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整饬环境
杨锐自认为将实验室收拾停当,就回教室当监督去了。
第二天一早,锐学组刚刚完成跑步的项目,就见七八个人推着平板车,等在了实验室门口。
何成过去问了一声,回来报告:“他们说是来给实验室装潢的。”
杨锐拍拍脑门,丢下早读的锐学组成员,过去开门。
只见来人分成两队,一组拿出绿色的油漆,准备刷在地面和墙面上,另一组拿出红绒布和窗帘杆子,开始乒乒乓乓的敲钉子,最后剩下两个人,拿着尺子,一个量一个记,似乎是要做柜子的样。
杨锐一看,得了,看这架势,装潢的标准肯定是计算机实验室了,还好没给铺地毯,估计校长不是不想铺,而是太贵了。
紫外分光光度计、机械分析天平、显微镜、蒸馏机、干燥箱、恒温培养箱、高压灭菌器、电炉、水浴锅等看起来有点格调的仪器,都被红绒布给罩了起来,杨锐看着也挺得意,这些都是他花了不少心思置办出来的家当,像是高压灭菌锅,就是买了大高压锅改出来的,干燥箱和蒸馏机等等也多是如此,若是全部购买新货的话,怕得数万元之多。
至于现在,他总共也就花了几千元,却是初步建成了一个生物实验室。有了这些设备,他所做的研究,也就有了被证明的基础。
比起国内一些偏远地区的小型生物研究所,杨锐的实验室可以说是一点都不落后。即使他日后带着这些家伙什去大学,自己的实验室恐怕也比学生们用的实验室要高档许多。
这种优势,自然会一步步积累起来的。
有着数十个按钮,数个显示器,怎么瞅怎么高大上的紫外分光光度计得到了特殊照顾,被用具有纽扣的红绒布给整体包裹起来,保护好的像是再也不要用的样子。
杨锐任他们施为,除了味道难闻一点,实验室本身并不受影响,新打的柜子什么的,用来放试剂和容器也不错,再者说,这笔钱还不用他来出,也不知校长是从哪里弄来的经费。
在杨锐眼里,赵丹年还真有些赤卫游击队的架势,平时看着一推就倒,穷的叮当响的男人,到了要用的时候,他就总能从沟沟堑堑里找出一把麦子一把米,如今工农业剪刀差,工业品的价格比农产品高的多,光是这几十上百尺的红绒布扯下来,就得不少钱,漆料什么的亦不便宜,还真有点出了乡镇中学的力度。
实验室一两天内是用不了了,杨锐也在等待前两篇论文的回馈,索性给自己放了假,也给忙了好些天的实验助手们放了假。
他对上一篇表在国外的论文,《用皂化法提取辅酶q1o并提高其产量》抱有很高的期待。因为现在的辅酶q1o是很贵的生化产品,也是治疗心脏病冠心病等顽固疾病的特效药之一,用途非常广泛。简而言之,它除了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以外,是一种能给有钱人续命的药,绝对没有生产了出来卖不掉的可能。
国内目前的生产工艺落后,一百多个脏器生化车间,全年的产量还没有小日本三大公司生产的多,解决落后的设备,并且进行优质的车间管理,是他们需要先行解决的问题,但像是美欧日这样的国家,现有的生产潜能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各个医药公司应该都很关注提高产量的生产工艺,几个星期下来,仍然没有人来联系他,多少让杨锐感觉失望。
是资历不够,或者论文写的不够清楚?
杨锐觉得不像,如果不够清楚的话,也不至于第一轮就被选中,直接表了。期刊可不像是报纸杂志,是否录用它,期刊的编辑具有否决权,负责审稿的同领域大牛才有决定权,如果审稿人觉得论文写的不够清楚,就会回寄问题要求修改,或者直接否决,不会稀里糊涂的通过的。
在科研领域,细分到一个小的研究方向,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圈子了,一篇好的论文,经过审稿的阅读,很快就可以扩散开来。
欧美研究机构一向重视资金供应,能立刻带来效益的论文,往往也能得到医药公司第一时间的反馈。
那么,是因为作者来自偏僻的中国,以至于论文都无人问津?
杨锐回忆着自己所知的资料,再次否定这个想法,医药公司可是秃鹫一样的动物,不会放弃任何一丝腐肉的。他们能坐视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穷人因为无药可救而死亡,却不会放松自己的利益——甚至连对方自己生产的专利授权都不被允许。这既是人性的残酷,也是市场使然,在资本主义的制度下,为了挽救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的生命而放松了自己的利益的医药公司,通常都被市场大潮给消灭干净了。
特别是198o年以后的医药公司,和198o年以前的医药公司截然不同
198o年以前的欧美医药公司多少还带点罗斯福的社会主义精神,188o年以后的欧美医药公司,特别是美国医药公司,却已因为里根政府的泛商业化所燃烧。
随着一系列的法案的提出,大学和小公司开始有权为得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而申请专利,并收取专利税——在此之前,由财政拨款的研成果是不受专利保护的,任何一家公司都可以用。
小型生物科技公司如雨后春笋般的展起来,它们多数由大学的研究人员所设立,并从大型制药公司手里赚取不菲的专利费。
如果说8o年代以前的美国研究人员依旧安于清贫,到了82年,有能力却不愿意搬入豪宅的医药研究人员已经变的很少了。
自8o年代伊始,生物产业已然变成了新的淘金时代。
小型生物科技公司和数量众多的研究人员疯狂的追逐每一粒金沙。大型医药公司在每一块传说的矿源处开门迎客,无论是否真的有金沙被淘出来。
通过这种机制,大型医药公司从药物的早期研风险中脱离了出来,表面上,他们为一款新药的花费更多,但从宏观上来说,他们的付出更少,只要选对了正确的药物。
一系列的改变所造成的结果,令医药公司越来越依赖学术界的药品研。事实上,到了82年,大部分具有创新性质的药物研,都是由学术界来完成的,三分之一的普通药物的研,也被小型生物研究公司所包揽。市场的转变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聪明的医药公司不会放过任何一款有价值的药物,或者药物的生产改进。
这是他们生存的基础。
杨锐的《用皂化法提取辅酶q1o并提高其产量》表在美国期刊上,而且是能进入sci检索的期刊,这篇论文应该第一时间就进入医药公司的眼帘。
因为它的内容无比清晰:更便宜的生产方式,更高的产量,这就是一笔更赚钱的生意,没有更多,没有更少……
结果,现在仍没有人来找自己。
杨锐承认,自己是有点焦急了,毕竟才过去了几个星期而已,如果遇到慢吞吞的家伙,现在还在做文书交接吧——可是,医药公司又怎么会是慢吞吞家伙呢。
你们是秃鹫啊,秃鹫!
杨锐恨铁不成钢的想着,藏着心事,足足做了8组卧推才觉得心情平静。
晚餐照例是有小灶的。杨锐如今每天让人送两三斤的生牛肉上来,一部分自己吃掉,一部分分给其他人。
能分到牛肉的,要么是小考成绩好的,要么是做实验助手或油印助手加班了的,总是有些说法的。不过,现在的锐学组却日渐少了平均分配的做法,杨锐需要的不是军队,个人的智慧和价值永远过集体,解衣推食什么的,只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有意义。
曹宝明今天没混到牛肉,三两口吃光了史贵老婆送来的炒豆腐,算是补充了蛋白质,然后便冲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曹宝明就回来了,一脸灰黄的道:“厕所被人拆了。”
“啥意思?”几个直肠子的学生面色一变。
“就是拆了。”曹宝明捂着肚子,道:“刚才有拖拉机的声音没听到?说是教育局派来的工程队,要把旱厕改水厕。”
“这不是好事吗?”王国华也开始捂肚子了,极力说服自己此事尚可挽回。
“水厕是啥我不知道,反正旱厕是没有了,好些人都到草窝子里去了,咱们怎么办?”曹宝明有点自矜身份了,再怎么说也是西堡中学卧推组的风云人物,让人看见野地里的白屁股是怎么一回事。
杨锐听的哑然失笑,估计这也是校长着急的结果。旱厕改水厕,挖水井和操场整平是县教育局熊科长当日答应的事。后两者答应的比较痛快,也都完成了,改水厕一直拖着,看来终于是被赵丹年用领导巡视的尚方宝剑给追上了。
学校里的水厕并非后世常见的蹲坑或者马桶,而是用防水材料砌一条长沟,一端是下水,一端是水箱。水箱定时放水,将污物冲入坡下的粪池,论整洁程度来说,比旱厕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此一来环境自然改善许多,只是旱厕被拆……
杨锐两口吃光自己的那份饭,毫不犹豫的出了院子。
曹宝明等人愣了半天,却是向来迟钝的苏毅突然醒悟:“不好,锐哥占位置去了。”
小院里,一群人稀里哐啷的扫光了碗碟,直奔阴暗的小树林和草窝子而去。
接下来三天,西堡中学遍地都是白屁股,黄屁股,黑屁股……男女们自觉划了三八线,以小树林和草窝子为界,但若是心存不良,一定要追求某些乡村野趣,似乎亦有可能。
而这三天,也是杨锐感受到最真实的三天,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慎就会踩雷的生活,确确是真实的无可复加。
水厕能用了,西堡中学开始大搞卫生,将自己创造的产品通通挑下去,待到一切完成,在省市县三级教育部门的干部陪同下,《中国教育报》的记者终于来到了西堡中学。
……
第89章 重复试验
鸿睿班被单独成列,和其他班级一起,站在西堡中学门前,做欢迎的排场。
杨锐嘟囔了一句“记者而已”,就被卢老师赶紧打断,说:“这可是国家级的大报,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全国人都能看到的。你可别闹别扭。”
“我平时也不闹别扭啊。”杨锐哭笑不得。
卢老师目光炯炯的看了杨锐一阵子,道:“你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必须得呆这儿迎接,要是觉得无聊,你就到边里休息,等人来了,再叫你,别找不着人了。”
大家都站着呢,杨锐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休息去,转念一想,管它呢,为了一个记者站俩小时,也太傻了。
于是,杨锐毫不犹豫的利用了特权,回到了阴凉的教室里。
其他学生只能用羡慕的眼神看他,没人会觉得不公平,杨锐现在做的事儿,已经完全出了普通学生的想象,享有特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从西堡中学向下,是一个无遮无挡的大土坡,宽阔的机耕道下面,有一条二级公路连接。以8o年代的标准来说,西堡镇算得上是交通便利了。
不像是后世,现在的大工厂都是国企的,油价相对较低,车辆的素质堪忧,很少有司机敢用2。5吨的火车去拉5吨货的。因此,穿行西堡镇的二级公路尚算平坦,经常十几分钟也没有一辆车经过,而若是有车过去,又会卷起厚厚的黄土,在闷热的空气中经久不散。
学生们从早晨等到中午,不得不分批吃饭,然后又等了三个小时左右,才见到一辆轿车和两辆吉普的组合从省城的方向驶来。
不用说,车队中午是被留饭了。
杨锐也没什么立场去抱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配合着去站岗。
领头的上海轿车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缓慢的爬上了大坡,停在了西堡中学的门前。
学生们动作熟练的做出欢迎的表情和姿态,杨锐做戏做全套,也无所谓的甩着胳膊做无知少年状。
轿车后门开,走出的是一名高瘦的干部,接着是两名陪同而来夹克衫干部,最后,副驾驶座打开,出来的却是一名身着苏蓝色短衫长裙的女生,大约二十一二岁,短齐肩,长裙齐踝,神色飞扬,像是个准备游行的民国女学生似的,用乌溜溜的眼睛不停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记者是女的?”杨锐摆动的手停了下来。
刘珊“呀”的一声,拉住杨锐的袖子,问:“女人做记者不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就是来到这里以后,还没见过……这种。”杨锐不由自主的叹口气,心想:我还真是个宅货啊,来到8o年代好几个月了,结果就去了两次平江,都没好好的游玩过。唔,也不知道82年有什么好玩的,仔细想想,还是感觉实验室最舒服。
“手上的动作不要停。”这次是卢老师的低声警告。来的可是省市县教育局的干部,虽然不一定有多高的职位,可对西堡中学来说,都算是钦差大臣了。
杨锐只要继续摇晃胳膊,像是个被风玩坏的柳条。
女记者身材颇为婀娜,身量也高,在一群灰蒙蒙的干部群中,如众星捧月一般,须臾间就走到了学生们的队列前方。
“这位就是表论文的杨锐同学了。”校长赵丹年总算没有把杨锐给芸芸众生掉,笑出一脸的皱纹,向干部们介绍了一番。
只是在杨锐眼里,自己更像是挂在架子上的猪头,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就是一方适合说话,一方不适合说话。
“杨锐同学,你好。”女记者主动伸出右手来,声音清脆的道:“我是《中国教育报》的记者丁亚琴,第一次看到你的资料,有点不敢相信呢,听说你表了论文在外国期刊上,能看一下吗?”
“样刊在实验室呢。”杨锐是个心理年龄3o的大宅男,被这样一个年轻女记者居高临下的询问,多少有些不适应,声音也变的低沉和简短。
在别人眼里,这更像是一个羞涩的男生的正常表情。
高瘦的呵呵的一笑,从后面露出半张脑袋,说:“那咱们去实验室吧,我也挺好奇的,丁小姐,你走前面?”
丁亚琴向他笑笑,又回身拉了杨锐一把:“杨同学一起来。对了,你怎么想到要自己弄一间实验室,然后写论文的。”
“瞎弄。”杨锐话音刚落,赵丹年开始猛烈的咳嗽。
女记者莞尔。
杨锐摸摸脑门,道:“我是在长期的学习中,逐渐摸索到了一系列的学习方法,为了证实自己的一些想法,增强实践经验,我在校长、老师以及同学们的支持下,开始了自己的实验室创建之路……”
明知道是套话,丁记者还是装模作样的记了几句。
杨锐不由赞道:“敬业。”
“我还没有摩挲到自己的工作方法呢,当然要认认真真的,才能创建自己的职业道路。”丁亚琴身上荷花的清香,令人容易放松警惕。
杨锐轻轻的落后了一步,微笑不语。即使是做研究生的时候,杨锐也见过太多和蔼可亲的医药代表,有些很专业,有些很性感,当她们怀揣着目的而来,总是带着刺的。
高瘦的干部立刻窜前面来,陪在丁记者的另一边,笑道:“丁小姐以前没有到过乡镇中学吧?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西堡中学坐落在西堡镇……”
杨锐趁机脱离,低声问赵丹年道:“校长,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
“陪在丁记者身边的是省教育局的蒋德蒋科长,河东大学的化学系毕业,进局两年,青云直上,年轻有为。”校长知道杨锐想问什么,短暂的介绍以后,又说:“市局来的王科长是负责宣传的,和县局的鱼科长处的不错,他们都是为了报导来的。蒋科长年轻气盛,你让着点。”
“看您说的,我今年也就18岁,差不多都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了是吧?”杨锐觉得校长揽来的活计麻烦了,硬是给堵了一句。
赵丹年没好气的道:“蒋科长和丁记者年纪相近,有话聊,你年轻气盛做什么?”
杨锐想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可再想想,没意思的。人家男未娶女未嫁的想要搞对象,我掺和什么啊。于是幡然醒悟,我果然是成熟男人,要不然,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会用“想”这种活动啊。
一行人到了实验室,见惯了大城市的大学仪器的丁亚琴神色如常,随意的问了几句,就要杨锐重复论文实验。
陪她一起来的摄像师此时方才从后面跑上来,拿了一个相当于后世微单的照相机,准备给杨锐拍摄。
杨锐迟疑了一下,却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先看样刊?”
他可不想给一群人做重复试验。一方面,这些连辅酶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看了重复试验也是白看;另一方面,这些人里要是有懂得什么是辅酶q1o的人,就可能学走他实验里的关键步骤。
表到国外的论文,虽然说明了实验流程,但却缺少了关键的几步实验,以及由此产生的数据,这样的论文,没有杨锐的帮助和授权,是不可能进入实际生产的。
这就像是杨锐交给夏侯欢的蒸结晶器一样,你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却没有看到实际的东西。要重新研究一遍,支出大于收获。
然而,杨锐若是给他们当场表演了,关键步骤就不受控制了,赵丹年当日没有提到这一点,杨锐也没有想到,遂成尴尬局面。
大家都看到了杨锐的遮掩,市县两级的干部,顿时用严厉的表情看向赵丹年,确认后者一切正常以后,才收回目光。
高瘦的蒋德科长心下一顿,抽了一本单行本,一边看一边道:“杨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这次,不等杨锐再说,校长先跑了出来,忙道:“没问题。大家先看一下期刊,我们做一些实验前的准备。”
说完,他将杨锐扯到了一边,低声问:“有什么问题?”
“我的这组实验,里面有几个步骤,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杨锐低声回答。
“还保密,怕什么?他们哪懂这个。”赵丹年撇撇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算了,我试一下。”杨锐知道拖不得,再次回到实验室中央,道:“实验需要一名助手,我的实验助手正好不在,你们有谁会用这些仪器的吗?”
