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一章 条件优厚
李文强看着蒋同化,眼睛像是个栗子似的。
蒋同化觉得自己说动了李文强,信心起来了,说辞也越发流畅了:“杨锐的离子通道实验室的条件的确是挺好的,但咱们私下里说,这实验室的条件越好,没编制的人就越吃亏。你看,现在你是给杨锐写文章,等他的实验室规模起来了,他要是把你一脚蹬开了,你怎么办?还不是要到其他的实验室里,重头来过?”
李文强道:“我们实验室里,不看编制。”
“这个我信。”蒋同化翘起大拇指道:“你们总共不到十个人的规模,坐满了就是一间办公室,谁本事大,谁是混的,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平时也没法看编制。不过呀,工作是部分彼此的,好处呢?”
话说到这里,李文强已经摸清了蒋同化的套路,不想再谈下去了,遂道:“蒋所长,交浅言深了。”
“我是为你不甘心。”蒋同化不在乎李文强的拒绝,又道:“以你的本事,李研究员,我也算是做老了研究的人了,就我眼光说,以你的本事,你就是自己主持一个实验室,都够格了,何必给杨锐干活?别的不说,凭什么苏先凯有编制,你没有编制?”
李文强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自己在编制和高额的安家费之间,选择了安家费。
85年的数万元安家费,近千元的工资奖金,还有一辆汽车的使用权,比后世的几百万都有用,那些放弃了公职下海的人,又有几个人能赚到这么多钱?
苏先凯是坚持要拿编制的人,所以杨锐给他弄到了编制。
不过,离子通道实验室和国内其他单位不一样,简单的说,就是没编制的人的薪水比有编制的人多。
就这一点来看,离子通道实验室还是有很多外企风的。
对此,苏先凯等人也没有意见,或者说,有意见也只能藏在心里。
因为有编制的人的薪水是北大给发的,根据个人的工龄学历和级别的不同,薪水略有不同,但总体来说,都在一百多元浮动,这还是去年末才涨上来的工资。
同在实验室的奖金虽然有,但北大对奖金的发放也是有规定的,像是李文强等人动辄拿走几百上千元的模式,北大根本是不允许的,否则,你把实验室里的经费都当奖金发了,岂不是经费自带洗钱属性了。
基础薪水和奖金都受到限制,使得苏先凯等人还拿不到李文强一半多的薪水,因为这个原因,私下里甚至有人考虑过辞职的。
所以,李文强本身还是满足的。虽然有编制更好,但李文强并不是特别在乎编制了。
比起编制,还是薪水最实在。
但蒋同化觉得李文强心里一定是遗憾的。
蒋同化自觉个人洞察力骤升到了max,说服力也max了,按照之前想好的策略,道:“李研究员,我说话直,您别生气,我是真的看不惯杨锐这种人。压榨别人写文章,自己发表赚名声,这是人做的事吗?要是在我的实验室里,就您的水平,起码是一名正研究员。”
李文强有些好笑:“正研究员不是要国家评?”
“您以前就是副研究员吧,不是也没关系,在我们所,评个副研究员,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正研究员的要求相对多一点,你硬条件够,干个两年就能评了。”蒋同化大包大揽的同时,将自己招揽的意思藏在了里面。
研究所里的副研究员职称就相当于副教授,正研究员的职称就相当于正教授,都是比较难以按资排辈升迁的位置了。
为了评职称,许多讲师或者副教授,都要请客吃饭,托不少关系。
不过,到了蒋同化的地位,他已经是别人眼里的关系。
诸如职称评定委员会这样的组织,蒋同化都是有资格进入的,不用李文强落在自己手里,他找个熟人就能将评定通过了。当然,硬条件是要够的,但这通常都不?问题。
李文强确定了蒋同化的招揽意图,忍不住露笑。
战不过杨锐就跑过来挖墙角,李文强暗自摇头。
他早就猜到了蒋同化的目的。不过,明确的拒绝还是要给的。蒋同化说的有一点是很对的,李文强在离子通道实验室是没有工作保障的,杨锐想开他就能开了他,普通的事情自然不会引起这种结果,但与蒋同化勾勾搭搭的,绝对是要触及危险线的。
蒋同化的目的或许就是这样,李文强心想,真是个简单的离间计啊。
正这么想着,许正平却是说完了话,回转了过来。
“呦,蒋所长,过来了。”许正平家常式的打了个招呼,目光看向李文强。
李文强有点尴尬了。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离间计,竟然真的匡住自己了。
许正平是离子通道实验室的大管家,深得杨锐的信任,如果让他以为李文强在和蒋同化暗通款曲,消息一定会传到杨锐耳中去的。
李文强不自然的向右边看一眼,先前拦住许正平聊天的老学究一闪而走,现在想来,恐怕就是蒋同化安排的人。
虽然不知道蒋同化给他做了什么暗号,但用下巴想也猜得到,蒋同化如果有把握能说服他,大概就会让那人继续缠着许正平,如果没把握说服,那就用来恶心恶心杨锐。
有没有恶心到杨锐,李文强不知道,但他是被恶心到了。
“蒋所长在关心我们实验室的建设呢。”李文强撇撇嘴。
“蒋所长在实验室建设方面还是很权威的,听说去年在国外发表了十几篇论文?”许正平不知道两人在聊什么,但不妨碍他刺蒋同化一下。
蒋同化皮糙肉厚,一点感觉都没有的道:“我们所最近几年的发展的确很不错。其实,在国外发表论文也不难,关键就是英文要过关。我专门向上级申请,进了两个英文好的大学生,这不是,一方面帮大家学习英文,另一方面,还可以帮所里年纪比较大的同志翻译文献,翻译论文,成绩立即就好起来了。”
看看李文强,蒋同化又道:“通过这件事,也让我发现了人才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要将人才放在他应该在的地方。比如这些英文好的大学生,如果不是我要过来,就要派到工厂里去了。工厂要那么好英语的学生做什么?翻译机器上的铭牌吗?”
“工厂也有翻译资料的需求嘛。”
“他们要翻译资料可以找我们研究所呀,这才是新时代的共生关系。否则,他们自己建一个研究所算了。”
“蒋所长有怨气。”
“我就是觉得不公平。现在人都说,造导弹的不如走卖茶叶蛋的,咱们做生物学的,现在也有这样的现象,一名钻研饲育学的学者,拿的工资不说比谁多,但是只有养殖户的几十分之一,这种脑体倒挂的问题,也太严重了。”
许正平语气淡淡的,道:“蒋所长有解决方案?”
“全国性的系统性的,没有。但在我们所,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今年年初就决定了,以后,我们所的奖金,必须比工资多,做不到,我到外面拉私活,也给大家把钱补上。”
他说话一直看着李文强,紧接着又道:“我们所是卫生部直属的部级重点实验室,不管是编制还是经费,一直以来都是有保障的,这也是我做事的底气。我个人觉得,要是没有这种底气,光是做实验做实验做实验的,实验室迟早要被搞垮。”
这句话就说的相当清楚了,许正平不由看向李文强。
李文强实在是无奈,摇摇头,道:“我已经说了,我无所谓编制不编制的。”
“有编制总比没编制好吧。”蒋同化笑笑。
这个话在此时的环境下不好回答。
许正平拉了准备说话的李文强一把,道:“蒋所长,我们实验室有我们实验室的规矩,你如果想要挖人,摆明车马的开条件就好了,不要试探一句又一句的。”
“好,痛快!”蒋同化呵呵的笑了起来,同时不忘离间的道:“我刚才跟咱们李研究员谈了一会,他现在等于是临时工的身份,在离子通道实验室工作,许主任,您说句公道话,这合适吗?”
“你有更好的条件?”许正平问。
北大离子通道实验室的待遇在全国范围内是超顶尖的,许正平很想听听,蒋同化能拿出什么条件来外月薪过千的李文强。
李文强的脸却白了一下,连忙道:“许主任,我刚才就说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去蒋所长的实验室。”
“是来我们研究所,不是到我的实验室。”蒋同化微妙的转动身体,直接面对李文强,用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道:“我们研究所,目前仅有4个实验室,计划还要再新建一个膜蛋白实验室。李研究员,如果你肯来我们实验室,就凭你的著作和论文水平,我保你一个实验室主任的位置。当然,编制更不在话下。”
许正平和李文强同时呆住。
一个实验室主任的位置,对于做科研的人来说,实在是万金难买的诱惑。
……
第八百八十二章 没那么简单
李文强知道,自己还是被蒋同化的奸计给陷害了。
蒋同化开出一间独立实验室的条件,李文强就算是拒绝了,也难说会不会在杨锐心里造成芥蒂。
许正平亦是脸色微变,他相信蒋同化开不出比离子通道实验室更高的薪水和奖金了,实验室的条件也不可能比现在的离子通道实验室更好。但一间独立实验室,依旧是非常难得的。
杨锐当初自筹经费,也就是在唐集中实验室的一个项目组里安家,之后,他是战胜了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理查德教授,做出了钾离子通道的课题,又发表了《ceLL》,才有的自己独立的实验室,如此算下来,杨锐前期拉到了几十万美元的经费。
以李文强今时今日的水平能力,他要想有一间独立的实验室,固然不需要到唐集中教授那么大的年龄,可也不是最近三五年所能达到的。
可以说,蒋同化的确开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答案。
只是这份答案的真实性待考。
李文强不是小年轻了,更不会听说有个实验室主任给自己,就一下子跳过去。
但这个位置也是确实可口。李文强咳嗽一声,道:“蒋所长太看得起我了,一个实验室,我还撑不起来。”
未来的李文强是强悍的不行的三国院士,而现在的李文强只是一条小牛,如果是实验室水平的实验室,他要凭借一个人来运作,的确是比较艰难的。
“李研究员不要谦虚……你看咱们俩,客气来客气去的,我叫你文强吧,你叫我老蒋好了。”蒋同化一副咱们已经很熟的模样,又道:“文强,我之前就说了,你写的书和你写的论文,我都是看过了,就膜蛋白这一块,你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了,一个实验室有什么撑不起的。”
李文强摇头,道:“我这个不是谦虚,我确实是力有不逮,请蒋所长另请高明吧。”
“文强啊文强。”蒋同化忽然笑了起,亲热的揽住李文强的肩膀,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格,说实话,当初我看到你写的文章,我就敲定是你了。我现在还记着全名《菌外膜蛋白的电泳特征》,就这么一篇文章,谁敢说你撑不起这个实验室。”
李文强微微皱眉,道:“《菌外膜蛋白的电泳特征》是杨锐做的项目,我只是配合他工作,第二作者。”
蒋同化哈哈大笑,喘着气道:“咱们都是圈子里的人,这潭水是怎么样的,谁不知道。杨锐是实验室主任,他做的项目,有多少是自己完成的?最后还不是你们给他做。第二作者就是第一作者,第一作者只是挂名作者的事还少吗?”
李文强看了一眼许正平,回过头来,道:“蒋所长,《菌外膜蛋白的电泳特征》的课题是杨锐立的,方向是他确定的,实验中遇到的难题是他解决的,他不是第一作者的话,咱们这种署名方式就没意义了。”
“方向是他确定的,这个我信。实验中遇到的难题都是他解决的?”蒋同化摇头道:“我宁愿相信,杨锐解决的才是难题,别人解决的都是简单问题,对吧。”
按照国内实验室的状况,蒋同化还真不是信口开河。
小研究员,比如初中级职称的实习研究员和助理研究员,给副研究员和正研究员做枪手的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在全东亚地区,包括文教更发达的日本和韩国,这都是科研界难以根绝的恶习。
尤其是资质普通的研究员们,当他们评到了职称的时候,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不止是精力和体力弱化了,认知水平也会随着年龄而减退。
而小研究员们,年轻的身体赋予了他们更强的精力和体力,更活跃的大脑,从而更容易得到成果。虽然不是每名年轻的研究员都是这样,但对职位更高的老年研究员们来说,可供剥削的年轻人数量不菲,而且总有更新换代。
就国内的情况来说,因为博士phd之类毕业生还很少,所以,主要受剥削的就是李文强这个年龄的科研员。至于大学本科刚毕业的学生,受剥削的主要是体力。
蒋同化也是做过调查的,他看到了杨锐的大量论文,再加一本书——以正常人的模式,事实上,就是以天才的模式,这些论文和书的量也太大了。
蒋同化将北大离子通道实验室查了个遍,最后决定将李文强当做突破口。
国内的政策,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纠的。
在蒋同化看来,如果李文强等人不说,那杨锐自然就蒙混过关了。
但要是李文强等人开口指控,杨锐非得吃不了兜着走——杨锐可不像成名多年的老教授,有门生故旧,有利益有情谊,连一个确定单位都没有的杨锐,在蒋同化眼里,就是一个大大的浮萍,总有撕烂的时候。
至少,蒋同化是想要将之撕烂的。
就是首先要将李文强给喂饱了。
蒋同化看着李文强,道:“给杨锐做论文,不如给自己做论文。做科研的,黄金年龄就是这么十年二十年的,别把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
李文强苦笑:“蒋所长,我看你是误会了。”
“我没误会,我看过你的书,就膜蛋白方面,你的水平太高了。杨锐?没听说他有什么成果。”蒋同化露出不屑的表情。
李文强道:“你刚才说的论文,不就是杨锐写的。”
“那是你写的。”
“你这个循环逻辑……”许正平听的都十分无语,忍不住插话了。
“许研究员,你如果愿意来,我给你一个研究所的副所长。”蒋同化魄力十足的扔了一根缆绳给许正平。
学而优则仕是中国传统,而在国内的体制下,各行各业都有相应的行政级别,科研体系亦不例外。研究所的副所长,不止意味着行政权力的变化,更多的还有薪水和福利的上升,以及业内的影响力的上升。
许正平不得不承认,蒋同化还真的挠到了自己的软肉。
他的年纪大了,科研成绩不上不下,如今的目标,就是评一个正教授,也曾考虑过学校的行政职位。相比之下,地处北京的研究所的副所长,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许正平只用了三秒钟,就从蒋同化编制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不用了,我对现在的位置很满意。”许正平对蒋同化道:“我想过不了多久,我说不定能做一个研究所的所长。”
许正平直视蒋同化。
蒋同化大笑:“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挺简单的,工作嘛,无非就是开心一点,养家糊口罢了。”许正平淡定无比,又将李文强拉过来,道:“不是我说,蒋所长,你想拉我们文强走,你开的价还不够。”
“哦?哪方面。”
“工资和经费,恐怕都不够。”许正平不管李文强是怎么想的,他是要彻底打消李文强的念头。
蒋同化摇头,道:“我不和你们比工资,满北京城都知道,离子通道实验室开的奖金高,你们也确实做出了东西,这个我就不说了,经费的话……呵,独立实验室和在实验室里做项目,可是两个概念。”
“独立实验室的确自由,但要说经费自由,有几个人能做到?”许正平微笑道:“再说,经费自由,首先得有经费吧。你要起一个膜蛋白实验室,经费准备多少?”
蒋同化也笑,接着,他很是自信的看向李文强,道:“我不说假话,我们所是卫生部直属的研究所,我的实验室还是部级实验室,经费充足。新实验室的话,我准备了60万,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提高到80万。”
“每年80万?”
