性命又何妨?
解舒自嘲的笑了笑,他这个样子的人,去想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做什么!
他曾以为虞府上下,除了虞方和晏季常需要防备外,便再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去防备!却不想,晏锦居然比晏季常和虞方还要难对付……
解舒不知,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他的身世,对虞家而言,是累赘。
只是,他不舍。
已经有许多年,他都快忘了,有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和虞家一样,待他如此之好!他喜欢这里,所以,不想离开。
彼时,晏锦坐在屋子里,一个人静静的坐了很久。
其实,在知道解舒就是十三先生后,她却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反而觉得还有许多事情,是父母一直瞒住她的。
虞家的家世,她知道了。
那么,还瞒着她的,是什么秘密?
如解舒所言,修改容貌是要折寿的!那么,解舒当年冒充十三先生来府里陪伴她和母亲小虞氏,莫非,这是虞家给她留的最后一条生路?
可最后,十三先生怕了,没有救她走,也没有将所谓的秘密告诉她。
十三先生没有救她,她不怪他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及,十三先生对她已是仁至义尽。至于,他愿意不愿意救他,那是他的选择,他们谁都不能强迫。
她现在只想知道,十三先生让她活着回来,想要告诉她的那个秘密……又是什么?
显然,那件事情对她而言很重要。
虞家的家世,并不重要。
晏锦觉得有些头疼,起身唤香复,吩咐她送了一碗安神汤服下后,便沉沉的睡了。
梦里,她又梦见了前世。
十三先生偷了祖父的酒,在亭子内喝的大醉。
他抓住她的衣袂,声音沙哑又低沉,“你知道吗,我心里苦啊,我怕死……好怕!我若死了,他们会怪我的!”
“先生?你说谁?”她抬起手,将酒樽扶起,有些不解,“他们是谁?”
十三先生一脸迷茫,看着晏锦然后笑了笑,“我……辜负了小爷的信任!”
他说完之后,便趴在石桌上沉沉的睡着了。
无论晏锦再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再开口。
从梦中醒来后,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明。
晏锦坐在帐子内,想起梦中的情形,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或许,一切之中,冥冥便有注定。
因为,前世解舒辜负了小舅舅的委托,所以她和他注定不会有任何纠缠,前世是这样,今生,亦是。
她感激十三先生,所以,若解舒来日有求于她,她会应。
至于其他的,不会再有,也不可能会有。
晏锦想了许久后,才揉了揉眉心……
香复的声音,很快便在屋外响起,“小姐,你起身了吗?”
“起了!”晏锦挑起帐子,低声地说,“进来吧!”
香复领着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一边服侍晏锦起身,一边道,“小姐,方才定国公府来人传话了,说是郡主病了!”
“病了?”晏锦停下手里的动作,“怎么病了?”
香复茫然的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想,郡主怕是感染了风寒吧?”
晏锦皱眉,沈苍苍虽然从前身体单薄,但是后来习武后,便也没有那么虚弱了。
昨夜,她睡的早,也不知虞方是何时回来的。
晏锦想到这里,便问香复,“表哥昨夜回来的时候,神色可好?”
“唉,小姐你可问对了!”香复将篦子放下,又取出簪花,“昨夜少爷回来之后,据说一直愁眉不展!”
晏锦听了之后,眉眼间的担忧却渐渐的消失了。
她的表哥,果然死脑筋。
沈苍苍做事直接,丝毫不给人婉转的余地!而虞方的性子却不是这样的……
虞方喜欢将许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也不喜欢讲出来给人知道!若是有什么痛苦,虞方也喜欢一个人抗住。
所以,两个人会有矛盾,也是正常的。
沈苍苍会病,约摸也是心病。
香复给晏锦梳理好发髻后,又道,“不过,出奇的是,昨夜晏家四小姐的马车,惊了马……晏四小姐从马车内摔下来,差点破了相!”
晏锦从思绪里慢慢的清醒过来,“怎么回事?”
447:心病
昨夜的事,的确和晏惠卿脱不了关系。
但是,薄如颜已经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显然不会再和晏惠卿发生其他的矛盾。
薄如颜得顾及自己的名声。
那么,晏惠卿的马车又怎么会出事?
晏锦看着香复吞吞吐吐的样子,挥手让身边的婢女退下后,才道,“你说吧!”
香复抬起头,看着晏锦,依旧尴尬,“小姐……”
香复平日里,从不是犹豫不决的人。
她一旦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晏锦的问题,必定是事出有因。
晏锦微微蹙眉,想了许久后哑然失笑,“是表哥?”
“小姐!”香复有些惊讶的看着晏锦,良久才压低了声音,赶紧说,“这可不是奴婢说的,是你自己猜到的!”
晏锦敛目,然后笑容也渐渐地淡了。
她表哥虞方身边有一些身手不凡的侍卫,这些人是小舅舅派来贴身保护虞方的人!只是,虞方甚少出门,所以他们也很少出现在外人的眼前才次数,也屈指可数。
晏锦也是听虞方无意提起,才知晓这件事情。
昨日,沈苍苍摔伤了胳膊,显然是让虞方生了气。
虞方心里在乎沈苍苍……
所以,晏锦想,肯定是虞方一气之下,便派了人去拦了晏惠卿的马车,让晏惠卿出了事……
现在的局面,似乎有些糟糕。
虽然,现在清平侯府已经不比往日,但是晏三爷一日没有被连根拔起,他就还有继续转圜的余地!晏锦想,如今虞方动了晏惠卿,晏三爷的目光,显然会方在虞方的身上。
“小姐,少爷不让奴婢告诉你!”香复叹了一口气,“不过,奴婢知道瞒不住你!四小姐伤的挺重的,差点毁了容……”
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而言,若真的是毁容了,那么她这一生也就毁了。尤其是晏惠卿那样自负的人,这可比要了她的命,更让她难受。
虞方没有这样做,也不屑于这样做!
他,只是想给晏惠卿一个警告!
晏锦无奈的摇头,“表哥这也是胡闹!”
“奴婢倒觉得少爷做的很好,替郡主出了一口恶气!”香复虽明白晏锦为什么会无奈,但是却依旧替虞方说话,“少爷心里有郡主呢!”
晏锦淡定地说,“这件事情你知道便好,别说出去!”
香复点头,“奴婢知道!”
连香复都看的出来虞方心里有沈苍苍,而虞方却依旧还在自欺欺人。
晏锦有些迷糊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结,才会让虞方如此执着自己的想法?