“我会。”蒋德蒋科长得意洋洋的站了出来,道:“我在大学里是学化学的,接触过一些实验方面的训练,也做过实验助手。我读了杨同学的做法,《用皂化法提取辅酶q1o并提高其产量》,如果真能做到,每年可能给制药公司节省下不少的资金,您像命令管理实验助手一样命令我就好了。”
“河东大学的毕业生?本科还是研究生?”杨锐从柜子里拿出一堆容器。
蒋德微笑说:“本科,考研的时间太久了。”
杨锐稍松一口气,转着脑筋,应付着差事。
第90章 跨一步
8o年代的中国大学教育,尽管是纯粹的精英教育,但限于财力和积累,在实验和实践方面,并不一定能保证普通大学生见识的比后世大学生更多。
可另一方面,此时的研究生和名牌大学重点专业,却是纯纯的精英教育。如清华北大中科大一类的学校,都有安排牛们直接带本科班的,工程院院士选两个学生做助手也是非常常见的事。这种培养到了十几年后就很少见了,所谓的博士后们也得不到相当的待遇。
8o年代初的大学生中频繁出现牛人,与此时的教育体制有极大的关系。无论是做学术还是做管理,又或者做官,经验都是极重要的财富。3o年后的大学生兴许到了大四才未曾触碰过那些顶级仪器,可在8o年代,能捞到这种机会的大一大二生都非常多。
如今的老师很少,学生也很少,不是牛到天界的教授,也不敢说自己手下能有几个导师和助教帮忙干活。82年还没开始招收博士生,研究生是直升招录,并未经过本科训练,所以,许多看起来很有灵性的学生,一旦运气爆棚,就有可能进入某位牛人的实验室,参与某些至关重要的实验。
类似的机会,后世的学生也许要等待2o年。
蒋德要是河东大学的硕士毕业,杨锐说什么都不会当场做重复实验的。用皂化法提取辅酶q1o不能说是了不起的明,但也代表着数额不菲的外汇,杨锐急需这一桶金,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与之相比,一篇报导根本不能比,即使赵校长再不高兴,也是白搭。
不过,蒋德既然是河东大学的化学本科,那他要对生物专业的所有实验流程都了若指掌就不太可能了。
以此时大学的富裕程度,估计也支撑不起学生在不同的院系间交叉做实验。至少,普通的学生是无法得到这种待遇的。
“实验的时间可能会比较久。”杨锐没准备表演实验的,此时也就准备先祭出第一招,先拖着算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原料悬浮液,也就是猪脏器的初步提取物。这东西要用组织搅拌机来打,原理和榨汁机比较相像,用电量大,操作污染大。杨锐考虑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先用西堡肉联厂的初级原料。
看了看试管上的标签,杨锐递给蒋德道:“会用紫外分光光度计吧,先测定一下原料里的辅酶q1o的含量吧。”
蒋德主动提出要表现,又说读过杨锐的文章,自然知道紫外分光光度计法测辅酶q1o的含量的方式。
但是,杨锐当日能以之写了一篇论文,说明步骤自然是不简单的,步骤间用到的石油醚更有煤油的味道,很不好闻。
蒋德为难的看了一眼试管,道:“我看试管密封的挺好,要不然,就用上面的标识来做初步的数据?”
杨锐微笑:“大家都看着呢,咱们还是严谨好。”
他平时也是直接用试管上的标识的。西堡肉联厂的脏器生化车间虽然落后,总算是有点基础的,不至于出现数量级上的误差。就杨锐做的实验来说,他也不需要精确到1个百分点以下。当然,他偶尔还是会抽查冷柜里的悬浮物的含量,而这些工作,其实大部分是交给魏振学的。
后者还是煤科所的人,今天就不好出现了。
蒋德觉得有点不妙,接过试管,想了半天,道:“要不然,还是你来吧,这个实验室的仪器我也没有用过,我继续给你做实验助手就好了。”
“那行,咱们一步步的来,你也记一下,咱们一会还得测其他产品的含量呢。”杨锐写的就是提高产量的论文,不测含量又怎么行。
蒋德说不出反驳的话,默默的点头应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比杨锐大好几岁,应该很容易就把他操纵在股掌间了,却没料到杨锐进入实验室以后,爆出了强大的气场。
要说数量不少的仪器,在蒋德眼里最多也就是琳琅满目罢了,毕竟除了紫外分光光度计和机械分析天平以外,仪器都显的比较粗糙。然而,杨锐准备实验和分配工作的这种态度,却让蒋德回忆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
你遇到一个学术水平和实验熟悉程度全面都比自己高的实验指导,除了乖乖听命,又能怎么样?
杨锐动作缓慢而标准,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他才操作完成了一半的步骤。
这时候,众人的新鲜感早就过去了,眼看着杨锐摇瓶子,只觉得烦闷非常。
一名干部不由的问道:“杨同学,还要多长时间?”
“总得好几个小时吧。”杨锐穿着白大褂,头也不回的道。
干部踟躇着,道:“要不然,咱们先去参观学校的其他设施,回来再看结果?杨同学,3个小时能做完吗?”
“最少要6个小时。”杨锐巴不得他们等不住快走呢。6个小时以后,这些吃了晚饭喝饱了酒的干部,能睁开眼睛看人就不错了,还看什么实验。
不等其他人表态,丁亚琴弯着眉眼笑道:“六个小时也没关系,给我一杯茶就行了,你们先去参观吧。”
巴掌大的学校,哪里能参观六个小时。
看丁亚琴要留下来,蒋德突然动力十足,似乎觉得自己和北京来的美女之间的联系都变的紧密了。
杨锐却是暗自皱眉。凡是做生物专业的,要做的就是三件事,放火防毒防记者。
因为生物专业实在是太特殊了。搞物理的做原子弹,联络外星人,还做更恐怖的粒子加器,一副我不怕地球毁灭的架势,媒体偶尔调侃两句,普通人其实根本不关心,最多也就是反对一下家门前的核电厂。
做生物的就不一样了,克隆是多伟大的成就,结果天天被人口诛笔伐,一些高中生物都考不到5o分的阿豆也可以大谈人体胚胎和细胞核……要是没有媒体的推波助澜,哪里有这些破事。
78年开始的人体试管婴儿也饱受争议,无数人挥起伦理道德的标杆,在媒体的配合下肆意攻击,,研究者直到2o1o年方才获得诺贝尔医学奖,而在此之前,全球已有5oo万对夫妇得到了圆满家庭。
杨锐很怀疑丁亚琴有粉转黑的趋势。
转载一篇《河东教育报》的通讯,用得着盯着自己做6个小时的实验吗?现在已经做了3个小时,加起来就是9个小时,在狭小难通风的普通实验室里,这可绝对不舒服,而且没有必要。
该拍的照片都拍了,几百字的转载通讯,也不需要修改什么。
莫非是长途而来,心有不甘?
写一篇黑文,肯定是比写红文,更有针对性,也更容易轰动了。
要是换一个四五十岁的稳重记者,杨锐大约会往好处想,可看看丁亚琴2o出头,一副优越感十足的模样,她还真不敢肯定。
或许,全国性的大报不会轻易刊登黑文,可这种事儿谁说的清楚。
什么“论文造假”,“枪手写论文”之类的报导,说不定就能毁掉自己的高考资格——中国记者断章取义之实力,实在不容小觑。日后再想洗脱污名,难度更大。
“蒋科长,麻烦测一下中间体的q1o含量,还是用紫外分光光度法。”杨锐吩咐了一声,继续自己的工作,像是真的把蒋德当实验助手用了。
不管丁亚琴怎么想的,先用石油醚熏吧。
煤油熏肉,感觉上还是很符合中国人的食谱的。
丁亚琴用手捂着鼻子,却是没有退出的意思。
不断的提取测试,提取测试,终于到了真正的中期步骤。
杨锐考虑了一番,说了句稍等,走出实验室,先找到何成和曹宝明,又找到刘珊,然后各自吩咐了一番,才不太放心的回来。
曹宝明身材高大,适合做挡视线的工作,何成熟悉实验,知道哪些步骤是较为关键的,刘珊作为女生,和丁亚琴说话,想来不是特别困难。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让蒋德和丁亚琴聊天。奈何风气使然,蒋德的色胆颇有不足。
在整个实验室只有自己清楚关键点的情况下,杨锐偷偷的将实验步骤拆开。
配比乙烷、甲基异丁酮、丁醇、醋酸乙脂等化合物溶剂的时候,杨锐就先配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然后再在仪器,手和同学的遮挡下,完成最后的调配。
杨锐的皂化法提取辅酶q1o的主要理论依据,是因为水中的辅酶q是耐碱的,同时,含有辅酶q的不能皂化的磷脂,可以用溶剂萃取而高产量的获得。
因此,问题的关键,其实就是找出不溶于水的适合溶剂。
这是简单又繁琐的实验。
若是不知道答案的话,差不多就只能用试错法了。也就是一个个的试验。5o%的氢氧化钠如何?5o%的氢氧化钠加热到1oo度好呢,还是加热到8o度好呢?水浴3个小时好呢?还是3o分钟好呢?
当参数多到一定数量的时候,试错法绝对是要学生老命的东西,做几百上千次实验的都有——负责项目的导师才不会干这种活计,所以只会交给学生。老实说,国内的研究成果,很多都来自于月薪8oo元的研究生和月薪12oo元的博士生。廉价的科技劳动力,也是许多国际科研机构转移的充足理由,一如当年的制造业转移一样。
杨锐的优势是有成型的论文,所以,他用不着廉价的实验助手,直接用人家试出来的答案就行了,比如48%的氢氧化钠,ph12的碱处理,分阶段的ph2和ph1的酸处理等等……
这次的重复实验也用不着特意做错的实验,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而且,最终的答案应当与他表的论文结果相差不多才行。蒋德既然会测辅酶q1o的含量,结果就无法编造了。
杨锐希望尽快完成溶液配比,避过了两项之后,蒋德和丁亚琴也都现了其中奥妙。
蒋德不动声色,却是笑着挤了过来,道:“杨同学,配溶剂的工作,还是交给实验助手来完成吧,其他几位同学也不要帮忙了,实验室小,太乱。”
他怎么说也是省教育局来的领导,虽然只毕业了两年,还是连哄带推的把人给送了出去。
这时候,倒是有几名逛的无聊的干部回来了,重新塞满了实验室。
杨锐瞄了瞄蒋德和丁亚琴,抿了抿嘴,心想:你这么搞,就不能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好吧,正好这个配起来麻烦,就交给蒋科长吧。”杨锐主动让出了位置,心里却是狠狠的跨出了一大步。
……
第92章 能不能卖
8o年代初的老外,在中国就是属大熊猫的,痴痴憨憨的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摇钱树,几乎没有不喜欢他们的人,以至于它们的牙尖嘴利和杂食特性也轻易的被人给忽略了。
在对外经贸活动比较多的南方城市,老外至少会被分个三六九等以区别对待。可在河东省,只要有本事能过来的,多多少少是有点背景的。
此刻站在实验室里的省市县三级教育局干部,都不清楚英国捷利康公司是个什么公司,可他们知道中国医药对外贸易公司啊。
其实,不知道国药外贸也没关系,8o年代的地方小官你见到国企前面挂着“中国”两个字,笑就行了,人家起码是正部级的有钱单位。
能和它合作的外国企业,怎么也得通过大使馆吧。
所谓外交无小事,这些累了一天的干部,很自觉的昂挺胸,力争留给老外最好的中国人印象。
弗兰奇却看都不看他们,指了指桌面上画着辅酶q1o得率曲线的草稿,问翻译:“能给我看那个吗?”
6成才点点头,环视一周,向蒋德提出了要求,顺便要回了自己的工作证。
蒋德心虚的点头就去拿。他刚从工作证上看到了,人家年纪轻轻就已是副处级了,还会英语,怎么都不像是普通人物。
杨锐的耳朵竖着呢,听到弗兰奇的要求,再看蒋德动作,先一步将草稿收了起来,露出不明白的表情,问:“这是要干什么?”
“这位同学,弗兰奇先生想看一下你拿的纸。”6成才没当回事,微笑示意。
杨锐摇头:“这是草稿,不是纸张。”
6成才给弗兰奇小声解释了一句,再转过头来说:“弗兰奇先生对你的草稿很好奇……”
“他要找的杨锐,是西堡中学的杨锐吗?”杨锐拦头问了一句,继续收好自己的草稿。这东西拿给老外看了,他们也做不出什么,但毕竟是一些有效数据,能不露白还是不露白了。
翻译6成才顿了一下,点头道:“是的,你认识吗?”
“如果是西堡中学的杨锐,应该就是我了。”杨锐轻笑。
6成才不由的看向蒋德。在场诸人里,他的身份似乎最高。
蒋德无奈的点了点头,道:“这位就是杨锐同学了。”
丁亚琴更是拉了一把摄像师,满眼的兴奋。这可比单纯的转载通讯有意思多了。
6成才连忙将杨锐介绍给圆圆的白人胖子弗兰奇。
杨锐听着他河东味的英语,有点好笑,却没有表露出来。他的英语口语也不见得能有多好,将就着听吧。
短暂的几秒,弗兰奇开始了自我介绍,然后是6成才的翻译介绍。
杨锐摆摆手,大咧咧的道:“您就直接说要做什么吧,捷利康公司什么的,我没兴趣。”
他自然是知道捷利康公司的,这家跨界的英国企业,在8o年代已是大型药企之一,之后在9o年代末的公司兼并浪潮中,与瑞典的阿斯特拉公司合并,变成了全新的阿斯利康,或者叫做阿斯特拉捷利康,算是比较成功的合并之一。
它们都是触角广泛,业务宽广的全球性制药公司,属于中小型生物制药公司最喜欢的类型。
杨锐听到名字,就有了兴趣,现在只是小小的拿捏一下。
这圆胖子至少是从平江赶过来的,走了一天的破路,总不至于一句话甩手就走。
其他人用“果然是学生”的表情看杨锐。
6成才显然也没见过这么“放松”的家伙,先用中文道:“捷利康公司是世界知名的制药企业,弗兰奇先生是考察团队中的重要一员。中国医药对外贸易公司非常重视与捷利康公司的合作。所以,请杨锐同学尽量配合。”
杨锐心里说了一句“你们合作关我毛事”,然后问:“要我配合什么?”
“外事工作具体而微,在不违反党纪国法的前提下,请杨同学尽量满足外宾的要求。”6成才觉得力度有点不够,环视四周,问:“你们学校的领导呢?”
“不在。”
“在场的哪位是学校的老师?”6成才又扬声问了一句。
围观干部互相看看左右,动作出奇的一致,可没有一个回答的。
6成才没见过不陪同参观领导的学校干部,无法理解,问:“学校的老师都去哪了?”
“还有其他的领导在参观,他们陪同去了。”杨锐随便给了个理由。
6成才忙问:“还有哪些领导在参观?”
蒋德见6成才的样子知道误会了,干咳一声,道:“是市教育局和县教育局的几位干部在考察学校。”
6成才方是“哦”的一声,回转过来,问道:“这几位同学,请你们出去找一下你们学校的领导好吗?最好是能负责的同志。”
他不太想和杨锐直接谈,这位明显不明白外事工作的重要性,估计是不好谈的。
有名有姓的领导干部就不同了,到时候交流起来也比较方便。而且,学校的领导对杨锐这样的学生,自然是有影响力的。
曹宝明哼哧哼哧的低着头,有点不想听,又受到环境的压迫。
还是班长刘珊快语道:“领导忙的很,我们找不到。”
6成才哑然,暗道:这学校的学生怎么都这样?
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干部,举手站了出来,道:“我前面好像看到他们去宿舍区了,我去找一下吧。”
“麻烦您了。”6成才赶紧回了一声。
杨锐见此,觉得还是不要让校长掺和的好。他和圆圆的白胖子弗兰奇相视一笑,自个干脆用英文道:“弗兰奇先生,你找我是因为我表在《生物化学系统生态》上的论文吗?”
除了此事,杨锐也不可能被老外的医药公司看上了。
弗兰奇习惯性的想等一下翻译,旋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同用英语道:“没错,我注意到你表了一篇文章,声称能够提高辅酶q1o的产率。你们刚才是在做重复性实验吗?”
“是的,因为实验条件的原因,6oo毫升的悬浊液提取到了82克的辅酶q1o晶体,捷利康公司想要这项技术吗?”
“您愿意出售吗?”
“这要看捷利康公司给出的价格和购买方式了。”
杨锐说到这个地方,6成才方惊觉,这两位自个聊上了?
虽然不是说老外不能和普通中国人聊天,但在国内的大部分地方,人们见到老外,不是还像看马戏吗?
直接冲上去就聊天的,应该算是熊孩子了吧。
问题是,一般的熊孩子不会英语啊。
再说了,他们聊的是什么?出售技术?技术不能随便出售吧。
6成才再一想,杨锐是用英文写了论文的,会英语也不奇怪……
6成才能明白,其他人就不能明白了,这一次,连丁亚琴都止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扫视着杨锐。
从记者的角度来说,长的帅是一回事,会用英语又是一回事,能和老外聊天,更像是实力突破天际的标准。君不见此时的电影里,要表现主人公高学历,最常用简单的法子就是让主人公念外语吗?
“杨锐同学,你不能私自出售技术给外国方面。”6成才尽快拦住了杨锐,又用中文低声道:“你从哪里获得的技术?”