“第一年有建设经费,大概40万到50万,剩下的是研究经费,以后还能提高。”
“就是说,你新建的实验室,基础设备最多50万,经费也就是一年二三十万?”许正平乐了:“这和项目组有什么区别。”
“自由,独立实验室和项目组,就算经费一样,肯定还是独立实验室好吧。”
“那当然,除非经费相差悬殊。”许正平笑呵呵的,像是回到天通河的沙和尚似的。
李文强亦是心中一凛,颇为感谢许正平现在说的话。
有这么一段话,回去就不至于被怀疑了。
蒋同化微微皱眉,道:“老许,文强,你们如果是想讨价还价,我欢迎,但相差悬殊这种话就不必说了。我知道离子通道实验室一年的经费不少,去年北大给了两百万吧?确实厉害,但两百万分下来,你能落多少?能有三十万?悬殊……悬殊是多少?”
“我的科研组,去年分到了90万。”李文强总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道:“不好意思,看来我们是不合适。”
蒋同化愣神,下意识的道:“不可能。”
许正平心道,杨锐光是从可口可乐拉来的15万美元,就比北大给的经费还有用了,这是你能比的吗?
不过,他是不会将这等事说给蒋同化听的,只是轻笑一声,道:“文强还有一辆自己的专车,是尼桑公爵王的,蒋所长,你就准备了80万,难不成准备给我们配辆车,再以后就不过日子了?”
“我……”
“实验室给你配了辆公爵王?”旁边有偷听的,再也忍不住了,悄悄的捅一下李文强。
第八百八十三章 红顶戴
李文强望着周围好奇、羡慕和疑惑混杂的目光,突然觉得心跳都加快了。
这种感觉,太好了。
许正平更是心下一动,笑道:“我们实验室的待遇不止在北大,在全国范围内都是一等一的。我就说一条,每人每个月发乳胶手套60双,用不完扣奖金100块。”
会议厅本来就挤,蒋同化又拉着李文强说话,堵塞了一半的交通,凭空聚集起了围观群众,以至于许正平说话的时候,身边起码有十个人。
这是学术会议,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在实验室里忙晕的角色,听到许正平的话,登时炸了。
一个月用乳胶手套60双?骗鬼的吧!
没见过这样的土豪!
美国人也没有这么浪费的!
众人纷纷在心中狂吼,脸上亦是各种不信任的表情——论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百六十片花瓣摆姿势,个人解锁都不同啊!
之前问小手捅李文强的旁观群众最是好奇,先问:“你一个月能用得完60**胶手套?”
“早上用一双,下午用一双不就60双了。”李文强看傻子似的看对方。
对方用做了20年科研的脑袋想了很久,慢慢的流露出“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的表情。
没有人问一个月难道要工作三十天这样的问题,做科研的需要休息日吗?尤其是正在做课题的小研究员,周末早上也要到实验室来看一眼才放心吧,周一凌晨再来一趟也不过分啊,什么?周一凌晨就是周日晚上,这位研究员你可以啊,我这里有份材料,请搬回家写个摘要过来,周一早上交给我就行了,凌晨就不用过来了,这样好吧。
许正平瞄了蒋同化一眼,将李文强拉过来,笑道:“各位别当我是开玩笑,我们文强最忙的一个月,用掉了200**胶手套,是不是?”
“208双。”李文强乖乖的回答。
“用手套还比赛?”围观群众不相信。
“手套用的多,说明做的实验次数频繁,是不是这个理?”许正平笑道。
围观的学者也笑:“我们能一个手套用一天,怎么证明你们的实验次数就多?”
许正平笑的像是猫戏耗子似的,道:“在我们实验室,是绝对不允许一个手套用一天的现象的,这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健康,最重要的是,保证研究员的工作效率。简单点说,我们实验室,一年用的手套钱都要上万。当然,还是要尽量节俭一点的,但主要是以节省研究员的时间,保证研究员的健康为主要目的。”
听着许正平的吹牛,又看许正平不像吹牛的样子,好些人都冷静了下来。
乳胶手套本来就是一次性用品,只有在第三世界国家,或者说,只有在国内的环境下,才会被重复使用。像是欧美发达国家,有的研究员就是触碰一下实验品,都会拿个乳胶手套过来,碰一下就算用过,随手就丢垃圾桶。
这样做自然是浪费,但节省时间不说,也确实要安全的多。
许正平见镇住了这些人,嘿嘿笑两声,道:“大家可能不奇怪,我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呢,其实简单,我们实验室就是有钱!”
此言一出,周围聚拢起来听的人都笑了起来。
下海潮的出现,早就证明了社会主义金元时代的到来,只是官媒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哪个研究所和实验室,不愿意有钱呢。
许正平看着蒋同化,面带微笑,道:“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有钱不丢人。蒋所长,你想要我们李文强同志,你可有准备足够的手套钱?”
蒋同化被围观群众看的脸红,他还真拿不出手套钱。
国有研究所的制度,在福利方面的限制是很死的。不是不能买好手套,不是不能买贵的手套,但你得平均,得公平。
换言之,如果你给一个研究员提供每月60双手套,其他研究员也都得有60双手套,不管人家用不用,人家带回家用在厨房洗碗也行。如果是按需分配就更扯淡了,大家一定会拿手套拿到家里放不下,亲戚放不下,熟人都放不下为止。
北大离子通道实验室依靠的全是薪水福利够高,而且也是研究员的数量少,大家眼睛都盯着你看,加上杨锐这个老板天天都在里面晃悠。
蒋同化所在的研究所就不是这样了,一个研究所的规模不大不小,总得上百人,一人一个月用几百块的手套,一年下来就是二三十万元的手套钱,而且,对于提高研究水平,提高成果率,卵用没有。
这种钱,蒋同化是批不下来的,也舍不得批下来。
对比离子通道实验室,还是一样的原因,就是钱少。
杨锐的离子通道实验室,一年弄来的经费大几百万,泰半是美元,等于研究员的人均经费有大几十万元,再看蒋同化的研究所,虽然是部属的重点,可每年的经费也就是两三百万打底,想办法再筹措一些,亦不超过500万,其中正职的研究员和临时工的工资奖金就得消耗上百万,剩下的几百万,平均到上百名研究员头上,不过是人均数万元的经费而已。
人均数万元的经费,在85年的国内,是超过普通省部级研究所的标准的,不过,用来出成果是绝对不够的,几千美元的研究经费能研究出个什么成果。
因此,蒋同化和国内大多数研究所一样,都采取重点课题保障。但是,就算是其实验室里最重点的课题组,经费也很难达到百万元的级别,按照一个课题组三五名研究员的配置,人均还是达不到离子通道实验室的水平。
当然,其重点保障的课题组的成果也是比不上离子通道实验室的,后者现在发表的文章起步就是以上的,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2000年以后的省级重点实验室的水平,而蒋同化的实验室,仍然停留在80年代的水准,也就是发一篇sci文章就满意,发一篇就极限。
这样的结果,必然令双方的经费差距越来越大,等到科研改革,将经费制改成项目申请制以后,双方的差距还要拉大。
李文强和蒋同化差不多同时想到了这样的结论,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就不好了。
“这个我承认,你们离子通道实验室的确是有钱。”蒋同化叹口气,又争取同情的道:“咱们国家积弱,咱们搞研究的,只能千方百计的节省一些。实际上,这个手套,咱也不是用不起,只是觉得用着不划算。你们离子通道实验室,拿着国家的钱,随便浪费,我看是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蒋同化说话还是很有水平的,大家都是官方实验室,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利国利民的高度。
许正平却是不虚,摇摇头道:“蒋所长,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敢情研究员的身体在你眼里都是升官发财的材料,反正能用就用着,等60岁退休了,早点死还能给所里省点退休金是吧?”
蒋同化被说的眼皮子直跳。
众人的目光也嗖的望向他。
在场的都是研究员,对蒋同化冠冕堂皇的话本来就不感兴趣,又有几个人真的愿意将一个塑胶手套翻来覆去的用?这就好像吃一天的小龙虾,只能用一双手套。吃小龙虾还能脱了手套直接上,搞生物学研究的,有时候也的确是脱了手套直接上的,但那付出的就是健康成本了。
扪心自问,谁都不想要一双冬疼夏胀的关节变形手。
蒋同化分明看到周围人的表情都变了。
或许大家的表情没变,是蒋同化自己心虚了。
就在蒋同化考虑如何削减影响的时候,许正平又向前站了一步。
只听许正平音色洪亮的道:“我们离子通道实验室最近一直在招人,待遇和条件,也都是极好的。我们实验室主任杨锐同志比较年轻,大家应该都知道情况,杨锐还在读书,但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毕竟,我们主任没有官衔,也就不会用科研人员的血染自己的顶戴。”
蒋同化气的脸都涨红了,大声呵道:“许正平!说话归说话,谁用科研人的血染自己的顶戴了。”
许正平笑而不答,周围人的纷纷议论却是令蒋同化难堪。
这时候,国医外贸的人员也走过来了,为了避免事态扩大,连忙宣布会议开始。
大家各自落座,蒋同化仍然气的不行。
不过,生气归生气,蒋同化也不是特别在意此事。
但接下来几天,“用下属的血染自己顶戴”的故事,却莫名其妙的在科研圈子里传播起来。
也是蒋同化的人缘太差,最近几年,他借着梁家的东风,很是抢了些好处,像是排挤杨锐的动作一样的事情,他自己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梁家势大,普通的科研员无力抗争,但在茶余饭后,说些蒋同化的坏话,却是大家都乐意的事。
几天的功夫,红顶戴的故事,竟而传到了梁家耳中。
……
第八百八十四章 药效学实验方法
梁策居高临下的看着蒋同化,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折腾,才几天的功夫,又闹出事来了,让别人说起来,还扯到我们梁家。”
“我也没想到。”蒋同化卑躬屈膝的陪着笑,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屈辱。
他是梁策的大师兄,比梁策大了不止十岁。
这些年,蒋同化不知道帮了梁策多少忙,然而,现在是他俯首于后,而梁策倨坐于前。
曾经的付出并没有换来应得的尊重,或许换到了一些金钱,一些方便,一些权力,但并没有尊重的影子在里面。一丝一毫都没有。
蒋同化所幻想的情感的羁绊,在梁家人眼里,不过是干净利落的交易。
蒋同化望着梁策年轻而傲然的表情,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又有些畏惧。
梁策却是看都不想看蒋同化的模样,听到杨锐的名字,就令他的胃中燃起熊熊怒火。
怒火的燃料,来自于补选的失利,来自于家族的压力,来自于失败的懊恼,来自于对杨锐天赋的嫉妒,来源于对自身天赋不足的痛苦,来源于对未来的迷茫,来源于对未来的渴望……
“血染的红顶戴,呵呵,第一次听说,有搞研究的被挂这么个名头。”梁策没机会冲着杨锐发泄怒火,就只好将目标对准了蒋同化。
蒋同化无奈苦笑:“谁知道传闻能传的这么离谱。”
“学校的院墙上,都有你的大字报了,你说你得罪了多少人。”
蒋同化心说,这些人里面,有四分之三是为你得罪的。
仰起头来,蒋同化小声道:“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
“无风不起浪,不过,红顶戴这个名字起的,实在诛心。”梁策有些不自然的学父辈说话,但内容却是令人惊心。
蒋同化不安的注视着梁策的脸,浑身闷热的好像躲在三伏天的谷仓里似的。
楸“我觉得,此事背后有人操纵。”梁策接着看向蒋同化,问:“你认为呢?”
蒋同化的脑袋里,警钟长鸣。
同样的问题,他在十年前回答过,那一次,有人受伤了,有人下放了。
这一次呢?
背后有人操纵?这个问题可大可小。
“你怎么想?”梁策又问了一句。
蒋同化讪笑两声,还是不敢,小声道:“我想,还不至于吧。”
“不至于?不至于怎么会传的这么快?”梁策问。
蒋同化无法回答。
梁策再道:“不能就这样子算了。我是为你出头,你想怎么搞?”
蒋同化心中腹诽:你是没有进gmP委员会,所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难道陪着你疯吗?
想归想,蒋同化还真的只能利用梁家的力量。
思忖片刻,蒋同化道:“我觉得,还是不宜打击面过广,支持杨锐的人也很多,再者,他如今在海外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如果能从专业方面入手,这个就最好了。”
“从专业方面搞杨锐?”梁策看傻子似的看蒋同化,道:“就国内现在的情况,不论声望,有几个学术比杨锐强的?”
梁策不喜欢杨锐是利益冲突,他的眼光还是维持在一定水准以上的,自然看得出杨锐的成果之强悍,尤其是PcR的应用越来越广,眼看着又是一代X光的皇者之势,这让他对蒋同化的建议一点信心都没有。
蒋同化却是延续着自己先前的想法,而且又有进步的道:“杨锐出的成果比较强是不错,但这些成果都是他出的吗?我看不见得。有句话说的好,堡垒都是从内部垮塌的,我之所以接触李文强,就是想从内部搞倒杨锐。你如果愿意出面,我觉得还有希望。”
“你能找到证据?”
“我考虑从两方面。”
“恩?”
“一方面,我继续联系杨锐的?验室里的人,要能挖几个过来,咱们不是就有人证了?”这是蒋同化早就想过的法子,只是第一次试探,就很是糟糕。
梁策缓缓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二一个,我考虑咱们能不能集中几名学者,将杨锐的论文从头到尾的捋一遍。”
梁策皱眉:“这可是个大工程。”
“我知道,所以要你支持。”蒋同化总算把腰给直起来了。
梁策想了一会,道:“好,我来找人,你来组织。”
两个人秘议已定,立即执行。
几天的功夫,蒋同化就在自己的研究所里,弄了一个小组,开始研究杨锐的论文,还特别邀请了几名顾问。
看别人的文章本来就是研究的一部分,集中研究某个学者的文章也是很正常的。不过,80年代的国内科研界很少这样做,主要是国内学者的研究价值低于国外,而集中研究国外学者的文章,又受限于资料和信息的难以获取。
相比之下,杨锐的论文既有国际一流的水准,又容易获得,蒋同化还真的就正大光明的给研究了起来。
这一次,也是蒋同化第一次认真的阅读杨锐的文章。
看论文是很累的工作,不是像看消遣类书籍那样,读过就算的。
如果真的只是读一遍,那除非是有逻辑性的问题,否则,文章是读不出问题的。一篇论文几百千把字,有时候要写一年两年,就是快的不行的,也得写一个月左右,想有逻辑性问题,实在不容易。
所以,真正的读论文有两种,一种是不做检查的读懂,通常需要反复阅读,有时候还要阅读文章涉及到的参考文献。
一种就是有检查性质的读论文,要做重复试验,要考虑各种实验因素的适用范围。
前者是学习形式的,后者一般是为自己的实验做准备,比如要用到某篇论文的结论,那做重复实验也是有可能的。
像是蒋同化这种找茬型的读论文,自然得做重复论文,读也得细致的读。
蒋同化由此也设定了几个课题,装模作样的要做项目,就循着杨锐的论文的后续而去。
这一读,就是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蒋同化是闷头苦读,几乎就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直到一个周三的早晨,他实验室的副手张泽宇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递给蒋同化一本新鲜出炉的书,道:“您说要杨锐的资料,情报所刚给送过来的。”
“什么东西?”蒋同化一路审查杨锐的文章,然后看到钾离子通道的项目的时候卡住了。
不管是以21世纪的标准,还是20世纪的标准来看,钾离子通道的研究都是极难的。
在85年的当前,它更是纯纯的理论性研究,要读懂都是很不容易的,重复实验几乎不可能——不是说蒋同化做不出来,而是因为钾离子通道的实验本身有一定的几率性,重复成功,本身就意味着能够发现一种新的离子功能,这是能发表到ceLL上的成果了,此门仍然大大的敞开着,说明受限制条件很多,首先受限制的,就是经费先。
蒋同化不会为了检查杨锐的论文,而大动干戈的开一个大项目。
这让他的读论文之路格外不顺。
张泽宇也知道蒋同化心情不好,如果可能,他会换一个蒋同化心情好的时间来报信,然而,蒋同化最近就没有心情好的时间啊。
“杨锐出了一本药效学实验方法。”张泽宇用手点了点书皮的右下角。
蒋同化顺势看过去,杨锐两个大字,刺的人眼疼。
第八百八十五章 打钩
“杨锐出书了?”实验室里陪蒋同化读书的研究员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咱们要不要先检查书?”
