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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胖     重生之神级学霸txt下载     重生之神级学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章 去县城

    听到有盗版的消息,第一个站起来的不是爱激动的王国华,也不是杨锐自己,而是刚刚获知了有好处的赵校长。

    这年月,全国财政都困难,我一个股级单位找点经费容易吗?

    好不容易有了点资金来源,还没品到味儿呢就截断,这人道吗?

    老校长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先问了:“哪里出的盗版?有多少?”

    黄仁奇怪的看看校长,再看杨锐微微点头,才道:“是王蒙给我说的,就在县一中的门口摆开了卖,我们现在出的3套卷子他都有,还买五套送一套,比咱们便宜点儿。”

    “是个什么人在卖卷子?”问话的还是校长。

    “不清楚,不过好像挺厉害的,他就在一中门口卖也没人管。史贵以前想在正门口卖,就被岗亭的警察给赶走了。”黄仁尽量把自己所知的信息都说了出来。

    赵丹年皱起了眉头,问:“一中是哪个派出所管辖的?”

    黄仁茫然摇头:“不知道。”

    杨锐此时开口,声音沉稳的问道:“这个人卖的是油印的卷子,还是铅印的?”

    黄仁一个激灵,立刻道:“油印的。”

    “是他自己在卖还是马仔在卖?”

    “马仔……是什么?”

    “就是小弟,跟班的意思。”杨锐换了一个说法,道:“知道卷子是谁印的吗?是一个人在卖?还是好几个人在卖?”

    “就一个人在卖。应该是他印的吧……”后一句,黄仁有点不确定。

    杨锐伸出一只手,道:“如果是他自己印的,手上肯定会有油墨,而且是这种比较厚的油墨,集中在拿推子的虎口指尖。否则应该是掌心的油墨多,那是抓脏的。”

    黄仁急的要哭了:“我不知道啊,我一听王震说的消息,就赶快回来报信了,没去那里看过。”

    他是去送油印的试卷的,天不亮就出,听到了消息就拼命往回赶。

    “他早上就开始卖了?”

    “不是,昨天下午开始卖的,说是一下午就卖了好多套,咱们的卷子都卖不动了。”买五份送一份,差不多是八折优惠,相同条件下,自然是更有吸引力。

    要说有盗版,杨锐是已料到的了,油印盗版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形式,唯一没料到的是消息传递的度。

    杨锐不禁问:“怎么不拍电报?不是通知他们,一有盗版就拍电报吗?”

    “史贵说电报说不清楚,另外,卷子只能中午和下午放学的时候卖,说我回来说也是一样的。”黄仁竭力解释着。

    杨锐鼻子里“哼”了一声,暗自摇头,不拍电报的要原因肯定不是说不清楚,而是舍不得。

    假如昨天就拍电报过来,他最迟早晨就能赶到县里,现在才知道消息,到了县中都要下午了。

    对方多做半天,会将跟风的危险放大数倍。

    多想无益,杨锐拍了拍黄仁肩膀,道:“一路辛苦了,你先休息吧。明子,你去把苏毅他们叫上,我们下山。”

    “等等。”赵丹年叫住了曹宝明,严肃的道:“杨锐,你想做什么?”

    “我要下山和他谈谈。”

    “带着一群人下山谈?学生的职责是学习,我不允许你带他们去打架。”赵丹年语气郑重,道:“盗版的事,我去处理,不用你管。”

    杨锐愕然:“您认识公安局的人?”

    “总有认识的。”赵丹年傲然回答。他没有刻意搞过什么人脉或者关系网,但有自信能找到熟人。

    “可巧,我也有熟人。”杨锐不愿意让赵丹年出马,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他换了口气,道:“我大表哥就在县刑警队,我过去找他说和。带人下山是以防万一,几个同学互相照应一下。”

    “真的?”

    “不是打架?”

    “不是打架。”

    “不打架你带这么多人,就两个人下去……”

    “我们两个人下去,稍微有点事分开了,到时候连个互相作证的人都没有。您放心,我下山先找我大表哥,再看盗版是什么情况。”

    赵丹年想了半天,又道:“你把人叫过来,我得再嘱咐他们两句。”

    杨锐哭笑不得。

    一会儿,赵丹年就给曹宝明等人训话了,其核心含义,自然是不允许打架,互相照顾云云。

    杨锐无所谓的让他讲。

    曹宝明苏毅等人都是常玩卧推的同学,大家每天一起练习,关系自然亲近。大运动量的体育锻炼和强健的身体,更是让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无所畏惧,若非还有高考的指挥棒在天空悬着,他们恨不得每天都下山去展示肌肉。

    除此以外,油印试卷也能带来直接的好处,现实比老校长更有说服力。

    赵丹年也注意到了他们的不以为然,说了一会,干脆道:“算了,我陪你们下山。”

    接着,他给冯云打了个招呼,不由分说的领队出。

    “我们也走。”杨锐不为所动。

    出了校门,没等赵丹年说什么呢,杨锐骑着自行车,一马当先的了过去。

    曹宝明和苏毅一愣,亦是车头一转,怪叫一声,直冲而下。

    赵丹年捏着刹车呆住了,大叫着让他们停下,却被一名接一名的学生呼啸着越,最终只有一名学生在犹豫中低下脑袋,默默的跟在校长身边。

    七名年轻人放声高歌,自行车放着空把,飞驰到了山下,方才缓缓停车。

    苏毅回头数了数人头,突然脸色微变,道:“林栋梁没来。”

    “人各有志,循规蹈矩也是一种生活。”杨锐心有所感,使劲的蹬起了自行车。

    刚刚突破心障的学生们来不及多想,脚下先动了起来。

    ……

    晚上五点,杨锐等人方才一身大汗的赶到县一中。

    身材矮壮的苏毅脱下*的背心,虎视眈眈的瞅着街道上的每个人,一副随时要扑上去的样子。

    曹宝明双手脱把,只用两只脚缓缓的瞪着车子,虎背熊腰挺的笔直,像是个哨兵似的打量着四周。

    其后四人也都抹起了上衣,满脸的杀气腾腾。

    街道两旁的商户小心翼翼的看他们两眼,全都躲到了众人视线不及的地方。如今的街面混乱,无论是走螃蟹步的,还是穿喇叭裤的,都是普通人不愿得罪的对象。

    就连路边的混混,也会捋捋翘起的烫,站到远处不吭声。

    如今可没有什么成型的黑帮社团组织,七个壮硕的棒小子又岂是正常人愿意惹的。

    “锐哥儿。”岔路口那里,史贵惊疑不定的看着一行人。

    “老史等着呢。”杨锐将自行车停在了他边上,抹了一把汗,问道:“卖盗版的人呢?”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史贵没答,一跺脚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再一个,那人在派出所有关系,你们打了他,不是自找苦吃吗?”

    “派出所有关系还是公安局有关系?”杨锐反问一句。

    “这……我就不清楚了。”史贵喃喃道:“我就见好几拨穿制服的人和他打招呼了。”

    杨锐“唔”了一声,道:“带我们去见人。你还知道什么?”

    “这人好像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史贵不安的抖了抖腰上的肥肉,指了指脖子,道:“他背上有个纹身,老大了,爱抽烟,我看他卖了两小时卷子,就抽了一包烟……”

    杨锐打断他的话,问:“知道名字吗?”

    “不知道,听岗亭的警察叫他花豹。”史贵缩缩脖子,从他的角度来看,自己既打不过对方,也横不过对方,实在是无法可想。

    杨锐却是神色不变,他的想法正好想法,算武力值,他们有七个练卧推的壮小伙,算动员能力,杨家在溪县也有的是办法。

    问明了情况的杨锐大手一会,即道:“头前带路。”

    史贵苦着脸,边走边道:“咱们要不先找人说合说合,你没看到家伙的纹身,挺可怕的。”史贵声音小小的,他归根结底就是个小饭店老板,做正经销售尚可,与人火拼可就害怕了。

    杨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学,见他们也是兴奋中带着疑虑,于是略作思索道:“大家不用担心,咱们先礼后兵,我让怎么做,做就是了,这个花豹肯定是个纸老虎。”

    “为什么?”曹宝明和苏毅异口同声。

    杨锐微笑,道:“他抄咱们的卷子卖,还是用油印的方式抄,这本身就是个苦钱,说明他就算有背景,也不是太强的背景,否则,家里给他找个什么生意不好,总比每天抄书不是?尤其是他身边还没什么马仔,说明不是大哥,生意的规模也很小。不过,越是这样的盗版商,我们就越要坚决的打下去,不能让其他人跟风,跟风的成本太低了,咱们得人为提高。”

    其他人似懂非懂的点头,倒是史贵若有所思的,心绪瞬间稳定。

    ……

第29章 阻拦

    杨锐等人守在学校旁的雪糕店里,直到学生快要放学了,才见一名最多3o岁的混混儿,花衬衫,短寸头,腰里别着一根武装带,神气活现的骑着28永久,出现在路口。

    他的车后座上架了一个大箱子,取下来摊开,正好是三摞试卷。

    “是他了吧?”杨锐招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上去了。

    曹宝明和苏毅摩拳擦掌的跟在后面,剩下几名学生,依照他们商量好的策略,站到了另外两个出口处,防着对方逃跑。

    他们没有遮掩的动作,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几位,有事?”花衬衫儿弹弹裤脚,站了起来。马路对面岗亭的警察也拎着警棍,慢悠悠的往过走。

    杨锐未答,俯身拿起了一叠卷子,翻看起来。

    曹宝明和苏毅一左一右的挡住花衬衫,粗壮的膀子让他生不出抵抗的力量,只能在旁高喊道:“别动爷的东西,这玩意弄起来多费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杨锐将看完的卷子随手丢在地上,面色不豫。

    毫无疑问,试卷是照抄了锐学组的试卷,不仅内容一模一样,外面的硬纸壳也是一样,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硬纸壳是有成本的,82年的中国可不像是世界工厂时代的中国,无论什么商品都是短缺的,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硬纸壳,在12张试卷一套只卖两毛钱的产品中,成本所占的比例并不小。

    杨锐坚持使用,是为了尽可能的塑造品牌,增加门槛。

    而花衬衫盗版的试卷也用了硬纸壳,虽然可以解释为照抄,但更多的,恐怕也是为了塑造品牌。

    这就像是做盗版碟的商人,若只是准备捞一笔就走的,根本不在乎碟片质量,更不在乎外包装。可若是准备长期做盗版碟的商人,就会在乎碟片质量,并且尽量选择好看和好用的外包装。这不是什么商业哲学,而是商人的本能。

    换言之,继续采用锐学组式的硬纸壳,说明花衬衫是个有野心的家伙。

    而且,试卷的数量也过了杨锐的预计,笔迹更有多种。

    这说明他并非是一个人在做,同样是组织了多人参与。

    然而,多人就需要多套设备。油印所需的铁笔、滚筒等物虽然不便宜,却比几叠油印试卷要值钱些,若不是要大干一场的话,这些投入将很难收回。

    单人作案与团伙作案的方式是截然不同。

    杨锐挥挥手,示意曹宝明和苏毅将人放开,然后道:“你是混哪里的?”

    自号花豹的汉子以为遇到了新出道的混混儿,横着眼道:“想找钱?你找错人了吧。再说了,你是混哪里的,街面上的兄弟我都认识,没有你们这么一号人。”

    “哦,你街面上有兄弟?是谁?”杨锐活动着手腕,用随时开打的模样套话。

    花豹挣扎了两下,哪里能从曹宝明和苏毅手里脱开,干脆的报了号:“霍老四是我把兄弟,十三狼是我连襟。县里你随便问,爷爷花豹是也。”

    这最后一句,明显是听评书听来的,唱的有些韵味。

    杨锐“哦”了一声,继续套话道:“那这生意,也是霍老四找给你的?”

    “实话告诉你,这生意就是霍老四和十三狼的。你小子等着吧,落在爷爷我手里,屎都给你打出来。”花豹整了整衣襟,双脚分开,明显是摆了一个耍帅的姿势。

    可惜,时尚比蜉蝣还短命,花豹自以为帅疯了的摆酷,在杨锐眼里更像是霍金在走台步。

    “让他站好。”杨锐话音刚落,曹宝明和苏毅各用一只手就把花豹给提溜了起来。

    “干什么呢?”岗亭的警察终于走了过来。

    杨锐心情更加平静。这个花豹在盗版集团中的地位,明显与史贵相似,只是一个分销商罢了。

    如果他有更重要的价值,或者本身更有背景,岗亭的警察自然不会如此消极。他的看守更像是顺道而为。

    “让他消停点。”杨锐给曹宝明说了一声,转向警察,打了个招呼,直接道:“我叫杨锐,是段航的表弟。”

    “段航?哪个段航?”紧握着警棍的警察微微放松了一些,胳膊也没那么僵硬了。

    “县刑警队的段航。”杨锐报了名,这才掏烟出来,递了两根出来,问道:“您怎么称呼?”

    段航是杨锐的大表哥,正是大舅段华的儿子。他初中毕业就做了警察,如今已是刑警队的大队长了,在偌大的县城公安局里,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客气。鲁阳。”这岗亭的警察果然把警棍插回了腰带,取了一支烟,夹在耳朵后,指指自己,道:“我城管派出所的,和段队吃过两次饭,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还在读书呢。”杨锐指指地上的卷子,道:“以前在这里卖试卷的,是我朋友。”

    警察恍然大悟,迟疑了一下,问:“段队知道这事吗?”

    “他现在还不知道,稍等一个小时,他就知道了。”杨锐做了个提前商量好的手势,就有一人骑上自行车,向公安局飞驰而去。

    花豹终于醒悟了过来,跳着脚喊:“你娘的诈爷爷我,诈爷爷我,你松开,看我不把你们打出屎来……小心四哥做了你。”

    “刚不是还叫老四呢?”杨锐不屑的瞅了他一眼,转头问道:“鲁哥,这个霍老四是什么人?”

    “霍老四……怎么说呢,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鲁阳打的是两边都不得罪的算盘。

    杨锐笑着说明白,又递了一根烟,转手拉起花豹,就进了雪糕房,自顾自的追问起了霍老四其人。

    他不怎么在乎街面上的混混,别说马上就是严打年了,就算没有严打,这年月的混混也不能和国家专政势力相提并论,而且,能够展到跨县跨省的黑社会团伙也很少见,保护伞的层次通常也很低。

    观察那警察的态度也能知道,段航作为县刑警队的大队长,身份就已够用了。

    所以,杨锐审问起花豹来,一点都不客气,该扇巴掌就扇巴掌,该用脚踹就用脚踹,一会的功夫,花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明明白白。

    不出意料,这霍老四就是个本地流氓,进过几次监狱,最后一次出狱,和关系不错的十三狼结成了团伙,两人又搜罗了七八个人,开始转做汽车站的生意。现锐学组的试卷生意利润丰厚,也是因为在汽车站经常接触到送卷子的学生,一来二去,就萌生了拓展的念头,找了几个学生,半偷半买的弄了些原料,就开始油印。

    如果效果好的话,他们还准备借着汽车站的车辆,把试卷卖到四周去。

    杨锐哭笑不得。他早就知道,现在做生意的人里面,十个里有八个是刑满释放人员,可没想到,像是霍老四这种半黑半灰的团伙也会做试卷盗版,而且做的很有样子。

    若是能把试卷卖到临近的县市,全面铺货的话,这还真是一笔相当大的收入,养活百余人的混混集团,都不成问题。

    当然,要把试卷卖到临近的县市,那就不能再用油印了,否则量跟不上,成本低廉的好处也体现不出来。

    杨锐想到这里,低头问道:“花豹,你们是不是找到印刷厂了?”

    这时候机器和原料都少,印刷厂又都是国家的,哪怕是掏钱印刷,依旧需要单位介绍信,非得有相熟的人帮忙,才能安排生产计划,并不容易。

    花豹死命的摇头,一句话都不肯多少。

    越是如此,杨锐越觉得可能,表情慢慢的凝重起来。

    段航只用了一刻钟,就赶到了现场。

    他骑了辆边三轮摩托,油门轰的老大,就在马路的正中央开,引得无数羡慕的目光。

    见他这么快到了,民警鲁阳颇感意外,态度也一下子变的亲热了。

    他小跑着上前去,帮段航将边三轮停到路边,又带着他到了雪糕店,方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扭头回了自己的岗亭。

    段航稍有些诧异的看向杨锐,问:“什么事这么急?”

    “我们的试卷被人盗版了。”杨锐不管段航诧异的目光,一五一十的解释了一遍。

    记忆里,他和大表哥段航的关系不错。后者能做刑警队的队长,和杨锐的爷爷杨山亦有关系。

    加上不知道如何与之相处,杨锐干脆直接说事,也省去不少的啰嗦。

    段航开始以为是普通的吵架斗殴,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可当他听说出售试卷,每天能赚最少5o元的利润的时候,终于不淡定了,反客为主,详细的询问起杨锐。

    罢了,段航惊叹的跺跺脚,道:“我明白了,你说,要怎么做?”

    ……

第30章 是你爹的儿子

    “阻止霍老四和十三狼继续盗版,你能做到吗?”杨锐一点都没有官商勾结的罪恶感。

    他是准备做生物公司和医药公司的人,官商勾结比缴税还平常,眼前的状况,只能说是一次微训练。

    段航看看被捆起来的花豹,先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人先扣着,免得别人有样学样,让盗版猖獗起来。”杨锐其实还有更大的担心。他怕别的学校的老师或学生,偷偷的组织油印试卷并销售。

    现在的门槛其实只有两道,其一是大量的油印需要较多的人手和材料准备,其二是分销的渠道。

    以杨锐后世的思维来看,第一道门槛是依托第二道门槛的,只要卖的出去,找人印刷和准备材料又能拦得住几个人。霍老四等人胁迫学生刻蜡纸,半偷半买的准备材料,虽然降低了前期的成本,但根本依旧是分销能力。

    花豹这里只是尝试,或者说是学习,最多一两天,等他们摸清了销售试卷的方式方法,借助自己在汽车站的势力,立刻就能把试卷卖到很远的地方。如果再熟练一点,确定能赚回印刷厂开机的成本,一次几万份的全省铺开,不知道要赚多少钱。

    杨锐私下里分析,霍老四一伙人做试卷,其实考虑的比自己周全,他们先是观察到了锐学组的试卷好卖,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卖,或怎么样卖的好,于是有样学样的让花豹出来卖以积累经验。同时,他们又找到了合适的印刷厂,随时准备扩大印刷。

    如果今天没有挡住花豹,而他们又赚到了不错的利润的话,那最多几天功夫,估计就会扩大油印,接着就是铅印铺开。

    扪心自问,人家的活动能力,可是比杨锐小打小闹厉害多了。无论是找印刷厂开机,还是占据汽车站,那都不是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能做到的。

    或许,是因为杨锐把试卷当作短期行为,而霍老四等人是认真的在找摇钱树?

