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囹圄
“让本王猜猜,道友当是为这些炽焰果而来。本王若不在谷中,以道友的实力强取这炽焰果绰绰有余。本王观道友善念尚存,故可放道友自行离去。”
黑袍身影吐出嘴中果核,左掌微扶桥身,下一刻在云无悲惊骇的目光中,化作一道残影,再出现时,以在云无悲身后麒麟真形像前。
“道友即是取了炽焰果,本可安然遁走,本王亦投桃报李,不追究道友擅闯圣灵谷之罪。不过道友去而复返,数次探查这尊圣灵塑像,啧啧。”
黑袍身影在语落之际,庞大的身形深深躬下,屈膝拜伏于麒麟像前,三拜九叩之后,起身弹指,点在麒麟像腹部丹田处,一道湛蓝法力送入麒麟丹田之中。
咚咚咚——
随着法力灌入丹田,整个石窟中不知名处,响起了“咚咚”的声音,似金石交击,清脆而尖锐。持续了数十息后,偌大的石窟顿时一颤,石窟穹顶之上,屡屡烟尘簌簌而落。
眨眼间,那尊麒麟塑像眸中玉珠大亮。
云无悲只觉一种仿佛发自灵魂的惊惧颤栗之感,蓦然袭上心头。威压重若山岳,比当初清风峡谷口司天监少监、玄阴圣宗皇极真人强了无数倍。
云无悲呼吸凝滞,浑身不受控制得颤栗,动弹不得。冷汗登时打湿了后背衣襟,如坠冰窟。
这尊麒麟真形像单凭威压,竟使得自身,恍若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此等威能已全然超出了云无悲的认知之外!
先前,云无悲曾以神念暗中探查,可完全看不出这黑袍人深浅,以自家推断,此人当有金丹境修为!
眼角余光不禁扫向那黑袍身影。
骇然发现,其与自己一般无二,甚至比之自家更为不堪,竟五体俱伏,以头跄地不止,眸中却隐有屈辱之色浮动。
瞬息间,云无悲心中已有定论。
只怕这黑袍身影口中“圣灵谷”当隐藏了天大的秘密!
强大到可不估量的威压、神秘的圣灵塑像、金丹真人境大能尚且屈辱俯身跄地,这其中辛密,云无悲单是想想,便觉头皮发麻。
如今只想趁早脱身才是上策,此等浑水,似自己这等筑基修士,绝然蹚不得!
好在这煌赫威压,来的快,去的也快。
盏茶功夫之后,这庞大到令人心悸的威压如水般散去。
云无悲恢复了身体的控制,转身望去。
不远处,那黑袍人已经从地上爬起,半蹲在麒麟真形像前,又是一道法力递出,两道清脆的“咔咔”声后,麒麟真形像嘴部缓缓张开,一个黑白相间的珠子从圣像嘴中滚落。
“道友可是欲寻此物?”
霎时间,金毛巨掌中,黑白相间的珠子霞光大盛,却被一股无名的力道束缚于珠身方圆七寸之内,不得寸进。倏忽之后,黑白两色霞光以那枚珠子为原点,首尾相逐,悠悠的盘旋起来。
以云无悲所立角度望去,赫然是一副立体阴阳太极图!
与此同时,左臂七星杀印天星位,再次急速跃动起来。灼热之感比之先前,强烈了数倍不止,识海中一时间欲念丛生,似有无数声音在识海中回响,催促其将那枚珠子夺来。
云无悲苦笑一声,分神极力镇压胸中莫名而起的贪念,面对那不知深浅的金丹黑袍身形,却不卑不亢,面上丝毫惧色不显。
“大王慧眼,云某确需此物。不过,云某不告而取贵谷炽焰果,大王宏宇胸怀,不予追究,以是云某之幸,怎么敢再贪图这神珠。如此,云某先行告退。”
说罢,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但求黑袍人若有动手之意,自家能料敌预先,勉力逃出生天。
麒麟真形像前,黑袍兀自狂笑一声,仰天而啼,声达于天,恍若金石。
“道友此时说走,不嫌迟了?此前道友心怀善念,谷中徒子徒孙未遭厄运,本王感念。若道友愿助本王做成一桩密事,此珠自当双手奉上!”
这黑袍身影手握明珠,摘下头顶黑袍。
一尊金丝环额、怒目生威的猿首显出真形,一身金丹境法力狂涌出体,凛凛压迫之感瞬息间盈满石窟。
云无悲当即一惊,丹田中法力猛灌“缩地”仙箓,正欲转身逃命,不远处黑袍金猿王早已察觉云无悲意图,昂首轻啸道。
“莫敬酒不吃罚酒!道友盾法的确玄妙,却也快不过本王踏空虚度之法!”
话音一落,黑袍金猿王身形突闪,再次消失无踪,不到半息,鬼魅般出现于窟底深潭之上,踏波而立。
云无悲见此情景,逃心顿绝,面泛苦色。
似如今这般情形,自家绝难逃出这金丹境妖猿魔爪,无奈只能静观其变。
当下苦着脸,拱手一礼,言道:“云某自问法力低微,修为尚浅,不知何事可为大王臂助?”
黑袍妖猿豪放大笑,身形再闪,出现于窟中上首玄铁王座之上,袍袖一挥将窟中云榻、石案扫回原位,示意云无悲就座。
“识时务者为俊杰,道友颇识大体,本王甚慰。”话音一顿,妖眸微眯,又道:“道友所凝法剑,竟有飞剑之能,可否容本王细细观之。”
黑袍金猿王平淡一言,语中却带不容推拒之意。
从这金猿王现身,到如今,已过足足半个时辰。
如此长的时间,那柄无锋重剑早以散为魂识,归于识海,而窟中十九筑基白猿,至今未归。窟外那片世外桃源般的洼谷之中,练气小猿一只也无,静谧无声。
此刻云无悲幡然醒悟。
只怕自入通天云路寻觅缘法开始,自己一举一动早已落入这黑袍金猿王眼中,这些时日隐于暗中,守株待兔,静待自己撞入彀中。否则,似窟外小猿何以能入得窟中,且恰巧取了十余枚炽焰果,扔于自己左近。
只是仍旧想不透,这位金丹境金猿王何必多此一举,费这许多功夫。
思虑之际,于识海中将百余针形煞剑凝成如先前重剑一般大小,招出体外,浮与妖猿王身前。
黑袍妖猿王轻笑一声,指尖于重剑剑脊之上,蓦然一弹。一股斐然巨力顿时自重剑传来,“叮”得一声脆响,重剑墨色华光仅仅暗了几分,未曾被巨力击散。
妖猿王面不改色,一双虎目中却有欣喜流露,挥手将重剑推至云无悲身前,放声笑道。
“好!有此法剑,那桩密事已然成了七分!”