8o年代初还是有点抓间谍的社会风气的,国民的警惕性其实很好。杨锐欣慰微笑:“我设计了一个实验,能够提高辅酶q1o的产量,老外有兴趣。他不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6成才语塞,道:“我是按照他的联系名单找过来的。”
“他来就是想买技术的,你既然说是不能卖,那你告诉他吧。算了,我来说好了。”杨锐话音刚落,就用英语噼里啪啦的向圆胖子解释起来。
弗兰奇一听先急了,他来到国内以后,没少遇到不允许出售的技术,问题是,我都跑了这么远了,然后才说不能卖?这不是瞎耽搁功夫吗?不用杨锐添油加醋,弗兰奇就冲6成才噼里啪啦起来。
6成才灰头土面,解释了两分钟,才脱出来,筋疲力尽的道:“杨同学,你不要这么着急,我不是说绝对不允许出售,但你要出售技术,得通过有关部门吧。”
“反正我不急。”杨锐都懒得问有关部门是谁了,再用英语给弗兰奇说了一遍,后者自然一边擦汗,一边不停的问了起来。
第93章 惯例价格
对6成才这种翻译来说,外事纪律是很好用的借口,能够省去很多的麻烦。
然而,当杨锐坐在旁边,用好奇的学生的炯炯目光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对话的时候,6成才的感觉顿时不好了。
杨锐会英文,6成才就不好欺上瞒下,弗兰奇显然也非好骗的主儿,他是捷利康的医药考察团中的一员,杨锐的论文在单子上,他就得尽心尽力的考察,不是一两句话,说不要就不要,或者说要就要的。
以国内目前的状况,要说医疗合作,其实根本没什么好合作的。中国医药对外贸易公司主推的项目就是中医药,他们在北*京给英国人演示了一次,又在武*汉表演了一次,获得了大大的惊叹,但实际效果也就是马戏团式的惊叹罢了,对英国人来说,进口中药还不如用印度药和藏药,再怎么说,人家印度还是女王皇冠上的明珠呢。
中国目前出口的大宗中药材,主要是给外国人当香料用的,可口可乐进口中国的时候,中粮公司就煞费苦心的描述了可口可乐配方中的“桂油”成分,此外,可口可乐公司每年还会进口一些甘草桂皮等中药材成分。
但是,可口可乐是通过中国土畜产总公司进口的,又一个国字头的8o年代牛掰央企,实力一点都不比中国医药对外贸易公司弱,他们的进出口业绩,自然不可能分给中国医药对外贸易公司。
中国医药对外贸易公司想和外国公司做生意,不光得买人家的东西,重点是要卖人家东西。
基础原材料卖起来是非常辛苦的,技术出售不管价格多少,至少要好听一些。
可怎么卖?6成才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一定要有关部门的批准。至于哪里部门是有关部门,6成才也说不清楚,只能在杨锐和弗兰奇之间支支吾吾。
也许再过三五年,杨锐这种技术转让就会变成平常事,国家单位也在市场大潮中自顾不暇了……国内教育出来的第一批大学生,差不多也该拿出些实用或理论的明,能够引起外国公司的瞩目,进而成为出国留学的进身之阶。
可在1982年,6成才不敢做决定,来回说了一圈,更是无奈的道:“弗兰奇先生你也没有说是要购买技术,我手边没有充分的资料,实在难以回答你的问题。”
弗兰奇来到国内的几天,最难以承受的就是这种低效率,不高兴的道:“捷利康与贵公司的合作,不就是为了确定一些技术和药品的出售和并购吗?这套辅酶q1o的研究成果,我们有一定的兴趣,请你与贵公司上层尽快沟通。”
“我明白,只是……不能换一套技术吗?”6成才真不想沾惹这种私人的事。公家的事怎么搞都没错,私人的事弄不好就要变成典型了。
这种开拓性的实业,对6成才这种靠技术吃饭的官员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只要有英语这门法宝,6成才两三年就能升一个台阶,说是平步青云也差不多,可要是贴上了意识形态的标签,那就有一半的时间要受阻了。
弗兰奇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其他技术也要谈,这项技术也要谈,这是我的工作,请您尽量支持。”
“我肯定是要支持的。”
“如果你不能决定,是否可以打电话给你领导?”
“我的领导……也不清楚此事的始末。要不然,咱们今天先到这里,等过两天,我向领导报告了,再请杨同学到平江去谈。”6成才尽其所能的拖着时间。
杨锐断然打断,用英文道:“我今年要高考,功课很紧张,估计没时间去平江了,你们有什么事,得来找我谈。”
6成才气的火冒三丈,换成中文道:“杨同学,这是外事工作,请你配合。”
杨锐撇撇嘴,,问:“你们这个公司,能解决大学指标吗?”
“大学指标?你想做委培生?”委培生就是委托培养,由有资格的单位直接提出并派遣人员去大学里读书,经费也由该单位支付。学生毕业以后,回本单位工作五年或十年以上不允许离职。
杨锐哑然失笑:“我说的是正常指标,委培生不在考虑范围内。”
“不做委培生,国药外贸也没有名额。”
“这样啊,国药外贸也没有大学指标呢,对了,你刚才要我配合什么?”杨锐突然问了一句。
6成才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杨锐是讽刺他拿不出东西,还影响自己考大学。
在82年,考大学真是比考秀才还重要的事。要是不能让人家直升大学,说破天去,都不可能让人家无条件配合的。
国药外贸再牛也伸不出手到地方来,6成才缓了一口气,换了表情,再次道:“杨同学,你看这样如何,你请你父母到学校来,咱们一起谈一谈。捷利康是一家大公司,如果确定要买你的技术的话,估计会开出一个好价钱,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谈。”
“我找我老爹到学校,说不定事情更复杂。”杨锐挑眉笑着,说:“我老爹是西寨子乡的乡党委书记,脾气大的很,不爱讲道理,你要是代表中国医药对外贸易公司这种大国企问他要什么,他敢跟你要投资1ooo万,你信不信?”
6成才一呆,他是真信了。
别说是1982年了,到3o年后,乡镇书记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不可以常理度之。
其实,即便不是奇葩的乡镇书记,6成才也不想联络。他原本希望的是杨锐有一个农门背景,这样随便给点好处,说不定就是一箱子药,或者一拖拉机化肥,就能把事定下来。
真去和乡镇书记打交道,代价就大了。
6成才的思路不得不扭过来,问杨锐:“那你怎么想的?这个专利你想怎么处理?我先申明,我这次过来并不知道弗兰奇先生是要来购买技术的,原来以为他只是想见见你,说实话,我也有点好奇能在外国期刊上表文章的人。不过,国内是否允许个人出售技术,怎么出售,具体是怎么个章程,我也不清楚。”
“我也无所谓啊,爱咋滴咋地。”杨锐心情安定的很,回答也出乎6成才的预料。
他才不想不参与6成才乱七八糟的思想工作呢。反正,只有对方的开价满意,他才会给技术,其他说的再多也是闲的。
国药外贸说破天了也就是一个央企,说有实力是有实力,那也不能为了这么个东西就什么都不管了。他们要是和老外谈出了好结果,杨锐直接去蹭也就是了,否则,他不给技术,这个结果也无法实现。
对有底气的杨锐来说,目前最适合的方案就应该是顺风车。
做技术就有此等好处,你掌握了技术,别人没掌握,你就能吃死他。
真正害怕的是无人关心,无人在乎,那再好的技术也是没用的。但是,好的技术一旦被人看重了,就不用怕了。
制药公司这种秃鹫,可不会因为你说两句话,就把到嘴的肉给吐出来的。
即使这一次谈不拢,杨锐也可以继续表论文,继续吸引更多公司的瞩目。
有弗兰奇的前车之鉴,想来会有更多感兴趣的公司。
弗兰奇也不会在乎6成才说的什么国家还是私人的问题,他就是个英国公司的中层干部,级别没到要和中国人讨论社会制度的程度。
在6成才绕圈子的情况下,弗兰奇终于忍耐不住,直接向杨锐开价,道:“全套技术如果确实能够达到你论文中所描写的产率,我们愿意支付1ooo元的技术转让费。1ooo元!”
说到金额,他用了中文,又担心自己说错,还找了纸笔,写了“1ooo”,并在下方划线。
红果果的现金,对围观者产生了直接刺激。1ooo元可不是个小数字,国内的技术奖励一般都是五十一百,就是给南方的企业做私活,也很少研究人员拿到这个数字的。
教育局拿死工资的小科员们更不用说了,6成才参加工作这么久,都没存到1ooo元呢。
然而,这个数字却是完全不放在杨锐眼里,他未答先问:“弗兰奇先生来中国多久了?”
“将近两个月了。”
“弗兰奇先生对中国的经济状况了解不少吧。”
“有所了解。”
“1ooo元对中国人来说,的确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杨锐叹了口气,露出沉重的表情,道:“我对贵国的经济状况也有所了解,如果是在英国,弗兰奇先生认为,技术转让费应该是多少呢?”
弗兰奇尴尬的道:“我说的正是1ooo英镑,作为未经验证的技术,1ooo英镑也是符合惯例的。”
“这项技术验证是很容易的,贵公司无须承担验证的风险。”杨锐说到这里,英文说的已非常缓慢,他尽量让6成才听懂,道:“辅酶q1o在目前的国际市场上供不应求,是纯粹的卖方市场。采取脏器生化提取的方式,普通公司也能获得极大的利润。国内目前生产辅酶q1o是采取提取了细胞色素c的猪心残渣做原料,用醇碱皂化法,生产中要用到大量的焦性没食子酸,这是一种非常昂贵的抗氧化剂,比1ooo英镑贵的多。我觉得,还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后面一段话,他是说给6成才听的。
作为必不可少的中介,他倒是不在乎国药外贸获取一些经济利益以外的好处,所以,在听了弗兰奇的报价以后,他觉得还是说明此技术的价值比较好。
第94章 进退
考察、采访和谈判,都在混乱中结束了。
全然不知实验室里的纠结的赵丹年校长,在学校食堂里请大家吃了一餐野味,除了猪和鱼以外,特意增加了兔子和蛇,还有一只少见的鹰,算是相当丰富了。从教育局来的干部吃的很香,弗兰奇的表情有点怪,但还是每样都尝了尝。
老外也有愿意遍尝世界美味者,圆圆胖胖的弗兰奇显然是不忌口的类型。
客人们都吃了饭,赵丹年就当他们满意了,一个个准备送归。
蒋德先拍着肚子上车,还开着车窗赞道:“今天的鹰炖的好,汤鲜,尤其是鹰眼配猪肝酱,绝了,最适合我们这种读书读近视的了。对了,以前没听说西堡镇产鹰啊。”
“县武装部的小年轻前几天拿着半自动去西山,运气好碰见一只要抓兔子的,给打下来了。”赵丹年做了个拿枪的姿势,笑道:“我老战友听说我今天待客,特意用车给我送来的,可惜各位领导来的急,也不能多住两天,只攒了一只鹰,野猪也没遇到。不过,风干的野鸡和野兔还剩下几只,给你们装后备箱里了,大家带回去给亲戚朋友尝尝鲜。”
这下子不止是蒋德,同车的省局干部都高兴了,坐一天的车到下面出公差,要是不拿点东西回去,人家还当你不被人看得起呢。而今市场上买肉票,吃顿酒席再拿只鸡回去,对这些普通科室的小干部来说,算是绝高的待遇了。蒋德毫不吝啬的翘着拇指说:“赵校长太敞亮了,等我回去,一定得好好宣传西山的美食。”
“一定要好好宣传。”两嘴油亮的干部隔着车窗赞扬赵丹年。
“那先谢谢蒋科长了,谢谢各位了。下次打到了野猪,我一定先留着,专程请大家前来平常。”赵丹年哈哈的笑,一点都不因为自己年长人家3o岁而拍马屁有丝毫的羞涩。
杨锐看着都佩服,不愧是老运动员出身,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是说学就学得来的,多少人瞅着呢,人家连汗毛都不红一根。
蒋德觉得里子面子都有了,前面在杨锐那里碰到的壁,似乎也烟消云散了,转而高兴的向丁亚琴说:“红烧野猪可是好东西,尤其是蹄髈,强筋健骨。就是前些年砍林子砍的太厉害,要进山遇到一只不容易了,现在至少得钻十几里地的老林子吧。”
和许多人幻想的不同,国内未等到改革开放,有人居住地区的生态环境就已经破坏的很厉害了,建国以后的历次运动,尤其是涉及农村的运动,最终都会殃及到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方,地方政府在上马新工厂的时候,领导也不会比私人企业主更有品德。对本乡本土的农民来说,家里小孩哭,老婆没奶水的年代里,封山育林或者环境保护又有什么意义?燃料的价格也很昂贵,一吨煤要卖几十上百元,很少有农村的人家舍得做饭烧水用煤的,为了砍到足够多的柴火,山林的界限也在不断的退后。
丁亚琴虽然对野味不感兴趣,却是趁机道:“既然这么好,我不如在西堡镇在留两天,说不定能等到野猪。”
蒋德“啊”的一声,问:“你不回去了?”
他还指望着回程的路上再谈谈心,赶明儿约会一番呢。
“我的采访任务还没完成呢,你们先回去吧,小徐留着陪我就行了。”小徐是丁亚琴的摄像师,虽然总共连半张胶卷都没照出来,这个职位却是不能少的。
“这样……那你什么时候回平江?”
“这就说不上了,如果采访任务完成的快的话,几天时间吧。”丁亚琴瞄了一眼杨锐,笑道:“我总觉得,要耽搁一阵子。”
蒋德进退失据:“回去的车就不好坐了,要不然,我也留两天算了……”
他旁边的干部拦住了:“蒋科,明天早上还有会呢,局长亲自主持。”
“那……等到了平江,我再联络你。”
“好啊,要是来不及的话,到北京也可以来找我。我在平江分社的挂职时间快到了,该回去了。”丁亚琴大大方方的给了这个追求者一个机会,虽然渺茫的不得了。
蒋德望着她婀娜的身姿,怎么想怎么舍不得,想要毅然下车,又做不到。除了见面聊天了两天,自个剃头担子一头热,双方也拿不出什么关系了。
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下车呢。
“好吧,有机会……再见。”蒋德缓缓的靠回车椅,慢慢将玻璃窗给升了起来。
丁亚琴回以微笑,摇摆着来到赵丹年面前,笑道:“赵校长,不会不欢迎我吧。”
赵丹年不吃她的美人计,说:“学校的环境可不怎么样。”
“我住镇里也行。”
“镇招待所也是平房,也不知道够不够,怕你们住不惯,我没安排,丁记者,今天的采访还不够吗?”言下之意,转载用不着继续采访了吧。
“平房也没关系。”丁亚琴回了一句,转身问:“6处长,您和弗兰奇先生今天不急着回去吧?”
“估计要逗留一两天。”6成才和弗兰奇小声说了几句,回答了一句。
丁亚琴立刻道:“学校里不方便住宿,咱们一起住到下面如何?如果镇里不方便的话,开两个小时的车就能到县里。明天一早出回来,也不算太费事。”
6成才和弗兰奇商量片刻说好,一行人坐了弗兰奇的轿车,去了县里。
杨锐知道他们没放弃,等人走远了,自己也骑上自行车下山了。
不做准备不是他的风格,全部自己扛也不符合他的能力。
长远而广阔的视野是杨锐的优势,近乎无限的资料也是如此,但是,单论解决问题,特别是这种官场问题,杨锐的经验实在太少。
从大方向,他知道1ooo英镑太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要到合适的价格,在目前的环境下,一个高的现金价格也许并不是最恰当的选择,但要说放弃红果果的外汇,去要虚无缥缈的分成,杨锐的兴趣也不大。
这才是他的第二篇论文而已,虽然显著提升了辅酶q1o的产能,但它只有在合适的工厂里才能挥作用,国内的脏器生化车间,连臭脚丫子的问题都没解决,技术提升并不是要问题。另一方面,杨锐还有更多的提升产能的手段,生物技术正处在快展的阶段,别说到了21世纪都用微生物培养了,就是到了9o年代,植物提取也比动物组织提取法先进。
拥有如此充沛的技术储备,杨锐其实是很想套现的,只是1ooo英镑……想想日后随便一个屁都不是的专利就能卖几万元,杨锐心理上怎么都过不去。
放到后世,要是有一个教授弄出这种级别的技术,哪怕只能用五年十年,无论是专利授权还是一次性出售,最少也得赚套房子出来……杨锐对商业交易接触的少,对国企交易知道的就更少了,不过,大舅段华和外公家的其他人,对此了解的却相当多。
杨锐现有的经验很简单,不懂的,或者搞不定的,就找家长好了。
有资源不用,然后一个人扛,妄想着白手起家的富二代和官二代不是没有,但这种人通常是做不了宋子文,也做不了霍去病的。被人骗成张学良都困难。
学校归于平静,第二天依旧平静。
弗兰奇和6成才在等待上面的决定,丁亚琴于是在县里搜集边缘资料。杨锐被大舅段华拉到了外公家,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此事,也没空回来。
与父亲爷爷不同,外公段洪昇更像是伟光正年代里的官僚代表。他虽然在职位上尽职尽责,但并没有拔高的伟大的精神追求。他在过去一些年里,始终寻找着更高更好的职位,在退休以前,也将家里的孩子安排的极好。到了现在,段洪昇虽然退休了,可在本省的声望不降反升,每年庆生都有官员前来祝贺。
与杨锐的爷爷杨山相比,段洪昇显然更世故和社会一些,对国企的事儿更是门清。
然而,在仔细的听取了杨锐的技术说明以后,段洪昇一边咧着嘴表扬杨锐,一边却道:“这个事,得你爷爷出面。”
这下,不止杨锐不解,大舅二舅等人也不明所以。
段洪昇就乐呵呵的解释:“这里有国医外贸,还有外国人,说不定还有省里的外事部门的关心,我去了,认识的朋友太多,第一张不开嘴,第二,人人都知道我老段是讲道理的,但你说,咱们一个私人身份,和国企还有外国人讲道理,能落好吗?”
