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交代的那几件事
天色灰蒙蒙的,空气有些压抑,荥阳里一片死寂。
大军回城,踏着街道上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些醒过来的百姓,透过窗子,偷偷观察外面的一切。当确信街道上依然是朝廷的大军,他们的内心松了一口气。
张须陀进城后,没有与李玄霸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李玄霸理解张须陀的心情,沉默的跟在他身边。
贾务本的尸体还有一丝温度,张须陀去看了一眼,然后躬身一拜,久久没有起身。
“将军,身体要紧,您还是早点歇息吧。”秦琼走到张须陀身边,轻声说道:“贾兄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将军悲伤过度。”
“你派人给务本打一口棺材。”张须陀抬起头,无力的说道:“他没有家眷,就葬在荥阳吧。”张须陀刚交代完,便倒了下去,秦琼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
李玄霸看到张须陀这般模样,心生悔意。
如果他当初坚持劝说张须陀,说不定贾务本也不会死。可是他也没有想到,张须陀活了下来,贾务本却重伤而死。
罗士信与牛进达扶着张须陀回府休息,秦琼下了一些命令,然后犹豫了片刻,对李玄霸说道:“玄霸,可否愿意陪我聊聊?”
李玄霸沉默着点了点头,跟着秦琼来到一座营帐中。
“徐世绩跑了。”秦琼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带着一丝歉意说道:“瓦岗贼将的武艺不差,我与士信没有十足的把握留下他们,只能放他们离去。”接着,他将当时的情形,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玄霸听完,谓然叹道:“或许是徐世绩命不该绝吧。”
“玄霸,你怎么知道那汉子姓程?”秦琼盯着李玄霸,追问道:“先前我只说过,他自称咬金,并未提起过他的姓氏。”
李玄霸愣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淡淡的说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前抓了不少瓦岗贼,拷问之下,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秦琼闻言,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李玄霸确实曾审问过瓦岗贼的俘虏,这件事秦琼等人也都知道,但秦琼不知道的是,李玄霸并未问过程咬金,他那时只关心李密在不在瓦岗。
当然,李玄霸现在知道程咬金已经投奔了瓦岗寨了。
“出城之前,你交代了几件事,当时没有来得及细问,现在是否能解释一下?”秦琼请李玄霸坐下,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瓦岗贼会布下埋伏?”
李玄霸在城墙上等候时,已经想好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他随意的跪坐下来,回道:“张将军镇守荥阳,瓦岗贼却还敢来攻,这本身就是疑点。瓦岗贼在张将军手中吃了不少亏,听到张将军的名字都会害怕,又怎么会主动招惹张将军?”
张须陀出征之前,李玄霸用这个理由劝说过张须陀,只可惜张须陀没有听进去,其他人也不以为意,此时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你让我带兵救援张将军,却又说,如果瓦岗贼败退,便要不顾一切的追杀过去。”秦琼继续询问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更何况当时的瓦岗贼主力未损,根本称不上穷寇。”
“骑兵的强大,在于速度与冲击力。”李玄霸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正如你所言,瓦岗贼主力未损,又是第一次击败张将军,士气正盛,难道你觉得他们数万人,会怕不足两千的骑兵?”
秦琼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瓦岗贼撤退,是为了确认骑兵后面是不是还有援军。”
“正是如此。”李玄霸点头说道:“如果你们救下张将军就撤退,瓦岗贼势必会杀回来,到时候骑兵可以逃走,但其他人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秦琼心生敬佩之意,拱手说道:“真没想到,你如此年纪,思虑却如此周全,叔宝实在是佩服。”
“只是恰巧被我说中罢了。”李玄霸谦虚的说道:“倒是叔宝大哥愿意信任玄霸,毫不犹豫的率领骑兵冲进敌阵,令玄霸感动万分。”
“这多亏你派人打造的马蹄铁。”秦琼想到此事,精神一震,说道:“你不知道,当时瓦岗贼看到我们的战马完全不受碎石的影响,他们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李玄霸轻笑一声,脑中能够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秦琼率领骑兵,在到处都是碎石的路上如履平地,这种事完全脱离了李密的理解,连李密都觉得震惊,更何况其他的瓦岗贼?
见李玄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得意,秦琼更加觉得李玄霸了不起,他尴尬的喝了口水,继续问道:“徐世绩与单雄信二人都是强敌,玄霸,你为何偏偏提及徐世绩?”
“因为比起其他人,徐世绩对朝廷的威胁更大。”李玄霸面色平静的说道:“军中能够打败徐世绩的,只有罗将军一人,如果有一天,罗将军有事离开,那何人能够阻挡得了他?”
李玄霸的解释很合理,秦琼没有半点怀疑,他更不可能想到,李玄霸之所以重视徐世绩,是为了防止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放过那个人?”秦琼犹豫片刻,还是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他说道:“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想,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逃走的逆贼李密。这件事我不会禀告张将军,但希望你能够为我释疑。”
罗士信与秦琼困住徐世绩的时候,李密驰马救援,其实秦琼当时完全可以先斩杀李密,但李玄霸曾告诉过他,即便骑兵冲入敌阵,也不要斩杀以前没有见过的人。开始的时候,秦琼还不明白李玄霸的意思,但见到李密之后,秦琼便明白了过来。
“李密跟随杨玄感造反,罪不容赦,当然该杀。”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李玄霸一直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此时秦琼追问之下,李玄霸只能勉强解释道:“但杀了李密之后呢,瓦岗贼依旧龟缩在瓦岗寨中,朝廷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玄霸觉得,李密活着比死了有用。”
根据历史的发展,李密终将会与翟让闹翻,然后杀掉翟让,瓦岗贼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衰落。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觉得放过李密,乃是养虎为患。”秦琼没有质疑,随口说道:“但如今有你在,李密活着又能如何?”
“叔宝大哥,你太抬举我了。”李玄霸摇头苦笑道:“玄霸与李密并不相识,不过据说此人心机颇深,又很会笼络人心,其实玄霸也不知道,放走他是对是错。”
“既然已经让他逃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秦琼安慰道:“经历过这件事,我觉得以你的聪慧,根本不需要惧怕他。”
李玄霸叹息一声,心道:我要是真比李密聪明,又怎么会担心呢?
张须陀没有死,世界也没有崩塌,这让李玄霸放下心来,但同时,他又开始担心起来:如果历史的走向完全改变了,那他生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优势?
第一百零六章 任职将军
张须陀昏迷了一天一夜,等他醒过来,贾务本的棺材已经送了过来,罗士信等人自作主张,将贾务本的尸体放进棺材。
将军百战死,沙场终裹尸。贾务本跟随张须陀征战多年,能落得全尸,并且有人送葬,这已经是极好的归宿了,张须陀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的悲伤减轻了许多。
罗士信、牛进达等人武艺高强,但太过鲁莽,贾务本则文武双全,一直是张须陀的左膀右臂,如今身死,得到的待遇自然非一般士卒可比。
贾务本下葬那一天,张须陀亲自抬棺,送他最后一程。棺材是张须陀自己花的银子,而陪葬的祭品,除了一些常用的东西外,还有十几颗人头:瓦岗贼俘虏的脑袋。
瓦岗贼的数百俘虏还被关押着,将贾务本下了葬,张须陀亲自审问了几个人,知道是谁射出的那一箭。
“务本的死以及其他将士的阵亡,都是我的责任。”张须陀将李玄霸等人召进府中,自责道:“如果不是本将鲁莽,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不等众人宽慰,他继续说道:“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要振作起来,守护大隋江山。”
“末将愿意追随将军,为朝廷效力。”罗士信等人齐声说道。
“这次我军损失如何?”张须陀点了点头,轻声询问道:“叔宝,阵亡将士的名单,可统计出来了?”
“回禀将军,这次我军损失一千八百五十二人,其中骑兵九十八人。”秦琼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交给张须陀。
“将近两千人。”张须陀翻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本将的请罪折子也准备好了,玄霸,你派人一起送到江都去吧。”
李玄霸习惯性的站在末尾处,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朝前走了两步,拱手说道:“张将军,我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大军斩杀瓦岗贼近三千人,又俘虏数百人,将军何须请罪?”
张须陀至今未尝败绩,深得杨广信任,现在他不败的神话被打破,那在杨广的心中,张须陀还会显的那么重要吗?
其实关于这一点,李玄霸有些多虑了。杨广虽然不喜欢打败仗,但也不会因为张须陀打了一次败仗,就责罚他。
李玄霸的好意,张须陀当然明白,他看着李玄霸,说道:“你是陛下派来的监军,自当据实上奏,至于陛下圣心如何裁决,不是我等该操心的事。”
“是。”李玄霸上前接过阵亡将士的名册与张须陀的折子,躬身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此役之前,玄霸曾洞察先机,劝我固守荥阳,但我没有听他的话,因而酿此大祸。”张须陀面露赧色,羞愧的说道:“如今务本战亡,其部下就由玄霸暂时统率。”除了是荥阳通守,张须陀还身兼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这代表他有权任命河南道十二郡的官员。
如果不是李玄霸派兵救援,大军的损失将会更为惨重,甚至张须陀都有可能死在瓦岗贼的手中。只凭只一点,罗士信等人便对李玄霸心服口服,自然无人出声反对。
张须陀任命李玄霸为虎威将军,李玄霸略一沉思,没有推辞。
因为大军损失两千余人,张须陀又重新调整了一些部署,众将记在心中,深以为然。一个时辰之后,众将纷纷领命退去,堂中只剩下张须陀与李玄霸二人。
张须陀因为说了太久的话,嘴唇有些干裂,李玄霸为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张须陀一言不发的接了杯子,一饮而尽,然后随口说道:“以你现在的能力,足以领兵作战,方才为何会犹豫片刻?”
“玄霸是担心成为第二个赵括。”李玄霸躬身答道:“纸上谈兵,终究不是良将。”
“并非骑马杀敌才能称得上将才。”张须陀淡淡的说道:“昨日审问瓦岗贼,得知李密已经投奔瓦岗寨,务本中的那一箭,正是李密在密林中射出的。李密此人不擅武艺,但杨玄感造反之时,他才是逆贼中最令人担心的。”
“玄霸对他也有所耳闻。”对于张须陀的态度,李玄霸不以为意,依旧保持谦虚低调的模样,轻声说道:“他虽然不谙武艺,但却熟读兵法,又曾领过兵,自然要比玄霸强许多。将军拿我与他比较,实在是高看玄霸了。”
张须陀闻言,微微摇头,说道:“叔宝一向遵守军令,此次率兵驰援,必然是你的注意,我现在有些好奇,他率兵冲向敌阵,是否也是你的计策?”
李玄霸随口“嗯”了一声,解释道:“兵者,诡道也,让敌人捉摸不透,才能迷惑住敌人,从而占据优势。”
秦琼一开始没有理解李玄霸的用意,但张须陀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不得不说,张须陀用兵方面,确实非秦琼等人可比的。
“沉着冷静,做事不冲动,这是为将者必备的条件。”张须陀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没有人天生就会领兵打仗,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
李玄霸躬身行了个礼,以示道谢。
“瓦岗寨此番出兵三万多人,他们的寨中还有多少逆贼,实难估计。”二人同时沉默了片刻,张须陀叹道:“如今想要剿灭他们,只怕非一朝一夕之事了。”
“将军何出此言?”李玄霸疑惑道:“瓦岗贼设下这般埋伏,定然是倾巢而出,将军怎么会觉得瓦岗寨中还有大批逆贼?莫非也是俘虏所言?”
“嗯,听说瓦岗贼中,有一个名为王伯当的人,此人足智多谋,而且行事极为小心谨慎,这次率兵守护瓦岗寨,并未参与这场战斗。”张须陀答道:“可惜,瓦岗寨的兵力,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李玄霸闻言,心中一寒,然后不好意思的说道:“将军,玄霸有些内急,先退下了。”张须陀一愣,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徐世绩、单雄信、翟让、李密都出现了,但王伯当并未出现。
李玄霸虽然不记得张须陀到底是什么时候阵亡的,但他却清楚的记得,张须陀战死的时候,王伯当也参与了那场战役。
比起徐世绩等人,王伯当在后世的名气要小许多,所以李玄霸一直没有想起王伯当此人,直到张须陀提醒,李玄霸才记起他。
得知王伯当据守瓦岗寨,李玄霸又开始怀疑:虽然张须陀现在还活着,但历史到底有没有被改变?