她有些猜不透。
不过,接下来几日,虞府却也没有太过于安静。
沈苍苍一直病着,有人传言是因为薄如颜那一日太欺人太甚,导致沈苍苍郁结!最后,这个谣言更是变成了,沈苍苍被薄如颜欺负了,连旧疾都被恐吓出来了。
和沈苍苍一起得罪薄如颜的,还有晏家的四小姐晏惠卿。
晏惠卿和薄如颜有了争执,之后晏惠卿的马车受了惊,差点让晏惠卿毁容。
这个消息传的很离谱,一时间薄如颜的和善的名声,全部被恶毒所替代。
因为传的太过于猛烈,最后都传到了太后和元定帝的耳里。
甚至有耿直的大臣当着薄相的面,说薄相教女无方。
一时,薄家的颜面,有些扫地。
最后,太后亲自出面,派了御医去定国公府为沈苍苍扶脉,御医回来后说,沈苍苍的确是病了!原本是小风寒,却引发了陈年的腿疾,而且,沈苍苍一直哭,也根本休息不好,所以这病情才一直恶化下去。
太后一听这话,知道自己也不能再继续护住薄如颜了,便吩咐薄相亲自领着薄如颜上门赔罪。
起初,薄如颜自然不愿意,若是她给沈苍苍低头道歉,那么她多年来的威信,就会少去一半。
薄如颜在府里又哭又闹,甚至都用上了绝食的方法,胁迫薄相。
薄相最后狠狠的给了薄如颜一个巴掌,告诉她,必须给沈苍苍道歉,否则他便没有她这个女儿。
薄相的话说的狠绝,最后薄如颜的母亲劝了她许久,薄如颜不得不低头。
薄如颜登门致歉后,沈苍苍的病情却依旧没有好转。
又有人传言,薄如颜登门道歉的时候,虽然不情愿。估计,是说了刺激沈苍苍的话,才会让沈苍苍一直郁郁寡欢。
能把沈苍苍这样的人欺负的如此可怜,可见薄相的女儿薄如颜,是多么‘厉害’的存在。
京城里的谣言,越传越厉害。
薄如颜听见了之后,整日只能以泪洗面!这次,连她的父亲都没有站在她的身边,她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私下,薄如颜恨不得沈苍苍,这一病便再也不要痊愈。但是,又怕沈苍苍病不痊愈,又被人怪在她的头上。
她,日子过的苦极了。
虞府内。
晏锦这段日子,也只是派了人送了药材过去,没有亲自去看沈苍苍。
晏锦知道,沈苍苍病了,其实和薄如颜没有一点关系,说起来薄如颜还相当的无辜!沈苍苍会摔伤自己,无非是想让虞方心疼……
这一次,沈苍苍是心病,这心病还需要心药治……
她再急,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得虞方自己想明白。
沈苍苍这次,对自己下的手,够重。
她不能给沈苍苍捣乱,所以也只好硬扛着。
私下,沈砚山倒是送了信函过来,让她安心,说沈苍苍的病情虽重,但是也能治愈。
晏锦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撑的住,但是不代表其他人和她一样,撑的住。
连元定帝都亲自派身边的总管太监去了几趟沈家,而太后身边的京公公,也经常出现在沈家院内。
果然,这件事情,到了最后先投降的人,不是她,而是虞方。
虞方在半个月后,主动找了晏锦,然后一脸不甘地说,“素素,我有事,想同你讲!”
晏锦等了虞方许久,虞方说了这句话后,她倒是松了一口气,“表哥,你坐下说话!”
虞方松口,沈苍苍便不用再受罪。
这病,或许也会好起来。
448:他怕
虞方低了头,他其实是输给了自己。
“我疏远苍苍,亦是为了苍苍好!”虞方沉吟了片刻,“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虞方,甚少会主动和晏锦说起这件事情。
从前的他,对这类问题,也是避而远之,从不谈起。
如今,他主动和晏锦提起,怕也是因为真的在乎沈苍苍。
而他是男儿身,和沈家来往极少,沈苍苍病了,连探望都不能。
因为,要避嫌。
虞方这次,是真的怕了。
漫长的冬季已经过去了,而初春依旧乍寒还暖。
晏锦将放在一边的暖手炉递给虞方,轻声地说,“苍苍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简单?”虞方接过手炉,一张白皙的面容,此时瞧着更像是透明一般,“对啊,她想要的很简单,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我却给不了她!”
晏锦有些不解,“表哥有什么苦衷?”
“素素!”虞方顿了顿话,声音有些颤抖,“我问你,若我……”
他不知该如何将话说下去。
说了一半,又停顿了下来。
虞方握住手炉的手颤抖的厉害,他犹豫了许久,用试探的语气问,“若我说,若我……不是爹爹的孩子,素素,你会怎么认为?”
晏锦闻言瞪圆了双眼,立即便道,“表哥你在说什么?”
虞方不是小舅舅的孩子?那么他的父亲又是谁?
晏锦在听见虞方的话后,掌心里居然冒出了冷汗。
虞方怎么可能不是小舅舅的孩子,他们长的十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湛蓝色的眼,更是一模一样。
虞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颤抖的厉害,“我自己也不清楚,以前的那些记忆,我有些记不清了!我娘,不是一个精绝女子……她,眼睛和我不一样!素素,我自己也不敢肯定,但是……”
“表哥!”晏锦打断了虞方的话,“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小舅舅听了,会伤心的!”
“我知道,我没有胡说!”虞方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我娘,说话,不是精绝那边的口音!若我娘不是精绝人,那么我可能……不是爹爹的孩子!素素,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拥有很多,每一样我都舍不得,但是!我拥有这一切,是因为我是虞家的孩子,若我不是虞家的孩子呢?若当年他们抱错了孩子呢?”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虞方眼眶微红,依旧吃力地说,“若我不是虞家的少爷,只是一个普通出生的人!我又怎么给苍苍未来?素素,我给不起她未来!”
晏锦看着虞方悲伤不已的模样,嗓子有些哽咽。
虞方,是有多在乎沈苍苍,才会将这件一直藏在他心头的秘密,说了出来。
若虞方不说,没有人会怀疑虞方的身世。
她不会,虞家的其他人,也绝对不会。
虞方和小舅舅虞非长的很相似,外祖父经常说,她小舅舅年幼的时候,就和虞方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会是虞方说的那样,虞方不是虞家的孩子,不是她小舅舅的孩子。
晏锦有些不解,却知道虞方并不是在说笑。
“我身子一向不好,若是离了那些名贵的药材养着,素素,我活不了多久!”虞方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想让苍苍用她的未来赌博,赌我是虞家的孩子,赌我能活很久!”
晏锦闻言,闭上了眼,叹了一口气。
如果,虞方说的是真的,她倒是十分理解虞方这些日子来,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了。
虞家虽是大燕数一数二的商户,但是和沈家比起来,却有天壤之比!
所谓,高嫁低娶……
沈苍苍哪怕再低嫁,定国公和元定帝都不会同意和虞家的亲事。
虞方的担心,的确有道理。
若真的像虞方说的那样,万一虞方不是虞家的孩子,那么沈苍苍便等于嫁给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
又会有多少人嘲笑沈苍苍?
大燕的民风开放,贵族太太养面首的事,也不是没有!
晏锦可以想象的出,若虞方不是虞家的少爷,到时候那些议论沈苍苍的话,会有多难听。
虞方这些日子,一直过的心惊胆战。他背负的辛苦,却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背负什么。
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这件事情讲出来。
他说,是因为他相信晏锦。
晏锦想,如果是她的话,她绝对不会像虞方一样,这般坦然。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麒麟香炉里,冒出一缕缕轻烟。
过了许久,虞方以为晏锦不会说话的时候,才听见晏锦开口,“无论表哥,你是不是小舅舅的孩子,你都是我表哥!这个,从来不会改变的!”
晏锦说的淡淡的,但是语气也很坚决。
虞方闻言,抬起头看着晏锦,一脸错愕。
晏锦又接着说,“我想,苍苍和我想的一样!表哥,苍苍比我固执,她喜欢你,无论你还能活多久,又无论你是不是虞家的少爷,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她想要的,是你这个人的心!或许,表哥你认为你给苍苍选的路是正确的,但是,表哥,那是你认为而已!”
“她,和苏行容,很好!”虞方咬住下唇,有些不甘,“苏行容,比我好!”
晏锦没有去接虞方这句话,而是继续说,“我小时候,母亲也曾让我去学针线活!但是,比起针线活,我更喜欢练字!父亲虽然疼我们,可他告诉我,若我选择练字,便不能中途荒废……”
晏锦顿了顿,“我不喜欢针线,当时便选了练字!他们都认为我,不会坚持多久!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喜欢的事情,我会去坚持……表哥,当年母亲让我学针线,是为我好吗?她这样做,的确是为了我好。但是,针线不适合我……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虽然是为苍苍好,可你认为,苍苍会觉得,你是真的为她好吗?她想要的,其实……”
其实,只是一个人而已。
虞方闻言,眼眶红红的。
他几乎要哭了出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怕啊,我怕我会连累她,我怕我会害死她!”