杨锐不自觉的点头。
“老杨,你爷爷不一样。先,他出身好,他是抗日小鬼啊,十几岁就跟着八路军屁股后面,给人家送弹药,背伤员,进的又是正规军,部队也是集体转业的,把省里的干部扫一遍,拐三个弯子,全是好兄弟,他这些年又在西堡乡,没得罪过人,关系不用也浪费了。”段洪昇怕杨锐听不懂,又仔细道:“就让段航陪你去,他当过兵,对你爷爷的胃口。去了以后,你别扯国家需要什么的,就说你受欺负了,说的就像是……人家当官的为了讨好外国,要把你卖了一样。”
“我要是不反抗,当官的还真能把我卖了。”杨锐苦笑,又道:“可这么一说,爷爷非得气炸了,到时候,别闹出事了。”
“抗战老兵的孙子被国企的蛀虫给欺负了,谁好意思闹事?要闹,咱直接找省委闹去。”段洪昇轻笑,道:“你放心,老杨那种干部,省里来的干部见到了,都得当菩萨供着,也不用他讲道理,就那张臭脸放上去,贡品就上桌了。”
杨锐这才品咂出点味道,似懂非懂的点头了。
第96章 转向
进了干休所,国医外贸的工作人员也就算了,弗兰奇却被震惊了。
清澈的江水环绕干休所半周,紧邻着湖畔树林,风景秀丽不说,地方还异常的广大。错落有致的小楼点缀在花坛、草坪和树木之间,全是二层规格的小别墅。
门口自然是有现役军人站岗的,擦的雪亮的钢枪闪闪光,渗着淡淡的威严。
由工程部队完成的道路施工平整而清洁,照抄自前苏联的设计,很有波罗的海风格。远离白色医护楼的平坦高地,还有国内少见的温水游泳池……乍看上去,整个干休所的外形几如奢华会所一般。
“我们要见的,是某位高级政府官员吗?”弗兰奇小心翼翼的询问。来到中国之前,他是接受过大使馆培训的,如何正确面对中国平民,如何正确面对中国官员,都有详细解说。这其中,也免不了一些危言耸听的地方,免得他们犯了大忌。
面见中国的高级政府官员,显然是要非常注意的。
弗兰奇也瞬间变的紧张了。这就好像中国人在缅甸,或许很不在乎月入3oo元的缅甸平民如何看待自己,可要是见到缅甸将军,怕是少有几个人能摆出高傲的姿态。
要是将军的住所外面还有持枪卫兵,感觉就更不同了。
6成才也没有来过干休所,同样好奇的张望,并给弗兰奇解释道:“这里是给退休的军队干部居住的,在中国叫干部休养所。”
为了翻译这个词,6成才费了好大的劲。
弗兰奇不明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和退休的军队干部讨论商业?”
“你想要的技术所有人,也就是杨锐,他的爷爷是退休的军队干部。”
弗兰奇讶然:“他是将军的儿子?”
“没有那么高级,但是,也有一定的权力。”6成才心想:要是有地位的将军的孙子,咱们还谈什么啊,能给的好处给了就行了。
尽管是这样想的,6成才同样不怎么安心,低头对同来的公司领导道:“海处长,咱们就直接找进去?”
海处长的年龄比6成才大1o岁,职位高了一级,却是极重要的原料药和精细化学品销售处的处长,完全决定了国医外贸在原料药和精细化工品两方面的销售决定。在国内医药制剂和医药器械外销极少的情况下,海处长可以说是整个国医外贸总公司最重要的处长。
不像是6成才,他的关注点并不在单一的辅酶q1o的技术上,他在乎的是与捷利康公司的合作关系。
既然捷利康公司在乎,他就在乎。
国药外贸终归是个外贸公司,而国内能出售的原料药和精细化学品实在太少了。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此时的销售额是比利润更重要的东西,只要能做大盘子,他们就愿意。
因此,海处长很和善的对圆胖子弗兰奇道:“现在来看,咱们得和他的家人谈判了。军队的干部和我们国企的不太一样,有些难说话,你得注意了。”
“一定一定。”弗兰奇低头说话,声音很低沉。
海处长这才现弗兰奇的表情不对,但要说帮他开解一下,又觉得没必要。
反正是老外想要,国医外贸也没坏处,先听听看再说。
谈判的地点就定在了干休所的餐厅里,这里也没有雅座或者包房,杨锐等人还选了个中央的位置,看起来像是把餐厅包下来了似的。
当然,实际上不停的有老头儿来来往往,讲究少食多餐的,嘴馋的,误了点吃饭的,有一个算一个,来了都要和杨山聊两句。
弗兰奇等人光是介绍就用了十分钟,让他再次见到了8o年代的中国度。
总算互相之间认清楚了人,6成才咳嗽了一声,道:“咱们先来确定一下意愿吧。捷利康公司现在是想要购买杨锐的技术,也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国医外贸也愿意促成此事,杨锐……同志,你们现在是有出售的意愿吧。”
杨锐坐了坐直,却没说话,他还是个中学生的年纪,虽然是技术所有者,但在此处,说话也没什么分量,不如不说。
杨山更不会按照6成才的路数来说话,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在他面前,道:“光说话有什么意思,先喝一杯再说。”
“杨书记,我不太会喝酒。”6成才来之前,也是了解了杨山的公开信息的。
杨山“哼”的一声:“不会喝酒你来做什么?耍嘴皮子?”
6成才表情更苦,被杨山的气势所摄,低眉顺眼的道:“我是做翻译的,不就是耍嘴皮子的嘛。”
“那也得喝。”杨山的军队作风,根本不给他一点喘息之机。
海处长一看,连忙道:“要不这样,我敬大家一杯,咱们一起碰一杯。”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举杯面向杨山。
杨山和他碰了一下杯子,抿了一口,道:“我老了,身体不行,医生不让喝酒。”
“这……这个……”海处长饶是酒国英雄,他也没法逼一个干休所的老革命喝酒,再看看杨锐,红唇齿白的少年郎,也不适合拼酒。
至于锐妈和段航,根本就没上桌来。
海处长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杨山才没那么多顾忌,点着6成才道:“赶紧的,把你这杯清溜了。”
6成才被逼无奈,垂头饮了。
剩下海处长,孤零零的站在对面,多少有点不高兴。
杨山笑了笑,先给6成才满上,然后招手叫了个勤务兵过来,道:“陪海处长把酒喝了。”
“是!”勤务兵两脚一并拢,拿起杯子,一口干了,亮出杯底,再敬个礼,回头又去站岗了。
这也算是个台阶了,海处长只好将酒喝了,再坐下,绝口不提敬酒。
杨山却没把6成才给放过,又逼着他喝了三杯酒,才动了筷子,说:“喝酒伤身,吃点凉菜再喝。”
6成才没法和有勤务兵的老干部讲道理,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狠吃了两口卤肉,方将胃里的恶心压了下去,道:“杨书记,我们其实是很有诚意的……”
“你们国医外贸,在这件事上,是个什么角色?”杨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口打断。
6成才挺了下胸道:“我们主要是牵线搭桥,捷利康公司正在和我们国医外贸谈合作,希望从国内进口一些医药和器械到国外销售,这也是我们的主要工作。当然,技术转让也属于外贸销售的范畴……”
“他们分钱给你们吗?”
“不分……”
“这么说,他们掏钱买走了杨锐手里的技术,杨锐拿到钱,你们什么都不要,是这个意思吗?”
海处长使劲咳嗽一声,道:“杨书记,原则上,我们医药外贸不干涉捷利康公司此笔技术收购,但是,我们希望把它们放在同一个框架里来谈。”
“那要多长时间?”
“可能要一段时间。”海处长笑笑,道:“这也符合咱们国家的中长期规划,合起来谈判,也能争取到更好的条件。”
杨锐微微摇头。合并谈判,他本人不是谈判主体,自然有被殃及池鱼的风险,总体条件也许是提高的,单独的某一个项目的条件就不一定了,到时候,他还得和国医外贸再谈一次,与其如此,真不如和捷利康干净利落的做交易。
不过,国医外贸的着眼点就在国内外合作上面,哪怕辅酶q1o能在未来给他们赚到几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这些大老爷们也是不关心的。因为像是捷利康这样的大型医药公司,往往能出数千万美元乃至数十亿美元的规划图,这样的“未来”放在报告里,自然是更显眼的。
杨山也是知道杨锐的立场的,颔道:“既然这样,我就再叫一个人。杨锐,去把你大舅叫来吧。”
杨锐稳稳的点头,回头将大舅段华叫来了。
人到了,自然又是一通介绍。
弗兰奇懵懵懂懂的打招呼,不明白一名在肉联厂工作的中国人为什么出现,海处长和6成才却是面色微变。
这时候,爷爷杨山的坐镇效果已经起来了,杨锐整了整袖口,微笑着用英语问:“弗兰奇先生,贵公司是一定要和国药外贸合作呢,还是与其他公司合作也行?比如具有生物制品加工能力的其他中国公司?”
6成才喝了酒以后就脸红,现在更是急的滴血,连忙给海处长翻译。
海处长其实也听得懂一点简单的英文,甚至不用听懂,他就知道杨锐想做什么。
8o年代的国内生物制品公司都是归属于肉联厂所属的,但管辖权是卫生部的,就权属问题来说,有点乱。但不管怎么乱,他们都和国医外贸不搭界。
问题是,现在只要能和外汇搭界的,那都是能通天的大好事。
国医外贸现在和捷利康谈着大买卖呢,不在乎这么一点利润或者投资额,一个地区的肉联厂就不同了。
海处长敢肯定,只要有1万美元的好处,当地肉联厂就敢把官司打到卫生部去。反正都是为公家的事争小圈子的利益,名字被大领导看到了,只有好事没坏事。
不等弗兰奇回答,海处长先道:“不管这个肉联厂,没有外贸出口权。”
“不好意思,西堡肉联厂还真有。”段华说起西堡肉联厂,颇为得意的道:“我们西堡肉联厂自6o年代开始,每年开始向华约国家出口白条肉,近年来更是扩展到了南非和东欧各国,所以,出口权的问题,不用担心。”
“白条肉和医药不一样。”
“生物制品究竟算不算医药,我觉得要从出口品的形态和特征来说明,有时间,我可以写一篇文章请海处长品鉴。”杨锐给对方笑了一脸的泥泞,又转过头来,对弗兰奇道:“捷瑞康公司想要购买我的技术,还是为了辅酶q1o的制成品吧。不过,就我了解的情况,在英国采用组织提取法生产生物产品,成本比东南亚地区明显高出2o%以上。西堡肉联厂拥有一家生物制品的初级工厂,只要进行简单的投入,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向捷利康公司供应辅酶q1o的制成品,不知道,贵公司是否由此意向?”
“投资额呢?”
“3o万英镑可以起步,1oo万英镑可以建设一家很不错的工厂了。”8o年代是生物制品公司的黄金时代,所谓的工厂,也就是放大的实验室,钱多了建大一点,钱少了建少一点,仍然属于机械仪器和人员的简单堆积,门槛相对较低。
当然,杨锐也是要了一个小数字,免得吓到捷利康。3o万英镑的投资额和弗兰奇提出的1ooo英镑的买断价格,还是有着相当差距的。
海处长和6成才听到杨锐的要价,都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投资哪里有这么好搞定的,要是吃顿饭喝几杯酒就能有1oo万美元,国医外贸全体喝死了算。
弗兰奇果然陷入了沉思。
杨锐淡定的加入筹码:“新工厂设备运抵,三个月内可以开始生产,原料充足的情况下,月产量3o千克。”
辅酶q1o是含量极低的生化产品,以8o年代的标准,1oo克猪心的产量也就是3o毫克都不到,国内提取到2o毫克就算是好成绩了,3o千克的辅酶q1o,意味着至少1oo吨的猪心提取物,规模很不小了。
像这种产品,制药公司都是有多少卖多少的,随便一个有钱的心脏病人想多活两年,就可能要消耗几百克甚至更多的辅酶q1o,用欧美的说法,这更像是一种有效的实验性药物,也属于特权的争夺。
弗兰奇不由自主的问:“你的条件呢?”
海处长和6成才,又是一口气提了上来。
……
第97章 两家公司
“弗兰奇先生,捷利康公司在中国境内的投资意向我们已有所了解,没有必要再横生枝节了吧。西堡肉联厂并不是非常专业的医药生产公司,他们和贵公司在国外见到的企业,恐怕有一定的区别。”海处长中文夹着英文来说,颇有些散乱。
真要是丢了几百万元人民币,他也无所谓。但捷利康要是给西堡肉联厂投资,他的脸就丢大了。
6成才也知紧张,慌张的给翻译。
杨锐比谁都知道制药公司的德性,笑呵呵的让他们挥。
弗兰奇果然没有被海处长给说服,事实上,他理都没理海处长的茬儿,用伦敦腔道:“总公司在中国境内的投资意向,不是我能妄言猜测的,但考察并谈判清单上的一系列技术是我的工作范围,总公司的同僚如果有意见,也得等我签署意向性协议以后,再提出来。”
杨锐依靠西堡肉联厂来压迫国医外贸,弗兰奇未尝不能用同样的手段。虽然两个大型企业的合作来说,这样做的得利不丰,可对于中层职员弗兰奇,以及普通的杨锐来说,好处有够丰富了。
海处长转身又想说服杨锐,杨山大喝一声:“来,喝酒,人家小孩子谈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行不行得上级领导话,我就不信,你一个处长能决定国家政策了?”
要是给一分钟酝酿,海处长真能一口老血喷桌子上。作为中国医药对外贸易总公司原材料和精细化工品处的处长,就某种程度来说,海处长还真能决定中国医药对外贸易的政策。
别看多少文件都是挂着国务院的名义下的,但在中国,以小制大的传统向来有之,尤其是中央部委和国字号的处长,官阶不高,却是实际文件的制定和执行者,堂堂部长等闲亦不克夺其志。
然而,计划经济时代的中国到了8o年代,经济状况又因为权力集权而病愈崩溃。用千疮百孔来形容目前的经济体制也不为过,别说是中央自建的体改委了,省级和市级地方政府也在千方百计的突破各种禁锢。
海处长能决定的政策,地方政府要是不听,他也拿不出好的办法。
想到此处,海处长也不用劝了,一口闷了杯里的白酒,赌气似的道:“你们谈吧,谈下来也是白谈,这是国家牵头的工作,不是给你们打秋分的。”
“国家牵头,就是国医外贸牵头吧。”段华也不示弱,笑了,说:“就我所知,你们在河东省不太愿意开展业务。就去年,我们卫生厅的郝厅长去京城,想请你们帮忙批些医疗器械给平江第一人民医院,结果怎么样了?对了,结果晾了郝厅长一个月,听说连请吃饭都请不到人。我看这样,你们不如去找郝厅长说一说,他要是点头,让我们西堡肉联厂退后,我一句话都不说,陪酒道歉。”
段华扯了三个杯子过来,全给倒在自己面前,一副坐等的威逼架势。
杨锐听的也是大开眼界,他参与过的酒场不多,这种粗鲁型的算是头一次。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说话的竟然是一向好言好语的大舅。
国企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送一头毛驴进来,要不变成倔毛驴,要么变成驴肉火烧。
海处长嘴唇动两下,没啥可说的了。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郝厅长坏厅长的,全国3o多个省和直辖市,还有一票计划单列市也觉得高人一等,别说厅长了,就是副省长算下来都要好几十个。如果每个人来跑部都作陪,一年下来,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河东省的郝厅长到了北*京找不到门路,算是他没本事,但海处长到了河东省,人家郝厅长的能量就大了。
“我们继续谈。”弗兰奇察言观色,见他们不说话了,反而问起了杨锐。
杨锐点头,道:“假如与西堡肉联厂合作,我要求技术入股。股份比例,不低于1o%。”
即使以捷利康最低的3o万英镑的投资额来算,1o%的股份价值也不少于5万英镑了,比5o万人民币要值钱的多,更不用和最初的1ooo英镑做比较了。这个价格和欧美研究者的入股比例差不多,后者通常还是颇有些名气的家伙。可以说,杨锐这时候是占着中国不够开放的便宜。
捷利康有建厂的愿望,不是单纯的为了利润,还有如市场等各方面的因素作祟。
弗兰奇最近几日与总公司亦有沟通,不置可否问:“这家中国本地公司的投入呢?”