“怎么是药效学实验方法,这是gmP的项目吧。”
“杨锐做过多少药效学的实验,就敢大言不惭的写实验方法了?”
“去铁酮的时候应该没少做。”
“总共几个月的时间,又能做多少。”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议论纷纷,他们还都是倾向于蒋同化的。
蒋同化的表情阴晴不定。
他想到了杨锐之前在gmP委员会的委员们面前说的话,所谓将之前的论文结集出版,骗鬼去吧!你之前的论文和药效学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蒋同化这些天的工作就是看杨锐的论文,虽然才查到钾离子通道的部分,但之前之后的论文,蒋同化都已通读过了。他敢用便秘十天打赌,里面绝对没有药效学的论文。
如此一来,却有可能推导出一个更可怕的结论,杨锐的确是用了两三个星期的时间,写了一本新书。
或许时间用的更久一点,比如他在gmP委员会组建之前就开始写这本书了,但这仍然不能掩饰其飞快的速度的事实。
正常人写一本学术专著,怎么都得三五年时间吧。
蒋同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杨锐的《药效学实验方法》阅读起来,期望看到一本粗制滥造的学术专著。
然而,这种情况的几率之低,连蒋同化都知道不可能。
杨锐怎么可能出一本粗制滥造的书,诋毁自己的名声呢。
“还真的是实验方法。”蒋同化翻了几页,就诧异起来。
在学术专著中,这种编撰形式的产品的逼格是最低的,实验方法也不例外。
但是,它毕竟是一本书,逼格比论文又高了许多倍。
另外,要原创一种实验方法,也不是容易的事。
实验室里的实验方法,说起来比工厂里的工艺流程简单,可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如果说,改进辅酶Q10的生产方法是一件困难的事的话,改变辅酶Q10的实验方法也是一件困难的事。而杨锐这本书里,会有多少种原创的实验方法?
蒋同化心想:以杨锐的年龄和经验,能有三种大概就不错了。
不过,考虑到杨锐毕竟是写了一本书,蒋同化将原创实验方法的数量,默默翻倍,增加到了六种。
用六种原创的实验方法写一本书,也是够划算了,只能说是勉强不丢分的书。
但究竟有多少种,还得仔细看一遍。
蒋同化心里这么想着,就呼喊着手底下人过来,道:“大家一起过来,有见过的实验方法就喊一声,咱们对一下杨锐的这本书。”
书只有一本,再复印又很贵,大家就头挤着头的在一起看。
蒋同化一页一页的翻,开始翻的很快,因为都是常见常用的实验方法。80年代的书都是这样,在没有搜索引擎的年代,此类编纂式的书籍都是越全越好的。
尽管受限于篇幅和编者的精力,各种编撰类的书籍不可能无限膨胀,但较新和较经典的方式,还是要集中其上的,至于如何撰写和决定篇幅比例,取决于书籍的类型。
杨锐的书是冲着gmP去的。蒋同化看了一会就看明白了,书如其名,这是一本纯粹的,专业的,专注于药效学的书籍。
而gmP委员会成立以后,不可避免的还会涉及到新药审核的问题。
药效学的高地,代表着新药审核的权利。
蒋同化更是心生警惕,心想:杨锐是想要在这个专业领域里,成为权威吧?
想一想,蒋同化更是心生无奈,杨锐做出来的去铁酮,虽然还没有完成临床实验,但它却是最近些年,国内最出名的新药开发了,若是以欧美标准看的话,说是唯一的新药开发都不为过。
而国内的gmP委员会,又或者新药审核制度,原本就是学习欧美的。
杨锐在这个专业领域里的影响力,还真不是蒋同化所能企及的。
当然,中国的新药审核没有欧美的那般严格,其价值亦不能与美国FDa相提并论,尽管如此,蒋同化还是一阵的不爽。
“有没有见过的原创方法吗?”蒋同化将书的三分之一的翻了过去,这些都是烂熟的经典药效学方法,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动。
众人亦是纷纷摇头。
“从这里开始就是有比较多变化的了。”蒋同化注意到了杨锐的分章,《药效学实验方法》总共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经典药效学方法,第二部分是常用药效学方法,第三部分是最新药效学方法。
即使是21世纪以后出版的书籍,其实也差不多是类似的分类方法,经典药效学方法的确是能在网络上查到的,但一个实验几万乃至几十万元的成本,真的要相信百度吗?万一搜到的是莆田药效学方法怎么办。
蒋同化快速通过了《经典药效学方法》的章节,就拿出一个本子,放在面前,道:“咱们从第一个方子看起,有确定看过的就打钩,不是特别确定的,说先不要划勾,最后,有不确定的,咱们就分开来查,小刘,你来标个数字。”
“哦。”实验室的老么蹲下来,哼哧哼哧的在本子上,纵向标注“1、2、3、4、5……”
蒋同化郑重的翻页。
“看过。”凑在他脑袋旁边的研究员迅速抢答。
蒋同化再翻页。
“看过。”旁边的旁边的研究员抢答成功。
蒋同化继续翻页。
“看过。”
“看过。”
“看过!”
或许是补选的原因,大家都认真了起来,前面十几页是飞快的卷了过去。
蒋同化面露欣喜,这里许多方法,他也都是见过的。
他的实验室本来就是做医药相关研究的,药效学的各种实验方法,不说是烂熟于心,起码都是要知道的,尤其是年纪稍大一点的研究员,早些年条件不具备,都只能做理论研究,什么是理论研究?无非就是看书和写书罢了,纸张和墨水毕竟是便宜的,因此,他们认得的实验方法是非常多的,许多常见的甚至不用查书,自己都能背下来。
事实上,到85年中,做理论研究依然是研究所的主流,在人均研究经费不到1000美元的年代里,研究所也只能集中力量办小事,分配不到小事的,就只能看书熬岁月。
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就将岁月熬干在了各种研究所里。如果有充足的经费,像是欧洲或者美国那样,这些学者不一定会成名成家,甚至不一定能做出令人记忆深刻的工作,但他们的人生,一定会色彩斑斓,他们的成果,也一定是有所价值的。
总不至于,默默的,默默的消失在历史的小溪中,连一朵水花都没有。
沙沙的翻书声,渐渐的慢了下来。
总共400页的书籍,翻到一多半以后,还能确定无疑的说“见过”的学者就少了。
好在常用药效学方法,真的是常用药效学方法,几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热出了一身汗,总算是将这部分看过去了。
“第三部分,最新药效学方法了。”蒋同化笑了笑,鼓励众人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原创方法,咱们再接再厉,全部看过去,也可以写一篇文章评论一下嘛。”
房间里的人都笑了出声。
做实验写论文是文章,对论文和书籍的评论也是文章,根据级别和重要性的不同,《自然》和《科学》上面也是有此类文章的。
蒋同化心想,要是能这样露头一番,也是不错。
当然,这得杨锐配合才行。
蒋同化这么想,心中不免满怀期待,如果真是一个原创法都没有的《实验方法》,用来攻击杨锐可是方便了。
就是有原创方法,数量少也可以用来攻击。
甚至,直接攻击原创方法的质量也不错。
蒋同化有些开心的翻页,等了一会,才低头阅读。
“看过。”
“看过。”
“看过!”
前面几页,比之前还迅速的翻了过去。
蒋同化嘴角都忍不住溢出了笑容,等了一会,手都忍不住要翻页了,才下意识的去看旁边写着编号的本子。
咦,没人打钩?
第八百八十六章 张扬
蒋同化又等了两分钟,仍然没有人在本子上自信打钩。
蒋同化不由扭动一下,将挨着自己的脑袋挤开,直起腰来,问:“没人看过这个46项?”
“查一下吧。”他的实验室副手张泽宇就是研究药物反应的,此事小声道:“我印象里应该是看过的,但是得查一下才能确定。”
“其他人呢?”蒋同化向四周看看。
药效学实验方法在他的实验室里是常用的实验方法,虽然说一个人掌握所有不太可能,但大家集合起来看过绝大多数实验方法,还是非常现实的要求,否则,实验方法都不能完全掌握,做实验不是扯淡?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蒋同化的问题。
“把老黄和张广路叫过来。”蒋同化喊到的两个人,都是研究所里有名的智多星,以博闻强记而闻名。
北京的研究所里,博闻强记的学者多如牛毛,张广路比较有名的事迹是将圆周率背到了5000位。五千个数字读一遍都要半个钟头,他背一遍用的时间更短。尽管距离世界纪录还远的很,但在学术界,有这么一项出众的业余爱好的人还是很厉害的。
张广路和老黄一会儿就过来了,仔细的看了蒋同化手里的书,张广路立即表示见过。
蒋同化有点不放心,在本子上打了个问号,道:“张泽宇去查了,小张你去帮帮忙。”
张广路立即答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没多长时间,张泽宇和张广路就带着一本期刊返回。
张泽宇笑道:“还好有广路帮我,幸不辱命。是今年新出的一篇论文里的,英国牛津大学的班森教授写的。”
“我看看。”蒋同化将期刊拿过来浏览了一遍,高兴的道:“广路记性好,泽宇记性也好,难得看的书也比较多。好,这条我就划掉了。”
蒋同化将本子上的问号改掉,振奋的道:“泽宇,广路,一起来,咱们继续看,看完了,好好写篇文章,一起署名。”
“好。”张泽宇笑呵呵的。如果能用杨锐踩脚,高度可就厉害了。
张广路不爱说话,只将脑袋塞进了桌子上空。
杨锐的《药效学实验方法》的上空,比希斯罗机场的空中还要拥堵。
臭汗味在空中弥漫,但大家似乎都不怎么在乎。
有了张广路的加入,看书的进度又加快了。
蒋同化一连翻过七八页书,都没再遇到问好,心情大好。
一群人不顾房内的闷热,积极的进入了接下来的阅读状态。
这里除了老黄和张广路,其他人本来就在阅读杨锐的论文,这也算是正事了。
而在张广路的帮助下,阅读的更加顺利。
蒋同化一路翻到了只剩薄薄一点的地方,才第一次遇到张广路摇头的情况。
“记不清了?”蒋同化问。
“我应该没看过。”张广路道。
“其他人也都没看过?老黄?”
老黄也是摇头,道:“没看过。dfmo通过抑制odc的活性和多胺的生物合成,影响iec细胞的增值分化和移行,这个题目很具体哦,如果看过的话,我一定记得。”
张广路也道:“这个问题国内基本没有研究的,国外好像也是初始阶段。”
“那就放一放,看下一个。”蒋同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问号。
这个问号,却像是吹响了问号的号角似的。
下一个,再下一个,下下一个,一个接一个的被蒋同化打了问号。
问号一口气打了六个,等蒋同化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七个问号也打了下去。
“这个,里面会不会又有今年新出的论文?”蒋同化迟疑了。
“咱们所里的资料,肯定没有。”张广路回答的斩钉截铁。
蒋同化想了想,道:“这样,老黄,麻烦你跑一趟,拿这七个去趟情报所,看有没有重复的。”
“好。”老黄将实验方法的几个关键点抄下来,又自看了一遍才离开。
蒋同化又继续往下翻,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一会儿,本子上又是四个问号打了出来。
“没有见过的?”蒋同化忍不住问。
“恐怕是原创的。”张广路用考究的语气道:“你看它的注释,就参数上来说,灵敏性和稳定性都非常高,不止比国内目前采用的实验技术方法高,比国际上目前通用的几种实验技术方法也要高,这个不止是原创了,应该是具有相当实用价值的新技术了,很值得推广……按道理说,这样的技术方法,我们既然不知道,那就一定是新的……”
张广路说话的时间,就见对面人拼命的给自己打眼色。
张广路之前并没有参加到蒋同化的“找茬组”里,但还是约略的知道杨锐和蒋同化不对付,这时候被人提醒,才有些明白自己说多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是从逻辑上分析,实际情况也可能不同。”
蒋同化神色稍霁,道:“实际情况当然可能不同,杨锐在国外的关系网比较广,提前得到一些新的实验技术方法也是很正常的。”
“蒋所长说的对,我看这样,广路再跑一趟情报所,看能不能找到相同或者相似的,剩下的同事,咱们做一些深入阅读怎么样?”实验室的副手张泽宇转移了蒋同化的注意力。
“行,张广路去情报所吧。”蒋同化眼不见心不烦。
张广路也怕得罪所长,赶紧走了。
少了两个人,蒋同化又叫嚷着让人将实验室的窗户打开了,才觉得轻松一些。
“咱们继续看。”蒋同化像是摸奖似的打开《药效学实验方法》的下一页。
又是开始的几个人,大家头碰着头肩碰着肩,大汗淋漓,不动如山。
如果《药效学实验方法》突然睁开眼睛,一定会被十多只圆瞪的,坚持的,锐利的,深邃的,勇敢的,刚毅的,不屈的,具有穿透力的眼神震慑,要过很久才能理解,它们并没有什么卵用。
良久,也没有人在旁边的本子上做记号。
蒋同化也不再问,默默的打开下一页。
一群人就默默的看,依旧没有人说话。
房间内的压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升高了。
越升越高。
蒋同化等了十分钟,静静的翻页。
再过了八分钟,静静的翻页。
再过了五分钟,静静的翻页。
“这里差不多有25种实验方法,所有人都没见过?”蒋同化声调都升起来了。
没人敢说话。
“这部分是最新研究方法,总不能全是杨锐开发的实验方法吧?”蒋同化的声音几近训斥,道:“实验方法是那么好开发的吗?一群人搞了几十年的药效学研究,有几个人开发出全新的实验方法的?”
“杨锐可不是专业的药物学或者生理学的研究员!”
“杨锐前段时间才写了一本基因学的书,他哪里有时间做药效学的研究?他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蒋同化越问越怒,都要不能抑制了。
“咱们分派人来查吧。”张泽宇小生建议。
蒋同化****起伏数次,点头道:“分开来查,再把后面的看完。”
他也不去翻书了,转身站到窗口,吹着凉风,期待着身后能有惊喜发生。
身后只有沉默与安静。
等到下班时间,张广路等人陆续返回,带来的依然不是好消息。
“暂时没找到”是老黄的回答。“没有”是张广路的回答。
蒋同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有点怅然,有点不解,有点释然?