449:探路
虞方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晏锦方才话里的意思。
如果有其他的可能,哪怕是一点点,他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尽管如此,虞方却依旧将情绪隐藏的很好。
似乎,他早已习惯了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再苦再疼,也绝对不会吭一声。
晏锦心疼这样的虞方……
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地说,“表哥,你不会害死她的!”
“素素!”虞方看着晏锦,神色里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样说?”
晏锦将茶盏推到虞方身前,让他饮茶润了润嗓子,“表哥,难道苍苍和苏大人成了亲,你真的会开心吗?你,不会的!而且,苍苍也不会!”
晏锦想起,前世沈苍苍的结局,又道,“她那个性子,若是和别人成了亲,怕是要受很多苦!他们,喜欢的只有沈家的权势,并非是真心待苍苍好!这样的以后,你真的放心吗?”
只有真心喜欢沈苍苍的人,才会觉得沈苍苍是个好姑娘。
否则,他们也会相信沈苍苍是个恶毒之人。
苏家愿意和沈家结为亲家,其实也是为了沈家的权益。
只有虞方,不在乎沈家的权益,一心是真的为了沈苍苍好。
晏锦同沈苍苍交好的这几年内,知道沈苍苍只有在虞方的身边,才会露出喜怒哀乐,会随心的做每一件事情。
私下,沈苍苍更是义正言辞地更晏锦说,我会保护哥哥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晏锦倒是有些错愕。
虽然,这句话,原本是该虞方对沈苍苍讲。
不过,那时晏锦看着沈苍苍坚决的样子,便笑着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彼此喜欢,为什么又不能在一起呢?
难道,真的要等到最后,再去追忆那些逝去的东西,独自伤神吗?
“表哥!”晏锦想了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知道你也是在乎苍苍的。你现在若是退出了,痛苦的,是你们两个人……苍苍的脾气你比我清楚,若是来日过的不开心,那么……你觉得,她会比你活的更长吗?”
“你!”虞方闻言,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
晏锦抬起头,透过雕花的窗棂看了看屋外的天色,“今儿天色尚早,我们去沈家看看她吧?”
虞方紧紧的抿着下唇,他的唇色苍白,却很好看。
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回答好和不好。
晏锦知道虞方的性子,这样的他,便是妥协了。
晏锦起身,吩咐香复准备马车,说她要去沈家去看沈苍苍。
这几日,沈苍苍一直病着,而晏锦却没有什么动静!私下,还有人猜测,晏锦是否和沈苍苍发生了矛盾……
现在,晏锦终于去了沈家,这个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
沈家。
对于晏锦和虞方的到来,最惊讶的莫过于一直陪在沈苍苍身边的沈三爷。
晏锦和虞方跟在下人身后,刚进了沈苍苍院子的门,沈三爷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显然是气的不轻,然后抬起头打量晏锦身边的虞方,“你是虞家少爷?”
“回三爷话,正是在下!“虞方双手作揖,话还未说完,便看见沈三爷恨不得吃了他。
沈三爷刚要开口说话,便看见定国公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晏锦在见到定国公的时候,赶紧福身行礼。
定国公和晏锦笑了笑,然后转身就走到沈三爷身边,低声地说,“三弟!”
“大哥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沈三爷直接打断了定国公的话,一脸倔强,“今儿他既来了,有些事情我就必须说清楚!”
定国公好笑的看着沈三爷,“来者是客,你得让人喝杯茶水吧?”
沈三爷气的瞪了一眼定国公,苍白的容颜上,全是不解,“大哥你没事吧?这个臭小子这样对苍苍,他还想喝茶水?”
沈三爷说完之后,定国公尴尬的咳嗽了几声,然后目光转移到了晏锦身上。
外表沉稳的定国公,这会却意外的,对晏锦丢了一个眼神。
他丢眼神的速度很快,晏锦顿时有些怔住了。
沈三爷一直未曾娶妻,和定国公兄弟多年,所以在定国公给晏锦丢眼神的时候,他便立即发觉了。
他抽了抽嘴角,声音十分的不悦,“大哥,你眼抽了?”
“啊……”定国公闻言,赶紧站直了身子,看着沈三爷,“三弟,这里说话,不好!”
晏锦和虞方还站在院外,而且虞方和沈三爷一样体弱,现在虽是早春,但是空气却依旧寒冷。
若是稍不注意,两个人又会感染风寒。
沈三爷皱眉,对虞方说,“你,跟我来!”
虞方点了点头,便跟在了沈三爷的身后。
定国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在两个人离开后,才对晏锦说,“你去看看苍苍吧,我去看看他们!”
晏锦只是回了一声好,便见定国公追了上去。
他的声音还有些滑稽,“我说三弟,你等等我啊!”
晏锦立在原地,看着定国公消失后,本来舒展的眉,也慢慢的蹙了起来。
显然,定国公和沈三爷多少猜到了一些,沈苍苍和虞方的事情。
沈苍苍这次病的很重,怕是也迷糊了……
一迷糊,便会在梦中将自己最近想念的人唤出来。
正因为沈三爷和定国公知道了沈苍苍重病的原因,这几日薄家的事情,他们才会如此大度,没有在元定帝面前,和薄家翻脸。
不过,也是因为他们的‘大度’,外面那些议论薄家的话,便更难听了。
为此,薄相已经几夜没有休息好了。
晏锦想到这里,抬起头看了一眼沈苍苍的屋子,在小丫鬟的领路下,慢慢地走了进去。
另一边,定国公刚追了上去,便见沈三爷将耳房的门匆匆的关上。
他在关上门之前,还恶狠狠的对定国公说,“今天这件事情,我一定得亲自来解决!我就不信了,这个世上还有人敢给苍苍气受!”
定国公刚要开口,便听见‘嘭’的一声。
沈三爷关门的力气太大,而定国公没有防备,差点被门压住了鼻子。
450:坦白
沈三爷关上门后,才看着身后一直站着的虞方。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虞方……
沈苍苍重病的这几日里,一直高热不退,人都烧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从前,沈苍苍病了,也是他在身边照顾。
沈三爷记得,昔日的沈苍苍,每次高热不退,都会可怜兮兮的唤父亲,母亲。
那时,他听的心都要碎了。
七弟和七弟妹走的早,他一直看着沈苍苍长大,将沈苍苍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每次沈苍苍生病,他都恨不得替了沈苍苍受苦。
只是,这一次……
沈苍苍在病中,永远都是喊着两个字。
她说:哥哥。
沈三爷用了许久,才从沈苍苍的话里套出了虞方这个名字!
他那时既惊讶,又觉得错愕。
他想了几日,才想明白,为何沈苍苍要唤虞方为哥哥。
沈苍苍从前总是抓着大白和他说,她真的见过神仙哥哥的。
起初,沈三爷还是相信的,也派了人去查探,沈苍苍外祖父家附近的人家!可是,他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来,附近哪一家有和沈苍苍年纪相仿的男孩子。
所以,久了,沈三爷便当沈苍苍是在和他说笑。
大白是条灵蛇,长的也很可爱!沈三爷虽然不喜毒物在沈苍苍身边,但是看着沈苍苍哀求他的模样,只好应允了。
很多时候,沈三爷也在想。
当初,是不是他太过于纵容沈苍苍,才会让沈苍苍落得现在这样的结果。
沈苍苍的名声并不好,可以说是十分的糟糕。
这京城不少人,都说她是一个恶毒之人,蛇蝎心肠。
沈三爷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怒视着虞方,“你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吗?”