第三十二章 殁龙潭
圣灵谷外。
青石畔瀑布深潭附近,千余白猿将偌大的深潭围的水泄不通。
练气小猿,自那道西北方向山隙开始,一直排列到深潭一侧小径之上,围绕这一泓深潭列成一个怪异的倒三角阵形。
百余猿卫并排匍匐于深潭周围,猿臂两两相交,其中预留十九道丈许宽空隙,十九筑基巨猿便盘坐在猿卫空隙间,一道道幽兰法力吞吐不定。
起初,谷底森林之中猿啼不绝,惊得林间走兽咆哮四窜。
当最后一只筑基巨猿就位之后,山谷上空蓦然乍起一道猿啸,谷中深潭畔,群猿啼吼为之一振,旋即纷纷沉寂下来。
千余白猿或静战或匍匐或盘坐,便连那些练气小猿都毫无抓耳挠腮的小动作,场面庄严之极。
整个幽深不见尽头的谷底森林,随之陷入无声的静谧之中。
飞鸟绝迹,群兽隐踪。
谷底森林上空,金丹境妖猿王,临空负手而立,妖风滚滚,卷起百丈黑烟。
身侧云无悲被妖风卷动,亦悬停空中。
临空俯览,谷底美景尽入眼帘,然而他却半点兴致也无,反倒满心忧虑,背脊愈发冰凉。
那深潭畔的千猿大阵,观其脉络走势,应是从属于“禁”阵一类。
此种阵法世间珍绝,鲜少现于人前。
然而此次,从数千白猿出圣灵谷起,千猿如何站位,阵法节点何以链接,每个步骤全都分毫不拉的尽入其眼,于空中一览无余。
摆阵到现在,唯差阵基未曾显露罢了。
此阵繁杂庞大,千余白猿各有其用,足足覆盖了下方谷底方圆五里范围,阵成之后其威力可想而知。
云无悲心中明了,这阵当是圣灵谷中珍典秘传,却对自己毫无遮掩之意,只怕这位金丹境妖猿王成竹在胸——自己这筑基修为逃不出其手心。
这桩密事,成败与否,自己均难逃一死!
“此地下方本无这深潭,传闻万载之前,有龙从天而降,殁于此地。龙尸引动山河精灵,使得这片幽谷地形大变。短短百载光阴,平原成谷,飞流骤现,积而成潭。历代猿王,唤此潭为殁龙潭,视之为禁地。”
黑袍金猿王浮空而里,妖风卷动黑袍,猎猎翻飞不绝。
云无悲心中凉意更甚,无心听其呓语,苦思逃命之策,随口敷衍应道。
“世间当真有龙?这怎么可能!此等圣灵仅见于上古纪传,作为图腾之用。万载以降亦不曾听闻有龙现世。”
黑袍金猿王突然袍袖大展,仰天长笑。
“怎会无龙?道友岂不闻‘衔烛耀幽都,含章拟凤雏’之语。可惜万载以降,此世灵脉渐有枯竭之兆,真龙不显乃情理之中。道友便不好奇,本王如此大费周折于此,所为何事?”
云无悲登时心中一惊。
传说中龙乃是诸多圣灵之首,吞云吐雾,翻江倒海,滔天法力实与真仙无异。不禁脱口惊道:“莫非.”
黑袍金猿王挥袍,止住云无悲话语,淡然颔首。
“虽不中,亦不远矣。真龙虽殁,却遗留龙胎于世。万载岁月,几经退化,以不为龙属。此潭深千尺,有寒髓漓蛟盘踞。近千年来,时而破潭而出,屠戮谷中猿类。上代猿王,趁其分娩之际,倾阖谷之力布阵,将之重创。此后这寒髓漓蛟潜于百丈潭底,轻易不出。”
云无悲闻言,心念一动。
若这猿王所言不虚,上代猿王既已将寒漓重创,却不一鼓作气杀之,殊为可虑。若是所料不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圣灵谷群猿畏水!
想到此节,云无悲顿时有种云开拨雾之感。
哪怕这些猿类灵智大开,修炼成妖,然而其畏水的天性不变。若是如此,云无悲已敏锐把握住了这一线生机!
到了此时,云无悲已将这金丹境妖猿王意图摸清了数分。
不外乎以自己为饵,引蛇出洞罢了。唯一可虑的是,圣灵谷阖族之力,辅之以阵法,尚只能重伤寒髓漓蛟,那漓蛟实力当是何等恐怖。
不过形势所迫,顽抗难逃一死,入潭或是九死一生,但尚有一线生机。
沉吟片刻,云无悲沉下脸,冷声笑道:“大王心意,云某已知。就这般入潭,与送死何异?故此云某有三问,一求。若大王所答令云某满意,走一遭倒也无妨。否则,云某拼上这条性命,自信可在身死之前,斩贵谷三五筑基于剑下,大王如若不信,大可一试!”
话音刚落,那金丹境妖猿王面色骤凝,虎目微眯,隐有怒色。体外妖云猛得大涨,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施于云无悲身上,片刻又淡了去。
“但说无妨。”
事到如今,云无悲既已把话挑破,那猿王也不再惺惺作态,再不以“道友”相称,只是短短四个字,却杀意十足,令人心悸。
“这谷中巨阵,阵基乃是何物?云某观之,像是禁阵,却不知时效多久?大王贵为金丹境真人,何不亲身入潭引那寒髓漓蛟出来,大王便如此笃定,云某区区筑基可接的下此事?”
黑袍妖猿王只是冷笑一声,不曾作答。
黑袍一抖,赫然千余枚炽焰果徒然出现,浮动于整个深潭上空,一股股炽烈热浪,将身前云雾映成连天火海,生灭不定。
“五行相克之道!”
云无悲见状,脱口惊道。
“不错,炽焰果为历代圣灵谷先王引动地底岩浆,培育而成,乃五行火道圣果。以这千余炽焰果为阵基,足可使得寒髓漓蛟一身滔天实力仅存五成,亦可困之半月时日。”妖猿王目光深邃,俯身幽幽得望着足下深潭,“此地贫瘠,并无飞剑法宝所需材料,殁龙潭最底部有寒髓三丈,本王入得却出不得!”
半月?
云无悲顿时大喜,算算时日,自入谷至今,已过十余天之久。
临行前十三叔曾言,一月为期,未得缘法便会被通天云路大阵送出。如此一来,哪怕此次那寒漓未亡,自己也只需坚持两三日功夫,便可安然脱身。
当即,喜色不显,冷然说道:“那枚神珠须先交予云某,如何?”