第一百零七章 声名渐起
李玄霸的担心不无道理,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派人将名册与张须陀请罪的折子送往江都,而他自己,却没有多言一个字。
既然被任命为虎威将军,李玄霸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游手好闲了,他在秦琼的帮助下,慢慢熟悉如何统领一军。虽然李玄霸很年幼,但由于他这次的表现,士兵没有不佩服他的。
瓦岗贼势力逐渐变大,张须陀在李玄霸的劝说下,终于开始招募士兵,百姓感恩于张须陀的庇佑,每天前来报名参军的有数百人。荥阳城中的大户,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再加上张须陀盛名在外,送往军中的物资也从未断过。
张须陀的大军正在恢复元气,瓦岗寨里却一直处于争执之中。摆出那么大的阵仗,张须陀却依然活着,这令翟让心里很不舒服。不过,毕竟第一次打败了张须陀,甚至差点杀了他,这又令翟让无法责怪李密。
李密拜见翟让时,翟让的脸色还有些难看。
“想我瓦岗三万大军,竟被一千骑兵吓退。”时隔多日,翟让终于打听到那晚的援军只有秦琼率领的一千多骑兵,他屏退左右,懊恼的说道:“真是功亏一篑。”
“张须陀还活着,密并不担心。”休养几日,李密已经恢复如初,他接话道:“张须陀率军应战,说明他并没有识破我们的计策,既然能够打败他一次,那自然也可以打败他第二次。”
“吃一堑,长一智,张须陀这次吃了大亏,以后怎么可能还会中计。”翟让皱着眉头说道:“先生是否太过小看了张须陀?”
李密微微一笑,说道:“翟公,并非李密小看张须陀,而是张须陀此人本性便是如此。他一直想要消灭天下义军,又如何愿意被我们牵制在荥阳郡?只要我们请战,张须陀必然还会出城应战。只是......”
“只是什么?”翟让听说还有机会打败张须陀,心中正喜,却又听到“只是”二字,连忙询问道。
“敌将秦叔宝率领千骑驰援,又假装身后还有援兵,令我军不得不暂避锋芒。”李密沉吟片刻,说道:“密一直担心的是想出这个应对之策的人。”
李玄霸虽然在军中呆了数月,但一直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瓦岗贼甚至不知道李玄霸的存在。
“此时荥阳戒备森严,想要悄无声息的混进去,难如登天,即便你说的人真的存在,只怕也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份。”翟让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又得到李密的提醒,瞬间明白李密的意思。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令密寝食难安。”李密叹道:“如今寨中粮草短缺,攻下荥阳势在必行,但如果没办法查出那个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荥阳城乃是东都的最后一道防线,想要攻陷,谈何容易。”翟让皱着眉头,说道:“粮草固然重要,但兄弟们的性命更重要,让不能再冒险了。”
“翟公仁厚。”李密恭维一句,拱手说道:“既然翟公暂时不愿攻取荥阳郡,那么当务之急,应该是练兵。”
瓦岗军的战力,翟让自然心知肚明,他点头说道:“先生所言甚是。”
“这次虽然没有留下张须陀,却也并非一无所获。”李密这次献策没有完全成功,为了防止翟让轻视,他把一直放在桌子上的那样东西拿起来,送到翟让面前,说道:“朝廷的战马有些古怪,让逃脱之后,便令人四处寻找他们逃走的战马,终于找到一匹,在马蹄上发现了这样东西。”
翟让打开布匹,看到了马蹄铁。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明白马蹄铁的用处,好奇道:“这东西有何用?”
“将这东西钉在马蹄上,战马就不会因为受到道路的影响。”李密解释道:“翟公从突厥购买的战马应该很快就会送到,密以为,应该为战马配上这东西。”
李玄霸本想将马蹄铁作为秘密武器使用,不过听闻李渊在对抗突厥,不忍之下,还是送了一批过去。他心里清楚,只要马蹄铁被用到战场之中,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于是他索性将剩余的马蹄铁用在了张须陀军中的战马身上。
不过,李玄霸没有想到,李密心思如此缜密,这么快就发现了马蹄铁的存在。
“先生觉得有用,派人去打造便是。”翟让笑了笑,说道:“让是粗人,见识自然比不得先生。”
李密客套几句,便将话题引到别处。
江都离荥阳甚远,但日夜兼程之下,李玄霸派人递交的奏折,很快呈到了杨广的手中。奏折就是张须陀请罪的折子,至于里面写了什么,李玄霸其实并不清楚。
“真没想到,玄霸成长的如此之快。”杨广看完奏折,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笑道:“张须陀征战多年,未尝败绩,如今瓦岗贼算是给他敲了个警钟,这样也好,能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此时已经退了早朝,江都宫里只有寥寥数人。
“张将军虽自称战败,不过瓦岗贼的损失更大。”裴蕴跟着笑道:“这明明是一场胜仗,张将军却不满意,倒真是倔脾气。”
“你啊,就会说好听的话哄朕。”杨广笑骂一声,转头对李权志说道:“阵亡将士的抚恤,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来吧,这册子你派人送到户部去吧。”
李权志恭声应下,接过册子。
“陈棱那边怎么样了?”张须陀请罪的事情,杨广并未放在心上,转而关心起身边之事。
“一些小股贼寇,右御卫将军亲自领兵,自然所向披靡。”裴蕴含笑答道:“杜扬州已经伏法,沈觅敌虽然逃脱,不过也只是丧家之犬罢了,陛下不用放在心上。”
宇文成都闻言,眉头皱了起来。杜扬州,沈觅敌二人在东海作乱,人数达到数万,没想到在裴蕴口中却只是小股贼寇。
杨广随口应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待正事商议完毕,杨广遣散众人,单独留下宇文成都。
“你年纪也不小了,喜怒还是挂在脸上。”宇文成都先前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杨广的眼睛,他摇头说道:“陈棱先后击败李子通,左才相,又大胜屯兵**的杜伏威,难道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陈棱在做什么?”
宇文成都脸色通红,说道:“成都不敢质疑陛下。只是陈将军劳苦功高,裴大人却有所欺瞒,身为武将,成都实在难以忍受。”
“时候还未到,就由他去吧。”杨广轻笑一声,说道:“如果不是许国公身体不适,朕真想把你也派出去。”接着,脸色变得有些阴郁起来,叹道:“虽然朕心里有了准备,却没想到南方乱到了这个地步。”
宇文成都低着头,不知如何应答。
在洛阳时,宇文述一直装病不上朝,如今到了江都,宇文述却真的生病了。
但即便宇文述没有生病,宇文成都也不会离开杨广身边,因为离开洛阳之前,李玄霸对他说过:“天下动乱,你既然陪驾南巡,就该时刻伴随陛下左右,无论天下的逆贼有多少,你也要守卫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
宇文成都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李玄霸已经武力尽失,怎么自己反倒比以前更听他的话了?
第一百零八章 归家方能静心
对于张须陀的请罪,杨广的答复很简单,先是夸赞一番,然后说了四个字:见机行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杨广命令张须陀镇守荥阳,张须陀却贸然出击,任何一位帝王为了颜面,都会责备几句。没想到杨广不仅没有责怪张须陀,反而赏赐了一些绢帛,更是称这一战乃是大胜。
张须陀的大军只有一万人,而瓦岗贼却有三万之众,敌众我寡之下,张须陀率军杀敌三千多人,确实算不得败仗。
李玄霸读完圣旨,张须陀叩谢,抬头时额头发红,眼眶微湿。
古人的思想,有时候很难理解,李玄霸上前扶起张须陀,笑道:“陛下的话,将军也听见了,您要是再说打了败仗,那可是对陛下不敬啊!”说完,还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张须陀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板着脸说道:“你现在已经是统率三千士卒的将领,怎可如此不注意身份?”
秦琼等人明白张须陀并未生气,纷纷起身围在张须陀身边,拱手道喜。
张须陀回首看了一圈,叹了口气,说道:“叔宝,你将陛下赏赐的东西,分给阵亡将士的家人吧。”
李玄霸回到临时府邸,脸上笑意全无。
既然张须陀这次不算打了败仗,那他活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张须陀真正战败的那一次,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李玄霸皱眉苦苦思索,可惜什么都想不起来。
正在愁眉不展时,肖校尉从北方归来,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李渊得到马蹄铁,又训练了一个多月,朝廷的骑兵渐渐可以与突厥骑兵正面对抗,起码动乱的大隋,暂时不用分心对付突厥了。
“公子,这马蹄铁明明是公子所创,您为何要卑职告诉唐国公,马蹄铁是陛下派您打造的?”肖校尉变的黑瘦了许多,说完正事后,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很久了,依他的性格,如果不问个清楚,今夜只怕将会难眠。
“打造马蹄铁的方法,本来就是陛下私底下告诉我的。”李玄霸随口答道:“难道你忘记了,陛下除了是一国之君,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统帅。”
肖校尉讪讪的笑了笑,对杨广歌颂一番,丝毫没有起疑。李玄霸也并不怕肖校尉起疑,不说肖校尉很难见到杨广,即使他见到了,难道还敢拿这件事询问当朝皇帝?
难得有一个消息,李玄霸却没有来得及开心太久,便再次郁结起来。
十一月已经变的寒冷,不过房间中烧起炭炉,倒不会令人感受到凉意。但从江都传来的一个消息,却让李玄霸感觉寒意浸到了骨子里。
许国公宇文述死了。
宇文述老奸巨猾,一直称病躲避朝堂纷争,没想到真的生了一场病,便被夺走了性命。
李玄霸和宇文述交往不深,心里更是不喜他的为人,宇文述病逝,李玄霸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他之所以会觉得不安,是因为杨广重新启用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听到风声不久后,宇文成都的信件送到了荥阳,李玄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宇文述病逝后,杨广深感痛心,为之罢朝,又追赠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但杨广还是觉得不够。后来,得知宇文述一直担心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杨广便免去宇文化及二人的罪奴身份,封宇文化及为右屯卫将军,又让宇文智及做了将作少监。
杨广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身为帝王,安抚臣子也是一种治国的手段。可对于李玄霸来说,起用宇文化及,很有可能代表历史并没有发生改变。
一想到这个问题,李玄霸便头疼的厉害,甚至寝食难安,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些,他厚着脸皮前去找张须陀。
张须陀狠狠的训斥了李玄霸一顿,但李玄霸在张须陀面前显得很厚颜无耻,面对训斥,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歉意,可还是坚持要回一趟洛阳。张须陀这次算是见识到了李玄霸的无耻,无奈之下,只能答应李玄霸的请求。
算下来,李玄霸已经救过张须陀两次性命,张须陀虽说治军严谨,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好意思太过为难李玄霸?而且,在洛阳等待李玄霸的可不是一般人。
李玄霸回到洛阳,却并未去找杨灵,而是直接回到唐国公府,安稳的睡了一觉。
在繁华的洛阳城,唐国公府仅比那些荒废的府邸好一些,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所以唐国公府鲜有吵闹声,也很适合睡觉。
待李玄霸醒过来,已经到了第二天午时,算算时间,他竟睡了几乎十个时辰。睡的太久,李玄霸只觉得有些头晕,恍惚着打开房门,便发现李九指守护在门外。
“在自家府上,又不会遇到危险,哪需要你来守着?”李玄霸见李九指脸色通红,心疼的说道:“赶紧进屋暖暖身子。”
李九指露齿一笑,跑进了房间,李玄霸嘴角扬了扬,将房门关上,不让屋里的热气散出去。
“师傅说过,让九指好好保护公子。”李九指先前冻得牙齿打颤,烤了一会炉子后,他才开口说道:“九指听说过,以前府上遭遇过刺客,所以公子刚才的话是不对的。”
“李苟连这些事都告诉你了?”李玄霸惊诧道,不过想了想,他又明白过来,李苟之所以将他遇刺的事情告诉李九指,是为了让李九指不能放松警惕。
“嗯。”李九指低着头,偷偷看了李玄霸一眼,似乎在担心自己说错了话。
“魏先生他们人呢?”李玄霸微微一笑,随口问道:“李苟又跑哪里去了?”
“魏先生与房先生一直在府上,杜先生家中有些事情,可能要过了年才能回来。”李九指认真的将魏征三人的去向一一道来,接着眼珠一转,低声说道:“师傅这几天去了哪里,九指也不清楚。”
李玄霸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你有好几天没见到李苟了?”
李九指反应过来,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小声答道:“没有很久,三天而已。”
“你当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李玄霸拨弄了一下炉子中的炭,语气平淡的说道:“当初你想留在唐国公府,你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吗?”