    他们有多个兄弟要养,花销委实不小,又都是坐过牢的人,有种光棍气质,不像是杨锐如此的谨慎。

    得出这种结论,杨锐也颇为无奈。

    8o年代早期的商业行为,国内根本就没有一个说法,只能说还在观察。换言之,就是做的好的默认,觉得不好的打倒。

    由此衍生的危险性,实在让拥有大好前途的年轻人踌躇不前。

    像是杨锐这种未来有无数机会的人,又怎舍得下身段,扑入这条试验河,做摸石头的小白鼠?

    同时代的成年人,估计比杨锐的畏惧感更甚,除了一无所有无路可走的人,82年的中国,还真难找到有魄力的商业人。

    段航更了解市面,沉吟片刻道:“这个扣下来可以,他们要是再派人呢?”

    “不能再扣下来了?”杨锐是根据段航的语气问的。他还不太熟悉官二代或官三代的能力,以前的杨锐也是个死读书的料子,哪有做过这种社会实践。

    段航摇头,解释说:“你最多扣两三个人,他们就不会派自己人了,到时候,随便在街面上找个人就能过来卖试卷,甚至可以找在校的初中生来卖,到时候你怎么办?继续扣人的话,家长可要找上门来了。就是这只花豹,也不能扣的久了,免得有什么亲戚朋友的闹起来。”

    本乡本土有好处也有坏处,很多事儿是藏不住的。

    杨锐摸摸下巴,道:“他们盗版我的试卷,不算是犯罪吗?”

    “你这个试卷也不是正规出版社出的,要证明盗版就很难,要判刑就更难了。”段航说着顿了一下,拉着杨锐出门,低声道:“霍老四认识城关所的所长,关系还处的挺不错。城关所是咱溪县的第一大所,人多,任务多,权力也大,所长彭祥是三十多年的老公安了,资格老,很受局长赏识,你要搞霍老四,光靠我一个人不行。”

    这也就是亲戚关系好,段航才会给杨锐仔细分析,否则的话,他做完面子上的功夫,转身就走,杨锐照样得感谢他。

    略作思忖,杨锐还是问道:“那我该找谁?”

    “你要是想让霍老四服软,起码得请政法委的陶书记说句话。你要搞霍老四,那必须得县委马书记才行。”段航说的马书记就是正牌的县委书记。

    杨锐眼皮一跳:“霍老四认识他们吗?”

    “他倒是想。”段航呲了声,道:“霍老四就彭祥这么一个关系,还是被他抓多了,抓出感情来了。不过,彭祥是局长的铁杆,局长也知道霍老四这号人。你要动霍老四,就得局长点头。咱们县能有这个本事的,只能是县委书记和政法委书记,其他人都不好使。”

    段航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杨锐不由沉思起来。

    公安是强力部门,哪怕是一个县里的公安局长,那也是极有权力的,别的不说,光是农转非的户口,每年就可以换来无数的人情。即使是副县长副书记,要帮老家人办户口,也得给公安局长说好话。

    所以,除了直属上级,县公安局局长可以谁都不在乎。

    要说县里或市里的关系,杨家其实也有。杨锐的爷爷杨山是抗日干部,解放以后全体专业,整个部队下到了地方,他的老战友老部下不知有多少在河东省范围内任职,随便找找,总能拉得上关系。

    唯一的问题,还是杨锐的年纪太小,亲自出马名不正而言不顺……

    段航看他为难,低声道:“霍老四这两年占了汽车站,就不爱在街面上混了,我估摸着,他听说我出面了,就会找人来说和。实在不行,你和他合作干这个?”

    杨锐苦笑:“他是溪县的大混混,我还是学校的学生,地位不平等,这种没契约的合作,很难进行的。”

    “有我在,还能让你吃了亏?他要是不地道,彭祥的脸上也不好看。”段航不以为然。县刑警队的大队长职位不高,但也是局内的实权人物,再加上杨家和段家的能量,比一个大混混那是强的太多。

    杨锐还是不同意,道:“他有人有车,现在还弄了印刷厂,要是合作的话,我连三分都占不到。再一个,这种生意账目不清,最后等于是他想给我多少给多少,还要说咱白拿钱,不做事。”

    段航不由点头,心下暗暗吃惊,自己表弟想的竟是比自己还深。

    “其实,现在和这些黑道人物扯上关系很危险,万一再来一场运动,谁离的近谁倒霉。”杨锐忍不住暗示了一句。

    明年就是严打年了,接踵而来的攻势,别说是霍老四此等有名有姓的混混儿,就是从监狱里释放的普通人都会被戴上有色眼镜仔细观察,和他们合作,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过,杨锐对这些家伙们的资源,还是颇为眼馋的。

    “我回去找老爹帮忙。”杨锐一跺脚,做出了决定。

    段航对杨锐如此自如的做出“叫家长”的举动,倍感佩服,道:“你就不怕姑父收拾你?先前社改乡,他可是生了一肚子的气。”

    “不怕。我出的是卷子,又不是黄色小报。另外,卷子里赚的钱,我一分都没拿,全部用来补贴学校经费,还有减轻同学负担了。这么社会主义的事,老爹怎么可能不支持。”

    段航大惊失色:“每天5o块,你一毛钱都没拿?”

    他先前问了无数的细节,唯独没问钱进了谁的口袋。这原本也是用不着问的,既然是杨锐的生意,那钱当然是归了杨锐。

    段航当时还暗自羡慕了一下。

    杨锐却是斩钉截铁的道:“我不仅一分钱都没拿过,开始还垫了不少。所有的账目都清清楚楚的,赵校长也是检查的过。”

    “你们赵校长?赵丹年?”

    “是。”

    段航一下子就信了。人的影树的名,赵丹年在溪县也是一面大红旗。

    他上下打量着杨锐,砸吧砸吧嘴:“你还真是你爹的儿子。”

    杨锐呵呵一笑,说:“这个忙,我爹得帮吧?”

    “那肯定的。”段航说着幸灾乐祸道:“霍老四这家伙在汽车站霸地抽水,人都打残了三四个了,没想到要因为这种小事栽了。”

    杨锐反而冷静,道:“找我老爹,只能解决官面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霍老四把这盗版生意给做起来了,否则,他手里拿到了钱,更舍不得吐出来了。”

    段航立刻道:“我回去就让人查他的汽车站。”

    “刑警队都是本县人,好防不好攻。查霍老四不必,你把我护住就行了。”

    “你要做什么?”段航吓了一跳。

    杨锐指指里面的雪糕房,道:“你说,这些街面上的混混,最受不了的是什么?”

    段航想了想,眼珠子一转,道:“丢脸。”

    “没错。混混们混的就是脸面,我有办法让霍老四丢个大脸,到时候,他就得先找我麻烦,肯定顾不上做生意了。”杨锐接着一顿,又道:“生意上也不能让他轻松,我们这次大换代,再出两套新卷子,让他不敢立刻铺货。”

    段航不认识似的看着杨锐,神色凝重的道:“你这么搞,可是断霍老四的后路。这家伙,手里说不定就捏着人命,他要是报复起来,你怎么办?”

    “他报复了更好,我立刻报警,你来抓人。”

    “不行,我怕我人没抓到,你先出事了。”段航强烈摇头。

    杨锐连说“没事”,又道:“我今天就回家找老爹,明天回学校以后,就不出来了。我学校里的同学多的很,霍老四来了也讨不到好。”

    他呶呶嘴,给段航指了一下曹宝明等人,继而道:“从做生意的方式看,霍老四肯定不是个傻大胆,他肯定是先观望,再动手的。你派两个人跟着史贵,就是帮我卖试卷的人,霍老四要动手,估计会先动他。”

    “我两边各派一个人盯着。史贵这边没事,你要小心。”段航犹豫着说。

    杨锐轻笑:“我肯定会小心,不过,史贵这边也不能没事。”

    “嗯?”

    “有事也没关系,霍老四总不能当街把人打残吧。他要是动手了,你稍等一下再抓人,记得带目击证人录证词,然后带史贵验伤。”杨锐默念一声:让你不早点拍电报。

    杨锐说的轻描淡写,段航听的目瞪口呆。

    良久,段航再道:“你还真是你爹的儿子。”

    这次轮到杨锐目瞪口呆了。看来,杨书记的赫赫威名,也不是做老好人做出来的。

    ……

第32章 民兵团

    杨锐是坐着大卡车回西堡中学的。

    大卡车上架着和人一样长的高射机枪,幽蓝的枪管威慑力十足,长长的单链就挂在机枪脖子上,垂向车厢,随着车辆的颠簸,一抖一抖。

    “要是有人冲击车队,你们难不成真开枪?”杨锐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枪呢,他那学校军训的时候都不打靶,澄黄的子弹和乌黑的枪口不免令人紧张。

    魏林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摸着枪管,说:“等他们冲击了车队,就知道了。”

    “唔……其实我觉得,咱们带点警棍就行了。一百多号人呢,一人一棍,霍老四都成肉酱了。”

    “棍子我们带着呢。”魏林停顿了一下,呲出白牙,又道:“枪比棍子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杨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心想:我真不想知道。

    然而,同车的民兵却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显然,他们是真的用过这些枪的。

    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西堡中学以后,魏林向校长说明了一声,就在校外垒起了工事,一板一眼的与军队无异。

    实际上,现在的民兵原本就有相当充足的训练,虽然不能和后世的正规野战军相提并论,但比一些老爷兵又要强些。

    魏林本人就是转业的尉官,四分之一时间是乡党委综合办的科员,四分之三时间是民兵连的连长,后者比前者更重要,差不多是他的主要工作。

    普通民兵也做的很认真,他们平时训练都有补助,时不时的还能在食堂内混饭,前出任务更有奖金能拿,自然都积极万分。

    在杨锐看来,老爹多少是有些私事公办的嫌疑,魏林想来也是明白,反而做的更认真。

    就连古板执拗的赵丹年校长,都不觉得杨峰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在他们眼里,杨峰同志从来都不能用好人来形容,如果要描述的话,至少应该用“人民斗士”之类的字眼。

    杨峰在前半生的工作中,秉承的是对人民如春风般温暖,对敌人如严冬一般冷酷的信条。阶级敌人当然也是敌人,杨峰同志在处理阶级敌人的问题上,手段也是相当灵活和多变的。

    但不管怎么变,那都和善良无关。

    西寨子乡的铁桶,也不是靠善良祈祷建出来。

    动用民兵连,既不是杨峰想出来的招数,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毫无疑问,这也不是魏林第一次出任务。

    他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西堡中学的外围做成了堡垒,学生们出入都得用口令。

    十三狼带着人到了西堡镇,转了一圈,欣赏了国产武器把守的上山路口,就乖乖的回溪县了。

    民兵连的堡垒自然不是无迹可寻,可十三狼的混混兄弟素质更差,他勉强吆喝起来的十几人,实在难以鼓起勇气,去挑战百多人的民兵连。

    到了第三天,霍老四才见到无功而返的十三狼,他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然后取消了找杨锐的命令。

    在街面传话是很帅的事,没做成,自己又把人收回来,这就有点尴尬了。更糟糕的是,尴尬之事接踵而来。

    因为四处翻找杨锐以捞回面子,加上花豹躲起来修养,霍老四的试卷生意整整停顿了三天。

    等他了解到杨锐的背景,知道直接暴力不顶用,想再入场的时候,新的《锐学组秘卷》已然杀入了市场。

    更令霍老四想不到的是,新的《锐学组秘卷》还用了一种全新的促销方式。

    只要拿出前三套锐学组秘卷的任何一套的第一张试卷,盖一个章,就可以在购买新试卷的时候,节省两分钱。

    即是打九折优惠。

    在国营商店从不讲价的时代,九折优惠就很诱人了。买全前三套试卷的人,再买新出的三套试卷,立刻能够省下6分钱,在许多人眼里,这属于是白得的一笔钱。

    除此以外,一次拿出前三套试卷的人,还能加盖一个章,免费得到一张《解题秘籍》,里面是对前三套卷子,某些题目的另类解法。

    学生们一向是相信这种东西的,为了换秘籍,许多没有买全前三套试卷的人,还会想办法与人联合,以换取免费的答案。

    唯一感觉麻烦的是史贵,他要分辨学生们拿来的试卷究竟是锐学组的正版,还是霍老四的盗版。

    好在油印的痕迹很重,双方用的纸张也有不同,史贵锻炼了半天时间,就能达到明辨真假的水平。

    种种做法,总算让市场明白,锐学组试卷有真假,真假亦有别。

    尽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门槛,可对于霍老四这样的混混头目,已经足够麻烦了。

    尤其是他那并不严密的组织内部,也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

    霸着汽车站抽水很赚钱,也很舒服,大家都觉得挺好,可做试卷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霍老四以前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无所谓,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

    然而,由于杨锐激烈的反应,他们不仅没赚到钱,还丢了大脸。

    许多人自然就不乐意了。

    这其中,又以合伙的十三狼最为激烈,直言要结束这门生意。

    霍老四犹豫不决。

    他用了不少力气,才找到印刷厂的门路,还提买了大量的印刷纸,若是就此结束,前期投入就全丢了。

    另一方面,他本来是想借此开工厂的。作为5o年代生人,工人绝对是令人羡慕的名词。

    霍老四因为进过监狱的缘故,找不到正式工作,如今有了机会,他无论如何都想有一间自己的工厂。染指日落西山的红星印刷厂,是他找到的一条捷径,用现代思维去分析,霍老四就是改革开放以后先混起来的人,赚了钱以后,觉街面上的竞争日渐激烈,于是开始想要洗白了。

    他从7o年代中期开始混街面,混够了实惠,不想再混,十三狼却是带着一群穷兄弟的赤脚汉子,远没有金盆洗手的意识,两派就此争执不下。

    若是没有外力影响的话,这个组合或者火并,或者分手,已在所难免。

    周末,一条新消息,打破了霍老四和十三狼的僵持:汽车站来了一群民兵,把咱们的地盘给占了,咱们放在车里的货,也都被扔了出来,而且要补了运费,才让拿回来。

    报信的兄弟军裤破了,的确凉衬衫也撕开了口子,脸颊更有青肿,显是遭了一番罪的。

    霍老四和十三狼互看一眼,愤怒的火焰瞬间弥补了间隙。

    “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霍老四伸出了友谊之手。

    十三狼略作迟疑,握住了那双大手,点头道:“一致对外。”

    “一致对外!”

    两队人马三十多人吼了口号,浩浩荡荡的走出院子,前往前面不远处的汽车站。

    没多远,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红旗,迟滞了他们的脚步。

    “溪县第二民兵团”几个大字,让霍老四嘴苦的干。

    他身后那群意气风的兄弟,也蒙住了。

    咱再能打,也不能和人家一个团干架吧。

第33章 全家覆灭

    中国的民兵组织,是由赤卫队,工人纠察队等组织展起来的。电影里的洪湖赤卫队,电视里的县大队区小队,以及淮海战役中多达五百万人的支前队,都是民兵武装。

    到了建国以后,更是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1959年的国庆节,毛站在*城楼上,看着浩浩荡荡通过广场的都民兵师,对赫鲁晓夫意味深长的说:我们有一亿民兵。

    赫鲁晓夫震惊不已。

    实际上,何止1亿,中国当时有2。5亿的民兵。

    有5ooo多个民兵师,有4万多个民兵团。

    钢民兵组建的“钢铁工人民兵师”,下辖13个团,总兵力4万余人,不知吓尿了多少军事观察家。

    他们还分别在6o年,84年和99年单独组成方队,参与了国庆阅兵。

    而在82年,民兵工作的指导方向,来自于小平同志“民兵就要提到战略位置”的论断。全国民兵组织因此进行了精简强化的大调整,人数减少了6o%。

    这一次,全国民兵总数,真的变成了1亿人。

    在民兵工作调整以前,溪县有一个民兵师,下辖三个民兵团。

    调整以后,民兵师被简化了层次,不复存在,由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组建的溪县第一明兵团也被取消了。

    最终,溪县就剩下了两个民兵团。

    一个是厂矿企业组织的溪县第二民兵团,一个是公社或乡镇组织的溪县第三民兵团,各自**,常年训练,并配备了齐整的武器。

    所谓的齐整,对处于“战略地位“的民兵团来说,就不止是轻武器了,1954式的76。2毫米加农炮,55式的57毫米反坦克炮,56式的75毫米无后坐力炮,以及56式和69式的4o火箭弹都属于标配,最多的还是57毫米高射炮,有整整8门炮,是溪南钢铁厂炫耀的资本,每年都要安排民兵去邻省玩户外****。

    西堡肉联厂的民兵营属于溪县第二民兵团,西寨子乡民兵连属于溪县第三民兵团。

    西寨子乡党委书记杨峰同志调不动县委县政府,调动本乡本土的民兵团却是轻而易举,一个拉练的理由,不仅把人送到了汽车站,还在溪县通往外地的各条交通要道上设了卡,凡是从溪县出去的车辆,没有汽车站的检查章子,根本就出不去。

    霍老四的人更不用说,在车上的就拉下来,胁迫司机运送的商品也通通卸车,连个理由都不用找。

    这个年代的国企之所以够牛,就是因为它啥都不缺,要钱有钱,要物资有物资,要政策有政策,就连派出所和军队都自备了。像霍老四这样的混混头子,虽然有钱有人,但只要是有组织的人,说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他。

    霍老四瞅着满街的民兵,一点办法都没有。

    报信的兄弟哆哆嗦嗦的道:“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没竖旗子呢。”

    十三狼总算找到了泄点,一巴掌打过去,道:“没竖旗子,还看不出人多人少?”

