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才是神仙
化学考试结束以后歇了半个小时,接着又是英语。
杨锐虽然场场小憩,仍然被拖的浑身难受,其他学生更不必说,各个都是用脑过度要翻肚皮的样儿。
但到试卷上桌的时候,再惫懒的学生都打起了精神,认真作答。
杨锐初时有点惊讶,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在这82年的时空里,能有题做都是种幸福。
如今在市面上,成系统的高考模拟题不过三种,分门别类的理科试卷也屈指可数,且不说它们的制作水平如何,先一点,高考命题组的老师,肯定是看过这些题目的。
因此,若是只做大众题目,除非已经融会贯通的学霸,其他学生的临场挥总要差一些。
各个学校的老师出的内部题目,虽然不像是出版试卷那般面面俱到,总归能够补足学生们的短板,是高考的旅途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对学生们来说,这些题目就像是陪练喂招,相当难得,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师长心血,所以再苦再累,都会支撑着做一遍。
杨锐没得选择,一手拖着腮,一手拖着笔,用了一节课的时间,将英语试卷答完,大致算算,肯定能得到的分数8o有余,再回头检查一番,提高的亦是有限。
他的英语水平只能说是一般,考研的时候得了55分,虽然比大部分学校的单科录取线多了15分以上,但比真正的95学霸还是差了许多。读研期间,他被迫翻译了不少的外国文献,都是为了让导师阅读方便,自己的阅读能力倒是有所增涨,可语法之类的必考项目就落下了。
8o年代早期的高考英语,对语法的纠结像是女人对体重的纠结一样,杨锐想要大杀四方却是不易。
“算了,数理化满分就够了。”杨锐也不去管那些似是而非的语法题了,就此罢手。
其实,8o多分的英语,对乡中的学生已是神一般的存在,这些上了高中才接触英语的学生,与后世那些幼儿园就开始双语教学的孩子是没法比的。
回到宿舍,累了一天的学生们倒头便睡,教师宿舍那边却亮着灯,彻夜未眠。
学校给每个科目抽调了一名老师,要他们当日就把卷子给批出来。
理科回炉班68人,说多不多,说少不说,两个人分头批改,熬夜是免不了的。
班主任卢老师教的数学是早上考的,他午休了一个小时,就窝在房间里批改试题。
学校的老师没有办公室,但有自己的**宿舍。大部分老师都把宿舍当成了办公室,平日里批改作业,教训学生,也都在自己的宿舍里。
卢老师和另一名数学周老师正好是邻居,两人商量好了一人批大题,一人批其他小题,就将卷子给分开了。
差不多到晚上八点,卢老师才将自己这边的3o多份试卷大题批完,在给最后一份试卷认真写了注解以后,匆忙去敲隔壁的门。
“老卢批完了?”周老师三十多岁,是个大烟鬼,两只手指头熏的像是腊鸭似的,衣服裤子都有烫出来的破洞。
“批完了。”卢老师看着里面烟雾缭绕的样子,隔着门槛把卷子递给了他,道:“你这是做神仙呢,我就不进去了。”
“我不是神仙,你才是神仙。”周老师笑的露出大黄牙,把手里的烟放到烟灰缸里,拍了拍手,从窗台上拿起一叠卷子,交给他道:“最上面一份,你仔细看看。”
“看什么?”卢老师不明所以。
“你一看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周老师一把拽过他手里的卷子,拿烟关门一气呵成,然后隔着门道:“卷子明早给你。”
“好嘞。”卢老师摇摇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回到自己房间,开灯看题。
这一看,他立刻就愣住了。
一连串的对号,自上往下,自左向右,工整的像是排队似的。
卢老师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才明白老周的意思。
这份卷子的小题竟是全对。
“怎么可能?”这是卢老师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卷子是他出的,题目的难度,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这要拿到县中或市一中去,有学生把小题全答对,也不出奇。
可乡中学生的水平,哪里有那么高,要真是这么厉害,又何至于到回炉班重读?早拿着录取通知书,屁颠屁颠的上大学去了。
卢老师心底冒出了一团怒火,这定有人到我的房间里,偷走了答案。
太嚣张了。
卢老师“唰”的拿起试卷,准备看看谁这么大胆。
“杨锐……杨锐!”他读了两遍,才把此杨锐与彼杨锐对上了号。
确定了名字,卢老师的怒气突然散了一些,继而泛起了些微的怀疑。
他对杨锐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杨家两代书记的家教也很严格,自觉那内向的孩子,做不出这胆大包天之事。
“难不成,是别人给了他答案?”
想到这里,卢老师开始翻看其他人的试卷。
刚拿回来的34份卷子很快被他翻了个底掉,这下别说是全对的了,能有一半红勾的都寥寥无几。
回忆他刚才批改过的另34份卷子,大题都做的七零八落,离满分的标准实在相差太大。
卢老师想不通关窍,下意识的拿起杨锐的卷子,看向他的大题。
“正确,正确……正确……步骤全对,算式一个都不少……”卢老师越看越觉得怪异,杨锐答题的步骤,比他的答案还要详细清晰。
要说小题可以直接抄袭最终结果,大题的详细步骤,却是他预先准备的答案里没有的。
也就是说,杨锐用的答案不是他事先准备的答案,要抄袭这样的考卷,先得有人能做出这些大题。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找遍全县,能把高考难度的数学卷子答出满分的,敢说一个都没有。就是那几个老资格的大学生,这么多年不接触高中数学了,也不可能为此专程复习。何况答的如此详细,那费的功夫就更多了;
怎么想,这都是奇怪的事。
如果真的是杨锐抄走了试卷,那连答案一起抄走不就行了?何必费那么多事。
除非……
是杨锐自己做的题?
这个念头出来,卢老师一下子坐不住了。
怪不得老周不肯细说,这事根本没法解释。
可不这么解释,又能怎么解释?
卢老师在满腹疑惑之中,批完了所有的试卷。
他却不知,同样疑惑满满的,还有其他物理化学和英语老师。
……
第9章 120分
数学满分是很不容易的,有的人也许总能得到95%甚至99%的分数,可要说满分,总归是不好得的。后世的高考数学,一个省平均不过几十人的数学卷满分,有的自主命题较难的省份,全省只有一两个满分的。
在西堡中学不长不短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学生满分的记录。高考没有,模拟考没有,就连平时的测验也没有出现过。
卢老师捏着杨锐的卷子,只觉得无奈又怪异。
这一次的试卷以模拟7月份的高考为主,回炉班学生的成绩也多在高考成绩上下浮动,其中分数最高的82分,相当于百分卷的69分,最低的只有个位数,是个偏科严重的新生。
杨锐过第二名38分,比他自己不久前参加高考时多了8o分。
这样的成绩,在始终关注他的卢老师眼里,根本无法解释。
“还是单独询问一下吧。”卢老师想到此处,将杨锐的卷子给抽了出来,塞到了最下面,方才施施然的走进教室。
学生们正襟危坐,齐齐看向卢老师。
8o年代妥妥的是学霸的时代,此时的人们完全是把高考当科举来看待的,不论是学生还是社会人,讨论到学习和知识的时候,依然饱含着崇敬。
在这种环境下,学生们对分数的重视是前所未有的。
班长刘珊微微捏紧拳头,大声道:“起立!”
“老师好!”学生们齐声喊了问候语,继续盯着讲桌上的卷子。
刘珊微微扭头,瞅了杨锐一眼,试图看出他的心虚。
杨锐的表情平静如水,一点没有要开牌的窘迫。
“他还真能考一个高分不成?”小姑娘哪里知道什么是扑克脸啊,心里不由自主的散起了思维。
卢老师平常喜欢开堂的时候讲两句,今天却没了兴趣,拿起面上的第一张卷子,道:“李学工,82分,考的非常好,过来拿卷子。”
底下出悉悉索索的惊叹声。
在37o分就能读本科,34o分就能读大专的年月里,82分的数学实在让人羡慕。
李学工一脸喜悦的站起来,将自己的卷子拿了回来。
卢老师咳嗽了一声,道:“好好看一下你丢分的几道题,平时紧张起来,要给自己掐时间模拟考试,高考的时候要能有这样的挥,不就省了这一年的时间?”
李学工呐呐的低下头,说:“我考试的时候,心跳的特厉害……”
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李学工的高考数学只有61分,整整少了21分,再加上略有偏科,最终也只有35o多分,离本科差了一大步。
这样的孩子,往往是很不甘心去读大专的,因为毕业以后的区别实在太大,还不如多复读一年,幸福一生。
回炉班里多的是这样的学生,尤其是家庭条件并不十分好的学生,之所以年复一年的回炉,就是因为离分数线太近,近的不忍放弃,才会咬牙坚持。
反而是那些分数差了很多的学生,确定自己无法过线,最多复读一两年就会黯然离开。
杨锐仔细的看了李学工一会。胆小怯场说明他有畏惧,知进退。在这样的环境下能考82分,说明他还不乏毅力,比起有些熬了五六年的回乡知青,李学工更值得培养。
他默默的将这个名字,填在了一个崭新的红皮笔记本上面。
台上,卢老师又拿起了第二张卷子,都不用看,就道:“许静,71分……太粗心了,函数部分要多做练习,填空题丢分太多了。”
第二名和第一名的差距最大,当然,这是没有计算杨锐的情况下。
“知道了,谢谢卢老师。”和许静的名字不符,这是个虎背熊腰的女孩子,粗壮的手臂和壮硕的腰肢是常做农活锻炼出来的,红扑扑的脸蛋给人一种七十年代宣传画的感觉,整个人倒是异常活泼,取卷子的短短几步路,就能和人打闹起来。
这才是真的女汉子啊,家里多半也是把他当汉子一般用了。杨锐偷偷评价了一句。
卢老师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的念下去,很快到了班长刘珊,她是第六名,65分。
卢老师把卷子交给她的时候,特意指了指卷子上的污渍,道:“扣了你5分卷面分,以后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弄脏卷子。否则到了考试的时候,被阅卷老师以为你是有意标记,那就麻烦了,知道吗?”
“知道。”刘珊低下头,心里暗恨杨锐,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污了试卷,那就该是7o分,第三名才对。
将卷子收好,刘珊正要转身,又停了下来,问:“卢老师,是按分数高低卷子吗?”
卢老师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刘珊不敢多问,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卢老师继续卷,每份毫无例外的都要点评两句,他觉得这种时候,教育效果最好。
王国华得了46分,最重要的是,他的三角函数题只扣了两分的步骤分,由此证明背题确有效果,不免抓耳挠腮,兴奋不已。
刘珊竖着耳朵从6o分听到3o分,还没见杨锐上台,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失望。好笑是因为杨锐的豪言壮语,失望是因为他误人误己,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快到下课的时候,胡燕山也拿回自己的卷子:15分。
对此,胡燕山表现的满不在乎,还坐在后排,点燃了一根烟,以传播自己的情绪。
但在弥漫的轻烟背后,他的眼睛却盯着王国华和杨锐。
胡燕山消息灵通,王国华以前的成绩,他一问就知,两相比较,自然知道他长了分,而且长了近2o分。
离高考结束才多长时间?这个王国华和杨锐的学习小组,要真的有用,他倒也想加入进去。
现如今,别说是供电所所长的儿子,就是供电局局长的儿子,也削尖了脑袋往大学里钻。
后半辈子是喝汤还是吃肉,就看能不能通过高考这道坎。
胡燕山可不想走当兵复原招工提干的路子,那太辛苦了,而且耽误时间,升的还比别人慢,憋屈。
不过,老师还没有喊到杨锐的卷子,又加深了他的疑惑。
后面几人的卷子很快完,卢老师看看手表,道:“大家课间休息十分钟,我下堂课开始讲卷子。”
正胡思乱想的胡燕山连忙看向杨锐。
这家伙没拿到卷子,依旧镇定自若,不由的让胡燕山浮想联翩。
他立刻站了起来,把烟头在桌面上一拧,喊道:“卢老师,杨锐的卷子没呢。”
说着话,他就冲到了讲台处。
卢老师的手脚慢,又在许多学生的视线下,一时间竟不知将最后一张卷子放到哪里去。
胡燕山不客气的从讲台上捡起,一看笑了:“这不就是杨锐的?您给忘了吧,我看看,这考了12……12o分?”
……
第10章 满分又满分
12o分可是满分!
听明白的一脸呆滞,没听明白的连忙掏耳朵。
卢老师呵呵的笑了两声,从胡燕山手里轻巧的取回卷子,道:“这个卷子我准备再看看。”
“分数写错了吧。”胡燕山伸长了脖子,还想看卷子,只瞅到一连串的对号。
绝对不是12分了。
卢老师没回答,卷起卷子,向杨锐招招手,道:“杨锐跟我出来一下。”
“是有问题吧?是不是?哈哈……是有问题吧。”胡燕山其实也有点傻眼,只能用笑声来掩饰。
事关名誉,杨锐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反问:“有什么问题?”
胡燕山头都不回,嗤笑道:“你抄的呗,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抄谁的?”杨锐声音淡然,底气很足。
胡燕山语气一滞。是啊,全班最高的李学工82分,和12o分差的不是一般元。
他下意识的看了卢老师一眼,忽然很有觉悟的喊道:“他抄的是标准答案,是不是?”
“标准答案有我的卷子这么详细吗?卢老师?”杨锐答题的时候就注意一步步的写下来,此刻果然用上了。
卢老师默默点头,他给许多题准备的标准答案就只有一个结果,因为题目是他自己出的,大题的批改也是他自己,其中的步骤自然了然于胸,用不着专门做个详细答案。
杨锐的问题,正是他所无法解释的。
胡燕山晕了:“点头是啥意思?有这么详细,还是没这么详细?”
“没有这么详细。”卢老师对这两个学生也挺无奈的,另一方面,他也挺想听听杨锐怎么说。
胡燕山顿时没了说辞,看杨锐的眼神都变了。
偷试卷出来,找人做出来再背下?区区模拟考试,根本不值得这样做吧。
他想不出关键,只能继续问道:“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考一个满分出来吧。”
“我开窍了,不行?”杨锐撇撇嘴,一句话把他的问题给塞了回去。
就像考试前所思忖的那样,考满分这种事儿,根本用不着解释,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再离谱的揣测离事实也远着呢。
虎背熊腰的许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引来一串笑声。
沉闷的课堂刹时间变的有些欢乐。
胡燕山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不得不说,8o年代青年的脸皮还是很薄的,哪怕供电所所长家的“公子”也不例外。
他咬咬牙,转身跑回自己的位置,拿了一本薄薄的习题册出来,翻到最后一页,递给杨锐,道:“你要是能把这道题做出来,我就加入你的学习小组。”
“还挺自信的。”杨锐啧啧两声,一边接过他手里的习题册,一边笑道:“是什么让你觉得,申请加入我的学习小组,就一定能通过?”