虞方垂下眼眸,点了点头,“我知道!”
沈三爷上下的打量虞方,多少也有些被虞方的容貌震慑住。
他年轻的时候,见过不少长的好的人,包括昔日的长瑞公子,他也见过!但是,若是长瑞还在的话,虞方在容貌和气势上,也绝对不会输给长瑞,或者说……虞方比长瑞更出色。
虞方那张容颜,的确长的很好,是少见的俊美男子。
尤其是配上那双湛蓝色的眼,更是显得夺目。
看着虞方长的如此好,沈三爷本来到了嘴边的话,也不得不吞咽了回去。
虞方的眼睛和大虞氏倒是有几分相似……
虞家人的眼睛,都生的极好,灵动,又像是会说话一般。
“我只想问你,你心里可有苍苍?”沈三爷也不和虞方虚伪的客套,直接说道,“若是你心里有她,为何现在才来?若是你心里没她,为何你又要去招惹她?我沈家的人,岂是你想招惹便能招惹的?”
沈三爷如今显然是关心则乱,一句话说的自我矛盾。
虞方站稳了身子,对沈三爷又作揖,“晚辈心里,是有苍苍的,只是……”
“只是?”沈三爷直接打断了虞方的话,眼里全是不解,“你少和我说其他的借口!你若心里真的有她,这几日你过的可安稳?”
虞方苦笑的摇头,“晚辈,过的并不安稳!”
他这几日,没有一个时辰过的安稳。
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感情,当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在没有遇见沈苍苍之前,虞方从未想过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一直将每一日都当做最后一天在过,所以哪怕第二日便不能见到初升的太阳,虞方也是没有多大的遗憾的。
只是,后来,他的记忆逐渐恢复后,才开始有了一丝慌乱。
在他那些凌乱的记忆里,他好像,并不是虞非的孩子。
因为,记忆残缺的厉害,虞方自己都不敢肯定。
他,有些害怕。
后来,遇见了沈苍苍。
那一日沈苍苍哭的厉害,而他本来安静的心,也因为沈苍苍的到来,彻底的乱了起来。
平日里习惯了隐藏思绪的虞方,也在那段日子里,频频外泄情绪。
连解舒都有些不解,他问他,“我说小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像是彻底的变了一个人似的!”
连虞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转变那么多。
后来,看到晏锦和沈砚山的感情后,虞方才恍然大悟。
晏锦平日里,总是从容不迫,唯独提起沈砚山的时候,她的笑容才会和平日里有所不同。
因为喜欢,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如此。
虞方听晏锦说了许多的话,而现在他也慢慢的想明白了。
他是喜欢沈苍苍的。
或许,在很多年前,就喜欢上了沈苍苍。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而沈苍苍双腿残废,经常独自一个人坐在竹林里发怔……
他到现在都记得,沈苍苍那双眼,像是被灰尘掩盖了住了一般,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扫开那些灰尘,让她的眼,再次恢复明亮。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沈三爷见虞方态度很好,才坐了下来,又道,“你当年和苍苍是怎么认识的,我不管……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否则这门亲事,我不同意的!”
沈三爷说的气呼呼的,但是虞方却清清楚楚的听见,沈三爷说‘这门亲事’。
这四个字,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四个字。
虞方惊的抬起头,看着沈三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家,显然不会太为难他……
若是他诚心,对沈苍苍是真的好,这门亲事,或许就如了他的心愿。
虞方无比的感激晏锦今日跟他说的那些话,更是庆幸自己来了……
不然,就真的错过了。
虞方站的笔直,声音清澈,“晚辈身子一向不好,大夫说晚辈,其实……没有太久的寿命!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也是从未想过娶妻,因为我怕我有朝一日走了,会连累那个无辜的姑娘!我娶了谁,便是害了谁,毁了那个人一生!”
虞方的想法,和沈三爷倒是有些不谋而合。
沈三爷在听了虞方的话后,眉头微微往上挑。
他好笑的看着虞方,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既知这些,为何,今日又来了沈家?你明知,这些,为何又要和苍苍纠缠不休?”
451:松动
沈三爷言辞间,已经带了几分忍耐。
若是平日里,换成别的人,他怕是说着都要动手了。
但是,虞方态度极好,所以沈三爷倒是有兴趣,想要听听虞方的解释。
虞方垂下眼眸,淡淡地说,“我,向来自私!”
“自私?”沈三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想和我说,因为你自私,所以想要继续和苍苍纠缠不休?”
虞方闻言,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跪在了沈三爷的面前。
他的动作毫无征兆,倒是让沈三爷有些惊讶。
虞方声音坚决,“晚辈是真心喜欢苍苍的,也深知自己配不上她!但是,晚辈可以跟三爷保证,来日我一定会待苍苍好,若有违今日誓言,必定会人神弃之!”
短短的一句话,却听的沈三爷多少有些傻了眼。
他若是没记错,虞方也是精绝人。
精绝人最信鬼神之说……
沈三爷当年喜欢大虞氏,所以对精绝的习俗,无比的清楚。
他见虞方这样说后,顿时有些失措,“她,定了亲!”
“晚辈知道!”虞方对沈三爷磕了一个头,“晚辈可以等她,这便是晚辈的自私之处,还望三爷成全!”
本想质问虞方的沈三爷,此时却有些无奈了。
他那个侄女,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他想要动沈苍苍的大白的时候,一向乖巧的孩子,都要和他翻脸,甚至有一次,小半个月没有和他说话!沈三爷知道,沈苍苍的性子其实十分的固执,像极了他的七弟妹,她们都是将感情当做生命的人。
七弟走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七弟妹会随着殉情。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如此刻骨。
他每次在午夜惊醒的时候,都怕沈苍苍也会和她的母亲一般。
沈家的子弟不少,可如今他的兄弟里,留下孩子的,却寥寥可数。
沈三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茫然,“她的婚约,其实一开始,也便是错的!可是再错,也是太后的旨意,我们违抗不得!”
沈三爷一开始,对这门亲事,便是反对的。
苏行容的确长的出众,也是苏家这一辈里,最聪明的一个。
但是,苏行容的手段,他却不喜……
太过于狠毒,也太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一旦苏家失势,随之而来的报复,绝对不会少。
他不赞成这门亲事,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沈三爷知道,这是太后的懿旨。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今日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见,你……回去吧!”
“三爷!”虞方咬住下唇,“求求你,让我见见苍苍吧,我担心她!”
沈三爷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虞方,“你想见她?”
“恩!”虞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见她!”
沈三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两个孩子,怎么性子都如此固执。
沈家院子里的人虽然可以相信,但是他却不知该不该肯定虞方。
虞方的眼神清澈又真诚,像极了昔日大虞氏说话的样子……
他闭上眼,没再去留意虞方的容貌,半响后才道,“也好,你跟我来吧!”
沈三爷终究是,妥协了。
他妥协给了自己,也妥协给了沈苍苍和虞方的感情。
沈三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顿下脚步,看着虞方说,“你长的很像我一位故人!”
他说完之后,便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沈三爷刚推开门,定国公便叼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草,站在门外笑着看向他们。
沈三爷一见自己大哥这样,又觉得有些头疼。
定国公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赶紧将野草从唇边拿开,然后走了上来,问道,“都说好了?”