“九指知错了。”李九指俯身说道,竟没有在意身前的炭炉,幸好李玄霸眼疾手快,及时将炭炉移开。
“李苟一直跟在我身边,又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你告诉我又有何妨?”李玄霸叹了口气,说道:“你如果真想呆在我身边,那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对我撒谎。”
“不是九指有意欺瞒,实在是师傅吩咐过,事成之前,不能告诉公子。”李九指抬起头,看到李玄霸面露不愉之色,委屈的说道:“师傅准备成亲。”
“啥?”李玄霸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待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公子,您没事吧?”李九指担心的问道。
“咳。”李玄霸脑子中想了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到李九指的话,回过神来,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做贼般的小声询问道:“来,告诉公子,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
第一百零九章 为李苟提亲(上)
李九指被李玄霸的笑容吓的颤抖一下,连忙将自己置身事外,说道:“九指只是偶然听到的消息,至于其他事情,公子还是等师傅回来,亲自问他吧。”
李玄霸失望之余,勉强笑了笑,说道:“你去将魏先生和房先生请过来吧。”
李九指闻声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起身跑了出去。
魏征昨日便知道李玄霸回来了,不过李玄霸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休息,魏征不好打扰,也就没有前去拜见。
“公子。”魏征与房玄龄进了房间,躬身行了个礼。
李玄霸起身还了一礼,说道:“先生知道玄霸不在意这些礼数,以后就不必这样了。”又对着房玄龄说道:“房先生出自书香门第,还请不要见怪。”
“礼在于心,不在于行。”房玄龄面带微笑,轻声说道:“公子待人接物与他人不同,倒让玄龄涨了不少见识。”
李玄霸淡淡一笑,请魏征二人坐下,又对守在门外的李九指说道:“外面寒冷,你把门关上,回屋休息吧。”
李九指犹豫了一下,默默的点了点头,将门关了起来。李苟这几日不见人,魏征与房玄龄又被李玄霸请到房间,今天算是不用上课了。
“公子,您刚刚任职虎威将军不久便离开荥阳,不知有何急事?”魏征试探着询问道:“莫非是与江都那边的事情有关?”
宇文述病逝的消息,魏征比李玄霸更早知道,而最近又无大事发生,所以魏征才有这般猜测。
李玄霸点了点头,担心的说道:“许国公病逝,陛下并未派人将他的遗体送回洛阳,对于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说明陛下最近没有回洛阳的打算。”房玄龄答道:“南方逆贼横行,陛下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他可能打算留在江都,稳定南方的军心。”
“那北方怎么办?”李玄霸心烦意乱的说道:“大兴与洛阳才是国之根本,难道陛下真的打算不闻不问?”
“两都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越王镇守洛阳,代王掌管大兴,应无大碍。”魏征分析道:“而且周围郡县皆有朝廷精锐守卫,郡县之间又能守望相助,根据目前的局势来看,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威胁到国都。”
魏征说完,李玄霸的脸色并无好转,房玄龄觉得有些奇怪,好奇道:“公子,玄成所言句句合理,您还担心什么呢?”
李玄霸摇摇头,说道:“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谁知道会不会突生变故?玄霸并非不相信魏先生的话,只是担心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魏征一直觉得李玄霸有特别之处,听他这么说,眉头不由得轻皱起来,房玄龄只觉得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压抑,暗道莫非真的遗漏了什么,开始认真思考可能出现的状况。
沉默了一会,李玄霸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明明是回家散心的,怎么又提起这些破事?想到这里,他连忙摆出一副笑脸,说道:“这些都是玄霸胡思乱想,二位先生不要放在心上。”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听说李苟有了爱慕的娘子,魏先生,你可知道其中详情?”
“这件事,小人倒是知晓一些。”李玄霸问的突然,魏征尴尬片刻,缓缓说道:“据说那位娘子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喜好练武,李苟偶然与她相识,便被那位娘子迷住。”说到这里,魏征不再多言,想来也是得到了李苟的请求。
“那娘子家世如何?”李玄霸假装不知,追问道:“李苟喜欢人家,人家对李苟又是什么态度?”
魏征支吾片刻,房玄龄看不下去,替他回答道:“据李苟说,那娘子也钟情于他,更是许诺非他不嫁,只是那娘子的家人不太愿意,一直从中阻拦。”
李玄霸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很了解李苟,当然知道李苟在吹嘘。不过,既然李苟愿意穷追不舍,想来那娘子确实不讨厌李苟。
“这便是二位先生的不是了。”李玄霸笑过之后,说道:“玄霸不在府上,唐国公府便交在你们几位手中,如今李苟想要成亲,二位都是过来人,为何不替他出谋划策?”
“不瞒公子,我们二人的婚事,皆是由家人操办,连拙荆也是家母挑选的。”魏征难得露出讪讪之色,低声答道:“玄龄兄虽与他的夫人相敬如宾,在婚事上,却也没什么经验。”
“那你们总可以替他提亲吧?”李玄霸憋红着脸,强忍着笑意,说道:“李苟在洛阳无亲无故,要是等他张罗好,只怕那位娘子已经嫁人了。”
魏征假装没看到李玄霸的脸色,平静的答道:“小人得罪了裴蕴,不出面还好,如果出面,只怕这桩婚事便真的再无可能了。”
“玄龄乃是无名之辈,也帮不上什么忙。”房玄龄惭愧的说道。李苟不远千里,将他一家老小接到洛阳,又四处寻医问药,救治他的父亲,房玄龄如何能够不感激?但婚姻一事,确实非他所长。
李玄霸明白魏征他们的意思,认真的说道:“难道对方直接拒绝了?”想了一想,又摇头道:“如果他们直接拒绝,李苟应该不会在外忙碌。”
对于李玄霸的聪慧,魏征已经习以为常,房玄龄与李玄霸相识不久,在心中夸赞一声,答道:“大户人家讲究脸面,那家人提出的条件是,让李苟请出三位有身份的人上门提亲。”
李苟这一年来,捞了不少好处,其实并不缺钱,难就难在他的身份上。
李玄霸虽然从未当李苟是外人,但在别人眼里,李苟终究只是一个下人。对方乃是大户人家,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李苟遭遇刁难,也并不奇怪。
“三位有身份的人?”李玄霸默念一声,笑道:“不知我算不算一位?”
“公子乃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又是唐国公府的公子,当然算得。”房玄龄跟着笑道:“其实公子一回来,我与玄成就不担心李苟的婚事了。”
李玄霸与公主的关系,举世皆知,只要李玄霸请公主出面,别说三位有头有脸的人了,即便是请三十位,又有何难?
“这是玄霸的家事,劳烦不得公主殿下。”李玄霸坦然说道:“玄霸等会要出一趟门,如果李苟回来,你们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替他张罗提亲的事情。”
虽然不关魏征与房玄龄的事,但李玄霸这般照顾李苟,还是让他们感同身受,同时沉声应下。
事关李苟的终身大事,李玄霸丝毫不含糊。魏征二人刚离开,他便走到案台边,有些生疏的研磨,然后铺开宣纸,想了一会,动笔写了起来。
李玄霸的字迹依然很难看,除了杨灵,想必没有人愿意将他写的字收藏起来,但李玄霸相信,凭借这张纸上的内容,足以请到一位德高望重的人。
唐国公府的马车在外等候多时,李玄霸披上外衣,带着李九指与另一个孩童上了马车。
李苟不在府上,魏征担心李玄霸的安危,便挑了一位身手较好的孩子,与李九指一起保护李玄霸。
李九指与李玄霸已经熟悉,一路上喋喋不休,而那个名为梁啸的孩子,宛若大人般冷着脸,怀中抱着环首刀,沉默的低着头。
李玄霸有意无意间,会看上梁啸几眼,却发现梁啸除了耳朵高高竖起,仔细听着马车外的动静外,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坐姿。
第一百一十章 为李苟提亲(中)
有些日子没去国子监,李玄霸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他在国子监的那段时间,对于国子监的博士来说,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李九指与梁啸跟在李玄霸身后,他们双眼正视着前方,步伐沉稳,俨然一副护卫模样。二人的表情很严肃,似乎是担心丢了李玄霸的颜面。
“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到了祭酒府,李玄霸停下脚步,对身后二人说道:“我去与蔡祭酒说几句话,一会便出来。”
李九指二人在李玄霸身后躬身抱拳,然后站在院中等候。
“祭酒大人,好久不见,学生甚是想念。”李玄霸敲门进屋,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行礼道:“大人身体还是这般硬朗,学生也就放心了。”
虽然许久未见,但蔡维祭酒一直没有忘记李玄霸。他招呼李玄霸坐下,又客套一番,问道:“忠勇卫大人不是在荥阳吗?怎么有空回东都?”
“天气渐冷,河面快要结冰了,玄霸就乘着河水结冰之前回来一趟。”李玄霸微笑着答道:“本来不想惊扰祭酒大人,但府上遇到一点事情,需要祭酒大人出面相助。”
蔡维眯着眼睛,不着痕迹的笑了一笑,说道:“说吧,什么事?”
李玄霸将李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躬身说道说道:“玄霸想着,若说德高望重,这洛阳城中谁又能比得了祭酒大人,而且国子监里的各位博士,也都是博学之人,如果祭酒大人愿意出面,玄霸实在是感激不尽。”
蔡维捋着胡须,一脸平淡,根本不理会李玄霸的恭维,淡淡的说道:“监内公务繁忙,老夫实在是抽不开身,不瞒忠勇卫大人,为那些学生出题,已经让老夫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李玄霸暗中腹诽道:您老人家的头发,似乎一直都是白的吧?不过,李玄霸脸上并未表现出丝毫不快,反而笑道:“那倒真是巧了,玄霸前几日突然想起一些古怪的题目,不知能否帮的上忙?”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递到蔡维面前。
蔡维尚未打开宣纸,便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故作随意的拆开,看到宣纸上的内容,眼前一亮,拍手道:“这些题确实有些意思,既然忠勇卫大人解了老夫的燃眉之急,那老夫就出面帮一帮忠勇卫大人吧。”
“虽然学生有些日子没来请安,大人也不至于对玄霸这么生分吧?”李玄霸佯装失落道:“大人乃是长辈,又是国子监的祭酒,还是直呼玄霸的名字吧。”
“如果我不帮你的忙,你这句话是不是准备带回唐国公府?”蔡维丝毫不给李玄霸留面子,白了一眼他,旋即说道:“明日便是休沐,到时老夫一定准时登门。”
李玄霸被蔡维鄙视了一番,却并不放在心上,躬身谢道:“大人愿意出面,实在是李苟的福分,怎么还敢劳烦先生自己出门?明日一早,学生便派马车到府上去接您。”
说完,李玄霸抬头看了一眼蔡维,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既然明日休沐,那其他先生也不用来国子监,不知大人能否替玄霸说说情,多请几位博士一起去?毕竟这件事关系到李苟的终身大事,又涉及到唐国公府的脸面,还望大人帮帮忙。”
蔡祭酒显得有些为难,毕竟国子监十天才有一次休沐假,如今为了唐国公府的一个下人,让那些博士、助教放弃休息,确实有些不合适。
“祭酒大人只管帮玄霸说说,至于他们去不去,还是看各位先生是否有空。”李玄霸也知道这件事蔡祭酒做不了主,拱手说道:“如果他们愿意帮忙,唐国公府自然不会亏待诸位的。”
蔡维点了点头,说道:“晚些时候,我会将你的话转告给他们。”
告别蔡维,李玄霸并没有顺道去看一看杨灵,而是直接离开国子监,去往另一个地方:朱府。朱家迁到洛阳后,在延庆坊买了府邸,虽不如东郡的朱府气派,却也令人艳羡。
李玄霸算得上朱家的半个恩人,他递上拜帖后不久,朱哲便在他次子的搀扶下出门相迎。
“老朽迎接来迟,还望忠勇卫大人恕罪。”朱哲颤颤巍巍的说道:“多日不见,大人越发精神了。”说着,侧开身子,请李玄霸进府。
“朱老先生,客套的话不用说了。”李玄霸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玄霸贸然登门,是有一事想求。”
“大人言重了。”朱哲惶恐道:“朱府上下感念大人恩情,正不知如何报答,大人有何吩咐,尽可明言。”
李玄霸自然不相信朱哲的这一套说辞,不过他所请之事简单至极,便也不再虚与委蛇,直接道明来意。
“忠勇卫大人要亲自帮府上的下人提亲?”朱哲听完,诧异的说道:“这等事情,老朽还是第一次听闻。”
“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还请朱老先生能够出面相助。”李玄霸面露不愉,淡淡的说道。
朱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陪着笑脸,说道:“这点小事,怎么敢劳烦大人亲自登门?大人只要派人吩咐一声,老朽随时听候差遣。”
“朱老先生客气了。”李玄霸脸色缓了缓,说道:“从东郡迁过来的大户,多数都与您有往来,玄霸想请朱老先生出面,邀请他们陪玄霸一起上门提亲。”
“这不是难事。”朱哲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又说道:“还请大人告知时间以及去谁人府上提亲。”
“巳时之前,到立行坊杜府外汇合。”李玄霸道了谢,说道:“时间有些仓促,有劳朱老先生了。”
“大人客气了。”朱哲笑着答道。
李玄霸站在朱府门前,将正事说完,便匆匆告辞,朱哲再三挽留,皆被李玄霸推辞掉,无奈之下,只能任由李玄霸离开。
在车厢之中,李玄霸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脑袋。李九指坐在李玄霸对面,显得有些躁动不安,与他身边的梁啸形成鲜明对比。
“你跟着李苟学武,怎么连他的脾性都学过来了?”李玄霸揉了一会,觉得轻松不少,睁眼便看到李九指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九指打心底佩服公子。”李九指稍稍坐正了一些,一脸崇敬的说道:“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平日里趾高气昂,在公子面前,却乖巧的如同鹌鹑。”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不过九指有件事想不明白,朱老爷怎么敢确定,别人也愿意帮忙呢?”