唯独没有的是愤怒。
人家写了一本书出来,准确的说,是又写了一本书出来,自己却想找茬都找不出来……
同一时间,杨锐则在审阅自己的第二本书。
有自己的文化公司或者出版社的好处,就在于出书的节奏无比的快,而且,不用像是普通的作者那样,被审稿来,审稿去。
史贵有杨锐的支持,将自己的文化公司建的有声有色,以至于杨锐想出书的时候,他甚至能安排多个出版社让其挑选。
挑来挑去,最后还是北大的出版社将书要去了。
学术专著本来就是不赚钱的,被大学出版社拿去的一桩好处,是有可能变成教材。
当然,杨锐的第三本书,本期用来刷脸的第二本书,《实验药理方法学》是难了一点,以现在的教学水平,要当教材是有些折腾人的。
这本书,也让蔡教授一系的人马彻底服气了。
蔡教授强力推荐杨锐补位,多多少少是碍着一些人的路了,特别是就杨锐的年龄来说,总有喜欢论资排辈的人不高兴。
要说之前的《基因组学》是更高端的东西,但那是纯生物学的东西,与gmp委员会的要求并不重叠,《实验药理方法学》就不一样了,这东西稳稳的站在医学界的一流水平上,谁看了都是一脸懵逼。
“用了一个多月就写出来了?”蔡教授看了杨锐的样书,亦是目瞪口呆。
“五六个星期吧。”杨锐稍微说长了一点。
“那就说两个月吧,一个月实在没人信。”蔡教授停顿了一下,道:“我看这样,学校给你办个报告会,你去将gmp委员会的人都请过来,算是露个脸。”
杨锐问:“会不会太张扬。”
蔡教授牙都笑出来了,道:“你连写两本书,其中一本还是《实验药理方法学》,这个要是得到大家承认了,是要医学界的教授们重写教案的,你说是不是太张扬了?”
第907章 张扬
蒋同化又等了两分钟,仍然没有人在本子上自信打钩。
蒋同化不由扭动一下,将挨着自己的脑袋挤开,直起腰来,问:“没人看过这个46项?”
“查一下吧。”他的实验室副手张泽宇就是研究药物反应的,此事小声道:“我印象里应该是看过的,但是得查一下才能确定。”
“其他人呢?”蒋同化向四周看看。
药效学实验方法在他的实验室里是常用的实验方法,虽然说一个人掌握所有不太可能,但大家集合起来看过绝大多数实验方法,还是非常现实的要求,否则,实验方法都不能完全掌握,做实验不是扯淡?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蒋同化的问题。
“把老黄和张广路叫过来。”蒋同化喊到的两个人,都是研究所里有名的智多星,以博闻强记而闻名。
北京的研究所里,博闻强记的学者多如牛毛,张广路比较有名的事迹是将圆周率背到了5000位。五千个数字读一遍都要半个钟头,他背一遍用的时间更短。尽管距离世界纪录还远的很,但在学术界,有这么一项出众的业余爱好的人还是很厉害的。
张广路和老黄一会儿就过来了,仔细的看了蒋同化手里的书,张广路立即表示见过。
蒋同化有点不放心,在本子上打了个问号,道:“张泽宇去查了,小张你去帮帮忙。”
张广路立即答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没多长时间,张泽宇和张广路就带着一本期刊返回。
张泽宇笑道:“还好有广路帮我,幸不辱命。是今年新出的一篇论文里的,英国牛津大学的班森教授写的。”
“我看看。”蒋同化将期刊拿过来浏览了一遍,高兴的道:“广路记性好,泽宇记性也好,难得看的书也比较多。好,这条我就划掉了。”
蒋同化将本子上的问号改掉,振奋的道:“泽宇,广路,一起来,咱们继续看,看完了,好好写篇文章,一起署名。”
“好。”张泽宇笑呵呵的。如果能用杨锐踩脚,高度可就厉害了。
张广路不爱说话,只将脑袋塞进了桌子上空。
杨锐的《药效学实验方法》的上空,比希斯罗机场的空中还要拥堵。
臭汗味在空中弥漫,但大家似乎都不怎么在乎。
有了张广路的加入,看书的进度又加快了。
蒋同化一连翻过七八页书,都没再遇到问好,心情大好。
一群人不顾房内的闷热,积极的进入了接下来的阅读状态。
这里除了老黄和张广路,其他人本来就在阅读杨锐的论文,这也算是正事了。
而在张广路的帮助下,阅读的更加顺利。
蒋同化一路翻到了只剩薄薄一点的地方,才第一次遇到张广路摇头的情况。
“记不清了?”蒋同化问。
“我应该没看过。”张广路道。
“其他人也都没看过?老黄?”
老黄也是摇头,道:“没看过。dfmo通过抑制odc的活性和多胺的生物合成,影响iec细胞的增值分化和移行,这个题目很具体哦,如果看过的话,我一定记得。”
张广路也道:“这个问题国内基本没有研究的,国外好像也是初始阶段。”
“那就放一放,看下一个。”蒋同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问号。
这个问号,却像是吹响了问号的号角似的。
下一个,再下一个,下下一个,一个接一个的被蒋同化打了问号。
问号一口气打了六个,等蒋同化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七个问号也打了下去。
“这个,里面会不会又有今年新出的论文?”蒋同化迟疑了。
“咱们所里的资料,肯定没有。”张广路回答的斩钉截铁。
蒋同化想了想,道:“这样,老黄,麻烦你跑一趟,拿这七个去趟情报所,看有没有重复的。”
“好。”老黄将实验方法的几个关键点抄下来,又自看了一遍才离开。
蒋同化又继续往下翻,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一会儿,本子上又是四个问号打了出来。
“没有见过的?”蒋同化忍不住问。
“恐怕是原创的。”张广路用考究的语气道:“你看它的注释,就参数上来说,灵敏性和稳定性都非常高,不止比国内目前采用的实验技术方法高,比国际上目前通用的几种实验技术方法也要高,这个不止是原创了,应该是具有相当实用价值的新技术了,很值得推广……按道理说,这样的技术方法,我们既然不知道,那就一定是新的……”
张广路说话的时间,就见对面人拼命的给自己打眼色。
张广路之前并没有参加到蒋同化的“找茬组”里,但还是约略的知道杨锐和蒋同化不对付,这时候被人提醒,才有些明白自己说多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是从逻辑上分析,实际情况也可能不同。”
蒋同化神色稍霁,道:“实际情况当然可能不同,杨锐在国外的关系网比较广,提前得到一些新的实验技术方法也是很正常的。”
“蒋所长说的对,我看这样,广路再跑一趟情报所,看能不能找到相同或者相似的,剩下的同事,咱们做一些深入阅读怎么样?”实验室的副手张泽宇转移了蒋同化的注意力。
“行,张广路去情报所吧。”蒋同化眼不见心不烦。
张广路也怕得罪所长,赶紧走了。
少了两个人,蒋同化又叫嚷着让人将实验室的窗户打开了,才觉得轻松一些。
“咱们继续看。”蒋同化像是摸奖似的打开《药效学实验方法》的下一页。
又是开始的几个人,大家头碰着头肩碰着肩,大汗淋漓,不动如山。
如果《药效学实验方法》突然睁开眼睛,一定会被十多只圆瞪的,坚持的,锐利的,深邃的,勇敢的,刚毅的,不屈的,具有穿透力的眼神震慑,要过很久才能理解,它们并没有什么卵用。
良久,也没有人在旁边的本子上做记号。
蒋同化也不再问,默默的打开下一页。
一群人就默默的看,依旧没有人说话。
房间内的压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升高了。
越升越高。
蒋同化等了十分钟,静静的翻页。
再过了八分钟,静静的翻页。
再过了五分钟,静静的翻页。
“这里差不多有25种实验方法,所有人都没见过?”蒋同化声调都升起来了。
没人敢说话。
“这部分是最新研究方法,总不能全是杨锐开发的实验方法吧?”蒋同化的声音几近训斥,道:“实验方法是那么好开发的吗?一群人搞了几十年的药效学研究,有几个人开发出全新的实验方法的?”
“杨锐可不是专业的药物学或者生理学的研究员!”
“杨锐前段时间才写了一本基因学的书,他哪里有时间做药效学的研究?他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蒋同化越问越怒,都要不能抑制了。
“咱们分派人来查吧。”张泽宇小生建议。
蒋同化****起伏数次,点头道:“分开来查,再把后面的看完。”
他也不去翻书了,转身站到窗口,吹着凉风,期待着身后能有惊喜发生。
身后只有沉默与安静。
等到下班时间,张广路等人陆续返回,带来的依然不是好消息。
“暂时没找到”是老黄的回答。“没有”是张广路的回答。
蒋同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有点怅然,有点不解,有点释然?
唯独没有的是愤怒。
人家写了一本书出来,准确的说,是又写了一本书出来,自己却想找茬都找不出来……
同一时间,杨锐则在审阅自己的第二本书。
有自己的文化公司或者出版社的好处,就在于出书的节奏无比的快,而且,不用像是普通的作者那样,被审稿来,审稿去。
史贵有杨锐的支持,将自己的文化公司建的有声有色,以至于杨锐想出书的时候,他甚至能安排多个出版社让其挑选。
挑来挑去,最后还是北大的出版社将书要去了。
学术专著本来就是不赚钱的,被大学出版社拿去的一桩好处,是有可能变成教材。
当然,杨锐的第三本书,本期用来刷脸的第二本书,《实验药理方法学》是难了一点,以现在的教学水平,要当教材是有些折腾人的。
这本书,也让蔡教授一系的人马彻底服气了。
蔡教授强力推荐杨锐补位,多多少少是碍着一些人的路了,特别是就杨锐的年龄来说,总有喜欢论资排辈的人不高兴。
要说之前的《基因组学》是更高端的东西,但那是纯生物学的东西,与gmp委员会的要求并不重叠,《实验药理方法学》就不一样了,这东西稳稳的站在医学界的一流水平上,谁看了都是一脸懵逼。
“用了一个多月就写出来了?”蔡教授看了杨锐的样书,亦是目瞪口呆。
“五六个星期吧。”杨锐稍微说长了一点。
“那就说两个月吧,一个月实在没人信。”蔡教授停顿了一下,道:“我看这样,学校给你办个报告会,你去将gmp委员会的人都请过来,算是露个脸。”
杨锐问:“会不会太张扬。”
蔡教授牙都笑出来了,道:“你连写两本书,其中一本还是《实验药理方法学》,这个要是得到大家承认了,是要医学界的教授们重写教案的,你说是不是太张扬了?”( )
第908章 高端了
杨锐承认,将《实验药理方法学》这种书弄出来,确实是有些太过于张扬了。
这是一本大型参考书,何谓大型,就是三五名主编配置多名科研汪,也要用好几年时间,才能整理和撰写出这么一本超过400页的大部头,字数超过80万字。再所谓好几年,根据每日工作时间的限定来说,也有可能是十好几年。
杨锐就这样子弄出了《实验药理方法学》,还在此之前,先出版了一本《药效学实验方法》,就是在大讲人定胜天的年代里,也是足以令人侧目了。
不过,对现在的杨锐来说,侧目不是件坏事。
和写一本书的张扬比起来,他的年轻本身其实更张扬。
gmp委员会在中国来说,是很高端的委员会了,说是生物学和医学领域的顶尖委员会都不为过,这么重要的委员会,甚至可以说是普通学者一生的奋斗目标。事实上,许多学者奋斗一生,也与各种委员会无缘,更别说是一个行业顶尖的委员会了。
即使在全国范围内,数量众多的委员会中间,gmp委员会都是一流的。
最重要的是,gmp委员会代表着卫生部在药品质量管理中的最高地位,等于做到了这个领域的顶尖。
当然,杨锐在生物学和医学领域的成绩也是顶尖的,但他的年轻,实在是乍眼的不行。
要不是年龄的问题,他也用不着等补选了,正式评选的时候,就应该排名靠前的进入了。
然而,中国终究是一个论资排辈的社会,尤其是80年代,中央虽然高喊着干部年轻化,但现实中,干部年轻化是在干部老年化的背景下喊出来,而干部老年化的背景,又是在平反的背景下出现的,像是景存诚这样的干部,经过十年蹉跎,好不容易平反,自然要安排相应的岗位,有些政府部门,实在安排不下这么多老干部,就只好可劲的安排副职,以至于有些地方的副县长,副厅长能有二十人之多。
科研岗位也是一样的,僧多肉少的情况下,一个个委员都有超编的倾向,许多为国奉献,为党尽忠的学者,到退休了都安排不到好位置,杨锐以20岁的年纪进入如此重要的委员会,要不是有一个干部年轻化的帽子护着,早就被人顶翻了。
杨锐太需要一件分散火力,防御力顶尖的装备了。
《实验药理方法学》是他选定的法宝之一。
它也确实很能吸引火力。
因为相比《基因组学》这种超越了国内学术水平的著作,它的现实意义并不强,就像是搞宇宙学的,你弄明白了黑洞是怎么回事,也不会立即对现实造成影响。
但是,《实验药理方法学》就非常现实了。
正如蔡教授所言,杨锐的这本书是有可能让医学界的教授们重写教案的。
对于曾经和现在权威们来说,杨锐的出现,等于是利益冲突的出现。
只是不同于商界和政界,学术界的利益纠缠更隐蔽和绵长,利益冲突也更加的隐蔽和绵长。
……
蔡教授将消息传了出去,不用两天的功夫,就连景语兰都听说了。
景语兰在北师范做英语老师,按说北师范的生物学并不兴盛,但她向来注意生物界的动向,在学校里听说了老师们的议论,就到西苑小区来,问杨锐:“你是不是写了一本书,很有争议?“
“书我是写了一本,有没有争议就不知道了。”杨锐一边品尝着景语兰带回来的小吃,一边回答。
景语兰坐下来问:“就是看你前些天写的?”
“是。”
“出版了吗?”
“恩,我在写字台上放了一本。”杨锐继续吃带回来的卤煮,专心致志。
景语兰不由笑了一下,起身进书房。
过了好一会,景语兰才回到客厅里来,手里抱着一薄一厚的两本书,吃惊的看着杨锐,道:“你写了这么多?”
“是啊。”杨锐最近被人问这样的话问太多了,多少有些荣辱不惊。
景语兰就太惊讶了,她望着杨锐的,嘴唇微微张开,形成一个可爱的圆形,道:“你什么时候写的书?”
杨锐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动,推开了诱人的卤煮,笑道:“就是最近呀。”
“那怎么能写这么多。”
杨锐摊开手,道:“这就是为啥有争议了。”
“啊?”
“大家都在问这个问题呀,就是怎么能写这么多。”
“是呀,你怎么做到的?”
“年轻,聪明,储备充分。”杨锐指指自己的脑壳,道:“他们如果像我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储备,估计也能写出一大本厚书了。”
景语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紧张消失了许多,又问:“这样说,就是没什么问题了?”