“大哥!”沈三爷尽管想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却依旧好奇的问,“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定国公好笑的看着沈三爷,有些讨好地说,“三弟,这……”
“我记得前几日,你还在跟我说公务繁忙,连花灯都没空去瞧!”沈三爷说话的时候,十分严肃,“怎么今儿,一下就空了?”
沈三爷说完之后,不再听定国公的解释,而是直接抬步朝着沈苍苍的院子走去。
虞方跟在他的身后,对定国公作揖后,才跟了上去。
虞方是第一次踏足沈苍苍住的地方,很快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的秋千上。
沈三爷也注意到了虞方的目光,淡淡地解释,“这个孩子,从前最喜欢荡秋千,但是自从七弟走了,她却再也没有去过!但是,也不允许人拆掉这里……都有些旧了!”
虞方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记得沈苍苍和他提起过,沈苍苍说她住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是她父亲亲自扎的。
等她成亲的时候,一定要将这个当做嫁妆。
她说的孩子气,可他却愿意听她这样说话。
明明,他最想保护她,却成了伤她的人。
屋内,晏锦一直陪在沈苍苍身边,沈苍苍依旧在沉睡中,偶尔低声呢喃一句:哥哥。
她病的糊涂,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晏锦没想到,沈苍苍对自己的表哥,居然是如此执念。
她叹了一口气,又握住沈苍苍的手,轻声道,“苍苍?”
“别走!”沈苍苍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睫毛颤抖的厉害,“别走!”
平日里的她,很少露出如此软弱的时候。
晏锦听的有些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小丫鬟才打起帘子,沈三爷和虞方从屋外走了进来。
晏锦在看见两个人后,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她站了起来,对沈三爷福身行礼。
沈三爷摆了摆手,对晏锦说,“晏小姐,今儿多谢你了!我有些事情,想和苍苍单独说,你是否能暂避一下?”
晏锦点了点头,“好!”
等晏锦离开后,沈三爷才对虞方说,“我虽然允你见她,但是不代表我允了你们这门亲事!这件事情,不是我说了算,你可明白?”
“晚辈明白!”虞方看着床榻上一脸惨白的沈苍苍,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重复道,“晚辈明白的!”
结果,他声音刚落,一直沉睡的沈苍苍便有了动静。
她睁开眼,眼神却朦胧,“哥哥,是你吗?”
452:昔日
沈苍苍说的吃力。
每一个字,她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嘴里吐出来。
她刚说完,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像是自嘲似的,又喃喃地说,“怎么会,我又做梦了!”
这样的沈苍苍,让站在一边的沈三爷有些心疼。
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才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虞方和沈苍苍。
虞方走到沈苍苍身边,握住沈苍苍的手。
她柔软的小手,此刻却异常的冰冷。
虞方蹙眉,“苍苍,是我,我在!”
“你……”沈苍苍茫然地睁开眼,然后神色慢慢地恢复清明。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本不想哭,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她想了这个人好久好久,久到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这一次,她是心病……连重大夫对她的病情都束手无策,更不用提宫中来的太医。
虞方同她讲,他们是没有以后的。
他虽然字字句句虽然都是在为她着想,但是那些话,却像是带了毒液的匕首,狠狠的插入她的心内。
沈苍苍是真的怕……
她怕,虞方会离开自己。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而是曾经得到。
她曾拥有过虞方给她的温暖,却又眼睁睁的看着这份温暖,最后不属于她。
太残忍了。
若她的心上人不是虞方,她势必用绑的,用捆的,也要将那个人留在身边。可她的心上人恰好是虞方,她不忍心对虞方用强,更不忍心看着虞方伤心……
所以,这份伤心,沈苍苍只能自己扛下来了。
“哥哥!”沈苍苍揉了揉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越揉,视线却越朦胧,“真的是你吗?”
“是我!”虞方握住沈苍苍地手,语气坚定,“苍苍,是我!”
沈苍苍闻言,哭的不像样子……
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质问虞方,“你为什么不要我?我是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可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要,我要你!”虞方抬起手,替沈苍苍拭掉了眼泪,“我要你!”
他想要这个人。
无比的想要。
尽管,虞方一早便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权利,但是,他不想离开沈苍苍。
他的生活,像是地狱里一般,从来没有任何阳光。
在他那些破碎的记忆里,他幼年的时候,总是被大人关在一间小黑屋里。身边唯一的活物,便是一条细长的小白蛇……一条,连话都不能说的毒蛇。
黑屋周围有着厚重的霉臭味,他想要出去走动的时候,时常会守门的人狠狠地毒打。
那个人对他嘶吼,不许睁开眼,不许睁开眼。
每次,他睁开眼想要出去,便被那个人狠狠的打了一顿。
他说,他的眼,是最脏的东西。既丑陋,又肮脏。
虞方怕极了,那个时候的他,既小又没有力气,每日除了啃着发霉的馒头,便是一直闭着眼。
其实,闭眼和不闭眼,都是差不多的。
屋子里光线很暗,周围都是一片黑色,浓的就像是化不开的墨。
他就是睁开眼,依旧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色。
久而久之……
他便习惯了闭眼走路,也习惯闭眼做事,甚至在睡梦中的时候,还能闭着眼起床做事。
他,得了夜游症。
他在夜里,总是会无意识的做许多事情,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做了一些,平日里从不敢做的事情。
他第一次惊醒,便是爬在屋顶上,听见有人低声的哭泣。
他从梦中醒来,吓的自己一声冷汗。下一刻,便顺着哭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坐在小院内,一直哭泣。她的腿上,盖着厚重的羊毛毯,而她那双眼睛,像是被灰尘遮盖住了一般,朦朦胧胧的,显得十分脏。
可就是这双并不好看的眼,却让他那一日怔了许久。
她是谁?为什么又在这里哭泣?
那一刻虞方想要伸出手,替那个女子拭去眼上的灰尘。
但是,他怕,也有些胆怯。
他回去之后,又被守门的那个人狠狠的揍了一顿,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的时候,虞方想……他或许不能活太久了。
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便是那条听话的小白蛇。
小白蛇虽是毒物,却十分的乖巧温顺。
守门人没有打死他,也是怕被这条蛇攻击。
他不记得,这条蛇是谁给他的,好像他出生的时候,这条小白蛇就在了。
虞方每日入了眠,总会无意识的走到屋顶上,等他醒来的时候,便会看见院子里的少女。
最后,他的身子越来越差,他便跳进了院子里。
那会,他也不知道自己那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
他将小白蛇送给少女后,便回去了。
这次回去,他病的很厉害。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有个老人在唉声叹气,说他中了毒,或许活不下去了。
之后,那个老人拔剑,声音颤抖着质问守门人,为何要如此残忍?
守门人的声音依旧冷淡。
他说,这是孽/种,该死……只有死了,他们才会安稳。
再后来的事情,虞方便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那一日,闻见了厚重的血腥味。
他被人送到虞家,然后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眼睛和他完全相似的男子,抱着他大哭一场,说自己亏待了他,会好好对待他。
虞方看着那个人的眼,便相信了那个人说是他父亲的事实。
他们,长的那么相似。
或许是因为服用了毒药的关系,又或许是他太渴望亲情了,哪怕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漏洞百出,却依旧相信了。
相信,也不将自己的疑惑告诉外人。
他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小偷一般,偷来了本该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所以,他常年不喜欢踏出虞府的大门。
也不敢去寻找昔日那个小姑娘。
只是,缘分这个东西,当真是算不清。
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会遇见沈苍苍。
虞方想到这里,声音沙哑,他说,“苍苍,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他想要这份温暖,死也不想放手。
453:滔天富贵
虞方刚才同沈三爷讲,他是个自私的人。
正是因为他自私,所以,这些决定他想了许久。
他所有的隐忍和坚强,在看见沈苍苍重病不愈的时候,都顷刻崩溃。
那种感情,既强烈,又夹杂了太多的东西。
沈三爷在屋外听见室内的动静,不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却没有见到晏锦的身影。
他有些不解的问身边的小丫鬟,“你可瞧见晏家小姐了?”