梁啸一言不发,头却微微抬起,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洛阳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家。”李玄霸回答道:“朱家与那些大户再有钱,也不可能比得过洛阳的大户,他们想要在洛阳扎根,必须要寻找一个依靠,又有什么,能比公子我送上门更合他们的心意?”
“我明白了,公子想借他们的势,他们也想沾公子的光。”李九指恍然大悟道:“难怪朱老爷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梁啸反应稍慢,待他明白过来,又沉默着低下头,似乎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
“你们要记住,天下没有不要钱的饭食。”李玄霸看着李九指与梁啸,语气平淡的说道:“就像唐国公府收容你们,并非因为你们身世可怜,而是希望你们将来能为唐国公府和朝廷效力。”
“九指只为公子一人效力。”李九指答道。
梁啸歪了歪头,似乎思考了片刻,跟着说道:“梁啸也愿意为公子效命。”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李苟求亲(下)
李玄霸在洛阳北市逛了一圈,他回到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苟的耳中。李苟领着城里最出名的几位媒婆,刚刚被杜府赶了出来,心情本来极差,却在回到唐国公府那一瞬间,变成满脸笑容,略显谄媚。
一路小跑着到了李玄霸门前,见李九指恰好从房间中出来,连忙用眼神询问一番,李九指嘴角咧了咧,端着水逃走了。
“一定被出卖了。”李苟嘟囔一声,垂头丧气的敲了敲门。
“原来你还认识回唐国公府的路。”李玄霸见到李苟,语气平淡的说道:“那些孩子,你是不打算管了?”
“公子消消气。”李苟殷勤的接过李玄霸手中的毛巾,满脸堆笑的说道:“小人这几日有些私事,便将那些孩子暂时交给魏先生与房先生了。”
“什么私事?”李玄霸的态度很冷淡,冷淡的让李苟有些心慌,有些讶然,但李玄霸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回到房间闭门死过,谁也不许见,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许离开房间半步。”
“是。”李苟虽然觉得莫名其妙,想要解释一番,不过看出李玄霸并没有听他解释的打算,便老老实实的躬身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间思过。
......
“老爷,老爷,出大事了。”杜宇还未起床,便听到门外杜管家的叫喊声,他暗道一声晦气,然后在小妾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下了床。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杜宇皱着眉头说道:“莫非那个下人又来了?”这些日子,杜宇确实被李苟闹得有些心烦。
杜管家慌张的说道:“那倒不是。”
“那你慌张什么?”杜宇气道:“这天寒地冻的,有话快说,不然你想我冻死在外面?”
“杜七早上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外有好多牛车,小人听到消息,跑去看了一眼,门外竟然停了十几辆辆牛车。”杜管家喘着粗气说道:“老爷,您看要不要报官?”
杜宇为人有些好色,但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自问不可能有仇敌寻上门,冷哼一声,说道:“报什么官!随我去看看。”
杜府的门前聚集了许多人,突然出现的几十辆牛车,吸引了很多百姓的视线。
“不知诸位来到我杜府,有何指教?”杜宇出门一看,府外的牛车何止二十辆?不过他顾不得责备杜管家,拱手对那些从牛车上下来的人说道。
所谓大户,只是相对的,在李苟面前,杜家可以用高不可攀来形容,但在那些东郡大户眼中,杜家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根本没人理会杜宇,让他好生尴尬。
杜家这几年经营不善,落败了许多,但杜宇的眼力却不差,他从门前那些牛车的装饰便可以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很有钱的主。
巳时刚到,唐国公府的马车从人群中穿过,停在了牛车中间,李玄霸扶着蔡维从马车上下来,见杜府外停了那么多车,也是一惊。
“朱老先生,您这阵势,摆的有些大了。”李玄霸对着蔡维告了个歉,走到朱哲面前,拱手说道:“玄霸以为能来个几户,却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说完,又对着周围的人拱了拱手,以示感谢,众人微笑着还礼,与之前对待杜宇的态度判若两人。
“想必您就是杜老爷吧。”李玄霸转身对杜宇拱手说道:“小生李玄霸,是唐国公府的三公子,贸然来访,还请见谅。”
杜宇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带着这么多人前来,我哪敢有意见?他连忙回礼,说道:“草民见过忠勇卫大人,不知大人到寒舍有何指教?”
“玄霸有一个朋友,倾慕贵府的小姐,不过杜老爷为了证明他的诚意,给他设下一道难题。”李玄霸含笑说道:“玄霸见这位朋友茶饭不思,心生不忍,便前来替他求亲。”
李玄霸自报家门时,杜宇已经猜到他的来意,只是不确定李玄霸是否带着兴师问罪的态度。听完李玄霸的话,杜宇放下心来,陪着笑说道:“小女能得到那位公子的垂青,实在是小女之福。”
杜宇的反应极快,他从李玄霸的回答中,听出了许多言外之意。
首先,李玄霸称李苟为朋友,而不是唐国公府的下人,这说明李苟还算有些身份,而且李玄霸这么说,也算给杜家留着颜面。
其次,李玄霸并没有说杜家有意刁难,这代表李玄霸是真心来为李苟求亲,而不是为了向杜家示威。
“杜老爷的意思是?”李玄霸假装没有听明白,明知故问道:“莫非杜老爷相信我那位朋友的诚意了?”
杜宇见到李玄霸与蔡祭酒等人时,其实已经不再反对他女儿与李苟的亲事,此时面对着无数围观的百姓,他更不敢说出拒绝的话,否则必然会与唐国公府结怨。
“忠勇卫大人与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亲自出面,草民哪还会怀疑他的诚意?”杜宇笑道:“草民向大人保证,绝不干涉小女的婚事,一切皆凭她自己做主。”
“杜老爷果然是性情中人,玄霸佩服。”李玄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那玄霸回去之后,就请人挑选个好日子,让他们早些完婚,也省的夜长梦多。”
杜宇本来还想着,以后如果出现变故,便以他女儿的态度为由,拒绝这么亲事,却没想到李玄霸直接封死了退路。他只得无奈的说道:“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咦,差点忘记了,国子监的博士也在这里,正好请他们帮忙选个吉日。”李玄霸一拍脑门,一副突然醒悟的样子,说道:“祭酒大人,还要劳烦您一下了。”
蔡维见李玄霸这般咄咄逼人,觉得有些不合适,却又不好出声反驳,白了一眼李玄霸后,他便与随行的几位博士商讨起来。礼学的博士早已将今年的吉日铭记于心,所以只讨论了片刻,蔡祭酒便走到里玄霸身边,说道:“五日后便是良辰吉日,很适合婚嫁。”
杜宇还没来得及说时间仓促,李玄霸抢先说道:“没有更早些的了?”蔡祭酒摇了摇头,李玄霸带着一丝失望,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就那一天吧,杜老爷可有意见?”
“草民不敢。”杜宇深深的吸了口气,平静的答道。
“杜老爷如果觉得不合适,大可说出来,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嘛。”李玄霸微笑着说道:“如果杜老爷真的没有意见,那还请杜老爷准备准备,五日之后,我唐国公府上门迎亲。”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婚事已经被定了下来,杜宇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点头。李玄霸既然没有撕破脸皮,他杜宇难道还要自找不痛快?
李玄霸来自朝廷,蔡维来自国子监,朱哲等人又皆是大户,这样的阵容完全达到了杜宇所提的条件,即便是撕破脸,他还是得把女儿嫁出去。
正事已经谈完,朱哲等人告辞离去,李玄霸还要送蔡维等人回府,便没有太过客气,拱手与众人告别,便明言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除了蔡维,一共来了五位博士,李玄霸请他们几人一起到酒楼畅饮一番。午时过后,将他们送回府,又偷偷的塞了些银子,那五位博士都没有拒绝。
蔡维没有留下银子,反而严肃的对李玄霸说道:“以后还是别做这种事情了,会破坏你的名声。”
“玄霸哪还有什么名声。”李玄霸笑了笑,然后诚恳的说道:“祭酒大人,这次多谢您的帮忙。”
“即使只有你一个人去提亲,杜家也不会拒绝的,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蔡维说道:“如果你有心的话,下次回洛阳,记得再送一些题目到国子监。”
李玄霸点了点头,目送蔡维回府,而后登上马车。他在车厢中想了一会,说道:“回唐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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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见便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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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很想留下来参加李苟的大婚,但他明白,必须尽快赶回荥阳,因为他还是放心不下张须陀的事情。所以,回到唐国公府后,李玄霸又将魏征请到房间。
“杜府已经同意了李苟的婚事,至于接下来事情,烦请先生请一位媒婆,让她负责操办。”李玄霸渐渐习惯了魏征替他做事,隐隐带着一丝吩咐的口气说道:“大婚之前,你们不得放出李苟。”
“公子是想给李苟一个惊喜?”魏征笑着说道:“想必李苟现在一定焦急万分。”
“先生只说对了一半。”李玄霸摇了摇头,说道:“自玄霸醒过来,李苟便一直跟随玄霸身边,难免会有些骄纵,让他闭门思过几天,也算是提醒他一下,凡事不能由着性子。”
魏征内心颤抖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李玄霸对李苟如此苛刻,不过仔细想想,李玄霸的想法合情合理,根本不算苛刻。
“是。”魏征的态度变的恭敬起来,沉声应下。
“先生不必多想。”李玄霸盯着炭炉中升起的火焰,说道:“玄霸之所以责罚他,并非因为什么规矩。如今的唐国公府,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府里还有几十个孩子,等着李苟去传授武艺,但他却舍近求远,不将遇到的困难告诉我,反而自己浪费时间到处奔波,我真想问问他,他究竟有没有将那些孩子放在眼中?”
“公子所言甚是。”魏征拱手说道:“既然公子已经将他的心事了了,以后小人再提醒一下,李苟一定会明白公子的意思。”
“玄霸常不在府中,还要有劳先生了。”李玄霸舒了口气,微笑着说道:“玄霸不能在东都呆的太久,明日去见公主一面,就会赶回荥阳。”
魏征沉默片刻,略带不安的说道:“正如公子所言,凡事不能由着性子,公子如今身负虎威将军一职,不该随意离开荥阳。”
李玄霸苦笑一声,想道:你还真是忠言直谏的表率,可是我心里的不安,谁能懂呢?天下这么多人,我又能向谁诉说?
“先生教训的是。”李玄霸脑中想了许多事,脸上的表情却未变,他像学生认错一样说道:“这次回荥阳,玄霸定当尽力协助张将军。”
魏征本来还担心李玄霸年轻气盛,听不进他的劝言,此时见李玄霸态度真诚,心中感慨,说道:“公子尚且年幼,便已官居正六品,以后前途无量,切不可自毁前程啊!”
“先生的教诲,玄霸铭记于心。”李玄霸脸色微红,微微躬了下身。魏征还了一礼,不敢失去礼数。
“公子既然准备回荥阳,不知还有什么交代?”李玄霸只请他一人叙话,想必有些事情不方便让他人知晓,感动之余,魏征更加想要替李玄霸分忧。
“杜先生回去有些时日了,先生还需要多注意一下。”李玄霸犹豫片刻,抬头说道:“朝廷处于危难之际,杜先生有大才,不能埋没了他。”
李玄霸不在唐国公府时,魏征时常与房玄龄、杜如晦二人闲聊,他自然知道杜如晦才思敏捷,聪慧过人。
“想要留住克明,还是得靠公子自己。”魏征面露为难之色,说道:“赵王虽为皇子,却并无实权,我和玄龄兄愿意等,但克明并不愿意。”
李玄霸眉头轻蹙,无奈的说道:“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
因为要离开洛阳很长一段时间,李玄霸与魏征谈论了许久。直到东方露出朝霞,魏征才匆匆告辞,好让李玄霸稍微休息片刻。
李玄霸合衣躺到床上,刚眯了一会,李九指便在外敲门。
......