“你做不出来,就承认自己是作弊了。”胡燕山常在街面上行走,激将法用的纯熟。
杨锐笑笑,低头看了一会题,就拿起了粉笔,在水泥黑板上写了起来。
这是一道综合性的函数题,同时考察奇偶性和周期性,并要求对函数进行合理变形,尤其是后一种,假如没有充分的积累,能不能变形到所需要的函数,是要碰运气的。
类似的题目,差不多是高考数学的最高难度了,而且,是后世高考数学的最高难度,若是放在8o年代初的高考试卷中,怕是能堆出尸山血海出来。
不过,杨锐浸淫高考补习多年,对相关的知识点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稍微思考一下,就信手拈来的写下了变幻式。
接着,杨锐几乎不用思考似的,就将答案一步步的写在了黑板上。
他做出一份满分卷,就是来震慑众生的,此时更不介意加强学生们的崇拜感。
这可是给他的学习小组刷名望的好机会。
胡燕山望着似曾相识的算式,呆若木鸡。
这道题来自于河东师范大学的内部考卷,属于实验性质的新型题目,目前还是师范大学用来考察毕业生水平的题目。
也就是说,它是用来考新老师的高中题,难度自然是拔高了再拔高的。
胡燕山从父亲的老朋友那里得到了这套内部考卷以后,如同得到了武功秘籍似的,时不时的就会拿出来,对着答案琢磨,好像自己能解出来,就可以功力大进似的。
断断续续几个月下来,胡燕山理所当然的没有琢磨出东西来。他倒是觉得习以为常,毕竟是大学里考新老师的题……
可现在看杨锐“唰唰唰”的像是做四则运算似的,他心理就不平衡了。
“错的吧。”胡燕山不由自主的摸出另一个本子,一步步的对照着黑板看。
他其实记得大部分的解体过程,只是需要确定一下。
胡燕山对的很认真,差不多是一个符号一个符号的看下去。
第一排,正确。
第二排,正确。
第三排,答案里没有,胡燕山因此振奋了一下。
然而,第四排似乎又是正确的。
……
他一排排的看下去,只觉得杨锐的答案只是多了几个步骤,似乎更加详细了。
这其实是杨锐做补习老师以后所养成的习惯。有些看似简单的步骤,兴许就是学生所不明白的,所以,多写几步,兴许就能解决一名学生长久以来的疑点。
另一方面,杨锐也鼓励学生多写步骤,就像其他老师经常倡导的那样。
省略步骤的写法固然又轻松又帅,但在很多时候,往往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更多的分,多写的步骤就像是买一份保险,它不能让你得更多的分,但它能做到止损。
在数百万人参加的大型考试中,购买一份保险绝对是明智之选,比耍帅更重要。
当一项重要的考试分数出笼以后,没人在乎答题的过程,只在乎分数高低。
“对吗?”杨锐停笔问胡燕山。
胡燕山“啊”的一声放下记答案的小本子,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杨锐微笑着将写着题目的习题册丢到了讲台上,看着胡燕山不说话。
如果要评选一个尴尬时刻的话,现在能排在胡燕山所遇的前三位。仅次于小学当众拉裤子。
卢老师拿起讲台上的习题册,翻到最后看了一会,接着比较黑板上的答案,也陷入了沉默。
“变化太大了。”他的声音只有前排的同学能听到。
“这么说,我的答案是对的了?”杨锐笑着问。
卢老师微微颔:“对的。”
“所以说,我是真开窍了。”杨锐转了个身,面向全班同学,单手放于胸前,弯腰三十度鞠了个躬,笑道:“欢迎各位同学参加我的学习小组,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对了,我的学习小组,是要写书面申请了,光是空口说白话,可是不行的。”
他先前这样说的时候,许多学生还嗤之以鼻。
然而,有了令人惊诧的成绩以后,众人对他的学习小组的看法也就不同了。
当场就有人喊了出来:“书面申请写什么?”
“就说为什么加入学习小组,加入以后想怎么做,你能接受多大程度的约束,最后,假如你读了大学想做什么,毕业以后会怎么做。”杨锐没有避着卢老师。学校就这么大,避也避不开。另一方面,学习小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的计划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而且达到目的。
学生们激烈的议论起来。
许静盯了一阵黑板,也问:“刘珊,你要不要加入那个学习小组?好像有用的样子。”
“啊……我不知道。”刘珊略有慌乱,她的脑中莫名奇妙的回想起杨锐适才微鞠躬的样子,不禁与电影中的各种场景做起了比较。
杨锐满意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平静而自信。
第二节课,卢老师将卷子还给了杨锐,默默的开始讲题。
杨锐不说,他决定先观察几天再说。
大家都在观察杨锐,后者依旧镇定自若。
直到第三节课,物理老师进门,再将一份百分卷交给杨锐,方才涌起又一轮的讨论。
杨锐用类似的流程,解释了物理老师的疑问。
接着……
第四堂英语课,让大家稍稍松了一口气。
杨锐87分的成绩虽然稳稳的排在全班第一,可它毕竟不是满分了。
这总算让回炉班的同学们,从无边的梦幻感中解脱出来,并在午餐时间,好好的讨论了一番。
到了下午时间,已经开始有人继续询问细节了。
就连胡燕山都变的犹豫不决。
考大学是一种渗入骨子里的诱惑,而杨锐的表演,确定无疑的催化了这种诱惑。
胡燕山不知道杨锐所谓的不让他加入自己的学习小组,有几分真实,但他确实不想自找没趣。
“他也就是物理和数学两门课厉害,没啥了不起的。”胡燕山刻意的忽略了非满分的英语,不停的给自己以暗示。
直到化学老师进门。
……
第12章 回家
翌日,杨锐被请到了校长室里。
几科老师皆在,由校长赵丹年亲自询问杨锐的学习情况。大家都想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满分学生了。
其实,见识过77年和78年高考的老师,对学生突飞猛进的成绩,是有相当的心理准备的。
但杨锐的变化也太大,令人不敢相信,以至于惊动了校长赵丹年。
在西堡镇附近的十里八乡,赵丹年都是一位传奇人物,读小学的时候就加入了少年先锋队,端过红缨枪,送过鸡毛信,到全国解放的时候,不光入了党,愣是磕磕绊绊的把县中给读了出来,是当时的高级知识分子。西堡中学从无到有,从小学到高中,差不多是赵老头一手拉扯起来的。
凭着这份资历,西堡中学虽然历经停课复课的冲击,总归是伤筋不动骨,还有所成长,小白牙会在这里读书,也是由于其父托庇于此。
赵丹年在本地的声望如此卓著,固执的性格更是人尽皆知。
见到他,杨锐就不能简简单单的说一句“开窍”来解释了。他仔细考虑了一番,方才慢吞吞的道:“其实我以前就经常背题背书,总是不得窍门。这次高考,把我给彻彻底底的考醒了,自觉理科有点融会贯通的感觉。另外,这次考试的题型与上次高考类似,我大部分都见过,得到满分,虽然有点意料之外,也不是凭空来的。”
赵丹年背着手,围着自己的暗红色写字台转圈,像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其他老师趁机纷纷提问。
杨锐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精力都集中在赵丹年身上。
他清楚的很,这老头儿说一句话,顶别人一百句。
没营养的对话进行了几分钟,赵丹年终于停下了脚步,问:“你这个成绩,能保持吗?“
杨锐毫不犹豫的点头说:“能。”
赵丹年于是颔道:“那就好好考,争取考一个中科大、北大出来,给咱们西堡中学露脸。嗯,你组织的那个学习小组,是什么想法?”
“就是想把我的经验,传授给大家。不过,学习是因人而异的,不能囫囵吞枣,小组内部互相帮助,我觉得是提高成绩的最好方式。”
赵丹年微微沉吟,片刻后,道:“同学间互相学习的氛围也很好,不仅要向他们介绍你的经验……”
他慢悠悠的说了两分钟,杨锐依旧是点头说“好”。
如此,赵丹年方才露出满意的神情,问道:“你们几个,有什么想说的?”
房内几个老师面面相觑。
赵丹年一看,手背在空中送了两下:“那行了,杨锐,你回去吧。”
杨锐笑着说“是”,又向其他老师点点头,出门去了。
门一关,卢老师咳嗽一声:“校长,您这么问,能问出什么来啊。”
赵丹年转头反问:“你想问出什么来?”
卢老师登时愕然。
“都回去吧,好与不好,都有高考做检验呢,一切看结果。”赵丹年这个倔老头是个绝对的结果主义者,也不管老师们怎么想,三两句就都给打了出去。
西堡中学关于杨锐成绩的最后一次讨论,也就此无疾而终。
……
回到宿舍的杨锐,将写了申请书的18名学习小组后备组员都召集了起来,开始制定学习计划。
早上6点起床跑步,6点3o分早餐,7点开始背英语……
一串串的计划,从早上6点到晚上12点,将整天的时间都给分割占用了个干干净净。这是杨锐在补习学校里常干的事,此刻就轻驾熟,一点磕绊都没有。
王国华等人看着这种详细到分钟的计划,脸苦的都要皱起来了。
“真要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外表精瘦的黄仁同样面色难看。他也是杨锐的小同乡和同班同学。
“要想上大学,就得按照这个上面的来。”杨锐轻声道:“坚持不下去的也没关系,只是必须退出这个学习小组。”
“别啊。”曹宝明立刻喊了出来:“不就是一个学习计划,你不定,我们自己也要定的。不过,具体学什么,你还没说呢。”
“先背东西,把能背的都背了,少量做一点题,卷子我也出好了,每天下午,我会给你们说说题,补充一下基础,高考其实就是考基础,太难的东西,没必要……”
“光有基础,拿不了高分呀。”许静有些不理解。
杨锐掰着手指头,道:“假如门门及格,语文72,数学72,英语、物理、化学和政治都6o分,生物3o分,总分就有414分,上大学绰绰有余了,你们说是不是?”
下面十八只脑袋不由自主的点来点去。
现在中学还很少系统的高考复习方案,大家只知道分高能考得上大学,却很少人去总结如何更有效率的考大学。
杨锐轻松的推开了一扇窗,展示给了他们。
乡中的学生,基础都很薄弱,不像是许多大城市的学生,哪怕是运动时期,亦有家长教他们读书。所以,要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将众人的所有科目都提高起来是不现实的,杨锐一方面让他们重补基础,另一方面又因人而异的提高其不同的科目。
譬如王国华,他的数学成绩要想增加到8o分以上,难度相当之大,有这时间,还不如背些习题考一个及格线上下,省下时间用在化学和英语这两个容易捞分的地方。
杨锐用了三天时间,监督和修改他们的计划,到了周末的时候,学习小组的18个人,已经开始有点习惯这种学习方式了。
杨锐这才向卢老师请假,准备回家一趟。
回炉班是管理最严格的。
因为应届生很少能考得上大学,所以学校将少的可怜的师资力量,一股脑的压在了回炉班身上,周末若不请假,就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至于老师们,是真正的义无反顾的免费加班。
激情澎湃总归是有点不太适合形容严肃的课堂气氛,但要说每个人心里都有把火,却是相当准确的。
这是想干一番大事的年代,只是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何等大事,于是只好将过剩的精力泄在无穷无尽的工作中。
也就是杨锐,才能轻松的请到两天的探亲假。
周六。
杨锐在西堡镇坐着拉货的敞篷大卡车回了西寨子乡。
与拥有纵横两条街道的西堡镇比起来,西堡乡更显落后。
一条百多米长的街道上,乡政府、供销社、邮政所、种子站等政府机关一字排开,差不多就是全乡最繁华的地方了。
主街的另一头就是菜市场,满眼俱是横流的污水和混乱的人群。
全乡只有政府门前铺了水泥路,其余皆是煤渣路,飞扬的煤灰带来多少pm2。5且不去说,光是脏乎乎的颜色就令人不喜。
杨锐一路与无数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有种又回到了生物学研究楼的感觉——除了小白鼠,你得和所有的动物交流。当然,这比博士生只有小白鼠交流要健康一点。
到家正是晚饭时间,杨锐自然而然的推开院门,看到的是自家三间相连的平房,以及一株招展的梨树。
梨树下,一套熟悉的圆桌摆在那里。
看着眼前的一幕,杨锐莫名的觉得亲近。
“锐儿回来了!”锐妈正好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惊喜的道:“周末不上课了?”
“我请了假。”杨锐接着问:“家里来客人了?”
记忆里,杨家平时是在房内吃饭的,但要是人多的话,大家就坐在院子里喝茶吃饭,这里更像是家里的主客厅。
锐妈把儿子一把拉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道:“正好,你大舅来了,还带了罐头,回学校的时候,给你带两个。”
“大舅来做什么?”杨锐的印象里,大舅年过4o,是个严肃的工作狂,虽然经常给亲戚们帮忙,却不是个爱好串门的男人。
“来和你爸商量点事。”
锐妈忙忙的摆好菜,又从厨房里拿出两听罐头,塞给杨锐,道:“你舅带来的,装好了,带学校里吃去。”
马口铁罐子装的排骨罐头,上下光滑,只有简单的纸制标签,右下角的容量处写着485克。
排骨罐头,杨锐学微生物应用的时候听过,没见过。
但对一周都没闻过肉味的年轻人来说,他完全能够想像得到铁罐内的排骨是何等的美味。
“大舅的厂里生产这个?”杨锐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想,等稿费到了以后,非得多买点罐头囤着不成。
“是啊。肉联厂下属的罐头厂,实在的很,呶,这两罐是半价买来的,就是底下有点不平了,里面好好的。”锐妈把罐子拿起来展示给杨锐看,底部有凸出的部分,像是骨头要挤出来似的。
杨锐点头道:“突角。”
“什么?”
