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产率
杨锐买材料的时候多买?几样,差不多把相邻的两间化工商店搬空了才算完。
让店员帮忙将物件打包好以后,杨锐第一时间返回西捷工厂,然后喊来宁民和贺海川。
宁民和贺海川是西堡肉联厂技术科出身的,两人都是中专毕业,放在后世自然不够看,但在84年的当下,他们属于地方工厂中的技术尖子,经过相同的培训以后,两人也是西捷工厂里技术最好的。
按照西捷工厂最初的设计,这里只需要十名工人,之后革新了设备,优化了生产线以后,工人数量略有增加,但也从来没有超过20人,作为一间医药工厂,这已经不能算是小厂了,杨锐私下里想,西捷工厂作为捷利康最早在国内建立的工厂,说不定肩负着一定的培训功能。
相比后来的工人,杨锐与宁民,贺海川是颇为熟悉的,他也不多做解释,直接道:“西捷工厂目前的生产效率,我认为还有提高的潜力……”
他摆摆手,阻止了紧张的二人,道:“别担心,我不准备做设备改动,我是想在工艺方面改变一下。”
在工厂,工艺改动是非常平常的,国营大厂还好一点,乡镇工厂里面,老板三五不时的就想做技术改动,他们的要求也不高,就望能多生产几块钱的东西出来,一天多赚100块,一个月也能赚个工人的工资出来。
宁民和贺海川毕业以后就呆在西堡肉联厂的技术科里,对工艺改动颇为熟悉,此时放下心来,问:“怎么改动?咱们这样做,用不用通知捷利康?”
两人和普通工人还是有点区别,知道此事内情颇重。
杨锐只当听不懂,道:“就是改动一下工艺而已,不是那个环节工作的人,甚至都发现不了。”
将问题局限在了小地方以后,杨锐拉开工艺图纸,道:“第一步,咱们只改动合成的最后一步,氧化还原的时候,你们要将反应釜的温度控制在0摄氏度,上下波动不超过1摄氏度,能做到吗?”
“这不算是小改动了,要加设备的。”宁民和贺海川互相看看。
杨锐撇撇嘴:“原来的设备都没有移动,算什么改动,不用新增设备,直接用管道将冷气导过来,下午就有人来安装,你们的工作,是现在培训一下工人,给他们重新说明一下工作流程。”
两人在工厂里呆了好几年,对这些很是熟悉,细细听杨锐说明了,也都放下心来。
下午。
几名工人看着将制冷管道调到了生产线末端的反应釜上,生产稍微停顿了几个小时,就重新恢复了。
王元胜望着重新忙碌起来的车间,问杨锐说:“这样能行吗?”
“试试看喽。”杨锐不给放准话。
“如果不成功的话,会不会损失很多?”这次说话的是海国辉,他是海处长的本家侄子,读了大专,懂得一些技术,这次特意请假过来,是作为海处长的代表来的。
杨锐看他一眼,道:“可能损失几个小时的时间,如此而已。”
“原材料也会损失吧。”海国辉本人也在医药系统里工作,了解一些情况。
杨锐道:“原料损失几万块吧。”
“几万块的话,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海国辉有些忐忑不安的发出反对意见。
王元胜紧张的看向杨锐,连忙圆场道:“杨锐是技术方面的权威,技术方面,让他决定就可以了。”
王元胜可是听过杨锐的丰功伟绩,生怕他将好好的合作的给鸡飞蛋打了。
杨锐盯着海国辉看了一会,忽然展颜一笑,道:“咱们的合作中,就是缺少这样一位小伙子,做的对,有反对意见就提出来,我们共同讨论,古人所说的,朝无诤臣,不失其国……”
杨锐年纪轻轻的说人家是小伙子,多少是有些古怪的,但海国辉的脸上还是露出笑容。
“不过……”杨锐稍微停顿了片刻,就接着道:“你对辅酶Q10的技术还了不深,几万块对辅酶Q10的生产线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相比之下,几个小时的耽搁才是最主要的。但技术就是这样,你现在舍不得几个小时验证,之后几个月的时间,都要在低效率下度过了,你说是不是?”
海国辉有种被导师教育的感觉,声音也低了八度,稍微坚持了一下,说:“现在的效率其实也不错,我听说,西捷工厂在国内的此类工厂中都排名前列。”
“哦,做过功课呀。”杨锐一副鼓励年轻人的模样。
海国辉嫩白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说:“我来之前读了一些说明。”
“那你知道西捷工厂的技术是从何而来的吗?”杨锐的帅度更高,说话也更有自信。
王元庆同情的看了一眼海国辉。
海国辉依旧茫然的摇头:“我没有注意到这方面的信息。”
“那你现在知道了,西捷工厂的技术是我开发的,所以呀,现在做一点小改良,既然是我认为有必要的工作,那就应该做下去,哪怕冒一些风险,你说是吧?”
杨锐的逻辑一层连着一层,听的海国辉愣住了。
“开始吧。”杨锐向王元胜瞅一眼,下了命令。
王元胜毫不犹豫的去执行了,他在西堡肉联厂跟着姐夫段华多年,得其吩咐,又眼睁睁的看着杨家一路发起来,自然知道杨锐的分量。
工人们更是没有犹豫,立即按照之前的叮嘱工作。
复工以后,尽管有人心有疑惑,但那又能怎么样,对他们来说,此时的西堡肉联厂和国医外贸,既代表老板,又代表国家,捷利康的影响力远不及其。
机器发出细密而复杂的噪音。
工序一步步的进行,流水线的生产枯燥又充满韵律,就像是蹩脚的音乐家谱写的舞曲,令人恨不得用脚堵住耳朵。
“杨锐……总工,到了最后一步了。”宁民小跑着过来通知。
杨锐被他说的一笑:“总工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觉得直接叫名字不太好。”
“就直接叫名字。”杨锐说着到了最后一步的反应釜前面,观察了一下温度和压力,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全部抖落其中。
“好了,继续进行了吧。”杨锐将塑料包放入另一个塑料袋里,贴身放好。
只在西堡肉联厂和西捷工厂里工作过的宁民显然没见过这种模式,诧异的问:“这就好了?”
“好了,如果顺利的话,最后的收率能提高三个百分点以上。”杨锐给出一个极保守的数字。
宁民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好奇的问:“你放的是什么?”
“催化剂。”杨锐笑笑。他怎么可能说出来,这种效果的催化剂,放在他读研的时代,医药工厂没有大几百万别想买断。而在80年代,杨锐拿出来的催化剂效果更好,放在国外的话,照样能卖出百万美元。
当然,直接用于生产以后,它提高的利润更多,哪怕是3%的产率,一天的产值也能上升1000美元以上,一年去掉检修之类的时间,增加三四十万美元不成问题,和杨锐最初的分红也差不多了。
做老板和拿分红的区别是如此的巨大,令杨锐也陷入了莫名的惆怅中。
宁民不明所以,只能回头继续照顾生产线。
不一会儿,首批辅酶Q10的结晶体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先称量一下。”宁民看了一下手里的表格,对杨锐等人道:“按照以前的经验,这一批的辅酶Q10结晶的重量应该在250克到280克之间,如果增加3%的产率的话,第一批的重量会在257克到288克之间,可能不会特别明显,不过,一天生产下来,应该能看出来了。”
杨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产率究竟能提高多少,还不好说。”
他用的可是超过时代的催化剂,在其他环节的速率没提上来之前,他所用的催化剂的效率可能提高,也可能降低。
王元胜呵呵的笑道:“肯定能成功的……”
“结果出来才能知道。”杨锐继续谦虚。
几个人等了大约十分钟,才见一名戴着白手套的质检员拿着单子,递回给宁民。
“怎么这么久。”宁民低声批评了一句。
“我们担心算错了。”质检员指了指单子。
“涨了还是降了?”王元胜担心的问了一句,终于暴露了内心所想。西堡肉联厂是集体分肥,从西捷工厂分到的利润,会全部变成奖金发给大家的,当然,是以人民币的形式。
宁民慌乱的看了一边单子,轻声道:“涨了。”
“涨了多少?”
“看单子上写的,304克……单子上是这个数字了。”
宁民说完,将单子交给杨锐等人,狠狠的瞪了质检员一眼,将他拽到一边,道:“你从生产线的起始点开始重新查一遍,从投料就开始看,看哪里出现的变化。”
“不是锐哥加了东西吗?”
“锐哥加的是催化剂,不可能增加三五十克的产率的,这可是百分之十几的增加,你知道捷利康投入多少钱才能增加百分之十几的产率吗?”宁民有种认知崩塌的感觉。
……
第六百三十六章 增长
第三天,老李继续守在西捷工厂的生产一线。
平时这个时间,他要么去遛弯了,要么就是在办公室弄点个人爱好。老李同志喜欢喝茶,而且喝的很杂,龙井他喝,乌龙他也喝,毛尖喝得,野茶亦寻过。
最近几年,老李几乎就是捧着一本茶经在度日,除了工作悠闲以外,西堡肉联厂的小金库比较有内涵也是原因之一,买茶可是要花钱的,从外地运水也要花钱,茶具的开支也不在少数,三五不时的,老李同志还会到外地去考察一下当地的茶艺发展……不对,是当地的肉联厂的发展……
这些消费,要不是西堡肉联厂的办公室经费充沛,老李还真做不到,甚至换一个上级部门的高级领导,他也别想像是老李这样,玩的有滋有味。
不过,老李虽然不爱弄权爱饮茶,可他对权力抓的还是满紧的,尤其是涉及到他的办公室经费的时候,老李是无比的认真。
他看着生产线上流下来的辅酶Q10,心里已是将之换算成了一颗颗的茶叶了。
“12点了,算产量,算产量。”老李看着手表的秒针分针和时针重合,立即高声喊了起来,像是幼儿园里的大男孩。
王元胜苦笑着答应一声,跑去催问了。在西堡肉联厂,老李其实也是这般脾气,屠宰任务多的时候,就不断问杀了多少头,不断的催促车间跟上进度。
然而,辅酶Q10的生产和杀猪一样吗?
王元胜瞅了一眼在生产线尽头闭目养神,等着加料的杨锐,暗自摇头。
“2900克了。”王元胜跑去问了质检员,回来报告:“特等品的重量是1440克,比以前也有提高……”
王元胜根本没听后面的,反而有些忧愁的道:“才2900克呀,昨天不是都七斤多了吗?”
“这不是才12点嘛。”王元胜笑着解释。
“昨天还是半负荷呢,今天全负荷了吗?”
“全负荷了,但也没到半天时间。”王元胜掐着时间算道:“工人们都是楸点上班的,到现在才4个小时,晚上6点下班,这不是还有6个小时?比现在还多一半的时间呢。”
王元胜这才转忧为喜道:“这么说,今天的产量是能突破7公斤了?”
“看起来有机会。”王元胜哄小孩似的将老李哄的坐下来,擦一把汗,心想:老小孩老小孩,都是人老了就变小孩了,老李头今年好像才65吧,怎么就变的这么快。
扭头再看老李皱巴巴的皮肤和老人斑,王元胜又不禁想:“老李不会是改了年龄了吧,唉……后勤主任的位置是越来越不好坐了。”
“小王,过来泡茶,想什么呢。”没几分钟,老李生硬的声音再次刮过王元胜的耳膜。
“来了来了。”王元胜回了一声,赶紧跑了回去,忙碌的过程中,不免羡慕的看一眼闭目养神的杨锐:洒洒化肥一样的东西就能当职业了,怎么想都比自己跑断腿来的美。
“厂长,这会儿来杯毛尖怎么样?淡一点,中午好睡午觉。”王元胜一边想,一边颠颠的跑去献殷勤。
杨锐翘着脚,眼睛向着生产线,脑海里实际在搜索文献。
从小到大,杨锐都不习惯让自己的脑袋空着,无所事事的经历对他来说是很少有的,中学时代如此,大学时代如此,读研时期如此,做补习老师期间更是如此。
到了现在,杨锐总算是得到了不用让脑袋闲下来的宝物了。
他的脑海里,有的是东西可供阅读。
要是以前,杨锐肯定是不耐烦在生产线跟前等待的,而今有了东西可读,就无所谓了。
他在这里坐着,宁民、贺海川还有田世昌等人,有空了也就凑过来。
几个人以前就有交情,而今相处两日,又重新熟悉起来。
这其中,尤以田世昌最为感慨,问题也是从“大学是啥样”开始的。
当初的锐学组,有好几个人都没有参加高考,直接参加了工作。
与学车的几名学生不同,田世昌的成绩是比较好的,不过,他的家庭条件一般,而西捷工厂当日的招工待遇又着实不错。
杨锐有意帮田世昌调整情绪,大略的介绍了一些学校里东西,就笑呵呵的道:“你现在也不差呀,怎么说都是技术骨干了,再做两三年,大概就有其他的外企来挖你了。”
“再过两三年,你都大学毕业了,可以分配工作了。”田世昌心中不乏懊恼,道:“也许,我当初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你做了适合自己的选择,未必是一个坏选择。”杨锐笑笑,说:“等我分配工作的时候,你都要被外企挖来挖去了,到时候记得要个好条件。”
“总觉得有点遗憾。”田世昌叹口气。
“人生总是有遗憾。”这时候,杨锐是可以鼓励他继续读书的,不过,杨锐并不觉得高考对田世昌是一条好出路。
读书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条极好的出路,它也是最舒服最有效率的康庄大道,不过,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同样不容易,也不轻言放弃,再者说,田世昌的成绩在锐学组中名列中游,他当年若是跟着杨锐一起读书,或许还有通过高考的希望,现在单独复习,恐怕是希望渺茫。
是否要一头撞在高考的围墙上,然后看看自己是得到更广阔的世界,还是撞死在了墙上,那应该是田世昌的决定,杨锐并不想干涉,更不想给出没有意义的鼓励。
高四时代的杨锐,有充足的时间照顾同学,现在却不会有了。
杨锐不想给田世昌虚幻的梦想。
84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了,再要开始的85年的高考同样不会轻松,西堡中学的生源得以改善以后,录取率应该会有所提高,但究竟能有几个人读得上大学,依然是个未知数,而且,这个时间毕业的学生,也算不得幸运。
反而是田世昌目前的工作,坚持四年以后,也许收获更多,当然,肯定是比大学里读书艰苦的多,以后也需要更努力的生活,但无论是艰苦还是努力,至少反馈的比高考要及时。
田世昌有些失望又有些奇怪的道:“还以为你会劝我去复读的,邮政所的吴倩都去复读了……”
“吴倩年纪还小,而且,她是自己想要读书的,你还能受得了再复读吗?”