在国子监门外,李玄霸等到了公主的车驾。
“你既然累了,就在府上好好歇息,灵儿又不会怪你。”杨灵见李玄霸精神不济,心疼的说道:“哪怕过了午时再来找灵儿也可以啊。”
“好些日子没见,哪里愿意多等片刻?”李玄霸微笑着说道:“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每天呆在宫里,有些闷。”杨灵并未表现出羞涩模样,从容的回答道:“你在军中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李玄霸看着自己面前一个个空盘子,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再怎么说,我也是朝廷的监军,吃饱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一个笑话,但杨灵并没有笑,她玩着手中的筷子,低着头不言不语。食仙居的三楼只有他们二人,此时突然同时沉默下来,让场间的气氛变得令人很不舒服。
“我前天去国子监,却没有找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杨灵习惯了安静,但李玄霸却有些受不了,便先开了口。
杨灵依然低着头,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本想假装不知道你回来,但昨日你们闹得沸沸扬扬,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其实李玄霸前天去国子监的时候,杨灵就知道李玄霸回来了,但她见李玄霸匆匆离去,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李玄霸带着蔡祭酒等人大张旗鼓的到杜府提亲,搞得全洛阳的人都知道李玄霸回来了,杨灵觉得李玄霸并不重视她,如何能够不生气?
“是我不好。”李玄霸知道,不论如何解释都是白费,便坦然认错道:“你知道我与别人不同,自从我清醒过来,李苟一直服侍着我,如今他有了喜欢的女子,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失去这段姻缘?”
“我又不是气这个。”杨灵愤愤的说道:“你回洛阳,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李玄霸终于明白过来,腆着笑脸,说道:“这次回来的太过匆忙,事先也没有想过。我刚回到唐国公府,就听说李苟的事情,之后便一直忙碌,直到今天才空下来,思虑不周,还请公主殿下勿怪。”
杨灵冷哼一声,并不搭理李玄霸。
李玄霸站起身来,走到杨灵身边,殷勤的为杨灵捏了捏肩膀,轻声说道:“我知道灵儿并没有真的生气,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关心我了。”杨灵刚欲反驳,李玄霸语气沉重的说道:“待会我就要回荥阳了。”
“你今天就要走?”杨灵闻言,心里一阵难受,瞬间忘记自己还在闹情绪,伤感的说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陛下没有下旨,瓦岗贼又没有被剿灭,过年之前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李玄霸闻着杨灵身上散发出的幽香,有些不舍的说道:“我现在已经是虎威将军,如果能够再立一些功劳,陛下应该就会让我们成亲了。”
“父皇的心意你应该明白。”杨灵回头说道:“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你与陛下的心意,我很清楚。”李玄霸认真的看着杨灵的眼睛,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在我心中,你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所以我必须建功立业,才有资格与你成亲。”
杨灵脸色一红,顺势偎依在李玄霸身上,不敢抬头。
“灵儿,我不在洛阳的时候,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就派人到唐国公府找一个叫魏征的人。”李玄霸抱着杨灵,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看似无意的说道。杨灵感受着背部传来的温暖,哪还能说出话来,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生如棋当局谜
李玄霸与杨灵道了别,回了一趟唐国公府。
杨广将肖校尉等人派到唐国公府,本意是为了保护李玄霸,可肖校尉他们毕竟是杨广的人,李玄霸有些事情不方便派他们去做。
在食仙居已经用过午饭,李玄霸和魏征他们说了一声,便带着李九指与梁啸二人离开。魏征与房玄龄将李玄霸送到府外,看着李玄霸登上马车离去,久久没有回府。
“公子还是不敢太过相信我们。”直到马车消失,房玄龄才微叹一声,说道:“玄成,你觉得我还应该留在唐国公府吗?”
魏征沉默片刻,答道:“玄成昨夜与公子并未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玄龄兄,你真的错怪公子了。”
“是么?”房玄龄戚戚一笑,说道:“其实公子对我等存着提防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玄成不必安慰我。”
“公子本就没有提防你,我又为何要说宽慰之言?”魏征转身回府,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房玄龄拱了拱手,二人相继进了房间。
比起屋子外的严寒,房中无疑暖和许多,魏征与房玄龄相对而坐,各自有话要说。不过,魏征刚才的话刚说了一般,房玄龄自然不会打断,他静静的坐在炭炉边上,等着魏征说下去。
“不瞒玄龄兄,昨夜与公子闲聊之时,我曾询问过他,为何不请你一起叙话。”魏征开口说道:“公子回答时没有任何迟疑,他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又何必打扰玄龄兄休息。”
房玄龄与魏征相处有些时日,很相信他的为人,听到魏征的解释,房玄龄的脸上不由露出惭愧之色,说道:“玄龄的气量,实在与公子相差甚远。”
“其实玄龄兄所言也并非全错。”魏征摇了摇头,说道:“只不过公子不相信的人并非你,仅有克明而已。克明离开洛阳之后,杳无音讯,想必玄龄兄心中已有定论了。”
“克明之才,胜过你我,他的想法,又岂是玄龄可以揣测的?”房玄龄不愿背后议论他人,随口回答一句。
魏征盯着房玄龄看了一会,见房玄龄淡然自若,明白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便平静的说道:“玄龄兄为何会觉得公子对你不信任?难道只因为昨夜的事情?”
“我岂是那般小气的人?”房玄龄微微一笑,说道:“或许是因为对公子不太了解,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玄龄兄不妨说来听听。”魏征兴致盎然的说道:“玄成很想知道,在玄龄兄的心中,公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征与李玄霸相识已经数月,但他觉得自己始终无法看透李玄霸的为人,所以他很好奇房玄龄对李玄霸的评价。
“与公子初次见面时,只觉得他是稍显稚嫩的少年,第二次见面,又觉得他为人简单,无拘无束。”房玄龄正襟危坐,认真的说道:“但公子这次回来,我又觉得公子并非我想象的那样。”
魏征沉思片刻,有些不解的说道:“我将公子这几日所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不知玄龄兄从哪件事看出公子不简单?”
“正所谓人生如棋,当局者谜,旁观者清。”房玄龄说道:“你与公子相识久了,有些事情自然难以看明白。”
魏征再次沉思起来,他心里清楚,房玄龄所言非虚。自从李玄霸救下他,再加上报国无门,魏征实际上已经奉李玄霸为主,所以不管李玄霸做什么,他都只是尽力相助,从未考虑过李玄霸的用意。当然,李玄霸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
房玄龄见魏征的模样,怕他多想,便继续说道:“玄成兄既然决定跟随公子,那此时应该觉得高兴,而不是担心。”
“玄龄兄还没有下定决心?”魏征听出弦外之音,抬起头说道:“公子既然将玄龄兄的家眷都接到洛阳,自然是想要重用玄龄兄,你又何必与公子划清界限?”
“看清公子为人之前,恕玄龄不敢贸然奉他为主。”房玄龄直言道:“玄成,你觉得公子到杜府求亲这件事,办得如何?”
魏征想了想,回答道:“思虑周全,雷厉风行,又懂得借势,让杜老爷无法拒绝。”
“确实如此,不过,你忽略了一点。”房玄龄说道:“杜府气派不逊于唐国公府,但你不要忘记,杜老爷空有万贯家财,却无权无势。他之所以敢拒绝李苟,不过是以为唐国公府不会有人替李苟出面罢了。”
魏征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不清楚这件事哪里出了问题。
房玄龄轻叹一声,确认魏征已经对李玄霸死心塌地。
即便如此,房玄龄也不怕魏征将他的话告诉李玄霸,于是说道:“公子想要替李苟提亲,只需要自己登门便可,又哪里需要请动蔡祭酒?”
“李苟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也视李苟如同手足,公子愿意为李苟请动祭酒大人,玄成丝毫不觉得奇怪。”魏征闻言,不仅没有释疑,反倒更加不解。
“你觉得公子真的只是想为李苟赚足脸面?”房玄龄忍不住笑道:“咱们的这位公子,只怕将整个洛阳城的人都骗了。”
魏征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他虽然敬重房玄龄有才华,但不代表房玄龄可以这般数落李玄霸。
“我并非嘲笑公子,相反,我很佩服公子的心机。”房玄龄意识到自己笑的有些过分,引起了误会,连忙解释道:“如果仅仅是为了提亲,公子只需请上国子监的诸位博士便足矣,商人地位轻贱,公子又为何让他们参与其中?巧妙的是,天下人的视线,都放到了蔡祭酒身上,很少有人注意东郡的这些大户。”
魏征如果再听不明白,那他也不可能名垂千古。但是听明白,不代表他相信房玄龄的推测。
“你觉得公子有意拉拢东郡这些人?”魏征摇头笑道:“以公子的地位,东郡这些人想要巴结公子都来不及,又哪里需要公子主动招揽?”
“如果公子不给他们机会,他们能够巴结到公子?”房玄龄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如你所言,公子深受陛下喜爱,与公主的婚事也基本定了下来,如今又被任命为虎威将军,你觉得那些大户敢贸然登门拜访公子?”
房玄龄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但终究只是他的猜测,魏征认真考虑片刻,摇头说道:“比起你的猜测,我还是更相信,公子只是想帮助李苟。”
“那公子又为何要带走九指与梁啸?”房玄龄叹了口气,说道:“但愿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公子在预谋着什么。”
魏征与房玄龄相识以来,从未争吵过,但这一次却不欢而散。看着拂袖离去的魏征,房玄龄只觉得有些失落,他不由自主的想着:如果他还在这里,应该能够清醒的与我商议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寒风初雪规劝言
河道两岸枯枝残柳,水面上已经结起薄冰,战船丝毫不受影响,在夜幕中缓缓前行。
李玄霸裹着长袍,面无表情的站立在船头,漫天星辰犹如一只只眼睛,在空中注视着下方,同时也散发出一些光华,让黑夜显得不是那般的阴森。
李九指与梁啸站在李玄霸身侧,他们并不明白,李玄霸为何愿意站在寒风中,看着冰冷的河水久久发呆。
“比起征战沙场,其实我更愿意做一些撮合别人姻缘的事。”李玄霸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二人尚且年幼,我便将你们带到战场上,你们心中是否有怨言?”
李玄霸的话,让李九指与梁啸有些惊讶。令他们吃惊的,并非李玄霸的第一句话,而是李玄霸打算将他们带上战场。
身负罪奴之名,李九指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能够成为李玄霸的近卫,时刻保护李玄霸的安全,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再幻想一下,或许有一天可以去掉罪奴的身份。但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在战场上厮杀。
“九指只为公子而战。”李九指态度坚决的说道:“朝廷斩杀九指的父亲,九指又怎么可能为朝廷而战?”梁啸也摇了摇头,只是李玄霸背身对着他们,并未看见。
李玄霸虽然没有看见,但能够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抗拒之意,他没有出声斥责,淡淡的说道:“乱世之中,生死有命,如果你们的亲人不加入乱军,又怎么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九指的身世我已经大致清楚,梁啸,你沉默寡言,从未讲述过自己的事情,现在四下无人,你可愿意说说?”
梁啸心中一暖,抬头看着李玄霸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回答道:“小人出身安定,家中尚算宽裕,但朝廷连年征战,苛捐杂税无数,梁家本不想加入叛军,无奈大势所趋,身不由己。”
“加入叛军以后呢?”李玄霸冷笑一声,说道:“莫非你们行的是劫富济贫之事?”
梁啸闻言一窒,羞赧的说道:“叛军抵抗朝廷的同时,还会袭扰其他郡县的百姓,家父有心劝阻,但无人愿听。朝廷派大军前来剿灭,家父知道叛军无力抵抗,便让小人偷偷逃走,后来叛军战败,家父被杀,小人也被抓住,送往东都。”
李九指闻言,轻轻拍了拍梁啸的肩膀,以示安慰,梁啸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如此说来,你们二人的身世倒有几分相像。”李玄霸轻叹一声,说道:“朝廷错了,但这些所谓的义军错的更加离谱。你们要记住,让你们家破人亡的不是朝廷,只是陛下一人而已。”
“公子的意思,小人明白。”梁啸只有十二岁,说话的语气如同弱冠之人。或许是因为家世变故,才会让他早早成熟起来。
“陛下和朝廷,有何区别?”梁啸明白,李九指却不明白,他有些激动的说道:“九指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天下大乱,而大隋的君主不顾百姓死活,在江都继续过着帝王生活,我们为何要为他而战,为何还有人愿意为他而战?”