妖猿王冷哼一声,随手将那枚黑白相间的珠子提出,侧过头,不再言语。
只是在云无悲看不到角度,黑袍妖猿王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
第三十三章 巨蛋
谷底森林。
时近正午,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一日中阳火最旺之际。
云无悲心中了然,此千猿大阵成于一个时辰之后,当为最佳。不过既以撕破面皮,两方已是生死之敌,若是能拖过阳火最盛的时分,让那潭底寒髓漓蛟与这一干妖猿拼个两败俱伤,那是最好不过。
云无悲踩着煞剑降下云层,再一次身临青石之上。不由想起数日之前,曾于潭中戏水,不禁后怕不已。
此时细观,方觉此地诡异。
飞流崩腾击水府,乍泄百里云涛翻。
如此庞大的活水不断注入潭中,这一泓深潭却不曾满溢,恍若死水一片。
此时伫立于青石之上,只觉眼前深潭恍惚间,化成一张深不见底的狰狞巨口,悄无声息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道友,时辰已到,去罢。”
思忖间,金石宏声自天际而降,语调平淡,却不难感受到那种于平淡之中,沉吟酝酿的滚滚杀意。
云无悲苦笑一声,应声扎入潭中。
烈阳横空,直击潭中。
云无悲顺着那一片片的斑驳光亮,一路下潜。
清冽的潭水打在身上,伴着和煦的日光,寒意与暖意交织,相互消融。某一刻,云无悲竟有了一种奇妙的体悟,对于这五行相生相克之道,看的愈发透彻。
下潜十余丈,潭中视野徒然一宽,再不复之前四壁狭窄之局。
斑驳的光亮,到了此处已经后继无力,愈发稀疏暗淡。
冰冷的寒意,再次覆盖了云无悲的全部心神。此时方才惊觉,如此飞流深潭,其中竟无分毫鱼虾踪迹,只余一股浓重的肃杀清冷。
云无悲暗暗警戒,犹豫片刻之后,身体在水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靠着一侧凹凸的潭壁盘膝悬停水中。
此地距离水面已有足足十五丈之多,他料定那金丹妖猿王未必会孤身犯险入此潭中。
当即心神沉入识海。
识海中,万剑庚金阵远观之,浩瀚恍若星海。整整三万六千于墨色煞剑,彼此遥相呼应,循着玄妙的轨迹流转不息。
煌煌煞力,刺得云无悲眼眸生疼。
这“万剑庚金阵”乃是其参照“五鬼阴风阵”演化而出。
彼时,云无悲于阵法之道知之甚少。如今,日日参演万剑庚金阵运转走势,其中妙义早已熟稔于心,再不复懵懂之态。
“这方万剑庚金阵与五鬼阴风一般无二,乃是实打实的杀阵。庚金煞力为基,三万六千柄针剑为引,强则强矣,却是臃肿了些。”
云无悲呓语之后,陷入沉吟之中。
此阵一万六千柄煞剑足矣,若是将潭外那千猿禁阵嵌入其中,禁中带杀,威力当更上一层楼。
思及此处,云无悲面色果决,祭起周身滚滚煞力涌入识海,在靠近万剑庚金阵不远处,倏忽之间,化成万条墨色匹练,徐徐灌入外围针剑之中。
而后缓缓卷动一柄柄针剑脱离大阵,悬停于阵外。
半个时辰之后,外围两万针剑悉数剥离。
此时万剑庚金巨阵,徒然瘦了数倍不止。然而流转之间却愈发畅达灵活,滔天煞力内敛,不再如先前般浩瀚如海,却更加凝实、凌厉。
威能不减反增!
云无悲轻笑一声,一圈圈气泡自嘴中浮起,乘水飘摇直上。
手中法决不断,将两万针剑一分为二,一万浮于万剑庚金阵上方,一万沉于其下,正是暗合天地两势。而后依照潭外千猿禁阵排列,分毫不差。
此阵若成,敌陷于阵中,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周又有万剑庚金杀阵围拢,隐有十面埋伏之势。
.。
不知过了多久,云无悲睁开双目,眸中喜意涌动不绝。
算算时间,距离入这殁龙潭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此行若欲脱离绝境,当寄望于潭外那圣灵谷秘传大阵,能阻寒髓漓蛟半月时日。加之,识海新阵已成,亦可为其臂助,逃生之望平添数分。
如今阳火最盛时分已至,云无悲当即反身下潜,不再耽搁。
下潜至潭底五十丈处,周遭潭水自此处起,徒然发出刺骨的寒意,宽广的殁龙潭四壁从中间收拢,走势陡然狭窄,于下方十余丈处竟一分为三。
三个潭窟将满潭清流瓜分,于上方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寒冰漩涡。
云无悲止住身形,目露沉思之色。
三道煞剑,墨色华光亮起,刺破滟滟的水光,直入那三孔潭窟之内。
不过须臾,两道剑光回转,沉入识海。
左侧石窟内,地势愈发高启,一直延伸到极远处;中部潭窟,延展数十丈见底,空无一物;探往右侧潭窟的煞剑则久久不回,云无悲登时大感不妙。
果然,下一刻,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刹那功夫便沉寂下去,与此同时整个识海猛然一窒,一道发自灵魂的尖锐刺痛骤起。
“煞剑碎了!”
云无悲强忍痛觉,面色煞白。
驱使煞力灌注双目,极目望去。
赫然发现,那三丈宽的右侧潭窟窟壁之上,无数犬牙交错的划痕满布,道道深达数寸,切口光华如镜。看这些划痕走势,分明是一只庞然巨物鳞片摩擦所致。
嘶——
倒吸一口凉气,云无悲只觉背脊发凉,如坠冰窟。
犹豫良久,眸中惊意终是转化成一股决然。
就此退缩,难有幸理,不如放手一搏。
想罢,又挥手招出十余针形煞剑在前方探路,自己远远吊在最后。
随着其身体游入右侧潭底石窟,凛冽的寒气瞬间在其周身,冻上一层薄如蝉翼的冰纱,无数若针扎般的刺痛从其四肢百骸传来。身前煞剑华光暗淡,摇摇欲坠,却未曾散去。
顺着窟道,急转过一条幽深的寒冰通道,以至潭底,再无路可走。然而到了现在,却仍旧不见那寒髓漓蛟踪迹。
视距忽转,旋即一泓湛蓝色晶状颗粒映入眼帘。
这些湛蓝色晶状颗粒,好似活物一般满铺潭底,形若流云。一团团絮状蓝光自其上悠然飘起,又复沉落。偶有絮状蓝光飘于窟底壁上,华光炸开,那厚重的黑壁霎时间被罩上数尺之厚的幽兰冰层。
云无悲大惊失色,猛然想起,先前探路的煞剑正是堙灭于此。
便在此时,身后汹涌的暗流袭入窟中。
咆哮的水浪掠过云无悲周身,直灌那些晶状颗粒而去,两者莆一接触,蓝光骤然大作,明灭不定。一团团厚重的冰块随之急速凝结,沉于底部。
就在无数蓝光的间隙中,四根长达丈许,形似尖锐巨齿的石锥隐于谭窟最底部,映入云无悲眸中。
四根石锥正中,赫然两枚通体幽兰的巨蛋浮于水中。
两枚巨蛋伴着某种玄奥的韵律,频频跳动,引动那无数湛蓝晶体颗粒起伏不定。
第三十四章 骤显
“这莫非是寒髓漓蛟卵?”