“我以前也没太想,今天看你撒催化剂,我就有点想了。”田世昌深吸了一口气,比划着道:“你就这样撒一下催化剂,就算一天的工作了,这和我们的工作可是不一样了……”
“你想学怎么做催化剂?”
“有点。”
杨锐微微点头,道:“说起来也不难,就现在的情况,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田世昌一下子振奋起来,恨不得记笔记的道:“你说你说。”
杨锐笑笑,道:“你先复读一年,然后考一个重点大学,必须是重点,为什么呢,因为催化剂的研究需要一个不错的实验室来支持,一般来说,只有重点大学的实验室才能提供。当然,到了二本也不是完全找不到实验室,这个就要碰运气了,而且,有些二本的专业,分数不见得比重点的低。”
田世昌面有难色,他放下书本一年多了,再重新捡起来都难,考重点更是想都不用想。
杨锐继续说着实话,道:“大学实验室每年都会招几个新人进去帮忙,你要学怎么配置催化剂,就要想方设法的加入实验室,现在的话30个人的一个班,平均能有一个人加入就不错了。”
看了田世昌一眼,杨锐再道:“能够成为重点大学的5%,就有了研究催化剂的基础,通常来说,研究一款合用的催化剂要一两年的时间,用时长的七八年也是有的,就我所知,一般的实验室里,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接触到直接的项目,至于这三分之一的人里面,有几个人能成功?”
杨锐摇摇头,道:“本科生能做出合用的催化剂的,极少极少,读个研究生的话,倒是能让几率增大一些,不过,除非运气特别好,否则,没有十年的时间,是做不到我现在的悠闲的。”
田世昌颇有些无语的道:“但你不是做到了?”
杨锐笑笑:“我还是高考状元呢,你记得不?”
田世昌无可奈何。
……
第六百三十七章 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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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半,各种吵杂的噪音渐渐的小了下来,除了当班的工人要负责一些清洗和善后以外,剩下的工人都进入更衣间沐浴换衣去了。
吃饱喝足的老李掐着时间,匆匆而来,冲进质检室就问:“怎么样了?最后产了多少?”
宁明苦笑着迎上去,道:“这不是才结束,还没算出来呢,最后一批结晶都没形成呢。”
“你们就不知道早点算,这个东西,要第一时间报告嘛,你在西联厂的时候,老周就没教给你们?”老李一脸的不爽,声音又大又粗,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人了。
要是放在3o年后的新工人时代,厂长这样子搞,工人早就一脸唾沫喷回去,转身辞职走人了。
但在84年,工厂的气氛就是这样,别说老李这样资格老履历后的,就是普通的车间主任,也是又狠又凶的,宁明这样的小年轻,早就习惯了,而且也在继续学习中。
“厂长,宁明进厂的时候,老周已经去三厂了。”王元胜小声帮他说了个话。
老李“恩”的一声,问:“我记错了?”
“不算记错,宁明是81年进厂的,老周刚调走不久,弄混了也不奇怪。”王元胜心里加了一句:也就调走两年吧。
“我就说,哎,老周练新人还是有一套的。”老李叹了一口气,开始回忆往昔道:“做事还是要我们革命时的一帮老伙计,看看你们现在,尤其是这些6o年以后出生的小年轻,怕苦怕累,开口这个新技术,闭口那个新技术,真到做事的时候,一个个的掉链子,新技术新技术的,新技术还不是要人来做?”
“您说的是,年轻人还不懂事,过几年就明白了。”王元胜笑呵呵的给老李笑。
宁明听着两人的话,啼笑皆非,心里叹一口气:“李厂长是真的老了……”
“李厂长,精神着呢。”杨锐旁边打了声招呼。
他话刚说出口,王元胜就是心中一凛,老李亦是炸了毛:“精神什么?我还没退休呢!”
“精神”这样的问候语,在河东地方,是领导干部过年时慰问老干部的专用语。老干部的身体都好不到哪里去,只能用精神头来赞许了。
老李自从年纪大了以后,最是听不得说他老的话,谁说就要和谁生气,别人谁都拉不住。
王元胜紧张的四处张望,指望着有谁能来救驾。
老李虎视眈眈的看向后方。
杨锐面带纯真笑容,帅气的打了个招呼:“李厂长是真的精神,中气十足啊,我看您还能再干三十年。”
老李歪着脸打量着杨锐,就在王元胜捏紧裤腰带想要上去拉架的时候,老李忽的笑了出来:“杨锐啊,和你比起来,我是真的老了,你大舅入厂的时候,我一次上两个台阶,蹭蹭蹭的能爬四五层楼,都不带喘气的,现在不行喽,我听说南方都有电梯了,赶明儿,我也想整一个。”
“您老真新潮。”杨锐看着李厂长斑驳的色,自然而然的加了个“老”字。
王元胜心里又是一紧。
李厂长在西堡镇称王称霸惯了,他不喜欢“老”字,耳边就真的很少这样的声音,乍听起来,也是愣了愣神。
“小杨太会说话了。”李厂长再次出高亢的笑声:“咱们这里人,以前都说洋气,新潮更好听,比洋气说起来洋气,咦,这个有意思,哈哈……”
李厂长的笑声震动了房梁,袅袅的余音像是树枝在空中挥舞的声音。
“多亏了杨锐你呀,产量不仅没降低,还有可能增加了,不愧是北大的学生。”李厂长可了劲的夸奖杨锐,都不让别人插口。
杨锐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道:“我也就是学了个皮毛,没有给母校丢脸就不错了,具体到产量增长,能增长多少,还是靠工人师傅们努力。”
“工人们的努力值得肯定,你的付出,我们也都记在心里。”李厂长用熟悉的官方语言说了两句,又觉得说的不实在,但说点实在的,又不知从哪开始。
杨锐根本不是西堡肉联厂的人呢。
“小宁,产量数字出来了没?”李厂长再次问到了自己熟悉的话题。
“出来了,出来了。”宁民赶紧给回了一句,回头将刚递过来的报表交给李厂长道:“还没核对呢。”
“先看个大概。”李厂长说着就直接翻后面,口中道:“杨锐,你说你咋不早点让香港公司弄这一套招数?啊?我们给英国公司打工,可是给累惨喽。”
“捷利康不应该卡国医外贸的分红的,不过,等人家把分红给还了,咱们这边也得撤了,这是没办法的招数。”杨锐随口笑笑,问:“今天的产量是多少?”
“我看看……7629克,这是……”
“七点六公斤,要十五斤了。”杨锐迅算出了数字,脸上也是留着笑,按照西捷厂往日6公斤多点的产能,这个催化剂的效果达到了2o%了。
说实话,在用催化剂之前,他也不知道催化剂的最终效果如何,毕竟,西捷工厂用的工艺细节和工艺设备与文献中的并不完全相同,催化剂是否达到了最大效果,或者说,催化剂是否与某些原料不匹配,都属于难以确定的问题。
现在看来是确定了。
李厂长默算着价格,低声道:“今天一天的产值,就有15万美元了?”
“这要看国医外贸最后出售的价格了。”杨锐的目光看向海处长的侄子海国辉。
海国辉一个激灵,道:“三五天就知道消息了,我现在也说不上来。”
“我们在前线卖力,国医外贸要是在后方掉链子,我可不答应。”老李为了自己的小金库,极其认真的盯着海国辉看。
海国辉一脸傻笑。
老李继续盯着他看。
海国辉继续一脸傻笑。
老李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海国辉的脸,笑道:“装的还挺像的,我们以前抓舌头,遇到这样子的,都是一刀捅在大腿上……”
海国辉笑不出来了,他突然回忆起自己看的历史书,“质子”感觉好像和“侄子”的音调很像似的。
“李厂长,说到产量,我还有一个想法。”杨锐小小的挽救了一下海国辉。
“产量”是目前最刺激李厂长的话题,他马上放过了海国辉,道:“你说,你说。”
杨锐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西捷工厂的设备保养的不错,要是再多找几个人,一天三班倒的话,产量肯定还能增加,唯一的问题在于……”
“说的对啊,我们每年忙的时候也要三班倒杀猪的,你看看我,忙的都忘了这一茬了。”李厂长一拍大腿,人都精神起来。
“三班倒的话,我们是有一个问题的。”
“缺人就从西联厂里找,咱们别的没有,就是人多。”
“人要的不多,增加几个人手就行了,我说的问题是咱们缺少原料,精制茄尼醇的产量还是太少,西捷工厂能拿到的就是这么多了。”
李厂长这下子意识到了情况,问:“精制茄尼醇要多少?从哪里弄?”
“产烟地方都有机会,李厂长,您要是能弄来多三分之一的茄尼醇,咱们的产值起码增加三分之一!”杨锐热情的鼓励着李厂长,没两句就让李厂长下定了决心。
“咱们可要说好了。”李厂长交友广泛,转转脑筋就能想到两个人的名字。
……
第667章 分钱
老李的革命经历还是很丰富,几个电话打出去,就问到了一个办法,先买些粗制茄尼醇,再到精制茄尼醇的工厂里要人加工。
这年月,终端销售都是最好做的,人们疯抢一切的产品,从日常消费品到各种工业品,反而因为供小于求的原因,采购难为,尤其是采购原料的,没有一点关系和办法,那是要把闭门羹吃到饱的。
老李人托人的找到粗制茄尼醇的工厂,定好了东西,又找精制茄尼醇的工厂,算是好好的消耗了一波人情。
而他找的精制茄尼醇工厂,还是属于捷利康名下的合资厂,不过,就像是西捷工厂不会被捷利康彻底控制一样,各地的精制茄尼醇更容易受到本地的影响,毕竟,需要用烟叶提取茄尼醇的工厂,更容易受到地头蛇们的控制。
更多的茄尼醇运了过来,使得工厂的运行时间也越来越长,而辅酶Q10的产量也越来越高。
从7公斤到8公斤,从8公斤到9公斤,西捷工厂辅酶Q10的产量一路飙升到了10公斤左右,才增势回落。
这也就是极限了。
厂里面的工人就那么多,虽然本来就有余量,而且临时调配了一些工人,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三班倒工作量,每天开工到12点,无论如何都要结束生产了。
另外,不像是西堡肉联厂的流水线,西捷工厂这样的医药生产工厂,设备相对脆弱,也禁不住24小时的连轴转,该清洗的时候要清洗,该维护的时候要维护,若不如此,两天的功夫,辅酶Q10的结晶质量就会降低,销售额不升反降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10公斤的产量也是着实超出了几方人的预料。
唯一可惜的是,国医外贸负责销售的话,20美元每克的价格是保不住的。
这样的抛售,甚至可能只有一半的钱落袋。
但不管怎么说,这笔钱足够支付杨锐很长一段时间的律师费了。
所以,只是过了几天的功夫,杨*就找来老李,以及海处长的代表海国辉,提议道:“我们分钱。”
“现在就分?”海国辉知道分钱要通过国医外贸,这显然是要海处长出面的事,不由道:“以前不都是一个季度分红一次吗?现在才五天时间,太快了吧。”
“以前是有正规合同的,捷利康都坑了我们,现在不提前分钱,别说三个月后了,三十天以后会怎么样我们都说不上。再者说,我们现在也需要钱来给工人们发奖金了。”杨锐一边说一边看其他两人。
老李皱眉道:“工人工作有工资,还要什么奖金。”
“他们现在每天从早7点工作到晚上12点,工作时间长达15个小时,如果一点奖金都没有,谁耐烦继续做下去,别的不说,工作疲惫了,出了问题,首先损失的是产品。每天多出几百颗的次品,我们就要亏损更多了。”
“现在才开工七天就分钱,之后怎么办?”老李考虑的很长远。
杨锐苦笑的想:您以为捷利康真的再不回来了?把大几百万的东西留在这里给你糟蹋?
这种伤士气的话,现在是不好说的,杨锐摇摇头,道:“我们不说工人怎么样,我再说一点,如果咱们现在不分钱,一个月后分钱,万一,我是说万一,上面知道了要分钱怎么办?”
“谁要分?”老李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
杨锐道:“不管是谁,一天十几二十万美元的收益,谁不心动?要是一口气存几百万美元,国医外贸坑了我们怎么办?”