“奴婢看见了!”小丫鬟福身行礼,“宋副将带晏小姐离开了。”
沈三爷闻言,扯了扯嘴角,“宋副将说什么了?”
“宋副将好像很着急!”小丫鬟没有隐瞒,又道,“说是,将军找不到了,希望晏小姐帮帮他!”
沈三爷:“……”
再过几日,程老将军就要启程回边境了!沈家负责协调的军务,已经全部妥善的处置完毕。正是因为如此,沈砚山这几日又恢复了从前的常态,时常都让下属找不到人,公文几乎要将屋子堆满。
宋潜跟在沈砚山身边多年,依旧捉摸不透沈砚山的脾气。
他若不是逼的无可奈何,也断然不会来找晏锦。
沈三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沈家大的不沉稳,小的又喜欢偷懒,他捧在手里的宝贝,如今心里又有了其他人……
沈三爷摇头,喃喃自语了几句,便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他,头疼。
另一边,宋潜还在跟晏锦念叨,“这几日我总是找不到将军,也不知他藏在哪里去了……晏小姐,你行行好,你帮我找找将军吧!公文都堆了三日了,都三日了啊!”
军人对时间向来敏感,短短的三日在宋潜心里,就像是过了三年一般长久。
晏锦摇头,淡淡地说,“我可能会辜负宋大人的抬爱,我怕是,也不能找到……”
“晏小姐这可是折煞我了!”宋潜打断了晏锦的话,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其实,晏小姐在书房里少坐片刻,世子就会出现的!”
晏锦:“……”
宋潜本就生的黝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更是满脸通红,恨不得变成穿山甲,遁地而去。
这个主意,还是重大夫给他想的。
重大夫说,晏锦出现的地方,沈砚山必定会出现。
宋潜找了沈砚山几日,不得已只好试试这个法子。
虽然,他对这个事情不抱太多的希望。
毕竟,是重大夫的主意。
结果,两个人刚穿庭而过,踏入书房的院子,便远远的瞧见沈砚山站在院外。
宋潜那时不禁有些怔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重大夫的话居然也有如此靠谱的时候。晏锦只是出现一下,沈砚山便得了消息,匆匆地赶来。
宋潜抬起头看着晏锦,眼神里多了几分钦佩。
“你来了?”沈砚山唇边含笑,看着晏锦说,“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晏锦虽惊讶沈砚山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还是笑着道,“苍苍病了,我同表哥过来看看!”
“虞方吗?”沈砚山亲手打起帘子,让晏锦进屋,“他既来了,晚些让重大夫帮他瞧瞧!”
虞方的病情,一直都是时好时坏。
大燕朝最好的大夫虽都在宫中,但是重大夫的医术,绝对不会比宫中的御医差多少!只是,重大夫是沈家的大夫,如今定国公夫人又重病,不能轻易调离沈家。
晏锦进屋之后,果然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在书桌上的公文堆的很高,周围的地面上,更是杂乱无章的丢着不少的宣纸和书籍!沈砚山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他从这些书籍里独自走出一条路,晏锦紧紧的跟在他身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重要的东西。
晏锦刚找了一个空椅子坐下,下一刻宋潜便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些茶水和茶点,跟在宋潜身后的人,则是抱着一堆又一堆的公文。
他们训练有素,明知晏锦在屋内,却也装作看不见,不动声色的放下公文便离开了。
晏锦和沈砚山虽然已经定亲,但是正也是因为定了亲,就更应该避嫌。
不过,对于晏锦而言,有些避嫌其实没有必要。
比如现在……
等下人们退下后,宋潜才贴心的将大门关上,又亲自走到院子外,守着院门。
这样,外面的人想要进去,也必须经过他的面前。
自然,沈砚山想要出来,他也会知晓……
这一次,必须让沈砚山批阅完公文。
屋内,晏锦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堆积的杂乱的公文,轻声道,“最近,公务很繁忙吗?”
“其实,不过是些琐碎的事情!”沈砚山坐下后,将茶盏递给晏锦,“这些公文交给兵部既可,可他们,却依旧要送过来!”
沈砚山说的平淡无奇,晏锦听了,却是眉头微蹙。
从前,她倒是没有发现这个事情的奇特之处……
沈砚山如今是将军,而且元定帝似乎有意将沈砚山直接升为一品大员。这样的殊荣,的确让不少人羡慕。
但是,这也是奇怪的地方。
沈砚山还有些日子才及冠,显然元定帝会准备在沈砚山及冠那一日,才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晏锦会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因为她父亲无意提起。
父亲说,大燕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二十的一品将军,太过于显眼了。
沈家如今的富贵,早已是封无可封……若沈砚山在二十的时候被封一品将军,那么沈家的权势,得让多少人忌惮?
晏锦和父亲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消息既然已经传出来了,元定帝显然也不会改变旨意。
晏锦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担心沈砚山。
这些公文,若全是琐事,不用沈砚山亲自批阅。那么,兵部执意要送来,便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喃喃地劝道,“既是琐碎的事情,你不看也好!”
“哦?”沈砚山有些好奇的看着晏锦,眉眼里却掩藏不住笑意,“你今儿来这里,居然不是帮宋侍卫说话的?”
晏锦的手里正握着柿饼,她见沈砚山越说越有取笑她的意思。于是,赶紧抬起手来,将柿饼塞到了沈砚山嘴里。
这下,屋子里彻底的安静了。
454:反击
晏锦和沈砚山之间,少了许多的生疏。
两个人自从定了亲后,说话和做事之间,便和往日有了极大的差距。
他们从陌生人到相识,后来到相知……
虽只是短短的几年,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了一般。
晏锦此时虽有些惊讶自己的动作,但是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视线,将手从柿饼上移开。
结果,她刚挪开视线,便听见沈砚山说,“你面前那道蜜饯也不错!”
晏锦想了想,便有些尴尬的将装了蜜饯的白瓷碟推到沈砚山面前。
良久,沈砚山却没有动作。
他既没有动眼前的蜜饯,也没有饮茶。
晏锦有些好奇的看着沈砚山。结果,她刚抬起眼,便看见沈砚山也正望着她。
他手里的柿饼,已经没了,显然是已经全部下肚。
沈砚山微微挑了挑眉,却依旧没有说话,似乎在等晏锦的动作。
晏锦无奈地从碟子边上取下银钎子,然后又取了蜜饯递给沈砚山……
她的动作虽然生疏,但是沈砚山却丝毫不介意的将蜜饯接过,然后中肯地说,“往后,你可以多来沈府多走动下!这样,我的食欲便会很好!”
晏锦先是一愣,继而很快面颊上便透出了些许粉色,慢慢的,这一抹粉色也越来越浓,最后更像是饮了浓酒似的,满面通红。
这个世上,怕是没有人,能如此理直气壮的和她说这些话了。
晏锦挪开视线,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随意从不远处抓起一本公文,故意转移了话题,“那这些公文,你怎么准备办?”
“堆着!”沈砚山对晏锦,没有什么欺瞒,“既是一些琐事,不用我批阅,兵部那几位大人,也知道该如何处理!”