云无悲远远窥见那两枚晶莹幽兰的巨蛋,隐于四根石锥之后,惊诧之下脱口而出。
寒髓漓蛟至今不见踪迹,独留两枚蛟卵于潭底,此等情形当真诡异。
不过这漓蛟有真龙血脉,那么这两枚蛟卵当是珍贵之极。
云无悲虽从未涉猎驯兽之道,但此番若能逃出生天,以堂堂幽州靖边侯府的实力,自然多的是办法将其驯化。
明台司镇抚使皇普景元胯下金鳞枭兽,不过兽类罢了,却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一旦这蛟卵孵化之后,则定然是妖属,足足比那金鳞枭兽高出一个等阶,更可为自身臂助。
云无悲沉吟良久,又转念想道。
若想取这两枚蛟卵,需穿过那三丈厚的蓝色晶体方可。然而此前煞剑堙灭于此,让其心有余悸,不敢再轻举妄动。
犹豫许久,眸中挣扎之色渐息,须臾间,云无悲已有决断。
隔着十余丈距离,驱使煞力缓缓靠近蓝晶,而后卷起几粒摄入手中。
在那蓝晶入手的刹那,伴随着一阵刺痛,手掌瞬息间被罩上一层厚厚的冰茧,几粒蓝晶则随之消失不见。
见此情景,云无悲不禁蹙眉。
手掌一抖,将冰茧甩掉,忖道。
这些蓝晶该是金丹妖猿王口中的寒髓。单单几粒寒髓,寒则寒矣,却对自家构不成威胁,可若是如眼前这般,多如恒河之沙,便尤为恐怖了。
那妖猿王曾言‘入得却出不得’,当是此处无疑。
云无悲冷笑一声,那妖猿王打的好算盘!
若自己毫不知情,煞剑一头扎进去,说不得便会魂力大损,而堪堪完成的西方皇天庚金剑第一阶凝形,亦有可能被打回原形,识海遭受莫大的损伤。
埋头沉思间,目光不经意扫过腰间青衫包裹,心念一动。
当即取出一枚炽焰果,弹指射向寒髓群中。
几息之后,炽焰果与寒髓接触,满窟蓝光大作,那炽焰果速度骤缓,自表皮亮起一圈圈赤红的华光。飞出数尺之后,赤光闪烁不定,恍若风中萤火,不过片刻就暗淡下去,淹没于浩瀚蓝光之中。
“三尺?一枚炽焰果可于寒髓中越过三尺?”
喃喃自语一声,云无悲再取出三枚炽焰果,向潭底寒髓探出。而这一次,三枚炽焰果足足飞出丈许,才被寒髓吞噬。
“如此说来,二十余枚炽焰果足以在这潭底寒髓中穿个来回。”
想罢,云无悲不再犹豫,千余针形煞剑透体而出,转瞬凝成丈许无锋重剑,而后果断摄取了二十余枚炽焰果,穿于剑脊,重剑于潭底水中振荡出一圈圈波纹,直击寒髓而去。
嗤嗤——
炽烈热浪裹着重剑,化作一条赤色长龙,瞬间凿穿漫窟幽兰之光,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清冽的深潭寒水在空洞形成的刹那,便将之填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冰川。
就在寒髓空洞即将弥合之际,煞剑华光大动,一扫一卷,将两枚蛟卵裹起。炽烈热力再次轰击于冰墙之上,“轰”一声,于深潭中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动,穿至云无悲身前。
云无悲挥袖拂去剑身上残留的炽焰果肉汁,将无锋重剑招回识海,俯身细观这两枚寒髓漓蛟之卵。
两枚通体幽兰的蛟卵,此时脱离寒髓包裹,跳动的愈发迅疾。在那层迷蒙的蓝光之外,依旧残留赤色热力。这些热力悬停于巨蛋表层,形成几朵微小的旋涡状,抽丝剥茧般被巨蛋吸收。
云无悲满心好奇,这寒髓漓蛟属性阴寒,这卵也当如此,怎会无端吸收热力?
探出手轻抚在巨蛋表层。
两者即将接触之际,那几朵热力漩涡已被吸收殆尽,猛然见云无悲怀中一热,那枚得自金丹妖猿王的黑白珠子,蓦然烧灼透其衣物,滴溜溜旋转着径自飞到巨蛋周围。
如此变故,将云无悲惊在当场,猛然间惊觉这珠子恐被那妖王作了手脚。
此刻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黑白相间的阴阳鱼文案再次透珠而出,这次却无任何收束之力,旋转不过三周“嘭”得一声炸开,不远处那无数寒髓似收到其牵引,电光火石之间便如洪水般卷向云无悲。
嗷——
与此同时,潭底凭空出现一道惊天蛟吼,那种恐惧之极的颤栗之感,登时席卷云无悲全身。
在其惊惧的眼神中,偌大的深潭窟底猛然间颤动起来。不过几个呼吸已经是山摇地动,无数窟壁碎石自顶穹脱落,呼啸着砸向底部,水波暗涌,激起无数污浊。
咔咔咔——
咔咔咔——
就在云无悲身前不远处,两枚三丈大小的窟壁从底端脱落。脱落处,露出湛蓝色带着金属光泽的鳞甲,在云无悲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鳞甲猛然一翻。
两只丈许大小深黄色巨瞳,骤然爆发出瘆人的寒光,出现在云无悲身前。竖立的瞳孔猛然间胀大,下方那四根石锥随之爆裂,化成硕大无比的森寒獠牙。
轰——
深潭窟壁彻底坍塌,整个潭底露出真容。
这哪里是什么深潭窟洞,分明是一张巨大无比的骇人蛟首!
这蛟首之上,满布蓝色细密鳞甲;竖瞳如蛇,蛟须翻动间卷起滚滚暗流,搅动得潭中天昏地暗。
浊水之中,那两双巨眸中,胀大的瞳孔微微转动,旋即猛然缩小,深黄色神光倏忽之间射于巨卵之上。
“不好!”