此言一出,海国辉自然要表示反对,老李却是一下子变节了,道:“分,钱一定要分,国辉,你回去以后,好好和你伯父谈,请他从大局出发,从小处着眼……”
老李习惯性的背起了套话,但首先是同意了杨锐分钱的意见。
杨锐再对海国辉,道:“你就与海处长说,我们分钱快一点,国医外贸也能快点拿到钱,所有人都能快点拿到钱,对不?你亲自给海处长说明,就说是我杨锐说的。”
杨锐当初给海处长许了两成的纯利,但海处长有各种担心,并且也不能达到杨锐的全部要求,最终,海处长要了一成的利润,比杨锐的许诺都少了一半,但超过10万美元的收入,已经让海处长心惊胆战了。
要不是杨锐答应在海外完成转账,并且帮海处长注册瑞士银行的不记名账户,海处长甚至不敢答应他。
这也是杨锐第一次明目张胆的突破合法公司的界限,不过,为了PcR的归属,杨锐是在所不惜的。
放过这次机会,他也许还会有其他的机会获得诺贝尔奖,毕竟,未来三十年的生物学发展到处都是机会,至少还有30次诺贝尔奖的颁奖,但谁又知道,其他的诺贝尔奖级的技术,不会遇到相似的问题。
除了一往无前,杨锐也是没有退路了,大不了,在一个人迹罕至,偏僻而孤独的地方继续做科研——中国对学者向来优待,考虑到他需要钱的目的,杨锐觉得自己还能承受事败的后果。
而对海处长来说,早一天拿到钱,也能早一天缓解自己的焦虑。
杨锐相信,海处长是愿意早日分钱的。
海国辉不确定的答应了下来,自己回去打电话商量。
没两日,国医外贸果然将首批收入给发了下来。
“每克14美元,和预想中的差不多吧?”海国辉过来通知,也不知道众人会高兴还是不高兴。
杨锐也确实不知道。
每克比捷利康时代少了6美元,要论起来,这是一笔巨大的资金。
但是,这笔钱毕竟会有五成到华锐公司的账上,去掉海处长的一成,杨锐还能落手4成。
当然,还要去掉30%左右的成本。
最终,杨锐能拿到销售价格的三成左右的收入,差不多每克5美元稍多的样子。
按照每天10公斤左右的产量,这就是每天5万美元的收入。
“不用担心销售的工厂,还真是赚钱。”杨锐不由的有些心动:如果能坚持一个月的话,至少能雇得起好律师了。
然而,捷利康显然并不准备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第三周,捷利康的代表就与省城的官员,一并来到了西堡镇。
……
第六百三十九章 御林军出动
李厂长和杨锐差不多同一时间得到来自省城平江的消息。
两人亦是差不多时间时间开始打电话了解情况。
省城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是像筛子一样的漏,下一场暴雨也只能蓄水三秒钟的地方,自然是因为洞太大太多,即使省招商办的人尽其所能的满足捷利康的要求,以期封锁消息,消息仍然源源不断的涌向西堡镇。
想想也是,杨锐的老爹就是招商办的副局长,而且已经做了小半年,不知道联系了多少自己门生故吏,更别说杨家的故友,以及母方的亲眷,这些人,若是平常时分,自然会对外资企业礼遇有加,至于现在,当然还是礼遇有加的,但封锁消息什么的,就不太可能了。
这样的事情,就是省委书记也无可奈何,如果下面的中层干部打个电话都要管,他平时也不要做什么,就盯着电信局算了。
当天下午,李厂长和杨锐汇集了大量的信息,然后聚在一起商量。海国辉陪坐一旁,只是没什么说话的余地,这是属于地头蛇们的勾当,不在海处长的工作范围。
互相了解了一番情况,杨锐道:“我有两个建议。第一,先拖延一下捷利康的行程,给咱们争取多一点的时间。第二,再发一次奖金,把西捷工厂的工人们争取过来。”
“争取工人是应该的,但发奖金没必要。”老李喝着茶,保持着头脑清醒,且道:“咱们上一次就给每人发了两百块的奖金,等于是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现在才过了一个星期,难道再发两百块?没有这样的道理。”
停顿了一下,老李解释道:“你不能光盯着西捷工厂看,西捷工厂在西堡肉联厂里面,用的是西堡肉联厂的车间,里面的情况,厂里人也都一清二楚。你上一次说给西捷工厂的工人分钱,那是为了让工人们好好加班,这个我能理解,西联厂的人也能理解,大家也都看到西捷工厂的工人早出晚归了。不过,你要是为了保守秘密,给西捷工厂的人发钱,你就不怕堡肉联厂的人说出去?”
杨锐愣了一下,也是心下一惊,想想道:“那就给西联厂也发钱,最近的分红不是到了西联厂的账上?李厂长就给发下去吧。”
“发钱发钱,你怎么尽想着发钱?”李厂长不高兴的道:“钱是万能的不成?”
杨锐道:“钱不是万能的,但能解决眼前的困境不是?捷利康和省里的调查组明天就能到西堡镇,就是耽搁他们一下,也就是晚一两天的事,这段时间,偌大的西堡肉联厂,还有什么办法统一思想?”
“我们召开职工大会,统一思想!”
“李厂长,一只老鼠坏一锅汤,您团结了999名同志,只要一名同志站出来,情况就不妙了。”
“我们西联厂的同志还是很团结的。”老李依旧舍不得进到口袋里的美元,这笔钱的用处太大了,用的好了,能让他在退休前出国考察两三次。而要是没有这次的机会,等他退休了,想想也知道,新任领导不可能给他出国旅游的机会了,茶叶肯定也买不起好的了……
不过,杨锐说的也有道理,老李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好了,我先让办公室的先把有问题的人挑出来,派到外地去,剩下的也好办,我们挑出比较可靠的同志留在本厂,剩下的派到分厂去,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再从分厂挑选一些人上来,另外,职工大会也要开,我会给大家说明白情况的……”
老李说的兴奋,一口气喝了半杯茶,又道:“上级领导以前是经常来我们西堡肉联厂考察的,来一次,我们给弄一点土特产。”
他嘿嘿的笑两声,比划道:“我们厂的冷库,你大概没去过吧,五指宽的肥肉,我们堆了不知道多少,每年都是给领导送礼的,还有猪头,有的领导就好这一口,大猪头都要留下来的,到时候,考察的领导来了,我们按照行进的路线安排好人,好酒好肉的招待上,临走的时候大肥肉一送,没问题的。”
<>杨锐佩服的点头:“要按您这样的流程,还真挺稳妥的。”
“我说是吧。”
“就有一个问题。”
“恩?”
“这次有捷利康的人跟着,而且,他们明显就是来找茬的,到时候,要是捷利康的人给来的领导,一人送一条子外国牛里脊怎么办?”
“唔,打秋风的人其实已经吃饱了,这确实有点麻烦。”李厂长微微颔首。
海处长的侄子海国辉迷茫的看着两人,他刚刚工作不久,尚未接受到完整的海家培训,又没有受到网络媒体的污染,快要听不懂两人说什么了。
杨锐本着安全第一,你花钱,我们大家都安全的理念,再次劝道:“厂长,省里这次派人来,有些地方一样,有些地方不一样,我琢磨着,人家秋风还是要打的,路径什么的听不听我们的,就不好说了,所以,您说的团结群众,还有临时安排一些人的办法,也应该用上。不一样的地方呢,我考虑着是这样的,以前来考察的,人家是来学习,是来看好东西,享受好地方的,这一次,人家是来找茬的,就是要盯着咱们犄角旮旯来看的,咱们得多考虑一点,比如说,咱们的账目清楚不?”
李厂长呵呵一笑:“我们厂光财务就有100多人,同时做三套帐,他们查不出来。”
“那捷利康要是从北京上海请了财务,来咱们厂查账呢?”
李厂长犹豫了一下,讪笑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您想想,他们一天起码14万美元收入的工厂被咱们给占了,他们就花1天的钱,拿14万美元去北京上海请会计师过来,他们能请到多少?”
“财政部的会计师都要来,这个咱可禁不住呀。”李厂长喃喃自语。80年代人都认为级别越高的单位里的员工越厉害,短期来看,也确实如此。
杨锐见李厂长动摇了,立刻加码道:“我感觉着,咱们先把钱发下去,度过了这一关再说。钱账里,在公账里,或者发给个人了,肯定有不小的区别吧。到时候,咱们再开职工大会,统一思想,按照您说的办法走,是不是更稳妥一点。”
老李沉默不语。
杨锐并不气馁,比起他私人老板们,老李这样的厂长算是好说话的了。
杨锐看了一下表,再接再厉道:“老厂长,如果要发钱的话,今天就得抓紧了,要不然,财务连账都做不完,必须得赶在职工大会前,把钱发下去吧,要不然,又有啥效果?您说呢。”
看了老李头一眼,杨锐换了一个语气,再道:“老厂长,我从小就在西联厂的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也是咱们西联厂的子弟,厂里大多数人,都是愿意为集体利益牺牲自己的,但不可否认,总有一些人,是特别的自私自利,咱们得防着点,您说是吧。”
老李“恩”的一声,道:“发钱不能解决问题,要先解决思想问题,而且,有些人的问题,那不是发钱能解决的。你比如二厂工伤的那个,和我还是本家,厂里按规定解决了他大儿子的工作,他还闹着要让二儿子上工,这是一点钱能解决的问题?确实,他家里是有困难,但厂里有困难的家庭不是一家两家的,如果让他的二儿子上工了,其他有困难的家庭是不是也得提要求?到时候,总有人要不满意,这些人,要么就远远的打发出去,要么就得看好了,你说是不是。”
“您说的是,但您得给打法人的人发钱吧,看人的人也得拿到钱,他才高兴不是?总之,发钱肯定是没错的,对不对?”不用杨锐掏钱,他自然要劝说李厂长增加更多的安全措施,并道:“老厂长,咱们得稳住阵脚,才能一路赚钱下去,后面的钱还多着呢。要是这次让捷利康给赢了,省里下令咱们把厂子还回去,咱们损失才大呢。”
“你的意思是,厂子可以不还回去?”老厂长眼前一亮,终于心动了。
杨锐点头道:“捷利康要回厂房的先决条件,我认为有三点,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提出来。第一,捷利康要把该给我们的分红给我们,并且支付滞纳金和利息,并用书面形式保证此类事事件不再发生。”
“这是应该的。”老厂长颔首。
“对的。”海国辉同志轻轻的刷了一下存在感的。
杨锐笑笑,又道:“第二,捷利康要严惩造成此次事件的员工。”
“恩。”
“第三,不追究我们为了讨回分红而进行的一系列工作。”
老厂长讶然抬头:“捷利康不会同意这个吧。”
“不同意,他们就拿不回厂子,我们就继续分钱!”杨锐说的斩钉截铁。
“你保证是这三条?”老厂长的眼神犀亮。
“我保证。”
“我们签攻守同盟,如果三方都同意这个,我就把钱发下去。”老李之所以如此在乎此事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按照捷利康当年的合约,西堡肉联厂只是单纯的生产企业,拿不到多少钱。
当然,其实还是能拿到不少钱的,而且是美元,但是和现在的三家分红比起来,以前分的钱不值一提。
所以,老李是最希望目前的状况持续下去的人。海处长自然也是如此。
杨锐倒是希望能拿回分红,免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有杜邦站在后面,捷利康是宁可上法庭也不愿意支付分红的,杨锐无可奈何的选择,只能是能赚多少是多少。
在海国辉电话海处长以后,三方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确定了攻守同盟的要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之后,杨锐再次看表,敦促李厂长道:“现在就忙起来吧,您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
“不用,我们有预案。”李厂长自信的叫人进来。
杨锐大为震惊,84年的国企对付领导都这么先进了。
李厂长得意洋洋,等王元胜过来,命令道:“你去把咱们82年评选‘文明单位’的文件全部找出来,该补充的补充,立即执行!”
“是。”王元胜的小脸皮也变的杀气腾腾了。
一家生机勃勃的国企,可以没有好的产品,可以没有好的技术,可以没有好的市场,但它必须有一只能打能拼,下能对付市井无赖,中能抵抗地方政府,上能敷衍高层领导的队伍!
对于一名在位二十年的国企一把手,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精干强悍的队伍,就是他的御林军,他的宫禁宿卫!
1984年,夏秋之交。
西堡肉联厂御林军出动!
……
第六百四十章 得道多助
西堡肉联厂是河东!有数的大型肉类联合加工企业,鼎盛时期,西堡肉联厂的工人超过万人,经过三四十年的繁衍生息和再招工,西联厂的厂区已经形成了一座新城市。
而且比西堡镇的更大,更规整,更漂亮。
就最简单的卫生而言,西堡镇的卫生所总共只有两个工人的编制,再招两名临时工,就要负责全镇的卫生,可以想见,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清运垃圾,除此以外,无论是清扫还是清洗,都超过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而在西堡肉联厂,蔓延数公里的厂区内,有专门的保洁队伍,人数近百。平日闲暇的时间,工厂和车间还会三五不时的组织工人大扫除。随处可见的水泥硬化路面也与西堡镇背街的土路形成鲜明的对比。
西联厂甚至有自己的洒水车,不仅清洗路面,还可以清洗道旁树和花坛树丛。
由此还可以产生一个新的对比,西堡镇的路旁是没有道旁树和花坛的,任何的绿化工程对于这个时代的小镇来说,都是极为奢侈的。
事实上,30年后的许多小镇依旧没有绿化工程,而在1984年,西堡肉联厂的厂内绿化比普通大学也不遑多让。
而在人员构成方面,西堡镇与西堡肉联厂亦是截然不同的。
西联厂人与西堡镇人是两种人,尽管他们生活在同一块地域,但他们生活的差距,或许比北京人与平江人的差距还要大。
首先,西联厂人来自全国各地,他们或者怀着建设中国的希望,或者按照政府的要求,或者出于学校的分配,聚集于西堡肉联厂,这里有北京人,有上海人,有河南人,有海南人,有河东人,这里不是一所大学,但胜似一所大学,将所有人联系在一起的是中国话,是普通话。
其次,西联厂的人员读书更多。
尽管不像是三线大厂那样拥有许多高素质的工程师,但在西联厂,初中和高中毕业生,还有大量的技校生是随处可见的。
早几年的时候,西堡肉联厂的中学也办的相当不错,只是在运动以后,恢复的极慢。
土生土长的西堡镇人就不一样了,河东省既不是教育大省,亦不是富庶的省份,如南湖市这样的地级城市还算说得过去,到了溪县一级就是吃饭财政了——每年收上来的税刚好够给大家发工资,想做点什么都没钱,都得想方设法的找。
至于西堡镇就更糟了,县里除了寥寥百余个公务员编制,根本没有像样的岗位,自然的,有办法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的离开这里,最后,西堡镇上的居民除了国家单位的干部和家属以外,就是自寻营生的经营者,在80年代初,这样的环境是说不上舒爽的。
西堡肉联厂是一个现代世界,西堡镇更像是民国小镇,它们的泾渭分明,也让西堡肉联厂的工人们与西堡镇的居民们泾渭分明,尤其是西堡肉联厂的工人们,除了路过,实在不需要去西堡镇做什么,西联厂内什么都有。
而在这个独立王国里,一旦老李厂长启动他的御林军,西联厂就像是亮出了爪子的雄狮,全身肌肉紧张的面对即将到访的上级领导。
上级领导才是这个独立王国的天敌。
大批工人将被派遣出去,或者去分厂,或者打发回家,暂且休息。
老李厂长的嫡系或者被打散了去各个车间,或者集中起来看守交通要道。
预计领导将要通过的道路,被一遍遍的清扫,一遍遍的检查,不仅要没有丝毫的灰尘垃圾,还不能有突然冲出来含冤的职工和家属。
而在晚饭后的全厂职工大会上,老李厂长更是露出许久不见的峥嵘,道:“我老李自建厂之日起,就在咱们西堡肉联厂了,我做厂长,也有二十年了!我这一辈子,是眼看着我们西堡肉联厂,从一家屠宰车间,成长为全省最大的肉类联合加工厂,这里面,多少人流了汗,多少人流了泪,多少人流了血,我记得清清楚楚,把握遇,努力奋斗,是我们厂能生存壮大的根本,今天呀,又有一个机遇落在咱们手里,生物制药!而且是出售给外国人的!”