表面上,兵部每一日将记载大小事的公文送来沈家!这让很多人都惊讶沈家对兵部的掌控能力……沈家虽是国家重臣,可若是管的太多,便会成为他人忌惮的对象。
沈砚山这么一懒惰,兵部倒是有些拿他束手无策。
虽说每日送来的公文都是一些零碎的琐事,但是堆积的太多了,也会影响到兵部的正常运转。而且,兵部的大人们,还不能将此事禀告给元定帝,否则元定帝一定会责怪他们,而并非是沈砚山。
毕竟,这些公文里记载的,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么在兵部也不用继续呆下去了。
沈砚山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若不是遇见什么大事,兵部送来的公文,也是能躲则躲。
当然,兵部真正机密的东西,也不会送到沈家来。
晏锦点了点头,“可一味的躲着,也不是办法,兵部那几位大人……他们……”
“他们,是薄相的得意门生!”沈砚山倒是没有隐瞒晏锦,而是直接地说,“薄相对沈家有芥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两家没有撕破脸面,但是,私下不睦已久!”
晏锦闻言,有些惊讶的看着沈砚山,“皇上难道不管兵部的事情吗?”
晏锦也是第一次听沈砚山提起薄相。
在她的记忆里,薄相虽然风流,但是名声却不差!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很少听到关于薄相不好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也从未听闻过。
相反是沈家的谣传,她却听了不少。
沈家世代忠良,且不能让人人都相信他们是忠臣,那么薄相又是怎么做到,让众人心服口服呢?
唯一的答案,便是薄相很会处理,那些对他持有反对的舌头。
一个人太过于完美,便会让人觉得虚假。
而薄相,恰好是这样的人……
“不过是些小事,何必惊动皇上!”沈砚山捧起茶盏,拂开茶沫后才淡淡地说,“况且,这样的处境,对沈家而言,并不是坏事!”
晏锦抬起头看着沈砚山,只见少年依旧是平日里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沈家,从来都不平静。
沈砚山如今处事的态度,既像是局内人,又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他太过于冷静,似乎薄相做的事情,从不在他的在意范围内。
薄相一味让兵部给沈家压力,送来的公文,却又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在外人眼里,兵部对沈砚山,是十分的信任。
但是,实际上,兵部的那几位侍郎却是薄相的人……
沈砚山说,这件事情对沈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坏事情。
薄相这样做,是想抬高沈家的地位……
沈家如今的地位会如此高高在上,薄相当真是功不可没。
现在从朝廷上的局势来看,沈家的确是压着薄家的。那么……
晏锦想到这里,不禁问道,“苍苍的事情,你们也是故意的?”
“苍苍是心病,这个丫头想什么,你自然是知道的!”沈砚山看着茶盏,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薄家欺负了她,却也是真的!我沈家的人,且是他们说欺负就能欺负的?”
沈砚山说的平淡,但是落在晏锦的耳里,却有了那么一点点情绪。
沈砚山比谁都擅长隐藏情绪,哪怕他再厌恶一个人,言语里既刻薄又恶毒,却不会改变语气和神色。
但是,沈砚山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带了一丝丝的情绪。
薄如颜那一日做的事情,沈砚山显然也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而且还有些生气。
所以,这几日薄家的名声变的极差,估计也有沈砚山在幕后推波助澜。
晏锦起初还有些怀疑,为何这些人敢说薄家的不是,如今想来,却也立即明白了。
她想了想,才试探问沈砚山,“那,我表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一些,却不是全部!”沈砚山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等我查清楚了,再来告诉你结果。”
沈砚山的话,晏锦却听的有些迷糊。
她表哥,还能有什么事情,是沈砚山都觉得有些棘手的?
她将手里的公文放下后,却听见沈砚山又道,“再过几日,你怕是会收到西晏那边送来的帖子,可要我陪你一起去赏花?”
晏锦闻言,嘴角不禁地抽了一抽。
455:怪异
若她没有记错,沈砚山是最最不喜欢参加各种花宴了。
他其一是不喜欢饮酒,其二是觉得太吵。
所以,当年定国公夫人在沈家举办花宴的时候,她也未曾在人群里看见沈砚山。
反而是沈砚山的弟弟沈远岱,在那一日出现在定国公夫人身边。
沈远岱和沈砚山,容貌和气质都相差甚大。
若不是两个人是亲兄弟,瞧着外貌都要被外人以为,不过是远亲了……
对于沈远岱的事情,晏锦知道的甚少。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沈远岱似乎和她的二叔一样,都是痴迷花草的人。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便是一点也不知了。
连沈苍苍都很少会提起沈远岱,似乎沈远岱是一个很低调的人。
晏锦低头笑了笑,“我堂伯酒量很好!”
“哦?”沈砚山若有所思的看着晏锦,然后喃喃地说,“你酒量也不错!”
晏锦:“……”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砚山会这样回答。
沈砚山的酒力极差,这是她和沈苍苍都知道的事情。晏锦时不时的也会取笑沈砚山,起初沈砚山不以为然,她说的多了,沈砚山也只是挑眉不语,今儿却难得的回了她话。
沈砚山很认真的看着晏锦,轻声道,“你酒量好,便行了!”
沈砚山的言外之意,若是有旁人敬酒给他,那么晏锦帮他挡下就好。
他说的理直气壮,显然来日也打算这样做。
晏锦有些目瞪口呆,沈砚山的脸皮,当真是越来越厚。
她的酒量的确不差。
这都要归功于这些年外祖父送来的果酒。
她喜欢用甜食,小的时候贪外祖父的葡萄酒,曾偷用过一些!虞老太爷也骄纵她,在知道后也不曾责备,更是说女儿家用一些酒也没关系,私下也送了很多果酒到晏家。
果酒味道甘甜,但是后劲却也不小。
晏锦贪果酒的味道,私下用了不少,酒量也是越来越好。
哪怕她再醉,也不会失了理智,只是稍迷糊一些。
晏锦刚想要说话,便又听见沈砚山说,“你醉酒的时候,很好!”
他说的认真,晏锦听的面目又红了起来。
很好两个字,太过于暧昧。
她伸出手用手背贴着面颊,感觉自己的脸颊烫的厉害,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来反驳沈砚山。
她醉酒的时候,沈砚山是见过的。
那一日,她也是有些糊涂了,竟没有发觉,沈砚山做的那些事情,有些不妥。
晏锦有些不甘,抬起头问沈砚山,“那你喝醉是什么样子?我从未见过,也不知好不好?”
她说的大胆,沈砚山虽有些惊讶,但是却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我吃了酒,很不好!”
他每次用了酒,都像是用了极重的蒙汗药,倒头便睡。
这样的场景,怎么想都不会太好。
沈砚山很少在晏锦面前说自己不好,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情……
晏锦忍不住‘噗嗤’一笑,觉得哪个场面很是喜感。
堂堂的世子,军中的将军,居然酒量差成这般。
“不过,你若想要见见的话!”沈砚山看着晏锦,淡淡地说,“等会一起用酒?”
晏锦笑了一会,才摇头说,“我晚些要同表哥回去了,改日吧!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堂伯要送帖子来虞家的?”
“西晏的梅花开的甚好!”沈砚山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喜欢梅花?”
西晏的梅花的确开的好,但是她却不是喜梅之人。
晏锦回道,“谈不上喜欢,但是若堂伯邀请,我必定会去的!我堂姐的事情,有些麻烦!”
沈砚山将装着白磁碟的蜜饯又放到晏锦身前,语气依旧不改,“的确是有些麻烦,但是若你想要插手,也不麻烦!”
晏锦闻言,有些诧异,“你知道西晏的事情!”
“知道一些!”沈砚山淡然地说,“当初曾和你这个堂姐有过两面之缘,所以略知一些!”