云无悲失声惊呼,周身煞力徒然涌动,卷起身前巨蛋,一个闪身掠出这口潭窟,不顾一切仓惶而逃。
凛冽的寒水打在脸上,刺骨的冰凉却抵不过心底那翻滚不绝的寒意。
嗷——
又一声巨吼突兀的自其身后响起,随后无数山石破碎之声四起。一道道尖锐的摩擦声划破潭水,带着阵阵罡风,刮得云无悲周身生疼。
云无悲不敢有丝毫分神,更不敢回身顾盼。在那蛟吼响起的瞬间,暗暗咬牙,煞力直灌“缩地”仙箓之中,水中游走顿时又快了数分。
几十息后,身后颤动轰鸣逐渐沉寂下来,身前一抹亮光出现于视野之内,越来越大。
而殁龙潭水面距离云无悲以不足十丈。
云无悲急速上游间,“爆爆爆”三声猛喝,全然不顾倒灌于口中的冰冷潭水,周身墨色华光乍起,电光火石间冲出这口幽深的殁龙潭。
耀目的光辉再次洒于身际,云无悲顿松一口气,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心神疲惫,几欲昏厥。
轰——
就在云无悲心神暗松之时,身后潭水剧烈炸开,一道于日华中泛着湛蓝寒光的巨型蛟首,轰然撞在云无悲背脊之上。
闷响之后,云无悲喷出数口精血,身形摇晃,直坠入殁龙潭中,不醒人事。
第三十五章 邀天之幸
幽东高原,清风山岭。
这日,高耸直入云霄的天意峰,突兀暴起一团曜日华光,划破九霄云层,引动四方天地灵气轰鸣翻涌。
就在这凡人目所不及的云层高空,骤然狂暴的灵气肆意半晌之后,徒然开始收缩塌陷,随后天意峰万仞峰顶处,一圈圈青色波纹从灵气塌陷处涌出。
未几,化作一个十余丈大小的清纹云门。
“师兄,这大庆朝幽州云路外,爆发的元婴真君境争斗波动,会不会与玄重师兄有关。门内传闻玄重师兄重伤,藏锋阁中命牌几近破碎。清妙神君施展回光观照之法,探知玄重师兄就在此间。”
随着清纹云门显出真形,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云门中徐徐传出。
下一刻,清纹云门中碧光连连暴闪,几息之后两道人影,联袂从门中缓缓走出。
其中一人生的清明灵秀,面部线条温润如玉。另一人却冷若寒冰,蝉眉倒竖。
两人俱是身披绛紫碎花翻云袍,弱冠之相却临空踏虚,一步迈出足下浮云铺路,红叶成阶。
那面色冷峻青年凛然一笑,扬起的脖颈之上凸显一道狰狞刀痕。
“哼,就在此间?这等风言师弟你也肯信!玄重师兄早已回归,不过三魂缺一,七魄散去其二,若无奇迹,陨落就在这三两年内。玄清深悔,当初未曾与玄重师兄同行,否则岂会落入玄阴宗彀中,落得如此下场。”
身侧之人清秀的脸上黯然,闻听“玄重回归”四字,蓦地又泛起喜色,须臾又暗淡下去,不再言语。
两人缓步走下云层,立于天意峰之巅,冷峻男子从袖中摸出一块清莹的令牌,随手抛出,而后足下猛然用力,点在峰颠一处凸起山石之上。
“如此深仇,自有相报之时,师弟莫忧。倒是此番门中只遣你我二人来此,其中龌龊不问可知,哼!”
那面目清秀的男子依旧面色黯然,同样抛出一面令牌,飞身按于虚空一处,怅然道:“龌龊谈不上,不过是意气之争罢了。”
说话的功夫,上空清纹云门轰然关闭,倒转急下。
而那清秀男子手按的虚空处,徒然凭空生出浩瀚云海,那男子见状,掌中法力狂涌。
只见漫天呼啸声四起,风荡云摧,潇潇久转。
冷峻男子苦笑一声,冷言直道:“师弟清贵,身世显赫,门中鬼魅魍魉自然是难入师弟之眼。什么意气之争,为兄看来,分明是生死之搏!别宗择徒只看心性资质,唯独我听云首重缘法。”
话音落下,漫天怒风狂云渐息。
偌大的清风岭天意山巅,丛云竟如遮天云幔般从中分开。
云幔之内竟是别有洞天!
“流云随性,师弟我晓得。徒有资质心性,若无缘法,岂能轻登仙途。”
清秀男子哂笑一声,答罢,两人打开云幔,降下身形,徒步走了进去。
云幔之外,天意山巅乱石嶙峋,风声萧萧;云幔之内却是飞彩凝辉,山环水旋,茂林修竹。
两人绕过这风光绝美之所在,行不过盏茶时间,一连片厅殿楼阁映入眼帘,满目绣闼雕甍,峥嵘轩峻。
殿前立一玉壁,周遭葱蔚洇润之气四下流转不惜。
冷峻男子行于玉壁前,接口道:“师弟所言极是,若无缘法不可轻登仙途。即是如此,那庆朝九州通天云路之外,是何等所在?觅缘法之地!”
两人闲叙间,冷峻男子手中法诀不断,在玉壁前连连轻点,而后回身冷笑道。
“如今此地竟有元婴真君斗法,在玄重师兄重伤垂死之际,独令师兄我前来。那元婴真君相斗,凭我这等实力如何相阻!若非师弟执意相随,回归之后少不得要在雷冢谷内服刑百年,哼!”
清灵俊秀男子讪讪不语,自家师兄所言无错,他并非不懂,只是如今门中情况特殊,多说无益,只会徒伤了兄弟情分。
与此同时,两人身前玉壁暖烟徐徐涌动,十息之后,云无悲之前所在的谷底森林,赫然出现于玉壁之上。
“妖!竟是妖!”
“漓蛟现世狼烟启,伏尸盈野仙门开!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云幔内玉壁前,两声疾呼恍若雷音,旋即陷入良久的沉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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殁龙潭底
云无悲挣扎起身,吃力的背靠潭壁坐起。
当日昏迷前,只记得自己被一股沛然巨力撞击,余下便一概不知。
如今醒来,不知过去多久,自己坠入潭中,又无煞力护体,如何能存活下来?
煞力护体?
云无悲猛然一惊,旋即发现周身竟有一层单薄的透平罡气笼罩,将四周潭水远远隔开。
吼——
在其出神时,一道微弱而满含亲昵的叫声自其身下传来。
云无悲心中惊意更甚,一身煞力蓄而不发,小心谨慎的埋头看去。
只见那黑白珠子模样大变,通体晶莹透明,死死贴在左臂七星杀印天枢星位,内中一丝丝异样的魂力正徐徐透出,传入七星杀印之内。
就在这珠子一侧,赫然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龙盘旋缠绕于手臂之上。
说是小龙,而非寒髓漓蛟,盖因蛟无角。
而左臂之上,那小家伙头顶,两根赤红的龙角正死死顶着那枚珠子,细软的龙须缠绕其上,神态憨厚可掬,颇为享受,目中泛有迷离之色。
“龙?”