老李笔直的站在台上,拳头攥的紧紧的,道:“西捷工厂就是我们的机遇,我们要是能抓住它,我们就有可能让我们厂的资产再增长两倍,再增长三倍!咱们厂的老员工,子弟们,可能还记得咱们厂六七十年代的辉煌,那时候,咱们出口东欧的白条猪,可是整车整车的出去,从铁路到政府,哪个敢不敬着我们……那是好时候啊!”
老李叹息一口气,又道:“现在,我们也许又迎来了一波好时候,不管是新人老人,大家得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常有!”
“要抓住这次机会,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归根结底就是一样,我们要团结一心。怎么团结一心?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跑动腿,管住嘴……”
老李回忆往昔之后,说了要求,接着,他的语气转向严厉,道:“对于枉顾集体的人,我今天就放一句话在这里,你让我老李一时不痛快,我让你小子一辈子难受!”
满满一间大礼堂,总厂上千名工人和干部,噤若寒蝉。
“该说的话我说过了,接下来,大家各自到财务处取领这段时间的加班费。这笔额外的经费呢,就是西捷工厂给咱们赚的,保住西捷工厂,大家以后还有加班费发,保不住,你们吃了我,也没钱,行了,就这样吧。”老李没去过美国,但大棒甜枣的原理,很早以前就懂了。
职工们蜂拥而出,一边热切的谈论,一边直奔财务处而去。
“每人两百,数好了签字,离柜概不负责啊。”会计的声音在办公室里传出去好远,引来更大声的议论。
两百元,比二级工的工资还要高了,西堡肉联厂虽富,却从来没有富到这种程度。
老李亦是下了血本的,不仅把换汇回来的美元花了个干净,还自己添补了一些。
就是西堡肉联厂自己,若是能买两条火腿肠生产线,或者做一个新的午餐肉生产线,一年都不知道要赚多少钱。
但通过换汇的方式,老李却是自然而然的拉到了一批同盟军。
捷利康身为英国公司,固然是全省自上而下关注的焦点,但实惠才是第一位的。
老李的行动,也不其然间帮助了省政府招商局的杨峰同志。
这位挖空了心思想要迟滞敌军的前西寨子乡党委书记,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体会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
第六百四十章 失道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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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峰也是接待领导的老手。他不光接待过领导,早年他还接待过工作?。
接待领导出了错,脸上无光,要受损失,接待工作组出了错,有时候是要去农场改造的。
因此,面对接待领导的问题,全中国没有哪一个干部敢等闲视之,不如临大敌的,都被大浪淘沙了。
杨峰做了二十年的西寨子乡党委书记,一把手的年资与李厂长相差无几,而在办事方面,杨峰同志更是总结出了八字真言:“有理有据,以争促和”。
面对领导,清高是下下之选,政治政治,就是协调人与人关系问题,清高者就应该远离政治。
对领导卑躬屈膝是庸人之计,所谓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卑躬屈膝的干部,领导不会怪责是没错,但也不会刻意保着你,要想坐稳江山2o年,这一招是行不通的。
“有理有据,以争促和”是杨峰多年来总结的经验,当然,也是一把手才能用的经验,那就是要以斗争的心态,来看待领导。
有理有据,是站稳脚跟,斗争是为了更好的和平。
在过去那些年,杨峰不仅斗争过领导,而且不仅斗争到了和平,有时候还斗争到了胜利。
对捷利康与省委调查组,杨峰更是斗志昂扬。
他先打听了调查组的名单,然后顺着名单,一个人一个人的往下琢磨,没多长时间,就选出了两名省商业局的领导。
河东省商业局与河东省招商局是孪生关系,在有的省份,更是一个部门两块牌子。
杨峰选中调查组的两位领导,立刻联络了一名来河东省考察的外商,邀请调查组的两位领导吃饭。
按道理说,省委调查组这样的临时小组都是要严格保密的,但道理只是道理,对于省委大院以外的群众来说,小组或许有一定的保密作用,但对大院内的人来说,调查组的保密措施就和透明的一样。
说不准,大家还要为谁去西堡镇受累,谁要跟着英国公司捷利康吃香喝辣争夺一番呢。
杨峰熟悉基层,在省里呆了半年,也知道商业局的德性,他找来的外商,也都是通过香港华锐谈过一段时间的,这次邀请吃饭,他更是放出风去:“对方很有意向,说不定就要签约了。”
对招商局和商业局来说,在调查组里混的再好,也就是哄捷利康满意而已,但捷利康满意了又如何?他们是已经投资河东的企业了,都已经是篮子里的鸡蛋了,跑也跑不掉。
新签约一家外企却不同,这是实打实的业绩,而且,吃一顿饭又能费多少精神。
因此,两名列名调查组的领导欣然而至,参加了气氛热烈的宴会,继而喝的醉醺醺回去。
杨峰酒量甚好,且有准备,此刻仍然保持着清醒,道:“小王小李,把两位领导送到我定的酒店歇着,等酒醒了再回去。”
“不行不行,下午还有任务。”有位领导还没有彻底喝醉,仍然挣扎着起身。
“哎呀,您别忙着起来了,啥任务能比身体更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杨峰说着拿起一个杯子,就往领导嘴里塞,笑道:“您看看您呀,来喝杯水,醒醒酒!”
领导下意识的张开嘴,瞬间又是二两酒被灌了进去。
“你……”领导瞪着眼,胃里翻江倒海,甚至等不及往厕所去,扶着墙角就吐了出来。
杨峰“哎呀”一声,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顺手就给拿错杯子了。”
吐的稀里哗啦的领导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先忙着自己的肠胃了。
被杨峰喊来挡拆的外商有些担心的道:“不会喝坏吧。”
“这都是酒精考验的干部,怎么会喝坏,费处长,来来来,我们先去休息。”杨峰一把抓住这位,往门外送。
喝的稀里哗啦的两人被杨峰以热情的态度,坚强的手臂,强行给拉到了酒店,推到了床上。
“你们好好睡一觉,我下午来给你们开门。”杨峰着二人虚弱无力,直接将门给锁了起来。
他是招商局的副局长,对两名商业局的副局长,开个过分玩笑,也没什么关系。
至于看愣的两名办公室文员,却是坚定的跟着杨峰同志的脚步走,全当啥都不知道。
在这里,也要夸耀杨峰同志的个人魅力,2o年的土皇帝当下来,他的那股子气势,是常年混机关的人所不具备的先。
下午,省政府的调查组集合停当,准备出,怎么找都找不到两名商业局的副局长。
带队的组长脸色阴沉,一边命人寻找,一边安慰焦躁不安的捷利康雇员:“你们不要急,西堡镇原本就比较偏,咱们计划是今天到溪县,明天早上到西堡镇,大不了走一点夜路,来得及。”
捷利康此次派来了两个人,一名来自英国本土的韦尔斯负责装样,一名来自北京代表处的张生翻译兼做提供信息。
张生也是前两年公务员下海浪潮中的一员,入职捷利康以后,因为英语水平不错,又懂得中国官场环境,很受重视,他现在一看就知道情况,继而催促道:“冯组长,要不然,咱们先出吧,请剩下的两人随队跟上。”
冯组长一口回绝:“那怎么行,调查组还没出就先掉队两个人,让别人怎么想,不管怎么说,先找到人再说。”
机关干部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冯组长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张生道:“那不如我们先出,留下大队人马在省城,就当是先锋出去。”
“再找找看……”
这一耽搁,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等找到人,重新组队完成,车队再开到溪县,天已经黑透了。
从南湖到溪县的公路本就修的普通,到了晚上,更是难行,车队三辆车慢吞吞的行驶到一处平缓的地段时,前方却是有树枝挡路。
张生陡的一惊,“车匪路霸”四个字落在嘴边,没有突出来。
一支车队三辆车里的人,也都紧张起来。
在8o年代,车匪路霸可不是说着玩的,大车司机的收入为什么那么高,每个人的驾驶室里都放着大扳手呢。即使如此,各省都有被车匪路霸杀死的司机和乘客,至于只抢劫不杀人,或者抢劫了没杀得了人的案件就更多了。
当然,大部分的车匪路霸并不是如此的穷凶极恶,但趁着汽车上坡,转弯减的时候爬车盗窃,或者用火药枪和匕强行搜身司机并抢劫的不在少数,还有的地方,直接设立强制停车点,所有路过的车辆都要停下来,花费高价买水买饭的更多。
所谓“要想富,吃公路(铁路),一夜变成万元户”,在有的地区,一年内接报的案件就有3ooo多起,其中重大特大案件一千多起,受害人多达万余,并有死亡十多起,受伤2oo余人,被强*奸数人。
南湖地区的治安不算好不算坏,随着严打的深入,现在的环境属于最近几年较好的时间,但是,坐在车里的先生们,没有一个希望碰运气的。
“小何,带枪了没?”副组长问随车的民警。
“带了,有六子弹。”民警小何不安的挪动了两下。
“机警一点,但不要先开枪。”副组长看着窗外走的越来越慢的风景,愈担心。
省政府开出来的车队,最大的依仗是他们挂着的牌子,若是大白天的,一般是无人骚扰的,良好的车况和车也能帮他们避免危险。
然而,现在已经天黑,车队开不快不说,想让人看到牌子也难——大白天的,车匪路霸工作者们远远的看到政府车辆,自然不会上手,但若是已经截停开抢了,想让他们停下来可是很难。
紧张的气氛持续了两三分钟,不知什么时间,前车猛的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了?”三辆车内一篇慌乱,就连不明所以的英国人韦尔斯也被紧张的气氛给感染了,大概有种中国人在刚果金工作,乘坐的汽车在晚上突然停下来以后的感受。
漆黑的长夜,深深的笼罩着三辆汽车。
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民警小何按着枪,一步一挪的下了车,口中大喊:“我们是河东省政府的车队,到溪县办事……”
周围寂静一片,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小何才挪到前车,检查了车胎,突然松了一口气:“是钉子。”
“路上怎么有钉子?”组长眉头紧锁。
“估计前面有补胎店吧……”
……
第六百四十一章 前路多舛
早上五点,一行人方才勉强移动到了溪县。
其他人也累的够呛,有爱干净的就要洗脚水,有肚子饿的就要招待所弄吃的,大多数人与小何差不多,都是抱着被子就睡。
捷利康的派员张生也是疲倦欲死,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找到组长道:“冯主任,时间来不及了,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让溪县给咱们安排三名司机,其他人在车上休息。”
“车上怎么能休息的好呢。”冯组长看了一眼英国人韦尔斯,见他也累的睁不开眼,遂笑道:“其实也没那么赶,休息半天,咱们中午吃过饭出发,下午也就到西堡镇了。”
“现在出发,咱们到西堡镇再休息不行吗?”
“小张!我知道你着急,其实我也着急。”冯组长缓一口气,换成劝说的语调,道:“你昨天晚上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徒步行走几公里去找补胎店,你做的是很好的,但做的好,不一定能做成事,你说是不是?”
张生脸色一红。他昨天坚持要找到传说中的补胎店,结果让另外一辆车也扎破了胎,把司机吓了个半死,于是又徒步走回去求援,最后,还是民警小何打了电话,找老师傅问清楚了补胎店的地址才找到了地方。
一番折腾下来,也就到了现在。
冯组长笑笑,又道:“欲速则不达,你现在也累坏了吧,咱们紧赶慢赶的,就是到了西堡镇,也没精神调查了,到时候,反而容易遇到问题,你说是不是?”
张生乖乖的说“是”,想想又道:“那咱们就定在中午十二点。”
“看吧。”冯组长笑笑,说:“你休息一会吧,我也得去睡了。”
张生看着冯组长,道:“冯组长,我十一点半来叫您。”
“好好好。”冯组长满口答应,摇摇晃晃的去睡觉了。
张生坚持着去要了一个闹钟,定好了时间才去睡。
11点,张生一咕噜爬起来,稍微洗漱整理一番,就去找冯组长。
一推门,里面没人。
张生眼角抽了两抽,总算是没有喊出来。
“里面的人去哪了?”张生去问门口的服务员。
服务员态度很好的笑道:“您说冯主任啊,书记和县长过来请他出去了。”
“去吃饭了?”张生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喝酒吗?”
服务员奇怪的望他一眼,笑道:“吃饭怎么能不喝酒。”
“说的也是。”张生叹息一声,他之前就想到了,省里的调查组的工作是什么且不说,一群省政府机关的干部驾临小小的溪县,溪县当地的干部怎么可能不请吃一顿饭,请喝一顿革命小酒?