    “他们当时看见咱这样的就抓,我腿脚快,才能回去报信,晚一步,咱就被人一锅端了。”挨了巴掌的兄弟很委屈。

    十三狼瞪了他一眼,道:“四哥,你说怎么办?”

    他前面还恨的要和四哥火并,如今有了外地,又想起霍老四的灵活了。

    霍老四来不及感慨,叹了口气,道:“这是要断咱们的后路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没有了汽车站,咱们拿啥养活兄弟?”

    “还有那些货。”十三狼恨声道:“咱们的家底都在这里了,有的还欠着货款呢,现在都被没收了,货主听说以后,怕就要找上门来了,谁这么狠?”

    霍老四猜测是西寨子乡的杨峰,所谓人不在江湖,江湖流传着你的传说,指的就是杨峰这样的人。

    在刚刚过去的运动年代,全国都在大串联,溪县有什么厉害的人物,省里都能传起来,何况是本县人士。

    霍老四前些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也是机缘巧合的占了汽车站,一下子赚到了钱,才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霍老四肯定会谨慎再谨慎。

    然而,猜测的话说来无益,要是十三狼知道,丢了汽车站是因为他想做试卷生意,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

    所以,霍老四摇摇头,道:“不管是哪里神仙,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走吧,回去再商量,人多扎眼。”

    他说的还是晚了。

    一群人才离开大路,就被小巷子里出来的西寨子乡民兵连给堵住了。

    魏林端着一杆五六半自动,挡在了路中间,后面一群民兵,或拿枪或拿棒,一个个笑嘻嘻的围了个圈。

    “你们是做什么的?把武器都丢地上,动作快点。”魏林挥舞着手里打开了保险的步枪。

    “缴枪不杀!”民兵们齐刷刷的喊了一声,把杨锐逗乐了。

    可惜没人笑,他只能又把嘴给绷回去。

    “你不是那个在西堡中学的民兵吗?”十三狼眯着眼认了半天,叫了出来。

    魏林不屑的道:“声东击西都不懂,乌合之众。”

    杨锐不好意思的捂脸,心想:“你们是民兵啊,骂人家是乌合之众,真的没问题吗?”

    霍老四坦然受之,问:“这是什么意思?”

    “霍老四,你的事犯了。”段航身着精干的警服,腰胯54手枪,一手叉腰,一手扶着手铐,威武雄壮的出现在正前方。

    霍老四默然不语。

    十三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似乎想着脱身的主意。

    “把他们的武器卸了。”魏林命令了一声,眼神死死的盯着霍老四,仿佛他一动,就会看枪似的。

    杨锐比霍老四还紧张,在他的概念里,凡是涉枪的事儿,都是大事。

    可身为警察的段航却是神色安然,周围的民兵也该笑的笑,该骂的骂。按照现在民兵训练模式,轻武器都是可以拿回家里去的,抱着配弹的步枪睡觉,属于家庭时髦活动,帅一点的把枪丢到床底下,或者拿到外面去打猎,都是很平常的事儿。

    所以,要说中国是一个禁枪国家,那实际上是从8o年代末才开始的,在此之前,凡是体制内的人,摸枪打枪都是极容易的。

    在凝重的气氛下,霍老四一伙人的武器都被收走了。

    段航看看框子里的东西,狞笑一声:“行啊,三棱刺都有了,你们想做什么?”

    杨锐瞄了一眼他腰间的硕大五四,又看看魏林手中的五六式,觉得有点怪怪的。

    霍老四“哼”了一声,道:“你找民兵过来,你们局长不知道吧?”

    “你是想问彭祥知不知道吧?”段航笑了一声,瞥了杨锐一眼,道:“他现在肯定知道了,用不了多久,他还会知道你们欺行霸市,伤人致残,抢劫强奸的犯罪事实,你有什么话,进去了慢慢说,现在都给我跪下,搜身。”

    霍老四勃然:“杀人不过头点地……”

    “去你娘的。”一民兵冲上来就是一枪托,道:“你上次要我多交两毛钱车费的时候,你就不知道点一下地的?”

    随着这位的动作,民兵们争先恐后的拥了上来,或者用枪托,或者用棍棒,将霍老四和十三狼一群人打的满地翻滚。

    杨锐惊到了,低声问段航:“这样也没事?”

    “取到口供就没事,得先让他们知道,霍老四和十三狼的团伙完蛋了。到时候,互相攀咬,全得给我蹲着去。”段航说着一笑,也放低了声音,道:“这是你爸的主意,他昨天就到县里去了……杨书记是老江湖了,我爸都让我听他的。你们乡的民兵队长肯定也知道,要不这么卖力?”

    杨锐还真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杨锐和他老爹杨峰的区别了。

    杨锐虽然因为读了生物研究生,跟着导师被药厂那起子人给教坏了,但总的来说,他多少有点法制思维,计划的是刺激霍老四动手,打的是后制人,证据确凿的念头。

    他老爹杨峰根本不在乎证据,他整过的人多了,从来不是靠证据整的。他要动霍老四这种没组织没单位又不是党员的混混,根本不会像杨锐被动等待,他直接就主动出击了。

    民兵围了汽车站,既能拿到司机的证词,还能拿到霍老四等人违法运输物资的物证,更有随车的算是人赃并获。再抓到霍老四和十三狼,这就属于圆满达成任务。

    段航等民兵们打累了,再让霍老四等人跪好,再一一踢翻,再跪好,再一一踢翻,两趟杀威跪下来,所有混混都服气了。

    这个动作也让他们明白,霍老四和十三狼彻底完了,十有*要出不来了,否则,人家不能这么整。

    霍老四和十三狼也习惯的跪地上了,几年老大生涯积累的威势,全从膝盖下流了出去。他们心里明白,弟兄们不怕他们了,只要有人开口,那就是全军覆没。

    此时,段航方才气喘吁吁的听了下来,呵呵一笑道:“得了,这么着押回局里去,就是铁案。连投机倒把的罪名都用不着。”

    杨锐望着鼻青脸肿,服服气气的霍老四团伙,心里竟有点凄然。

    在强权面前,普通人的抵抗力太弱了。

    段航拍了拍身上的灰,上了来压人的卡车,然后趴着车厢道:“我爸也来了,说要和你谈点技术什么的,你去问一下。”

    “哦,在哪呢?”

    “你到民兵团的旗子下面问一下,他亲自带队来了。”

    杨锐眨眨眼:“你爸也是民兵?”

    “多稀罕呐,我妈和我姐都是民兵。”

    “你们全家都是民兵?”

    “对,我们全家都是民兵。”

    ……

第34章 求补习

    溪县第二民兵团的旗帜下面,段华嘴里叼了一只烟,腰里挂着四个手榴弹,坐在绿色弹药箱上面,正在神侃当中。

    杨锐看看弹药箱,看看手榴弹,再看看他嘴前一明一暗的香烟,很不情愿的挪了过去,远远的喊了一声:“大舅。”

    旗帜下的物品组合让他觉得危险,杨锐现在非常确定,现场所有的武器弹药,都是真货,手榴弹是真的,弹药箱是真的,点燃的香烟自然也是真的。

    民兵是真勇敢啊。

    杨锐感慨的站到了沙袋后面。

    段华使劲挥手,拍着身边的弹药箱,高喊:“过来坐。”

    杨锐万分无奈的继续向前,坐在了大舅指定的,用白色字体写着4o火箭弹的箱子上。

    虽然是老版的火箭弹,但4o火箭弹的外型和作战机制,与后世名声响亮的rpg别无二致。

    换言之,杨锐屁股底下的箱子里的东西,搞七八次袭击美帝的活动,剩下的还能拍三五部好莱坞大片。

    什么坐在火药箱上,火箭弹比火药还厉害吧。

    段华“呲”的大吸了一口烟,红彤彤的烟头亮了许久……等他舒爽的吐出灰色的烟圈的时候,没有过滤嘴的宝成烟只剩下一个烟屁股。

    只见段华食指轻弹,还闪着火光的烟蒂先打在机枪单链上,接着才弹落在地,被神色不变的大舅用脚捻灭。

    “大舅,你叫我?”杨锐赶紧问候了一声,免得他再点起一根烟。

    “给你们介绍一下。”段华手叉在腰间的手榴弹上,先给对面一个正在玩弄步枪的男人介绍道:“邵工,这就是我外甥杨锐,精神吧。换立式杀菌缸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转过头来,段华又给杨锐介绍道:“邵工是咱们西堡肉联厂的第一能人,技术处的主任,高级工程师,也是咱们民兵营的副营长,这一次,他是专门要看看你,才随队伍过来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杨锐装作懵懂的样子,又道:“高级工程师就是高工吧。”

    “没错,就是高工。”段华暗地里翘大拇指。在工厂里,高工即是技术权威的代表,也是一种难得的荣誉,尤其是邵工这种刚过4o岁的人,能评高工颇为不易,可被别人说起来的时候,也是颇为得意。

    后者不由的露出丝丝笑容,“咔嚓”一声拉开枪机,像是一名专业军人似的调着标尺,道:“别高工高工的,叫一声邵工就是给面子了。”

    “邵工也对,高工也对。”段华挺配合的。他是分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邵工是总厂技术处的主任,双方打交道的时候很多。

    “段厂长就爱客气。”邵工哈哈的笑了两声,在杨锐紧张的眼神里,掏出烟盒,拍了两根烟出来,分别递给段华和杨锐,接着刷的一声,点燃了火柴,给俩人把烟点燃,方才轻飘飘的一甩,任其落在……沙袋上。

    杨锐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深吸一嘴烟,以舒缓心情。

    等这口烟吐干净了,他才咳嗽两声,道:“多谢邵工紧急来援啊。要不是你们民兵团过来,这么大个汽车站,我们还真没办法。”

    溪县离省城不远,离地区所在地更近,6上交通较为频繁,汽车站内常年都有几十辆车,上百名司机,指着汽车站吃饭的人群更多,还有来来往往的乘客,都不是一个民兵连能堵住的。

    这时候的人可不是那么温顺的,一言不合就开仗的事儿很多,只有像是这种绝对占优的情况下,自觉被耽误了行程的司机和乘客才会冷静下来,愿意配合。

    邵工不在意的摇摇头,道:“你能想到卧式杀菌缸的主意,给我们西堡肉联厂赚到了多少利润呀,也解决了我们技术处的大难题,别说让民兵团过来走走样子,真打一架都没问题。想当年,我们和七星派在关帝庙开打,我拎着一把机关枪,顶着手榴弹就冲了上去……”

    “邵工,别给年轻人说这些。”大舅拦住了谈性正浓的工程师男。

    邵工呵呵一笑,摆摆手说“好”,然后换过话题,问道:“罐头厂这个月的良品率,提高了不少吧?”

    “从75%到了85%,多的时候到9o%了。”提起良品率,段华忍不住的笑,道:“邵工你是没看到韩森当时的脸色,拍着桌子说我们数据作假,我让人卸了两车罐头到总厂的院子里,问他,我老段又不是孙悟空,还能变出一等品出来?韩小子那张猪肝脸啊,像是放臭了一样。”

    邵工会心的笑了:“我看你是个唐僧,小杨是孙悟空,拔根汗毛下来,咱们多少不良品变成了一等品,你们这个月的奖金都加了吧?”

    “一人多了15块,奶奶的,自从弄了那条排骨罐头的生产线,总厂积压的排骨没有了,全成我们罐头厂的不良品了,快有半年没钱了。”段华对此早就不爽了。

    邵工略有点尴尬,颔道:“韩森邀名买直,确实做的有点过了。”

    总厂的排骨卖给分厂,那就产生了利润,总厂就会奖金。分厂的资金被挤占,生产和销售任务双不达标,自然就没有奖金可拿。因为韩森是总厂的党委书记,他要讨好的也就是总厂上下一干人等,到时候接替厂长的机会出现,党内的民主考核与询问,也是只针对总厂的,可不管你分厂人等怎么想。

    邵工是总厂技术处的,也属于拿到了奖金的人,他作为技术处的主任,对罐头厂的工艺问题还是负有一定的责任。又拿钱又没做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候就觉得脸红。

    段华聪明的很,呵呵一笑,道:“邵工你面子太薄,韩森要钱,你难道还不收了?那不就得罪人了?这事儿,是韩森做的不地道,和其他人没关系。”

    邵工有了台阶下,立刻道:“韩森丢了大面子,你得多加小心。”

    “不怕他。得,咱不说那流氓了,晦气。”段华说话间,又拿出了自己的烟盒,递给邵工一根,继续在弹药箱中间吞云吐雾。

    杨锐晕乎乎的问:“这个,要没我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有事,找你有事。”邵工刷的一下,把香烟在机枪管上给捻灭了,道:“我这次来,有一项最主要的任务,是向你们学校,赠送一批物资。因为对西堡中学不熟悉,我决定把这批物资的分配权,交给你。”

    看杨锐没理解,段华弹着烟灰,道:“这是厂里,还有邵工他们谢谢你的,你给厂里解决了技术问题,大家都很高兴。不过,你不是咱们厂里的人,现在又没有工作,那东西就只能先送到你们学校。邵工已经给你们赵校长说明了,他也同意,西堡肉联厂送你的东西,全部由你支配,这是带着帽子过来的,别人都不许动。”

    河东省不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为官者多谨慎,按照正常的流程,是不好给个人钱的,哪怕只是一两百块钱,没有名义,也不能支出,否则就是*。

    所以,西堡肉联厂采用的是集体对集体,公对公的方式,带帽子给一批东西到西堡中学,全归杨锐去分配,他想给谁就给谁,揽一个好人缘不说,自己还可以多弄些回去。

    当然,能拿给自己的数量总不会多,西堡肉联厂绕了一个大圈,多了十几倍倍的支出,最后能给杨锐的实惠,极限也不过一两百块,但这就是目前的分配体系的运行方式。

    杨锐惊讶混杂着疑惑的客气了一番,将邵工交给他的公函收到了怀里。

    要说起来,他虽然只是提点了大舅两句,但给西堡肉联厂的好处,却不是两句话所能涵盖的。

    没有他的说明,西堡罐头厂哪怕找得到合适的专家,进行了高水平的研究,也得一段时间和上万元的经费,才能总结出他说的那几句话。由此节省的费用何止万元。因此,就算受赠几万块,杨锐也觉得理所应当。

    不过,82年的国情却非如此。西堡肉联厂费了这么大事,就为了给他个人以回报?这可不符合国企的风格。

    但不管怎么说,杨锐还是高兴的道了谢。

    如今是拿钱都买不到好东西的年月,送东西比送钱还有用。

    邵工这时候爽气的一笑,对杨锐道:“我和你大舅可是老关系了,这点事是应该的。对了,霍老四盗版的试卷,我听说,是你编的?”

    他从后面的布袋里,拿出了一个硬纸壳的试卷,正是引起了此次民兵大出动的锐学组秘卷。

    杨锐点头:“是我编的。”

    “没人帮忙?你是从哪里找到了资料,还是……”

    “大部分是我自己想的,省内应该没有类似的试卷。京城有什么研究,我不是特别清楚。”

    “哦……那这个锐学组,就是你组建的?”

    “没错。”杨锐将锐学组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东西本来就不是赚钱用的,是赚名望用的。藏起来可就亏了。

    在8o年代,名望绝对是比钱重要的东西,在过去的和未来的十年里,会有无数的著名人物潮起潮落,当他们有名声的时候,愿意拿出数千万元,乃至数亿元求合作的地方政府,比比皆是。

    在这个年代,资本的计价方式并不是纯粹的金钱。

    邵工听的很认真,罢了又问:“你大舅说,你数理化三科能考满分,也和这个锐学组有关系?”