云无悲惊骇之色乍起,片刻就被喜色掩盖。
左臂上这小家伙,分明与记忆中圣灵真龙九分相似。唯一与真龙圣灵所不同的是,这小家伙自腹部起通体色泽一分为二,腹下细小鳞片湛蓝,背部却赤红如火。
这可是圣灵!
这等神物以不属妖类,其地位之尊崇、实力之强悍,与真仙无异!
云无悲满腔惊喜,几欲发狂。不意自己在数度生死磨难之后,竟有如此机遇,实乃邀天之幸。
不知何故,这小龙毫无传说中,那种霸绝睥睨的气度,反而对自己分外亲昵。
见云无悲昏迷中醒来,那小龙一个盘旋,放开珠子,自左臂之上飞起,飘在云无悲身前。
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云无悲半晌,竟欢声一阵低吼,直飞云无悲脖颈之上,缠绕一圈,拇指大小的龙首探在其耳际,伸出小舌,舔在云无悲耳垂之上。
一道炽热交织着冰冷的触感自耳垂荡开,奇异之感浮上心头。
莫非这寒髓漓蛟巨卵,在珠子惊变后,吸收炽焰果热力变异了不成?
思及此处,云无悲猛然埋头扫向腰间青衫包裹,而后不由捶足顿胸,痛心疾首。
腰间那青衫包裹,此时看去,好似被火焰灼烧,从中裂开。内中百余炽焰果如今竟只剩三十余枚。如今未曾身死,那寒髓漓蛟亦没有潜回殁龙潭中,想必潭外千猿大阵已然生效。
即是如此,想要再去寻得这炽焰火道圣果便是千难万难了。
第三十六章 惊现水府
殁龙潭底。
云无悲盘膝调息,神念内视。见伤势已无大碍,不禁感慨这‘屠戮至真玄冥圣体’强悍。
被存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寒髓漓蛟含怒一撞,换做是旁人不死也得重伤,自家只是昏迷了几日,一身伤势以恢复的七七八八,独留背脊处骨骼隐有裂纹而已。
那裂纹处,如今一丝丝炽焰果热力引动七星星力修补,不出三五日功夫,便可痊愈。
几个时辰之后,云无悲口中白龙微吐,透过周身煞力罩,化成一连串气泡,扶摇直上。
睁开双目,四下扫视,惊觉小龙已不再身边。心忖,这殁龙潭虽大,但这小龙能去之处无非是那几处罢了。
俯身重新将青衫包裹扎好,系于腰侧,绕过几个清流暗淌的蜿蜒水道,向着殁龙潭口上游而去。
果然刚进入殁龙潭下主水道,就听见小龙那稚嫩的龙啸声,自上方传来。
仰身望去,发现那偌大的殁龙潭潭口,被一层浓厚的火海包裹,形似倒悬火镜,炽烈的热力将左近潭水蒸发,映得周遭赤红一片。
小龙便潜在那最为炽烈的火海正中,蹁跹袅娜,细长的龙身,于不断泛着水泡热浪的潭中翻腾摆动,摇曳身姿。
云无悲又向上游了半晌,距离潭口三十余丈处,不得不停下身形。
到了此处,潭中水温已然极高。滚滚热浪从上放出袭来,灼烫之感几乎将体表毛发烧焦。此时再看仰目再看小龙,只见其背部细密龙鳞赤光大作,在连片火海中熠熠生辉。
一道道手臂粗细的赤红热流,自潭口火海中急速剥离出来,不断融入小龙龙身之中。随着热力融入,小龙游身摆尾,昂首清啸,以抒畅达之意。
见此情景,云无悲心中猛然一突。
殁龙潭口火海罩,当是那圣灵谷中千猿禁阵无疑。那位金丹境妖猿王曾言:千余火道炽焰圣果,引自地底岩浆而成,足可困那殁龙潭中寒髓漓蛟半月之久。
而这乃是云无悲活命最大的凭仗!
此时看潭口处传入小龙身际的热力虽不甚宏大,却极其绵长。如此下去,炽焰果热力不断被小龙汲取,此阵能维持多久便未可知也。
当即神识忍受无边灼烧之痛,投于小龙身上,不断轻缓而柔和的示意其离开这片潭口火海。
吼——
数十息后,那条细小的热力火带,流动缓和下拉。小龙一阵清啸,回身与云无悲遥遥相望,轻灵的龙瞳中却满是乞求不舍之意。
云无悲不禁黯然。
云府明经阁中典藏记载:龙啸傲于九天之上,餐饮天地钟灵之气。
那位金丹境妖猿王亦曾言及,此世天地之灵日渐稀薄,隐有枯竭之兆。
这小龙意外之下破壳而出,看起形体细小,连一些初生小蛇都略有如不,必是为自己所累。况且莆一出世,那寒髓漓蛟便被困于潭外,生死未卜。无漓蛟哺育照料,亦无钟灵之气进补,着实可怜。
如今见它一副委屈神色,心有一软,索性收回神念,不再管束。取出几枚炽焰果,吞于腹中,就在此地炼化起来。
。。
数个时辰之后,云无悲上方,殁龙潭口火海暗淡了几分。
算算时间,白昼已过,赤阳之力锐减,阴寒属性渐渐浓郁。
上方小龙舒畅得清啸一阵,下潜到云无悲身前,体态颇为轻盈,在云无悲周围盘旋数圈,见其闭目盘膝,又一个神龙摆尾,直直潜入潭底。
云无悲炼一面炼化炽焰果药力,一面招出几柄煞剑紧紧跟随小龙。
直到小龙潜入潭底右侧那道谭窟中,猛然间发现其正肆意畅游在寒髓池中,全然不惧那无数絮状蓝光。
而此时寒髓已锐减至不到两丈,随着蓝晶寒髓被小龙吞噬吸收,其腹下细鳞愈发的幽兰妖艳。
云无悲见神异小龙,昼间吸收莫龙潭口炽焰之力,夜间则沉于谭底寒髓之中,便不在管束。在距离潭口三十余丈的地方,挥动煞剑挖出一个可供其盘坐的凹口,取出青衫包裹中所有炽焰果,陷入空灵澄明之境。
数日之后。
当云无悲再次从入定中醒来时,身前炽焰果已然消耗殆尽,背脊处隐现的骨裂已经悉数愈合,肉身之力更是再次暴增五成,比之入通天云路前足足强了倍许。
幸喜之余,发觉怀中一阵异动。俯身观探,见小龙几日不见,竟胀大了数倍,以有胳膊粗细。腹部高高隆起,拳头大小的龙首之上满是潮红,神态疲惫。
一寒一热,两股迥然气息自其体表浮动不定,氤氲之气蔚然。
暗笑一声,从凹口中游出,神念于整个殁龙潭中四下观照,只见上方潭口火海比之入定前稀薄了许多,自火海间隙隐隐可窥见无数身形隐隐绰绰,来回掠动。一圈圈法力波动微微探入潭中,激起潭口水浪无数。
而潭底右侧窟中寒髓,已经尽数消失不见,看怀中小龙高高隆起的腹部,那些寒髓去向,不问可知。
算算时日,殁龙潭外的大阵失效,也就在这几日光景。
当即毫不犹豫,神念安抚怀中小龙,而后煌煌赫赫三万六千于柄墨色煞剑,自识海飞出,卷动整个潭中暗流澎湃汹涌。
而后三万余煞剑再周身只留了千柄,余下悉数浮于潭口位置,万金庚金阵摆开,灌入三成煞力于其中,又将得殁龙潭外圣灵谷中群猿的禁阵溶于‘万剑庚金阵”上下两方,将四周死死围拢。