除非冯主任不近人情,否则,此等事务是不可避免的。
真正着急去西堡镇的,只有来自捷利康的两个人,调查组更多的只是走个形式,或者,也就是看在捷利康的贡献的份上,做点顺水人情,自然不会拼着不睡觉,不喝酒的往西堡镇跑。
张生低头想了半天,无可奈何的回到院子里,还要给韦尔斯解释。
下午。
冯主任等人在溪县领导的热情照顾下,再次喝醉了,行程也毫不意外的拖延到了第二天早晨。
翌日清晨。
车队不出意外的又遇到了补胎钉。
张生当时就从车里跳了出来,怒吼:“路上放钉子,要人命吗?”
头车司机云淡风轻的探出头来,说:“我们车速慢的很,不会出事故的。”
二车司机云淡风轻的探出头来,说:“都知道路上有补胎钉,谁还会开快车呀。”
三车司机云淡风轻的探出头来,说:“新手不懂事,要了自己命,我们这一路都是跑熟的,车速压的刚刚好,一脚就踩住了。”
张生简直悲痛欲绝,声音沉重的问:“现在怎么办?再去找补胎店吗?”
“只能这样了,我先往前走走看,一般跟前就有补胎店的。”二车司机从车里出来伸了伸懒腰,给领导说了一声,就往前走。
张生觉得耽搁时间,忙道:“要不再开辆车去吧。”
“前天晚上就补了两辆车了,其他车慢慢挪吧。”二车司机说着又道:“补胎店肯定不远,要不然,其他单独跑的车,还不得走死了?”
“那我跟你去吧。”张生有劲没出事,心里悲催的跟了上去。
走了不远的路,果然看到了补胎店的招牌。
“到了跟前别乱说话啊。”二车司机警告了张生一句,道:“这里都是地头蛇的,喊一声能跑出来十几号人,一人给你一扳手,填到井里都没人知道。”
张生吓了一跳:“不会吧。”
“一般是不会填你到井里,但给你一扳手,你真没处伸冤去。”二车司机确实担心自己被张生给坑了,叮嘱了又叮嘱,顺便还要吓唬他。
张生北京读书长大的,也没有到下面的乡镇闯荡过,只听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亦是心下戚戚然。
怀着各种揣测,两人终于走到了补胎店。
红色的招牌上写着“补胎店”几个大字,颇为醒目,而在招牌下面,大门紧闭。
“关门了?”张生怀疑的看向司机。
“不可能关门的,他们就靠这个赚钱的。”司机也有些紧张的上去拍门。
“是经营方式吗?”张生怀着美好的期待。
司机继续拍门。
“如果今天不开门,早上何必去放钉子呢?”张生心存侥幸。
司机继续拍门。
“是之前放的钉子没用完吗?”张生有点绝望了。
司机拍门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啪啪的声音也瞬间停止。
“咦?有人吗?”张生同学升起一线希望。
司机转头,云淡风轻的道:“没有,确实关门了。”
张生嘴唇颤动,酝酿良久,高喊:“关门了为啥还要放钉子……”
“也许是老司机太多了,好久没有胎补,倒闭掉了?”二车司机很自然的补充了前因后果,转瞬很是同情的看看头顶的招牌,道:“做啥都不容易呀。”
第六百四十二章 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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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生和二车司机继续向前寻找补胎店,差不多又走了三四公里的路,才找到店铺。
这一次,补胎店倒是开着门的,一名又黑又丑的糙脸汉子蹲在不知是什么气瓶旁边抽旱烟,旱烟头一闪一闪的亮着火花。
“老乡,我们的胎给扎破了,能不能去补一下。”二车司机笑着递上一根烟。
“扎破了?你怎么就知道是扎破了?路边石子也能把胎磕破了。”糙脸的黑丑汉不开口就是凶恶模样,开口了更是凶悍,只见他站起身来,约莫只有一米六的高度,倒提的旱烟却足有一米二三。
张生凝神望去,更是吸了一口冷气,这厮的烟杆长也就罢了,前面的烟锅竟是铜的,又大又圆,有三个大拇指并起来的宽度,这样一个大家伙敲在身上,估计不比铁棍砸身上轻松。
二车司机也看到了,心里骂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脸上已是笑开了花,笑说:“我们就是一猜,您别生气,烦请跟我们过去一趟。”
“没事别瞎猜。”糙脸的黑丑汉子重新坐了下来,举起长柄旱烟吧唧吧唧的抽了起来,且道:“把胎推过来吧,送我这里补。”
张生着急了,他们过来就走了一个多小时,再走个来回,累不累且不说,时间耽搁的也太久了,他抢话道:“路太远了,您跟我们过去,一会儿,我们开车把您送过来不就得了。”
糙脸的黑丑汉讶然的抬起头,上上下下的看着张生,列出一圈儿不周正的黄牙,笑道:“你是觉得我们乡下人蠢吧?”
张生一阵慌乱:“哪能呢。”
“不能?不能你骗我老杨?我跟着你们过去,帮你们把胎补好,你们好家伙,把我一围,填了井我妈都不知道……还路远,路远个屁,就前面半里地的荒地跟前,能有多远?我放的钉子我不知道?”
张生更慌乱了,槽点太多,不知道回哪一句啊,老乡你这么实在真的好吗?
自称老杨的糙脸黑丑汉子然也回过味了,“咦”的一声,想了想,却是忽的勃然大怒,喊道:“你扎我?”
话音刚落,黑丑汉子就舞起了旱烟杆子,邦邦的敲在房梁挂下来的金属棒上,高喊:“外地人欺负人了,外地人欺负人了……”
只是半分钟时间,又有两名糙脸的黑丑汉子冲了进来,还有一个半大小子在后门口探头探那的,大概是考虑着要不要放消息树。
河东的大山里到处都是革命老区,革命火种从未熄灭,对于强权的抵抗从未停止!
来自北京的文化人,学过英语读大学做过公务员又毅然下海就职于知名外企的张生同志登时就怂了,小声道:“我……我没扎你啊。”
二车司机表情淡然的道:“扎金花的扎,意思是骗人的意思,讹诈的诈。”
学富五车的文化人张生秒懂,高喊:“我没骗人,我没骗你们。我们的车是在后面六七里地的地方被扎的,那边的补胎店关门了,我们才走过来的。”
“跟前一块玉米地的?”
“是,是。”张生哪里知道玉米不玉米的,先点头了再说,面前几位手里可都提着农具呢,他的脸可没大地母亲来的结实。
原始的黑脸糙汉子信了张生的话,点点头,道:“那就是棒槌的地盘了,要不说他是棒槌,连块荒地都不会找,车冲玉米地里了怎么办?糟蹋粮食嘛。”
次生的黑脸糙汉子跟着道:“棒槌人家是聪明,车冲玉米地里了,不是还得赔玉米地的钱?”
“他们家的玉米地?”
“呸,他哪舍得呀,都是放别人家玉米地跟前,到时候拿了钱,补几根玉米棒子就得了,上次怂蛋家被碾了两分地,棒槌就给了人家一簸箕玉米算完。”
“怂蛋就认了?”
“不认怎么滴,不认连一簸箕玉米都没有。”
“棒槌这人坏透了。”原始的黑脸糙汉子摇摇头,再次坐下?点起了烟。
张生小声道:“那……我们回去推轮胎?”
“甭推了,你推过来我们也不补,你们车坏的地方是棒槌家的地盘,你找棒槌去。”
张生傻眼:“那家补胎店关门了。”
“兴许出去喝酒啥去了,你们等等吧。”
张生无语:“要等多久?”
“我们哪知道。”
“关老子鸟事!”
原始版的黑脸糙汉子和次生版的黑脸糙汉子齐声骂了过来。
二车司机叹口气,在张生耳边道:“都说让你别说话。”
张生同志无言以对。
“带钱了吗?别掏给我,就说带了多少,在我耳边说,我自己掏。”
张生委屈的在二车司机的耳垢旁边道:“带了2oo。”
二车司机“嗯”了一声,直接从他钱夹子里掏钱,再从里面取了2o块,走到前面,用平江话,道:“老乡,帮忙喊喊吧,我们真的有事,着急。”
黑脸糙汉子收了钱,道:“怪可怜的……老二,你跑一趟吧,收你的跑腿费啊,别一会又这个那个的。”
“谢了,那我们回去等。”二车拉着张生就走,徒步返回。
又是五公里徒步行军回去,小车队跟前的人都要等睡着了,才见到他们,等张生沉着脸报告清楚,再等人补胎弄好,天色又黑了下来。
“西堡镇不好去呦。”冯组长望着前方深沉的夜,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去不好去,去了再说吧。”张生见车修好了,又来催促。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冯组长瞅了他一眼,道:“天快黑了,今天去不了西堡镇了,我们回溪县。”
“回溪县?”张生大惊失色,忙道:“冯组长,咱们现在离西堡镇近,离溪县远,怎么又走回头路。”
“溪县咱们熟悉,西堡镇什么情况,咱们不知道。”冯组长是何等的人精,最近两天的变故,已经让他有了不详之心。
这如果是商业局自己的调查组,冯组长说不得是要打点精神,仔细应对的,但这是陪同捷利康的调查,那就不一样了。
当然,还是要打点精神仔细应对,但应对的目标就是捷利康了。
冯组长瞅着张生,心想:你或许知道国内的普遍情况,但你不知道咱们河东的情况。
在国内,革命老区向来是很难管理的地区。所谓老少边穷,指的就是革命老区,少数民族自治地区,边区和欠达地区。这其中,全国241个老区县,分布在17个省区市,它们以前是中央政府难以管辖的地区,现在依旧是。
而且,现在的老区还有政治上的优势。
冯组长并不清楚西堡肉联厂的情况,但就眼下的场景,已经足够让他引起警惕了。
在商业局做了一辈子,冯组长见过听话的国企,也见过不听话的国企,见过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的国企干部和工人,也见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国企干部和工人。
从5o年代到8o年代,国企浮浮沉沉,打过会战,建过三线,闹过武斗,干过书记……
冯组长回忆着西堡肉联厂的林林总总,不愿意趁着黑夜踏入这块地方。
“我们先回溪县修正,明天多买两个备胎,再走。”冯组长下了命令,钻进了三车的副驾驶,现在只有三车的胎是新的。
三车司机扭头道:“组长,后备箱东西太多,放不下备胎了。”
“捆车顶上。”冯组长随口一句答案,闭上了眼睛。
行程第四天,车队返回溪县。
快到县委招待所,冯组长才睁开眼,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喝水吃饭都注意些,别着了人家的道。”
后排的副组长一惊:“谁敢下毒?”
“下毒不敢,下绊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冯组长淡淡的道:“我有个同学在体委工作,他说呀,他们手下的运动员到别的省市打比赛,专门要安排一个领队负责饮食,运动员也严禁喝别人送的食物和谁,再肥的大肉块,再好的烟酒饮料都不许碰,知道为什么吗?”
“有人下绊子。”
“是呀,每年都有孩子年纪小,管不住嘴,偷偷吃别人送的东西,结果到了赛场上,腿软,腿软你怪谁?找裁判,裁判管不着,找其他省市的体委办,人家就说调查,最后呀,只能怪自己的嘴。”冯组长回头看一眼,道:“咱们几个年纪都大了,吃喝上注意些,别搞的腿软了,回去让老婆骂。”
几个人嘿嘿的笑了起来。
副组长道:“下车我就通知组员们。”
“私下里通知,以免造成恶劣影响。捷利康的人就不要通知了,咱们只是揣测,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有内讧什么的。”
“那他们要是吃错了东西……”
“反正也吃不死。”冯组长不在意的道:“明天能走就走,不能走,就再歇一天好了。”
“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耽搁几天功夫罢了。”冯组长仰着脖子道:“西堡肉联厂是国企,捷利康是外企,咱们欢迎外国企业在华投资,又不是要咱们帮着外国企业欺负中国企业,晚到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内心里,冯组长也想借此观察一下,阻碍调查组的力量有多大。
……
第六百四十三章 横幅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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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厕所里,瘆人的声音传的老远。
头车司机一边洗脸刷牙,一边嚼着牙膏笑道:“没想到啊,大学生吐起来也是这个味呀。”
“上下一起吐,谁都是这个味。”二车司机将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爽快的冲了了个遍,起来道:“昨个晚上就听他跑肚子了,早上还没停,今天又能休息一天了。”
“对了,那老外怎么样了?”
“老外体质好,昨晚跑了一会肚子就好了,不过,今天也睡的起不来。”
“笑话,你真当是他体质好?体质再好能比药好?”三车司机笑了出来,白沫子喷的到处都是。
“你有消息?”另外两人好奇的看过来。
“你们昨天是没见,老外和翻译官一起吃饭,才吃了没几口,冯主任就把老外给拉去喝酒了,翻译官自己坐在边上吃的饭。”三车司机悄声抖落着消息。
另外两人适时的出恍然大悟的“哦”声。
“溪县的人胆子够肥呀。”头车司机摇头晃脑,说:“真敢下药?”
“对冯主任他们不好说,几个老外算什么,解放前还有卖人肉包子的呢,行了,不多说了,又要跑那条烂路了,你们备胎绑好了吗?”