    这是杨锐“喊家长”的时候,向父母说明的副产品。杨书记估计是心里爽一下就算了,锐妈绝对是当谈资聊遍乡里了。

    杨锐只道:“锐学组的学习方式绝对是有效的,以后,考满分会变的很普遍。”

    “我儿子说,他们学校的老师许多题都不会做呢。”邵工用热情的目光望着杨锐,手指头攥着枪管。

    他儿子在西堡肉联厂的厂办中学读书,师资力量比乡中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中考失败的厂内子弟去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杨锐就彻底明白了,他瞬间激活补习老师的基因,道:“高中范围的数理化三科,我没有不会做的题。我们锐学组的组员的成绩,也在节节提高,这个邵工可能也了解过,你儿子要是有什么题目有疑问,直接过来找我就行了。”

    杨锐用不着拿捏,补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高考更是8o年代人最重要不过的事,别看邵工是总厂的技术处主任,他只要没升到省部级,儿子高考都得求人。

    和现代人幻想的各种高考改革相比,纯以分数论的高考,是中国社会最大的公平,被它改变了命运的人,因为它而获得了上升机会的人,比任何时候都多,创造的价值比任何时候都大,不亚于战争所产生的影响。

    邵工确实了解过锐学组。

    因为西堡肉联厂的厂办中学,本身就是锐学组秘卷的销售地点之一,他见儿子用过这套试卷,又因为民兵团出动的事,了解了相关信息。

    作为厂里少有的6o年代大专生,邵工比谁都清楚编写试卷需要多么深厚的积累,锐学组几个字,没少在他眼前晃悠。

    想到儿子的成绩和未来,邵工提前就做了准备,那些赠送给西堡中学的物资,也是他卖着老脸弄来的,就是以防血气方刚的杨锐断然拒绝。

    得到了如此完美的回应,邵工真心实意的握住杨锐的手,道:“太谢谢你了,我这个儿子啊,我自己真的没法教,倒是你们锐学组的试卷,他做的好,他的老师也说好……”

    “没事,你是我舅的朋友,我能帮的当然要帮。你儿子要是有时间,就请他到西堡中学来,周末也可以,我是住校的……不过,我们锐学组有明确的制度,新加入的成员,第一步先是后备组员,目前来说,除了名字的区别,没有多少实际区别,就是一个考察期的问题……”

    “后备组员就便宜他了,你放心,来前我给他说好,他不听话,你就教训他,罚站挨揍都是应该的,你们锐学组怎么搞,就给他怎么搞。”邵工哈哈一笑,又降了一个声调,道:“我这个儿子,邵亮啊,在咱们西堡肉联厂的厂中读书,成绩不太好……”

    “成绩好坏没关系,有教无类。”杨锐拿出了补习老师的架势,接着眼神一凝道:“您说可以罚站挨揍,我可真的会罚站打人的。我这边的情况您也了解,我能保证您儿子成绩提高,您就不能怪我让他吃苦……”

    “那当然,那当然。”邵工连连点头,再看不到丝毫的高工架势,和杨锐握手以后,更是拉着段华的手臂直摇。

    杨锐表情淡定,心里爽的不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他设计的锐学组,原本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或者一个西堡中学服务的。大舅若是能因此多得两名同盟军,才是再好不过。

第36章 奖学金

    西堡肉联厂送来的肉罐头共有三种,分别是排骨,红烧肉和梅菜扣肉,都是一斤左右的容量,48o罐接近半吨,相当于5头净猪的量,也只有公对公的赠送,才不惹人闲话。

    这么多罐头,杨锐足可以给自己留上二三十罐。以一名技术处的主任身份来说,这已经是大手笔了。

    但是,清单里的物资远不止这些。

    1o小箱12o听的水果罐头,4oo斤的新鲜橘子,2o袋5o斤装面粉,还有一大桶5o斤的猪油,要么是肉联厂自己的产品,要么是对外交流换来的,全都是规格的赠送。

    杨锐不禁踌躇,邵工和大舅的面子,有点太大了吧。

    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值个四千块呢,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

    各个单位之间的赠送和交换虽然频繁,但纯粹的赠送还是比较少见的。当然,要是送给县一中,4ooo块的商品也算正常,但人家通常都会回报几个名额,或者降分录取几名西堡肉联厂的子弟学生。

    西堡中学虽然距离肉联厂较近,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本来就是不用花钱就能读的中学,又何须赠送物资。

    国企虽然都是大头,可冤大头还是比较少的。

    杨锐想不明白关节,卢老师更是诧异万分,又问:“这些怎么分配?橘子怕是放不住几天。”

    赵丹年不愿意出面处理这种事,就委托给了卢老师。卢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杨锐交流。这学生的表现太出人意料了,而且,校长还专门开了小会,说明物资的分配权归杨锐,是人家西堡肉联厂戴着帽子送来的东西。

    既然没有分配权,那就只能配合工作,身为班主任的卢老师,多少是有些别扭的。

    好在杨锐表情正常,既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多表示,公事公办的颠了颠橘子的份量,又翻看了几只,道:“橘子平均分配给各个班级吧。这里估计有上千只,保证每个学生能有一个,晚自习的时候按班级下去。多出来的,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均分给各位老师,一部分均分给参与了试卷制作的同学。”

    按他的分,普通学生只能尝个味道,老师们倒是每人能得三四斤,和过年过节时的福利差不多。参与了试卷制作的学生人数不少,平分下来,每人能多得一斤不到,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却是将劳动与未劳动者给区分开了。

    卢老师听他分配的清楚,不由笑道:“这个好办,我去借个秤,再找几个人,一会儿就分出来了。”

    “麻烦卢老师了。嗯,面粉和荤油抬去厨房吧,每天中午给老师和同学们加餐正好用得着。”不住校的学生,中午也在学校吃饭,这时候加餐是最公平的。

    卢老师点头应了。

    “罐头……先放着吧。”到了最重要的部分,杨锐的决定令人错愕。

    卢老师的笔都点到了纸上,好险没给戳破。

    分到最重要的东西不分了,是故意的吧?

    老师究竟有没有罐头拿,你先说个准话不行吗?

    卢老师还是很矜持的,目送杨锐离开,其他人不免议论。

    早得到授意的王国华,主动的承揽了具体的分配工作。

    至于最馋人的罐头,继续堆成小山似的,屹立不倒。

    当天下午,就有学生看热闹似的,来到体育室这里,参观罐头们。

    杨锐像是没事人似的回到教室,先协助段航搜集证据,完善证据链,下午开始看锐学组的账目,又检查锐学组成员的作业,到了晚自习的时候才占据了教室,开始统一讲题。

    作业可以被检查,是锐学组5o多名成员目前仅有的直接好处,杨锐虽然不会一道道的批改下去,但还是会着重查验某些学生的某些题目,了解他们对知识点的掌握,进而单独辅导或有的放矢的讲课。

    当然,讲课就不管是不是锐学组成员了,任何人都可以旁听,而这些旁听生,通常也就是入组积极分子。

    杨锐做补习老师的最后两年,既上过一对一的补习课,也上过两百多人的大课,掌控课堂的能力极强。

    相对8o年代的教学方式,他怎么做都是新鲜的。8o年代是一张白纸的年代,师范的老教授知识结构陈旧,还在用五六十年代的俄式教学法教导新生的师范生,没有接受过系统师范教育的老师更多,接受了也没什么用,因为教材和考试大纲的更新比他们学的还快。

    在明年高考是哪几门科目都不能确定的年代里,创新的教学方式有的是,有用的教学方式就不一定了。

    这样做了三天,杨锐离开时落下的功课算是补上了。

    而学生和老师们,对罐头的好奇也到了顶点。

    光给看不给吃,谁受得了?

    就连胡燕山都被学校的气氛感染,跑去山下,自己买了两个罐头回来,蹲在宿舍里给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候,杨锐方才召集锐学组,开始印刷两套新的试卷。

    令人惊讶的是,两套试卷竟然分别是初中和高中的全系列试卷,有数理化,语文英语和生物六门。

    负责安排油印的黄仁同学接到卷子就晕了,看杨锐的表情像是看神一样。普通人抄写这些卷子都要好长时间吧,还是跨四个年纪的六门功课?

    还有前两天用来抢占市场的锐学组秘卷,加在一起,杨锐不眠不休的出卷子,时间也不够吧。

    黄仁忍不住问:“这些卷子都要印出去卖吗?不会有人找上来吧。”

    霍老四因为盗版被抓了,他莫名的感同身受了。

    杨锐莞尔:“不卖,你按照咱们学校学生的数量来印,多印1o%吧。”

    “初中的套卷就按照初中的学生人数印?”

    “对,拿给他们考试用的,所以要注意保密,嗯,全部交给锐学组的前1o名来刻。”

    “那会耽搁他们复习吧。”黄仁有点不确定的道。

    杨锐笑了:“咱们锐学组又不是靠堆时间堆出来的,一天学1o个小时还学不出来的学生,学再久也没意义。你去分配工作吧,有人不愿意,你要说明原因,实在不愿意,就报告给我。”

    在杨锐的概念里,他的锐学组应该有两种人,一种是愿意为国家和人民奉献终生的,一种是愿意结成利益同盟奋斗终身的。

    不管选哪一种,他都不需要书呆子。

    锐学组的资源也不应该浪费在他们身上,尤其是自己都考不出来书呆子,怕是只能称作呆子了。

    油印的设备齐全的情况下,几百份的卷子只要一天就印了出来。

    锐学组秘卷每天要销满5oo套的,也只要4个小时的油印时间。

    杨锐检查了试卷以后,中午时分,直奔食堂。

    几百名学生在校内吃饭,2ooo斤白面很快就没影了,倒是五十斤荤油用的很省,大师傅都是用来炒素菜,味道又好,用量又少。

    这么好的食物补贴,连带饭的学生都少了,走进食堂的院子,就见树下路坎上都蹲着学生。

    杨锐是掐着上菜的时间来的,他等大家打好了饭,就选了一个大石桌,站了上去,高声道:“我有一点事,通知一下。”

    “是杨锐!”

    “杨锐?”

    “杨锐!”

    “哪个杨锐?”

    “锐学组的杨锐,就是补贴食堂,分配罐头的那个。”

    “分配罐头的杨锐啊,你早点说呀。”

    “我刚就说了……”

    “嘘,分罐头的人要说话了,你能别吵吗?”

    学生们低声议论两句,院子里自动安静了下来。一票坐在房间里的老师啧啧称奇,他们想开个会,强调会议纪律能把人给累死,这家伙跳到石桌上一站,就有效果……

    “是学生们自己好交流吧。”老师们互相安慰。

    杨锐稍等一分钟,露出笑容,扬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西堡肉联厂送来的罐头的分配。今天我来解释一下如何分配:第一批用于分配的罐头共1oo罐,肉罐头和水果罐头各半,将作为奖学金的一部分,分配给三类学生。”

    “奖学金?”

    “三类学生?”

    凝神听他说话的学生们都迷惑了。

    在8o年代,国内还很少奖学金这样的概念。中学要么是免除困难家庭的学费和学杂费,要么就是起捐款,对象通常是品学兼优,家庭困难等等。

    不过,奖学金这个词,大家一听就明白,也都仰着脖子,等杨锐的进一步说明。

    杨锐略做等待,待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才继续开口道:“能够得到奖学金的三类学生,第一种是成绩好,第二种是进步大,第三种是积极参与社会实践活动,具体的评判标准,由我来决定。”

    “怎么就算是成绩好?要多少名?”有学习成绩好的学生,立刻舔着嘴唇问了起来。

    杨锐微微一笑,道:“学习成绩以考核为准,愿意参加考核的学生,今天晚自习以前,向黄仁报名,然后到指定地点进行考试……”

    “考试?”这下子,不仅学生乱了,老师也乱了。

    卢老师作为杨锐的班主任,不得不从房间里走出来,问到:“杨锐,这次考试是赵校长批准的吗?”

    “不是。”

    “那怎么能随便考试呢?”卢老师语气温和,表情严厉。

    杨锐微笑:“大家愿意考就考,不愿意考就不考。不过,要拿奖学金就得参加考试。”

    说到此处,他再次提高声音,道:“这一次放的奖学金是一次性奖学金,将会有125名学生拿到,初一,初二,高一,高二,还有回炉班,每个年级头25名,还有锐学组帮忙印刷试卷的1o名学生,每人1o元现金……按照名次高低,分别得到红烧肉罐头,排骨罐头和水果罐头……”

    后面的部分都没人听了,学生先为1o块钱目瞪口呆,接着,院内已是一片喧腾。

    卢老师听傻了:“直接钱可以吗?还有这么多钱,从哪里出?”

    “我看了锐学组的账目,最近因为新试卷的刺激,我们的产量和销量都增加了,算上以前的积累,正好有1ooo多元的利润,全部下去刚好。”打掉了霍老四的团伙,锐学组如今每天能卖掉8oo多套试卷,规模和解放区的地下报纸差不多了,杨锐没有留钱在账上的意思,全部花出去更合适。

    同时,这也能给他的奖学金计划,打开局面。

    1o元钱,正好可以交掉西堡中学一个学期的学费和学杂费,对家庭困难的学生来说,比几套卷子的帮助大多了。

    全中国人都知道,学习好能赚钱,但在赚到钱以前,许多少年少女就迫于家庭困难而被迫辍学了。兄弟抓阄,一人下地干活,一人读书上学,在外人听来也许是温馨的故事,在当事人眼里,却是再残酷不过的生活。

    这是贫穷中国对年轻一代最大的诅咒,也是最大的不公。

第37章 夜考

    学生们很兴奋,不论是成绩好的还是成绩差的,都感到了希望。

    西堡中学又不是一中那样的大中学,初中高中再加上回炉班也只有4oo多人,125个名额,意味着四分之一的学生有机会拿到奖学金,中流稍差的学生跳一跳,说不定就能够到。

    有聪明的,呼噜呼噜的吃完了饭,转身就往教室跑,准备临时抱佛脚的复习一会。也有平日里就是尖子生的学生,有意无意的放慢了吃饭度,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食堂院内相连的两间平房内,老师们的态度呈两极化,有人觉得不错,帮助同学总是好事。有人又觉得想法是好的,方法是错的。

    “杨锐自己就是学生,他怎么能给学生考试,给学生奖学金呢?”政治老师齐渊拍案而起,却道:“卢老师,杨锐是你的学生,你去说。”

    高个儿的化学老师庄牧生乐了:“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卢老师是杨锐的班主任,他就要负责把杨锐管理起来,怎么,我说错了?”齐渊有一个叔叔做了官,前几年将他调到了西堡中学,虽然不是什么好工作,总算解决了干部身份,最近几年,他考虑的就是调到县里面去。但他除了会背语录什么都不会,又没有文凭,县里几所中学的校长闭着眼睛也不愿意要他,只能这么拖下来。

    不过,因为心里打的是调走的主意,齐渊在学校里就有些特立独行,除了盯着工资和奖金以外,就只剩下各种偷懒的主意了。

    卢老师揉了揉深陷的眼眶,有点为难的道:“锐学组的钱,还有西堡肉联厂送来的物资,都归杨锐分配,这是校长允许的,我就是去说,也不能参与管理。”

    “先让他把考试停下来,然后再说分配的事。他自己就是学生,凭什么给其他学生考试。”齐渊其实很想把物资分配的工作揽到自己手里,若是能把锐学组也揽入怀中那就更好了。可惜赵校长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他叔叔也不是什么大官,这种事儿只能想想算了。

    庄牧生向来看不起他,又是工人出身,使劲吐了一口烟,就语调怪怪的道:“有的人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凭什么给高中生上课?论水平,杨锐的数理化能考满分,有的人连2o分都考不到。”

    齐渊的脸瞬间通红一片。

    他初中毕业就下乡了,费尽力气招工到了县里,然后又进西堡中学,也没时间提高文凭。好在他下乡背的语录够多,做政治老师糊弄一堂课还是没问题的。

    庄牧生同样是工人出身,却是有点真才实学的,他嫌齐渊坏了工人的名声,一直不待见他。

    不过,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出言讽刺,还是第一次。

    “你是收了杨锐的罐头才帮他说话的吧。”齐渊竭尽全力的做出反击。

    庄牧生不屑的吸了一口烟,喷在齐渊脸上,懒得理论的道:“滚一边去。”

    连受羞辱的齐渊一把扭住庄牧生的衣领,然后被其他老师迅分开。

    “咱们走着瞧。”齐渊用手指点了庄牧生,又点了卢老师,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骑上自行车就下山去了。

    “唉,他叔叔是教育局的领导,你们何苦得罪他。这个状告上去,以后评职称,调动工作都受影响。”年纪大些的老师无奈劝说。事业单位舒服的地方是稳定,不舒服的地方也是稳定。一个人在一个单位里干一辈子,要是得罪了人,就会被压一辈子。做领导的虽然不一定记得你的好,但你的些微得罪,都会被放在记忆深处仔细存放的。

    “不怕他。”庄牧生把烟头丢到地上,走了。

    老师们也没了吃饭的兴趣,纷纷离开食堂。

    回到教室,每个班级都是努力学习的身影,倒是让老师们宽慰不少。一些学生主动来问问题,更是引的每个班的老师都忙碌起来。

    在这个激情燃烧的年代,绝大多数老师其实都有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崇高理想的的。免费给学生补课,关心学生的学习和生活之类的表述,还真不是宣传语。

    是到了全世界都向钱看的时候,老师们才因为社会的看法不同,而扭转了自己的思维。

    毕竟,如果那些小学毕业的暴户们和他们的亲戚,每天变着法儿的炫富,然后嘲笑默默耕耘的老实人,就算老实人不变坏,老实人的身边人也会敦促他们变坏的。

    好在82年的学校依然纯洁,像卢老师这样4o岁左右的教师,虽然每天晚上都要回家,可他还是会利用中午的时间给学生讲题,一有空闲,就会占用下课和自习时间,虽然水平比不上后世久经训练的教师,可初衷和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不仅如此,一些老师还会主动资助家庭困难的学生。8o年代也没有什么买房、医疗或者养老一类的问题,拿着铁饭碗的教师,除了需要存钱买电器,养活一家老小以外,并没有一定要存钱再存钱的毛病,遇到因为经济困难问题而辍学的学生,往往都会尽力帮忙,甚至有人拿出一个月的薪水资助学生。

    西堡中学是乡镇中学,遇到的问题比城市中学还要多。

    老师们也只有更努力,才勉强能让学校有一些升学率。西堡中学作为附近十里八乡最好的乡镇中学,每年能够产生几名大专生,十几名中专生,是老师们最大的安慰和成就。

    也正因为如此,杨锐的行为虽然出挑,可大部分人都是认可的。

    较为古板的老师,也会因为校长的同意,而做出观望的态度。

    全校3o多名教职工,如齐渊一般的仅此一人。

    他去告状了,校内无人再阻挡杨锐的工作。

    下午放学以后,锐学组的学员们出现在各个班级,指挥着学生们开始搬运桌椅到操场。

    锐学组都是回炉班和毕业班的,支使低年级的学生轻松顺畅,一会儿,草长就摆满了桌椅。

    西堡中学没有什么教学楼,教室都是平房,将桌椅搬到操场很容易。学校又有锐学组出钱买的各种大灯,扯了电线过来,一通电,就照的灯火通明。

    杨锐满意的看着,一会站到主席台上,道:“就在操场考试。”

    “真的露天考?”黄仁没想到真的这么做,道:“要是下雨或者刮大风怎么办。”

    杨锐无所谓的道:“反正大家的条件都一样,如果雨太大,那就直接交卷,答出多少分算多少分。刮风也是一样,我们最后是排名。”

    “有的学生写的比较快,有的学生比较细致,但写的慢……”

    “管那么多做什么?”杨锐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这个不是高考,就是一次奖学金的评定,如果成绩真的够好,那就应该写的又好又快,只是写的快的或者写的好的,谁的排名靠钱,那都是运气,拿不到奖学金也只能怪自己。”

    “其他学生估计不会这么想。”

    “随他们,玻璃心的同学,最好也别找我。”

    黄仁其实很佩服杨锐的决断,可他没有这种决断,还是给学生们详细解释了半天,直到被杨锐拉回来。

    “好了,咱们准备开始考试吧。”杨锐看了一下表,道:“现在是7点钟,考试时间是5个小时,也就是考到晚上12点,中间可以申请上厕所,单独去就行了。不允许作弊,不允许说话,不允许交换试卷,现了记名字,试卷记作零分。”

    “连考5个小时?”前排的学生立刻喊了出来。

    “没错,连考5个小时。另外,六科试卷会一起给你们,你们愿意先做哪一门就做哪一门,最后计算分数的时候,是按照总分来计算的。也就是说,我们一次考六门,总计5个小时。你们愿意先答语文,然后彻底放弃英语也可以,或者先把各科的小题答晚,再做大题也可以。总而言之,五个小时六份卷子,昨晚多少算多少。不过,大家放心,这套卷子的题量是比正常试卷的题量要少的,努力一点,5个小时还是能做不少题的。”

    杨锐将考试方式一说,顿时哀鸿一片,大声反对的都出现了。

    杨锐指了一下大灯照耀下的钟表,淡定的道:“现在是九点零一分了,珍惜时间。”

    他这么一说,学生们只好开始拼命的做题。

    卢老师疑惑的走上主席台,低声道:“这样弄的话,学生很难挥自己的实力的,而且,混作卷子,会让思维混乱的。”

    “日本中学考试的时候,就经常采取这种方式的。”杨锐摊开手,道:“条件有限,总不能真的连考六天吧。”

    听说日本人都用这种法子,卢老师勉强点头,说:“组织考试的确挺麻烦的。”

    “不仅麻烦,连考六天,估计考题都要泄光了。再者,也不用这么浪费学生的时间。”说到这里,杨锐停了下来,另起话题道:“卢老师,您能帮我找几个熟悉的老师,从明天开始批阅试卷吗?”