“地皮,厂房和人员,以及后续管理。”在杨锐的翻译下,段华给了一系列的答案。
具体怎么合作,段华其实就没和领导谈,属于纯纯的先斩后奏。不过,这种合作,先斩后奏了也无所谓,西堡肉联厂的主业是肉制品加工,生物制药本就属于可有可无的范畴,能赚外汇自然好,赚不了,也不怕得罪一个京城的国企,或者说,谈不成,也不能说是得罪了。
他们谈的差不多了,再向领导汇报,西堡肉联厂再怂,上面还有各个主管部门呢,估计没有哪个愿意放弃这样的肥肉。
弗兰奇摩挲着下巴,问:“如此计算,捷利康投入3o万英镑,占比多少呢?”
“我们倾向于建两家公司,一家是中国的制造公司,捷利康占比49%,投入最少3o万英镑,西堡肉联厂占比51%。另一家是对外销售公司,制造公司和销售公司签订代销合同,根据合同确定的金额与产量,捷利康占比7o%,西堡肉联厂占比1o%到2o%,我要1o%,另外授权捷利康和他的合资公司使用我的技术。”
说是西堡肉联厂占比1o%到2o%的销售公司的股份,但因为它们的主体肯定放在制造公司那边,所以,代销合同的具体签署,会大大的影响到销售公司的股份分配。
从杨锐的角度来说,制造公司能获得5o%的利润就额利润了,说不定还是人民币结算,去掉汇率,说不定只有2o%的利润,比肉联厂现在的项目强,但也就是一家普通工厂,不及国内目前的商业利润。
但生物制品的国外销售就没谱了,像是捷利康这样的大公司,在某种产品处于稀缺状态下的时候,攫取2oo%的利润都是经常。辉瑞著名的专利药伟哥,利润就远于此,而越是冷僻罕见的药物,其利润反而越高。
弗兰奇微微点头,分成制造和销售两家公司,比一家公司要好处理的多了,这也符合他们内部讨论的结果。
虽然在制造公司不能拿到控股权,但捷利康对一家制药的控股权也不是志在必得。
海处长又是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杨锐的这个提案,可比他自己想的靠谱多了。国企占据控股权,先就不影响政策,而且杨锐也不在制造公司里占有股份,这最后一点限制也就没有了。
等于说,这个制药公司就是西堡肉联厂和捷利康的合作,杨锐都不会出现在任何文件上。
如此一来,国医外贸有什么资格阻止?
另一方面,销售公司因为不涉及生产和工人,在政策和地址选择方面都很宽松。3o公斤的辅酶q1o要是不稀释的,一个箱子就装满了,销售公司设在河东、京城、深*圳或者香港,都无所谓……
至于利益输送,在国内目前的体制下就更不是问题了。国医外贸自己就是被利益输送的集团,他们自己的生产企业很少,就像是土畜产总公司一样,用不着自己养殖土畜产,只是负责对外出口而已。国内外的巨大差价,就变成了两家公司的巨大利润,这种垄断状况,也没有谁会说国医外贸和土畜产总公司不对。
唯一的问题……
海处长冥思苦想着杨锐计划的破绽的时候,杨锐再次说话了:“为了方便对外销售和结算,我认为,销售公司放在香港或者英国,是一个较好的选择。弗兰奇先生,您认为呢?”
弗兰奇早就想到这点了,差点就拍案叫绝了。
捷利康公司是英国大型制药公司,在香港建一个销售公司,都没什么成本,还能解决无数的隐患。
除此以外,弗兰奇还敏感的嗅到了更多的气味。
他的目光,也瞟向了海处长。
“我不能做出这个决定,但我可以向上级说明。从个人角度来说,我赞成这个方案。”弗兰奇深深的望着海处长,圆胖子的白脸也变的有点深邃了。
海处长的表情变来变去,似乎有什么决定难以作出。
6成才更是早就换了一个表情,偷偷的瞅着杨锐:这么精的年轻人去年高考还复读了?现在的高考得多难?
酒桌上无人说话,就杨山老干部旁若无人的品着凉菜,他都没让热菜上来。
大家现在都明白,销售公司其实是留了一个缝隙给国医外贸的。
作为中国医药的外贸出口企业,他们要是愿意参与销售,拿到的肯定不止1o%到2o%的股份。西堡肉联厂有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估计也不会特别争取销售公司的利益。
但是,从医药外贸的角度来说,现在是西堡肉联厂和杨锐插进来了,这种异物感,是人都会觉得不爽——除非对方动的特别有节奏。
“我去上个厕所。”海处长终于放下了颜面,推开椅子,去外面找电话去了。
弗兰奇乐的翘起拇指,连说“古德,古德。”
第98章 狮子搏兔
西堡中学的实验室外,少说有二十多人,心思不属的等待着。
隔着不太透明的毛玻璃,能够看到杨锐和两名实验助手在里面忙忙碌碌的。架子上的烧瓶喷着淡灰色的蒸汽,地上的离心机出颤颤的震动,后者是从西堡肉联厂的脏器生化车间借来的,专门用一辆平板车来送。
海处长夹了一根牡丹烟,烟蒂结了老长,也顾不上弹一下,就在地上来回的踱步。
不像是其他人,海处长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杨锐的再验证实验成功。
按道理来说,杨锐的成功也不影响他什么,捷利康公司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国药外贸多了一家合资销售公司,经营项目里多了每月3o千克的辅酶q1o,按产值来算,每月少说是3o万美元以上,一年就是4oo万,纯利说不定能有三分之一。
比起国内1o%到3o%的利润,这个账目怎么算怎么让人舒爽。哪怕是国医外贸这样的大央企,能这样站着把钱赚了,其实也不容易。
然而,令海处长不舒服的地方也在于此。
如果销售公司每年能结余下来1oo万美元的纯利,难道分给杨锐1o万美元?
先不说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了二十多年,一年灰的白的就赚几千块,这么分钱,要是给人抓了小辫子怎么办?
如今的政治风向难辨,处于海处长这种实权岗位的干部,都不愿意务实不务虚,因为务虚太危险,说话落地是要负责任的。
在中国,做出头的事都很危险,而且,哪怕事后证明你是正确的,也不一定会有合适的补偿。比如刚刚过去的运动,一些人被错误的批判了,现在平反回来,国家除了补偿历年的工资以外,很少有额外补偿的。失去的青春年华不再,失去的仕途机会也不会重来,在这股大潮之下,除了少数人,大部分人都不能做到官复原职,*十年代为何有那么多的副职,自有其历史根源。
“老海,想什么呢?”国捷协调小组的副组长巫尘远双手抱胸,眼睛也望着实验室里的杨锐。
“我现在就是一脑门的糨糊,能想什么。”海处长摇头,说:“这事儿,从开始就不受咱控制,巫总有啥想法?”
“我能有啥想法,就等着呗。”
“一会儿,可就签字了。”
“我是小兵,您是组长,我听您的。”海处长嘴一抿,险些笑出来。
巫尘远哼哼了两声,说:“什么组长,我是副的,算了,给我根烟。”
国内的配置,组长由位高权重的重量级干部就任,副组长往往负责实际事务。到与捷利康谈判的时候也是一样,巫尘远就是实际负责人了,责任比海处长还大。
看着巫尘远的难受样,海处长反而觉得好受了,抖出一根烟递给巫尘远,然后帮他点上,道:“出门才买的牡丹,这还没抽呢,一包就完了。”
“你还买得起牡丹,我大前门都快抽不起了。”巫尘远低头受了,深吸一口,一副痛苦万状的样儿,道:“你嫂子想要日本电器,怎么说都没用,工资不等,就被她给算计进去了,要我看,还是做生意好。”
他努努嘴,说的亦是杨锐要分到手的钱。
海处长笑叹一声,道:“想想觉得,你说这世道怎么了?就想出来这么点东西,就能赚这么多钱?外国人用这种办法赚咱们中国人的钱,怎么中国人也想着赚自己的钱。”
巫尘远光笑不吭声。
海处长也突然觉得露怯了。钱谁不想要啊,两个人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好像有点失了水准。
使劲吸了一口到指头的烟把儿,海处长问:“要是真成了,您是决定把销售公司的股份给要下来?”
“咱们不要,就等于把销售的利润送给这里的肉联厂了。到时候,人家一问,你们国医外贸怎么还抢不过肉联厂的销售,你说怎么办?”
“便宜他们了。”海处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没想透,咱们怎么就步步落后了?”
国医外贸若是要认下销售公司的股份,立刻就能分钱。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承认了西堡肉联厂、杨锐和捷利康的合作,等于收了一笔买路钱,就把财货给送走了。
身为垄断企业中的一员,这种买路钱收的颇有些不心甘情愿。
巫尘远呵呵的笑了两声,摩挲着下巴道:“我也思考着呢。不过,也没那么简单。”
海处长一愣:“您还有后招?”
“说不上,看吧。”
不久,实验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
何成打开门,脱下口罩,道:“各位,可以进来了。”
海处长立刻将烟丢在地上捻灭了,但他的度还是比不上英国人。
弗兰奇请来的生物工程师第一时间就冲进了实验室,他们希望尽可能的测试各种仪器的残留物,以及最终产物。
这是个细致活儿,他们检查的更细致,对于这种一千克要卖一万多美元的东西,一点点的产量增加都是至关重要的。
“增产2o%没有问题。”很快,为的生物工程师给了答案。
弗兰奇拍手大笑:“太好了,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进入正式的谈判了。”
杨锐点点头,脱下白大褂,准备说上两句。
孰料,6成才突兀的从后面挡了上来,竟是一下子将杨锐和弗兰奇给隔开了。
紧接着,就见几下闪光灯亮起,是随行的记者在拍照了。
弗兰奇也配合中国官员摆出几个姿势。他的心情不错,因为承担了批的技术转让谈判,其在本公司代表团内的地位也有所上升,于是毫不吝啬的露出了笑脸。
丁亚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放下笔来,就见弗兰奇被拥簇向外而去。
哪怕是国医外贸的官员,也没有兴趣去刺鼻的实验室里看一看。
丁亚琴怜悯的看着逗留在后的杨锐,道:“你不跟上去?”
“跟上去做什么?”杨锐好像一点都没有被甩掉的意思,抖了抖白大褂,递给身后的何成,一如实验室里的冷静和沉着。
丁亚琴观察杨锐好几天了,轻摇头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们是把你撇下来了。”
“哦?”杨锐装傻。他当然看出来了,只是不在意而已。
丁亚琴的声音有点低,算是好心的提点杨锐,说:“他们谈好了条件,公章一盖,领导签字,不就没你什么事了,你现在上去,他们肯定要推三阻四的,但只要外国人在,就不好弄的太明显,晚上喝酒的时候要注意,别被人家灌翻了,喝酒误事。”
杨锐“唔”的一声,像是思考此事的真假似的,只是过了一会,却抬头道:“人都走远了,算了,让他们先谈,我先回去好了。”
丁亚琴被他说的一个踉跄,好气又好笑的道:“你这学生真傲,你难不成真的以为,没你他们就不敢谈了?这可是央企,就算是西堡肉联厂,只要把制药厂建起来,他们也不会把你当回事的。你大舅还不是厂长呢。”
杨锐乐了:“你别的做没做我不知道,调查我是调查的挺好的?”
“赶紧跟上去吧,这些做领导的……总之,人家有的是治你的办法,不从开始争取,就来不及了。”丁亚琴再说一句,向四周看看,现没人注意到自己,捋了两下头,就若无其事的走了。
杨锐瞅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却是喃喃自语道:“还是要穿高跟鞋,才能显身材。”
说完,杨锐吩咐何成等人收拾实验室,自己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回宿舍睡觉去了。
他心里很清楚,今天来的一群人里,大部分人不关心他,少部分是来添乱的,现在跟上去,固然可以据理力争自己的利益,但那又有什么意义,身为一名普通的学生,他的话语权实在太弱。
杨锐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筹码,就是技术。这个筹码,有的人意识到了,有的人没意识到。意识到的,兴许也没有意识到它的沉重。
这可是妥妥的85年前后的世界先进技术。
在日新月异的生物技术领域,3年的高端技术领先,比万里长征还要远。任何一家身强力壮的制药公司,若是能领先同行3年时间,都能用以亿计的资金将其他制药公司从该领域清除出去。
事实上,生物技术向来就是一个专业性和垄断性很强的行业,它不像是工业品,有第二个解决方案,有第三个解决方案……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你要治疗一种病,就只有一种解决方案。
至于第二种解决方案,痛苦万分不想等死的病人是不会关心的。
这是一个先进技术会透支未来的行业。
再没有哪个领域,把技术看的如此的重要。
掌握技术就掌握着话语权,中国的企业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过的太痛快,以至于他们心里的技术,就是一名八级工的拿乔。
杨锐觉得,还是先不要急着把筹码放上去的好,免得吓坏了小朋友,砸坏了花花草草,也不能让人学会尊重。
同一时间,来自国医外贸的工作人员,却像是打仗似的,一一跟上捷利康公司的代表和西堡肉联厂的主要领导。
他们和自己的目标人物亲切交谈,套取好感,除此以外,他们还谨慎的处理目标人物之间的交流。
他们的动作快而轻盈,像是冰原上的狐狸,不放过每一块食物,也不轻易的浪费体力。
重要人物身边有两名以上的国医外贸的工作人员,即使是普通的办事人员,也有一名国医外贸的人跟着。
巫尘远满意的看着这一切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变为现实,异常的骄傲。要知道,光是为了搜集5名能够熟练使用英语的人手,他就费了老鼻子的劲,他甚至觉得有点浪费,忍不住向海处长炫耀:“我们和意大利纳米特公司抢业务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种方式,人盯人防守,像是篮球场上一样,把整个谈判环境,都控制在我们手里。”
“巫总的人,训练有素。”海处长由衷夸奖。
“这才是第一招。把当仁不让的气势营造出来,不用咱们做什么,对方就先软了,我们和纳米特公司那次,对方临时降低了两次报价,结果还是没用。”
“这招就够了,我看也用不着第二招了。”海处长转着脖子看了一会,笑道:“学生总归是见识少,都没跟来。”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巫尘远拽了一句文,浑身都觉得轻快起来。
……
第100章 破裂
“怎么回事?”海处长气势汹汹的来到外间,语气不善。
“杨锐新表了一篇文章,英国人很不高兴。”6成才低声解释。
海处长一凛,问:“什么文章?”
“依然是关于提高辅酶q1o的产量的论文,听捷利康的人的意思,他好像更新了技术,大概是这个意思……”6成才费力的解释,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弄太明白,如今亦是现炒现卖。
海处长眉头拧成工字,问:“更新了技术,就是有了更新的技术?这不是好事吗?”
“不不不不……”坐在不远处的弗兰奇心情也不好,听着自己翻译的话,难得跳了起来,在翻译的帮助下,高声道:“他泄漏了技术,他将我们合同中规定的,应该独家授权给我们的技术公布了出来……”
“公布了出来,全部?”海处长一下子觉得手指头冰凉了,他以为杨锐要同归于尽了。
“不是全部,是其中一个关键点。”6成才刚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紧张的手抖,他从身后的桌面上拿来一本几乎要被翻烂在美国出版的《生物化学及系统生态》,低声道:“英国人走外交包裹送来的,听他们的意思,杨锐的技术总共有十几个关键点,他目前完整公布了其中一个,然后又证明和猜测了几项更新的技术,表在了这家期刊上,编辑还给了导语。英国人刚刚检索到的。”
尽管现在的计算机检索技术不达,但各国科学界早有成熟的科技情报检索方式。就生化制药而言,日本系的《科学技术文献报》度最快,全部检索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荷兰和法国次之,然后是美国和苏联,英国捷利康这样的公司,为了尽快得到最新的科技信息和专利申请,往往会委托专人或设立专门的部门来检索与本公司相关的科技情报。简单的来说,在他们关注的领域,半个月时间已经很长了,如果动作缓慢到半年时间,再好的制药公司也只有倒闭一条路。
不久即将兴起的甲骨文等数据库公司,没少从制药公司身上赚钱。
海处长悄然松了一口气,道:“只是一个,没什么关系吧?”
“从生产的角度,没关系,但从法律的角度,这是违反合同的行为,我们的合同都建立在这些关键点的基础上,现在少了一个,原有的合同已无法继续使用,所以,今天的签约,无法进行了。”弗兰奇的沮丧不比海处长来的少,他也迫切的希望提高自己在集团内的位列。
其他的话,海处长都没往脑子里进,他就听清楚了一点:今天的签约无法进行了!
这是要大丢面子啊。
海处长使劲摇头:“不行,今天的签约必须要进行,你们对合同有什么疑问,现在提出来,我们现在就修改。”
他掏出钢笔,竟是要当场改合同的意思。
到了此时此刻,可来不及循规蹈矩了,外面多少人等着看签约呢,京城总部的高官们,也指望着他们能拿下一个开门红。
合同出了问题,以后再说,签约不能进行,情何以堪?