“绑好了。”
“多准备几个,一个备胎弄不好不够用。”
“绑的多了难看。”
“一个备胎也是绑,两个备胎也是绑,能有多难看。我早说开一辆小客车出来,空下地方放行李也好,不用后备箱都给塞满了。”
三个胡子拉碴的老司机仔细的讨论了备胎问题,得出了一人两个的结论,才欣然离去。
当然,车队当天并未启程,即使张生坚持要报名前行,冯组长依旧温柔的阻止了他。
好在接下来的一天平安无事。
离开平江的第六天,调查组和捷利康的代表们,终于“顺利”的抵达西堡镇。
厂长$李同志,率领一众干部到镇口迎接。
现在到界碑迎接的情况还很少,尤其是国企干部,常以桀骜不驯为傲,迎来送往更是矜持。
厂长这样的举动,给调查组不少同志以好感。
就连冯组长都怀疑了三秒人生:也许最近几天的事,与西堡肉联厂没有直接关系,就是赶巧了。
三秒之后,冯组长就没有这个感觉了,违反直觉的事思考三秒就可以了,再久就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李厂长好,久等了吧。”冯组长心里亦有气,说话不怎么客气。
对待一名即将退休的地方国企厂长,他也用不着客气。
同样的道理,即将退休的李厂长亦是天不怕地不怕,为了自己的利益,李厂长笑的像是老鸦似的,浑身散着黑气,说:“我们厂都安排好了,就等调查组进驻,说实话,西捷工厂的事,真不值当你们跑这么一趟,再等一阵子,我先得去省里告捷利康一状,让我们干活,结果收了东西不给钱,我们流血流汗的打天下,不是给资本家再剥削的!”
“说的好!”陪同李厂长而来的干部和工人代表,配合的出吼声,高举双手,气势如虹。
冯组长眉头一紧,目光自左向右的看了一遍。
干部们意志坚定,工人们目光清澈。
果然,是最糟糕的情况生了。
冯组长缓缓看向李厂长,笑道:“老厂长宝刀不老呀。”
“没办法,这么大个厂子,不能让人家骗了钱,再帮人数钱吧。”李厂长淡定无比。
厂里把最近一段时间分红的钱都换汇分了下去,上级部门得了外汇的实惠很高兴,下面人得了奖金的实惠很高兴,全厂上下众志成城……
到了这个地步,李厂长真的不在乎来的是冯组长还是红组长。
李厂长瞄了一眼金碧眼的外国人,心中满是抗日战争的热血豪情。
“冯组长,我们先去西捷工厂看一下吧。”张生的脸色苍白,仍然不忘自己的工作。
“李厂长,咱们的接待活动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先去西捷工厂看看如何?”冯组长笑着问李厂长。
“没问题,咱们这就过去。”李厂长向后面打个眼色,直接坐上了冯主任的车。
西捷工厂转瞬即到,不用李厂长介绍,调查组诸人就现了地方。
太好找了,门前全是条幅,还有大批的工人。
条幅或者白底红字,或者红底白字,极其醒目的挂在车辆必经之处。
“捷利康不要脸,一天干活十小时,不工资就跑路。”
“还我血汗工资”
“英国工厂变相倒闭,工人血汗白白浪费”
“西捷工厂殖民地,不付工资就跑路”
聚集在条幅下的工人总数不算多,也就是二三十号人,但跟前看热闹的人多了,声势也就起来了。
冯主任脸色微变,问:“这是怎么回事?”
“捷利康的人说撤走就撤走,上个月的工资就没……工人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他们有意见,我也没办法。”李厂长继而解释起了一些工人家庭的窘状。
“就算一个月的工资没,也不用拉横幅吧。”冯主任表情更难看了。
“反正也没工开,不拉横幅做什么。”李厂长解释的很有道理,这也是杨锐给他的解释。
想想停工一天就要造成数万美元的损失,李厂长心都在滴血,恨不得自己也拉一张横幅上去讨要血汗钱。
“问题有这么严重吗?”冯组长盯着老李的老脸看。
“严重,工厂不能开工,多严重啊。”老李重重的点头。
几个人下车,冯组长原以为会有工人跑上来阻拦自己,可惜,这样的事情并没有生,工人们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目光逼人。
冯组长喊来捷利康的韦尔斯与?生,将老李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张生给韦尔斯翻译以后,立即叫屈道:“是他们把我们的管理人员赶了出来,自此以后,我们都不能靠近西捷工厂,又怎么给他们钱。”
“就是没工资了?”冯组长问。
张生辩驳:“不是我们不工资,是没办法工资。”
“不管你们是什么理由,工人们没拿到钱,他们拉横幅要钱,就不是无理取闹。”冯组长看张生一眼,道:“你们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
“我……好吧,没问题。”张生向韦尔斯请示了一句,点了点头,又道:“我们现在能看工厂吧?”
冯组长看向李厂长。
“工厂门被锁起来了。”李厂长指指门前的大铁链,道:“是你们捷利康自己的工人,你们自己谈吧。”
李厂长指指前方条幅下的工人们。
张生低声给韦尔斯翻译,后者眉头紧皱,资本家从不怕工厂,更不怕政府,怕的只是工人而已。
……
第六百四十四章 英特纳雄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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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远远的看着来自捷利康的两个人,如何疲劳的应对数十名工人的质问。
杨锐根本用不着出面,当然,他出面也没什么意义,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完了,现在就看临时的应对了。
再者说,老李厂长和西堡肉联厂的诸位,亦有多年对抗政府的经验,就细节掌握来说,比杨锐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西联厂是河东最大的肉联厂,鼎盛时期,厂里临时安置的活猪要7ooo头之多,这些猪都是农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但农民不能直接卖猪给西联厂,他们必须将猪交给当地政府的收猪点,再由地方政府转交给西联厂,仅此一点,就不知道有多少扯皮的事生。
别的不说,产猪大县肯定是希望返还更多的猪肉,而平江这样的城市产猪很少,而消费很多,就猪肉一项来说,公平是不存在的,河东省的猪肉肯定是优先保障省城,等省城的普通人都吃上猪肉了,县城的普通人才有猪大肠闻一闻,农民自然更惨,养过猪没吃过猪肉的不在少数。
西联厂在猪肉的分配上是有一定的决定权的,但这个分配权不是给你随便用的,用的不好,各个产猪县就有可能在来年的收猪问题上掣肘于西堡肉联厂。
在过去这些年,猪肉可是大事,就是县长家里,也不敢说,一定能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
整个西联厂上下,没少与政府在泥潭里摔跤。
相比眼前的捷利康问题,猪肉问题才称得上是西堡肉联厂生死存亡的问题,通过猪肉问题锻炼出来的西联厂文化,也在此时此刻挥了最大作用。
不管冯组长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堵在西捷厂门前的工人和干部,只是巍然不动。
在多年的猪肉问题上,西堡肉联厂上下有一个共同的体悟,那就是分猪肉的时候,猪肉永远都不够。
猪肉太好吃了,县委书记想吃,给两斤,县长想吃给两斤,局长想吃给两斤……两斤够吗?当然不够,给河东省每位科级以上干部分两斤肉,西堡肉联厂的产量够吗?根本不够。
河东省有十几个地级市,有四五十个市辖区,还有三十几个县,全省科级以上干部过万,每人两斤肉,西堡肉联厂要是给的过来,中国早就解决温饱问题了。
即使不要全省铺开摊子,就给一个县分猪肉,那也是分不匀的。
县委办公室要给,县政府办公室也要给,公安局要给,商业局要给,给了公安局,县人民法院和县检察院能漏掉吗?大家本来可能没什么交集,但为了两斤猪肉,县人民法院和县检察院的同志们一定会找到交集的。
从6o年代建厂到8o年代,西堡肉联厂的猪肉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也从来没听说政府有几个公务员能天天吃肉吃到饱的,别说两斤肉,二十斤肉也不够,甚至两百斤肉也不够。
缺少肉食的不光是领导,领导的下属也缺少,不仅领导和领导的下属缺少肉食,领导和领导下属的父母也缺少,兄弟姐妹们也缺少,父母的兄弟同样缺少,另外,老婆的父母和老婆的兄弟们也不能忘记,老婆的父母们的兄弟以及兄弟们的老婆的父母和兄弟同样不能忘记……
在人均肉食消费量只有数公斤的年代,分猪肉的问题之严重,不亚于后世的学位。
在长达二十年的锻炼中,西联厂人掌握的主要技巧,就是抵抗。
而且要从第一步就开始抵抗,要步步为营。
因为分的猪肉越多,要猪肉的人也就越多,理由也更充沛。
县委书记拿走了猪肉,县长理所当然的也要拿,县长拿走了猪肉,县委常委理所当然的也要拿,县委常委们拿走了猪肉,县委委员们理所当然的就要拿,而且越拿越顺手,越拿越觉得应该,感激之情越少,后面人积累的怨怼越多。
步步后退的结果,是西联厂的猪肉越来越少,而分猪肉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全年任务不能完?,领导一样要批评惩罚!
不如让县委书记都不要轻易拿走猪肉。
就像是眼前的门锁,打开来很简单,西捷工厂里面也是清空了的,但是,就是打开门锁的一步,我们也要极力抵抗。
这样的策略,甚至不需要李厂长安排,西联厂的工人,以及从西联厂出身的西捷厂工人,就自动执行了起来。
从小在西联厂长大的子弟们,更是有着言传身教的抵抗精神。
工人们张开手臂,挥舞着旗帜,组成一条防线,抵挡着任何人靠近西捷工厂。
冯组长看着紧锁的厂门,眉头紧锁。
他在商业局工作,知道西联厂的难缠,却不知道他们是如此的难缠。
在场的工人越聚越多,很快就过了白人,而一行三辆车,总共就来了15个人,只有民警小何带了一把六子弹的小枪。
不用说,武力是行不通的,在这个气枪随便打鸟,猎枪随便打野鸡的年代,靠山吃山的人民群众的家里面,有的是比六子弹的小手枪强的装备,更不用说工厂还有自己的民兵营,武斗时期,双管高射机枪还向天射过曳光弹。
不能动武就只能说理,更麻烦的是,工人们似乎还占着理儿……
“你们这是公然违抗省委省政府的命令,干涉调查组的工作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后果很严重!”冯组长言辞恐吓面前的工人。
站在前面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见这位笑嘻嘻的就道:“咱从来都不敢违抗国家的,国家说要我们下乡,我们就下乡,国家说让我们回家,我们就回家,我下乡的时候,国家说给安排工作,回家以后,你们说没有编制了,让我自谋生路,我自谋生路也行,我到西捷工厂上班,结果呢,工资都不给?我爸是工人,我爷爷也是工人,我这辈子就没听说过,只干活不给工钱的,这是省委省政府的命令吗?省委省政府是要我们当奴隶吗!”
“不当奴隶!”
“不当奴隶!”
“打死狗哔的资本家!”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工人们手拉手的唱起了国歌。
头顶上,横幅和彩旗齐舞。
冯组长看向李厂长,把话说的很重:“老李,你也是老党员了,你们这是公然对抗组织调查!”
换一个普通国企的负责人,这时候差不多就该怂了。
老李笑的没心没肺,反问:“集体唱国歌是公然对抗组织吗?”
“老李!这是很严肃的问题,我会如实向上级反映的。”
“我也会写报告给上级的,冯组长,捷利康欠工人的工资不还,欠我们西堡肉联厂的钱不给,我们在自己的厂区内唱国歌,表达工人阶级的诉求,不仅没有得到调查组的支持,反而受到调查组的打压,冯组长,你摸着良性说话,你是资本家的走狗吗?”老李一样说的极重。
冯组长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在对方脸上。
冯组长倒也不是一定要帮外商说话,不过,到来的第一天,不帮忙说几句话,也实在说不过去。
商业局本身就是西堡肉联厂的上级部门,他以为自己解决几个场面上的问题是很简单的。
谁也没想到,西联厂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眼看僵住了,冯组长不得不放低声音,道:“老李,就是开个门的事,让捷利康的人看看里面,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已经把人家的设备给卖了吧。”
“没卖,但我怕他们说卖呀。”老李抬抬眼皮,说:“这不是开个方便门,这是麻烦门,闲话休提,不还分红,不给工资,就请他们回去吧。大不了,我们就听调查组的话,把里面的设备给卖了。”
“我什么时候说设备能卖了!”冯组长扬声瞪眼。
老李昂着脖子,道:“不卖设备省委出钱吗?”
冯组长声势顿时一弱,钱是硬道理,欠债还钱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
想象这么一群人直奔省委省政府去要钱,冯组长就是一阵牙疼。
“也就是一个月的工资,至于嘛。”冯组长减弱声音,用劝说的语气。
李厂长的态度丝毫不变,嗤笑一声,说:“一个月的工资?人饿三天就没气了,你一个月不拿工资试试,捷利康怎么不说补上一个月的工资?”
“你们西堡肉联厂又不是没拿到工资。”
“我们欠了分红,不了奖金,工人怪不怪我?”
冯组长被李厂长夹缠不清的气笑了:“少一点奖金而已,有必要吗?你到底要做什么?”
“支付欠款,重新额定分红比例,偿付工人工资,支付由此产生的费用和精神损失费……”李厂长随口就是一堆条件,有一半是没法达成的。
硬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冯主任心中有气,却只能妥协道:“这样好了,我先让捷利康支付工人的工资,你们就开门让捷利康看里面的厂房设备,这件事做完以后,咱们再议后面的。”
说完,冯主任不和李厂长再多说,转身去找张生和韦尔斯说话。
李厂长回头邪魅狂狷的一笑,就听工人们再次唱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努力;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
韦尔斯听着音译的“英特纳雄奈尔”,吓的面无人色,等冯主任靠近,先用英语问:“巴黎公社再起了吗?他们要革命吗?”