“底下不平这种,就叫突角。”罐头是微生物学的常见应用,如果出两套微生物学的考试卷,至少得有一道题目是与之相关的。
锐妈愣了一下,无所谓的点头,道:“你舅好像说过一次,说是罐头外观不好的,食品公司不要,都便宜处理给职工和职工家属了。你舅最近正愁这事呢,你一会就别提了。”
“说不定我能帮他解决这事呢?”杨锐看着手里的罐头若有所思,食品与生物学联系紧密,他以前尽管没有研究过,相关的论文总是瞅过两眼的。当年虽然没记住,现在可都在脑子里存着呢。
锐妈自然是不信的,笑笑道:“你舅把市罐头厂的人都请来看了,行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
第13章 工艺危机
大舅和杨父到街上逛了一圈,提了一瓶汾酒回家。
看到杨锐回家了,大舅很高兴,摸摸他的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根钢笔递给他,道:“听你说要继续高考,大舅支持你,这支笔是厂里的,我以前的笔还好着,就给你用。”
钢笔肚大头细,黑色笔身,深蓝色的笔夹,泛着幽幽的光。杨锐也没多想,说了个“谢谢”就接了过来。
锐妈一把夺了过来,生气的道:“怎么给啥就拿啥呢,孩他舅,拿回去给晓枫用,她也快考学了。”
“枫儿有了。这是我给我外甥的,你别抢。”大舅段华又把钢笔拿了过来,交到杨锐的手里,给他握住了,道:“你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大学出来,给咱家里争光,给你爸妈争光,也给你自己争一个好前程。你看大舅,还有你爸,我们都吃了文凭的亏,要不然,哪里还用得着窝在乡里。”
“我可没吃亏。”杨父不乐意在儿子面前失了威严,说:“当年文斗武斗的时候,我要不是文凭低,弄不好就是少数派,指不定要了老命。路是自己走的,命是天注定的,想太多没用。”
锐妈气的一巴掌拍在杨父肩膀上:“有你这么当老子的吗?尽说丧气话。”
“我说的是实话。算了,咱们喝酒,喝酒……”杨父拿了两个小酒盅,认真的倒起酒来。
锐妈没办法,让杨锐把钢笔收好,又道:“别听你爸的,死老头子的脑子不会转弯。你好好读书,毕业以后找个好单位……”
做娘的啰嗦起来,谁都插不进去话。
杨锐只好乖乖的听着,杨父和他的大舅哥默默喝酒,挤眉弄眼的碰杯。
在饭桌上,杨锐也慢慢回忆起了更多的有关自己的身份信息。
他的爷爷杨山是抗日小鬼,也是西寨子公社的前公社书记,而他父亲杨峰则是现任的西寨子乡的乡党委书记,两代人将西寨子乡经营的铁桶一般,乃是彻彻底底的乡镇土皇帝。
不过,杨家两代人都自律甚严,讲究的是“舍小家为大家”,不仅没有从后院一般的西寨子乡捞好处,时不时的还会捐款捐物给困难群众和军烈五保户,以至于家庭财产还不如普通的乡镇职工。前任杨锐也是受到了家庭的影响,才会在高考失利以后选择极端做法。
另一方面,杨锐的外公段洪昇就开通许多,不仅自己在国企任职,还把一大家子人都拉进了本市的各个企业。当然,这也是时兴的做法,不仅不应谴责,更是全家奉献的表征。
作为段家老大的段华在6o年代入厂,选的是当时最吃香的西堡肉联厂,对当时的人来说,加入肉联厂不仅代表着稳定的工资,更代表着能够得到肉食和油脂,在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年代,西堡肉联厂是比县财政局还难进还实惠的单位。
即使到了8o年代,西堡肉联厂仍然是市内乃至省内极好的企业,尤其是办了自己的罐头厂和皮革厂以后,福利可谓是豪华,职工们不仅能以便宜的价格拿走腔骨之类的下脚料,定期还会分到猪肉、下水等产品。最诱惑外厂人的则是罐头厂质检出来的次品,不仅不要肉票,还会以五成以下的价格出售给职工。光是这一项,就足够肉联厂的女婿们打三个丈母娘了。
不过,偶尔出现一点此等品,自家人分分也就行了,数量太多却会影响到营收。
身为罐头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杨锐的大舅段华对不良品问题是头痛已久。
奈何排骨罐头本身就是一种较新的品种,他找了几个大厂,请人家帮忙,也没有解决问题。
这一次,段华是想通过杨峰,找一名更厉害。
酒过三巡,段华缓缓放下酒杯,说起了正事:“总厂换了党委书记以后,逼生产逼的太紧,这次得找个实实在在的。你在省畜牧局认识的人,能不能给介绍一个专家?”
杨峰尽管只是一名正科级的乡党委书记,他的长辈和朋友却不少,且多有在省市一级任职,段华被上面压的厉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家妹夫。
“限定了时间?”杨峰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三个月内要见成效,现在还剩下两个月。你说说,技术问题能这么解决吗?”段华揉着自己圆乎乎的鼻头,摇头道:“当初弄这套生产线的时候,就派了几个毛头小伙子到青*岛学了三个月,现在好了,良品率一降再降,到最后,改进工艺的事又落我头上了。”
“良品率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最近催起来了?”
段华蒙了一口酒,道:“市局要来检查生产线运转,还要做产品评级,厂里急了呗。”
“厂里急就让他们急,怕他们不成?咱老段家就那么好欺负,他想泼脏水就泼脏水?你要拉不下面子,我找李大头说去,他这个厂长,咱还帮了忙的……”锐妈的彪悍瞬间折服了杨锐。
国企大院长大的女人,果然是无所畏惧。
段华一脸苦笑:“不是李大头的事,是总厂下的文件。新来的党委书记是从轻工局下来的,年轻,有背景,估计是来接老厂长的班的。这家伙弄了个口号,叫庸者下,能者上。罐头厂的良品率不提高,我这个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就是庸者,他的人就是能者了。”
罐头厂是肉联厂的分厂,所有的人事安排都要听总厂的。党委书记的职位权重虽然远不及厂长,但在书记本人有背景的时候,级别却很能挥作用。
“良品率低的,是排骨罐头生产线吗?”杨锐听到这里,突然问了出来。
“是那条。”段华以为杨锐只是好奇。
“那现在的良品率是多少?”杨锐一边追问,一边思索着。
“75%刚过。”
杨锐暗自摇头,又问:“要过关的话,良品率得多少?”
“行啊,知道关心舅舅的了。”段华笑了两声,还是答了:“要过关,最少要8o%的良品率,说不定得85%。”
85%的良品率都很低了,市场经济的话,这样的罐头厂都很难存活。
杨锐慢慢点头,在脑中比较着各种相关论文的优劣。
有关排骨罐头的论文,集中在8o年代末,9o年代初。它是一种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产品,是一些肉类联合企业为了解决积存较多的带骨肉而做出的尝试。
不过,八十年代的排骨不值钱以至于积存,不代表排骨一直不值钱,当它的价格上扬以后,排骨罐头也就自然而然的销声匿迹了。
向来迟钝的学界要晚五六年的时间,才会开始解决企业的实际困难,也就是说,大舅现在请来的高人,多半还得从头研究。
这时候,锐妈又担心的问了起来:“要是不能过关,你真会下台?”
“可能性很大。”段华仰头又是一杯酒,辣的咂嘴道:“韩小子,就是新来的党委书记,叫韩森的,这家伙爱用盘外招,有点门道。厂长老了,不爱管事,我要是被市局点了名,他估计不会帮我争。”
“歪门邪道的走不远,不是还有两个月,我明天就去宜城找老茅,给你抓个厉害的专家回来。”杨父断然做出承诺,也是察觉到了危机。
“好,好。我把技术科集中起来了,只要专家到了,立刻改进生产工艺。”段华满满的喝了一杯。
还在搜索相关论文杨锐装不下去了。
他是很不看好大舅和父亲的计划的。专家不是神,若是没有已知的结论或研究,专家也只能重新总结和研究,这需要时间。
其次,工厂调整生产工艺也需要时间。
两个月时间,要同时完成这两项工作,自然是极艰难的,需要机缘巧合。
杨锐不能看着大舅拼运气。
记忆里,短缺经济的时代里,大舅送来的肉食和折价品可是杨家主要的蛋白质来源。如今的杨锐,能够继承一副好皮囊,也得感谢大舅的资助。
要不然,依着两位固执的杨书记,挨饿虽不一定,受的苦肯定要多的多。
想到此处,杨锐不再遮掩,蘸着水,在桌面上划了一条线,道:“大舅,你们排骨生产线的工艺是不是先先预煮,再油炸,然后切块,装罐,封口杀菌,最后包装?”
他说一个词,在线上划一个点,正好对应生产线的流程。
“你怎么知道?”段华惊讶坏了。如今是信息匮乏的年代,而非信息爆炸的年代,没有网络不说,就连书和期刊也很少,人们很难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样是食品厂的员工,面粉厂的技术员也许根本不了解罐头厂的事儿,杨锐又没去过罐头厂,更是没地方知道去。
杨锐一脸纯洁:“去年暑假,我不是去省城,在三舅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当时老往图书馆跑,有市图书馆,还有学校的图书馆,记得看过一篇文章,就是说排骨罐头的,我还做了点研究……”
他不光解释了获得信息的渠道,还给以后铺了路。
段华可没意识到这些,哭笑不得道:“你还做了点研究?行,那你说说看,研究了点啥?”
“解决排骨罐头突角问题,有四种方法。”杨锐的表情,就像在说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似的。
其实,在他眼里都差不多。
……
第14章 技术解决
某项研究的最新进展如何,在网络时代以前,是一个困扰众多研究者的问题。尤其是那些小众课题,除了研究者之间互相联络以外,就只能通过翻遍新出版的期刊一招来解决了。
在8o年代,这种问题变的更困难了。因为国内已经闭关苦练政治十多年了,除了马克思理论,外国有什么新的现,就不再是翻遍最新几个月出版的期刊所能解决的了。另一方面,国内以前是否有相关的研究,由于研究者断档和资料缺失的缘故,也很难确认。
所以,当杨锐说他看到了一本期刊,有解决罐头突角问题的方法,段华是有些相信的。
不过,杨锐毕竟只是一名高中学生,段华只是稍稍挺了挺腰,就平静而认真的问:“哪四种方法,你说说看。”
锐妈锐爸也好奇的看向儿子。
“第一种方法是增加罐头本身的强度了,我印象里,好像可以换更好的马口铁?”杨锐故意说的含糊了一点。
段华并不意外的点点头:“可以用9op的马口铁换8op的马口铁。还可以用进口的马口铁,日本的调制度最好,比美国人做的还厉害。不过,我们这样的小厂子,没外汇。”
说到最后一句,段华有点自嘲的端起酒杯。
82年的外汇金贵到中央大员出行都要精打细算,县级机构等闲都想不到去用外汇。
杨峰知道的东西多些,也端起酒杯,主动和他碰了一下,道:“你们厂不是有向欧洲出口白条肉?听说卖的还不错,总有点外汇留存吧。”
“留存也是留存给总厂的,我们分厂哪能要得来指标。换国产的9op也不太可能,多花钱可不是本事,再说了,国产马口铁也紧张的很。”段华说的很自然,西堡肉联厂6o年代建厂,到了现在,已是集屠宰、冷藏储运、熟肉制品等一系列的肉类联合工厂。罐头厂却是初建,营收不错,也只是个小字辈。
这种国企大家庭里的争权夺利,外人是插不上口的。
杨锐也不觉得用更好的材料就能解决问题,就国内的经济状况,新产品开都是捡着低成本去的,何况是旧有产品的修正。
像是做研究生时,面对企业客户那样,杨锐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继续说第二点了。”
“哦,你说。”段华因着杨锐的变化,自己无形中也变的严肃了。
“第二点是汤汁温度。控制好温度,就能缓慢释放压力差。资料上应该是8o多度,究竟怎么样,估计要做一些测试。”杨锐不能直接读出资料里的数值,于是尽量缩小范围。
不过,不同的生产线和设备,适用的温度自然也是不同的,总是需要工厂自己调试。厂家的售后服务和厂内的技术科的存在意义也在于此了。
段华却是挠头了:“测试哪种温度更好……有点困难啊,厂里缺乏人才啊,总厂主要是屠宰分割,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西堡罐头厂是西堡肉联厂的新建厂,意思是它没有多少老人撑场面,恢复高考以后的大学生也轮不到它,段华这种已经是最高水平了。
因此,哪怕后世一名普通研究生就能做的简单比较测试,西堡罐头厂也是老鼠拉乌龟,无处下手。
杨锐摇摇头,道:“第三种是依靠预煮,还有装罐调节,尽可能解决突角问题,这个应该配合其他方式一起。预煮充分,装罐的重量合理等等。”
“这个我们有做,但预煮的时间,装罐的程度,确实难以确定。”段华此时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真正开始探讨技术。
“预煮时间和装罐程度可以继续调节,至少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吧,应该与汤汁温度连在一起,做些测试。”
“对的……这个我回去以后想想办法。”
杨锐的父母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眼前的场景哪里不对。
杨锐挺满意的,夹了一口菜,笑道:“最能提高良品率的是第四种方式,在此之前,我先问一下,厂里杀菌用的是杀菌锅吗?”
“对,gt7c3型的,我们也叫杀菌缸。”
“立式的?”
“对。刚装好的罐头放进去,高温杀菌,然后喷水冷却,最后装箱运走。”大舅现在没有考校的意思了,完全是在探讨技术。他已经确信杨锐是真的看过相关论文的。
杨锐装作回忆的样子,想了一会,道:“这种型号的杀菌缸,是从下往上喷水冷却的吗?”
“嗯?对,是的。”
杨锐恍然大悟状:“那就没错了,要明显提高良品率,就得把立式杀菌缸换掉,换成卧式杀菌缸。”
“为什么?”
“书里只给了答案,说的不是特别详细,我自己想了想,你看是不是这样……”杨锐摆出一副好学中学生的模样说:“如果从下面喷水,水会在下面积存起来,下面的罐头肯定会先冷却,上面的后冷却,对不对?而且,下面积存的水多了,浮力逐渐增大,上面的罐头就有可能浮起来。”
段华毕竟是在现场做了多年的,边想边点头:“没错,下面的冷却快,上面的冷却慢。上面的罐头确实有可能浮起来,这样的话,上面的罐头就没有被完全浸入冷却水,会冷却的更慢。”
杨锐继续深入,道:“我记得书上说,温度不同,也会造成压力差……”
“嗯……”
“压力差是造成突角的元凶,所以说,这种立式杀菌缸本身就会造成突角,所以应该换掉。”杨锐徐徐推进,心里早就笃定了。
立式杀菌缸不仅会造成突角,而且是造成突角的主要原因之一,这是后世十数篇相关论文得出的结论。
罐头厂目前仅有75%的良品率,与此关系密切。只有先改造了杀菌冷却的方式,再配合其他的小手段,才有可能达到较高的良品率。
简单但严谨的推理,把段华给听住了,一动不动的细想起来。
锐妈不懂技术,见他这个样子,以为杨锐说错话了,笑着道:“大哥,别想那么多了,先吃点东西,菜都凉了。”
段华低着头,没吭声。
小院陷入了莫名的寂静,只有微风轻抚梨树传来的沙沙声,隐约间,似乎尚有悠悠的暗香袭来。
“啪。”
段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疼的自己呲牙咧嘴,却是扶着桌子站起来道:“我得回去了,今天就喝到这里啊。”
“哎,怎么了?”杨锐父母都站了起来。
“三车间就有一台卧式的杀菌缸,他们哪种都能用,我换过来试试看,来不及了,先走了,先走了。”段华拿起公文包,想摸摸杨锐的脑袋,停了一下,拍在肩膀上,哈哈笑道:“杨锐真是长大了,帮我大忙了,下次给你带好东西。”
“那专家还请吗?”