李九指气愤之下,随口说出了一席话,但他问的三个问题都极难回答。
实际上,李玄霸也曾问过自己这些问题,但他没有想到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既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又如何能够说服别人?
“你们不在其位,根本理解不了陛下的想法。”李玄霸转过身子,看着李九指二人稚嫩的脸庞,很认真的说道:“陛下雄才伟略,为了保证辽东郡的安全,他一直想要征服高句丽。当然,出征失败,陛下难辞其咎,但陛下的本意,毕竟是为了大隋安定着想。”
梁啸似懂非懂,李九指紧锁眉头。
“我们现在能够乘船前往荥阳,也是托了陛下的福。”李玄霸想了想,觉得说这些话有些无趣,便转移话题道:“关于陛下的是非,历史自有定论。我现在要你们做的,与陛下无关,与朝廷无关,只与荥阳百姓的性命相关。”
其实李玄霸不需要解释这么多,但他相信,魏征让他带上李九指二人,说明他们二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隋末名人数之不尽,载入史册的也不在少数,既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何不能自己培养人才?李玄霸很久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让李苟与魏征教导府里的孩子。
如果没有遇见李玄霸,李九指只能是一个担水挑粪的罪奴,梁啸也只是一个食不果腹、不知何时会被主人打死的仆役,可是既然遇见了,为何不能让他们有不一样的未来?
李九指与梁啸比同龄人懂事一些,虽然听不懂大道理,却能明白李玄霸的心思。
不管朝廷是否有错,也不去理会义军想要推翻大隋的意图,天下的百姓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愿听公子差遣。”李九指与梁啸同时答道,经历过战火的人,更明白生存的艰辛。
李玄霸开心的笑了起来,难看的面容配着灿烂的笑容,说不出的古怪。但落在李九指二人的眼中,却让他们觉得,公子的笑容是那般真诚无邪。
夜色愈深,船舱外更加寒冷,大业十二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的下了起来。
......
李苟在房间闭门思过了几天,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一般,除了李兴偶尔过来送饭,李苟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人。但不管李苟如何低声下气,李兴还是什么都不愿说。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李苟变得焦虑不安,他已经不奢望与杜家小姐的亲事,盘旋在他头脑中的,只有如何得到李玄霸的原谅。
房门被打开,李苟以为李兴前来送饭,躺在床上无动于衷。魏征看着憔悴的李苟,暗叹一声,轻声说道:“李苟,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李苟闻言,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躬身拜道:“先生,求您帮忙说说好话,李苟知道错了。”
“公子已经走了四天了。”魏征苦笑一声,说道:“公子早已消气,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你赶紧梳妆打扮一番,前往杜府迎亲。”
“什么?”李苟思绪混乱,一时没有明白魏征的意思:“公子走了?迎亲?”
魏征觉得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冲着门外吩咐了一声,便有几人进了房间,手忙脚乱的将李苟梳洗一番,又替他穿戴好梁冠礼服。李苟恍恍惚惚,如同牵线木偶,任由别人在自己身上忙碌。
穿戴整齐,李苟走出房间,发现唐国公府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色。李苟渐渐明白过来,泪水夺眶而出,对着东北方躬身一拜。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唱着到了杜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蔡祭酒的贺词,也同时送了过来,这让杜老爷觉得颜面倍增,再也不敢小瞧自己那位女婿,欢喜着命人将杜月茹送出来。
杜月茹年芳二八,比起李苟小了七岁,此时她身穿翠绿色礼衣,与李苟一身红色礼服相配,正合红男绿女之意。
李玄霸虽然替李苟求了亲,却并不知道杜月茹的年龄,若是他知道,只怕会暗道一句:老牛吃嫩草。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君先谋良才事(上)
大隋动荡,逆贼横生,高士达纠集上千人为盗,起初并未引起朝廷的注意。一来,高士达势力薄弱,二来,他们藏身的地方乃是高鸡泊。
高鸡泊本是漳水所汇,广袤数百里,芦苇丛生,朝廷一旦派军,高士达根本不做抵抗,直接躲进高鸡泊,朝廷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随着盗贼自相残杀,高士达不断接收战败的士卒,再加上高士达与窦建德名声不错,投奔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人数已经到了一万多人。
朝廷失去民心,涿郡通守郭绚意识到不能任由高士达继续壮大,便率兵万余人攻打他。面对朝廷的精兵,高士达没有丝毫信心,不得不将众位首领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如今我军已有上万士卒,家眷辎重无数,根本无法像以前一样,靠躲进高鸡泊来面对朝廷大军。”高士达声音有些沙哑,忧心忡忡的说道:“可是,如果正面交战,以我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败郭绚。”
众首领闻言,也觉得无计可施,大多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此时,一个人不慌不忙的走到堂中,躬身说道:“东海公所言有理,但我军并非不可以与郭绚一战。”
“窦司兵,你有什么好主意,速速道来。”高士达面露喜色,起身走到窦建德面前,亲手扶起他,说道:“朝廷的士兵训练有素,我们如何才能打败他们?”
“东海公觉得我们打不过郭绚的大军,郭绚何尝不这么想?”窦建德笑着说道:“建德有一条拙计,只要东海公愿意配合,定能大败郭绚,甚至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你既然敢夸下海口,想必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本公又怎么会不配合?”高士达笑了笑,说道:“你先说说,我们该如何面对郭绚的大军。”
“郭绚身为涿郡通守,麾下兵士数万,此番前来,却只带了一万多人,他对我们的轻视之心,可见一斑。”窦建德分析道:“如果这时候,我与东海公因为降与不降翻了脸,率领几千人前去归降与他,您觉得郭绚是否会相信?”
“郭绚虽然有些狂妄,却也不会轻易中计。”高士达略微有些失望的说道:“如果你的计策失败,反倒会耽搁我军逃避的行程,本公不敢冒险啊!”说完,准备回到主位上。
“东海公,请先听建德把话说完。”窦建德出声留下高士达,说道:“奸佞当道,各地义军起兵造反的消息,根本无法传到陛下的耳中,郭绚即使再轻视我们,也不会自大的认为,可以兵不血刃的剿灭我们,更不会愿意损失自己的兵力,所以建德率部投降,他一定会心动。”
“接下来呢?”高士达沉思片刻,觉得窦建德的话很有道理,询问道:“如何才能让他相信,本公与你真的翻了脸?”
窦建德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郭绚中计,自然无需做其他事,倘若他不信,建德自会派人献策于您。”
高士达挥了挥手,让其余众人退去,只留下窦建德一人。
“你的威望智略,远胜于我,既然你说能打败郭绚,本公愿意将身家性命交予你的手中。”高士达拉起窦建德的手,言辞恳切的说道:“让你做司兵太过委屈你了,从今日起,本公任命你为司马,希望你能够大胜而归。”
“建德一定不辜负东海公的期望。”窦建德感动的说道。
“我军虽有上万兵士,但多数是其他义军投奔而来,战力薄弱,本公对他们也不敢过于信任,所以单独将你留下。”高士达点了点头,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公,你打算让本公如何配合你了。”
窦建德刚才也担心会有人泄密,是故没有具体说出心中的计策,此时只有他与高士达,自然好毫不隐瞒,于是答道:“为了防止郭绚疑心,建德会先率七千士卒假装抵御朝廷大军,东海公只需领着老弱守住辎重。然后,东海公以不信任建德为由,让建德率军归营,建德便可以归降朝廷。”
高士达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又见窦建德胸有成竹的模样,勉强答应了下来,将指挥之权交予窦建德。
窦建德全家老小,皆被朝廷斩杀,高士达并不担心窦建德真的会投降郭绚。计策已定,高士达派人整顿大军,窦建德也告辞离去,言称回府准备一下。
“李先生,您有几成把握?”窦建德回到府上,派亲兵将一位文士请到房间,先将在东海公府里的谈话叙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并非建德不相信先生,实在是事关数万人性命,建德不敢大意。”
“李珠本来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只有一成。”那文士回答道。
这名文士并非别人,正是四处游历的长孙无忌。他化名李珠,听闻窦建德“重然许,喜侠节”之名,心生好奇,恰好又无处可去,他便先投奔窦建德,以寻个落脚之地。
“为何?”窦建德深锁眉头,语气平静的说道:“难道最后一步真的那么重要?”
“古语有云:行百步者半九十。”李苟不慌不忙的说道:“窦公不愿害无辜之人的性命,却不知道这样做的话,会让更多人送命。郭绚能够官拜一郡通守,又怎么会一无是处?”
窦建德智略过人,却又如何能够与长孙无忌相比?深思熟虑片刻,他谓然叹道:“建德会留下两名亲卫,到时若遇到阻碍,李先生可派他们献计于东海公。”
李珠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窦建德刚刚率军离去,李珠就将那两名亲卫叫到身边,让他们引路,前往地牢。
地牢关押着不少俘虏,其中不乏容貌秀丽的女子,乱世之中,这些女子只能沦为上位者的玩物,窦建德虽于心不忍,却也知道无法改变多数人的意愿,只能视若无睹。
长孙无忌看着那些衣着不整的女子,轻叹一声,对着她们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宁死也不愿遭受凌辱,你们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放心不下家人。”
不少女子用恶毒的眼神盯着长孙无忌,也有一些人显得很麻木,低着头坐在杂草上,对于长孙无忌的话无动于衷。
“我现在需要一位愿意献出性命的女子。”长孙无忌闭着眼睛,大声说道:“你死后,我保证你所关心的人能够离开这里,而且会赠他一些盘缠,让他下半生衣食无忧。”
长孙无忌的话,如同救命稻草一样,摆在那些濒临绝望的女子面前,他的话音刚落,地牢中到处传来哭喊之声:“杀了我吧。”
“你家中还有何人?”长孙无忌站在牢房外,一个个询问过去。
窦建德结阵与郭绚对峙,又暗中派人告诉郭绚,打算率军投降,郭绚哪敢轻易相信,便让窦建德按兵不动,自己派亲兵去高士达处查探。得到窦建德相助,郭绚的亲兵顺利混入高士达的军营。
高士达的军中人人自危,到处都流传窦建德背信弃义,已经投降朝廷。这些风声,已经让他相信窦建德投降的决心,恰好,他又亲眼目睹高士达派人杀死窦建德的妻子,于是他偷偷离开大营,回到郭绚身边,将所闻所见告知郭绚。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君先谋良才事(中)
天下诸郡大多遭受战乱,涿郡却能够保持完好无损,不得不说,郭绚功不可没。杨广也知其有才能,任命他为涿郡通守,并兼任涿郡留守一职,可以说完全将涿郡交予他的手中。郭绚倒不负皇恩,近年来不知剿灭多少贼寇。
常胜而骄,郭绚也未能免俗。得到亲兵的汇报,他已经信了七分,为了防止万一,他又派人请窦建德只身入营。
窦建德不理会众人劝阻,单人一骑进入郭绚大营。
“本官听闻建德素来有侠名,为何会沦落为盗贼?”郭绚见窦建德无惧无畏,又多信了两分。于是,他以礼相待,请窦建德入座。
“回禀大人,当年漳南出现许多盗贼,他们凶残至极,屠杀抢劫,焚烧房屋,无恶不作,小人家乡贫穷,盗贼未放在眼中,是故逃过一劫。”窦建德面露悲痛之色,拱手答道:“岂料县丞大人认定小人与盗贼勾结,没有做任何调查,便杀了小人全家,小人不得已,只能逃到高鸡泊。”
各地官员良莠不齐,难免有人为了讨朝廷欢心,以平民的首级充当盗贼的头颅。郭绚同情窦建德的遭遇,哀叹一声,说道:“你既然已经投奔高贼,又为何会与他决裂?”
“小人以为高士达聚众,乃是为了保全百姓。”窦建德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却没想到,高士达虚伪至极,贪图享受,小人的好友只多劝了他几句,便被他砍了脑袋。如今小人投降之事败露,他又杀我内人,深仇大恨,建德如何能忍?”
郭绚安慰几句,转而说道:“既然你愿意弃弃暗投明,本官自会给你报仇的机会,不知建德是否愿意为朝廷效力?”