“有蔡教授帮忙,不会有太大问题的。”杨锐颇为自信的说过,又看看卤煮,颇为不舍的将之拉回来,继续吃了起来。
这个动作将景语兰给逗笑了,干脆坐在杨锐身边,将一起带回来的豌豆黄和驴打滚都给打开,道:“配点糕点,不要单吃一样。”
杨锐瞄了一眼,摇头道:“卤煮配这些东西属于异端。”
景语兰无奈道:“总不能浪费了。”
“你单独吃它们不算异端。”杨锐说着用手抓起一块豌豆黄,喂到景语兰嘴里。
景语兰愣了一下,直到杨锐的手指碰到她的嘴唇,才有些惊慌的闪开。
“你一口气出这么厚的书,也不怕里面有什么问题伤到自己,太贪心了。”景语兰有些左右而言他,又有些意有所指。
杨锐缓缓伸手,将景语兰轻轻的拉了回来,道:“我是有些贪心,所以一直都很小心啊。只要不伤到别人就好了。”
景语兰被杨锐拉回到了身边。
“你吃豌豆黄,我吃卤煮。”杨锐说。
“豌豆黄是买给你的。”
“吃不完了,还想吃点晚饭呢。”
景语兰等了一会,道:“你拉着我的手,我怎么吃豌豆黄。”
杨锐乐了,将景语兰的手松开,看着她开始吃豌豆黄了,又道:“书的问题不用担心,我都是仔细检查过的,不会有纰漏的。”
“为什么不一次出一本,贪多嚼不烂。”
“《药效学实验方法》是用《实验药理方法学》的边角料写的,不写白不写,再说了,我是因为不想在gmp委员会做削铅笔的委员,所以才写的书,《实验药理方法学》占据理论高地,《药效学实验方法》占据应用市场,还是比较互补的。”杨锐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但他的语气和神态,却让紧挨着的两人间的气氛转向温暖和暧昧。
景语兰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提醒道:“你要小心,就算是专家,也会有喜欢暗箭伤人的。”
“我知道,这两本书,不会给他们提供弹药的。”杨锐刷了这么久的脸,到了现在,写两本书这种事再出挑,他也担的起来。
所以,杨锐现在的行为,充其量也就是张扬,最多就是有争议,不至于有质疑之类的问题。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其实一件很难以维护的奢侈品,必须小心翼翼的处理,才能让它发挥社会润滑剂的作用。
杨锐发表的一篇篇论文,做过的一个个项目,都是在与学术界建立信任,只有这样,当他进行下一篇论文,撰写下一本书的时候,才会得到同行业的认同。
说穿了,学术圈子就是一小撮人的圈子,没有学历,没有经历,野猪一般的冲进来,除了带来日剧般的热血激情以外,绝不会有令人轻松的成就感的,只有付出更多,才能获得相同或者相似的待遇。
没有哪位学者有义务给予一名不名一文的年轻人或者老年人以尊重和优待,但他们面对杨锐的两本书,即使再震惊,再不可置信,也必须乖乖的给予重视。
京城的生物圈子,在噪音中安静了整整一个星期。
在新的一周来临之际,圈子里的声音,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因为有兴趣有疑问的人,差不多就要用这么长时间,才能将杨锐的书看完。
蔡教授也选择这个时间,召开了《实验药理方法学》的学术报告会。
北大生物系遍洒英雄帖,邀请函一路寄到了云南和东北。
这也是北大生物系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为杨锐造势,而在邀请函后的签字栏里,自杨锐之后的一连串名字,更是让乍起的声音瞬间冷却:
安林海、程仕、唐集中、王永、卢月萍……
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杨锐的北大教授,这一刻,都是出奇的齐心。( )
第909章 专属报告会
在出版《实验药理方法学》以前,杨锐更多的是在制造惊喜。
他完成了钾离子通道的项目,战胜了伯里克大学的理查德教授,这是没有人预料到的惊喜。他完成了pcr的研究,以一己之力在全世界范围内刷脸,这也是没有人预料到的惊喜。他完成了《基因组学》的撰写,超越诸多大牛,成为了基因组宣言的草拟者,这又是一重大大的惊喜。包括辅酶q10和去铁酮的工作,杨锐也都是站在学术的阴影中进行的。
唯有《实验药理方法学》是杨锐大鸣大放拿出来进行的工作,尤其是从他宣布要写书,到成书的时间如此之短,更是惊动了整个国内生物学界。
85年中,国内生物学界最重要和最受瞩目的事件,就是gmp委员会的组建了,杨锐身为其中最显眼的一员,自然备受关注。
他在这个时间完成了两本书的撰写,简直可以说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次帽子戏法。
蔡教授更是在兴奋之余,不遗余力的支持杨锐。
杨锐是他推荐补选入gmp委员会的,尽管有一些波折,但总归是蔡教授站桩,将杨锐推进gmp委员会的。
如果没有蔡教授的推荐和支持,杨锐就是拿三五个国外奖项,也不一定能进来。
因为gmp委员会不是高考,这里看成绩,但不纯粹看成绩,不是你的成绩好,你就一定能进你想进的委员会。那些成绩极好的学者,但在国内并不受待见的,屡见不鲜。
相比之下,杨锐这名根红苗正的北大生,却是隐隐有了明日之星的架势。
安林海、程仕等学者,都是北大出身的重量级大牛,此时也对杨锐倍感期待。
在报告会的当日,这些曾经在邀请函上署名的大牛们,也不辞辛苦的为杨锐站桩。
每一名到场的嘉宾,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排成名已久的学者,齐刷刷的站在北大的礼堂前。尽管没有礼仪小姐的颜值和身材,但这样的景象,无疑更加的令人震惊。
伍洪波提前来到会场,也站在蔡教授身边,不无嫉妒的道:“杨锐还没毕业,你们就弄的这么兴师动众,万一他毕业了以后,分配到我们中科院,你们不就是为人做嫁衣了吗?”
蔡教授向来宾招手的同时,瞥了伍洪波一眼,笑问:“羡慕?”
伍洪波撇撇嘴,转身也招呼起了来宾。
有两名院士做前台,来自各地的学者还没进门,就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学术氛围了。
别看国内的两院院士有上千人,但在八十年代,学部委员的人数远远低于此,而且,生物领域的学部委员更少,蔡教授代表北大,伍洪波代表中科院,差不多就是国内生物学领域里的最大山头了。
来听学术报告的学者们看到这两位,第一感觉就是先声夺人。
等进到礼堂内,自有学生给每位学者送上杨锐的两本书。
以学术专著来说,两本都堪称是大部头的书,重重的放在来宾的手里,更是压的所有人沉甸甸的。
“感谢大家的到来,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我们就不请主持人了,直接开始可以吧。”杨锐在台下还有些吵闹的情况下登台,三言两语的就将局面hold住了,因为他不准备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啊。
来帮忙站台的大牛也太多,让谁上台让谁不上台都不好,为了避免冲淡第一天的气氛,杨锐选择直接开讲。
是的,第一天的意思是,这个报告会要开好几天。
其实,大部分的报告会都要连开好几天的,杨锐之前参加的国际医学大会之类的,也都是一样的模式。
一方面,受邀而来的学者很多都是真的远道而来,有的坐绿皮车要坐两天的时间——你说飞机?80年代的部委开会,都不敢人人坐飞机。走这么远的路,就开一天的会,这不是逗人玩吗?
另一方面,学术会议往往需要长时间的枯燥阅读,像是杨锐的书,你不给大家半天时间,都不能浏览一遍,你不给大家两三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人仔细看。
当然,大多数人是不会仔细看的,但你得预留出时间,让有兴趣的人,有时间看。
不过,与普通的学术会议不同的是,这次的学术报告会,是独属于杨锐的。
换言之,北大花了过十万元的经费,邀请百多名全国各地的学者来北京,就是为了听杨锐一个人叨叨三四天时间。
什么是逼格?这就是逼格了。
杨锐语气舒缓而坚定的介绍自己的两本书。
今天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个,让大家对他的书有个概念,继而产生兴趣就更好了。
杨锐并不追求深入,而尽可能的说的有趣。
所谓的有趣,就是不停的提起国内学者名字,偶尔加上两三位认识的国外学者的名字,不时的串联几个小故事。
故事是最容易吸引人的地方,也最容易给人以深刻印象。
这也是杨锐擅长的部分。
他从做补习老师的那一天开始,就在学习如何讲故事。
因为补习老师不是学校的正职老师,你的目标也许是赚钱和提高学生成绩,但过程必须是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如果不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任何补习老师都是做不久的,因为你总会遇到那些注意力困难症,或者学习困难症的学生,最终无法达成赚钱和提高学生成绩的双重目标。
相比80年代人常见的枯燥的学术报告,杨锐的报告,显的有趣而凸出。
会场依旧不怎么安静,但将目光投注于讲台上的人总归是越来越多了。
蔡教授坐在下方的第一排,频频点头。
他听过很多国外的学术报告,一些枯燥,一些有趣,但即使是有趣的比起杨锐的报告,也略显逊色,原因很简单,英语并不是他的母语。
而杨锐用中文进行的报告,却能让所有的有趣都爆起来。
“怪不得杨锐在清华讲课的时候,能吸引那么多学生和老师来看。”伍洪波听了一会,小声的评价道:“就杨锐这个讲课水平,不用看他的学术能力,你们也一定要把他留下来吧。”
“那是肯定。”蔡教授稳稳的道:“毕业分配主要由学校主持,杨锐我们早就定好了,你就不要打主意了。”
“我不是要打主意,就是给你提个醒。”伍洪波脸上却是不免失望。现在的毕业分配,都是由各单位向教育部提要求,教育部分配指标给学校,然后学校做填空题,换言之,只要当年有北大的招生指标,北大就可以选择留下任何一名学生。不用说,杨锐肯定是第一顺位的选择,不会放给任何其他单位的。
伍洪波的失望一闪即逝,又低头看向大部头的《实验药理方法学》,不禁叹道:“你们以后要做教学成就展,拿这么三本书出来,比你自己出三本书都有力。”
蔡教授恨不得将后槽牙笑出来,道:“没办法,只能说承让了。”
伍洪波无奈摇头,正要说什么,却听身后有人高声道:“杨锐同志,请稍等,我有一个疑问。”( )
第910章 唯一
会场内,包括做服务顺便听报告的学生,总有三百人往上,全都嗖的一下,将目光转向了会场中心。
做学术报告有人提问是很正常的事,但在第一天的介绍环节就提问的,还是比较少见的,这是让整个报告会都无法进行下去的节奏。
最重要的是,大部分学者都是刚刚拿到的书,正常来说,这就是让你无法提问的关键,你都没时间看书,你又如何在第一天发出质疑?
就像是电影人希望首映式能顺顺利利的进行一样,学者们也希望首日报告会能顺顺利利的进行,所以采用了种种策略。
但站起来的这位显然有办法突破杨锐的策略,这是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有点小肚子,一只手插在腰里,又更加的凸显此点,乍看起来,有些像是**的cosplay,就是劣质的厉害。
不过,他的气势还是有的,虽然姿势是仰望着杨锐的,语气却是居高临下的道:“我是做毒理分析的,我注意到,你的新书里,收集的抗结核疫苗的部分,明确写着吸入途径感染是复制肺结核模型的唯一有效方法,这是错误的。”
“请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杨锐揉揉眼睛,仿佛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文章出问题似的。
事实上,他确实不担心。
因为《实验药理方法学》是一本大部头的工具书。工具书的意思,就是这本书会被千人尝万人看,无数人检视的,杨锐虽然因为年代的问题,做了一些修改,但总体来说,这本书是不会有什么纰漏的。
再怎么说,《实验药理方法学》都是国人用了二三十年的经典著作了,杨锐还指望着将它送上大学课堂,做的本来就很细致。
而今成书的时间如此短,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错误被发现,照杨锐看来,基本是不可能的。
对方的信心与杨锐一样强,甚至比杨锐还强的样子。
他蔑视的瞅一眼杨锐,道:“我是河理工的博成平,在场的研究员,多数都是认识我的。”
杨锐最近两年也看了无数的文献,再加上他刚才提到了抗结核,瞬间想起这个名字,道:“久闻大名,你设计过小鼠暴露气雾吸入装置。”
这也是博成平最引以为自豪的成绩,他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
不过,博成平很快收起了些微的笑容,道:“既然你看过我写的论文,你应该知道,我在吸雾器方面,是做过很多工作的。”
“你刚才提到了抗结核疫苗。”杨锐才不会在自己的报告会上,和对方讨论他的工作。
博成平稍有些遗憾,但也不以为意,他今天出风头的地方,不在于蹭杨锐的报告会。
清清嗓子,博成平道:“我对肺结核的模型,也有过比较深入的研究。目前来说,主要有两种方式,来测定对小鼠和豚鼠的致病性结婚的保护作用,一种是你所谓的唯一的途径,吸入途径。另一种,是注射法。我自己比较喜欢吸入模型,我就是研究这个的,但是,你的这本《实验药理方法学》里面,明确说,唯一途径,那就大错特错了,学生或者研究员,不熟悉这方面的,一下子就要调进你的错误里了。”
停了一秒钟,博成平继续道:“当然,注射法是有一些缺陷,但是,注射法的缺点不能掩盖它的功能……”
“一本书首先要写的正确,其次,要做的完善……在我看来,你两者都没有做到……”博成平就此阐述起来。
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
要知道,北大的报告会弄的很是宏大,虽然来的是一百多人,但全国搞生物学研究的,基本没有不知道这次报告会的。
博成平很想知道,等今天过后,杨锐发现成名的是他,而不是自己,会是何种表情。
杨锐书里的漏洞是很少的,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是因为与博成平的领域相关,才最终交给了博成平,他是不会浪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杨锐静静地听着博成平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总不能临时打断博成平的话。
而在博成平看来,这就是杨锐吓傻的表情吧。
他尽可能的延长描述时间,并且加上自己诸多的判断。
几分钟后,博成平总算将能说的话都说完了,才最后问一遍:“你承认吧。”
杨锐摇头:“怎么会承认,我简单回答一下你的问题,注射法没法用,吸入途径的模型就是唯一的。”
“注射法的确落后了,我刚才说了,是有缺陷,但是,你说唯一是错的。”博成平非常兴奋,他就是想和杨锐辩论,真理越辩越明,最重要的是,辩论的越激烈,越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起码,是堪比杨锐的学者。
博成平不易察觉的看了一眼手里的《实验药理方法学》,心里满是贪婪。如果不是有多名学者一起找茬的话,他自己是找不出这个漏洞来的,可惜,杨锐得罪了卫生部里最懂学术的**。
你的成就,就是我以后的资本了——博成心里暗暗的想着,心情更加激荡。
杨锐看起来依旧平静,甚至陷入了思考的样子。
博成平道:“你或许对这方面的模型没有太多了解,只是照着其他书抄,是容易遇到这样的问题,没事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杨锐被他说的笑了起来,道:“你在其他书里,看到的都是两种模型吗?”
“当然。”
“你自己没有做过测试吧。”
博成平愣了一下,道:“当然做过,注射法和吸入法的实验,我都做过好些了。”
“那你有没有发现,用注射法和吸入法做的实验,结果经常大相径庭?”