弗兰奇兀自摇头,道:“我们的工作人员检索到了杨锐的文章以后,执行副总裁就取消了航班,因此,签约已经无法进行了,抱歉。”
海处长的脸“唰”的变成了猪肝色,又气又急:“取消了航班?你们前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我们也在核实此时,大概几个小时前,我们的生物工程人员,‘刚刚’在实验室环境确定了杨锐公布的关键点正确,从而推翻了合同。”弗兰奇没说“不关我事”就算是客气了。
他说明到了这里,摊开手,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就要离开。
海处长的脑袋已是乱哄哄的一片,红的黄的蓝的,像是被镇关西打了三拳似的。
然而,目前的环境却不给他思考和休息的机会。
“弗兰奇先生,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海处长踉跄的拦住一行外国人。
他紧紧抓着弗兰奇的胳膊不放,学着小日本那样低头鞠躬,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哑声道:“我们双方合作的基础还在,弗兰奇先生,过去这些天,我们的谈判不仅是为了这项技术本身,还是为了我们两个公司的合作,对吗?这仅仅是一次小小的挫折,让我们想个办法,来弥补此事如何?就在隔壁,现在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全国媒体,地方媒体,行业媒体的记者都在等待咱们今天做出的决定,不用等到晚上,这些决定就会被所有人知道,我们应该冷静的,谨慎的对待此事,您同意吗?”
弗兰奇迟疑了一下,说:“我同意。”
海处长的衬衣都被打湿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又不敢停顿的继续道:“我来整理一下,目前,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继续签约……”
“签约不能继续进行了!”
“弗兰奇先生。”
“我没有签约的资格,也不会这样做的。”弗兰奇凝视着海处长,被胖脸挤出来的小眼睛异常的认真。
“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海处长的西装都贴到背了。
弗兰奇摇头,用前两天学的中文说了一个“老海”,又道:“你如果只是想讨论签约的话,我们必须要退席了。”
用中文说话,能够缓和谈判桌上的气氛,这是英国人早就掌握的技巧。但是,今天的气氛注定是难以缓和的。
“签约暂且放下。”海处长艰难无比的说出这句话,然后全身都像是被水打了似的。
他不怕巫尘远,但让全公司做蜡,怎么想都有无数,无数,无数多的后遗症。
海处长只能安慰自己,现在重要的是挽回局面,不是让局面完美重现。
短暂的思考了二十秒,海处长竖起食指,道:“第二个问题,是杨锐公布的关键点与合同不符,你们希望我们如何弥补?不是说有更新的技术吗?我们用更新的技术来替代原有的技术不行吗?我相信,杨锐也是为了追求更好的技术,才公布了之前的技术,对不对?弗兰奇先生,请先坐下来如何?”
弗兰奇甩甩手,还是坐回了椅子上,道:“关键不是他公布的这个技术。”
他的动作令海处长轻松,话语却让海处长紧张:“麻烦您尽量详细说明,是你们更想要以前的技术吗?”
他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些外国人到国内来购买所谓的过时技术,但买回去以后,稍加改造或者不加改造,却变成了新型技术,这在一些传统行业比较多见,医药行业却是只有传闻而已。
若是如此,谈判估计会更难了,但也没关系。
然而,弗兰奇再次摇头:“新技术更好,如果按照杨锐论文中所写的话,生产的辅酶q1o会更加稳定。”
海处长眼中露出了希望,忙问:“这是好消息,对吧?”
弗兰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目光沉重的望着海处长,道:“现在,捷利康总部有一个怀疑,国医外贸是否真实的拥有碱皂化提取辅酶q1o的技术产权。”
“什么意思?”海处长有技术产权的概念,但他并没有真正的做过产权的交易,国内的研究所要是有什么新药或者新成果,想要外销的话,不给国医外贸好处就算不错了。所谓的技术产权,在研究所之间虽然不是免费赠送和学习的状态,但只要给一点潜规则范围的好处,自由交流也不受到控制。
有时候,一项重要技术的转让,就是一顿酒的事儿。许多国内领导的风光都体现在这里,尤其是那些中途调任的领导,才不管研究所曾经的积累用掉了多少的人力和物力,能卖人情的绝不会手软,这么多年下来,很难给予国人技术产权的直观印象。
拿到一个技术的完整权力,并用合同来规范,这种思维模式,中国的官员们还在学习,并要学习很长的一段时间。
弗兰奇看海处长的表情,失望的叹口气,道:“现在请让我确认一下,这项技术,是由杨锐**明的,是吗?”
“这个……是的。”
“你们以此为基础签订的合同,是否得到了杨锐的授权呢?”
“这个……”
弗兰奇暗道:果然如此。这些天,他没有见到杨锐,就觉得不太安心,不过,商业谈判和技术分开,也是国外的潮流,弗兰奇每天被灌酒灌的半死,也顾不上许多。
不过,海处长的答案,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你们要的是技术,我们交给你们技术,这样不行吗?”海处长不明白的问。
弗兰奇再叹一口气,问:“那么,你们现在拿到技术了吗?”
海处长脑袋轰的一声,鸣了!
他回忆起了几分钟前,刚刚收到消息时的恐惧——如果杨锐将所有的技术公布了,国医外贸能怎么样?
艰难的扭过脖子,海处长问6成才:“没人去把杨锐的技术要来吗?”
6成才暗骂:我一个外联部的翻译,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不过,6成才也不想最近一些天的积极表现化为乌有,勉为其难的道:“听说技术科的人去找过杨锐,他当时在学校里做什么实验,据说实验有毒,后来再找,没找到……”
海处长肚子里翻天覆地,真想吐一身给单位的人看看。
技术都没拿到,就匆匆忙忙的想卖掉,还撇开技术所有人。
就他所知,直到现在,巫尘远都没有找杨锐说过一句话。
但是,这能说是巫尘远自大?
海处长不觉得。相同的位置,就算不做这么绝,他也不可能把一个高中生拉上谈判桌的。
怪只怪这个中学生太妖孽。
仔细想想,要是不够妖孽的中学生,也做不出这样的技术。
现在的学生,都是些什么材料做的?
海处长又急又恼,这件事更难了。
“弗兰奇先生,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来确认此事如何?只要技术还没有公布出去,这事就还能挽救。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海处长示意6成才去确认技术是否拿到了。自己则郑重而诚恳的向弗兰奇低头。
弗兰奇白乎乎的似笑非笑:“你们需要的也许不是一点时间。嗯,我们会再逗留几天,你知道在哪里找我们。”
“请……再等一下……”
“没什么是我们能做的了。”
“至少……请到会场简单的说明一下。”海处长尽其所能的为单位挽回颜面,虽然已注定是颜面尽失。
弗兰奇微颔,道:“我的同事们要先回去了,他们还有工作。”
不用再多说什么,一等英国佬摇着******离开了。
弗兰奇继续坐在椅子上,品着有点怪味的红茶。
海处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使劲喘了两口气,道:“去个人,把巫总叫出来。”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装不存在,传递坏消息这种事儿,最伤害人品了。
……
六个小时后,面色铁青的巫总倚着轿车的窗户,大吐特吐。
海处长一样眼珠犯浑,紧紧的抓着前排靠椅,说:“开慢一点好了,太阳还没下山呢。”
“来不及了,继续开,踩油门。”巫总的目光向前再向前。
司机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又加重了一些。
深黑色的上海牌轿车仿佛不存在减震效果似的,疯狂的起起伏伏,像是将脚下的二级公路给包夜了似的。
“见到杨锐,我亲自来谈。”巫总攥着拳头,浑身充满了斗志,以及愤怒……
……
第101章 拳打虚空
愤怒总是被时间所化解。
巫总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一本破旧的小说杂志上。杂志只剩下了一半,却只刊载了三分之一的小说,没头没尾,年轻的巫尘远依旧是如饥似渴的将之囫囵的吞了下去,然后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个年代,他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能阅读了,图书馆被被改成了牛圈,牛圈改成了住人的牢房,巫尘远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本没有书脊没有封面没有封底的小说杂志的里的主人公,不知自己来自何方,不知自己将去向何方,命运飘渺,最终,也许会像是杂志本身一样,被人借走,再不被归还。
然而,时代终究是生了变化,自从恢复本职的那一天起,巫尘远觉得,浑浑噩噩与命运飘渺将永远的远离自己,愤怒……再也不需要时间来化解。
时隔经年,重新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巫尘远没想到,自己会再次体验到当年的感觉。
无助,无力,无目标……
就因为一个高中生?
巫尘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不得不沙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问:“还没找到?”
“没有。”回答的人低垂着头,没人敢看巫尘远的脸。
那张脸,早在两天前,就被愤怒积满了。
“赵校长,杨锐是贵校的学生,他去了哪里,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吗?”巫尘远想火,太想火了,可他就是不出来。
来西堡中学以前,巫尘远觉得,自己有一万种办法让一名高中生就范。在晕车的时候,他还曾想:逼急了,我拼着老脸不要,直接给你处分,让你连高考都参加不了。我不信你连前途都不要了!
但见不到人,他就是有十万种法子,也使不出来。
威逼利诱,你得当着杨锐的面来啊。
不管他就范不就范,人在了,才能拿到技术,人不在,技术就不在。
想到此点,巫尘远的眼睛都是赤红的。
当天看他重现实验,就应该把技术先要过来。
赵丹年老神在在,笑道:“我给你说过了,咱们乡镇里的学校,和你们城里的学校不一样,尤其是高中生,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家里有事就得回去帮忙,打个招呼就行了。农忙的时候,别说学生了,老师都要放假的。再说,杨锐还写了请假条呢?他去忙活什么了,我这个做校长的,也不好一一过问。你说是不是?”
“那请假条也太简单了。”
“不简单啊,你看,写的很清楚:兹个人事务,请假数日,杨锐。”赵丹年随身携带请假条,脸笑的像是丰收了似的。
巫尘远想说,请假条不是这样写的。
他更想骂一句:学生写这样的请假条还批准,你们是吃闲饭的吧。
看看今天穿的如老农似的赵丹年,巫尘远终于没火。
那本老书说的好,愤怒总是被时间所化解,第一天的时候,巫尘远向着赵丹年愤怒了,结果是接下来两天,工作组连西堡中学的门都没进来,只能守在校门外面问学生们话,县教育局的人来了,一样没用。
年届六旬的老革命,也不是他好威胁的——使出浑身解数做这事,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
所以,心情再不好,这两天,巫尘远也不敢冲着外单位的人撒气了,只将自己的手下像是陀螺一样的撒出去。
学校里没有,找镇上,镇上没有找县里,县里没有找他家里……
巫尘远知道难找,又不能不找,心里的焦虑自然是与日俱增。
国医外贸的人,像是梳子似的,将西堡中学理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追查杀人案似的,不停的向学生问话。
如今的学生淳朴,也没什么反侦察之类的电视教学给他们看,稍微有点技巧的成年人,都能问出一箩筐的答案。
偏偏没有关于杨锐的消息。
“像是沉到了海里似的。这家伙是个鬼吧。”海处长亦是浮躁不堪,来到巫尘远面前,浑身的烟味,道:“今天是第四天了,就是搞土改,都该出成果了!”
“这么说,是不在学校了?”巫尘远的声音悠悠的,像是从外面飘来似的。
“实在不行,咱们再去一趟他家里。我是真没辙了。”海处长说的挺不情愿的。
“上次去的人,怎么说?”
“地头蛇,老革命,西寨子乡的乡党委书记,做了二十年了,二十年的乡党委书记。”海处长嘘了一口气,觉得如下几条,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巫尘远倒吸一口凉气,道:“2o年都是乡党委书记?从6o年代做到现在?”
“也是几上几下了,做到现在,还是书记。杨锐的爷爷也是书记,西寨子乡的前任,第一次谈话的时候,我们就是在干休所见的老书记,叫杨山,抗日小鬼出身,步兵师转业的老干部。”海处长说着停了一下,又道:“前天回来的人说,西寨子乡正在搞民兵演习,他们去的时候,人家给他们表演了两弹匣的高射机枪,打折了七八棵树,饭都没管,招待所也不让住,当天就给赶回来了。”
巫尘远不自觉的笑了:“这群老土帽,我当年被下放,当地的公社书记也是一个招数,两个月一次民兵演习,碰到不听话的就吊起来打,要么就办学习班,关到小黑屋里给吃猪食,不求饶不给放……他们还当是十年前呢,如今正拨乱反正呢,他们想做什么?”
海处长不接茬,就笑着低头抽烟。
巫尘远也烦闷的抽烟,一会儿,问:“想到啥主意没?”
海处长唏嘘的笑,道:“别看咱们从京城过来,终究是没职没权的央企干部,人家部委的人来了,县里叫一声领导,咱们呀,县里安排就安排了,不安排的,怎么整?就这学校里面,人家也就是给个面子,实验室给看了一次,然后不给看了,你说咱们能怎么样,又不能搞搜查。”
巫尘远低着头,道:“也不是真不行。”
“本地的警察可不听咱们的。”
“从省里找人呢。”
“巫总认识人?”
“不认识。”
海处长翻翻眼珠子:不认识你说个屁啊。
巫尘远笑了,道:“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后也不认识嘛,我记得,平江的第一人民医院不是想要一批器材,从国外进口?这事儿,他们应该还没办成吧。”
“你这是虎口拔牙啊,医疗器材的额度这么紧张,别说批给平江了,*都缺着呢,我看,你也别开这个口。”海处长玩弄着手里的香烟,眼神却是亮了亮。
巫尘远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道:“你还激我?老刘那里我去说,他要是不同意,我去找老总说话。不过,东西我要来了,平江的关系,你得帮忙打点。”
“没问题,但得快,最好是把东西先送来,否则,光是一个许诺,人家怕是不认。”
“武*汉二院不是新弄了一套放射仪器,我前两天刚见了进港手续,也别往武汉送了,先弄平江来,手续再办。”
“这个……”
“一个放射科的仪器,也好几百万了,总不至于连点香火情都不给把。”
“武*汉二院那边怎么办?”人家也是请客送礼公关了大半年的,好不容易东西到了,房子都收拾好了,你把东西送给别人做人情了,怎么都有点不地道。
巫尘远拍拍自己的脑袋,道:“先保住咱们再说吧。”
“行吧,我去平江送这份礼。”海处长犯不着为不认识的单位去争,他是药剂处的处长,又不是医疗器械处的,这些烂事,自然有别的部门操心。
想了想,海处长再道:“我请河东计委和省政府协调一下,派公安干警搜索一下杨锐,名义就用失踪?”
“可以。不管人是怎么想的,先翻出来再说。”巫尘远的目光深邃,默默的考虑着善后事宜。
这年月,凡是与经济生活相关的,都能找到计委身上,所以,国家计委又叫做小国务院。省计委的职权被大大削弱,但也依然是省内极重要的部门。不过,与省里的其他部门不一样,省计委的权力与中央挂钩的很多,通常会卖来自中央的干部一个面子。
海处长亦是有办法的人,可还是动用了私人关系,才找到了平江计委的某位同级干部,再被介绍到省计委……
至于被截胡的武*汉二院,以及莫名其妙的中奖的平江第一人民医院,对此都毫不知情。
四天以后,省公安厅方才派了两名干部出来,到南湖地区调了一队人手,又驱使着溪县的几十名公安和协警,到西寨子乡和西堡镇找起了杨锐。
这样折腾到了周末,依然是一无所获。
巫尘远的手下,也从三十多人,骤减到了十几人。大家都是有工作的,虽然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与捷利康公司谈判,但是,窝在一个乡镇里找人,若是有点成果也就算了,什么都没有,人不造反,五脏庙也是要造反的。
就再所有人都守不住的情况下,终于有一条新的消息,传了过来。
“杨锐买了一张卧铺票,去了北*京!”海处长拿到这个纸条的时候,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堂堂央企最重要的处长,在一个穷乡僻壤窝着找中学生,找了半个月才现,人家到北*京逍遥去了,这是一种什么情感?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已经住到县招待所的巫尘远也是一阵激动,好歹按捺着问:“确认了吗?是杨锐吗?”
“找到了经办此事的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他认识杨锐。这家伙多给了5o块钱,还说想要一张软卧票。南湖火车站没有软卧票,最后给他弄了一张下铺。”
“哪天走的?”
海处长有点尴尬:“两个星期前。”
巫尘远眼前都是一黑,敢情我们闹了这么久,都是白玩?
“去买车票,我们回北*京!”巫尘远咬牙切齿,暗道:等咱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我怎么陪你玩!