    “所有的试卷?”

    差不多全校学生都参加了考试,除了胡燕山那样的学生,即使不缺钱的学生,也愿意为了荣誉拼搏。反而是锐学组的一些学生要出卷子和监考,没有参加。但不管怎么算,批改试卷的工作量都很大。

    杨锐让他思考了一会,才悄悄的道:“锐学组还留了一点家底,老师们批卷子,算一点润笔行吗?”

    “啊?给钱,给钱不行……”卢老师连忙推阻。

    杨锐握住他的手,稳住道:“您别急,钱又不是给您一个人的。再说了,批卷子是业余时间做的事,您问问老师们,有愿意参与的就来,不参与的也不强求,就按一天2块钱的标准来结算。”

    一天2块钱,就是教师的日薪。当然,正常的日薪计算是按工作日算的,拿铁饭碗的先生们都喜欢用自然日来算。

    无论怎么算,这都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卢老师想了一会,道:“那我问问人。”

    “麻烦您了。”杨锐表达感谢,暗自点头:如果锐学组开始给老师们付薪水,那锐学组在西堡中学的地位可就上升了。

    卢老师哪来知道杨锐想的如此复杂,还在为该不该收钱而纠结不已。

    ……

第38章 润笔

    用连续的五小时,考六门功课,和它们分开考校是截然不同的。合理的分配时间,分配难度在这种考试里,能挥不小的作用。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操场上已经满是喘气,转头和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

    当然,要是真的学霸,也不在乎什么样的考试了,一路碾压过去也就罢了。可惜西堡中学,并不存在强悍的学霸。

    事实上,以西堡中学的师资力量,也教不出真的学霸来。除了杨锐这种,只有天赋异禀的级神童能读书数遍其意自见,否则,就靠着一点教科书,少的可怜的教辅材料,还有尚在自我学习中的教师,又怎么可能掌握中学阶段的所有知识。

    要知道,现在的高考命题组,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考什么。

    他们出的高考题,经常越高考大纲的要求,另一方面,高考大纲的要求又往往出了教科书的要求。

    经常有可能生的事情是,一名命题组老师看到一道好题,或者创造了一道好题,兴奋的一拍脑袋,就给放到考题里去了,至于是否越了大纲的知识点——大纲又不是我出的!

    面对这样的局面,上级领导呵呵一笑,学生又能如何?

    在西堡中学这样的乡镇学校,一个聪明的学生,可以学到抛物线的标准方程和几何性质,可以自己观察图象,了解概念,可书里要是没有双曲线的内容,老师又是照本宣科,他又怎么知道双曲线共渐近线的弦长公式怎么求?

    就是把少年高斯放在这样的乡镇中学,接受相同的教育,遇到这样的题目,他也只能瞪大眼睛问:你逗我玩呢?

    中学课本的知识点,都是再精华不过的总结,是无数的前辈,或者说,是无数得到了充分教育的前代级学霸,用很长时间研究总结出来的精要。一名初生的学霸,要是得不到充分教育,或许能逆天的自己总结一些知识点,可要说全都总结了出来,老年高斯就该被吓活了:你逗我玩呢?

    计算从1加到1oo,进而现了算术对称性,这是一个美丽的小故事,可你要想自创等差数列的公式,那就是做梦了。

    杨锐扮作监考老师,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就对西堡中学的学生水平有了一个感性的了解。

    太惨了!

    他以前只关注到了同班学生,正如学校将回炉班看作重点一样,也只有复读中的回炉班学生,才有稍微看的过眼的成绩,但也就是后世高一学生的平均水平。

    至于其他的毕业班学生,怕是连初三的水准都达不到。

    五年制的小学,两年制的初中,还有两年制的高中,结果是九年义务教育结束,高中就毕业了。

    但少了三年的学习时间,自然不能毫无表现。

    初一学生做四则运算困难,初二学生不会证明,高一学生不懂函数,高二学生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杨锐默默估计一下,按这样的水平,6门各1oo分的卷子,总分得到3oo分的人数,估计不过2o%,毕业班估计要降到1o%以下。因为高二和复读班是共用一套卷子的,难度也是高考的难度。

    “没有大毅力,这里百分之七八十的学生是考不上大学的。”杨锐是以自己做补习老师来分析的。

    同是8o年代,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学生,升学率也有两位数,某些重点中学的升学率能赶得上后世学校。

    学习要靠自己的话,任何一个年代都是愿望罢了。学习学习,学是老师的,习是自己的,强悍的老师和强悍的学生都有改命的能力,但最成功和最容易的成功的,还是名师高徒。

    杨锐也借此时间,重新整理思绪。

    让所有人都通过高考独木桥是不现实的,等忙完了这一阵,也该给考不上的学生找一条出路了。

    不过,要找一条能比得上高考的出路,那还是太难太难。综合考量,直到9o年代,高考仍然是最轻松最畅快的社会上升渠道。

    到了九点钟,开始有学生66续续的上厕所,也有少量交卷的人。

    杨锐拿到卷子看了看,大部分是玻璃心的群众,也有成绩实在太差,完全没有希望进入四分之一名次的学生。

    “提前交卷的名字记录下来,如果申请加入锐学组的话,要降低评价。”在中国出生是噩梦难度的人生,出生在乡镇还有一颗玻璃心,那就是妥妥的地狱难度,消耗的资源要大大增加。

    “明白。”黄仁精瘦精瘦的,心却很细,也可以说是心也精瘦精瘦的。不像是粗枝大叶的王国华,或者专注于卧推练肌肉的曹宝明,黄仁不仅擅长锐学组的细致工作,而且本质上很喜欢这些记录分配的活儿,是个相当合适的秘书长人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到了12点钟,能做完8o%题目的人都没有。

    但杨锐还是毫不犹豫的宣布道:“考试结束,大家住手,监考的同学收卷吧。”

    “再延长两个小时吧,题都没做完,这么多卷子,太浪费了。”许静坐在前面,不舍得的喊了一声。

    这个理由让杨锐颇为无语。

    然而,卢老师听到了,竟然也跟着劝说:“要不再延长两个小时?好多学生连4门试卷都没做完,现在收回去,下次的效果就不一样了。”

    “延长两个小时,考试的效果也没有了。他们想做卷子,以后有的是。再说了,12点延长2个小时就是2点了,这里好多学生平时都是11点就睡觉的,打着瞌睡做卷子的效果也不会好。”

    卢老师没想到杨锐一点犹豫都没有的拒绝了自己“合理”建议,诧异之余,再次意识到他和其他学生的不同。

    虽然杨锐用了好几个理由,但拒绝了就是拒绝了,而且,黄仁等锐学组的学生,先听的是杨锐的命令,然后才是他这个班主任的命令。

    这种感觉,如果让卢老师描述出来的话,就像是被架空了。

    “被架空”的念头只在卢老师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他放弃了,心想:学校又不是行政机构,有什么被架空不架空的,老师也不是领导……

    他要是领导的话,现在的感觉大概会更敏锐。

    看着被收上来的沉甸甸的试卷,卢老师的心理很快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他和几名相熟的老师交流了一番,再找到杨锐,说道:“要不然,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批卷子吧?”

    “今天晚上就开始?现在已经12点了。”

    “没事,我们以前也经常熬夜的。”

    “那也不好,这么多卷子,一个晚上都批不完。从明天开始,分两三天批掉就可以了,不用那么急。”

    “大家都等着呢,早点批掉早点结束吧。”卢老师态度坚持,道:“我问了几位老师,他们都愿意帮忙,少睡一晚上没什么关系。”

    杨锐转了转脑子,略有些明白,道:“这样吧,也不强求大家一晚上批好试卷,到后天吧。后天中午以前把试卷批改好,润笔就按3天来计算。

    卢老师没有再说不要润笔的话,那就是想要的,主动提出晚上阅卷,大约也是想用额外的劳动,证明自己不是平白得到这笔钱……

    杨锐自然不能这么压榨学校的老师,再者,润笔费是从锐学组的利润里出的,也算是集体财产,他支出的一点负担都没有,轻松许出3天六元的报酬。

    也只有老师们也得到实惠,他在西堡中学的威信和话语权才能进一步提高,否则,等到高考复习的时候,他的意见和老师们的意见冲突了又该怎么办?

    用学霸的实力来讲道理是一部分,用心塑造的威信和话语权又是一部分,杨锐读研的时候,看过太多的事例。譬如各个学院的院长,其科研能力并不一定是全学院最强的,可他的话却是学院里最有用的,不仅对普通学生和老师如此,对那些声明卓著浑不怕的著名导师也是如此。对不差钱的用行政权力,对不怕权的用经费压力,对不怕钱不缺钱的用舆论“引导”,无论学校企业还是政府,不外如是。

    卢老师既高兴又不好意思,道:“用不了三天时间,用一天……最多两天就批完了。”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还代表着其他的老师,所以说到一天的时候,就没那么坚定了。

    杨锐微笑的宽慰道:“三天是工作量,要是一天或者两天能批完,那就再好不过了,是提前完成任务。另外,您也别觉得钱是谁出的,就是学校出的,锐学组也是学校下面的组织,和校办工厂什么的一个道理。”

    “还校办工厂呢。”卢老师笑了,道:“行了,我给大家说一声,各科找一名老师,明后天的就能弄完。”

    “别,按初中部和高中部来算,一科一名老师,另外最好再找两名老师来复核,大家答题不容易,弄错了挺伤人的。”

    “啊?那不是要14个人。”卢老师本来想的是6个人包干,每人6块钱,一共也要36元。

    没想到杨锐动动嘴,就把数字给翻了2倍有余。

    杨锐耸耸肩:“咱们期末试卷不都是这么弄的,现在一个年级也1oo人呢,全是填空简答还有大题,一个人批都很累了,不分初中高中的话,老师们要说周扒皮了。”

    卢老师失笑:“给学校批卷子毕竟不一样。”

    额外收入和正项收入的快乐阀值自然是不同的。

    杨锐恨不得把全校老师都拉进来,多给出的2个复核的名额,也是免得有老师想赚润笔,又因为学科的因素批不成,反而不美。

    他从兜里拿出准备好的信封,道:“我答案都是按照两份来准备的,您就按照这个标准来找人吧,要是人找不齐,最好请先批完的老师多做一点,润笔按比例分出去。”

    如此清晰的付酬方式,卢老师只得一一答应,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杨锐这才回去,和帮忙的学生一起,将桌椅板凳抬回到各个教室。

    接着,他又拉住黄仁,递给他四张纸,道:“你把这个按照各年级的人头数印出来,悄悄的,一定保密。”

    “神神秘秘的。”黄仁笑着展开杨锐给的纸,看了一张,瘦脸就凝固了。

    “教师评价表”五个大字,还有底下按老师名字排列的打分项,班级平均分等加权,让黄仁眼皮子直跳:“你想做什么?这东西印出来给学生,别人以为咱们又……又要造反了!”

    “我们给学生排名,就不能给老师排名了?”杨锐嗤之以鼻:“我又不做惩戒,只奖励排名靠钱的老师而已。”

    “奖励?学生奖励老师?”

    “就叫谢师好了。”杨锐并不隐瞒,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这本来就是要同学配合的。

    黄仁听的脸色数遍,好半天才道:“你这么一搞,排名靠后的老师,不是要恨死你?”

    “不招人恨是庸才。”杨锐淡定的道:“有的人适合做老师,有的人不适合。适合不适合,他们有的自己知道,有的自己不知道,咱得告诉他们。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已经够难的了,不能因为他们的面子,让学生们难上加难。”

    “你胆子真大。”黄仁这么说着,反而笑了起来。

    ……

第40章 能不这么复杂吗

    “熊科长是县教育局的领导,到咱们西堡中学来视察工作,自然有资格表意见。”齐渊蹬自行车上山,蹬的腿肚子还在抖,脸上却是挺得意的,斜着眼看了杨锐一下,就道:“你一个学生娃娃不懂事,一会看赵校长怎么说吧。去个人,把赵校长请来,就说熊科长来了,他知道是谁。”

    大家都看杨锐,没人听他的。

    齐渊脸皮子挂不住了,喝道:“都聋了咋滴,都腿脚麻利点,这个大个子,你去。”

    他指的是曹宝明。最开始锻炼的一个多月是最有效果的,曹宝明比杨锐初见的时候大了一圈,站在主席台下,比一人高的爆竹都醒目。

    曹宝明装糊涂,低着头,就是不看齐渊。

    “大个子,就是最高的这个,蓝色衣服的,听到没有?”学校里只有齐渊一名专职的政治老师,他也记不住每个班学生的名字,现在就照着衣着特征来喊。

    曹宝明还是不吭声,自从和杨锐一起下山,处理了盗版事件,曹宝明的视野开阔了,胆量也变大了,完全不在乎齐渊。

    齐渊出离的愤怒了。

    这学校怎么变的这么陌生了?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了?

    杨锐看他嘴角抽动,也不怕惹火上身,浑不在意的问到:“熊科长人呢?”

    “在后面。”齐渊几乎是用吼的。上山的路那么陡,一路骑着自行车上来,简直能把肺给喘出来,他这个表叔险些就不肯上来了。

    杨锐哪壶不开提哪壶,齐渊满腔的怒火熊熊的烧。

    表叔可是他的贵人呀。自从被提拔做了基建科的科长以后,连续帮齐渊解决了提干和调职的问题,他现在还指着表叔能把他调到县里去,完成人生三步走。

    如果不是中午有学生通风报信,说西堡中学要在下午放学搞表彰,齐渊也不用赶的这么急,把表叔都给累的够呛。这要是累坏了,或者累生气了,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齐渊不由道:“等校长来了,我会请示处理你们的,都好好的呆着。”

    “校长为啥听你的?”杨锐示意把喇叭的声音开大一些,让运动员进行曲充满笑容,然后跳下主席台,面对面的问齐渊。

    学生们站在操场上,不明真相,窃窃私语。

    齐渊哼哼了两声,再暼杨锐一眼,满脸的我不爱和你说的态度。

    刘珊担心的走上前来,拉住杨锐,低声道:“我知道一点,是送报纸的时候,听老师们聊天说的。”

    “怎么回事?”杨锐确实挺关心的。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82年尤其如此,要是碰上什么了不得的人,该交出膝盖的时候,就没有交出菊花的选项。霍老四正是鲜明的例子,他要是不巧遇到个心更黑的,交出膝盖再吃花生米都不奇怪。

    刘珊扯着杨锐的袖子,站到一边,离他不到一米远,低声道:“校长想给学校多挖两口井,再弄一个排水的明渠,这样夏天不缺水,下雨的时候操场也不涝了。听老师们讲,只有齐渊的叔叔签字了,才能挖井修渠。所以,齐渊今年迟到早退,校长都不管。”

    杨锐立刻信了。赵丹年同志可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心里自有算盘,通过本校老师的关系说服基建科的科长签字盖章,这种事儿,他做的肯定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看西堡中学的外形就知道了,两排教师宿舍,食堂和体育室等附属设施齐全,以乡镇中学的标准来看,标准很高,就硬件来说,快赶得上县里的学校了。赵丹年校长要是没有一点特别的要经费的技巧,基础建设做不出这样的规模。

    “所以说,校长为了让基建科的科长签字,肯定会向着齐渊?”杨锐总结了一下要点。

    刘珊沉重的说“是”,又劝:“你要不先回去吧,那个熊科长我也见过,凶的很。”

    “熊科长有什么背景,你知道吗?”杨锐要避免别人听到,越凑越近。

    刘珊因为他在耳边说话,两个耳垂都红了起来,偷眼看看杨锐棱角分明的侧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多谢了,我再问问其他人。”杨锐只当她不知道这方面的消息,笑了笑就回去了。

    刘珊靠着主席台的土堆,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本来站在宿舍区看戏的老师,就有人送消息到校长室,却是仍不见校长出现。

    “熊科长想要啥?”杨锐无人可问,只能问齐渊。

    齐渊不屑的道:“不用你知道。”

    杨锐摸着下巴,琢磨片刻,问:“他想要罐头?还是看上了别的什么?”