杨锐这句话,引来嗡嗡的议论声。
他话里的意思,大家一听就明白了。
博成平心下有些慌乱,勉强笑了两声,道:“你不要混淆视听,现在是说你弄错的部分……”
“我没有弄错,吸入途径就是目前唯一可用的模型。”停了一下,杨锐稍微详细了一些,解释道:“注射法表面上的缺点,是细菌迅速进入血液,引起的血源性扩散到了肺里。但是,作为结核病发病的机制关键,其实是血行细菌的适时到达。因此,目前采用的胃肠外注射大剂量致病性结核杆菌,不能复制人结核病模型。”
怜悯的看了一眼博成平,杨锐道:“换句话说,你采用注射法做结核病模型的话,只能帮小白鼠治病,不能帮人治病。因此,凡是采用了注射法做结核病模型的研究,都是没有意义的。相反,吸入途径的非接触低剂量致病性分支杆菌的感染发病,与人结合的发病机制基本相似,只要设计可控,就没有问题。所以,我在书里特意指出,吸入途径是唯一的途径。”
礼堂内,稳稳的议论声已经飘上了天空。
杨锐的话,意味着大量的文章,将被证明没有价值,而不管是写过这类文章的,还是引用过这类文章的学者,都不得不着重关心这个问题。
更多的问题被抛了上来。
“有实验依据吗?”
“注射途径的模型或许是有问题,但应该还能修正使用吧。”
“杨锐,你有做过结核病的模型研究吗?”
杨锐一一回答,对于模型研究什么的,更是回答的头头是道。
他有自己的实验室,想做什么研究都可以,而且,身为实验室主任,他也不用事必躬亲,相应的研究,基本都接触过了。
至于博成平,却是站在礼堂中间,像是观赏性雕塑似的,完全没有人在意了。
大家都知道,杨锐是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撒谎的,或者说,这就是杨锐与学术界建立的信任关系,一篇篇论文和一场场报告会创建出来的信任。
大家回到实验室以后,自然会重新研究乃至于重复杨锐的实验,但就目前而言,大家都是依照杨锐的回答,开始了讨论。
礼堂前列的蔡教授和伍洪波稍微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都带上笑容。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如果杨锐的书籍被指出了问题,那确实是蛮大的问题。
相比之下,证明一群人的工作出现了问题,却是蛮小的事件。两名学部委员组成的山头,可是非常强悍的,别说杨锐只是正当的指出了他们的问题,就是不那么正当的指鹿为马,说不定都要被含混过去。
再不甘心的学者,现在除非能辩倒杨锐,否则,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杨锐的名字都会频繁的出现在各种期刊上了。
像是注射法途径被指出无效这样的事,必将催动许多人的神经。
那些要修改的文章,数量肯定是不会少的。
“博研究员,报告会结束了。”在礼堂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间,有学者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博成平。
“哦……结束了,真是的,这就结束了。”博成平浑浑噩噩的站了起来,走出门去,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今天也是一战成名了,只是并非什么好名声。
博成平不由加快脚步,跌跌撞撞的返回住宿的招待所。
一进门,就有工作人员走过来,粗声粗气的道:“博研究员,你们单位打了电话过来。”
“什么事,留言了吗?”
“留了,让你速归。别惹事。”工作人员满口的京片子,语速更快。
博成平喃喃的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什么?”
“没事。同志,能帮我订一张火车票吗?”
“没空。”
“咦,那个,梁所长之前不是说了,让你们招待所给准备车和车票的吗?”
工作人员邪魅一笑:“取消了。”
……( )
第911章 被公关
1985年5月1日。
并没有五一长假的气氛,杨锐早起蹬着自行车,前往海淀区的委员会开会,没一会儿,他就融入了茫茫的自行车大军中去了。
北京的街道修的宽展平整,正街到处都是十米二十米宽的马路,即使如此,上下班时间,也几乎没有留给汽车穿行的道路,成千上万名的劳动者,一人一辆自行车,保证马路再宽两倍,也能塞的满满当当。
杨锐不是第一次骑自行车出门了,但赶着上班时间,陪着上班族的大军一起出行,还是第一次。
他有些好奇的向左右张望,努力的控制自行车的平衡,不过,好奇心很快就被拥塞的车流给磨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堵车深深的厌恶。
如果说,坐轿车遇到塞车的烦闷指数是1,坐公交车遇到塞车的烦闷直属是2,开自动挡汽车遇到塞车的烦闷直属是3,开手动挡汽车遇到塞车的烦闷直属是4,骑自行车遇到塞车的烦闷直属就是4321。
不止杨锐烦闷,身边的人亦是抹着汗,各种喋喋不休的谩骂。
尤其是身穿各种厂服的工人阶级的代表们,更是骂出了节奏,骂出了特色。
前方的红绿灯看起来很近,闪的却更快,红灯仿佛漫漫无期,绿灯似乎一亮就灭。
杨锐眼瞅着起码还要两拨人,才能穿过这条十字路口,不禁向四周看看,寻到一位面善的,没话找话的瞎聊天道:“您今个是正常上班吗?这里每天都这么堵?”
“平时哪能这么堵啊,今天不是所有人都出来了嘛。”落后杨锐小半个车身的是位有四个兜的干部,他早就等烦了,见有人和自己聊天,立即打开了话匣子,道:“平时要是都这么堵,我得早起半个小时,听说政府已经在搞限行计划了,说是给自行车上牌,分单双号,单号的自行车,双号就不要出来了,坐公交车,缓解压力。到时候,估计就不会这样了。”
“单号的自行车限行了,骑双号的出来不就行了。”
“你家还买4辆自行车不成?”
“总有人家买得起吧。”
“买得起就骑喽,不过,平时也没这么多人。”
杨锐奇怪的问:“今天不是五一劳动节,人反而多了?”
四个兜的干部更奇怪的看杨锐一眼,道:“刚上班吧。五一劳动节,什么叫劳动节,就是要劳动喽。对了,你这也是单位组织吧,去哪里?”
刚刚还沉浸在五一长假的概念中的杨锐想了一下,道:“海淀区。”
“做什么?”
“搞卫生之类的吧。”杨锐只好胡乱的解释一条。
“街道卫生?还行,我们今年惨了,承包道旁树,给树刷石灰,又脏又累,狗啃的领导,又把我们给卖了。”四个兜的干部也等的焦躁,亦是忍不住骂了起来。
杨锐失笑:“你要给树刷石灰,不穿一套干活的衣服?”
“到了再换,干活前干活后还要开会呢,穿身脏衣服也不像样。再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刷石灰啊,总有做后勤的,给领导拎包的,是不是?狗啃的领导……”
有了这位四个兜的干部起头,等的无聊的人,自发的举行了骂领导大赛。
杨锐听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终于将红绿灯熬了过去。
快到委员会的办公楼,滚滚的车流才分散成形单影只的环保自行车,杨锐照例将车停进门口的停车棚,背起一个单肩包,就往里走。
比起其他科研单位的委员会,承担着更重要任务的gmp委员会明显高人一等,尤其是有自己的办公楼,是其他松散的委员会无法相提并论的。
办公楼前照例有药厂的人等着,见到杨锐,都是热情的与他打招呼。
杨锐亦是笑着点头,但并不停留,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而去。
杨锐也是来到这间办公楼以后,才意识到蔡教授一力推选他进入的原因。作为一名没有单位,没有深厚的学术背景的全新人,gmp委员会能够提供给杨锐的,是稳固且不断积累的权力。
短短的几周时间里,杨锐收到的饭局邀请,就是以前的十倍之多。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再提到杨锐,就已经变成了gmp委员会里的杨委员,而再没有人会说学生云云。
唯一有点麻烦的,也就是人情往来了。
国内的经济环境在稳步上升,但要说有什么行业始终过的非常好,那就是非药厂莫属了。
现在的药品固然是便宜的,可也不是特别便宜,若是以人均工资来看的话,少的也是有限。不过,对药厂来说,最重要的部分是公费医疗的比例很高,城镇居民甚至能做到80%以上的医药费报销,如此一来,药品的销量就非常大了。
而且,不同于其他行业,医药行业的附加值是很高的,哪怕是半个世纪以前的老药,比如磺胺,又或者30年前的青霉素,其技术含量和附加值,都不是乡镇小厂所能比拟的,再加上理所当然的政策和工业门槛,使得国内的药厂在经营方面,始终过的都很舒服。
然而,中国并没有真正的舒服的企业,药厂的天敌是卫生部,更是卫生部下属的各种机构,其中掌握其性命的,就包括刚刚成立的gmp委员会。
与国外相似的药品生产管理机构不同,国内的gmp委员会虽然是一个顾问机构,权力却大的惊人,因为没有哪名卫生部的官员,敢在gmp委员会给出明确的文件以后,给予药厂以袒护,这种风险是高级干部们一点都不愿意接触的。
再加上药品生产的专业属性,gmp委员会出具的正式文件,向来只在办公室里盖个章子,就会成为药厂头顶的圣旨。
一款药能不能投产,一款正在生产的药物能不能继续生产,一家药厂的产量能否扩大,一些出了问题的药厂的错误是何种程度的,都需要经过gmp委员会来过滤。
从本质上说,gmp委员会就变成了卫生部官员的保险阀,几乎所有有风险的决策,都有官员丢到gmp委员会来。
而从gmp委员会的委员们的角度来说,冒一些风险就能获得巨大的权力,也是很划算的交易。
除此以外,根据自己的专业和实践,做出影响许多人生活的重大决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是有些令人上瘾。
就连杨锐,都无法控制这样诱惑。
以至于每周花费10个小时,甚至20个小时在gmp委员会,他都不觉得厌倦和浪费时间。
事实上,自从杨锐进入gmp委员会以后,离子通道实验室和华锐实验室的研究员们都是士气大涨,似乎部分抵消了杨锐付出。
和所有委员一样,杨锐的专属办公室大约有10个平方,放一个写字台和椅子,再加上一个长条沙发,就没有多少空间了。
以21世纪的观点来看,这样的办公室堪称简陋,可在85年的四九城,这样的办公室堪称豪华,甚至比卫生部的官员们的办公室还要好。
杨锐将单肩包丢到写字台上,自门后拖出洗脸架,倒上热水,就开始洗手洗脸。
洗脸架是一个粗铁丝箍出来的架子,半人高的位置有一个大圆环,刚好能放进一个脸盆,大圆环后方再竖一个单薄的小铁架,方便挂放毛巾。做的好一些的,自然是雕花刷漆,做的简单的,就像是立体铅笔画一样,也无所谓。
杨锐办公室里的洗脸架很简单,但每天早上,都会有人提前给脸盆里接上凉水,并在洗脸架下方,放一壶热水。
杨锐到了地方,只要将热水兑进凉水里,就能方便的洗漱。
等他洗完了,也用不着去倒脏水,自然会有药厂派来的代表,帮楼里的委员们收拾擦洗。
头几天来的时候,杨锐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待遇,可到了现在,却已经有些离不开这些药厂代表了。
毕竟,在没有自来水、热水器的年代里,有人服务,实在是方便太多太多。
杨锐收拾停当,坐到办公桌后,就用随身的钥匙打开桌面上的文件匣。匣子里是今天要阅读的文件,大部分时间,是委员会分配的任务,免不了也有各种政治学习。
gmp委员会是学自西方的模式,委员总数32人,但绝大部分的任务和决定,并不由全体委员来决定,而是由非固定的三人或五人小组来完成。
此举节省了委员们的精力,又从另一个侧面,增强了委员们的权力。与官员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委员们的权力增加了,责任也相应增加了。
官员们能够轻易用gmp委员会做保险阀,委员们却只能用自己的知识做保险了。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声,就有人推门进来,笑道:“杨委员,我提了点热水过来。”
杨锐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说“谢谢”。
进门的是京西制药厂的代表冯曼蓉,她的脸上随时带着笑,手脚麻利的帮杨锐换了热水壶,擦洗了本就干净的洗脸架,又单手取走了洗脸盆。
一会儿,冯曼蓉再将洗干净的脸盆拿回来,并再次擦洗了洗脸架,并在地上轻轻的撒了些水。
地面是水泥地的,很容易起灰尘。
杨锐再次道谢。
冯曼蓉笑道:“不算什么,举手之劳。”
“减轻了我不少工作量。”杨锐笑道:“我现在回家里,都要不会干活了。”
“那好办,我每周一三五都闲着,不如去帮您擦洗一下。我的动作快,二三十分钟就能弄好。”冯曼蓉给予了极其热情的回答。
杨锐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也得运动一下。”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杨委员喜欢运动,我冒昧的问一句,您打过网球吗?”
杨锐讶然抬头,道:“知道一点。”
“我们厂正好有个网球场,杨委员要是有空,不如过来玩。”冯曼蓉看了杨锐一眼,又道:“我们厂长专门从体工队请了专业的网球运动员,做教练做陪练都方便的很。”
“这么厉害。”就杨锐所知,打网球的成本可是低的,不说场地和球拍之类的,就是一口气准备几十上百个网球都不便宜,而一口袋网球什么的,基本是练发球所必备的。
另外,网球在国内的知名度和受众,比保龄球更少。
冯曼蓉笑着递上自己的名片,笑道:“不厉害,我们厂长喜欢玩,正好找了块空地,您有空就给我打电话,我帮您安排,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杨锐接下了名片,冯曼蓉知趣的告辞。
门关。
杨锐想了想,就将文件匣里所有的文件都取了出来,依次查看送审的单位。
最后一封的抬头,果然挂着“京西制药总厂”。
“公关的真快。”杨锐这么想着,随手翻开文件。
接下来的三分钟,杨锐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当中。
……( )
第912章 大事件
摆在杨锐面前的,是一项新药入市的申请。
文件的右上角,注明了审核委员,依次是范元伟、宋鸿禧、杨锐。
范元伟和宋鸿禧两个人,杨锐见过,但并不熟悉,甚至记不清他们是大学系统的还是研究系统的,但是,这些并不重要。
新药入世的申请也不稀罕,中国不是美国,在美国fda,任何一款新药受到批准,甚至任何一款仿制药受到批准,都会带来药企股票的连锁性上涨,任何一次签字,都意味着上亿美元的价值。美国fda每年通过40种左右的新药,数倍于此的仿制药,每一次都会带来媒体界和业界的关注。
然而,中国是后发国家,有无数种国外使用的很成熟的药物,等着中国政府来批准,再加上仿制药的仿制药,还有中成药,中国最多的一年,批准了两三千种药物入市,除了相关企业会有兴趣以外,其他人并不在乎平均每天批准的七八种药物是做什么用的,或者是不是真的有用。
令杨锐震惊的,是申请书上,熟悉又陌生的药品名称:tambocor。
京西制药总厂还给它标上了翻译名:律博定。
杨锐看了三遍,并且搜寻脑海中的资料,最终确定,此tambocor就是彼tambocor。
一款可能令数万人死亡的致命药物!