“建德愿做大人前军,剿灭高士达!”窦建德起身请战。
“既然如此,你明日午时率领麾下士卒前往长河,本官会在那与你签订盟约,然后一起剿灭贼寇。”郭绚已经彻底信任窦建德,吩咐道:“不过本官有言在先,过时不候!”
“小人一定准时到达。”窦建德面露喜色,恭敬的答道。郭绚心中很高兴,挥挥手让窦建德先行离去。
第二日午时,郭绚率军刚到,便看见窦建德已经在长河边界等候,他身后几千士卒队列不整,无精打采的站着。看到这幅画面,郭绚摇了摇头,他麾下的将士,也毫不在意,放松了戒备。
郭绚率军朝窦建德而去,窦建德也命令士卒前行,看上去是打算迎接郭绚。
双方相距百尺时,郭绚一抬手,大军极有秩序的停了下来,窦建德也举起一只手,但他身后的士卒依然混乱的往前走去,惹得郭绚那边哈哈大笑。
直到窦建德率军杀入己方,郭绚才反应过来。但他还未来得及下令,大军已经被冲散开来,许多士兵尚未举起武器,便已身首异处。
“窦贼,你言而无信!”郭绚愤怒至极,带领亲兵杀向窦建德,窦建德武艺高强,又如何会惧怕郭绚?他不退反进,率几名副将,杀向郭绚。
郭绚只知道窦建德名声不错,哪会知道他如此善战,打了十几个回合,郭绚的亲兵死去一半,窦建德却毫发无损。
失去郭绚的指挥,朝廷大军乱作一团,相反,窦建德麾下的将士,与先前判若两人,阵型完整,进退有序,只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斩杀两千多人。
“郭大人,大军遭遇偷袭,士兵毫无斗志,此时如果不撤退,只怕会全军覆没啊!”一名偏将出声提醒道:“只要能够回到涿郡,重新整合大军,剿灭高贼和窦贼,只是轻而易举之事。”
郭绚心胆俱裂,恨意十足,但窦建德武艺远胜于他,他根本毫无办法,只得下令撤退。他身边的亲兵围了上来,一起逼退窦建德片刻,然后拍马逃走。
主将一逃,大军更无斗志,纷纷扔下武器投降,窦建德带领上百人追击郭绚,其他人则押着降军先回高鸡泊。
此役,窦建德率军杀死俘获几千人,得到战马千匹,更是一路追到平原县,斩了郭绚的首级献给了高士达。一时间,窦建德的威望远超高士达。
打败朝廷大军,又斩杀了郭绚,本应是一件喜事,但高士达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在宴席上封赏一番,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去。众人喝的兴起,并未多想,躬身目送他离席。
高士达担心大权旁落,所以心事重重,这很容易理解。但长孙无忌也躲在房中,皱着眉头独自饮酒。
房间中只有长孙无忌一人,但桌上却有两个小碗。
长孙无忌很认真的将两个碗倒满,然后放下酒壶,端起面前的小碗,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明明很豪迈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显得那般斯文儒雅。
“郭大人,无忌对不住你。”长孙无忌放下酒碗,看着空无一人的对面,歉意的说道:“你爱护百姓,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但大隋气运已尽,实在不值得你守护。”说完,端起对面的酒碗,将里面的酒轻轻洒在地上。
郭绚已经身死,所以无法回答。
“如果公子知道你的死是由我而起,一定会责骂我。”长孙无忌怅然若失的笑了笑,又倒了两杯酒,继续说道:“他很聪明,却不喜欢使用阴谋,有些事他不愿做,我只能先替他做了。”
长孙无忌的眼神很清澈,任谁也想不到,窦建德之所以能够打败郭绚,一大半的功劳都该归于这位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子身上。
不消片刻,一壶酒已经喝了一半,长孙无忌站起身来,躬身向对面的空碗行了个礼,然后走到窗边,将窗子稍稍打开一些。一股凉意袭来,长孙无忌恍若未觉,对着夜色轻声自语道:“郭绚战死,杨义臣何时会出现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窦建德从远处走来,长孙无忌露出笑意,回到桌边坐下。
窦建德叩门而入,脸色黑中透着红润,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他躬身拜道:“多亏先生妙计,建德才能打败朝廷大军,请受建德一拜。”
“又不是好事,窦公何必行此谢礼?”长孙无忌面色平静的说道:“与其道谢,窦公还不如想一想日后之事。”
窦建德跪坐于长孙无忌,拿起酒壶,为长孙无忌倒满酒,疑惑的询问道:“先生所言何意?”
长孙无忌淡淡的说道:“临行之前,无忌说过什么,难道窦公已经忘记了?”
“先生说不要斩杀郭绚。”窦建德惭愧的说道:“当时我军气势如虹,郭绚狼狈而逃,建德担心郭绚逃回涿郡后会卷土重来,所以才会追而杀之。”
“但窦公是否想过,你杀了郭绚,接下来会如何?”长孙无忌目不斜视的看着窦建德,冷声说道:“杨义臣打败张金称是迟早的事,窦公觉得,你面对他时,能有几分胜算?”
窦建德酒意全消,冷汗连连。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为君先谋良才事(下)
大隋能够苟延残喘至今,靠的正是张须陀、杨义臣等将领支撑着,所以窦建德自然听过杨义臣的大名。隋朝的众多将领中,张须陀毫无争议的排在第一位,杨义臣的名气虽不如张须陀,却也能够排进前五。
“杨义臣战绩显赫,是大隋最会用兵之人,建德面对他,丝毫没有胜算。”窦建德清醒过来,坦诚的说道:“先生才智无双,可有良策?”
“如果能够用计谋打败他,你觉得他还能活到现在?”长孙无忌淡淡的说道:“张金称的势力,想必窦公也很清楚,但面对杨义臣,他毫无反抗之力,窦公觉得,东海公能否抵挡得住?”
张金称拥兵数万,实力远远强于高士达。现如今,连张金称都兵败如山倒,高士达想和杨义臣正面抗衡,其结局不言而喻。
“自然不能。”窦建德摇头答道:“杨义臣多次打败突厥骑兵,其所率大军近年来更是所向披靡,我们又拿什么打败他?”
长孙无忌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冷声笑道:“是啊,根本毫无胜算,或许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还请先生明言。”窦建德心中本就焦虑,见长孙无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着急,他躬身拜道:“高鸡泊方圆百里,芦苇丛生,杨义臣麾下兵力不足,先生为何说,我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窦公不听劝言,杀了郭绚。”长孙无忌丝毫不留情面,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郭绚不死,东海公迫于形势,还会对你言听计从,但你不仅打败郭绚的大军,更是亲手取下郭绚的首级。功高震主的道理,窦公难道没听过吗?”
窦建德沉默片刻,摇头说道:“东海公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断不会因为郭绚的事情而防备我。”话刚说完,他突然想起今日高士达称病离席,心生不安,
“此地凶险,不宜久留,李珠不愿命丧与此,只能先行离开。”对于窦建德的话,长孙无忌不以为意,随口说道:“窦公好自为之。”
“先生要走?”窦建德闻言,显得非常慌乱,急促的说道:“难道事情真的无法挽回?”长孙无忌微微摇头,只字不言。
窦建德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还是尊重长孙无忌的决定,亲自送他离开。临行之前,又送了不少盘缠,长孙无忌也不拒绝,让身边的稚子接下。
“多谢先生相救。”离开高鸡泊,那稚子回首看了一眼,而后躬身拜道。这稚子正是那位被杀女子的弟弟,年约十岁,非常懂事。
“你不恨我?”长孙无忌见那稚子态度恭敬,言辞真挚,反而疑惑起来,说道:“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你的姐姐或许不会死。”
“姐姐不愿遭受凌辱,早有赴死之心,只是放心不下无忧而已。”那稚子面露悲戚之色,摇头说道:“姐姐虽因先生而死,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个十岁的孩子,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长孙无忌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临行前,你姐姐求我照顾你,我既然答应下来,自然不会食言。”长孙无忌摸了摸任无忧的脑袋,说道:“你是否愿意跟在我的身边?”
“蒙先生不嫌弃,无忧求之不得。”任无忧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长孙无忌突然想起一个人,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以后不许随意下跪。”任无忧很听话的站起身来,重重的点了点头。
“先生,无忧能否请教一个问题?”二人沉默着朝南走去,快要看不见高鸡泊的时候,任无忧抬头说道。
长孙无忌停下脚步,明白任无忧想问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姐姐的仇,很快就会得报。”
“高士达真的会死吗?”任无忧面露喜色,想了想,又有些担心的说道:“先生之前劝他早些离开高士达,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准备听先生的话。”
“你小小年纪,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不小。”长孙无忌越发觉得眼前的孩子聪慧过人,于是解释道:“窦建德有情有义,却并非鲁莽之人。他得了我的提醒,虽然不会离开高士达,却也会找个理由,躲开杨义臣的大军。”
“先生的意思是,高士达会选择与杨将军正面交战?”任无忧疑惑的说道。如果不是高士达将他们抓到高鸡泊,那他的姐姐也不会为了他而丧命,他做梦都想高士达早点死掉,但他并不觉得高士达敢面对杨义臣的大军。
或许是一个人呆的太久,长孙无忌很愿意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他四处看了可能,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稍微平滑的石头,于是领着任无忧走了过去。
二人坐到石头上,长孙无忌开口说道:“窦建德斩杀郭绚,会令高士达心中不安,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高士达当然需要证明自己不比窦建德差,恰好,杨义臣的大军也是一万余人。”
任无忧想着姐姐丧命,反倒害了郭绚,难过的说道:“先生既然知道这些,当初为何不劝窦建德放过郭将军?”
长孙无忌叹息一声,心道:连十岁的孩子都不愿郭绚战死吗?他有心解释,可是,郭绚正是死在自己的阴谋下,他又如何忍心道出实情?
当初,长孙无忌献计与窦建德时,随口说了一句放过郭绚,但他明白,真正到了战场之上,窦建德只要有机会,一定不会留下郭绚的性命。结果,也正如长孙无忌的预料。
窦建德斩杀郭绚,引起高士达猜忌,高士达想要挽回地位,就要选择面对杨义臣,而杨义臣岂是易于之辈?长孙无忌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些事情,比如高士达死于乱军之中。
但这些事情,都与他长孙无忌没有关系,因为窦建德不听劝言,他在杨义臣出现之前,已经愤然离开高鸡泊。
“先生,您在想什么?”任无忧见长孙无忌久久没有回答,轻声询问道。
“我在想,高士达活着,窦建德很难有出头之日。”长孙无忌回过神来,淡淡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但如果高士达死了,以他在漳南的威望,应该很快就能东山再起。或许有一天,他能够帮得上公子。”
任无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看着长孙无忌的笑容,感觉到一丝阴森的气息。
......
正如长孙无忌算计的那样,杨义臣刚剿灭张金称的贼军,便马不停蹄的奔向高鸡泊。高士达不听窦建德的劝告,亲自率军伏击杨义臣。
打了几场胜仗之后,高士达变得极为骄纵,任由麾下将士饮酒作乐。所以,杨义臣突降神兵之时,高士达军营大乱,士卒毫无反抗之力,任由杨义臣大军斩杀。高士达也未能逃脱,被杨义臣的亲兵砍下头颅。
其实,杨义臣根本没有真正战败,他之所以佯装败退,既是为了让高士达生起轻视之心,也是想让贼军远离高鸡泊。
精锐尽损,窦建德知道大势已去,根本无力守住高鸡泊,便带领上百人逃到了别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百姓皆愚终被负
杨义臣先后剿灭张金称、高士达的叛军,北方的大股贼寇,便只剩下瓦岗贼了。张须陀领兵多年,未尝败绩,终究在瓦岗贼中吃了败仗。尽管杨广为了安抚民心,下诏说张须陀打了胜仗,但天下人不聋不瞎,还是知道了真相,瓦岗寨隐隐成为北方的叛军之首。
为了抗衡朝廷大军,实力薄弱的逆贼,纷纷加入瓦岗寨。短短一个多月,瓦岗军拥兵接近十万,粮草辎重无数。
同时,为了招揽更多的义军,瓦岗寨并未刻意隐瞒消息,风声很快传到了荥阳,震惊了张须陀为首的所有将士,大帐中一片愁云密布。
“瓦岗贼据寨自守,本就难以剿灭,如今声势浩大,只怕更没机会了。”张须陀据实分析道:“荥阳中不过两万人马,能够抵挡住贼军攻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瓦岗贼的兵力,五倍于张须陀的大军,只要瓦岗贼愿意不计损失,而荥阳又无援军,张须陀率领一万多人,根本不可能守得住荥阳。好在瓦岗寨里鱼龙混杂,短时间内还威胁不到荥阳。
“张将军,瓦岗贼虽然战力薄弱,但他们可以通过操练提升战力,而我们能做什么呢?”李玄霸面向张须陀,拱手说道:“荥阳方圆数百里,如若贼军采用疲军战术,我们又如何应对?”