    急匆匆的赶过来,只能是钱和罐头了。

    锐学组目前积累了1ooo多元,西堡肉联厂送来的几百听罐头又值上千块,两相叠加,这个分配权是值不少钱的。

    这时候的人不敢明着贪污*,耍一些很看不过眼的把戏,却是很常见的。杨锐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各种欺负人的故事,摇摇头,直接往教师宿舍区走了过去。

    他得先了解一下这个熊科长是什么人。

    齐渊以为他服软了,不屑的“呸”了一声,自己跳到讲台上去,拍了两下,道:“都等着啊,有教育局的领导来视察,精神些,不许走,各位老师,给自己班级点名。”

    说完了,他又扶起自行车,到校外去接表叔。

    一刻钟后,熊科长擦着满头的汗,来到了西堡中学的校门下。

    “下次来,必须找个摩托车。”熊科长低头看看自己的皮鞋,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体力更是消耗巨大。

    齐渊呵呵的笑,陪着小心道:“我看县教育局配了吉普车……”

    “那是局长用的。”熊科长擦干净了脸,又擦脖子,嘟囔着道:“上次有个私人老板,说要借个摩托车给我开,我没要,现在想一下……哎,还是不敢要。”

    “怎么不敢要了?”齐渊不解,谁要是给他送一辆摩托车,他立马骑回老家显摆去。如今一辆摩托车要四五千呢,好的上万。别说他一年才能攒几个钱,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买个普通的摩托车也不够。

    熊科长比齐渊大了将近2o岁,是他姑奶奶的儿子,也是最近几年才提拔上来的,此时语重心长的道:“现在的私人老板,路子野的很,保不齐哪一天就出事了。这些人送摩托车,要的是可是一栋楼,你说怎么敢要,也要不下来……我要是有这么大的胆子,能签这样的字,至少得一辆日本摩托。”

    齐渊被他说的愣了一下,然后陪着表叔哈哈大笑。

    笑够了,操场也就看到了。

    这时候,见到杨锐迎头而来。

    “校长呢?”齐渊劈头就是一句。

    “没见着校长,我是来见见熊科长的。”杨锐异常镇定的来到了熊科长面前,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

    这是个典型的基层官员,酒糟鼻,啤酒肚,双下巴,还不能说肥,但身体在长时间的革命饭局里已经垮掉了。除了走样的身材,熊科长很难留给人好印象,他没有高级官员的眼神和气场,也没有大机关的镇定和冷傲,有的只是一个基层小人物的怀疑,还有随时准备迸出来的,属于权力的愤怒。

    “我是杨锐,锐学组和西堡肉联厂送来的罐头,都是归我分配的。”杨锐不想摸他油乎乎的手,就站在那里,干巴巴的宣示主权。

    熊科长站定了,没理杨锐,问齐渊道:“就是他?”

    “是他。”齐渊以前对杨锐没什么印象,现在是相当不喜,也向表叔说起过杨锐,他打的也的确是夺走分配权的念头。

    几百听罐头是一笔难得的资源,不说全部拿走,拿走一部分也很有用了,随便送送,兴许就能把调职的大事给办了。锐学组更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当然也是能拿多少拿多少。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省里戴着帽子下来的名额,都有可能被巧取豪夺,看只看送帽子的人厉不厉害,戴帽子的人硬不硬。

    关于杨锐的故事,齐渊知道一些,他也听说了杨锐有个乡党委书记的老爹,还把县里的流氓团伙给整了,可那又怎么样?

    他是有单位的人,熊科长更是官员,乡党委书记,也管不到县教育局的头上来。

    所以两个人都很安心,自顾自的说着话。

    齐渊还因为校长没来,向熊科长道歉。

    熊科长前两次来,都是赵校长作陪的,他有意无意的看看杨锐,手里叠着手帕,笑道:“这个老赵,天天打电话请我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在……”

    “校长可能是怕你和我起了冲突,两边难做人。”杨锐打断了他的话,笑吟吟的说。

    齐渊皱眉:“有什么难做人的……”

    “熊科长可能有些情况不了解,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杨锐说着套话,语气硬的像石头似的,道:“齐老师毕竟是新来的,不知道西堡中学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我。”

    “你爹是乡党委书记,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谁不知道?”齐渊是从乡里出来的,以前是公社的社员。可自从他离开了公社,回头去看,反而觉得公社书记不过如此,改成乡党委书记以后,那就更弱了。

    在社改乡以前,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全部集中在公社书记手里,土地是属于公社的,牛马是属于公社的,铁锨镰刀是属于公社的,收获的粮食,养出来的猪,下出来的蛋,都是公社的。公社书记操纵着公社里的一切,管着田垄,也管着社员的口粮。

    齐渊当年视公社书记如神一般。

    但是,当他从一个农民,一个社员,变成了干部以后,突然现:我自由了。

    曾经的公社书记再牛,也管不到我头上了。

    有了这个认识以后,再听其他老师说起杨锐的身份,他嗤之以鼻。

    一个土包子罢了。

    熊科长也不以为然:“自报家门就不用了,我是来检查你们学校工作的。”

    “我觉得还是要报一下家门的,否则弄拧了,善后更麻烦。”杨锐拦住了他,奖学金是他准备的重要一环,可不能献给这头贪婪的生物。

    此刻,主席台上堆着一百多瓶的罐头,还有1ooo多元现金,那是用来激励学生们的,不是用来刺激贪婪的。

    熊科长低头看看拦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极不满意的道:“你报吧,我听着。”

    “齐渊说,我父亲是乡党委书记,不知道说没说是哪个乡了?”杨锐还是用问句开场。

    熊科长抬了抬眼皮,说:“继续。”

    “西寨子乡,就在旁边。”杨锐指了一下。

    熊科长“唔”的一声,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脑子则在拼命的转动,回想西寨子乡党委书记的名字。

    人家郑重其事的介绍,自然是有原因的。

    溪县因为离地区所在地近,离省城近,农村相对繁华,人口也多,有十几个乡镇,他得想一会,才能想到名字。

    不过,想到杨锐姓杨,“杨峰”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个人……”熊科长也皱起了眉头。他对溪县的官场其实也不熟,6o年代被外地的工厂招工,一做就是小二十年,提干调职又做官,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到溪县更是没两年,还没摸清地头蛇们的脉络呢。

    他和杨峰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也没有直接的接触,却是听过一些不确实的传说,于是问道:“西寨子乡的杨书记,嗯,我是知道的,见过,不熟……”

    “他一般不爱去局里办事,说是人又多又乱。骆叔叔也很理解,两人都喜欢钓鱼聊天……”

    “骆?哪个骆?”熊科长知道杨锐的意思,拼命的回想县教育局的骆姓领导,没想到,又默背市局的重要领导名单。

    齐渊看他的表情,突感不妙。

    杨锐等了良久,才道:“骆叔叔和我爸是同学,以前也是教育局的,后来调走了。”

    熊科长先是一惊,又是一松,旋即心中大怒:调走了?调走了你说的这么神秘,像是……像是……像是现在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就姓骆来着……

    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可比教育局局长厉害多了。后者只是县教育局领导,前者却是县领导。至于熊科长这个科长,其实是名不副实的,也只有到了下面的学校,才被叫做领导……

    “小杨啊——”熊科长忽然一个大喘气,笑容都变的亲切了。

    齐渊却一点都不觉得表叔的笑容亲切,心惊胆战之余,恨不得大骂:你一个县里的关系,能不能别这么复杂!

第41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最恰当的表现地点,就是溪县这样的地方。

    一个县城或乡镇,党委干部是当地人,政府干部是当地人,公检法也都是当地人,若是不小心再有点姻亲关系,那要想打破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费的心思实在太多。

    遇到这种铁板一块的状况,最好的解决办法也就是掀桌子了。但能掀桌子的强龙毕竟不多,说不定还要忙着做点别的事儿,掀桌子以后的成果能否得到回报,也是掀桌子的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上*海那样的地方,自然是值得掀桌子的,所以青帮来了又走,终究没能混成百年基业。可像是溪县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区区熊科长了,换一个厅级的地区专员来,手捧乌纱帽,也不一定能成功,那又何必如此呢。

    当然,外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著名的小石城事件里,9名黑人学生要求进入小石城中央高中就读,法庭判决允许,全国大部分人也都认为这是正确的事,偏偏州长就敢动用国民警卫队封锁学校,禁止黑人入学,法院干预了,州长又撤回国民警卫队,放任白人暴徒肆意横行,最终,艾森豪威尔不得不动用了6军1o1空降师,占领小石城,方才让9名学生在刺刀的保护下,完成注册程序。

    在当时,美国差不多是集全国之力,动用了从总统到民间的所有力量,方才掀掉了小石城的桌子,付出的成本之高,令人难以想象。仅出动军队的直接费用就高达4oo万美元,是同期中国外汇总储备的4o倍。

    但要说这样的动作,真的压住了阿肯色的地头蛇,不过是笑谈罢了。秉持着当地固有的种族观念的阿肯色州州长,在其后的一些年里连选连任,每一次都是压倒性的胜利,践行权利的时间比艾森豪威尔长的多,而在此之前,阿肯色州还在坚定的反对州长三连任。

    杨氏父子在西寨子乡做了三十多年的一把手,在溪县范围内,是扎根最深的地头蛇,而且,距离西寨子乡的距离越近,这份力量就越强。

    能把持权力这么多年,杨家自然不可能是纯粹的善男信女。曾经的杨锐虽然怯弱,耳濡目染,其实也学到了一些,只是本人不喜,不愿意去理解罢了。

    新生的杨锐,就没有那多讲究了,更不会有精神洁癖。

    有洁癖的人读不得生物专业。那青蛙兔子小白鼠有什么错?蠢萌蠢萌的就被笨手笨脚的学生给弄死了,运气不好的一次死不了,还要被尖叫的女生用各种随身物品不到,运气更不好的,还会被学生搞*解剖,浇上化学药剂做凌迟。

    做过这种事情,再理解“落后就会挨打”,会有全新的认识。

    杨锐一直在尝试理解自己,理解这个全新的世界。

    不理解不行,他要是想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那随便找一个舒服点的政府机关,干些清闲的工作,买点邮票什么的,养老送终都不用操心,可要想做一番实业,不管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都得充分的了解自己和社会。

    霍老四就是既不了解自己,又不了解社会的典型。

    杨锐既不想被人虐了,也不想放弃到手的力量。

    倒霉的熊科长,正好撞到了杨锐怀里。

    在他亲切的语调里,杨锐好像看到了一种“试金石”似的东西。

    股级干部,差不多是县里最常遇到的干部了,比他们的职位还低的,权力小的可怜,比他们职位高的,寥寥无几。

    要是形容的话,熊科长这样的干部,就像是古代的皂隶,最是欺软怕硬。

    杨锐眯着眼镜,更像在衡量着熊科长的软硬。

    “小杨,你别介意,学校的事都不是小事,上面很关心,我们也很关心。大家都是为了你们能好好学习……”熊科长打着哈哈,想把此事揭过。

    “水井不够用,排水的明渠也不方便,总是会影响到学习的吧。”杨锐一脸淡然的道。

    熊科长张张嘴,好几秒以后才醒悟过来:尼玛,我是不是被敲诈了?

    “熊科长,我这边还有事,要不然,你先回去,过两天我去拜访骆叔叔,咱们再说这些事。”杨锐的威胁接踵而来,一点迟疑都没有。

    熊科长呆住了:这果然是敲诈啊。

    齐渊更是吃惊:现在的学生,也太嚣张了吧。

    杨锐点头示意,转身就要继续他的表彰大会,这时候,他的袖子被拽住了。

    “小杨,你不用担心水井,再穷不能穷教育,是不是?我这个基建科的科长啊,其实就是个打杂的,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累的半死,一点决定都做不了。不过呢,我回去以后,就给局长建议,保证给咱们西堡中学特事特办,把水井批下来。”熊科长算是想明白了,他现在虽然不能确定杨锐说的是真是假,可水井也不是说让他现在就用手挖出来,回去等消息就行了。到时候,真的证实了“骆叔叔”的存在,或者更好的消息,骆叔叔打了电话过来,再挖也不迟啊。

    齐渊急了,水井可以以后挖,罐头和钱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

    他连忙道:“表叔……”

    “工作时间叫我老熊也行,叫我熊科也行,别叫表叔。”熊科长瞪了他一眼,又瞥了杨锐一下,怕他回去以后乱说,叔侄两人一起跑到学校里,给人听去了可不好听。

    不等齐渊反应过来,杨锐呵呵一笑,道:“没关系,我以前小的时候没人看,也经常和老爹出去,他办事,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们虽然是亲戚,但能一起工作,也很难得,比较默契,对不对?”

    熊科长怎么听怎么不对,他这种说法,要让人听去了,就算不变成罪证,也够喝一壶的了,不由哀声道:“小杨,我今天其实是有其他的工作的,因为你们学校的事比较重要,我特意过来一趟,你别说出去了,让熊叔难做。”

    “不会,我到时候一定给您解释。”杨锐一脸我为你好的模样。

    熊科长真想叫一声“祖宗”。

    齐渊总算不是纯傻,听着两人的对话,也不吭声了。

    能教出杨锐这种孩子的家庭,肯定不会是泥腿子了,还是再观望一番算了。

    就在叔侄两个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杨锐突然摸摸头,道:“我突然想起来,你刚光说了水井,没说排水的明渠的事。”

    “明渠……修渠是有点麻烦的,你们的位置比较特殊……”

    “夏天一脚泥,冬天半块冰,操场排水不好,夏冬两季,操场的利用率就低,你也说了,我们的位置比较特殊,你不把明渠修好,我们都没有运动的地方了。”

    “这个……”熊科长不想点头。他是基建科的科长不假,基建科本身却是不印钱的,每年那么多的支出项目,全送到西堡中学来,他再怎么捞钱?再怎么拿捏校长们?

    杨锐暗骂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咳嗽一声,道:“熊科长既然不准备修明渠,您带着侄子来我们学校,是做什么来了?对哦,听说齐老师一直想调动工作,您是来给他办调动的?”

    “我……就是来看看水井。”

    “水井有什么好看的,人家钻井的说哪里有水,就在哪里钻呗。你这是找了个理由,翘班看侄子来了吧?”

    “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熊科长被杨锐的语言攻击的快疯了。

    都说枕边风难挨,其实就没什么风是好挨的。

    杨锐笑呵呵的递上台阶:“和齐老师没关系,那就是和明渠有关系了?”

    熊科长此时万分确定:咱真的是被敲诈了。

    “是,我也是想来看看排水明渠。”熊科长无奈认了下来。

    “那顺便看看厕所吧,旱厕又脏又臭的,最好能安装一套冲水的设备,干净,也方便。”

    “看看就看看吧。”熊科长垂头丧气的,像是冰川融化了以后的北极熊。

    他现在打定了主意,要等“邵叔叔”的电话了。

    杨锐这才满意的收起了笑容。

    这一轮,他可没有虚张声势。以杨家的资本,认识一名科教文卫的副县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熊科长耷拉着脑袋,不准备管齐渊的事了。

    杨锐笑的露出尖牙,挥手送走了熊科长,目光集聚在了齐渊身上。

    “我……先回去了。”齐渊转身就往宿舍区跑。

    杨锐不屑的撇撇嘴,老远对着他的背影道:“我们最近在搞评选,你注意一下。”

    齐渊不明所以然,却是暗暗记在心里。

    回过身来,杨锐继续颁奖励。

    每个年纪的前25名,都无一例外的得到了一个装着1o元钱的白皮信封,一听罐头和一份奖状。

    奖状是荣誉,也是对奖励的背书,却是黄仁临时想出来的。

    杨锐从善如流的给准备上了。

    125个罐头分罢,满操场都是抱着罐头吞口水的学生。

    然而,就是在这种气氛下,也没有一个学生打开罐头尝一尝。

    最便宜的水果罐头也要七八毛钱,除了将它们拿回家里去,普通学生是不会自己做决定的。

    表彰仪式和颁奖,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

    就在大家以为一切顺利,准备离开的时候。

    杨锐又拿起了话筒,道:“请留步,还要让大家填写一份资料。黄仁,把调查书下去。”

    被他称作调查书的,正是《教师评价表》。

    黄仁是闭着眼镜,将一摞摞的教师评价表,送到每个人手里的。

    而先后收到这个东西的学生,也渐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

第42章 后知后觉

    一千元在21世纪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半个月的生活费,一件衣服,或者一顿饭钱。

    而在1982年,1ooo元过了大部分家庭的储蓄,就普通的四口之家来说,夫妻两人都有工作,甚至一个孩子也开始赚钱了,依然很难攒到1ooo元的积蓄。

    事实上,人们开始感觉有点闲钱,也就是最近两年的事儿,至于摆脱拮据的生活,国人还需要近十年的努力。

    此时的工资报酬,是用来维持基本生存的,储蓄都是从嘴里抠出来的,一顿少吃一毛钱,一个月就能省下九块钱,一年节省1oo元就可以存成定期,小心翼翼的供养起来。不过,要是偶尔奢侈一次,哪怕两个月奢侈一次,以前的节省就全白费了。这种生活,无论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还是3o年后的年轻人,都是不愿意过,或者过的很艰难的。

    好在理想通常是不用花钱的,用8o年代的生活来比较六七十年代,人们亦有充分的满足感。如果没有外国的资本主义做对比,如果不知道外国人的生活方式,8o年代其实是一个纯粹的美好的时代,差不多也是中国前无古人的美丽时代了。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他们是没有1ooo元的概念的,也很少有人见过1ooo元放在一起是什么样子。装在白色信封里的1o元大团结是第三版人民币里最大面值的钞票,足以令其幻想出无数的美好景象。

    然而,再奇诡的幻想,也无法形容他们目前的新潮荡漾。

    给老师打分,给老师评价?