比起那些历史上著名的药害事件,比如中国的毒胶囊事件,tambocor几乎可以说是不为人知。但是,业内人士却是没有不知道这款药的。
因为律博定的致死人数,也许是世界之首。
这是一款治疗心脏早搏的药物。
以21世纪的观点来看,心脏早搏是无需治疗的,普通人都可能出现心脏早搏,只要不发生更严重的问题,心脏早搏无需关注。
然而,这个21世纪的观点,正是用数万人的生命,通过tambocor这样的药物,得出的。
在70年代,特别是80年代,治疗心脏早搏的观点大行其道。
事实上,在这个科学的黄金年代,即使是普通人,都有一种我们什么都能做到的感觉——或许只有普通人才这样想吧,医生和医药公司利用这样的想法,试图治疗所有他们能想到的疾病。
心脏早搏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有人说,心脏早搏就心脏早搏呗,既然没有影响,我为什么要吃药?而且是长期服药。
然而,普通人的想法,永远是受到学术界的影响的,可能有延迟,可能有扭曲,可能有变化,但是,当学术界真正产生了共识之后,普通人鲜少有不受此影响的。
病人受到医生的影响,医生受到医学专家的影响,更是医药世界的运行法则。
而早在70年代,医学界就得出一项令医药公司欣喜若狂的理论:室性早搏可能会以某种方式,导致致命的纤维性颤动和心脏骤停,进而导致猝死。
尽管有“可能”,“某种”之类的定语,但医学界关于心脏早搏的理论,还是符合医药公司的期望的——早搏可能致死的观点,也并不显的突兀了。
既然早搏可能致死,那么,为了避免死亡,起码是降低死亡的比例,开发一种抑制早搏的药物就变的理所当然了。
tamboocor于是应运而生,并成为80年代备受期待的明星药品。
医药公司对此大肆宣传,医生们因此开出上百万份的处方。
患者的选择权,少之又少。
能够从平均每年三四十种新药,十年三四百种新药中脱颖而出,tambocor自然有其价值。
它的主要价值在于:第一,心脏早搏是一种普遍性疾病(现象);第二,抑制心脏早搏需要长期吃药。
第一点,意味着大量的受众。
第二点,意味着长期服药。
一种治疗疾病的药物,对医药公司和投资人来说,其实是没有价值的,就像是抗生素。为什么没有医药公司继续开发抗生素了?为什么在超级细菌喧嚣的年代里,医药公司依旧装作看不见?因为抗生素只需要服药一周,最多数周,就能解决细菌。哪怕治疗超级细菌的抗生素超级贵,比如几万美元,甚至几十万美元,依旧无法令医药公司收回成本,更不用说利润了。
超级细菌的患者数量极少,正好与第一点违背,全球每年不过几例,最多不过几十例的超级细菌病人,对医药公司来说,连进行测试的规模都不够。
而不能长期服药更是医药公司最厌恶的地方。
不能长期服药,就意味着利润不稳定,没有稳定的利润,为什么要花费十年的时间,上亿美元的资金,去研究一款药物呢?
严重心脏病其实也是一种医药公司并不喜欢的疾病。
与抗生素类似,严重心脏病的患者,通常并不适宜于长期服药,而其人数,虽然不少,可也不能算多,最重要的是,经常死掉,以至于你得不停的开发新客户。
抑制心脏早搏就轻松了。
全美有数百万人心脏早搏,如果进行人口普查的话,说不定有上千万人之多。
全球范围呢?至少是十倍的美国病人的数量吧。
想想这个数量,简直能够比拟糖尿病的规模了。
百亿美元的市场仿佛在向医药公司招手。
tambocor又如何能够不变成明星药物呢。
杨锐面前的新药入市申请,就是tambocor作为明星的证据。
tambocor背后的公司,显然试图将tambocor推广到全球范围内。
尽管中国的医药消费能力完全不能与美国市场相提并论,但作为一种长期药物,3m显然不准备放弃中国市场。
杨锐拿起申请书,仔细的阅读了起来。
而他的眉头,也悄然皱了起来。
京西制药总厂准备的还是非常充分的,至少以药品代理公司来说,他们的申请书,完全符合国家和gmp委员会的规定。
当然,这样的申请书是不能通过,例如美国fda这样出了名的婆妈机关的审核的,但国内的要求是要简单的多。
毕竟,国内每年光是申请通过的中成药就能装一卡车,tambocor至少是做过动物毒性试验的,临床的双盲实验略有问题,可也是做过的。
讲道理,以京西制药总厂做的这份申请书来说,杨锐签名通过是最符合规定的做法。
这种已经在海外上市过的药物,向卫生部递交申请,基本就是走个过场。
卫生部将申请书转给gmp委员会,委员会常委办公室再将申请书分配给三名委员组成的审核小组,也是走个过场。
偏偏杨锐不能将这个过场走了下去。
杨锐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下子,压力就大了。”杨锐心里想着,却是老早就做出了决定,一定不能将tambocor的申请通过。
尽管中国人不像是美国人那么有钱,会有上百万人抑制并不影响生活的心脏早搏问题,但以中国的人口规模,就是几万人吃药,也有可能使上百人致死,影响数百甚至更多的患者及其家庭。
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又有什么情况发生,吃药的人口增加到十万,几十万,以至于令成千上万人受到影响,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此事与杨锐无关,他也不会特意去做慈善——杨锐从来都不相信慈善能够改变世界,他相信科学能够解决比慈善更大的问题,而他也更擅长于此。
但是,这件事恰恰撞到了杨锐手里。
杨锐将手里的申请书反反复复的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以后,才将之小心的锁进抽屉当中。
随之,他站了起来,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打开门,大踏步的来到gmp委员会的常委办公室。
……( )
第913章 不予通过
gmp委员会的常委办公室就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
委员会草创,虽然学的是西方药品质量监督的体系,但也不好全盘拿来,于是总有一些自创的机构。
常委办公室就是其中之一。
gmp委员会的常委办公室里,并没有常委,也没有普通的委员,而是由卫生部塞进来了几名干部,做些庶务性质的工作。其性质,大约就与部委与下属协会的关系差不多。
不过,没有常委的常委办公室里,仍然掌握着一项重要的权力——分配工作。
gmp委员会总计32名委员,目前却承担着全国范围内的药品相关的指导工作。
虽然是指导,但由于部委习惯而熟练的甩锅行为,委员们的调派,依然是一个大问题。
而且,由于委员会的委员们都有各自的正职,常委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并不能像是在以前的单位那样,只关注工作进度,而不关心委员们本身的想法。
这让尚不熟悉工作的常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忙的焦头烂额。
杨锐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常委办公室,在场的工作人员,第一个动作就是缩脖子。
委员们的狮吼功,早在多年以前就练成了。
杨锐自然是还没有练好的,于是,他就轻轻的敲了敲敞开的门。
“哎呀,杨委员来了,稀客稀客。”
常委办公室的空间比杨锐的办公室大的多,但是集体办公的模式,办公室主任戴志坐在办公室东南角落里,用文件柜和鲜花隔了个半封闭的空间,站起身来,正好能看到门口。
他热情的走出自己的小空间,与杨锐握手笑道:“杨委员喝点什么茶?我这里有龙井和碧螺春。”
“不用,我不是来喝茶的。”杨锐看起来气势汹汹。
办公室主任戴志同志,不自觉的矮了矮脖子。
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对于下面的工作人员来说,自然是像狮子一样,但面对委员们,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原因很简单,委员们没有必须要做的工作,等于是半义务劳动形式的,而戴志却有上级放下来的任务。
为了完成这些任务,戴志就得让委员们舒服起来,说不得,还得发动一些热情的攻势。
毕竟,部里设置的这间常委办公室,本来就是给委员们服务的。所谓分配工作的权利,面对药厂来说是权力,面对委员们就是义务了。
虽然比杨锐大了三十岁,可戴志还是秉承着多年以来伺候领导练就的功夫,拉着杨锐的胳膊,笑道:“喝茶不喝茶的,先尝一下嘛,不是我吹,我的龙井是请人专门从杭州带过来的,还是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花了大价钱的。”
“我喝不下!”杨锐装作气愤的样子,道:“戴主任,你是不是看我年轻,所以好欺负?”
“哎呀,这是说哪里的话。”戴志赶紧撇清道:“杨委员,咱们这个部门,往根子里说,还是学术部门,您是咱们药品质量管理委员会的委员,我就是一个大管家,我怎么敢欺负您……”
“大户人家,管家欺负小妾的也不少。”
戴志是30年代生人,解放前还真见过大户人家欺负小妾的,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忙道:“杨委员,哎呀我的杨委员啊,您这就冤枉我了。我真不敢呀,您哪里受了委屈,您说给我听,看我不弄死这群****养的……”
他说起脏字来,却是让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后背发凉。
常委办公室里有六名工作人员办公,但来自卫生部的只有戴志。
剩下的五个人里,三名来自下级卫生部门,另有两名借调来的研究员,以事业编制做干部的工作,等于是临时工,负责做杂活,或者说,做所有工作。
所以说,戴志对所有下属是全面且具有压倒性的,而且有将人打回原籍的权力,在部门初建阶段,保不齐他有没有什么亲信朋友的要安置。
杨锐却不是来找工作人员的麻烦的,他摆摆手,道:“戴主任,我不是来找他们的。我是想问问,为什么我的文件匣里面,整整放了八份文件。您是准备让我在gmp委员会全职工作不成?”
戴志心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叹口气,戴志道:“杨委员,大家的工作都不少,您请担待一些……”
“我不相信其他委员能有八份工作?”杨锐看着戴志,道:“戴主任,我年轻一点,多做点工作没关系,但也不能多这么多吧。是,其他委员都有职务在身,有的要管理学校,有的要管理研究所什么的,但我手底下也有一个离子通道实验室的,您说,我难道要是把实验室丢掉?”
“不会,怎么会。”戴志讪笑两声,他的确给杨锐安排了更多的工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gmp委员会的职权本来就重,现在工作堆积如山,他不丢给杨锐丢给谁。
但这个话是不能直接说的,严格算来,也真的是有些欺负人。
戴志想了一下,道:“杨委员,要不然这样,您留六份,还两份给我。”
“四份。本月的工作量。”
“那不行那不行。”戴志急道:“杨委员,咱们委员会年纪比较大的,像是纪委员这样的,一个月都要看小十份文件的。”
“文件和文件能一样吗?”杨锐瞥他一眼,道:“这样,我留四份,算这个月的工作量,下个月咱们再商量。”
“不行不行,杨委员,你这样子,我真的很难做了,工作实在分配不过来了。”
“我也很忙啊,眼瞅着就要出差了。”
“五份,您先做五份,算半个月的量,下个月,咱们再商量。”戴志使出超热情说服策略。
杨锐犹豫片刻,道:“就按你说的吧,唉,忙死我算了。你开单子吧。”
“啊?”
“你得拿正式的分配文件给我,其他的你拿回去,我下周要出差,到时候,路上看了,写了意见,直接寄给你。”杨锐要的就是这个正式的分配文件,否则,他这边拒绝了审核,戴志再分配给其他人审核,他就枉做小人了。
“律博定”的副作用的潜伏期长,而且隐蔽,简单的说,这种药要发作,需要吃相对长的一段时间,但结果是确定的,它有一定的几率造成病人的死亡。
杨锐不能阻止美国公司在美国市场上销售这种药物——律博定是重磅炸弹级的药物,每年的销售额过10亿美元,为了这笔钱,制药公司宁愿发动战争,也不会轻易退缩的。
但是,杨锐能够阻止律博定在中国市场上的销售,至少,就他目前的位置来说,他只需要一份正式的文件。
戴志没有太多的想法,正式分配文件是要委员签字确认的,杨锐如果要出门的话,的确是直接交给他比较方便。
戴志敦促着手底下的工作人员做事,杨锐回到办公室,挑了三份比较麻烦的文件交了回来。
“律博定”的入市申请被杨锐留了下来,也未引起戴志的疑心。国企将国外已经卖了好几年的药拿到中国来销售,这本来就是走过场的工作,自然是人人喜欢。
中午时分,自有工作人员,将五份分配文件,都送到杨锐的手里。
杨锐毫不迟疑的全部装入文件袋,夹在胳膊肘里,就回了华锐实验室,并将之锁进自己的保险柜里。
紧接着,杨锐才再次拿出“律博定”的申请文件,并在下方,郑重的签上四个大字:不予通过。
……( )
第914章 答复函
戴志步态轻松的来到办公室,将人造革的公文包锁紧抽屉里,就出门去吃早饭了。
gmp委员会的常设工作人员,就是这间常委办公室里的六名工作人员,因为人数太少,他们就与隔壁的妇幼保健院商量,共用一个食堂。
妇幼保健院自然是乐意之至,毕竟,谁都喜欢有免费的东西送过来。
戴志也喜欢与妇幼保健院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起吃饭,虽然不能做什么,可就是聊聊天,看一看,心情总是愉快些。再者,各大药厂送的东西,也不用花他的钱。
“李师傅,我要个豆腐脑,油条,再来一碗豆浆,看着上点小菜。”戴志从侧门走进妇幼保健院的食堂里,驾轻就熟的向里面的人打招呼。
李师傅一看是戴志,立即将油手在围裙上擦擦,笑道:“戴主任来了,他的豆腐脑我来舀,豆腐脑啊,不是挖一勺子就行的,你得削片,知道不?舀豆腐脑,不在薄,不在厚,在于味浓……”
他玄之又玄的聊着自己的豆腐脑经,再给戴志端上来,笑道:“我最喜欢戴主任您这样的食客,懂行又懂吃,好东西给您吃,不浪费。”
戴志笑着嗅了一鼻子,又用勺子舀了一口豆腐脑,点点头,道:“玉泉山的水?”
“厉害。”李师傅一只手兜着围裙,一只手翘起来,晃了三晃,道:“京西制药总厂的冯代表送过来的,凌晨五点放到了咱们食堂门口。”
戴志点头:“京西制药总厂在玉泉山建了个疗养所,他们弄水方便。”
见戴志对于凌晨五点之类的细节并不在意,李师傅在心里骂了句“当官的不把人当人看”,脸上笑道:“说的也是,他们起来早一点,开个车过来,也不是特麻烦。”
戴志瞄了李师傅一眼,淡定无比的点头,似乎刚刚聊的还是豆腐脑一类的事。
药厂的代表变着法儿的讨好委员和委员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并不是什么新闻,戴志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现在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毕竟,他们掌握着太多影响药厂命脉的东西,药厂的代表凌晨两点钟起来接水送水,又算得了什么。
戴志心想:我如果是药厂的厂长,只要一切顺利,专门雇个人送水又如何。
他安心的吃了自己的早餐,又要了一只溏心的煮鸡蛋回办公室,准备中午的时候饿了吃。
他现在比较注重养生了,中午和晚上,如果没有饭局的话,都吃的很少。
当然,没有饭局的时间也很少。
戴主任慢吞吞的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楼道里已经有早起的药厂代表过来了。
这些人大部分是来催问进度,以及催要“答复函”的,有了gmp委员会的答复函,卫生部的下属部门,才会进行入市申请的审核——那又是另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相对于国外的同行,这些仍然隶属于国企的药厂,依旧是幸福的。
“戴主任。”
“戴主任!”
“戴主任早啊。”
代表们纷纷向戴志打招呼,他也微微的笑着,像是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主任!”