“请,请来做测试。”段华一边说话,一边用小跑的步窜出院子,直奔客运站方向而去。
……
第16章 稿酬
新鲜出炉的数学分类习题册,在西堡中学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校长赵丹年看到的新鲜分类方式,其他人也看到了。
不仅是回炉班的学生,高一和高二的新生,甚至学校的老师,都想方设法找来油印的卷子,认真的誊抄下来。
到了第二周的时候,更有临近几个乡中的学生长途跋涉,就为了抄一份习题册回去。
杨锐知道,这是周末回家的学生或老师,将消息传播了出去。
别看现在的通讯设备少,某些消息的传递却是一点都不慢,像是这种能提高考学成功率的东西,在许多人眼里怕是和仙丹一般,哪怕自己用不着,也要赶紧通知亲戚朋友的孩子。
不过,其他人的激动并不能影响杨锐,他依旧不紧不慢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每天早上跑步锻炼身体,晨读英语,上课时抄一些东西,或者邮寄出去,或者交给王国华他们去油印,晚上的时候集中起来授课和解疑。
这里面,他最重视的是身体锻炼,其次才是自学英语和解题授课,抄文章换钱则被他放在了最末的位置。
这一世,获得了难得的好身体,杨锐可不想浪费了,趁着高热量食物尚未侵袭食堂,他试图练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六块腹肌。
至于赚钱,杨锐尽管有些想法,却缺乏付诸实践的基础,只能先行积累。
好在眼下还不是金钱万能的环境,赚钱的压力也远没有后世做研究生时大。
而且,国企商店憋仄狭小,服务环境之恶劣令逛街变成了一种乏味乃至痛苦的事。
房地产还不允许私下交易,也没有股票政权让人投资,开店设厂的政策虽然松动了,但在内地依旧是颇有风险之事,搞不好就会进监狱。
杨锐赚钱的目标,也仅仅是改善生活,最多改善乡中的教学环境罢了。
要做到前者,其实表一篇文章也就够了。
……
杨锐的第一份稿费,来自《中学生数学》,这是一份81年新创刊的科普类读物,以中学生和中学数学教师为主要读者,门槛较低,行量却不小,且是中科协直管,北师大主办的全国性期刊,千字稿酬因此达到了25元,在科普类杂志中份数中游。
杨锐表的《浅谈解析几何中常见的最值问题》,共有8oo余字,配上图形,最终共得稿费22元。
此时,普通工人的月收入不过三四十元,杨锐一周的生活费是2元钱加7斤粮票,在学生中已属土豪阶级,22元等于他3个月的伙食费,自然是很不少了。
自这一天起,杨锐就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午餐,改在了西堡镇的小饭店。
82年的人还不太会用地沟油做菜,转基因、瘦肉精等现代人谈之色变的产品亦是不存在的,在小饭店里,就连清油、肥肉和调味料都放的很节省。
这在蹭吃的王国华眼里,绝对是吝啬的表现,可在杨锐看来,却是非常健康的饮食方式。
他要锻炼身体,就要摄入大量的蛋白质,而学校食堂除了馒头和菜汤以外,根本不会提供多的食物。至于味道,那更是没法比的。
杨锐只去了两天,老板就记住了这个每顿都要荤菜,却只要瘦肉不要肥肉的帅小伙子。
第三天,杨锐独自一人再来的时候,老板做好了菜,自己端了出来,放在桌上以后,笑呵呵的递了一根烟,拉关系道:“小同志来镇上工作?是大城市人吧?”
杨锐摇摇头,把烟推了回去,笑道:“我是上面的学生,还没工作,不会吸烟。”
“不吸烟好,不吸烟好。”老板笑呵呵的收起了香烟,又问:“那你是新转学过来的?”
“为啥这么说?”
“乡中的学生,有钱来咱店里吃饭的,就那么几个,和你的做派也不一样。咱这不是才见过面吗?就猜你是从外面来的。”老板有点小肚腩,习惯性的拍着,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眼睛眯起来只有一条线。
杨锐端起碗,不客气的刨了两口米饭,才道:“我是最近赚了钱,就来改善改善伙食。”
“那你可赚了不少。”老板眼神一亮,给杨锐倒了杯茶水,推给他,笑道:“鄙姓史,名贵,叫老史或者贵子都行。”
杨锐皱着眉头放下碗,心想:你一个开饭店的姓史叫史贵,还让我叫你老史……
怎么想怎么不对……
老板看他表情,无奈苦笑:“名字是爹妈起的,我也没办法。这不,我最近就老想着找点别的门路,这位小兄弟,有啥门路,指点一二,我绝不会亏待了您。”
这样也能拉关系……杨锐佩服的笑了,实话实说道:“我是在杂志上表了一篇文章,人家给了稿费。”
老板看看桌上的菜,一荤一素配米饭,要小3块钱,放在寻常人家就是一个星期的饭钱。
镇上有跑运输的人家赚的不少,可来饭店里点菜的时候,也不敢说次次都要肉。
老板不由诧异的道:“稿费这么高啊。”
“是挺不少的。”杨锐拨了两口饭,咽下去后,道:“8oo多字,给了22块钱,正好够吃一个星期。”
小老板拍肚子的动作立刻停下了,小心的道:“你赚了22块钱,就准备一周吃光?”
“要不然呢?”杨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本来就是个无肉不欢的胖子,如今身体健壮,消耗其实更多,以营养学的观点来看,要保持肌肉和身体线条,吃的不好更不行。
小老板被他说的愣住了,想了想才道:“要不然,把钱存到银行不好?”
“存进去等通货膨胀啊。”杨锐不屑的摇头,对小老板的理财观充满同情。84年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资产价值能剩余一半的家庭都不多。
小老板念叨了两遍通货膨胀,拍拍脑门道:“你说的这个通货膨胀,是资本主义的东西,咱们国家既无外债,又无内债,怎么可能有通货膨胀。”
杨锐哑然失笑,想了想却不好反驳。人家说的正是国家的标准宣传口径,若以国内框架来反驳,着实不易,若是不以国内框架做基础,那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杨锐干脆一笑,闷头吃饭。
见他不说话了,史贵老板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道:“小同志,那你明天还接着吃吗?”
“吃。”杨锐正在加大运动量,肚里根本存不住油水。
史贵老板默默的握住拳,却道:“我看你每天跑过来吃饭挺麻烦的,要不这样,你想吃什么,写个单子,我每天中午给你送过去,送五天。”
杨锐诧异的抬起头:“你是说,送外卖?”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小老板在想外卖的含义。
杨锐怪怪的道:“你不闲麻烦?”
“赚钱就不能怕麻烦。”史贵老板把肚腩收了起来,挺胸抬头。
“这是你才想的,还是以前就这么做了?”
“以前不是没有固定的客户嘛。”史贵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脑门道:“镇里人吃饭,都爱去人民饭馆,他们家还没我做的好吃,就是国营的,店面漂亮点,人觉得有面子……”
杨锐打量了一下四周,总共五张桌子的小饭馆儿,门帘还是油腻腻的,确实和漂亮不沾边。当然,在他看来,镇里的人民饭馆也好不到哪里去。
史贵没等到他的回答,小声问:“那个,小同志,你为啥爱到我店里吃饭?”
“你不收粮票啊。”杨锐理所当然的道。镇里的小饭馆,能从农贸市场买来不要票的农产品,只要多给一点现金,就可以省下粮票,也是他们比国营饭店更有竞争力的一点。
史贵一拍大腿,道:“对啊,我给你送饭还是不收粮票啊,也不多收钱,你只要在我这里定五天……定四天,我就每天按时给你把饭送到,用被子盖着送过去,保证热乎乎的。”
他以为杨锐是担心多要钱。
杨锐停下了筷子,道:“那你得保证比现在做的更用心。”
“那肯定啊。”
“能弄来牛肉吗?”牛肉是高蛋白低脂肪的代表,味道又好,古代练武的人,现代练肌肉的人都喜欢。
“牛肉……有是有,它贵啊。”史贵念叨了两句,有点犹豫。
“就按照今天的分量,你每天给我送一餐牛肉,我就定一个月的。”杨锐从兜里掏出剩下的14块钱,取了一块多的零钱留身上,将剩下的13块拍在桌子上,道:“这是定金。”
史贵飞快的收了起来,道:“要牛肉的,每顿得三块五。”
一听5oo克的牛肉罐头才两块八,三五块的一荤一素可谓奢侈。
不过,杨锐想到自己还有源源不断的稿费,点头应承了下来。
谈成了第一笔外卖合同,史贵兴奋的去拿纸笔,让杨锐写菜单。
杨锐看着他的背影,颇有感触,这个名字难听的男人,却是有着时代弄潮儿的思维。
……
第17章 我有三策
有了充足的营养摄入,杨锐决定加强锻炼强度,继而进行了一次寻宝之旅,在翻遍了学校体育室之后,幸运的找到了一只杠铃。
杠铃还很新,是西堡镇为了响应乡村运动会的号召买来比赛举重用的,可惜附近十里八乡都没人知道举重怎么举,运动会结束以后,就算做文化产品,拨给了西堡中学。至于它是落灰还是生锈,花国家钱的老爷们自然不在乎。
杨锐倒是很高兴,杠铃卧推是炼就胸肌的主打动作,他也曾在健身房里短暂练习过,效果不错。不过,就像是许多有用的锻炼方式一样,因为种种理由,杨锐最终未能坚持下去。
这一世,杨锐决定要将身体锻炼进行到底。
好不容易得到一张级帅脸,若是没有好身材相配,那就太浪费了。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锻炼和食物都不能马虎了。
而且,趁着如今的事情较少,打熬一副健康的身体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壮志未酬身先病,恐怕是现代企业家最不愿遭遇的情况。
在动同学帮忙以后,杨锐接着又在某些教师和办公室的角落里找到了大部分配套用的杠铃片
这也是国企寻宝的魅力所在,你总能现价值很高的稀有商品,重要的是别人还不在乎。像是他做研究生的时候,某些经费多的导师买苹果mp3当u盘用,买外星人笔记本做实验记录的比比皆是,有的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有的就是不在乎。
用身上最后的一块多钱买了材料,杨锐请农机站的人帮忙做了杠铃架和仰卧用的平凳。因为他是隔壁乡的书记儿子,农机站的人不仅没收加工费,还用拖拉机帮他把东西送到了学校宿舍前的大槐树下,并顺手做了平整。
曹宝明和杨锐结成了锻炼拍档,当一个人做卧推的时候,另一个人就站在跟前保护,以免他力量不济,弄伤了自己。
这种崭新的锻炼方式,自然吸引了不少学生的围观,只用了两天时间,卧推的队伍就增加到了十几人,一群人像是美国监狱里的囚徒似的,每天在放风时间跑进操场,围着简单的器械做枯燥锻炼。相比学习,许多人其实更乐意将汗水挥洒在体育场上。
然而,中国的大学却很少吸纳体育特长生,运动员加分也要过两年开始,所以,即使是身体强壮擅长运动的学生,想要走出大山,也只有高考一条路可走。
再加上普遍的蛋白质摄入不足,能够坚持卧推的人极少。
不过,旧人去新人来,新鲜又特别的卧推,始终吸引着十多名学生的参与。尤其是在女生围观的时候,总会有荷尔蒙激增的男生愿意脱掉上衣,一展雄姿。
若是有哪个女孩子能够出低低的惊叹声,平凳上的男生至少能得意一整天。
操场西边的热闹,不经意间就冲淡了东边篮球架下的繁荣。原本雄踞于此的胡燕山,失望的现,自己的观众竟然少了大半。
偶尔,操场的另一头还会传来欢呼声,比他三分球进时的声音还要大。
“这小子太嚣张了,三哥,咱们就这么看着?”常和胡燕山打球的后卫是个蔫坏的家伙,自诩狗头军师,人前人后也有人叫他董军师。
胡燕山拍了两下篮球,作势扔了出去,然后看着飞奔过去捡球的跟班,不太肯定的问:“你有什么法子?”
“就照对付大门头的黑子的法子。等他晚自习回来的时候,套个麻袋,直接揍一顿,他找谁告状去?”董军师嘿嘿的笑了两声,觉得自己的主意绝妙无比。
狠揍一顿自然解气,然而,胡燕山立刻响起了杨锐那天说的话,不由多想了一会,缓缓问道:“杨锐要是咬定是我们打的,怎么办?”
“他头上套着麻袋,怎么看得到是谁打的。”
“他用不着看着。杨锐和黑子不一样,黑子得罪的人多了,不知道是谁打的他。杨锐要是被套了麻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到时候,他就给公安说,是我们的打的,你咋解释?说我当时套了袋子,他肯定看不到?”
另一个跟班扑哧笑了出来。
董军师傻眼了:“他要这么整,可就太不讲究了,到时候,还不被人看扁了。”
“他又不混街面。”胡燕山说着吐了一口气,道:“我二姑父要是派出所所长,我也这么整,谁敢看扁我,我就送他坐监。”
两个跟班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胡燕山自顾自说的,却觉得更不爽了,吐了口痰,吆喝起来:“哥几个,下午不上了,下山吃小炒去。”
将篮球丢给其他学生,几个平日里和胡燕山走的近的学生,就排成横队,踩着螃蟹步往外去了。
到了校门口,一行人正好碰上送外卖的史贵。
最近一周多,史贵遵守约定,每天中午12点半,都会准备将一荤一素的外卖送到校门口,再由杨锐取走。
胡燕山也曾打问过史贵送餐的价格。
然而,刚开始做此项业务的史贵,显然误将众人簇拥的胡燕山也看成了土豪,报出了三块五每顿的牛肉餐价格。
胡燕山当时就惊呆了。
三块五是什么概念?他老爹作为最有油水的供电所所长,一个月白的灰的黑的收入攥到一起,也就是1oo元的标准。
这已经比镇上双职工家庭的收入还要高了,即使如此,也不过吃半个月的牛肉餐罢了。
若是用香烟来比较,那就更明确了。
胡燕山平时抽的是9分钱的羊群,装面子用的是二毛六的大雁塔,更好的大前门三毛六,是他老爹装面子用的。
要说起来,胡家的生活水平,在西堡镇上算是顶呱呱了,但和一顿就吃一条大前门的杨锐一比,胡燕山的玻璃心差不多就碎光了。
虽然史贵很快醒悟,又介绍了更便宜的外卖。可胡燕山又哪里肯订的比杨锐便宜。
其实,就算他肯,他也拿不出钱来。
顿顿小炒是*社会,胡家的生活标准根本达不到。
瞅见史贵,胡燕山的脚步顿了顿,就要从另一边绕出去。
他的狗头军师却是眼前一亮,低声道:“你们说,杨锐顿顿小炒,哪里来的钱?”