阵成的刹那,三万五千余针剑,按着冥冥中玄奥的轨迹,自上而下,流转开来。无数肃杀煞气在潭中来回激荡,咆哮不觉。
布置完毕后,云无悲不再停留耽搁,远远躲开此地,但求潭外巨阵破碎之后,自家这‘禁杀’大阵能阻那寒髓漓蛟些许时日。
数日之前,煞剑曾探测潭底左侧石窟,那窟中狭长蜿蜒,直通极远之处,当日时间紧迫,未曾细探。
如今人力已尽,能否活命,不在于己,而系于天。
倘若命不该绝,自可逢凶化吉。
再次身临潭底。
或许是寒髓被怀中小龙吞噬殆尽之故,那种阴寒刺骨之感已经弱化到微不可察。
云无悲顺着殁龙潭底暗流,一路潜行。
那狭长蜿蜒的潭底窟道底部,密布各色鹅卵石,却仍旧无水草鱼虾踪迹。四周窟壁,常年被暗流摩擦,以无棱角,黝黑乌亮。
半个时辰之后,方离窟道,乍现一条鹅卵石阶,长百丈。
云无悲煞力覆盖双眸,忽见石阶尽头,一座恢弘水府横亘。香培玉琢、凤翥龙翔,辉煌至极。
水府朱红潘龙门前,矗立一座十余丈高塑像。
这塑像材质,竟与圣灵谷那片世外桃源中麒麟真形像一般无二,然而其鬼斧神工般雕琢的,却非麒麟。
云无悲身形僵在原地,只感头皮一阵发麻,无数疑虑猜测,纷纷骤显,下意识惊呼出声。
“竟是神龙真形像!”
第三十七章 碧霞元君
潭中水府鹅卵石阶前。
云无悲驻步不前,满心忧虑。
他尚且记得当初圣灵谷中,那尊麒麟真形塑像散发出的那种超乎他认知外的煌赫威压,直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
如今水府门前又惊见真灵塑像,心中疑窦丛生。
通天云路甲子一开,入云路者最多不过花甲之年。在其认知中,似这等年岁之人,哪怕其资质惊天,也入不得金丹境。那位明台司倍镇抚使千户崔世雄,已是人中龙凤,其修为也不过筑基后期罢了。
然后自从入清风峡以来,以云无悲这等实力尚且是几经生死,若换做旁人只怕在入谷之初,已身首异处,魂飞冥冥了。
入谷前那段时间,云无悲不止一次听闻“听云宗”乃仙家正道大派。既是仙家正道,断然不可能让这许多人无端殒命于寻缘之路上。
此非正道作风。
如此想来,只怕入谷以来所经历一切,均不在听云宗意料之中。
云无悲伫于鹅卵石阶前,愈发觉得此地诡异,不可久留。
吼——
思绪纷飞之际,轻吟龙啸自怀中响起。
小龙此刻龙首微昂,勉力睁开龙目,眸中尽是迷惑夹杂着好奇之色。腹下四爪死死拽着云无悲清袖,从袖口传来的力道却似催促其继续前行。
云无悲无奈一笑,俯身轻抚小龙背脊,自其背脊上传来的温热气息堪堪接触云无悲皮肤,便被隐于体表的煞力驱散。
瞬息间他已有决断,既是小龙执意前行,走一遭倒也无妨,但他绝不会靠近那神龙真形塑像。
当即怀抱小龙,迈开步伐,拾级而上。
上行不过片刻,足底与那石阶鹅卵石刚刚接触,一股沛然的拉扯之力蓦然爆发,潭水中浮力亦在此时徒然消失。双足接地的瞬间,一股沉若山岳的压力自其肩上爆发,旋即一身身骨骼压迫的脆响自云无悲体中传出。
短短不过几个呼吸,云无悲便不敢再前,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自冥冥中生出,恍然间云无悲有了中诡异的明悟。
此地不善,禁绝人行。
再看怀中小龙,此刻早已飞出,施于己身的莫大压力小龙恍若分毫未觉。只是须臾,以越过云无悲,足足上行百余阶。
在其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小龙高隆的腹部竟然行了百余石阶之后,平复下去。这水府前鹅卵石阶上,好似有一种他观探不到的神异力量,随着小龙扶摇上行,不断灌入其体中。
定睛细看,果然,小龙龙首红角似染上了彤红的光辉,浑身龙鳞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变得愈发清晰细密。
云无悲苦笑不已,果断后退数步,果然,施于己身的沛然压力随着其后退,缓缓消散。
恐小龙初生无自保之力,试着从识海中招出一柄煞剑,驱使其缓缓飞向石阶。剑光飞掠几息,只在接触石阶范围时,稍稍顿了片刻,便再畅通无阻。
云无悲回身,不再看那水府石阶。
忖道,不久之后殁龙潭外大阵失效,其后运转自己布置于谭口的三万煞剑抵抗那寒髓漓蛟,不免又是一场苦战。
便不再分神耽搁,撩起前襟,抱元归一,调运周身四肢百骸煞力,沿着《生杀道》秘典所示经络运转,余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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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森之中,殁龙潭外。
此时,偌大的殁龙潭周围山林,烽火连天。一望无际的漫谷茂林俱成火海,将百余丈上空云袂映得一片通红。
而地上却截然相反。恍若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谷中土地冰冻三尺,无数百猿尸身被裹于寒冰之中。死状各异,从外间看去,分外恐怖。
就在这冰与火交接的边缘,一女子莲足点水,立于殁龙潭口火海之中。身下滚滚烈焰,方一触及其雪白玉足,便被无穷寒力排开。
只见这女子,云鬟堆翠,明眸皓齿。
披挂着一件束腰碧色紧身战铠,铠外套一件宝蓝绣波披风,仙袂飘飘,周身满是馥郁浓香。
距离这女子百丈之遥的天际,那黑袍妖猿王凌空踏虚,一枚通体幽兰的碎蛋浮于掌中,蛋内黄白之物自天际遥遥滴落。
与数日之前不同的是,如今这位黑袍妖猿王一身金毛尽去,袍外皮肤呈古铜色,浑身肌肉虯结,看其面部,赫然是位阳刚之气十足的伟男子。
这位黑袍披身的妖猿王,冷笑连连,目光森然直射于殁龙潭之上。
“好一个碧霞神君!倘若本王此番慢上数分,只怕那位大人子嗣已入神君腹中了吧。”
殁龙潭上女子,冰清玉润的脸上,笑靥如花般绽放,只是其碧蓝的眸中却满溢清冷之色。
“一别千载,不料当初那宫中执钺奴仆,竟然摇身一变,敢妄称本王?何其可笑!尔等宵小趁殿尊大人重伤之际叛逃,如今有何脸面斥责本尊!”