……
第六百四十五章 死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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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歌是一神奇的歌曲,在各种主要语言版本中,全世界所有国家的译文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音译,“英特纳雄奈尔”在任何一个国家听,都是英特纳雄奈尔。
同时,“internationa1”又是“国际工人协会”的简称,它诞生于血雨腥风的巴黎公社,是底层人民对极权暴政的反抗之声,因此,不仅是红色国家会唱它,英国美国或者法国的工人罢工的时候,一样会唱英特纳雄奈尔。
作为最早的工业国家,英国工人的罢工是声势浩大,威力巨大的。
早在1912年,英国就有百万旷工大罢工,议会被迫规定了最低工资标准,并延续至今。
就在不久前的1979年,英国罢工史上著名的“不满之冬”罢工启动,卡拉汉的工党政府因此被撒切尔夫人领导的保守党政府击溃。
更凑巧的是,1984年的现在,英国罢工史上更著名的“1984至1985年旷工大罢工”正在进行中。
此次罢工自1984年开始,至1985年,将持续整整一年,并深远的影响了英国政治生态,甚至改变了整个欧洲的政治生态。
韦尔斯不需要关注未来的政治变化,他只是清楚的知道,罢工是极其可怕的,工人阶级的力量是极其强大的。
强大到什么程度?两个月前,罗瑟拉姆附近的欧格里夫焦化厂,有一万多名罢工矿工,与一万多名警察相互对抗,媒体广泛报道,并称之为“欧格里夫战役”,是役,有骑在马背上的警察,当着媒体记者的面,对矿工反复冲击,并用警棍致使多名矿工重伤。
韦尔斯看了看周围,唯一在场的警察是民警小何,一个看起来很干净,平时很爱笑的男生,正是小说和电影里最容易死掉的角色。
“张,请对他们说明,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司管理人员,我不是公司的股东,也不是公司高管,他们如果要求罢工,或者……有革命的要求,我没有权力决定这些,只有让我回到英国,我才能传达他们的要求。”韦尔斯磕磕巴巴的给张生说话。
杨锐在旁边听着,险些爆笑出来。
张生亦觉得尴尬,小声道:“韦尔斯先生,没有革命生,大家只是在讨要欠薪。”
“讨薪?”
“管慎,就是西捷的负责人被赶走以后,工厂的工人没有拿到上个月的薪水。他们要求支付薪水。”
“就这样?”
“就这样。”
韦尔斯松了一口气,问:“薪水总数是多少?付给他们,让他们散开好了。”
“他们有半个月没有工作了,付全工资吗?”张生尽职尽责的以一名翻译官的要求来要求自己。
韦尔斯有些意外的问:“可以不付剩下半个月的薪水?”
“我想应该可以吧,毕竟这半个月停工了。”
“工会能同意?”
“中国没有工会……也不对,中国的工会一般都是点东西就算了,不做工会的事。”
“那谁做工会的事?”
张生想了想,道:“应该没有……”
“好吧,给他们半个月的工资,你来谈判。”韦尔斯说着迟疑了一下,道:“他们不会罢工吧。”
“当然不会,中国没有罢工。”
“没有?”
“当然,我们是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国家,工人是国家的主人,主人怎么能罢工。”张生说着自己也笑了。
韦尔斯冷静下来,说:“工党真应该到中国来看看。好了,你和他们谈判吧,就说我们愿意支付半个月的工资,请他们让出路来,给我们检查工厂内的设备和厂房情况。”
“好的。”张生踌躇满志,捷利康的中国分公司成立仅一年,这是难得的露脸机会。
杨锐站在人群里,听的脸都红了。
“田世昌,过来过来。”杨锐将田世昌拉到角落里,一五一十的说了张生和韦尔斯的计划,道:“你去给李厂长说一下情况,另外,捡能听懂英语的派一个过来。”
田世昌苦笑:“懂英语的不少,能听懂大鼻子话的,我估计没有。”
杨锐这才想到,现在还是录音机都尚未普及的84年,要学一口流利的伦敦腔或者甭管什么腔,你至少得听过才行。而就国内目前的条件,被说录音机了,录音带你都找不到,甚至英语课本都不全,就是一些高校的大学英语教授,操着一口流利的河东腔英语的亦是大有人在。
这种环境下,西堡肉联厂这样的地方工厂,还真是弄不到英语人才。
“好歹找个能懂英语的,过来查遗补缺吧。”杨锐不想自己当听力翻译器,一方面是劳累,最主要的是避嫌。
田世昌领命而去。
他给周围的工人耳语一番,波浪式的传话出去。
一会儿,张生与韦尔斯也商量好了对策,前去与工人们谈判。
“各位,这是我们捷利康派来的英国代表韦尔斯先生,我们现在本着……”
“死拽克!”
“死拽克!”
“死拽克!”
二十多名西捷工人们齐声喊了起来。
“什么?”张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韦尔斯脸上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且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死拽克”!
张生这次听明白了,死拽克显然是罢工的音译!
非常明确的信号。
“西捷工厂罢工了!”韦尔斯的白脸看不出一丝血色:“你说中国没有罢工的。”
“前年修宪,罢工权被删掉了。”张生黄着脸解释,心下也是慌了,又拼命回忆所学道:“但我们也没有禁止罢工。”
“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中国,罢工自由并不像是英国一样,是一项公民的基本权利,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任何情况合条件下,任何罢工都是违法的,因为我们的法律也没有禁止罢工……”
“那究竟是允许还是不允许?”韦尔斯焦急万分,英国人也是有定性问题的。
张生回头看一眼李厂长,又看看冯组长等人,轻声道:“现在的情况,大概是允许了。”
“如此看来,只给一半的月薪,大概是不能阻止罢工了?”事到临头,韦尔斯反而镇静下来,他最怕的情景已经生了,还能怎么样呢。
想了想,韦尔斯自动提价,道:“我允许你给工人们三倍的月薪,你去和他们谈判吧。”
“好吧。”张生也有些害怕了。
杨锐现在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依然只是看着。眼前的情景太小儿科了,英国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西捷工厂和西堡肉联厂要对付的,实际上是省委调查组,捷利康想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对省委调查组应该有礼有节,对捷利康,粗鲁就足够了。
……
第六百四十六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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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各位,听我一言。”张生扯着嗓子吼,才让自己的声音传到了工人们的耳朵里。
在声音稍小一些以后,张生赶紧道:“捷利康是因为客观原因,无法将工资到各位手里……请安静,请安静一下……”
在工人们重新掀起的鼓噪声中,张生只觉得脑门胀,不得不用更高的声音,道:“各位,我们很快就会给大家补工资,而且会补两倍工资。”
工人们这下子安静了,有人问:“真两倍工资?”
“真两倍工资!”张生神色一松,比三倍好,也算一点小功劳了。
田世昌这时候站了出来,问:“上个月和这个月都两倍吗?”
张生一愣:“不是只欠上个月的工资吗?”
“这个月也快结束了呀,你们不会了上个月的工资,再把厂房里的东西一搬就走了吧。”田世昌说着转向大家,道:“工友们,就是两个月的工资,大家也吃亏呀,捷利康要是走了,我们以后怎么办?咱们培训的时候还少拿工资呢。”
“说的是。”扯到自身利益,大家都很认真。
84年不像是o4年,说找工作就找工作,甚至工厂都招不到工人。84年的中国,除了深圳有大量的招人,全国其他地方,多的是想务工而没有活干的青壮年。
后世的农民工大迁徙,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不管是北上广还是其他什么工业城市,只从城市周边的农村,就有吸收不完的劳动力。
在农村一家四口一年只能赚2oo元的年代,城市工人一个月少则数十元,多则上百元的工资,足以产生黑洞般的吸引力。
而在河东省或者西堡镇这样的地方,工人们离开了岗位,是很难再找到工作的。
就是现在的西捷工厂里的工人,多数也是西堡肉联厂的子弟,因为西堡肉联厂根本容纳不了如此多的子弟,以至于不得不求助于外界。解决子弟的工作,从来是此类国企与外交交流的主要工作之一。/p>
比起其他工厂的劳务公司的青工,西捷工厂的待遇无疑是极好的,也因此让西捷工厂的岗位变成了很重的砝码,这一次的停工,无论理由如何,也确实让大家心惊胆战。
“我们要工作保证,你们得保证不开除工人,尽快复工。”田世昌说的很认真。
李厂长看他说的话有些偏离方向,则是立即纠正道:“你们复工的同时,除了支付工人工资,还要支付我们的分红。”
问题一下子变的复杂起来,令张生难以招架。
“先支付工人的工资。”冯组长拉了张生一把,小声问他:“你们带钱没有,先给工资,再谈其他,别跑题。”
“我们出来带了一万块,能付两个月的工资,四个月的肯定不够。”西捷工厂的人数比较少,不算奖金的月薪也不很高。
冯组长毫不犹豫的道:“能付两个月的算两个月的,你们先开门验看设备,僵局也就打开了不是。”
“好吧。”张生在这种事情上没经验,只能听冯组长的。
他回去给韦尔斯报告,准备得到允许以后就去取钱,孰料,一直显的有些畏怯的韦尔斯却断然拒绝了张生的建议。
冯组长不爽的过去询问,且对张生道:“你们不要畏畏尾的,这种时候,不决断就是最糟的决断。”
“冯主任,您别着急,韦尔斯先生可能考虑的比较多。”张生和韦尔斯叽叽咕咕了一通,继续翻译道:“韦尔斯先生说,罢工的结束有两种方式,其中之一,是资方答应罢工方的要求,双方达成一致,于是结束。”
“恩,不达成一致也能结束?”
张生小心的看了韦尔斯一眼,道:“是的,另一种方式,是罢工方无法继续,以至于罢工被迫停止。”
“罢工被迫停止是怎么……”冯组长说一半停了下来,眼神奇怪的道:“你的意思是,工人坚持不下去了,没钱吃饭,没钱看病,被停止?”
“不是我的意思,是韦尔斯先生的意思,他说,这是英国罢工的普遍现象。在英国,如果工会组织罢工的话,会给罢工的工会会员们基本的生活费用,如果需要长途罢工的话,还会给付交通费,即使如此,一些大型工会在组织罢工的过程中,也会因为资金问题,而坚持不下去。”张生满头热汗的解释,又说:“韦尔斯先生认为,在罢工生以前,资方是具备优势地位的,但是,一旦罢工已经生,处于优势地位的往往是罢工方,因为资方的成本极其高昂,但资方唯一的优势就是资本相对雄厚,还有拖下去的本钱,现在给付两个月的薪水给工人们并不过分,但如果他们收了钱以后,继续罢工,这就相当于……”
“资敌是吧?”冯组长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说:“还真是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张生低着头不敢说话了。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与旧中国面临的问题相似度太高,以至于每个人都考虑到了政治风险。
“你们看着办吧。”冯主任不敢招惹这种事。
张生赶紧拉住他,道:“冯主任,我们是愿意给钱的。”
“那你们就给啊。”
“韦尔斯先生愿意按照工人的要求,一次付清4个月的工资,签订长期用工合同,只要工人们允诺停止罢工。”
冯主任松了一口气:“这是好事啊。”
“但我们暂时不能答应西堡肉联厂的要求,因为分红是总部负责的,我们中国区没有权力支付这笔钱。”张生越说越流利,道:“我们想请冯主任稳住西堡肉联厂,先行结束罢工。”
“老李恐怕不会同意。”冯主任知道,西堡肉联厂就是在借着西捷工厂的工人们生事,就西捷工厂的工人组成,他们要想结束罢工就是一句话的事。
张生道:“不管同意不同意,我们如果满足工人们的要求,他们还继续罢工,性质就不一样了,对吧?”
“好吧,你们给工人们说好,我先稳住老李。”冯主任也觉得这是个办法,神态略轻松一些,笑道:“捷利康财大气粗,两个月的钱不愿意付,要付四个月的。”
“物有所值即可。”张生说着站到高台上,喊道:“我现在就去准备钱,每人四个月的工资,两个月的工资补上个月,两个月的工资补这个月,只要你们答应工资到位就停止罢工,我现在就去取钱。”
西捷厂的工人们的气势陡降,虽然都不说话,但将近一千元的诱惑,还是令人难以拒绝。
“好,没有人反对,我就去取钱。”张生刻意在上面等,果然没人反对,就连事先说好的几个人,此时也没了主意,总不能反对给工人钱吧。
杨锐悄然来到急的团团转的李厂长身边。
“派个人跟着,让他取不到钱就行了。”杨锐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第六百四十七章 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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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我之前打了电话,预约取款。”张生拿着邮局的汇款单,走进了西堡镇邮政所。
在没有计算机联网以前,银行间的打款是极不方便的,人们使用的还是纯纸质的存折,银行留一个底,存折上做一次记录。
如果要存钱或者取钱,就在存折上手写一行字,核定数字以后,盖章,并在银行的存底上同样做记录。这样的方式,粗看似乎只是比电子化麻烦一点,但在跨地区取款的时候,麻烦就极多了。
在很多地方,别说跨地区跨行取款了,甚至不能在同一个银行的不同营业部办理存取款业务,原因很简单,其他的银行营业部没有存你的底子,自然就不能帮你办理业务。
这个年代,走在时代前端的是邮政局。
电话电报都是极快的通讯工具,邮局汇款也是少数能够跨地区流动资金的工具。
张生要用钱,也只能请捷利康北京本部的人汇款到西堡镇。
西堡镇邮政所里,柜台前值班的正是吴倩,她低头看着英语书,一边念着含义不明的单词,一边用邮局废弃的信纸背面抄写,听到响动了,也不用抬头。
国企就是这样的风格,只此一家,既不用讲究服务,也不用讲究效率。
张生不得不再次开口,道:“同志你好,我这里比较急,能帮我看一下吗?我马上就要用钱。”
旁边的李大姐不高兴了,从旁边柜台站起来喊道:“就你着急啊,谁没点事情啊?年轻人读点书多不容易的,你喊啥喊。”
“我没喊,是您喊了。”
“我喊咋滴?”李大姐一拍桌子,再问:“我喊咋滴?”
这就是“你瞅啥”的西堡镇邮政所版了。
张生无奈摊开手:“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就是着急办事。我是英国捷利康驻中国办事处的张生,我昨天打了电话,说想取一万元,你们河东省邮政局说是特事特办,让我今天来你们所来取就行了。”
张生说出外资企业的名字,又喊出河东省邮政局的名字,就开始静静地等待邮政所诸人前倨后恭了。
李大姐盯着张生看了一会,啧啧道:“好好的中国人不做,给外国人做牛做马……”
张生又气又怒,要是换做平常,他就要骂开了,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他强忍着怒气,道:“同志,没必要这么说,我就是来办事的,你把汇款给我就行了。”
张生将汇款单放在桌面上。
李大姐拍拍吴倩,示意她离开,自己看了眼汇款单,道:“金额太大了,我们所长不在,你等着吧。”
张生这下子真急了,大声道:“这笔钱很重要,我今天一定要用到的。”
“所长不在,你喊也没用。”
“你们所长去哪了,你们没收到上级的命令吗?”