    这种事儿,他们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虽然就在不久以前,教师还被污蔑成臭老九,成了被批判和打倒的一员,但中国尊师重道的传统不是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数千年的传统自有其惯性。其实,学生罢课和烧书也没有持续多久,没两年又搞起了复课闹革命,不继承知识的国家是传承不下去的。

    另一方面,和西方国家不一样,中国的教师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一向很高,科举时代的老师无需赘言,就是8o年代的教师,普遍也有高中或中专以上的学历,说是掌握话语权太过了,分享一部分的话语权还是能做到的。

    不管老师们相对社会其他成员的地位如何,如今的学校教师对学生是纯碾压的,随意体罚什么的只是权力中的一项,稍微厉害点的,还有资格影响学生档案,决定学生的前途……

    正因为如此,杨锐才更想制约这种权力……老师对学生的影响太大了,尤其在家长没文化的时候,学生能否成才,泰半取决于老师。

    然而,给老师评价,好的评价自然没关系,不好的评价,被看到了又怎么办?

    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议论,杨锐再次站到了主席台上,拿起了大喇叭,道:“同学们请注意,我们这次是不记名投票。你不用填写名字,也不用写字,只要填数字行了,咱们是五分制,1分最低,5分最高。比如第一条,教学水平,你觉得普通,就写3分,觉得较好,就写4,觉得非常好,就写5,如果你觉得达不到平均水平,或者达不到让你满意的程度,你就打2分或者1分……”

    数字同样有笔迹一说,但比较起来就非常难了,注意的时候,也容易改变写法,就西堡中学的水平,想来没有哪位老师有这样的字迹坚定能力。

    杨锐一口气说完,学生们的表情果然从疑虑变成了振奋。

    投票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与人口素质没有本质上的联系,原始部落还投票呢,这种方式,天生就带有一种爽感。

    因为你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也许只是一点点命运,也许自己只是决定里微不足道的一环,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种难得的权力,它浑身都沾满了令人喜欢的要素。

    等大家动笔了,杨锐又到主席台下面,吩咐了曹宝明两句。

    一会儿,就有两个大铁桶被搬到了主席台上,里面放了柴火和麦秆,一点火就能燃起来。

    同时,几名锐学组的成员也把桌椅搬到了主席台上。左右两边各是四套桌椅,有纸张和比铺开,在微风下哗哗作响。

    有的学生猜到了些什么,手上的动作更快了,有的学生不明所以然,只能低头做自己的。

    王国华带着几个回炉班的学生,时不时的高喊一声:“都不要看别人的,也不要交头接耳,就和考试一样,填好了或者不想填的,直接把卷子递上去就行了。想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可以留下等结果。”

    这时候的学校,高年级学生欺负低年级学生是很普遍的,低年级学生若是反抗,还会被高年级学生视作大逆不道,往往招来胖揍。所以,除非是非常横的主儿,低年级的学生都不敢主动挑衅高年级的学生,锐学组的大部分成员还是回炉班的,自然又是学校里最老的老生,他们转悠起来,效果比监考老师还好。

    没有一个学生站出来交卷。

    这也在杨锐的预料之中。枪打出头鸟,谁要是这时候交卷走了,指不定就被记住了,徒惹麻烦。

    卢老师等人忧虑的站在自己的宿舍兼办公室前,围成几个圈子,各自讨论着此事。

    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老师们尚无激烈的情绪,不过,不满的情绪还是在酝酿中。

    学生评价老师?有些地方确实搞过,不能说是大逆不道,但人家是政府出面,配合大面积的表彰,现在这个算什么?

    也就是杨锐搞了这么多的事情,才让几个年轻老师按捺住了骚动的心。当然,熊科长和齐渊的铩羽而归,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西堡中学里面,最有背景的就是齐渊了。他的表叔熊科长职位不高不低,权力却是满大的,如今年久失修的学校很多,想要盖新楼买新设备的学校更多,这些事情不管多大的领导点头,最后都要着落在熊科长这里具体负责。教育系统里面,县一中的校长遇到他,都要笑脸相迎。

    如今,大家虽然没有听到双方的谈话内容,结果是看的明明白白。

    学生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老师们也是要明哲保身的。

    好半天时间,也只有几个平日与齐渊走的近的年轻老师,站到他跟前,想方设法的套话。

    在有些紧张,有些兴奋,有些古怪的气氛里,杨锐宣布收卷。

    王国华、曹宝明和黄仁带着人,分成几路将教师评价表收上来,只见上面全是形态各异的阿拉伯数字,根本看不到空白的。

    “当场点票吧。”杨锐按照初中部和高中部,将评价表分给了两拨人,也都是锐学组的成员,坐在主席台的两边,就开始拼命的数数字。

    一些学生回家去了,但大部分人都留在那里等结果。

    刘珊悄然来到杨锐身边,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当场唱票呢。”

    杨锐有点惊讶刘珊主动过来说话,口中自然而然的道:“当场唱票太得罪人了,我只准备给评价高的老师一些激励。”

    “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怕啊。”刘珊微微转了一下身体,两条长腿修长的并在了一起。

    杨锐笑笑:“什么都不怕的,那就不是人了。我也是为了让同学们得到更好的教育。”

    “就靠这个评价表?”

    “学习成绩是一点一点攒上来的,只有把能拿的分都拿了,才有机会拼输赢。老师的教学质量是关键因素,学生一天要花几个小时听他们讲课,这里要尽可能的提高效率和分数。”杨锐有些答非所问,可该说的都说到了。

    刘珊目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锐趁机打量着她。现在的女生穿着都很保守,想要看出身材来,先得女生的身体条件极突出才行。

    就像刘珊这样,穿宽松的运动外套和运动裤,还能体现出前凸后翘的身材,那别说换上紧身时装了,换一套日后普通的合体运动装,都能把人眼镜看直了。

    在没有其他人现此点以前,杨锐对自己的眼光很是自得,也脑补的更彻底:换几件漂亮衣服,再画个淡妆,给刘珊送一个女生或校花的名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其实就是一只漂亮的白天鹅,只是暂时混在了鸭子堆里罢了。

    没多长时间,票数就统计了出来,主席台上的火盆也被点燃了。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杨锐走了上去,朗声道:“因为是第一次评选,我们采取不记名和不留档的方式,结果誊录好以后,会张贴在学校的黑板报栏上。”

    说着,他就将一叠叠的评价表都扔进了火盆。

    操场上一片安静,转瞬又变的沸腾无比。

    出人意料的举措,不免再次掀起了澎湃的讨论。

    杨锐只是微笑,直到练过书法的锐学组组员陈鸿轩把一张红纸写满,他才率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来到黑板报栏,将之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最受欢迎的女老师——李秀梅老师。

    这是初中部的语文老师,年约三十,笑容甜美,性格大方而细致。

    最受欢迎的男老师——庄牧生。

    高中部的化学老师名列前茅,令杨锐略有惊讶,但仔细想想,庄牧生讲课虽然不怎么样,人却很直率热忱,化学一门又不算太难,有人喜欢也不奇怪。

    最敬业的老师被英语老师王芳得到。

    为了纠正学生的错误,她经常提前一两个小时上班,就为了督促学生们早读的效率,大家也都看在了眼里。

    一排十个名字看下去,杨锐对西堡中学的老师们,也有了粗浅的认识。

    一排脚步声自远及近。

    学生们自动自觉的分开了一个口子,却见七八名老师挤了进来,都是相对年轻的男老师。

    “杨锐,这个东西,不太合适吧。”体育老师方雪松自觉身份中立,第一个提出意见。

    表上总共有十个名字,意味着还有2o多个名字没有登榜,对名字不在红纸上的教师来说,这并不令人舒服。

    杨锐微笑,道:“我们学生自己搞的东西,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谁允许你搞这个了?”表情最难看的是初中部的数学老师刘康,他自视甚高,是学校少有的师范毕业中专生,看到高中的卢老师被列为“最负责的老师”,而其本人未能上榜,不由对评价表的感官尽坏。

    这家伙是在拍马屁吧,兴许是暗箱操作?

    刘康有了这种想法,再猜测杨锐的动机,自然全是往坏里去的。

    杨锐却道:“也没人不让搞。我们学生自己评选,自己出钱,用不批准。”

    “没有标准,岂不是胡闹。”

    “也许吧,学生胡闹也算天职吧……”

    “你胡说什么?”

    “完全没必要说什么啊,这是我们锐学组的事,就是一个民间活动,和你们评价领导好不好一样,用不着苛求权威,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工作。”杨锐的理所当然,看的好几个人火大。

    体育老师方雪松都忍不住道:“怎么可能不影响工作?”

    “影响到了也没办法,民间口碑就是这样……”杨锐不硬不软的当着钉子,红纸挂在高处,两边各一个人护着,别人就够不到了。

    正说着,身后有人喊了起来:“校长来了,让校长进来。”

    围观的学生像潮水一样散开,又像潮水一般涌上来。

    “你们在做什么?”赵丹年上场,第一句话就把大家给说懵了。

    “您过来是因为……”卢老师拖长了音问。

    “不是说熊科长来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人?”赵丹年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

第44章 香港苹果牛仔裤

    第二日是星期天,难得的放假日。

    热闹了一周的学校,也稍稍安静了一些。树林里少了拿弹弓的熊少年,鸟雀重回树冠了,生机勃勃;草丛里少了踏青的文艺青年,昆虫安心交配了,德玛西亚;食堂里少了不知饥饱的男女汉子,厕所的臭味都变的枯燥了,余味回甘。

    邵工的儿子邵亮,衣着时髦的出现在西堡中学门前。

    他背了一只此时常见的绿军包,却故意将搭在外的布翻到背面去,铝制的拉链因此裸露了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光。

    上身的海魂衫,下身的牛仔裤,以及脚下的回力鞋也是绝对的时尚潮流。

    海魂衫就是水兵们穿的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衣,也有叫海军衫的,属于年轻人夏天最时尚的选择,又清凉又好看,比后世的阿迪达斯限量版还要帅一点。若是穿这样的衣服上场运动,就和3o年后的学生穿1v袜子踢球差不多,属于奢侈的酷。

    大回力自然更神气,高腰厚底,盗版的就要十几块一双,正版的得36元,还有钱都买不到。不过,无论是盗版的还是正版的,8o年代的回力鞋都是神器级装备,穿它出门,已经不止是帅和奢侈了,还存着嚣张在里面,尤其是穿回力鞋到校外去,没有一定武力值的孩子,弄不好就光脚哭着回家了。

    所以,穿回力的学生和穿布鞋的混混差不多,穿着就有危险,能穿着的更显帅,于是刺激着更多的人去穿。

    偶尔有几名住校的学生经过,看到邵亮,都会远远的看他一阵,若是计算回头率的话,自然是百分百的。

    邵亮似乎习惯了这种氛围,他特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进入学校,然后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周围的平房、操场,以及旱厕……

    肉联厂的厂办中学自然是比乡镇中学好的。正如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公用设施一样,大型国企的永远是最好的,其次是政府部门的,第三是事业单位的,最终才是针对普通群众的。

    因为国企自己有利润,在上缴国家利税以后,他想用多少都可以,自建的子弟学校,当然会精益求精,另一方面,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不管是生产什么产品的国企,都能用自己的产品淘换到好东西。政府和事业单位依靠财政拨款,自然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肉联厂的子弟学校虽然硬件出色,软件却是非常的匮乏,尤其是教师,很难通过正常渠道招募。现在的大学都是包分配的,师范中专都是如此。肉联厂即使想要一两个师范学生的指标,也很难从上级部门得到肯。

    另外,工厂毕竟要优先生产,在人才奇缺的背景下,他们肯定得先满足生产需求,然后才能考虑子弟学校。

    如此一来,邵亮上学的厂办中学虽然有三层楼房和煤灰跑道,老师却多是提干的工人,要说低水平是不对的,可要说教学水平,那还真的不高。

    到现在为止,肉联厂的厂办中学,还没有培养出任何一个大专生。

    成绩稍微好一点的子弟,在读高中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县中,只有中考分数实在太低,又找不到关系的情况下,才会读厂办中学。

    邵亮今年开学的模拟考试,总共只得了12o分,平均每门2o分,已经是差的不能再差。

    邵工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找到了杨锐头上。

    其他老师,可没有给这样的孩子补习的兴趣。就算碍于情面,也没有人认为邵亮能考得上大学。

    这可是尖子生也有可能回家务农的年月,谁又敢打这样的保票。

    “你们学校有个叫杨锐的,你知道吗?”邵亮拦住一名学生问了起来。他得来老爹的吩咐,不得不来走一遭,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被拦住的学生上上下下的看了他一会,问:“你找锐哥做什么?”

    “找他有事。”

    “有啥事?”这学生衣服机敏的模样。

    被盘问了。邵亮无奈的叹口气,道:“找他补习,我是西堡肉联厂的,和他认识。”

    “认识啊,那往前面走,到了红门的地方,就是体育室了,锐学组的人整天在那里。

    这学生履行了自己的反情报职责,又看了一会邵亮的回力鞋,才轻飘飘的走了。

    邵亮一路走一路看,很容易就找到了体育室。

    不大的两间平房里,此时塞满了人,有的站不下的,还站到了外面。

    邵亮伸头围观,在人群的中间,看到了杨锐。

    和他想象中的不同,此时的杨锐穿着普通,但眼神明锐有神,颇有领袖气质。

    经过这么久的培养,如今的锐学组已有五十多人,全部听从杨锐的号令,在试卷销售良好,报酬放稳定的情况下,团体意识空前膨胀,杨锐就算没有领袖气质,也会给培养出来。

    只听杨锐的声音深沉而清晰,说:“……为了出这个信号,我们做了许多的准备,如今,到了我们扩散信号的时候了,接下来,我们将按照教师评价表上的顺序,一一前往谢师。分配到任务的同学,一队注意带上谢师的礼物,二队拿好鞭炮,按时燃放,三队注意维持我们的队形,把锐学组的成员和围观的人分开,不要被分散了。另外,谢师的时候不能干扰到老师的正常生活,负责外围的入组积极分子,注意讲故事,一定不能自相矛盾,掌握到各位老师的细节,不能弄混了……”

    邵亮听的云里雾里的,思维却是更加清晰的想:又在装神弄鬼了吧。

    却见杨锐话音刚落,周围的一群人齐刷刷的散开,各做各的事去了。

    只有他被晾在中间,与杨锐面对面。

    “你是哪个学校的?”杨锐打量了他一番,确定本校没有这么潮的学生。别的不说,邵亮一身行头就要5o块往上,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还多,是农户家五分之一以上的年收入,西堡中学可没这么豪富的学生,也没有这种时尚概念。

    邵亮笑笑,道:“我是邵亮,找杨锐。”

    “我就是了。”

    “我是邵工的儿子……”邵亮反过来打量着杨锐,感觉他就是个年龄与自己相当,穿着更土气的学生,心下越肯定的问了出来:“你是怎么骗到我爸的?”

    “什么?”杨锐更惊讶,邵工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送给西堡中学一批罐头,就是为了请他补习,这怎么冒出了骗子?

    邵亮哼哼了两声,道:“我不知道你给我爸灌了什么迷药,总之,我是不会到你这里来补习的。我专门过来,也就是给你通知一声。”

    说完,他警惕的看看旁边膀大腰圆的曹宝明,转身就走。

    “等等。”杨锐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罐头都送出去了,留下这个人情就不好还了。

    邵亮意料之中的停了下来,道:“我就知道,不甘心吧?”

    杨锐指指自己的鼻子,没法接话。

    “我有一个主意。”邵亮呵呵一笑,拉开绿军包,从里面拿出一条牛仔裤,道:“我不到你这里补习,但我也不告诉我爸,给你节省时间,也给我节省时间。另外,我再送你一条牛仔裤,等我爸问起来的时候,你要帮我把谎圆起来,咱们各得好处,怎么样?”

    说着,他就把牛仔裤丢给了杨锐。

    杨锐以前做补习老师的时候,也遇到过邵亮这种学生,没想到回了8o年代,还能遇上,不由失笑,道:“你或许觉得是个好主意,我可不觉得。”

    “你还想多骗点是吧?其实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平分,我还能帮你。”邵亮说着一抹头,做出个帅气的动作,道:“先看裤子,香港苹果牌的,溪县可买不到。”

    “香港……苹果牌的……牛仔裤?”杨锐被这三个连接词给惊住了。

    邵亮更得意了,道:“没见过吧?广*州走私过来的,一条就要1oo多块,这条算是送你的见面礼。你只要按照我说的来,以后有新货,都按进价卖给你。”

    为了增加可信度,邵亮更是捞起了自己的海魂衫的下摆,露出了腿上的苹果图标。

    一只完整的红色大苹果,就此展现在杨锐面前。

    “还真是……香港苹果啊。”杨锐颇有些感叹。

第45章 晚来的感谢

    “现在的大城市,就流行这个,咱们溪县落后,不过,也该流行起来了。”邵亮以为把杨锐镇住了,也悄然松了一口气。

    在别人的地盘上,太招摇是有危险的。曹宝明等卧推组的同志正在帮忙搬罐头,一个个肌肉鼓起,还是有点震撼力的。

    “你在卖这个裤子?”杨锐翻看着香港苹果牌的牛仔裤,想笑又不好笑。

    其实,苹果公司的确卖过牛仔裤,但香港苹果,就很难追溯其起源了。

    邵亮拿出来的牛仔裤还是带着喇叭腿的细腰牛仔裤,纯粹的8o年代品味,此时倒是非常流行。

    “随便耍耍。”邵亮担心杨锐告密,打了个马虎眼。

    杨锐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

    8o年代卖衣服,其实是个挺不错的营生,赚到钱的人很不少,尤其是能说会道,有点大众品味的,得到5o%以上的利润轻而易举。

    不过,杨锐是得了邵工的人情的,不能看一眼就放任自由了。观念归观念,承诺归承诺,不可混为一谈。

    邵亮会错了意,不满意的道:“一条牛仔裤还不行?你胃口也太大了点吧。你仔细看看,这样的牛仔裤,几十块钱都买不到的。”

    “不是牛仔裤的事。”杨锐笑笑,将之丢了回去,道:“收起来吧,我不穿这种。”

    “你是不会穿吧。”邵亮不爽的提了提胯,也没多话,就将牛仔裤放回了绿军包里。

    杨锐叹口气,这牛仔裤他还真的不会穿,因为太低腰了,都不是系在腰上的,直接系在胯上了,紧的仿佛能多挤出二两肉似的。

    也就是8o年代了,再过1o年,到哪里去找满街的排骨精,这裤子给他前世的胖子身材穿,裁开了也就是一条腿的料。

    邵亮毕竟是个学生,摸不清杨锐的想法,不由问道:“你想要啥,直接说吧,就我身上的东西,随便给你选一个怎么样?”