“他爹贪的呗。贪官迟早有一天,都得被抓了枪毙。”同行者的语气很有激昂的趋势。
胡燕山的脚下一绊,险些摔倒,没好气的瞪了说话人一眼。他那供电所所长的老爹,最近两年也没少往家里搂钱。
狗头军师摇头了:“他在学校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以前见过他大手大脚的花钱吗?”
“这倒也是……”
“我倒是听说,杨家的家教严的很。”狗头军师卖弄着情报,缓声道:“我猜他有来钱的路子,否则,再富的人家,也不能这么造。”
直到9o年代,普通中国人家也将顿顿有肉看作是奢靡。每顿都吃牛肉,更像是一种铺张浪费。
胡燕山认可的点头,又道:“你有啥坏水儿,都挤出来吧。”
狗头军师得意极了:“我有上中下三策。”
“还三策,快说快说。”几个百无禁忌的家伙,就在校门口闹了起来。
“下策是找杨锐对质,最好闹的满城风雨,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不行不行。这不是让他提前防范。”胡燕山听他说是下策,立刻就想否定,收音机里常放评书,选下策的将军皇帝,多半要糟。
狗头军师缓缓点头,道:“中策是问这个送饭的,他多少总要知道一些什么,到时候,咱们再打探多些消息,抓住姓杨的把柄,让他每天送钱给咱们。”
“上策呢?”
“还是打探消息,不过,咱们不抓姓杨的把柄,咱们占了他的路,自己弄钱。”
“好!”胡燕山太满意了,终于做出了主公的正确决定:“我选上策。”
狗头军师重重的一点头:“那好,我去打探消息。”
他在前面走,后面几个人就浩浩荡荡的跟上去了,大家都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啊。
史贵见着他们的动作,露出生意人的笑,问:“几位同学,有事吗?”
“你这个……这个什么……”狗头军师第一句就卡了。
“外卖。”史贵给补上了。
狗头军师摆摆手:“就它。你天天送外卖上来,知道杨锐每天买饭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我给你提个醒,这钱的来路不正……唉,你可要小心点。”
史贵皱眉:“他的钱是稿费吧,怎么就来路不正了?”
“稿费?”这下轮到狗头军师迷糊了。
“杂志社的稿费。”
“你怎么知道是稿费?他告诉你的吧。”胡燕山不信。稿费是多神圣的东西啊,那是要表在报刊和杂志上,还有出版书籍以后,才有的酬劳。胡燕山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最近每天在操场上做卧推的男生,会和这么高级的东西挂勾。
其他人也不信,纷纷追问。
狗头军师更是直接说:“他骗你的。”
史贵没什么保密意识,不高兴的道:“我不光听到他说了,我还看到了。”
“看到了?”
“嗯,有一张杂志社的汇款单,还是我和他一起去取的。”杨锐最初的22元稿费,只吃了一周就告罄,继续补充营养,自然要继续给史贵定金。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狗头军师忽然抓住史贵的话头,道:“你说有一张杂志社的汇款单,还有其他的?”
“当然了。今天好像就有,你问传达室的大爷……咦,不用了,杨锐这不是来了”史贵说着开始挥手,高声叫了起来。
……
第18章 汇款单
杨锐是来取他的外卖的。
每天一顿牛肉,对后世的中学生来说实属平常,可在1982年,也只有史贵这样的乡镇小饭馆能提供了,换成是票证严密的大城市,光是所需的肉票,杨锐就出不起。
当然,没有肉票的情况下,牛肉的价格也体现的相当明显,一周多下来,杨锐用掉了两笔稿费,等于吃了一个成年人的工资。
尽管如此,杨锐也甘之如饴。大量摄入高蛋白的效果很好,已经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肌肉鼓胀,再过两个月,说不定还能长点个头。
至于表的稿件,只不过需要几分钟选择,几分钟摘抄改写罢了,又哪里比得上身体重要。
见到胡燕山一行,杨锐也只是疑惑一瞬,脚步不停的走了过来。
胡燕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来钱的门路是什么?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收到稿费?
人家要是不说,自己又能怎么样?要是以前的杨锐,胡燕山连问都懒得问,一把抢过来就看了。
可现在的杨锐……胡燕山莫名的想到操场西头,围着卧推架子的那群人。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且不说这些家伙的身体壮实了多少,和杨锐的关系却是亲近了许多,乡镇里长大的男孩子,没有不敢打架的,自己若是耍横,以杨锐现在的脾气,结果难料。
“大爷,有我的信吗?”就在胡燕山胡思乱想的时候,杨锐已经走到了传达室,拿了外卖,又递了一支烟给门房大爷,接着开始找给自己的汇款单了。
狗头军师没有胡燕山那么多的顾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去,讪笑道:“杨锐,交笔友了?”
说着,眼睛就滴溜溜的转。
8o年代的人,交笔友就像是找qq的陌生人聊天一样,有的人能聊几年之久,也有的人一写十多页纸,每个月来往收寄信件四五次。
同样,就像是聊qq的学生会用学打字来掩饰行为一样,交笔友的学生也会用学写作来做掩饰。学校的传达室,几乎每天都有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信件。
杨锐扭头看了看他,说:“你是那个董什么吧?”
“兄弟们都叫我董军师。”狗头军师学着场面人拱拱手。
杨锐“哦”了一声,从窗口的一堆信件里,抽出了属于自己的几封。
他第一次投稿,担心审查不过,所以向多家杂志寄出了不同的文章,预备着以后再把退稿循环邮寄。
不过,8o年代初的杂志之多,高水平的稿件之少,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大部分的杂志都66续续的刊登了他的稿子,如今半个月过去了,正是稿酬6续到达的时间。
狗头军师眼尖,一下子就瞅到了《中学化学》几个大字。
“还真有稿费啊……”他自言自语的念叨了出来。
杨锐呵呵一笑,将手里的信封墩了墩,转身准备走人。
“哎,杨锐,杨锐,看看呗。”狗头军师拦住了他。
这个时代的学生,都有一颗文艺的心,狗头军师也曾投寄过诗歌和小说,了解一些稿费的问题。
他心里算的清楚,一篇文章的稿费正常都是几十元,只有《人民》这样数一数二的杂志,才有1oo块每千字的封顶稿费,但不管怎么算,一两笔稿费,都不够杨锐敞开了吃牛肉。
杨锐肯定还有其他的来钱路子。
狗头军师据此想要证明。
杨锐不怎么高兴,问:“你想看我的信?”
私人信件,自然是不能给人看的。
“不是这个意思。”狗头军师转眼就把史贵卖了,指着他道:“这家伙说你收了好多稿费,我这不是好奇嘛。”
看稿费和看信件,意思就截然不同了。
史贵急了:“你什么意思,啥叫我说的,是你问了……”
“是我问了,然后你说了。”董军师嘴上功夫了得,扭头笑道:“杨锐,兄弟们都听说了,谁都没想到啊,咱学校里还有个大文豪,得嘞,把稿费拿出来,让咱长长见识呗。”
杨锐深深的看了史贵一眼,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史贵固然是大嘴巴,其他人的心思也不难猜。
“行。让你们看看。”杨锐快浏览了一遍信件的来源,心中笃定的拆开其中一封,心想:亮下你的氪金狗眼。
校门口的一群人,都围了上来,在场这些个人,还都没见过稿费是什么样的。
胡燕山脚底下搓了搓,也悄悄站到了外圈。他个头不低,稍微点一点脚,就能看到杨锐在里面的动作。
只见一封写着《科学生活》杂志社的信件,被杨锐从边缘撕开。
里面不是汇款单,而是一页折叠起来的短信。
杨锐慢悠悠的展开,果然是他撰写的《生物圈》被科普杂志《科学画报》刊登的通知。
和那些理科小论文不同,这篇《生物圈》是杨锐自己写的科普文章,取材于美国即将开始的生物圈二号实验,也就是试图模拟地球环境的微型人工生态循环系统。
生物圈二号实验非常有名,也非常有意义,它是为了试验人类是否能够离开地球生存。
如果可以,所谓的月球移民,所谓的火星移民,都有了最起码的生物基础。
如果不行,那再先进的火箭和宇宙飞船,也不能让人类移民火星。
换言之,移民外太空的要条件,就是生物圈实验成功,8o年代如此,9o年代如此,21世纪亦如此。
没有生物圈实验成功的前提,所有移民外太空的报导,都是无知记者耍流氓。
遗憾的是,生物圈二号实验失败了。
不过,在1982年,人们对于尚未开始的生物圈二号实验还充满了期待,许多美妙的宇宙畅想,充斥于全球各地。
这是再好不过的科普题材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科普文章可以写的很长,也不需要太出色的文笔,仅仅依靠严密的推理来证明生物圈二号的必然失败,就已经是一篇漂亮的科普文章了。
于是,杨锐根据自己了解的内容,所学的部分知识,再加上一些资料,毫不犹豫的撰写了一篇3万字的文章,分为上下两部,寄给了《科学画报》。
这也是杨锐所知稿费最高的科普杂志,千字65元,三万三千字的报酬共计2145元,比杨书记两年的工资还多,足可买下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高的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现在,刊登通知来了,杨锐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用不着浪费时间做文抄公了。
用自己的文章终结自己的抄袭,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倒是董军师等人,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这可是《科学画报》啊。
西堡中学的学生,也许不知道《科学画报》此时的单期行量有百万份之多,也许不明白百万份行量是何等恐怖的概念,也许猜不到这是创造记录的年代里的创造记录的杂志。
但是,谁没看过《科学画报》?
“杨锐,你的文章,会刊在《科学画报》上?”史贵比其他人更早说话。虽然年届三十,又忙碌的经营着饭店,但在这个全民文青的年代里,史贵偶尔也会看看《科学画报》。
住在镇子里的人,怎么能不看《科学画报》!
杨锐微微点头,道:“应该就是下一期了,好像插队了。”
“呀!”董军师突然叫了一声:“不管你刊在哪个杂志上了,稿费呢?稿费多少?”
他实在太想要证明杨锐有其他来钱的路子了。
“应该在另一封信里。”杨锐镇定的找出另一封写着《科学画报》的信封。他没有准备隐藏自己的收入,至少现在的收入用不着隐藏,否则,他现在和接下来的大额花销,更无法解释了。
另一方面,随着改革开放的开始,稿费也渐渐成为了一种再干净不过的收入,公布出来,利大于弊。
薄薄的信封被轻轻的裁开。
杨锐直接抽出里面的汇款单,大大方方的将之展现在众人面前。
2o37。4o元。
几个简简单单的阿拉伯数字,像是吸音器似的,让周围寂静无声。
艰涩的大写数字,更是看的董军师眼
第20章 取汇款
杨锐坐在树荫下饱餐了一顿,慢悠悠的下山到镇里的邮政所,去取他的汇款。
邮政所是镇里较新的建筑,共有两层,外表涂灰,有双扇木门迎客,下方营业,上方办公。
营业部也分成了三个部分,正中是收取信件包裹的柜台,交钱开票都在此处。它的两边分别是电话亭和存放信件包裹的地方,各有一名营业员在工作。
和西寨子乡的邮政所比起来,西堡镇的邮政所堪称宏大,这也是本地有多家中小型国企的缘故。门口停着的自行车,还有电话亭处排队的人,多数来自附近的国企。
杨锐进门就被柜台上的李大姐瞅到了,她停下手上的工作,向杨锐打了个招呼,扯着嗓子就喊:“吴家妹子,你杨哥来了。”
“您乱喊什么啊,就是杨锐,不是杨哥。”一位十*岁的小姑娘从后院进来了,嗔怪的说了一句,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杨锐,笑道:“杨锐,你又来取稿费?”
“是,快没钱了。”杨锐老老实实的点头。
“我妈还说我大手大脚呢,你这个月都花了几十块了吧。”吴家妹子唤作吴倩,和杨锐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小他两岁,初中毕业就顶替母亲进了邮政所上班,因为人长的漂亮,年龄又小,显的有些古灵精怪。自从碰上杨锐取汇款,每次都要调笑他两句,所里资格最老的李大姐也很配合,次次都喊吴倩出来。
杨锐无奈的道:“正长身体呢,吃的多。”
“我也长身体呢,每个月的伙食费才1o块钱,剩下都给我妈充公了。”吴倩一边抱怨,一边利落的扯了两张单子放在柜台上,让杨锐填写。
杨锐瞄了一眼吴倩藏在运动服下的,鼓囊囊的胸脯,心想:你再长身体,衣服就该穿不下了。
吴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易察觉的侧了侧身子,却没有彻底躲开,嘴上叽叽喳喳的说着镇里的小八卦。
杨锐安静的听着,同时对照着汇款单,认真的填单子。
他还挺喜欢听吴倩说话的,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又柔软,清脆来自于语,柔软来自于语调,给人一种外酥里嫩的感觉,像是轻音乐环绕在耳边,不去思考内容的时候,有放松的作用。
另一方面,吴倩也是小美女一只,皮肤白嫩非常,瓜子小脸仿佛能够表达出千般情绪似的,总在变化当中,所谓十八无丑女,何况十六岁的少女。
虽然年龄小了一些,却也算是一宗养眼的福利。
“填好了。”杨锐把单据和汇款单推了过去。
“我看看哦。”吴倩抿起红润的嘴唇,仔细核对。
李大姐也办完了旁边人的业务,笑眯眯的道:“一定要看清楚了,以后查他的小账就方便了。”
“李姨,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吴倩一嘟嘴,撒娇似的甩起了辫子。
“好好好,我泡茶去,你们两个小年轻聊。”李大姐原本就是吴倩母亲的好朋友,被吴倩一闹,笑着拍拍她的脊背,端起茶杯到后屋去了。
吴倩像个猫儿似的扭扭腰,胸前微微颤动,看的杨锐连连咳嗽。
“再乱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吴倩把小脑袋伸到柜台前,“恶狠狠”的威胁杨锐。
杨锐赧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现在就挖下来。”为了展示她的武力,吴倩用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猫爪的动作。
同样的动作,杨锐倒是在许多少女舞蹈中见过,吴倩想必是没见过的,这让他不觉一愣。
“喂,这里填错了……重新填一张。”吴倩核对完成,指甲在金额处划了一条线,又撕给他一张单子。
杨锐再愣,道:“没填错。”
“还说没填错,你单子上写的是两千零三十七块,你的汇款单上应该是……咦!”
她瞪大眼睛数了两边,不等杨锐反应过来,忽然喊了起来:“李姐,李姐。”
“你这孩子,用人的时候喊李姐,不用的时候就喊李姨了。来了来了。”李大姐给她的搪瓷杯里灌满了水,走到了柜台前,问:“怎么了?”