沈砚山说的风轻云淡,而晏锦却惊讶沈砚山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份从容。
沈砚山每次说略知一些,便是知道全部,而且很透彻。
不过,想起前世沈砚山和晏温婉定亲,晏锦试探了一句,“你是曾准备和她做交易吗?”
“嗯!”沈砚山似乎知道,晏锦想要问什么,缓缓地解释,“母亲一直重病,需要我定亲或者成亲冲喜。那时,还未遇见你,所以我便给自己留了退路。你堂姐身子很差,是个不错人选!”
沈砚山说完后,晏锦不禁挑眉。
如她曾经所想,沈砚山在这场交易里,其实是最吃亏的一个人。
晏温婉和陆文礼显然是不太可能了,陆家的事情太过于糟糕,陆文礼绝对不会轻易去娶晏温婉,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陆家的状况不会比沈家好多少。
晏温婉的寿命不长,对沈砚山而言,绝对是个可以解燃眉之急的人。
沈砚山的人选并非只有晏温婉,而且一旦沈砚山和晏温婉定亲,他便要帮晏温婉解决西晏的麻烦。
晏温婉心里对沈砚山并无意,她和沈砚山定亲,其实也不过是演了一场戏。
她利用沈家的权势,来护住亲人。
这无论怎么算起来,都是晏温婉赚了大便宜。
一向聪明的沈砚山,却没有和晏温婉过多的计较。
沈砚山见晏锦不说话,又道,“遇见你,便不需要这样了!你很好。”
晏锦被沈砚山这么一说,却也忍不住回了一句,“你也很好!”
“是吗?”沈砚山点了点头,很赞同地附和,“我的却不错!”
晏锦:“……”
沈砚山的话语,她早已习惯,她想了想,又问,“那么宁家的事情,是真的了?”
“半真半假!”沈砚山看着晏锦,轻声地说,“宁家那位小姐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做的如此不给自己留退路!你以为,她为何一直没有身孕呢?”
晏锦惊讶的看着沈砚山,她的堂嫂成亲多年,的确一直没有身孕。
她起初没有多想,以为是堂哥和孩子缘分没到的缘故。
如今听沈砚山这么一说,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456:妥协
有些话,无需说的太明。
晏锦想起昔日,她曾看过宁氏和堂哥说话的样子,虽然从容却很太过于平静。
两个人相处的样子,有些怪异,甚至不像是夫妻。
她起初没有太在意,是以为每个夫妻的相处方式,或许都不一样。
如今听沈砚山说起后,她才开始怀疑……
或许从一开始,宁氏的心里,就没有她这个堂哥。
她的堂哥,不过是宁氏的挡箭牌。
晏锦想明后,多少有些吃惊她所看到的事实。
“宁家坚守户部多年,薄相一直在插手兵部的事情,连户部如今也快成他的私人地方了!”沈砚山将手放在桌上,轻轻的叩打,“那就先动户部?”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更像是在征询晏锦的意见一般。
晏锦抬起头,有些错愕的和沈砚山视线相接。
一时,她的脑海里的思路,又断了。
她一直都以为,沈砚山会先动的是兵部。
毕竟,兵部多年来的施压,的确是有必要处理一下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又谈论了一会,晏锦才起身和沈砚山辞行。
沈砚山微皱眉,嘀咕了一句,应该选日子了。
她闻言,有些哑然。
她尚未及笄,哪里能这么早就定日子的?
晏锦装作没有听明,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结果,她刚走出院子几步,便听见宋潜的哀嚎声。
晏锦想,宋潜又得苦恼继续找沈砚山了。
沈家的事情,沈砚山显然也不愿对外人多提起,连宋潜他都未曾明说!这样的事情,其实越少人知道越好,沈砚山怕打草惊蛇,却又为她着想……沈砚山说要动户部,便是和她有一些关系。
晏锦从未想过要依靠谁,可沈砚山做的这些事情,她又很高兴。
宁家,的确是薄相的人。
沈砚山会提起要动户部,无非是想告诉她,想要做什么,放手大胆的去做。
沈砚山每次都像有读心术一般,能清楚的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动了宁氏,等于也在帮沈砚山。
他们并肩做事,谁都不会是谁的累赘。
这种感觉,当真不坏。
另一边沈苍苍虽不舍和虞方分离,但是却碍于虞方是男儿身的身份,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今日,虞方到沈家,名义上是陪同晏锦,而并非是其他。
沈三爷和定国公虽然也知道了虞方和沈苍苍的事情,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沈苍苍如今是定了亲的人,而且,苏家又不是普通的人家,想要退亲也不简单!这是太后的懿旨……
私下,沈苍苍跟虞方保证,会早日恢复,然后去虞家看他。
她说的真切,虞方也不好婉拒。
最后,重大夫也替虞方诊了脉,等虞方和晏锦离去后,重大夫才对定国公说,“虞少爷的病情,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虞家对虞方的病情十分上心,用的药材大多是名贵罕见的东西。虞家如此大手大脚,虞方的病情自然也不会恶化下去……
虞方幼年虽然中了毒,但是抗了这么多年,却也算是个奇迹了。
“只是……”重大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虞少爷的病情一旦恶化,哪怕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可奈何了!”
定国公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让重大夫退下。
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三爷,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言语里带了几分愤怒,“苍苍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位!”
虞方的确很好,容貌出众,而且才学也不浅。
纵使他再好,他的身子虚弱,却也是他致命的弱点。
沈三爷自幼身子便虚弱,所以这些年来,他从未想过要娶妻。
其一是因为,他再也遇见不了像大虞氏那样吸引他的女子。其二,也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病情,他娶了别家的姑娘,无疑是毁了那个姑娘一生。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又有什么信心来陪别人白首偕老。
虞方的病情,和他有些相似。
一旦恶化,便是无药可救。
沈三爷沉默了许久,有些不甘的看着定国公,“大哥,难道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苍苍的脾气,你也知道!”定国公垂下眼眸,淡淡地说,“当年,七弟曾说,来日若是有个女儿,一定要让她过的开心!七弟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话我都记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苍苍自己的选择,我愿意尊重她的选择!而且,我们也没办法更改她的想法!”
沈苍苍性子执着,一旦下定了决心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定国公是看着沈苍苍长大的,所以对沈苍苍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了。
沈三爷闭了眼,虽然不甘,却不得不认命,“那么苏家那边该怎么办?”
“之前,贤妃娘娘曾试探过我,问我若不能做亲家怎么办?”定国公皱着眉头对沈三爷说,“苏家知道,我们两家就算成了亲家,沈家的一兵一卒也不可能为苏家所用。这样的买卖,他们不会做!贤妃娘娘既然有意想要退亲,那么我便帮她下了这个决心!”
苏家的男子,对沈苍苍而言并非是良婿。
他们想要的太多,而且做每一步都是冲着权利去的,根本没有感情和人性可言。
定国公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他知道,苏家一旦拿不到他们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这门亲事便也成不了了。
贤妃已经有了动作,退亲也是迟早的事情。
好在,这门亲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哪怕来日是苏家主动退亲,也不会影响沈家什么。
沈三爷听定国公这样说,又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终究是他没有办法的。
沈苍苍长大了,来日也会为人妻,为人母……
他,是不能护着沈苍苍一辈子了。
虞方走了之后,沈苍苍十分配合的吃药,病情也逐渐的恢复!看到这样情况的沈三爷更是明白,虞方对于沈苍苍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
而彼时,晏锦在几日后,便等到了她的堂伯晏世祯亲自上门送的帖子。
这次花宴,是宁氏亲自举办的。
晏锦不惊讶宁氏会请她,只是惊讶薄如颜和沈远岱都会出现在这场花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