    他身上最贵的是牛仔裤,进价22块,然后就是回力鞋,但都是街面上的硬通货。

    杨锐笑着摇摇头,道:“说给你补习,就是给你补习,这事没得商量,要不然,我没法给邵工说。”

    “我就说在你这里补习,不就完了?”

    “不行。”杨锐摇头,缓了一下,道:“我这么说吧,不管你以前的成绩如何,在我这里补习,多的不敢说,考一个大中专是很容易的,要是努力一点,大专也不难,本科得看你的基础,但也是很有机会的。不管怎么样,我建议你试一试,别急着下结论。”

    肉联厂的厂办中学,教学水平比西堡中学要差不少,别说和回炉班的尖子生比了,高二毕业班的学生,大部分也比他们强。

    但就像杨锐说的那样,只要正常读到高中的,也就是能达到中考平均分的学生,再用些功,其实都能考入大中专。

    当然,大中专的学历和高中是一样的,等于浪费了三年时间,就换了一个分配名额,不能说是一个上好的选择。

    可话说回来,大中专所代表的分配名额也是有价值的,以邵工的能力,安排一个高中毕业生回厂,和安排一名中专生回厂,不仅难度不同,安排的工种也不同。

    至少到9o年代中期,中专还是个说得过去的文凭,比高中强了不少,尤其在基层吃香。

    厂办中学的子弟本来就没有考上大专的记录,许多学生辛苦复读,也就是为了一个大中专的名额。

    杨锐觉得,自己能做这样一个保证,也算是对得起邵工的帮忙了。

    然而,邵亮并不领情,还有些急眼的道:“你骗我爸,我不和你追究,你别耽搁我时间啊。”

    他指着自己的大腿上的红苹果图标,道:“你知道我一天能赚多少钱?唉,我让你瞎猜什么啊,得了,我先走了,有空也别联系。”

    邵亮背过身,动作很帅的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杨锐低头看看自己的绿军裤,没觉得有啥不好,口中又道:“你先留一下,人别走了,宝明……”

    他刚说完两秒钟,曹宝明就将反应慢的邵亮给逮住了。

    邵亮挣扎了两下,没能解脱,又气又急的瞪着杨锐,问:“你要做什么?”

    “时间来不及了,你先跟我们去谢师,回来了,咱们再谈。”杨锐又将苏毅叫了进来,让他和曹宝明两个人押着邵亮。

    看到这么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邵亮顿时蔫了,说:“没想到你还是混街面的。”

    “我混什么街面啊。”杨锐摇头。

    苏毅却是知道些街面手段,低头看了一眼邵亮的回力鞋,弯腰就把他的鞋带给解了下来,再一翻手,他又把两只脚的鞋带给系到了一起。

    “行了,你就走我们前面,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走的慢了,我揍你,你走的快了,我揍你。你要是敢跑,那就别让我追上,否则,你让我跑了多远,我就给你多少捶,你听明白了没?”苏毅拍了拍邵亮的脸颊,手掌上的老茧打的人生疼。

    邵亮在街上偷偷卖货,认识的人多了,立刻有了判断,乖乖的低头说:“明白了。”

    苏毅满意的点头,然后冷不丁的出脚,揣了他一个大马爬,道:“你明白什么?知道我怎么揍人吗?你就明白了?”

    杨锐看的目瞪口呆。作为8o后的胖子,他虽然经历过8o年代,却没做过8o年代的小青年,哪里知道此时的学生竟是如此的生猛。

    邵亮却是知道的,一股脑的爬起来,更乖巧的道:“您说的对,是我错了。”

    “别再犯了,得,头前带路。”苏毅高抬着头,又轻踹了他一脚。

    邵亮没事人似的笑。

    这算是校园暴力吧。杨锐琢磨着,却是没多话。

    尽管在21世纪人看来,校园暴力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但在8o年代,“校园暴力”不算是一个有效的名词,它甚至都不算是一个名词。

    学生被老师打了,学生被学生打了,学生的鼻子破了,学生的脸肿了——在许多人看来,这都不算事。

    和社会上的暴力行为比起来,学校仍然显的简单纯净。

    另一方面,暴力的确是执行个人意志最快捷的方式。不再叫嚣的邵亮像是个幽灵似的,跟在杨锐身后,再不敢带来丁点的麻烦。

    而锐学组成员,则带着数量众多的物品,浩浩荡荡的来到宿舍区。

    “砰砰”

    “砰砰砰”

    杨锐先敲响了李秀梅老师家的大门,她被推选为“最受欢迎的女老师”,得到了过半数以上的票数。

    “咔嗒”一声,门开了。

    露出脑袋的是个男人,他奇怪的看看外面的学生,点点头,回头叫道:“秀梅,你的学生。”

    刘珊和黄仁分别站在杨锐的两边,有点紧张的握着手里的东西。

    脚步声迅响起,没几秒钟,就见李秀梅老师敞开了大门,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了?这么多人。”

    “李老师,我们是来谢师的。”杨锐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手往后面一招,做好了准备的二组成员,立刻敲起了锣鼓,并点燃了鞭炮。

    锣鼓是学校体育室里的标配,不管是开运动会,还是领导检查,没有锣鼓喧天的配合,肯定是不行的。

    鞭炮则是山下买的2oo响大地红,声音又大又脆,几下就把宿舍区的老师们给吵了起来。

    8o年代没有商品房的概念,土地也都是属于国家的,家不在本地的老师,都会住到学校的宿舍里来,整个宿舍区就像是一个小型社区似的,有老师,有家属,有孩子,不大一会儿,就把李秀梅老师家堵的水泄不通。

    鞭炮燃放结束的同时,杨锐立刻大声道:“感谢李秀梅老师的教导,您是同学们评选出的,最受欢迎的女老师。”

    接着,包括杨锐在内的所有锐学组成员,都像是被扣了扳机似的,直直的鞠躬。

    整齐的动作,给人以非常正式的感觉。

    性格温婉的李秀梅都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有搞明白情况。

    看热闹的人也都愣住了。

    锣鼓鞭炮组成的庆祝并不是杨锐明的,过去十年,知青下乡,支援边疆等等活动,都伴随着这种热闹的场景。

    但眼前生的情况,显然与之不同。

    杨锐笑了笑,从王国华手里接过装了四只罐头的礼品盒,递给了李秀梅老师,扬声道:“李老师,这里的四只罐头是最受欢迎女老师的奖品,请您收好了。同时,我代表锐学组成员,再次感谢您的奉献。”

    学生们又鞠了一次躬,然后纷纷散开。

    李秀梅这才闹清楚状况,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不用专门这样子……”

    “受到大多数学生的欢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李老师能做到此点,我相信付出良多,大家只是想表达谢意……”杨锐自己也做了好几年的补习老师,深知要得到学生的欢迎是如何的艰难。

    学生是很敏感的群体,尤其是中学生,正处在价值观的重塑期,并不是提高了他们的学习成绩,就会得到他们的欢迎,同样,放任自由,也不是受欢迎的关键。

    要让学生们满意,受到学生的欢迎,需要耐心细致的交流,认真仔细的教学,深入的关心和充分的放权……简而言之,要让一个班的学生喜欢自己,比让领导喜欢自己难多了。

    正因为如此,杨锐虽然提前准备了讲话内容,语气却是无比的真诚。

    李秀梅心有所感,眼角不由自主的变的湿润起来。

    在一所乡镇中学,作为一名普通的教师,不停的光热,这本身就是一种奉献。

    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这是简单的付出。

    批阅无穷多的作业,誊刻各种试卷,不断的分析了解学生们的需求,这是复杂的付出。

    与学生谈心,帮助学生,保护学生,资助学生,这是困难的付出。

    李秀梅不需要别人来感谢自己的奉献,但她确实需要自己的努力和付出被肯定。

    学生们的肯定,毫无疑问是最真诚,也最有价值的。

    几乎是一瞬间,李秀梅的文青意识就被勾引了起来,两行泪珠,也随着她的脸颊滑落。

    “妈妈。你怎么哭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扒着父亲的小腿,探了出来。

    “妈妈没哭,是高兴。”李秀梅弯腰抱起了女儿。

    五岁的小姑娘,懵懂而可爱,伸手抹开母亲的泪珠,却引来了更多的泪水,不由陷入了困惑。

    看着女儿的表情,李秀梅又想哭,又想笑。

    为了方便上班,她在女儿9个月的时候,就狠心断奶了。

    为了备课,她经常工作到深夜,吵的女儿和丈夫睡不好觉。

    为了购买资料,她不仅降低了自己和丈夫的伙食标准,也降低了女儿的伙食标准。

    为了走访学生家庭,她磨坏了鞋,走伤了脚。

    即使生活拮据,可她还是尽可能的帮助经济困难的学生,希望他们不至于因贫失学……

    李秀梅偶尔也会想到回报的问题,想到值不值得的问题,但在这个激情澎湃的年代,她更愿意去做事,而不是去想事。

    只有午夜梦回,她才会幻想有一天,能有曾经的学生,来到自己面前,说一句“老师,谢谢你”。

    直到今天以前,这都是一个幻想。

    有幸走出山区的孩子难得回来,留在山区的孩子生涩而害羞。

    李秀梅总是安慰自己:学生们还小,等年纪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但随着光阴的流逝,她已渐渐的将那些念头埋在了心底。

    直到这一刻,迟缓的,浓烈的,喷涌而出的幸福感,令她紧紧的抱住女儿,并毫不犹豫的收下了那红色的礼品盒。

    这是晚来的感谢,却不仅仅是杨锐的感谢。

第46章 来硬的

    锐学组继续前进,以相似的流程,完成了宿舍区的六名老师的拜访,然后又浩浩荡荡的下山,继续拜访住在西堡镇的四位老师。

    整个西堡镇地区,都被震动了起来。

    除了过年,当地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了。

    随着第一挂鞭炮的响起,开始有孩子,接着是年轻人和大人,追随着锐学组的脚步,跟着看他们如何拜访西堡中学的老师。

    于是,西堡中学的老师们的名字,也因为围观群众的口口相传,迅变的令人熟悉。

    柳光荣。

    冯沙。

    庄牧生。

    ……

    在这个消息封闭的年代里,报纸和收音机就是他们所能接触的全部公共媒体了,除此以外,人们只有八卦和故事来做娱乐。

    什么论坛,什么qq,什么微信,什么自媒体,这个年代通通都没有。就连电视都少得可怜,节目也非常少。

    本地中学的老师们,哪几个更好,本身就是个不错的故事。

    到了最后,因为围观的人太多,以至于惊动了镇政府和派出所,一些警察带着手铐上阵,才将好似游行的队伍分隔开来。

    好在派出所的所长就是杨锐的姑父,教育了杨锐两句,就将他们给放回去了。

    声势已起,也不用杨锐多做什么。锐学组诸人招呼一声,开始打到回府,镇里的兴奋却才是刚刚开始。

    不少人都跑到老师家里去打招呼,一个镇里的人,本来就沾亲带故的,要找个理由聊天,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不论有没有被拜访,老师们都很高兴。

    现自己做的事有意义,这本身就是一种令人兴奋的要素。军人可以拿着微薄的津贴驻守高岗,华人科学家可以放弃国外的优渥条件毅然回国,革命者可以提着脑袋为理想而战……

    金钱不会是人生唯一的推动力,但做有意义的事,或者说,让自己做的事有意义,是人生所必须的动力。

    杨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身处乡镇的老师们,需要的是什么。

    事实上,即使没有获得鞭炮和鞠躬待遇的老师,也微笑的看着眼前生的景象。

    全部仪式结束,回到西堡中学已是傍晚时分,杨锐让人取了1o只肉罐头,加入到了锐学组豪华晚餐。

    在全面竖立了锐学组的形象以后,他也不再顾及人们的闲话。

    5o多名锐学组成员,还有二十多名入组积极分子占据了食堂的一角,吃的满嘴流油,兴高采烈。

    最近一个月,生了太多值得值得讨论的事,对这些少年人来说,类似的话题,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邵亮被苏毅安放在了靠墙的一侧,有些闷热,但他还是尽可能的不去吸引他人的注意,自顾自的吃着分给自己的一碗面。这么多名热血年轻的学生,绝对不是他愿意招惹的。

    一会儿,杨锐端着面,坐在他对面,问:“有什么想法?”

    “你碗里的肉比我多。”

    杨锐低头看看碗里的红烧肉,挑了一只,乐滋滋的大嚼,道:“你在加入锐学组以前,差不多就是俘虏的待遇,有肉汤喝就算占便宜了,还想吃肉?”

    “那我要是加入锐学组了呢?”邵亮虚情假意的问了一句。他靠着卖牛仔裤,每周都能赚到上百元,一个月下来,少说有六七百元的盈利,吃肉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要不是他的老爹固执的要他读书,邵亮早就辍学做生意去了。不过,今天生的一切,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总有点怪异的感觉,更想听听杨锐的想法。

    “锐学组不是你想进就进的,你现在写申请,就相当于49年反正,吃肉还是不太可能的,总归还是能吃饱的。”杨锐心情挺好,声音清朗,引的周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邵亮被他调戏了也不恼,道:“你这么说,反正不反正,结果不都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不过,你现在都落到我手里了,要你干什么,还不是由我说了算。”杨锐眯着眼。她今天也花了些心思考虑如何处置邵亮,最终决定,还是来硬的比较好。

    用温暖的心来融化叛逆少年的心,这种故事拍成电视剧,还是很受大妈们欢迎的,可杨锐又不是电视剧里的人物。

    他的事情多着呢,更不是什么教育专家,只是出于对邵工的承诺,再加上给大舅帮忙的心思,才准备帮邵亮一把。

    杨锐真的没有心情,去了解邵亮的心理活动,他只是准备给邵亮补习罢了。

    以前的文人大儒教学生的时候,也没有像西方人似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中国人开始惯孩子,怎么也到了8o年代末了,像是邵亮这么大的小伙子,个顶个的皮实。

    因此,杨锐在邵亮怀疑的眼神中,命令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在西堡中学读书吧。学校的老师你也见到了,至少认真负责。每天中午和下午的时候,锐学组讲课,你也过来参加。然后是晚自习时间,你要完成每天布置的作业,人就留在学校里好了,就住在……苏毅,你们宿舍还有铺位吗?”

    “有,不够我再拖一个架子床回去。”苏毅痛快的抹嘴,不怀好意的盯着邵亮笑。

    邵亮心下一亮:“我不回家,我爸肯定着急……”

    “我给他打电话。”

    “打电话说不清楚,再说了,我啥东西都没带……”

    “我让你爸送来,今晚先将就一下吧。”

    “我不想在西堡中学读,我在学校还有同学呢。”

    “那就没办法了。”杨锐一副传销头子的架势,只要不放人,坚持上课,大学生都能给你洗脑成文盲,何况他还有邵工的尚方宝剑。

    邵亮还算是聪明,见得如此,把碗一放,道:“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准备上学了,上课也不听,考试更不会好好答题,你就算放我走,也是浪费时间。”

    “上课不听,考试不答,的确是有点问题哦。”杨锐摸了摸下巴,一副思索的表情。

    邵亮反过来劝道:“你不如现在放了我……”

    “不听讲就抄写吧。”杨锐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先从英语单词抄写开始吧,每个单词抄1oo遍,早晨抄1o个单词,中午抄1o个单词,晚上抄1o个单词,坚持一个月,增加几百个词汇量没问题。到时候再抄十几篇作文,英语考个四五十分估计不难……”

    邵亮慌了:“抄这个东西有啥用,再说了,我考试不好好答,你一样没法交差。”

    “我是还你老爹的人情,不用交差。”杨锐说着一顿,又道:“你抄写过单词的本子,我会给你收好的,到时候拿给你爸一看,他就明白了。”

    “我不抄。”邵亮祭起终极法宝。

    杨锐向苏毅努努嘴,道:“你们两个结成学习班子,你不抄,抄的不好,抄的不够,抄的难看,都是苏毅的错。”

    他摸摸邵亮的头,道:“我劝你抄写的时候用心一点,这样效果好点。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只要不是傻子,他抄1oo遍单词,总能记得住。”

    邵亮傻了,半天才道:“你这么整,是浪费我赚钱的机会。”

    “82年做个体户?还是未成年?”杨锐瞥了他一眼,道:“我十有*是浪费了某些执法人员赚钱的机会……耽搁一两年,读完高中再决定人生目标,我觉得稳妥一点。”

    “我不想稳妥……”邵亮梗起脖子。

    杨锐摆摆手:“我不是你爸,我管不了那么多,先抄两个星期的单词吧,到时候我叫你老爹过来,你们自己谈。”

    邵亮气的大叫起来,被苏毅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杨锐伸了个懒腰,暗自摇头。他对现在的社会治安和法律制度是抱有悲观态度的。后世人看8o年代的生意人,只看到了他们赚钱容易,却没注意到商业环境的恶劣。商业行为不受保护且不说,任何一名领导的脑洞大开,都可能导致原本合法的事情变的不合法。掌握有不受控制的权力的机构和个人很多,不管是国企还是行政部门,都有直接处罚商人的能力。黑社会更不用说,有时候一个乡村都有两三个团伙。

    这种混乱的环境,虽然可以浑水摸鱼,却又使得商业风险的几率无限增大,要想成功闯出8o年代,着实不易。

    杨锐远看了一眼邵亮,随手拿出纸笔,开始制定新的教学计划,同时开始考虑,如何将自己的补习教程,加入到学校的正常课程里去。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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