“汇款单好像弄错了吧。”吴倩刚参加工作,工资加奖金才42元,看到2ooo元稿费的第一反应就是弄错了,第二反应也是。
李大姐笑眯眯的过来看,边走边道:“汇款单怎么可能弄错,我看看……”
她喝了一口茶,自左向右,自上向下的浏览了一遍杨锐的汇款单,然后又看了一遍。
“噗……”咽了一半的茶水,直接被李大姐给喷了出来。
“是错了吗?这些人太不认真了,汇款单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弄错。”吴倩嘟囔着又将新单据向杨锐推了推。
李大姐轻拍了她一下,把新单据拉了回来,低声道:“汇款单没错。”
说完,她像是看大熊猫似的打量起杨锐来。
和吴倩不一样,李大姐还是见过一些大额汇款单的。例如跑运输的火车司机,在特区落脚的大学生,还有海外亲戚寄来的钱,数额几千元的总是有的。
不过,别人寄来的钱,十有*是积攒下来的,有的还是借款。
杨锐的这张汇款单,却是明明白白的稿费。
也就是说,他一笔赚了2ooo多块!
“怎么可能!”吴倩也讶然的问了出来。
杨锐知道不解释不行了,清咳一声,道:“我有一篇科普的文章,在了杂志上,因为字数多,人家给的也就多。”
“那也不能这么多,你别骗我,河东日报的稿费才是15块一千字,2ooo块要十几万字呢,你写的什么科普文章那么长。”吴倩脆生生的质疑。
“我表的杂志稿费高。”
“多高?”李大姐追问了起来。
杨锐犹豫一下,实话实说道:“65块钱一千字。”
吴倩瞪大了眼睛,心里默算,一个月工资奖金42块,一个半月才63块,还赶不上杨锐一千字的稿费……
李大姐却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运动期间的三名三高,所谓名导演、名编剧、名演员,高薪金、高稿酬、高奖金,这都是当时要打倒的对象……对比杨锐,这稿酬还真的好高。
“这个,今天能取钱吗?”杨锐打断了两个人的胡思乱想。
李大姐一惊:“所里哪有这么多钱,你得预约。”
“那就预约一下吧。”
“不行。”李大姐压低了声音:“2ooo多块呢,送过来弄丢怎么办,让人偷了抢了怎么办,所里不好取,你到县里去取,最好去市里取。”
吴倩拉了李大姐一把:“杨锐到市里取了还得回来,路上被人偷了抢了怎么办。”
“你这个小妮子。”李大姐哼了一声,把汇款单一推,道:“我管不了,你找所长说吧,看他给不给你取。”
“我陪你去。”吴倩都不走门,就从柜台处翻了出来。
杨锐无奈,只好去二楼找所长。
西堡镇邮政所的所长,就是王国华的父亲,也是熟人的关系,他才打了电话到县里,约好了明天取钱。
杨锐将身上装着的一包没开封的大前门留在桌上,权作感谢。
在白条横行的年月里,邮局汇款给打白条都不算是新闻,能又快又顺的拿到钱,也算是帮忙了。
杨锐回了学校,吴倩站到柜台上就开始翻东西,一会儿找出纸笔来,开始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
李大姐问起,吴倩即道:“我也要写文章,表到杂志上。”
“傻妮子。”李大姐大笑,压住吴倩的笔,附耳道:“你有写文章的时间,还不如找个好姑爷呢,懂吗?”
吴倩羞的满面通红,甩开她道:“李姨,你又逗我。”
“李姨可不是逗你,就说杨锐这小伙子,人长的攒劲(方言),又有本事,他爸还是西寨子乡的书记吧,等他过两年工作了,可就不好抓了。你要不好意思说,我给你妈说去。”
“李姐,不行。”吴倩抓着她的袖子不放松。
第21章 锐学秘卷
不管有没有网络,八卦都能以光的度传播。
杨锐第二天进入教室,才给几个人解答了疑问,就见曹宝明浑身湿漉漉的从外面冲进来,问:“大师兄,他们说你的小说表在了《科学画报》上?是不是真的?”
“大师兄,他们说你赚了几千块,是不是真的?”许静进了教师,也是类似的问题。
杨锐一一点头承认。
再进来的人,都用看大富翁的表情看杨锐,各种问题层出不群。
杨锐游刃有余的应付着。不过又是一群好奇的中学生罢了,虽然某些回炉班的同学年纪大了些,但总的来说,他们依然是中学生,和杨锐在补习学校里经常接触的别无二致。
直到卢老师进门,教室内的小混乱方才结束。
倒是卢老师本人,上课的时候,忍不住会看向杨锐。
2ooo元的稿费堪称天价了,正常的双职工家庭积攒几年的工资,或许能凑出这么多钱来买一台电视或冰箱,但要是单职工家庭就非常困难了。
不过,在8o年代初,大额的稿费收入实在是最安全的大笔收入,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学校里,都不会也不能攻击这种收入。
杨锐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只要自己的收入干净即可,至少在本地,他不可能因此受到负面影响。
他的放任态度让八卦传的如火如荼,然而,单薄的八卦总有聊到无聊的时候,到了晚上,学生们已经没有什么新消息可以传播了。
杨锐继续召集学习小组的成员讲课,做题,最后检查作业。
等到快休息的时候,他才拍拍手笑道:“我们开个会吧。”
众人纷纷鼓掌,曹宝明更是高喊:“早该开会了。”
如今自称“锐学组”的小组成员已有32人,比一周前增加了14人,但还都是后备组员,随着他们对杨锐和小组的了解,自然而然的会产生归属感。对大家来说,开会就是很有归属感的事。
杨锐笑着摇头,然后说了兼职油印的事,道:“这是自愿行为,不要求所有人参加,愿意参加的人会有一定的报酬。最后,如果卖了卷子有剩余的钱,就作为咱们锐学组的组费,用于有关学习和研究的必要支出。”
他特意隐去了利润之类的词语。
话音刚落,学生们就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这么多人吵起来,声音大的像是ktv包厢。但杨锐还是安静的坐着,让他们先讨论个痛快。他对这个时代还不够熟悉,而危险往往就隐藏在陌生的角落里。
82年并不是一个很适合创业的年代,若是从安全谨慎的角度来看,以中国公民的身份进行商业活动,至少要等到83年才好一些,创办私人公司至少应该等到84年。
1982年,是中国经济整肃运动年,国务院两次下文件,要求对严重破坏经济的罪犯,追究责任。实际上,是否严重并没有严格的界定,这才是真正严重的事。最终,到了82年底,全国立案16。4万件经济案,结案8。4万,判刑3万人。在今人看来应当是优秀乡镇企业家的著名柳市“八大王”,最倒霉的坐了四年牢,潜逃最久的翻了三年的垃圾箱,最终八大王因为政治因素翻案,结论是“除了轻微的偷漏税以外,符合中央精神”。
换一个方向来理解,即使你吃透了中央精神,但要是没背景没运气,照样有可能倒在82年的经济整肃运动里,而且,名气越大的倒的越快。运气若是再糟些,没人翻案的话,坐牢到9o年代乃至21世纪都不稀罕。
因此,杨锐虽然和史贵说了股份的事儿,却提都没提建公司之类的话。
至于油印考卷的利润,他都不准备揣到自己口袋里,而是要以“组费”的名义存放支取,用于购买教学和科研设备,化学和生物试剂,甚至给锐学组的学员放奖学金,帮助家庭困难的学生,收集现有的科研资料,做一些验证性的实验等等。
总而言之,这些钱,杨锐是一毛钱都不会要的。最好是有多少花多少。不仅如此,他还一定要做到账目清晰,免得“污染”了自己干干净净的稿费。
这可不是他杞人忧天。所谓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是84年方有的提法,在这个比“市场经济”还保守的提法都未出现的年代,安分守己的做生意,和安安稳稳可是没有丝毫的关系。
锐学组显然也有谨慎的同学,连喊带叫的提出反对意见。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杨锐计划中的教材规模,一些人在讨论会不会耽误时间,一些人在讨论投入能不能赚回来,还有一些人担心学校会不会反对……
杨锐的小同乡兼同班同学黄仁思考了一会,凑到杨锐身边,手卷成筒,大声问:“咱们油印教材出售,用什么名义?”
“就是锐学组的名义,要是剩了钱,就当锐学组的经费,亏了钱,我填上。”杨锐说话的时候,周围自然而然的静了下来,从而让大家听的清清楚楚。这也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积威所致。
“这怎么行,亏了钱应该大家补吧。”王国华连忙站了出来。他父亲做邮政所所长,不穷不富,但也不算缺钱。
然而,乡中的学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家底,尤其是家里有多个孩子,或者有病人的,能接着读高中已相当不易,再拿钱出来,那是非常困难的。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面露难色。
只是大家年纪相仿,都不好意思站出来罢了。
杨锐果断摆摆手,道:“大家都知道我有稿费收入,暂时呢,我也没有多少要花钱的地方,锐学组就是为了帮助大家学习而组织的,不能反过来增加大家的负担。所以,亏了钱还是由我来补。不过,我觉得咱们还是能有点剩余的。”
“那咱们算是什么……小集体吗?”一名学生举手问道。
“什么都不算,就是一群学生勤工俭学。”杨锐果断的道:“我们是为了更好的学习,同时帮助同乡的学生,所以在给自己印卷子的时候,多印一些出来,并收取一个成本费。当然,因为很多成本是不容易计算的,我们在计算成本的时候,会稍微多留一些余量,这样一来,若是有余钱的话,我们就把它用于购买学习用具,帮助同学等等……大家注意,余钱不会用于扩大生产,也不会有人独自享有它们。”
现在的学生政治敏感度极高,听他这么一说,纷纷点头。不过,还是有人面露疑虑。
杨锐摸摸下巴,道:“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先,我们能有更多的题来做,集中油印也能省下大家大把的时间。其次,根据其他地方学生对试卷的回馈,我们能更合理的安排复习。第三,组费能用来购买一些如黑板,化学试剂这样的必备品。第四,帮忙油印的同学可以拿钱回去补贴家用,减轻大家的经济压力。”
非常充分的理由,立刻打消了大家的迟疑。
杨锐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当天晚上,就先组织人员开始刻蜡纸,这是油印的第一步,也是最费时间的地方。
第二天,杨锐下到镇子里,取了自己的汇款,将整整两叠,共2oo多张的大团结装好,又在供销社买了油印机、油墨、纸张和铁笔等必须物,返回学校。
到了中午,他们就在整理出来的体育器材室,开始了油印工作。
三十多个人总共忙活了3小时,就弄出了数千张的卷子,最终装订成了18o套习题册,去掉其中的三十多套,剩下的装上了封皮,取名《锐学秘卷》,杨锐还在下面特意注明:仅供锐学组内部参考。
看着比人还高的习题册,杨锐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万事开头难,只要把名声打出去了,他自然有的是源源不断的习题供应,每天花点时间口述,根本不费事。
等到第一笔货款回笼,再给学生们放了报酬,以后要找学生兼职也容易的很,如此一来,锐学组向高考冲刺的路上,再无障碍。
……
第22章 桃花源
史贵回家和老婆商量了半宿,决定将小舅子梁伟叫到店里来帮忙。
和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乡镇青年一样,史贵的小舅子已待业好几年了。
西堡镇的国企虽然挺多,但它们大多是属于市里或县里管辖的,只是因为地理的原因,才将厂子建在了这里,在全国失业率飙升的年月里,它们连本厂子弟都难以全部吸纳,更别说是地方上的青年了。
像是西堡罐头厂,就可能给杨锐留一个位置,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公开招聘的。
史贵的小饭馆说好不好,说差不差,混一肚子的油水总是简单的,他们给梁伟一说,后者就连忙同意了。
第二天,史贵将掌勺的工作交给了老婆,把打杂送外卖的活计交给了梁伟,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了修理铺,给后轮装了一个大大的竹筐,又刷了桐油和黑漆,就此有了“货车”。
他估计着,杨锐既然要卖卷子,那平均每天怎么都要五十套以上才有意思,要是顺利的都卖掉的话,自己的两成赚一户双职工的钱还是有希望的。
考虑到卖的越多赚的越多,史贵还是给予了充分的信心。毕竟,这样一个靠表文章就能赚2ooo多块钱稿费的年轻人,不可能为了几块累死累活吧。
到了校外,史贵才现自己想简单了。
杨锐果然准备了过5o套的卷子,看那厚厚的一大堆,再看自己做的竹筐……
“装不下怎么办?”史贵晕了。
“我让人陪你一起去客运站,直接去县城,到了以后,打一辆三轮车就行了。”杨锐从传达室后面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后面也捆扎着满满的一堆卷子。
“这么多!”史贵不用数也看得出来,这比他想象的五十套多太多了。
杨锐微微点头,将其中的一套卷子抽了出来,递给史贵道:“每套卷子里面是12张试卷,配一张答案。每套卷子卖2毛钱,我也按照这个价格给你提成。这里一共是15o套卷子,你要给我带24块回来,剩下的6块钱,就是你的提成。”
他现在其实是把史贵当经销商在处理,卖的多还是少,杨锐并不很关心。
史贵翻来覆去的看卷子。
每套卷子都装在一个硬壳纸盒里面,外观好看不说,还写着《锐学秘卷》几个字,相当有吸引力。
不过,白送一个硬壳纸盒,还是让史贵觉得浪费,问道:“我看县里卖的卷子,直接一订就行了……”
“要是什么都一样,咱们的油印卷子,能卖出两毛吗?”杨锐也是看过其他教辅材料才定价两毛的。这个价位,比相对便宜的习题册还要便宜几分钱,和少年文艺这种杂志差不多。8o年代的文青们既然消费得起几毛钱的杂志,消费得起一块钱的《收获》,花两毛钱买一套卷子,也不是太难。
另一方面,《锐学秘卷》卖的太便宜也不行。周边的消费能力是有限的,尤其是有钱玩题海战术的学生少之又少,较高的利润比例是赚钱的基础。此外,纸张和油墨虽然能够买到,可要想搞低价倾销,原料供应肯定是不够的。
也就是说,卖房市场的8o年代,天然是追求高利润的时代。
史贵不知道一套卷子的成本是多少,但对自己能赚到6块钱还是满意的。他暗自思忖片刻,道:“我在县里有熟人,先到胜利中学试试看,要是能卖掉的话,我就回来再拿一批卷子,三天怎么样?”