“主任回来了。”
办公室里,工作人员全体起立,向戴志问好。
戴志摆摆手,目光落在了自己办工桌前的背影上。
站在隔断跟前的,正是京西制药总厂的冯曼蓉。
戴志心道:“这个冯代表看背影,还有点好看。”
他站住看了两秒钟,然后咳嗽一声,道:“冯代表?有事吗?”
“主任……”冯曼蓉的声音带一点港台电视剧的嗲音,微微带一点撒娇的味道,但你仔细回味的话,似乎又没有。
戴志五十岁的人了,最吃这一套,眼睛眯了起来,道:“小冯……有事?”
“主任,我们厂之前送过来的申请书,‘答复函’还没出呢。厂长昨天开会,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您再不帮帮我,我……我就没办法了。”冯曼蓉彻底进入撒娇模式,以85年的标准来说,已经是肉麻的不行了。
戴志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招招手,道:“进来坐下吧,我给你找找看,哪个回复函?”
“就是‘律博定’那个药。人家德国和美国都用了好几年了,我们厂长好说歹说才要过来的代理权。说好的今年上市呢。”冯曼蓉说到这里就不多说了,坐到戴志的办公桌对面,自来熟的拿了个空茶杯,抓茶叶倒水,一气呵成。这是女性业务员的优势之处了,戴志眯着眼看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换成男业务员,现在已经面临被打出去还是扔出去的结局了。
戴志颔首,道:“你说律博定我就知道了。那封应该是给杨委员了吧。”
“我去他办公室找了几回,都没找到。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的。”
“杨委员应该是出差去了吧。”戴志仍然没有直呼其名。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以免私下里叫习惯了,当面叫出来得罪人。他不熟悉杨锐的性格,不过,在他想来,年仅20岁的杨锐少年成名,肯定对自己的身份很敏感,而从他的身份角度来说,不管杨锐敏感不敏感,叫杨委员也就比杨锐多一个字,累不死人。
冯曼蓉面带笑容,也跟着戴志称呼道:“我听杨委员的下属说了,他好像回乡监督华锐制药厂的工程去了。这都半个月的时间,好像一时半不会回不来了。”
戴志一下子品到味了,笑道:“答复函的截止日到了,是吧?”
冯曼蓉笑笑不吭声。
gmp委员会是参照着西方的模式来的——现在不学西方也没什么好学的了,苏联眼瞅着自己都开始学西方了,中国自然也只能照着西方现有的东西照猫画虎。
按照西方的模式,制药公司提出药品的上市申请,fda或者其他什么缩写的药品管理局,就要在限定时间内给与答复,答复的文件称之为答复函。
答复函是一个专有名词,在西方,药品管理局掌握着自由答复的权利,承担着限期答复的义务。
而制药公司则有是否公开,甚至部分公开答复函的权利。简而言之,如果答复函里的内容是有利于制药公司的,或者部分有利于制药公司的,制药公司就可以全部或者部分的公开,而如果答复函里的内容是不利于制药公司的,制药公司就可以不予公开,或者依旧部分公开。
而且,制药公司也不需要按照答复函里的要求去做,答复函里的要求是非强制性的,一些制药公司觉得美国的药品管理局的答复函不友好,他们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去英国申请上市,或者将此过程反过来。
国内匆匆忙忙的全盘抄袭过来的制度,自然也不会特意去修改答复函的时间限制。
事实上,国外的药品管理局有一系列复杂的流畅,往往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国内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
戴志也没当回事,招招手,道:“小王,你去找一下京西制药总厂的答复函,律博定!”
“好。”小王放下手里的活,立即到一堆信函里翻了起来。
一会儿,三份差不多模样的文件袋被小王给拿了过来。
“怎么不提前交给人家厂方。”戴志装模作样的批评了一句。
小王低声解释道:“杨委员的函件今天才送到,我们也是刚才拆出来的。”
“行,你去吧。”戴志转过头来,对冯曼蓉道:“没办法,委员们都忙的很。你理解一下。”
“理解理解。”冯曼蓉能说什么,她现在就想拿回答复函,再交给跑卫生部的同事,进行下一步。”
戴志是老机关了,并不着急将东西交给冯曼蓉,而是依次将三封文件袋给拆了出来。
“这封是范元伟范委员的。”戴志拿起最上面的文件看了看,又似乎认真的核对了一下签名,放在一边,笑道:“恩,准予通过。”
“多谢多谢。”
“这封是宋鸿禧宋委员的……恩,准予通过。”
“多谢多谢。”
“这份是杨锐杨委员的……恩,准……不予通过?”戴志不由瞪大了眼睛。
“多……”冯曼蓉的声音也一下子卡住了。
她急忙抬头看向戴志,发现他的表情不是开玩笑,不禁吓了一跳,问:“什么理由?”
“动物毒性测试范围太小,临床试验的安全性存疑,建议补充安全性临床测试。”戴志一字一顿的念了下来。
“然后呢?”冯曼蓉追问。
“没有了,就这么一句。”戴志回答。
“就这么一句?”冯曼蓉急了,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戴志的表情变成了扑克,道:“杨委员说的很清楚了,不予通过,请你们补充测试。”
“不是还有两位委员通过了吗?两票对一票,也该通过吧。”
“gmp委员会的规矩,是一票否决制的,不是少数服从多数。”
冯曼蓉的脑袋一热,先前受到的培训也忘的一干二净了,气结道:“他一票否决简单了,他一句话,我们全厂上下,几个月都白忙活了?现在原料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批准了生产,我们厂长跑的人都瘦了一圈……”
戴志打断了冯曼蓉的话,板着脸,道:“冯代表,这是杨委员的决定,我们办公室是不能干涉的,我建议,您还是赶紧回厂里去商量商量吧。”
“戴主任……”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戴志摇头。
后面的工作人员也是听的发愣,好在都是有眼力价的,没人敢看戏,三两下的先将冯曼蓉给拖了出去。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药厂代表进办公室。”戴志等门关上了,宣布了新的纪律。
工作人员们默默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用眼神和表情表达着各自的震惊。
自gmp委员会成立以来,这还是第一桩“不予通过”的答复函。
可以想象,已经投入了巨资的京西制药总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
第915章 冯代表
“听说了吗,京西制药总厂吃了个鸭蛋?”
“那是鸭蛋吗?那是一坨屎!”
“一坨屎,能咽下去也行啊,这卡着喉咙,才是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
gmp委员会的院子里,各厂的代表议论纷纷,有的人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有的人感同身受,忧虑万分。
冯曼蓉更是焦躁的恨不得将大姨妈拖出来揍一顿。
她的耳边既有安慰声,也有询问和劝解的声音,同为药厂代表,大家要么觉得是冯曼蓉得罪了杨锐,要么觉得是冯曼蓉没有满足杨锐的要求,当然,更多的是根本不在乎谁对谁错,他们就想知道冯曼蓉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以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若是能够避免自己遇到同样的事,那就更好了。
大约10点左右,杨锐骑着自行车,进到了gmp委员会的院子里。
“答复函”不是出了就算的。“答复函”代表着gmp委员会的委员意见,制药厂不仅有权利决定公开或者部分公开“答复函”,还可以要求向出具答复函的委员做出解释。
当然,所谓的解释,既可以是真的解释,也可以是咨询,还可以是辩论或者对峙,这全由制药公司来决定。
但不管制药公司采用何种应对方式,杨锐都得公布自己的行踪,或者在规定的时间内出现在办公室里,否则,他的答复函也就失效了。
冯曼蓉早几日就去常委办公室里,问了杨锐的日程,今天更是起了个大早,两眼赤红的等在委员会的院子里。
看到杨锐,冯曼蓉就是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
只见她甩开两只手,两腿像是竞走似的,飞快的奔到了杨锐面前。
“杨委员。”冯曼蓉喘了一口气,道:“我想和您谈谈。”
“好,你说吧。”杨锐语气平淡的像是闲聊天。
冯曼蓉的气势被阻隔了几秒钟,但她的眼眶依旧是红的,道:“我想单独和您聊聊。”
杨锐看看身后瞪大了眼睛的好奇人群,点点头,道:“行,等我停一下自行车。”
他将自行车停到了车棚里,再将公文包夹在腋下,像是一名普通公务员似的,慢悠悠的走回来,招呼冯曼蓉道:“去我办公室谈吧。”
“好。”冯曼蓉紧紧的跟着杨锐。
其他药厂的代表们,等两个人进了办公楼,呼啦一下子,全都涌了进来,再等两人进了办公室,又一拥而上,将办公室两边的楼道站了个满。
杨锐没有关办公室门,他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冯曼蓉也挺好看的,至少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称得上是容貌姣好,青春靓丽,值得潜规则了。
他不能在这个敏感时间,将自己陷入谣言绯闻当中去。
尤其不能是与京西制药总厂的代表发生谣言绯闻。
冯曼蓉注意到了杨锐的动作,更有悲愤感。
她看着杨锐像是普通公务员那样,给自己倒茶倒水,也没有了以往的殷勤和主动,反而讽刺似的问道:“杨委员不记得我了吧。”
“怎么会,你是京西制药总厂的业务代表,冯代表是吗?”杨锐抬头。
“您记性不错。”
“谢谢。”
杨锐的回答让冯曼蓉愣了一下,转瞬不屑的笑道:“也是,我每天给您打扫办公室,接热水,清洁洗脸盆,送小礼品,您也不能这么快就忘了吧。”
杨锐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门外,其他药厂的代表都将冯曼蓉的话听到耳中,不由悄声议论:“小冯是疯了吧,哪有这样和委员说话的。”
“二话不说就是不予通过,杨锐这样的委员,你和他怎么谈?”
“这是要摊牌了,小冯最近几天,怕是没少受气。”
“受气?你试试看?咱们的申请要是直接给驳回了,回到厂里是什么结果?全厂通报批评是最轻的,脸都要丢尽了。”
“是啊,你说咱们一天到晚又是伺候人家,又是送礼给人家,到头来,闹个不予通过,真是没法说了。”
办公室里,冯曼蓉也能听到走廊里议论的片段,这让她原本就红的眼眶,一下子变得雾气朦胧了。
用力眨了眨眼睛,冯曼蓉道:“杨委员,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没有,你做的挺好的。”
“我看不是,肯定还有哪里不够好……”冯曼蓉皱皱小鼻子,就要掉下泪珠的模样。
杨锐心道:幸好我没关门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业务代表。
门外的人也开始探头探脑了,冯曼蓉才收起泪容,道:“杨委员,对不起,我激动了,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你要给我们‘不予通过’的答复函。我们厂……我们厂好不容易才拿到美国三木公司的代理权,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当初为了拿律博定的代理权,有多难……”
“我知道……”
“您不知道!”冯曼蓉的声音清脆起来,虎着眼看着杨锐,道:“三木公司是美国的大公司,我们厂长光是为了见管事的人,就等了一个星期,你知道那一个星期是怎么过的吗?美国的小旅店,一天都要好几十美元,我们厂长挑最便宜的住了五天,实在住不起了,就找了个唐人街的中国餐厅的老板,给人家一点钱,等他们店关门了睡桌子上,第二天开门前爬起来,还要给人家帮忙,再穿上昨天收好的衣服去求人家三木公司……你知道唐人街的中国餐厅几点关门吗?晚上一两点才关门,我们厂长还得等着……”
“冯代表……”
冯曼蓉擦擦眼睛,终于是眼泪掉了下来。
她用漂亮的红手帕擦了擦,又使劲的擦擦鼻子,才将之收回去,再次露出楚楚的笑容,道:“对不起,杨委员,我激动了。培训老师以前就说我爱激动,我一着急又给忘了。”
“没事。”杨锐心道: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哭一会骂一会再道歉笑的,如果是普通事情,说不定真让你给弄的心态爆炸,得其所愿了。
然而,律博定并不是普通事情,它不是一个小姑娘哭一鼻子,笑一笑,道歉道歉就能解决的事。
那天打开文件匣子的震撼,仍然留在杨锐脑海中。
一款可能令数万人致死的药物,其造成的负面影响,恐怕比一场局部战争都要大,而它所造成的是直接损失,或许不亚于911。
对于生物学和医学专业研究者来说,它所带来的震惊,是很难消除的。
或许50年后,100年后,人们会将此事当做教训收录在教材中,不再每次说到药物问题的时候都提起,但在80年代,90年代,00年代,10年代,生物学和医学专业的研究者们,是无法忘却此事的。
哪怕只是听说,都会让人念念不忘,更不要说亲身经历了。
因为越是业内人士,越知道一款致命药物所带来的危害。
致死数万人的药物,并不是真的毒药,虽然它比毒药还要恶劣,但现实是,这样一款药物,并不是吃到肚子里的一瞬间,就使人死亡了。
它首先会造成病人的痛苦,在律博定的案例中,是心脏损害。
紧接着,这些吃着处方药的患者,会进一步的寻求医生的帮助。而在药物危害的报道出现以前,医生们其实也并不知道律博定的问题,于是,除了少数幸运儿会停止服药以外,更多人只会服用更多的药物,同时继续服用律博定——因为律博定就是心脏药物,这也是它的危害始终被掩藏了起来的原因——于是,心脏损害继续加深。
而患者及家属又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更大的经济负担。
病人在心脏损伤和心脏治疗的过程中,不断的循环与博弈。
直到最终的恶果显现——某一次心脏病的爆发,或者心脏骤停,成为人类医学史上极羞辱的一面的注脚。
这种缓慢、痛苦却又结果确定的悲剧死亡方式,对于涉及者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心理创伤。
对于生物界和医学界人士来说,也是难言的尴尬与耻辱。
杨锐望着冯曼蓉姣好的面容,看到的却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未来。
在冯曼蓉期待的眼神下,杨锐道:“虽然我很想认同你们的努力,但现在的问题,无关努力。”
“恩?”冯曼蓉的眼睛通红,有些没听懂杨锐说的话。
杨锐道:“我否定的是这款药物,并不是想要否定你们,就像我在答复函里说的,你们需要做更多的安全性方面的实验。”
杨锐现在是以答复函的委员身份回答冯曼蓉,必须非常正式才行。
冯曼蓉听到的却是推脱——其实她的判断也没错,杨锐的确是在推脱。
“究竟要做什么安全性方面的测试,您才肯放行。”冯曼蓉将愤怒藏在胸间,挺胸抬头。
“药品安全是个严肃的话题,不是我放不放行的问题。”杨锐轻轻摇头。
“杨委员……”
“小冯,话说清楚就行了,不要带着情绪工作!”门口,有稳重的男声传来,随之,就见一名身穿暗色衣服,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推门进来了。
“秦厂长。”冯曼蓉叫了起来。
杨锐看向门口。
“鄙人秦翰池。京西制药总厂的厂长。”秦翰池凝视着杨锐,看都没看冯曼蓉。
杨锐暗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位露面的,就是京西制药总厂的厂长。
司厅级的干部,在京城里,也是高级干部了。
门口的各厂代表,也是兴奋了起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议论:
“秦翰池可不是好欺负的。”
“杨锐碰到铁板了。”
“是杨委员。”
“谁知道他还能做几天委员。”
“秦翰池哪里有那么厉害。”
“莫名其妙的不予通过,秦翰池心里藏着气呢。”
“说的像是你看到似的。”
“你看吧,非得把脑浆子打出来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