“所长昨天就住院了,心脏病,危险的很。”李大姐说着抹了抹眼睛,道:“所长辛苦了一辈子,身体早就差的很了,昨天接到局里的命令还要坚持工作,结果就晕倒了,现在还到医院里躺着呢……”
张生彻底无语,人家在医院里,他能怎么样。
“所长不在,管事的是谁?副所长在吗?”张生必须自己问,不问人家才不理你呢。
“我们是镇邮政所,哪里有什么副所长。”李大姐叹口气,又道:“所长是临时晕倒的,现在没有管事的人,你有天大的事,我们也没办法,明儿再来吧。”
“哎……不行,那边有人等着我呢。”
“行不行你自己看吧。”李大姐不理他了。
张生踌躇片刻,再次求情道:“好歹给我一半吧,我真有急用。”
在旁观战的吴倩不由笑了出来:“汇款单是一起的,要取就都取出来,给你一半怎么算呀。”
“我……”张生看向吴倩,愣了一下,转瞬调整情绪,道:“那我打个电话行吗?”
“公用电话,先在这里填表给押金。”李大姐继续指导张生。
张生掏了1o元人民币放在桌上,心急火燎的去打电话,没想到,电话竟然是被锁着的。
李大姐悠然自得的敲敲柜台,道:“填表,签字,给押金。”
“押金不是给了。”张生按捺着怒气,他很想一走了之,但是不行,整个西堡镇有公用电话的就是邮政所,公共电话那种高大上的玩意,在北京都不太普及。
“你不签字,一会打电话回来,翻脸说你给了一百块,我怎么证明?”李大姐的理由亦很充沛,说完就走了。
张生看着她,突然觉得不妙:“她怎么走了?”
“也许是上厕所?”吴倩摇摇头,继续埋头温书了,她和杨锐约好了要读大学,复习一个学习显然不够。
张生心有不甘的问:“多久回来?”
“我不知道呀。”吴倩继续摇头,继续温书。
“我把表格填好交给你行吗?”张生心存侥幸。
吴倩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没有钥匙。”
张生只好先填好表格,静静等待李大姐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钟头。
张生也从焦躁不安,渐渐的静下心来。
等李大姐进门,张生同学已是完全没了脾气,打电话告状,都变的有气无力了。
告状同样耗时良久。
本来,从西堡镇出去的线路就在弱优先级上,拨一个长途电话到平江都要等不少时间,平江到北京更不好拨。
事实上,从西堡镇出来的电话,先要经过溪县,再到南湖市,再到平江市,再途径数省,绝对卡的人不要不要的。
在84年打一个到北京的电话,差不多够飞行时间了。
更悲惨的是,张生只能找捷利康的中国总部告状。
等他完成了告状工作,捷利康的中国总部再反馈讯息到北京和平江。
接着,要平江反馈讯息到西堡镇,又不知道得多长时间。
李大姐看着表,等到五点半,就开始赶人道:“下班了下班了,闲杂人等回家去啊。”
张生一惊,钱还没拿到呢,现在回去怎么给工人们交代。
他忙问:“不是6点下班吗?”
“我们要盘账的。”李大姐不由分说的将张生赶了出去,关好门,拍拍手,笑道:“总算是给打走了。”
刚回家不久的王国华从后门里钻进来,谢道:“还是李姨有本事,主意也好。”
王国华和杨锐是小,西堡镇邮政所的所长又是王国华的老爹,有这层关系,欺负一个外乡人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了。
只有吴倩略有担心的问:“上面会不会怪罪下来呀。”
“能有多怪,天大地大,还不兴人生病了?老王可是真的进医院了,他心脏本来就不好,趁机休息几天,让医生看看也不错。”李大姐说着对王国华道:“小华,你没事去陪你爸说说话,一个人住院无聊的很。”
王国华痛快的答应一声,照旧从后门返回,给杨锐报信去了。
……
第六百四十八章 颠倒
“老田,你说,捷利的人都送4个月的工资过来了,咱们是上工呢还是不上工?”宿舍里,一名工人被四个月工资的许诺刺激的难以入睡,干脆翻身问起了田世昌。
“那也要捷利康的先送4个月的工资过来。”田世昌早就与杨锐讨论过相关问题,算是半个罢工组织者。
房间内其他人也被这个话说的翻身起来,问:“老田,你的意思,捷利康要反悔?”
“捷利康反悔不反悔不一定,西联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吧。”田世昌抬头看看其他人,笑道:“我不是西联厂子弟,我无所谓,哥几个觉得老李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老李是闷屁,半天不放,放了不响,臭的要死。”最先说话的工人就是西联厂的,笑着说出对厂长的评价。
同宿舍的两人也是嘿嘿的笑,显然都听过这样的话。
田世昌愣了一下,笑说:“形象。”
西捷工厂的宿舍是租的西堡肉联厂的一栋简易二层楼楼,一个三十平的房间住4个人,一层三个房间共用一个厕所,全楼没有厨房,最适合单身汉。
当然,比起西堡肉联厂的住宿环境,西捷厂其实并不是特别好。西堡肉联厂属于有钱的单位,又在荒郊野外不差地,因此,他们的单身工人都是一人一间平房的。西捷厂租的简易二层楼是给单身干部用的宿舍,同样是一人一间,大小与单身工人们的平房相同,但环境就截然不同了,至少简易楼里更明亮,也更干燥和干净,地面也是水泥而非红砖的。
西捷工厂在这方面稍微节省了一些,毕竟,他们招来的工人大部分属于西联厂的子弟,就算不在总厂这边住,也不会太远,许多人每周都要回两三次家,临时宿舍用的并不多。
不过,这几天,西捷厂的工人们都住在了宿舍里,向着同一目标努力,关系却是密切了许多。
田世昌想了想,也翻了个身坐起来,盘膝道:“捷利康没给西联厂分红,老李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你们看咱们前端时间自己生产的结晶,肯定都被国医外贸拿去卖了,分红不是也都发到各人手里了?我要是老李,肯定觉得自己做比分红还好。”
“但厂子是人家捷利康的。”
“早晚肯定得给捷利康,但老李肯定不想现在就给。”
“那回了捷利康,咱们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咱们都是做了一年多的熟练工了,捷利康难不成重新培训去?我看,老李说不定攒分红攒出一个新厂子也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家里说不好还要你们回西联厂。”
田世昌给同宿舍的人细细解释,资料都是与杨锐商量好的,他也准备的相当充分。
田世昌是锐学组成员,读书期间拿过锐学组的补贴,进入工厂以后,更是寄送过近百元钱到锐学组内,以发补贴给其他的锐学组成员,同样如此做的还有牛安等人。
他们不止心甘情愿的维持锐学组的身份,他们更希望维持锐学组的身份。
从情感上来说,锐学组的成员们经历了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截至目前为止,这些20岁左右的年轻人们应该很少经历过比这更重要的时刻,少则一年多则数年的相处,也让锐学组内的成员们有了认同感。
而从现实来说,已经进入社会的田世昌等人也需要维系锐学组的纽带。
进入社会以后的人际关系,与学校内的人际关系是不同的,即使以同学会的形式维系这层关系,也让他们的感觉更好。
另一方面,包括田世昌在内的锐学组成员,或多或少的都能感受到锐学组蕴含的力量。
在学生时代,他们固然能够得到经济上的帮助,或者在赚钱以后,回馈锐学组内。而脱离学生身份以后,他们能够发挥的作用其实更广泛。
别的不说,但凡锐学组内有几个大学生回到河东省,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里,他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太多了,老婆?检、孩子读书、老人住院、亲戚找工作、朋友进局子,都免不了同学关系的照顾。
做学生的时候,田世昌还没有感觉,但工作以后,他的感触立刻就有了。
哪怕是西捷工厂这么小的单位里,田世昌觉得如鱼得水的原因之一,也是他与杨锐的关系。
在众多的西联厂子弟群里,其他工人明显能够感受到排挤,只有田世昌能做到左右逢源,而且被两帮人都服气,这固然有他做人的本事,免不了也有外力的因素。
正因为如此,越是离开了学校的锐学组成员,越是珍惜他们的锐学组身份,在少数几次聚会中,他们都积极奔走,拿到了工资以后,也毫不吝啬的捐助了好几次。
自己努力工作而捐钱,读书的锐学组成员不工作但是有补贴,谁都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读书本来就应该受到优待,而锐学组的未来,更是令人乐于如此。
对于眼前的西捷厂状况,田世昌既忧心又安心,他忧心的是不知事情会如何走向,他安心的是杨锐有信心。
田世昌也因此以极具信心的语气说道:“捷利康是资本家,他们拿钱是不会痛快的,不说他们愿不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就是给,他们肯定也会有很多条件。”
“四个月的工资是小一千了,都能买台电视了。”旁边铺位的年轻人兴奋的开口道:“我要是买台电视回家,我妈不得乐疯了。”
“如果捷利康说,拿钱的前提是退出罢工,你要拿钱去买电视吗?”田世昌问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旁边铺位的年轻人一愣,说:“咱们拿了钱,不是就要退出罢工吗?”
田世昌摇头:“拿了钱也不能退出。除非捷利康满足我们的全部条件,包括西联厂的条件。”
寝室内略有沉默,一会儿,旁边铺位的年轻人道:“老田,你不是西联厂的子弟,你这么在乎做什么?”
“没有西联厂的支持,你以为你能在西捷厂里呆下去?”田世昌哼的一声,道:“你们没看到这两天的情况?老李不点头,捷利康连西捷厂的门都打不开,到时候,捷利康的人走了,你们以为西捷厂能顺利开工?西捷厂不能正常工作,咱们能一个月一个月的拿到工资?你们都是西联厂的子弟,知道老李是什么德性。”
“我们是西联厂的子弟,拿一千块钱回家,老李爱做什么做什么呗,和我们有啥关系。”
田世昌嘿嘿一笑,说:“我拿一千块回家,以后再不回来上班,老李估计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你们拿一千块回家,看你爸妈被调岗以后,要不要把你们皮揭下来。”
满室无语。
“四个月工资呦。”又有人叹一口气,然后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工人们继续到西捷厂门前站岗。
张生和韦尔斯也继续与工人谈,与老李谈。
然而,关键的分红问题谈不拢,双方实际上就是谈不拢的。
不明所以的工人们,则是慢慢的从各种问题中抽离了出来,要求先见到待发工资的现金。
张生和韦尔斯早有预料,依旧措手不及。
没有钱,又如何圆?
“我们的确准备了一笔钱,但我们希望,拿钱的工人,能够允诺我们几个条件。”这是张生和韦尔斯的缓兵之计。
田世昌却是毫不犹豫的道:“不管什么条件,先把钱拿出来,让我们看见。”
“不行,这里不安全。”张生断然回答。
田世昌呵呵一笑,指着旁边的冯组长等人,道:“你给他们看,难不成,我们还敢从他们手里抢钱不成?”
他这么一说,身后的工人也都愤愤然了。
没取到钱这么丢人的事,张生并没有向冯组长说明,后者并没有多想的道:“小张,给他们看就给他们看吧,时间拖的太久了。”
调查组来到西堡镇好几天,啥事儿都没做,冯组长也是不耐烦了。
张生犹豫再三,将随身携带而来的一万元拿了出来,又将那张一万元的邮局汇款单拿了出来,说:“剩下的钱我还没来得及取……”
周围一片嘘声。
西捷厂的工人们自从听说有四个月的薪水发,都兴奋的不行,早就算好了资方需要多少钱,现在看到一万元现金,自然是各种不满。
田世昌就在跟前,更是笑道:“你这张汇款单,是准备切开了发给我们吗?”
张三尴尬不已:“我明天就把钱取出来。”
“你们这样一天拖一天的,究竟哪一天才能复工!”李厂长突然痛心疾首的叫了起来:“冯组长,你是组织派来的调查组,西捷工厂不能复工,受损失的还包括我们西堡肉联厂,以及国医外贸,这可都是国家的财产!”
张生愕然,原本最期望复工的应该是他们捷利康,但到现在,事情却好像反了过来。
冯组长则是心里暗叫不好。
张生年轻不明白,冯组长却知道,国内对罢工这种事的对策,一向是尽快弥合分歧,以结束罢工为第一要务。
如果是西捷工厂的工人们一直不上工,或者西堡肉联厂一直不让西捷工厂的工人上工,那官方的口径就应该是要求西捷工厂的工人或者西堡肉联厂配合,以弥合分歧。这种时候,谁对谁错,或者公平与否,都要放在稍后的位置。
而就刚才的对话看来,事情却莫名其妙的颠倒过来了。
现在,阻碍罢工结束的,竟而是捷利康的代表。
“冯组长,不行的话,就开个会讨论吧。”老李笑吟吟的说话。开会就有会议记录,这是讨价还价的好东西。
冯组长摆摆手:“不必开会了。小张,你们既然答应了工人们补偿工资,那就请拿出点诚意来。”
“我知道……我去了当地邮政所,他们的所长生病了,其他人不肯取钱给我,我已经打了电话给总部,让他们催促……”
“我找人帮你打招呼,你明天一早再去取,不要再耽搁了。”冯组长停了一下,又道:“西堡镇实在取不到,就去溪县或者南湖市取。”
他看了一眼老李,暗骂一声“土狐狸”,心道:你有本事把南湖市的邮政局都管了!
张生也终于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脸色有些苍白,一路上的情景,说是造成了心理阴影都不为过,再来一趟,实在让人胆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