“三天卖15o套卷子?”杨锐无奈的看着他。
油印卷子的成本其实很低,算上人工也不过一半,也就是说,15o分卷子能赚15元。
如果是每天卖掉这么多,一个月就该有45o元的利润,用来买生物显微镜都够了。但如果三天才卖掉15o张卷子,收入就会降低到15o元每月,只能买黑板什么的讲大课了。
这和杨锐的预期可是严重不符。
他还想逐渐增加出货量呢。
史贵不明所以的看着杨锐。他觉得三天卖15o套卷子不少了,县里的新华书店一天才卖多少教材啊。
这种理念上的差距最难沟通的,某些时候,做有用,说无用。
杨锐叹了口气,心想“还好我提前做了准备”。
他招招手,从门外的文青树荫下召唤了一只男生过来,又对史贵道:“我建议你从县一种卖起,有示范效应。这位王蒙同学是县一中的,还是他们班里的数学课代表,这一次,他本来是代表同学来抄题的,我说服他陪你一起过去销售试卷,有他介绍,你最好直接和老师打交道,15o份卷子,应该一天就能卖掉。嗯,多出来的零头,就送给他的同学了,以后也是这样。”
史贵是开小饭馆的,人情世故都懂,恍然道:“我明白了,放心吧。王蒙同学,这次要多拜托你了,抽烟吗?”
他掏出一盒宝城烟,熟练的捣出一支来。
王蒙是个瘦高个儿,有点拘谨的接了烟,点燃吸了一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杨锐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两盒大前门,分别递给王蒙和史贵,才对后者道:“如果你一天之内卖完了卷子,我建议你不要直接回来,先拍电报给镇上,我会让人送卷子过去,你留在那里,熟悉一下情况,也节省体力。”
“我留县里?”
“嗯。”
“这个……”
杨锐知道他想说什么,先道:“你自己找住处,我每晚给你报销1块钱的差旅费。县一中跑完,胜利中学,光辉中学那边都跑一跑,做做公关,县里的局面打开了,乡里就不用专门跑了,光是送货就行。”
卖医药就公关医生,卖教材就公关教师,早在杨锐读研的时候,他的许多同学就转作医药代表了,当时若非去做了补习老师,杨锐说不定也走了这条路,属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史贵听到一块钱吓了一跳,暗想:一天一块的差旅费,一个月不就3o块了?要是住大通铺的话,可要省下一半多呢。
他担心杨锐是试探自己,捉摸不定的说:“太费钱了。”
“走后门从来是成本最低的销售方式,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吧。”杨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好孩子王蒙的脸胀的通红,低下头当做听不着。
全民走后门是过几年才有的事,如今的中国人,还是有点节操的,假清高更是不缺。
相比这一代人的节操观,杨锐的节操下限先天较低,做了研究生以后,就刷的更低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导师仅仅是个普通高校的副教授,自己都要经常给学校、药企等机构陪笑脸,给导师打工的学生就更不用说了。
和国外的体制不同,中国的医药企业基本上是没有自己的研究机构的,挂着企业研究所牌子的通常只有工厂技术科的水平,干的也是技术科的事。
国内的医药研究主要就是依托高校,所谓产学研一体,就是企业付钱给大学搞研究,大学出了成果给企业,顺便赚钱给自己。
如果说国外高校的教授还有一点清高的资本的话,国内高校的研究体制早已金钱化了,杨锐跟着导师学了多少本事很难说,国内外各种坏公司的行为,倒是见识了不少。
跑跑关系之类的事儿,在杨锐眼里是纯纯的小节。
史贵自己没有一个成熟的方案,只得按照杨锐的建议来。
他和王蒙两个人合力将试卷抬到自行车后座上,一先一后的骑向客运站。
……
县一中。
史贵站在学校后门墙外,一个劲的抽烟。
没有过滤嘴的烤烟,他抽到快烧手了,才狠吸一口,吐到地上,再用黑色的老布鞋捻一捻,让它陷到烂泥里去。
他不敢到正门口去卖考卷,那里虽然人来人往的,附近却有公安的岗亭。
如今的街面很不太平,满街的青年动不动就打架,一些早年毕业了却没有工作的青年,甚至连高中都没有上的家伙,最喜欢到一中门口来闹事,县局也是在出了几次事情以后,方才设的岗,早晚派个制服警看着学生上下学。
史贵不知道岗亭的警察管不管出版物,但他宁愿到后门守着,免得抓进派出所里丢人。
他也没有像杨锐说的那样,直接去找高考班的老师,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王蒙自告奋勇,拿了一套试题,说是去教室推介。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史贵都抽了半包烟了,才见王蒙带着几个同学出来。
史贵数了一下,加王蒙总共七个人。
等几个人走近了,史贵更伸长了脖子看。
后面没多的人了。
史贵失望极了。
七套卷子才是一块四毛钱的销售额,分到他手里才两毛八,就是一包好烟的钱,还不够住店和来回的路费呢。
“卷子在后面呢,你们自己拿吧。”史贵幻想着至少有几十人买卷子,因此整整背了五十套出来,剩下的也放在不远的朋友处,心想卖的多就去拿。
可总共七个人,实在让他没精神。
王蒙先前收了杨锐的一包大前门,又有私下里的许诺,积极的上前,解开史贵的包袱,抽了几套给同学。
几个人当场打开硬纸壳,拿出里面的卷子,一份份的看了起来,且小声的比较着纸张的好坏,字迹的清晰。
史贵有点不高兴。不过,他总归是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脸上丁点的表情没漏。
王蒙蹲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数着卷子,不时的还会抽一本出来,给同学检查。
就再史贵觉得自己忍耐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王蒙叫了起来:“史叔,怎么才5o套?”
“剩下的我放朋友那了,这东西死沉死沉的,过来的路也不好走。”史贵又弹出一根烟,划出火柴来点。
王蒙看看同学,站起身道:“史叔,我和一起去取吧。”
“取来干啥?”
“我们李(*这个都和谐*)老师说卷子出的挺好,让我们都拿过去,先给他班里的学生了,当试题做。您还得给锐哥说一声,再拿1oo份过来。”王蒙说着一拍脑袋:“对了,万一邓*老师的班里也要,那就还得2oo多份。”
史贵呆住了,直到火柴烧到他的手指,才“啊”的一声:“你们买这么多……为啥不自己抄呢?”
“12份卷子呢,抄下来多费时间,再说了,李*老师想随堂考试,得弄的整齐一点。”一名戴着眼镜男生颇有一中的傲气。
“那就不能自己油印?”
“一次印12份卷子?不可能的。申请一次,学校最多给两份卷子的纸,不可能给印这么多的。”眼睛男生露出看穿了的笑容,道:“学校舍不得花钱,再说了,一套卷子两毛钱,省不下多少。”
学校印卷子,可以找学生来帮忙,却不能另行收取纸张油墨等材料费,在学生缴纳的学杂费有限的情况下,领导对此控制的很严格。
外购的试卷却不一样了,尽管同样是油印的,但因为与学校没有直接联系,就可以让学生们自己出钱,和其他教辅材料并无二致。
这是花“自己”的钱和花别人的钱的本质区分。
史贵不明白学校里的事,心脏却是砰砰砰的快跳了起来。
在他眼里,这个被围墙护起来的校区,就像是个圈养冤大头的桃花源。
……
第24章 厚积薄发
下午的阳光照在办公室里,分外的明亮。
长势喜人的君子兰摇枝摆叶,躲在办公桌的北角。房间的阴影下,是一红一绿两个暖瓶,以及一个脸盆架一并脸盆。
在办公室没有**上下水的年代里,有干净的脸盆和暖瓶,配合人工上下水,差不多就是最豪华的享受了。中南*海也不外如是。
坐在这样的办公室里,老冯凭空多了三分气势。
他对杨锐志在必得,语重心长的道:“我们这个教材编写组是受省厅委派,给中央新编教材做补充的,行政级别高配,人员和经费都是优先的。你把这个杨锐借调给我,既让他充分的挥了自己的能力,也能帮助我们更好的完成上级指派的任务。两三年后,咱们教材编写完成,论功行赏,怎么也能给人家一个美好前程。你强留他在乡中里头,两年以后,还是老样子,何必呢?”
赵丹年苦笑:“不是我不给你,是我给不了你。”
“老赵!我知道你把西堡中学当儿子看,但你不能耽搁别人的儿子,别的事情,你插科打诨的也就罢了,这件事,你得听我的。”老冯的语气忽而严厉,忽而温柔,显是摸准了赵丹年的脾胃,知道怎么和这个老资格的愤青打交道。
赵丹年无奈的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老冯叹了口气。
8o年代是一个珍视人才,重视人才的年代。
越是基层,就将人才看的越重。这里面,既有为了部门利益而争夺的情况,亦有许多为了国家珍惜人才的念头。
虽然在后世许多人看来,“一心为党为国为人民”和“有情饮水饱”一样不靠谱,但在8o年代,确实是有无数人身体而力践之的。
能在报纸、杂志上表文章,这就是有才的象征。后世有许多名人、官员,是因为一篇文章,一诗歌,或者一封信,完成了自己最初的跃升。
老冯为了说服赵丹年,干脆从书架里取出了多本杂志,一一翻出杨锐的文章,指给赵丹年看。
他是确实喜欢杨锐写的文章。
这里面,既有杨锐抄来的论文,也有他半抄半改的文章,更有两三篇,还是纯粹由他本人撰写的。
做了数年的补习老师,杨锐其实早就有了各种想法和念头,想要写出来,出去,只是后世的学术期刊*而无趣,登载文章不仅不稿费,还要向著作人收取数百乃至数千元不等的“版面费”,等级稍高一点的,还得托人拉关系乃至于行贿,身为一名私企的年轻人,杨锐对于如此复杂的工程实在有心无力。
回到8o年代,固有的障碍消失,新的障碍尚未诞生,对于研究者来说,实在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时代了。
杨锐也忍不住会在抄写的文章里,加塞两篇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
以此时人们对高考的研究来说,他的想法和论述,都是相当有价值的,得以刊登,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在老冯眼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多篇文章的人,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颇感同情的道:“你要重视起来,哪怕杨锐不理解,你也要理解了以后劝说他,告诉他,现在是改革开放了,时代不同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知识越多越反对了,相反,我们会保护人才,尊重人才,重视人才……其实,这位同志应该也是有认识的,你看看,这么多篇文章集中表,估计也是他多年以来的积累,所谓厚积薄是不是?人家这么多年没有放弃学习,没有放弃教育工作,那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给这位同志一个交代。”
他显然是将杨锐,看成是运动期间,坚持奋斗和学习的知识分子了。
别看运动结束了好几年,但写成文字的东西,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还都非常的小心。
沉静几年的时间才探出脑袋的知识分子,比比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根粗神经,听到改革的号角就欢呼雀跃了。
老冯亦是被打倒又重新站起来的人,对“杨锐”这种人分外的同情,很认真的问道:“他现在是什么编制?有没有职务?”
赵丹年仍处于震惊中,喃喃道:“没编制。”
“没编制?还是个代课教师?那你还不放人?真胡闹!”老冯的声音提高了,站了起来,快走了两步,又一挥手,缓声道:“也不怪你,这些年下去的同志很多,要重新安排的工作也很重。你看这样如何,编制我来想办法,你先把人给我送来,别再耽搁了,让这么优秀的人才虚度青春,是我们的失误,也是国家的损失……”
赵丹年的免疫力极强,未答反问:“这些都是杨锐一个人写的?”
“都是一个作者署名的……以中学教育研究居多吧,方面也有一点,主要是科普和科幻。”老冯没有仔细看《科学画报》一类的杂志,《中学生导报》等期刊带有学术性质,理应更受重视。
赵丹年不能置信的读了几篇短小的文章,又仔细看了上面的署名,久久没有说话。
老冯再三催促。
赵丹年这才缓缓说道:“杨锐,我知道一个,但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什么意思?他署名署错了还是怎么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说的杨锐是我知道的杨锐的话,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但可能是学生。”赵丹年一口气说了出来。如果不是被逼的这么紧,他至少要回学校确认了以后,才会承认杨锐是本校学生的事实。
老冯揉了揉耳朵,重复道:“学生?多大年纪的学生?”
“十*岁吧,回炉班的学生。”赵丹年回想了一下与杨锐的聊天,又道:“也许二十一二岁,要是上学早的话。”
“你确定?”
“这我怎么确定。”赵丹年半躺在沙上,一副管不了的表情,道:“反正,我们西堡中学就一个杨锐。”
老冯这下也不能确定了,疑惑的道:“莫非……真的弄错了?”
赵丹年不自然的摸摸鼻子,装模作样的喝茶。
老冯和他认识的久了,一看这家伙的样子,立马醒悟过来:“你还有话没说?”
“说了。”
“那就再说一遍。”
“你这老货!”赵丹年一股子赤卫队的架势。
老冯不为所动,催促更甚。
赵丹年方道:“你还记得我进来的时候问你,省里有没有出新的内部习题或者资料?”
“嗯?我答了啊,大家现在都忙着准备新教科书的配套呢,哪有时间出老教材的习题。”老冯说的是今年新出的教科书,它将陪伴8o后很长时间。
“不是老教材的配套,是……怎么说呢,是一整套新东西……”赵丹年摇摇头,道:“我给你说这个的意思是,它是杨锐做的。”
老冯不理解了:“这又是哪个杨锐?”
“哪里有那么多杨锐,我们西堡中学就这一个,学生杨锐。”
“哦……哦!你是说,这个学生杨锐,自己做了一套教材?”老冯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题呢?”
赵丹年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卷子。这些是第一批印的,用的还是学校的纸和油印机,按照他的要求,杨锐送过来的。
至于最近几天生的事,赵丹年本人还全然不知呢。
老冯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很快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情绪,就像是……某种自己设想了许久的东西,突然以更贴近自己思维的方式,在自己的大脑中炸开了。
对一名3o年代生人来说,这种比自己还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感觉,太新鲜,太上瘾,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叫这个……不,我要去见这个杨锐!”老冯匆忙收起茶几上的报刊,竟是一副立刻要走的架势,然后,又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拍脑门:“坏了!”
“坏了?又怎么了,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
“坏喽,坏喽……”老冯拍着脑门,围着办公室转了两圈都不停。
“说事,说事……”赵丹年拉住了他。
老冯摇头:“你还记得黄卫平吗?”
“怎么不记得,鬼的很,前两年回乡,咱们还一起喝酒来着。他不是回了京城,进了什么办公室?那小子高学历,运气又好,他怎么了?”
“他昨天打电话过来了,问起了这个杨锐。”
“啊?”
老冯叹口气,道:“因为署名是河东省的,就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人,我说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一次说完成不?”
“我把我的推测给说了。”
“啥推测?”赵丹年其实猜到了一点,他都不想问。
老冯直拍脑门:“你想啊,这么多篇文章一下子出来,又都是很成熟的思想……我当时就觉得,这要不是常年奋斗在一线的教师,要不是长期研究教育的学者,既然是你老赵的西堡中学的,又是黄卫平在问,我就说了点自己的猜测,算是两句好话吧。”
赵丹年脸都绿了:“你说了啥好话?”