……
第102章 你来我往
听说要回京了,整个国医外贸的团队一片欢腾,像是战争胜利了似的,恨不得丢下包袱盖就上车。
巫尘远好说歹说的让大家收拾好装备,又请县委的食堂帮杀了一头猪,给大家加餐。肉票是单位小金库里最后的一点留存了,巫尘远也掏了出来,除此以外,还有大把的全国粮票和成箱的西凤酒被送了上来。
“砸锅卖铁,不过了!”巫尘远挺振奋的,特意指示说:“尽量给同志们订卧铺票,集中在一个车厢里,准备几条烟,到时候给列车员送过去,另外,能订软卧就多订一个软卧,把老同志们安排进去,路上这么久,大家也都累坏了。不要怕花钱。”
“有您这句话,看我的吧。”管事的老大不小了,却是跳脱的吆喝了一声,像是小二似的,揣着一口袋的钱去找车票去了。8o年代的火车可不像是动车时代,虽然都是绿皮车,个顶个的难买票,几乎天天都跟春运似的。卧铺票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很多列车都只挂一个卧铺车厢,有的干脆不挂。要买卧铺票,光给钱还不行,得单位开介绍信,县团级以下,没有资格购买,软卧的要求更是高到了厅级待遇。
当然,要是想点盘外招,愿意多掏钱的话,普通人也不是没机会弄到卧铺票,但麻烦且不去说,往往并不能保证,从根子上说,这还是求人的事。
国内的所谓社会经验,在8o年代格外好用,近乎于不可或缺。
巫尘远这个国医外贸的副总,倒是够得上软卧的标准,可自他以下,有资格坐卧铺的也就是两三人。
但是,如果让忙了这么多天的手下们挤着硬座回去,巫尘远的威信也就该掉光了。
想着总归是要回京了,巫尘远才把准备的最后一点经费都给掏出来了。这里面,有些还是从弗兰奇他们的接待费身上省下来的。
“捷利康公司的人,也回京城了吧?”巫尘远突然问了一句6成才。
后者打了个磕绊,点头说:“前几天打电话,听说在天*津。”
“也是谈判?”
“是。”
“那边的谈的怎么样了?”巫尘远有点紧张。
6成才只能傻笑:“能谈成啥样啊,就耗着呗,英国佬的要求又高了。另外,他们好像有点看不上天津那边的技术。”
“看不上?什么意思?”
“就觉得……就觉得,好像还有更好的技术。”6成才自知失言,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巫尘远自家人知自家事,国医外贸是个外贸企业,可没什么技术性的专利,因此,他很自然的想到了杨锐,问:“英国人觉得,这个辅酶q1o的技术更先进?”
“是,他们说是国际水平,值得建厂投资。天津那边看咱们投资的事黄……耽搁了,就想让他们把厂子建那里,英国人觉得不值当,最近就扯这事呢。”
“老外给杨锐的评价很高嘛。”巫尘远哼了一声。
6成才嘿嘿的笑。
巫尘远别扭的动了动嘴唇,手一背,回房间休息去了。
最近几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睡觉,县城里也没别的娱乐,除了睡觉,真找出事做了。
第二天一早,国医外贸的工作人员继续打包行李。管事的人也将票给买回来了,得意洋洋地宣布:“12张硬卧,4张软卧,费了老鼻子的劲,晚上六点出。”
巫尘远也从小院里面出来了,很高兴的看了票,说:“老李有功,晚上赏一个水煮蛋,最大的给你。”
“谢巫总的赏。”老李唰唰的一打袖子,像是前清的满人似的,打了个千儿,逗的所有人都笑。
巫尘远也挺畅快的,心想:还是这样的干部好啊,任劳任怨,事情也办的妥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动不动就闹失踪,到了京城又能怎么样?等我回去了,有你哭的。
“对了,杨锐找到了没?”巫尘远随口问了一句。
打千儿的老李起来了,笑道:“这事儿我也问了,杨家在京城应该是没什么亲戚,他爷爷可能有几个老战友,我让人在饭店里查人头了,只要是河东省开的介绍信,就特别关注,满北京城,逃不到哪里去。”
“就怕他从北京又走了别的地方。”
“走也走不远,我问过了,这小子可是个懒骨头,好吃懒做的很,在学校里,每天都要吃肉……”老李抖了一下手里的卧铺票,道:“您想想,他要是乖乖的买张卧铺票,咱们能知道他去了北*京?要离开,我估摸着,他也得找人买卧铺票,再说了,这么小的孩子,到了京城,还不得把眼儿看花,他又有钱,不玩个十天半个月的,哪舍得去别的地方。”
“就怕咱们回了京城,他又回来了。”海处长的声音悠长的传入院内。
巫尘远眉头一皱:“老海,到房间里说话。”
海处长微微颔,留下一地胡思乱想的工作人员。
“我考虑着杨家是地头蛇,就让省厅的同事,帮我跟了跟最近的电报,这是昨天出去的。”海处长进了巫尘远的房间,将门关上,就直接说了情况。
巫尘远停下了倒水的动作,先将摘抄的电报拿了过来,只见上面简单之极的写着“代表团回转”五个字。
“能证明是给杨锐的吗?”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海处长又给了他一张摘抄的电报。
这张的字多了点:问好,准备回程。锐。
海处长点了一下最后,道:“毕竟是年轻人,不谨慎,一下子就被锁定了。
“电报和接电报的都是谁?”
“一个叫史贵的,我查过了,他是给西堡中学卖试卷的,与杨锐认识,家里开了一个小饭店,在西堡镇上。”
“这个人能利用起来吗?”
“比较难,油盐不进,省里来的公安不太愿意用手段。”
“哦,有背景?”
“屁的背景,杨家这个地头蛇,根子深着呢,人家不愿意为了咱们几个外地人,得罪本乡本土的。我也懒得费这个心思,对方承认电报派给杨锐了,我也让人去京城的邮电局查了。”海处长说到此处一停,又道:“不过,算时间的话,杨锐坐今晚的车回来,估计也不会去拍电报了,再者,咱们也没理由羁绊他。现在怎么办?杨锐要是真的回来了,咱们就扑空了。”
巫尘远顿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毫无疑问,这是个困难的决定。
所有的证据就只是两张来往的电报,其中一张还特意署名了,现在看来,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但是,如果不相信这个情报,全师回转京城且与杨锐失之交臂,巫尘远敢说,自己就甭想拉人来河东了。
“其他人计划不变,谈判代表团的成员先回去,你,我再留两个人,就老李和小6,咱们等杨锐回来。”
“行,谈判团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先回去也不影响什么。”海处长本身是个很有个性的男人,可此时此刻,他是一点都不想表现出来,太累了。
巫尘远扶着椅子,掩饰不住疲惫的坐了下来,又拍拍对面的椅子,说:“老海来坐,最近几天,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单位。”
“而今啊,咱们国家最缺乏的就是这种精神。我记得在意大利的那次,也是你把局势给扳回来了,这一次,又是你老海再次出马,救了咱一场呀。”
“没那么严重,机缘巧合,我就是爱操心,说起操心,我有个想法,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呀。”
“哦,你说。”
“咱们这趟,可是被杨锐给牵着鼻子走了,你说,他能简简单单的就露了马脚给咱?”
“你是说,他故意的?”巫尘远不由自主的去端杯子,现海处长面前还没有,又烫了一个瓷杯,给他多放了茶叶。
海处长看着他操作完,才点头道:“我觉得,他有点回来决战的意思。”
“决战?战什么?和咱们战?”巫尘远哑然失笑:“逃了这么久,我看他是觉得逃不掉了,回来自还差不多。”
“您还生气吗?”海处长突然来了一句。
巫尘远脑中,顿时浮现起初到西堡中学的愤怒。当时,晕车晕的上吐下泻的他,真的是有掐死杨锐的冲动。
至于现在,巫尘远看看自己松软的手背,摇头道:“谈不上生气了,我现在,就想妥妥当当的,把这件事给办下来。”
“我也差不多,气久了,气不动了。这孩子,估计是算着咱们的气头过了,才回来吧。”
“气头过了又怎么样。”
“您还堵着气呢。”海处长笑了。
巫尘远也不由笑了出来。
海处长保持着笑容,口中道:“比起在京城和咱们见面,杨锐还不如在河东与咱们碰上,他要这么想,也不错,对不对?”
“在哪都一样,我要是他,就一直躲着算了。”
“再躲着,谈判可就真黄了。”海处长望着巫尘远道:“咱们等得住,捷利康的人,怕是等不住了。”
“他要真算到了这一步……”巫尘远摇摇头,勉强一笑,道:“算了,总归是找到了线索,不管他是回来也好,留在京城也好,见了面就好谈了。”
“希望如此。”海处长的声音,多少有些消沉了。
第104章 再来一遭
巫尘远是有底气的,他的背后可是一家央企的支持,虽然不是全部全体全心全意的支持,但要说起来,怎么都是一家大单位啊。
足足酝酿了三秒钟的气势,巫尘远将手缓缓的落在桌上,朗声道:“杨锐,我调查过你,令人吃惊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巫尘远突然觉得好爽,要不是需要保持谈判的姿态,他现在就想吼一句:我想对你说这句话好久了!
这就像是便秘十几天的人,突然肠胃畅通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快乐?给2o个美女都不换!
巫尘远像是鹰一样的盯着杨锐的眼睛,似乎想把他看成兔子。
杨锐低着头,咕噜噜的喝着小香槟,像是没听到似的说:“别看也是碳酸饮料,味道调的真好,就是名字起的浪费了,急功近利。要是能坚持下去,中国说不定也能有自己的碳酸饮料,可口可乐进来的太早了。”
巫尘远不管他胡说八道的部分,用手掌压了压桌子,又松开了,笑着点点杨锐,道:“你这个年轻人,还以为自己的小秘密能藏得住?我先说一点,新概念英语,是你印刷的吧。”
杨锐脑门上的青筋微跳,转瞬笑了一下,不做回答。
新概念英语的印刷的确是他的软肋,但要构成威胁,巫尘远得组织一个专案组抓人才行。
不过,巫尘远明显不是那种讲证据的公检法,笑呵呵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解放印刷厂,还有代销点,我都问过了,笔录也有,你有什么要说的?”
“解放印刷厂和代销点,和我有什么关系?”杨锐不会回答是否印刷了新概念英语的问题,但问代销点和解放印刷厂就没事了。
在做新概念英语的时候,杨锐就非常的小心,本人只是以幕后的身份参与,即使一条线上的人都招供,他也照样可以抵赖。
像是这种案件,除非上纲上线到了省厅,否则,杨锐在南湖地区都不可能遇到如此较真的家伙。
即使是严打,主要目标也是刑事案件,杨锐身后有人作保,不见得比巫尘远单薄。
归根结底,巫尘远还是在用他的强势思维在入侵,打的是让杨锐屈服的主意继续诈道:“我既然查到了,自然能联系到你,你这时候狡辩有什么意思?”
“我和解放印刷厂,以及你说所的代销点没关系。巫总今天要是谈此事的话,我们就不用继续了。”杨锐正好喝完桌上的小香槟,一副摊手送客的模样。
巫尘远有准备,他也有准备,肯定是不会这么承认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私下印刷新概念英语,是违法行为,你明白吗?”巫尘远心里暗念:普法工作非常重啊!
杨锐点头又摇头,道:“私下印刷新概念英语也许是违法行为,但和我没关系,你能明白吗?”
海处长咳嗽两声,道:“杨锐,有人证明你参与了。”
“那官司可就有的打了。”杨锐微笑,道:“我看,你们最好从京城找些警察来,否则,南湖地区的公安,不一定受理。”
巫尘远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他身边就是两名省厅的公安,还是抽调出来的精锐干警呢,但是,巫尘远绝对不会说“你们把人抓起来”的话,说到底,人家并不是他的下属。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巫尘远也是懂得的,可他没想到,杨锐这么小,难道就成龙了?
你就没有幼年期?
“现在,不光是你印刷盗版书的问题。”巫尘远没有在一个问题上纠结,继而道:“你在学校搞的学生组织,我看也大有问题……”
“我要是把技术公布出去,你准备怎么办?”杨锐再次打断了巫尘远的话,说到了要害。
巫尘远一愣,笑道:“这个问题咱们刚才说过了,公布技术对你没好处。”
“不能求利则求名,很干脆的决定啊。”杨锐玩弄着啤酒瓶似的小香槟,道:“不管我人在哪里,公布技术都是最简单的,问题是,公布技术,对你们有什么影响?”
巫尘远勉强一笑:“除了碱皂化,我们也有其他的技术跟进。”
“我敢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碱皂化生产辅酶q1o的技术,这么长时间,英国人还有其他建厂的意向吗?”杨锐自傲的一笑,这项技术已经不完全是照抄了,还是他根据目前的科学水平有限修改过的,绝对是富有生命力的技术,这一点,他在阅读了最近两年的相关期刊以后,更加确定了。
威胁失效,巫尘远目光一凝,语气更重,道:“你总归还是一名学生,以后有的是机会明新技术,明新产品,你现在锱铢必较的,我担心影响你以后的前途。”
海处长暗叹一声:这是要上刺刀了吧。
他扭头拍了拍6成才和老李,道:“你们带刘队和金队转一圈,都闷着干什么。”
6成才和老李如梦初醒,忙不迟疑的拉着两名看戏状态的公安去外面抽烟了。单位的两名大佬逼一名中学生交技术,这种故事,还是不要知道细节的好。
海处长看着他们出了餐厅,又起身到柜台拿了一瓶小香槟,放在杨锐面前打开,面向和蔼的道:“杨锐,你今年要参加高考吧,对学生来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了,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不要耽搁了自己的前程。”
“你是唱红脸的。”
“什么?”
“两个人对付一个人,一方要做黑脸,一个人要做红脸……”杨锐解释了一下自己从影视剧里得到的信息。
海处长哪里听过这个,脸都黑了,道:“你都从哪里听来的故事,没有什么红脸黑脸。”
接着,海处长只能掩饰的点起一根烟,郁郁的抽了起来。
巫尘远接过话,道:“我们不闹那种虚头虚脑的事,我明说吧,你现在做的事,也许够不上刑事情节,但要被学校处分不奇怪吧,学生的档案里一旦夹上这些东西,你再参加高考,以后分配工作,都不容易。你现在还年轻,不懂档案的重要……”
“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就只好出国留学了,是吗?”
海处长正吸烟呢,一口气岔住,咳咳的捂起了嘴。
巫尘远也被挤的说不出话来了。现在的出国留学比国内大学不知要帅多少,杨锐能在国外表文章,要说出国留学,最难的语言关似乎也是过去了,至于其他的要求,有捷利康公司帮忙,似乎亦有可能。
杨锐的脸上也没了笑意。他当然不会出国留学,对现在的杨锐来说,国内的机会才是最好的,但是,用来做说辞的话,出国留学更好用。
为了打消两人的念头,杨锐再次拍了拍公文包,道:“假如确实不能顺利谈判的话,我大概会在几天内做出决定,要么公布技术,要么写信给其他国家的制药公司,简单来说,我们大概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完,杨锐就要离开了。
巫尘远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心理却一下子有了变化,不由自主的拉住杨锐,道:“请等一下。”
这个“请”字,自肺腑,要读出来,是不容易的。
杨锐站住了。
“巫总,我先去外面抽根烟,烟瘾犯了,难受的很。”海处长也不想看巫尘远的丑了,逃也似的走了。
巫尘远暗叹一声,拉着杨锐再次坐下来,道:“这项技术,具体来说,你想换什么?”
杨锐也叹一口气:总算是回到了正常的流程。
要出售碱皂化的技术,国医外贸确实是最理想的中介,何况,他们手边目前就有一个捷利康准备接盘。如果换一家制药公司,虽然杨锐肯定秃鹫们会源源不断,但这并不是说,秃鹫就是善良的。
他们只是没来得及表现出自己的贪婪和血腥而已。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现在的国医外贸和巫总,也仅仅是没学会披上文明的外套。
“我要一笔现金,一批仪器,另外,分成的比例要提高。”杨锐没有说具体内容,免得一下子吓坏了巫尘远。
被折腾了半个月的巫尘远也确实是无力折腾了,但这并不是说他就会简单的顺从杨锐,此时,他只不过是将威逼利诱进行到了第三步,点点头,道:“我原则上同意,具体数额,我们一项项讨论。”
“我觉得,原则上同意就够了。”杨锐出人意料的结束了巫尘远的表演,道:“既然是四方协议,自然要请四方一起来谈,请巫总再组织一次谈判吧。”
巫尘远连连摇头:“用不着这么麻烦……”
“还是麻烦一点的好,咱们下次见面,最好请弗兰奇先生也出现,我信不过您。”杨锐说的实诚无比。
巫尘远面露尴尬,却不得不再道:“外事谈判是非常复杂的工作,前期准备很多,谈判过程中的麻烦也很多,我的意见是咱们先谈,然后,由国医外贸出面,这样也有一个名义,对不对?”
“巫总,再见。”杨锐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餐厅。
巫尘远看着杨锐的背影,真想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可再看看左右,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
第105章 您真是领导
“写个报告,向上面申请,再次组建谈判代表团吧。”巫尘远一个人坐在干休所的餐厅里,喝了两瓶啤酒,抽了半盒子香烟,才在人家鄙视的眼神里,走了出来,碰到海处长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海处长有点小兴奋:“技术拿到了?”
巫尘远“嗤”的一声,道:“我以为是只兔子,没想到人家是驯鹰的。他要四方谈判。”
“让他以私人身份加入谈判?那怎么行!”海处长脱口而出,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这可是原则错误。别说让他加入谈判了,地方的肉联厂加入,咱们都是立了军令状的,好歹是老总没追究。”
“加入不加入谈判,以后再说,我想过了,不管怎么样,咱们和捷利康的谈判得继续下去,要不然,好处都让天*津那边拿走了,我听说,老刘他们搞的很轰动,要自主投资3ooo万人民币?”