大帐中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荥阳不可能出现援军。杨广巡游江都,带走十几万大军,洛阳城乃是大隋东都,自然不可能让驻军远赴荥阳,杨义臣连连征战,大军疲倦,需要休养,李渊在北方与突厥厮杀,更不可能抽出身来,离荥阳最近的军队,只有虎牢关的万余人。
但虎牢关乃是洛阳的门户,裴仁基哪敢轻易出兵?
“玄霸,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李玄霸能想到的,张须陀当然也能想到,他现在思考的是,该如何进退。
李玄霸沉默片刻,答道:“放弃荥阳,退守虎牢关。”
对于当前形势来说,李玄霸的建议无疑是最正确的。虎牢关易守难攻,张须陀如果放弃荥阳,率军与裴仁基汇合,任凭瓦岗贼拥有十万之众,也不可能攻下虎牢关。但荥阳郡有数十万百姓,他们又能迁到哪去?
“本将不可能离开荥阳。”张须陀心知李玄霸并非贪生怕死,脸上没有露出愠色,平静的说道:“即便战死在荥阳,本将也要保护荥阳郡的百姓。”
秦琼等人早已猜到张须陀的选择,丝毫不觉得惊讶,他们沉默的站在大营中,等候张须陀的命令。
李玄霸见张须陀态度坚决,也不再相劝。实际上,李玄霸也不愿意看到荥阳沦为焦土,但他与秦琼等人不同。秦琼他们对守住荥阳还抱有一丝幻想,但李玄霸知道,荥阳守不住,甚至会因为张须陀的战败,裴仁基不得已投降了瓦岗贼。
自从救下张须陀,李玄霸已经不再害怕改变历史,他很想试试能否守住荥阳,所以他没有坚持劝说张须陀离开。张须陀已经决定誓死守住荥阳,接下来的日子里,荥阳郡开始加固城防,张须陀的大军,则每日操练,雨雪不辍。
比起北方的风雨欲来,南方的形势更加严峻,造反的逆贼根本剿之不尽,杀之不竭。早朝之时,文武大臣纷纷劝说杨广早日回到东都,连裴蕴都极力赞同。
“南方的逆贼还未剿灭,朕乃是大隋皇帝,难道要因为害怕而逃离江都?”杨广仅用一句话,便让大臣们不敢多言。
退了早朝,杨广将宇文成都和来护儿单独留了下来。“满朝文武,朕最相信你们二人。”杨广明言道:“朕留在江都的目的,成都已经知道,来护儿,你可否看出来了?”
“老臣明白陛下的用意。”宇文述死后,来护儿被任命为开府仪同三司,并接任了左翎卫大将军一职,可谓是受尽恩宠。所以来护儿觉得自己应该忠言直谏,于是说道:“老臣虽然明白,但却不敢赞同。”
杨广没有显露出丝毫不快,平静的说道:“为何?”“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本就不该以身犯险。”来护儿躬身答道:“百姓愚蠢,无法分辨是非,陛下给他们造反的机会,实非明智之举。”
“如果不这么做,朕又怎么会知道,天下有这么多的逆贼呢?”杨广冷笑一声,说道:“南方诸多郡县,除了江都,竟然没有一片净土,你们说,这天下还是大隋的天下吗?还算是朕的天下吗?”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孰忠孰奸,何不早些派兵剿灭这些乱臣贼子,以安天下?”宇文成都拱手说道:“只要陛下一声下令,微臣愿意率军荡平逆贼。”宇文成都已经忘记了李玄霸的嘱咐,更何况在他看来,江都有十万大军守护,杨广不可能遇到危险。
“南方的贼子渐渐按耐不住,但北方却显得太过安静了,所以还要再等等。”杨广摇了摇头,说道:“快要过年了,姑且让他们的脑袋多留些日子吧。”
来护儿依然不放心,还欲再劝,杨广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不必再劝,不将那些人找出来,朕的内心会觉得不安。”
离开大殿,杨广乘步辇前往后宫,萧皇后备着热汤,已经等候多时。
“陛下,您又是何苦呢?”萧皇后看着杨广疲倦的神情,忍不住劝说道:“既然您已经打算退位,又何必还要费心劳神?”
“先皇将强盛的大隋交予朕的手中,朕又怎么能让杲儿面对现在的大隋?”杨广卸下帝王的面具,笑着说道:“等朕扫除了隐患,便将皇位传给赵王,然后与你留在江都,也免受北方寒冷之苦。”
“您真的放得下?”萧皇后跪坐到杨广身侧,为他轻轻揉捏肩膀。杨广随口说道:“既然天下百姓不懂朕,朕还为他们操心做什么?”虽然说的洒脱,但萧皇后还是听出了失落。杨广自知瞒不过萧皇后,顿了顿,继续说道:“正如来护儿所言,天下百姓皆愚!”
萧皇后轻轻叹息一声,不知如何安慰。她与杨广共同生活数十年,自然能够明白杨广的心思,只可惜天下人无法理解。
朝代更迭,天下兴亡,这本是权贵的战争游戏,无辜的百姓,却始终过着最痛苦,最卑微的生活。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杨广开设科举,以期望百姓能够不再受到贵族欺压,可是当权贵举兵造反时,这些百姓竟然纷纷附和,将矛头对准朝廷,对准自己,这让杨广渐渐心灰意冷,所以才有了退位的打算。
“或许对百姓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萧皇后思忖良久,轻声说道:“他们的目光,根本看不到百年之后。”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方流血北有雪
大业十二年的隋朝,经历了太多的动乱,百姓期盼着能够过一个安稳的年。只可惜事与愿违,寒冷的冬季,并没有阻挡逆贼造反的热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杨广想要将天下逆贼一网打尽,便只能继续佯装昏君,不过,他也并非任由反贼壮大,比如攻陷豫章郡的操师乞。
鄱阳人操师乞在夏季便已经起兵造反,只是杨广并不在意。
后来,操师乞的势力渐渐壮大,又得到同乡人林世弘响应,率领不少人加入操师乞的大军。操师乞得到强援,很快便攻下豫章郡。他攻下豫章郡后,自称元兴王,定年号天成,又封林世弘为大将军。
刚刚稳定豫章郡,操师乞便开始觊觎九江。
九江郡顺着长江而下,可以直逼江都,谨慎起见,杨广下诏,命令刘子翊率兵征讨操师乞。
刘子翊擅于谋略,与操师乞大军交锋时,假装不敌,诱惑操师乞率军深追,继而与伏兵将操师乞围困起来。操师乞起兵仓促,其麾下士卒根本无法与朝廷的大军相比,很快落败,操师乞想要突围,不幸中流矢而亡。
林世弘逃过一劫,将逃亡的士兵聚集起来,刘子翊只知操师乞,根本不认识林世弘,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岂料,林世弘比操师乞更得人心,很快聚起大批反贼,并打着为操师乞报仇的名号,与刘子翊在彭蠡湖交战。
刘子翊所率领的士兵,大多是北方人,根本不习水性,而林世弘麾下的将士则恰好相反。凭借地利的优势,林世弘大败朝廷大军,并斩杀了刘子翊。
此役之后,林世弘军威大涨,兵力迅速达到十余万。
消息传到江都,杨广大感震惊,但刘子翊战死,他突然发现,朝中的良将已经所剩无几,为了顾全大局,杨广只能强压心中怒火,暂时不理会林世弘。
......
时至今日,到处都有战乱,消息闭塞,刘子翊战死之事,尚未传到北方。
瓦岗贼日益壮大,张须陀头发渐白,这些事情都没有影响到荥阳百姓准备过年的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图一个好兆头。
河水结冰,李玄霸无法再回洛阳,只能安心的呆在荥阳城,况且大业十二年尚未结束,他也不敢再离开张须陀的身边。
与南方相比,北方寒冷许多,无论是朝廷的军队,还是四地的反贼,都需要休养生息,当第四场大雪落下时,张须陀长舒一口气,觉得瓦岗贼开春之前不会再攻打荥阳,渐渐放松警惕。
李玄霸却并不这么想,他带着李九指与梁啸二人,前往张须陀的府邸,请求拜见。如今的李玄霸,已经不是初到大营的黄口小儿,张须陀得知李玄霸前来,连忙派人将他带进房间。
大雪还在纷飞,院中的枯枝上堆着积雪,煞是好看,李玄霸低着头踩在雪地上,对于院中的景色毫不在意。倒是梁啸一直崇拜张须陀,又是第一次进入张须陀的府邸,好奇的左顾右盼。
“我进屋与张将军商讨一些事情,你们如果觉得冷,就到隔壁的房间休息。”李玄霸走到张须陀房间门前,转身对李九指他们说道:“当然,你们也可以在院中玩耍,只是不要弄坏东西。张将军府里的东西,可都是陛下赏赐的,若是弄坏了,本公子可赔不起。”
李九指点了点头,拉着梁啸在院中打闹起来。
“玄霸,院中有什么东西是你赔不起的?”李玄霸刚进房间,张须陀便打趣道:“你从东郡那些大户身上得了多少好处,真当本将不知?”
想到荥阳能够安全一段时间,张须陀的心情大好,一扫前些时候的阴霾。
“陛下赏赐的东西,即便是一株树苗,只怕在将军的眼中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玄霸又如何赔得起?”李玄霸躬身行了礼,笑着回道。
房中并无外人,张须陀也不摆将军的架子,伸手示意李玄霸坐下。屋子外天寒地冻,李玄霸走到张须陀的府邸,身子确实有些冷,便不客气的坐到张须陀的对面,伸手烤起火来。
张须陀见李玄霸只顾烤火,并不说话,笑着说道:“平日你都不爱出门,今天却冒着风雪前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其实也称不上要紧的事。”李玄霸头也不抬的答道:“玄霸只是见将士日益松懈,心中有些不安罢了。”
“士兵跟随本将东征西讨,过年都无法与家人相聚,这个时候,又如何忍心让他们像往日那般劳累?”提及正事,张须陀坐直身子,说道:“而且这场雪看样子还要下一段时间,大雪封路,难道瓦岗贼敢奔袭荥阳?”
“将军征战多年,这些道理自然比玄霸清楚。”李玄霸点头说道:“但将军可曾想过,您认为瓦岗贼不会来攻城,那瓦岗贼中的某些人,是否也会猜到您的想法?”
张须陀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将军爱惜将士,玄霸深为感动。”李玄霸见张须陀不回答,还以为他并不在意,便继续说道:“李密的智慧谋略,将军也曾领教过,他往往会做出一些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既然所有人都认为瓦岗贼不会来攻,那他有什么理由不来呢?”
“玄霸言之有理。”张须陀斟酌片刻,用灼热的目光盯着李玄霸,说道:“若非你的提醒,只怕我又要让士兵陷入困境。”上一次对阵瓦岗贼战败,大军损失两千余人,张须陀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至今未能放下。
“这只是玄霸的猜测,正如将军所言,冰天雪地,瓦岗贼不一定敢来攻城。”李玄霸放下心来,平静的说道:“但我们也不能不防。”
“玄霸有何妙计?”张须陀将身子微微前倾,低声询问道。
李玄霸见张须陀成竹在胸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将军心中有了应对之策,又何必为难玄霸?”
“你能发现隐患,从进门到现在又一直不慌乱,难道你敢说心中没有谋划?”张须陀对李玄霸越来越看重,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玄霸与将军的想法一样。”房间中并无他人,李玄霸也不矫情,抬起头说道:“将计就计。”
“大善!”张须陀闻言,击掌大笑。
李玄霸看着张须陀,心中不禁感慨,幸亏自己没有将所学的东西全部忘记。前世时,李玄霸很喜欢数学,而他最喜欢的题目,就是证明题。
其实,李玄霸起初并未想到,瓦岗贼有可能乘着年关攻打荥阳。但李玄霸记得,张须陀正是死在这一年。既然知道年份,也知道结果是张须陀身陨,那余下的事情,就是找出可能导致这个结果的细节。
功夫不负有心人。
荥阳防备日益松懈,以及纷飞的鹅毛大雪,让李玄霸想到被众人忽略的危险,所以他冒着严寒来到张须陀的府邸,只为了拯救这位被历史遗忘的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