“我就说……”老冯低声道:“我就说他很有可能是尚未平反的教育工作者,而且是长期以来,在继续钻研和学习的教育工作者。否则,写不出这样的水平,写不出这么大量又有质量的文章……”
“老冯啊老冯……”赵丹年气的鼻子冒烟,站起来指着他,手点了又点,训道:“你凭什么猜测啊?你就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你好意思说,你们学校那个破电话,十次有九次打不同。”
“你就不能等等?”赵丹年的声音跳的老高。
老冯额头上也冒青筋,听了赵丹年的话,却是软了下来,小声道:“黄卫平急着问,我这不是等不了嘛。”
赵丹年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奇道:“急着问?这事他急什么?”
老冯垂下了头:“黄卫平说是正在开会,有人把杨锐写的两篇文章给拿了出来,当做典型,在会上说了。与会者有好奇的,让问一问作者的想法。”
赵丹年敏感的道:“什么会?”
“我没问,可能是关于新教科书的,也可能是教育战线的务虚会……”
赵丹年吓了一跳:“中央的?”
“要不然呢。我当时就想,机会难得,咱说一句好话,这个杨锐不定少走多少弯路,也能帮人家追回一点时间,我哪里想得到是学生,这怎么可能是学生!”老冯说的直拍手。
赵丹年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坐起来,道:“要不给黄卫平再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说什么?昨天的会,现在肯定是开完了,说给谁听去,又不是黄卫平想知道。再说了,这个杨锐是不是这个杨锐,还说不清呢。”老冯脑子都乱套了。
“也许是会上有人好奇,正好问问,过了也就过了。”
“也许吧。”
两人唯有互相安慰。不过,他们心里都清楚,能在会议中途随便好奇,
第25章 预算
赵丹年和冯云尽可能快的回到西堡镇。虽然直线距离不远,但两人还是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经过三次中转方才抵达。
到了地方,冯云不顾路途劳顿,坚持要去学校。
赵丹年没有办法,只好陪着冯云一起上山。
他们到客运站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两人紧赶慢赶的爬上山,已是夕阳西下,低矮的校园也慢慢的遁入黑暗之中,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兽。
“先到我那里休息吧,只有一张床,你也别嫌弃。”赵丹年在学校有一间房的卧室。
冯云点点头:“是我着急了,我打地铺好了,反正是夏天。”
“来了就是客,不能让你打地铺……好亮……”赵丹年的前方璀然一片,是正对他们的几间教室开灯了。
然而,与赵丹年熟悉的昏暗灯光不同,这几间教室都有数盏大灯亮起。
“你们条件蛮好的啊。”冯云数了数,边走边道:“一间教室六盏大灯,用得着吗?”
“用不着,我也交不起电费。”赵丹年气急败坏的冲进了学校。
冯云连忙跟在后面。
“嘭!”
赵丹年一把推开了教室的木门,力道之大,根本不像是快退休的老家伙。
“你们还真舍得。”
只见教室内原有的两盏灯,两侧的墙上各挂了两盏黄灯,在巨大的灯罩下散着光热。
平行摆放的桌椅也被围成了一圈,每隔一个位置坐着一名学生,总有十多个人手持铁笔,正在蜡纸上做抄写。
多余的桌子和板凳被堆在了后边,同时有几个人分别操纵着油印机,大量的刷出试卷。
粗粗估计一下,六盏大灯少说要6oo瓦往上,也就是说,一个小时就得半度店还多,4间教室就是2度电。
赵丹年心疼的都站不稳了,手指颤抖着指向教室内的学生:“崽儿卖爷田呀,老子我辛辛苦苦的到处要经费,你们可好,一次点这么多灯?都是瞎子不成?”
“蜡板上刻的字比正常的要小,用以前的吊灯看不清,锐哥才让安了大灯。”黄仁正在这间教室帮忙,连忙说明。
“锐哥是谁?”赵丹年气势汹汹,只待雷霆之怒有一个释放方向。
黄仁小心翼翼的说:“就是杨锐。他因为教我们解题,大家都叫锐哥……”
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不过,黄仁觉得说这么多就足够了。
冯云听到杨锐的名字,像是被烙铁烫了似的,一大步他出来,问:“杨锐,哪个杨锐?”
黄仁被问懵了,一会儿道:“就是补习班的杨锐。”
“木易杨,铁兑锐吗?”冯云害怕再次弄错,问的很仔细。
黄仁在手里比划了一番,才说“是”。
冯云马上接着问:“他是怎么教你们解题的?”
“就是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他……”
“他解的好吗?”
“当然好了。”黄仁给出了极其肯定的回答。
赵丹年的注意力此时也被吸引了过来,暂时放过了其他学生,转身问:“他有没有答不出来的题?”
“当然没有。”黄仁认真的说道:“题都是他出的,怎么会有答不出来的。”
“是这个卷子吗?”冯云从人造革的公文包里,拿出校长给他的卷子。
黄仁瞅了一眼,确认道:“是的。”
“仔细一点。”赵丹年吼了一声。
黄仁是个精瘦的小伙子,精瘦的身体,精瘦的脸,还有精瘦的手,属于极瘦精肉人的类型。他被校长一吓,就缩了起来,拿起卷子一边看,一边懦懦的道:“因为这个卷子见的很多了,所以才认得出来。”
“见的多?”冯云很奇怪。
黄仁愣了下,低着头不敢说。
“怎么了?”赵丹年也问了出来。
他是校长,黄仁顿时为难起来,不回答也不是,回答也不是。
幸好,听说消息的杨锐,从外面进来了。
他听到了两人的问话,主动道:“因为我们印了很多套这个卷子,样子都记熟了,里面的图形什么的,看一眼就确定了。”
知道两人要问什么,他指了一下围起来的圆桌,道:“出于勤工俭学的目的,我们把自己用的卷子多印了一点出来,给有需要的人,从而节省一点学习成本。”
冯云年老成精,的不用想就能穿透杨锐的简单说辞,问道:“你在卖卷子?”
“给有需要的人,换些纸张和油墨。”杨锐是能不承认的就不承认,认真的道:“学校里有很多同学的家境不好,买卷子买学习用品之类的都有困难,每年的学费杂费,还有学校里的生活费都是很大一笔支出。我们是想尽可能的省点钱,让更多的同学能减少负担,直到无负担的学习。”
赵丹年不为所动,问:“这些灯也是你买的?”
“是用的公费。”杨锐瞥了冯云一眼,特意解释道:“我没有拿过一分钱,支出也是大家商量着来的。购买灯具是大家开会决定的,电费也已预支了,有会议记录,有大家的签字,还有完整的账目。”
杨锐计划每周开一次预算会议,确定下一周的所有支出,也只有预算会议才有会议记录,时间亦很简短,往往不过五分钟。其中大部分的项目,都是由杨锐确定的。
这样的答案绝对出乎两人的意料,冯云不由自主的问道:“你们卖了多少份卷子?”
“每天5oo套。”当史贵开始前往周边县镇的时候,需求的总数也增加了。
冯云却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
杨锐摊开手,他用不着回答这个问题。
赵丹年更是问道:“你们卖了多少钱?”
杨锐尚在犹豫,冯云使劲咳嗽了一声,道:“以后再聊天,杨锐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他有意打断了赵丹年的问题,免得杨锐说出来的数字惊世骇俗。
冯云不知道杨锐的试卷卖多少钱,但5oo套本身就是个大数字了,要是再知道了销售额,不利于他和杨锐的交流。
杨锐乐的如此,毕竟,5oo份卷子的利润着实不少,每天就有5o元左右,去掉一些不适合销售的节假日,一个月有1ooo多元的利润剩余。
这可是很大的一笔款子了。
不过,这些钱也是建立在兼职学生的廉价劳动力上,要是按照普通工人的工资福利来做,估计还得倒欠。
赵丹年尚在思考,冯云已经问起了试卷和报刊表的问题了。
《中学生导报》是省级期刊,在核心期刊尚未泛滥,海外论文表还很艰难的时候,这差不多已是非专业研究者所能接触的最学术的杂志了,本市教育系统内,还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杨锐早有预料的和他打着机锋,很快让对方明白了锐学组的基本结构,至于更多的内容,冯云却是无从了解。
“我这有几份卷子,你能做一下吗?”因为杨锐的年轻,冯云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同时,他也把多准备的几份卷子给了赵丹年,让他找几个人同步考试,以做比较。
杨锐稍想了一下,就默认了。
泯然众人可不是他想要的,在任何一个层次,皆是如此。
……
第26章 难题
冯云的卷子是教材编写组的内部资料,但与学生们追逐推崇的内部资料不同,这套卷子是用来测试难度的。
因为恢复高考仅5年时间,从上到下没人知道何种难度是试题的合适难度,最初的时候,出题组的一致想法是尽量简单一些,可到了现在,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接受系统教育,开始进行长期的复习,再用这样的指导思想已经行不通了。
于是,高考提高难度,教学提高难度,渐渐成了统一的认识,可提高到什么程度,就需要各方面的尝试了。
正因为如此,自8o年代中期以来,高考才会出现大小年的状况,也就是一年简单一年难,这是出题者的尝试,这一年的平均分低了,下一年就弄难一点,平均分高了又会降低些难度。
而作为地方上的教材编写组,冯云等人的工作就是猜测出题者的意图,判断题目的难度和范围,如果再高端一点的话,他们还可以尝试影响高考出题者。因为出题人选是每年更改的,若是强势的教学研究机构,完全可以用一整年的时间,引导出题方向。
冯云的目标没有那么长远,可他的教材编写组还是要确定一个难度范围,才能从容的编写相关教材和习题。
此刻,冯云拿出来的,就是编写组内部认为过难的试卷集合。一些他们认为太难不应该出现,但本身很有代表性或思维性的题目,都被集中在了这个试卷里面。这原本是一项顺手而为的工作,却被冯云拿了出来,用以考校杨锐。
班长刘珊,班里成绩最好的李学工和许静,还有教室内的黄仁,都被叫来做这套试卷。
这里面,最高兴的当属李学工。在杨锐“开窍”以前,他就是西堡中学的学霸,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找题和做题,而今有了免费的新题上桌,几如站在美食前的吃货似的,得集中注意力才不会把口水流在纸上。
不过,李学工的口水也就保持了几分钟。
在浏览了数学全卷之后,李学工已然口干舌燥。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题?
立体几何的线条乱的像是一群四边形跳忠字舞似的,函数的图形乱的像是吃剩下的面条,三角函数的题目要么长的让人绝望,要么短的令人无从下手……
李学工用了半个小时,才将前面的四道小题完成,还不确定对错。至于后面那些,他着实身心疲劳。
做题也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
李学工疲惫不堪,许静和黄仁更不用说,两人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班长刘珊表现的较为镇定,可丫丫电子书是相似的迟疑。
“给我下一份吧。”杨锐突然放下手里的笔,将卷子推了出去。
几个人都诧异的看向杨锐。
“这个卷子的题量比普通卷子的少,我一遍做了,免得再来二茬。”杨锐前半句像是在谦虚,后半句就截然相反了。
刘珊不相信的将他的卷子扯了过来,一道道的看下去。
冯云咳嗽了一声,踱着步子站到了刘珊身后,也戴上了老花镜瞄着。
杨锐不管他们,起身拿了物理卷子过来,慢悠悠的做了下去。
对曾经的金牌补习老师杨锐同学来说,难题就像是一日三餐似的,来读补习班的熊孩子,一个赛一个的给老师出难题,搞定一批,又会有新出产的熊孩子前来报道。
能做出金牌的名气,杨锐自然不是善与之辈,只要不是奥数那种故意欺负人的题目,他做起来都很流畅,所用的时间并不一定比普通的题目要多。
冯云的卷子还是缩水卷,总计只有十多道题,杨锐不紧不慢的做着,到了三十分钟的时候,也是全数完成了。
物理卷更考究思维和解题方法,要写的东西更少,杨锐越做越快,几有停不下来的感觉。
其他学生是越做越不想动笔,左看右看,直想停下来算了。
终于,冯云看完了数学卷,长吁一口气,说:“好了,不用做了……”
李学工如蒙大赦,许静更是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喊道:“闷死我了。”
周围传来细碎的笑声。
赵丹年皱皱眉,走到冯云身边,问:“老冯,他对了多少?”
冯云将适才的数学试卷交给他,道:“全对。”
赵丹年看到了题,也不由的暗暗吃惊。摸底考的题目难度,和这次的可是天壤之别。
赵丹年和冯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杨锐,刘珊等学生用看奇怪的眼神看着杨锐。
“就是开窍了。”杨锐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带着笑容,将桌面上的草稿纸整理好了。
“那你表的论文,是怎么回事?”冯云最想问的还是这个。
这次轮到杨锐奇怪了:“我什么时候表了论文?”
冯云赶紧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卷报纸,指着最外面的一张,问:“《中学生导报》上署名西堡中学杨锐的,不是你?”
“是我。”
“那怎么说是没表过论文?”
“表在《中学生导报》上的文章,也算是论文吗?”杨锐有点失去概念的感觉,不小心就给说漏嘴了。
此言一出,冯云自然尴尬。杨锐也暗自责备自己:还是大意了,以后晚上说事的时候,更要慎言。
他其实也没说错。
要按照严格的意义,杨锐表的小版文章,真不能说是论文,只能说是相关探讨,不过,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要求,8o年代的学术期刊少的可怜,许多后世的核心期刊,而今都未创刊,在市教育局的老冯眼里,全国性的《中学生导报》的水平就很不错了。
倒是杨锐本人,只瞅着它的稿费较高,就给投了一篇文章。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一篇中学数学的答题技巧的文章,就招来了一名中老年干部。
良久,冯云心情平静了,缓缓的坐在杨锐面对,用亲切的语气,对这浓眉大眼的年轻人,道:“怎么一下子就突然表了那么多篇文章?我数了数,过2o篇了吧。”
杨锐配合的露出朴素的笑容:“当时不知道能有几篇过审。”
他说的是实话,原因却是略去了。
冯云微笑:“觉得挺意外?”
“有点。”
“你是怎么写出这些文章的?怎么选材的?怎么撰写的?很花时间吧。”冯云一句句的套着话,在他想来,杨锐再聪明也是个高中生,总是会忍不住炫耀的。
可惜,杨锐的心理年龄早就过了高中生的界限,又有刚才的警醒,遇到这类问题,他就是一个答案:“开窍了。”
刘珊“噗嗤”一声笑了。
赵丹年使劲咳嗽一声,道:“要不明天再说吧,今天也太晚了。”
说完,他就拉着依依不舍的冯云回去睡一张床去了。
临走前,赵丹年看了看四周刻着蜡纸的学生,然后被冯云反拉走了。
如今,普通学生家庭都已解决了温饱问题,可要说想读书的人就有书读,那是做不到的。
学生们要是能有点额外的收入,并减轻些负担,放弃读书的人也会减少。
冯云不知道杨锐是怎么做到每天卖5oo份试卷的,他也不想自己或赵丹年知道,这是一名老运动员保持健康的运动生命的不二法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