“也就是说一说罢了,一个手术器械厂就要3ooo万怎么可能,国内的材料也不过关,还得搞国外进口原料,国内加工的活,批不下来。”
“这是一个趋势,他只要把口号喊出来了,就可以要人要物,要走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巫尘远疲惫的揉揉眼睛,摇头道:“就没有一个省心的,我考虑着,咱们先重启谈判,要几个翻译过来,再从各个部门精选七八个人,再多要几个大学生,整些材料,把天*津的压力顶住。要不然,他们那边假戏成真了怎么办?”
海处长一想也是,默默点头,又道:“捷利康对这项技术是确实有兴趣,咱们上次谈到了8o万美元的投资,他们也都应承了下来,不过,咱们再大张旗鼓的组建谈判团,要是徒劳无功,可就被动了。”
“比现在还被动?”巫尘远反问一句,海处长无言以对。
商量已定,巫尘远和海处长也就行动了起来。
因为是四方谈判,会场依旧要设置在平江,一方面是满足西堡肉联厂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与国医外贸的其他部门势力重叠。
如此一来,新选入谈判团的人,又得从京沪天*津和上*海等地调进来,好在基层工作人员不在乎圈子,只要有外贸谈判的机会,都是尽可能的要求的,减少了巫尘远和海处长的不少麻烦。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更多的劳累,紧随着他们的报告,扑面而来。
因着“外交无小事”这句话,国内8o年代的外事工作是极难做的。尤其是商务谈判,既要让老外“宾至如归”有“上帝”的感觉,又要不卑不亢不辱使命,最后还得不忘赚回外汇,再加上双方语言习俗不同,难度可想而知。
上一次,国医外贸与捷利康公司的谈判,就让巫尘远蜕了一层皮都不止,此次更难,他不仅要考虑捷利康公司的情绪,还要考虑集团内的情绪。
如此折腾了一个星期,新的国医外贸的团队,方才重新出现在平江市。
在此期间,巫尘远和海处长也不止一次的拜访杨锐,想要将他手里的技术拿过来,但是,在没什么强力手段的前提下,两人要进西堡中学都不容易,来回两次,也都丧失了兴趣,只能默默的筹备谈判。
杨锐却是按照自己的流程,继续完善实验的同时,加紧对锐学组的训练,像是完全不知外间的风起云涌似的。
这种手握技术的安定之感,最羡慕的是丁亚琴。
作为一名记者,她原本有种拿住大新闻的兴奋,然而,事态的展远远出了丁亚琴的预计,现在,别说是大新闻了,之前的新闻都要变成旧文了。
丁亚琴又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只好跟进着国医外贸的新闻,心里想着,实在不行,就用这个新闻找别的记者交换。
她是《中国教育报》的记者,报导外贸和医疗,确实是出范畴了。
相比之下,最无语的是赵校长。他好不容易动用了资源,准备将杨锐这个典型打出去,他甚至有了一些后续的简要安排。
然而,计划第一步的转载就落空,实在出乎赵校长的意料,为了“保护”杨锐和西堡中学的成果,他也不能不管不顾的推行自己的计划,唯有耐心的等待。
好在,赵丹年校长是个有足够耐心的男人,他这一辈子,用于等待的时间够多,回报也够多。
新一周的周三,四方谈判重启。
弗兰奇看起来比以前更胖了,气势却是更足了,他的团队与更多的中国企业和地方政府接触,从而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当然,就技术而言,杨锐的碱皂化法依旧是上上之选,这也是他们愿意重新坐下来的基础。
而从巫尘远等人的角度来看,谈判变的更困难了。
仅仅为了出席谈判的顺序,就用了三天时间。
于是,到了再一个星期的周一,杨锐才出现在谈判桌上。
此时,桌面上的日历,已然撕到了11月。
在走入谈判室之前,巫尘远更是向杨锐确定了谈判的细节,并严格的道:“议题是确定的,我们必须在议题的框架内谈判。河东省的外事部门也会参会,所以,不要谈论议题以外的内容,就算你谈,我们也不会跟着谈,只会提前结束谈判。”
杨锐对巫尘远的要求不置可否,后者也无可奈何。
准备多日的谈判,总不能就此终止。
“杨锐同学,好久不见。”弗兰奇见到杨锐是挺高兴的,他想要的是技术,不是其他的繁文缛节,从他的角度来说,见到了杨锐,至少是见到了技术的影子。
杨锐也笑呵呵的与他握手,打了个招呼。
巫尘远就在旁边守着,等两人寒暄过后,立刻插上来,笑道:“咱们就开始今天的日程吧。”
弗兰奇习惯了中国官员的做法,从善如流的笑笑,坐了下来。
杨锐却没有,摇摇头,用英语道:“既然大家都在,我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弗兰奇顺口问了一句。
“杨锐同学,议题是已经确定的了。”巫尘远不知杨锐想说什么,他是不想杨锐说的。
杨锐摇摇头:“那是你们的议题,我说的是我的。我不参与制造工厂的股份,所以,我会主动退出制造工厂的谈判。另外,销售公司的谈判,我希望进行单独签约,与捷利康公司。”
“你不能以私人身份与外国公司签约!我们谈过这个问题的,对吧!”巫尘远确实急眼了,道:“你出议程内容了!”
杨锐摊开手,说:“是你们议程内容包含的不够广泛,如果出了,你们就改议程。”
在会场伺候的老李听的眼睛都要掉下来,奚落道:“年轻人,你真当自己是领导啊。”
杨锐看都不看他一眼,用英文向弗兰奇重复了一遍,道;“现在看来,要想尽快推动谈判进行,这个要求应该由你们来提出。”
弗兰奇微笑:“我不觉得干扰你们的内部谈判是好事。”
“我来解释一下,你不干扰我们的内部谈判的结果。”杨锐换回了中文来说,以表述的更清楚:“国医外贸会拒绝我的提案,接下来,你们会继续谈判,也许三天,也许一个星期,然后,国医外贸拿不到我的授权,而我的新论文会在期刊表。接下来,你们得在此基础上重新谈判,并将我的要求考虑进去,但是,国医外贸不会真正的更改谈判框架,我也不会更改我的提案,你们会来来往往的浪费一两个月的时间,直到另一个新的公司加入其中,催促你们中的一方做出改变,或者,有新的技术表,使得现有的技术缺乏价值,从而令双方徒劳无功的结束谈判。巫总经理看得到这一切,但他无力改变,弗兰奇先生,如果你不做出决定,最终的谈判结果,是可以预料到的。”
随着翻译的话,弗兰奇不由的看向巫尘远。
巫尘远皱着眉,勉强道:“不尽然。”
他自然是期待有一个其他的结局,比如,继续说服杨锐——随着国医外贸的谈判深入,投入的资源增多,他能掌握的力量自然更强,而杨锐,总归不能始终硬下去。
弗兰奇看出了巫尘远的虚弱,不由陷入了沉思,一会儿问道:“你要与捷利康公司单独签约,也就是说,技术单独授权给捷利康公司?”
“技术单独授权给捷利康的合资销售公司,然后由合资销售公司,授权给制造公司。”杨锐说的清楚明白,道:“另外,我要提高份额。”
“哦?”
“我要2o%销售公司的股份,全部以外汇结算。除此以外,制造公司应该一次性付一笔现金,比如,两万美元的现款,以及价值3万美元的仪器。”杨锐说到这里,外国人没怎么样,中国人都听傻了。
巫尘远喃喃自语:“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
“5万美元的现金和每年数万美元的分红而已,你们如果不想给分红,直接折现给我也可以。”杨锐说着一笑:“就怕捷利康公司不同意折现。”
近百万美元的投资是建立在他的技术之上的,若是不分红而折现的话,捷利康自然会有忧虑。
但是,就总数来说,杨锐拿了不到3o%的股份,并不多。
倒是海处长突然心有所感,问:“你要2o%的销售公司的股份,其他三家怎么分?”
“捷利康公司同意我的分配方案,你们就继续谈,你们爱怎么分我不管。捷利康公司如果不同意,我转身就走,你们每人分1oo%的股份,我都不管。”杨锐要是一个月前,或者两个月前这样说,根本没人会理他。
可是,经历了一次谈判破裂,再次重启参与谈判的诸人,却明显的感觉到了杨锐话里的分量。
“我明白了,捷利康公司愿意推动谈判。”弗兰奇在其他人开口前,缓缓的点头。
他早就不愿意谈判拖延了。
伺候了一半茶水的老李,手一抖,将暖壶的水全给倒地上了,再看杨锐,满眼的惊诧:您真是领导啊!
……
第106章 自己争取
国医外贸所求的太多了,而他们除了手里的公共权力,掌握的其实并不多。尤其是遇到杨锐这种不按其想法做事的主儿,他们的中介地位就暴露无遗了。
相比之下,捷利康公司掌握的资源实在太多,他们不仅是国医外贸巴望着的合作伙伴,他们还有可能选择国内的其他企业合作,仅此一点自由度,就让巫尘远生不起反抗之心。
弗兰奇给了杨锐一个回答,也不再多说,自己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份英文的合约,道:“既然杨锐同学不参与制造公司的股份分配,我们就先来三方谈判,决定制造公司的各项事务吧。”
巫尘远等人明知道他是被杨锐说服了,现在只能装不知道。制造公司的股份讨论总是要进行的,总不能因为先讨论这个,就不谈了。
杨锐大度的向几个人点点头,直接退席出门。哪怕是一个制造公司的谈判,估计也要不少的时间。
海处长稍等了两秒钟,按捺不住,也跟着杨锐出去了。
“杨同学,请等一下。”走廊的尽头,海处长将杨锐给叫住了,换了一脸的笑容,说:“去哪里,我送你吧。”
“我约了煤科院的人,正好去做两个实验,你有车吗?”杨锐大方的让海处长吃惊。
“我叫一辆车好了,等三分钟。”海处长像是给领导办事似的,小跑着去要了一辆车,正是他们从计委借来的上海轿车,在桑坦钠全面换装以前,这差不多就是国内官场最有派头的轿车了。
杨锐乐得轻松,将自己寄存起来的箱子取出,上专车放稳,就开始指挥方向。
海处长闷头开车,他没要司机,免得说话不方便。不过,坐上了车,再看杨锐现在的样子,他现说话还是不方便,有太多想说的内容了,杨锐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快开到了煤科院,海处长才整理了一个差不多的思绪,道:“杨锐,你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谈判意见,这点很好,但是,你就不怕自己的技术被外国利用了?”
“您要是觉得将技术卖给外国就是卖国,国医外贸才是最大的卖国贼吧。”杨锐的话冲口而出,都不用多做考虑。
海处长一脚就踩在刹车上了,嘴唇一个哆嗦,再重新起步,脸色一正,道:“杨同学,你这么说,我得好好给你解释一下,咱们国医外贸是国家规定的外贸创汇的企业,我们每年的任务也是非常重的。你们年轻人,大概还不能理解外汇的重要性,咱们国家许多工业品都不能自产,要继续展,就需要外汇来购买,应该说,没有外汇就没有国家的繁荣富强,而在这个特殊时间段,我们必须尽可能集中的使用外汇,把好钢用在刀尖上。的确,作为个人,你也许会吃一些亏,但你漫天还钱也太厉害了……”
“弗兰奇好像没有觉得我漫天要价。”杨锐笑着舒展了一下手脚。
海处长摇头:“本来就不该做三方或者四方谈判的。如果是双边谈判,一方是咱们国内,一方面是捷利康公司,他们肯定得多考虑咱们国内企业的感受。但是,现在变成了三方和四方,你与捷利康公司联合起来,咱们国内企业的生存空间不就变小了?”
他望着杨锐,道:“你这样做,是亲者痛,仇者快。”
不得不说,海处长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有点诚恳和郑重的。
然而,他的思维模式与杨锐已经不在同一个维度了,因此并未等来杨锐恍然大悟的击节赞叹,得到的却是淡淡的“哦”,接着就听杨锐问:“照你这样说,什么样是仇者痛,亲者快的?”
“当然还是要将国内力量统合起来,先与外国公司共同谈判,得到尽可能好的结果。”海处长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有一半时间看着后视镜。
“那我们内部怎么分配利益?”
海处长大义凛然道:“技术转让不能纯粹以利益分配来考虑。”
杨锐呵呵一笑,道:“您要是想靠着大道理,换走5万美元和2o%的股份,我就只能说天真了。”
海处长的脸“唰”的就红了。
如今才是82年,能练出厚脸皮的,多数还在混个体户呢。如海处长这种央企的精英,多少是有点面皮的。
等了几秒钟,海处长戚戚的道:“捷利康公司不可能答应你这么高的要求的,5万美元和2o%的股份只是他竖起来的红萝卜,你想想看,他们的投资额最少要七八十万美元,2o%的股份就是15万美元的投资额了,有那么容易吗?”
“总额3o%的技术入股,我没觉得很多。”杨锐语气平静。他做研究生的时候,别说3o%的技术入股了,5o%的技术入股都不鲜见,生物制药行业是一个高投入高产出的行业,其中除了高资金量的要求以外,高技术的门槛也不是开玩笑的,一栋楼耗费几百名研究生,几十名博士生的生命,在生物行业司空见惯。
海处长恨不得用手指敲敲杨锐的脑袋,气道:“赚钱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你知道一家制造工厂要多少人?要多少人才能生产辅酶q1o?钱都拿给你了,别人喝西北风啊?怎么可能。”
“十个人。”
“什么?”
“你说一家制造工厂要多少人,如果按照目前的国际技术标准,十个人就够了。”杨锐像是回答了海处长一个问题,却是再次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可是月产3o公斤的工厂!”海处长毫无疑问的认真。
杨锐点头,道:“工厂和实验室总归是有不同的,就我所知,日本的好些工厂,在7o年代末,就能达到这个生产效率了,英国的大概也差不多,就是成本稍微高一点。要是每名工人的平均月产量连3公斤辅酶都达不到,建一个新的工厂也没意义,你说对不对?”
“啊……啊,对!”海处长显然知道国内的生化制药工厂的水平,别说是十个人的工厂了,1oo个人的工厂能生产3o公斤的辅酶q1o,国医外贸都要高兴疯了。
哪怕他不懂得工厂管理,心里也清楚,1o人工厂是比百人工厂远远有潜力的多。
先一点,扩产都变的很容易了,1o人工厂要变成2o人工厂,可比1oo人工厂变成2oo人工厂轻松太多。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海处长的眼神一变再变。
“咱们好像说股份的问题呢。”杨锐目视前方,笑了笑。
“对,对!”海处长又是点头,座下的上*海轿车开的歪歪斜斜。一会儿,他突然问:“咱们谈到哪了?”
“一致对外,对老外。”杨锐提了一句出来,摸着手腕,表情略有认真。
海处长没现杨锐的变化,还连声点头:“对,一致对外。”
“一致对外有一个问题比较难解决,内部利益分配。”
“这个……有耐心的话,总是有办法的,世上无难事嘛。”
“其实我是赞成一致对外。”杨锐又是一句,开始主导话题的进程,说:“咱们今天的表现,肯定会让捷利康公司得寸进尺,他们说不定会竭力压迫国医外贸的股份,制造公司中且不说,销售公司里,国医外贸的股份,说不定会被压迫到1o%以下,这样,计算总利润的时候,国医外贸赚的就很少了。”
海处长心想:还不是你让外国人推动谈判搞的我们这么被动。
按照他们开始时的计划,捷利康公司得到7o%到8o%的销售公司的股份,国医外贸得到1o%到2o%,留个位数的零头给西堡肉联厂,就算是分赃均匀了。
如今,杨锐强力插进来,先将自己的股份从1o%提到了2o%,还得到了捷利康公司的初步赞同,即使西堡肉联厂的股份很少,国医外贸的利润也要被挤光了,这样的结局,无论是海处长还是巫尘远,都是难以接受的。
只不过,目前尚未谈到具体的销售公司的股份,以及销售公司的截留,问题尚未爆罢了。
杨锐也考虑到了此隐忧,不在乎海处长的眼神,却道:“其实,海处长今天不来找我,我过几天也要找您的。”
“哦?”
“我有一个提议。”
“提议?”海处长连续重复杨锐的话,有很不好的预感。
杨锐眼睛看着前方,道:“接下来的谈判,我希望国医外贸能够将捷利康的股份打到5o%左右。这样,我得到25%左右的股份,国医外贸还能剩下2o%左右的股份,就公司的股权分配来说,也比较健康。”
“你还想提到25%?”海处长这次是把刹车踩到底了,好在杨锐寄了安全带,才没有瞬间扑倒。
缓了口气,杨锐摆摆手,道:“关注重点,这样一来,你们的股份不是也提高了?”
“国医外贸本来就有2o%左右的股份。”海处长的声音高了八度。
“现在,你们要自己争取这份股份了。别尽等着人喂到自己嘴里,还懒得嚼一嚼。”杨锐的声音严肃,眼神更是丝毫不让的道:“我拿了技术出来,捷利康拿了现金和渠道出来,国医外贸除了公共资源,就不准备自己投入点什么?要只是公共资源的话,制造公司的股份都算是白给你的。”
海处长面色苍白:“你这个条件太苛刻了,英国佬不会同意的。”
“你们把英国佬的股份压下来,才有资格自己拿股份。”杨锐说着一笑:“别指望着在制造公司那里捞到足额利润,两家公司之间的协议不符合我的要求,我是不会签的,别浪费自己时间。”
海处长一凛,心里顿时像是长了草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