那女子虽是反唇相讥,冷声呵斥,却美态频生。不等那黑袍妖猿王噪舌,杏唇微张,贝齿含香。
“殿尊身陨,无有传承留下。而此世天地之灵稀薄,亦无酝元池踪迹,殿尊这一双子嗣注定妖胎死蛋中。与其被那逆贼吞了,倒不如融于本尊体内,只需伤势恢复一二,便可将尔等叛逆悉数诛除,为殿尊雪恨!”
就在此时,一道浩瀚若海的神念骤然自圣灵谷方向暴起,须臾以刺穿百丈悬壁,横扫此间。
对峙的两人,俱是面色大变。
那道神念即将降临此处之际,妖猿王神色蓦然一黯。
猛然将手中半枚碎蛋抛掷那女子手中,而后巨掌于虚空连点,眨眼工夫,于虚空之处凝结成“速走”两字,旋即便被罡风吹散。
而后在那女子惊异不定的目光中,朝着虚空某处着天际某处一掌挥出,身形随着其动作须臾便胀大了十余倍,化身为一尊高达十余丈的吞日巨猿,向其扑来。
与此同时,那道威赫如狱的神念已带千钧之势袭来,漫天火海、满地寒冰,在神念掠过之际,悉数冰消瓦解。
女子明眸之内满是不解,却终是颤着素手,将碎蛋中汁液仰头一饮而尽,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第三十八章 漓徭
殁龙潭底水府石阶前。
小龙已攀爬至鹅卵石阶中部,数次想要继续上行,俱被石阶上的莫名气息挡回。此时看龙角处,赤色光芒竟比之前明亮了无数倍,将前后近百石阶笼罩在内。
而前几日胀大到胳膊粗细的龙躯,又复缩小倍许,浑身幽兰、赤红二色龙鳞却渐渐由细密转向尖锐厚实。
小龙犹自不甘,似水府门前神龙真形像,对于其有莫大的吸引。
昂首一声清啸过后,四爪猛然插入鹅卵石间隙。龙神摆动、龙尾直击石阶,再一次向上掠出。隐约间一声似有若无的脆响,自小龙栖身处传来。随后石阶上蓦地一暗,继而亮起一片金黄光泽。
就在小龙上方数步之位,墨色煞剑悬停潭中,石阶上景色纷纷映入云无悲识海之中。
脆响方息,那片金黄色光泽,从其外围浮现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纹。
下方处,小龙与那股莫名的气息僵持不下,半晌之后龙啸又起,小龙四爪猛然倒蹬,向后一滑,龙身似得臂助。身前金色光墙裂纹顿时大展,不过片刻已延伸到金色光墙正中。
弹指间,那片金色光墙便在小龙尖细的龙啸声中四分五裂,从中炸开。金色碎光如雨落下,一片片融入小龙龙躯之中。
当最后一抹金光从视野中消失,小龙龙躯一摆,游上另一石阶,煞剑紧随其后。
此处已经距离石阶末端甚远,视野愈发开阔。
从此处向水府看去,上方景色更加详致清晰。
视线划过神龙真形塑像,看向其后方。
只见神龙真形像后、水府朱红门堂前,有一方圆数十丈的柱廊。
廊中金玉铺地,雕梁画栋。不甚恢弘,却也别有一番韵味。柱廊两侧立一排紫金兵器架,架上横列两排青铜斧钺。
斧钺俱已开锋,寒光闪闪。一股股威严肃杀之气,将整座水府仙逸之气冲的零零落落,煞剑观照之下,只觉此地氛围有异,格格不入。
见到这些,云无悲心下愈加疑惑。
殁龙潭中藏水府,府前龙像镇压、斧钺横立,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居所?
当即驱使煞剑飞高。
目之所及,只见那柱廊之后,水府门中,有一鎏金黑岩大匾。匾上却用不知名的腥红颜料书写“琉璃宫琅琊刑府”七个大字。
铁笔银钩,笔力雄劲!
加之字迹腥红,远远观之,顿觉惊天杀气袭面而来。
“琅琊刑宫?”
猛然见到水府府匾所书,那种不祥之感越发浓重,云无悲不禁蹙眉呓语。
一语未休,整个殁龙潭徒然一阵剧烈的晃动。
山摇地动,潭底暗流激起千重浪,自后方狭长窟道中席卷而至。识海内,登时突兀浮出一幕,只见潭口处三万余煞剑巨阵上方,一阵幽兰华光闪烁,光幕凋谢之后,一碧甲女子显出身形。
云无悲悚然大惊。
算算时日,那位妖猿王所言半月之期已至,能从潭外潜入者,自是那寒髓漓蛟无疑。虽未见漓蛟蛟影,独有一蹁跹女子,云无悲亦不敢大意。
在那碧甲女子现身的刹那,‘万剑庚金阵’与上下两方禁阵大开,无穷煞力骤然爆发,呼吸之间,已将那女子困于阵中。
而后不敢耽搁,神念不顾那水府前石阶异状,猛然直刺小龙立身处,后者此刻亦惊觉这殁龙潭异状。
其实小龙意外孵化,的确是属于种种意外巧合。孵化之际,云无悲为寒髓漓蛟撞伤,一口精血附与龙蛋之上,又被破壳而出的小龙悉数食尽。故而初生便视云无悲为生身父母。
此千钧一发之际,小龙对于云无悲的濡慕之情,更胜过那水府石阶之上个空而来的吸引。片刻,龙眸中迷茫散尽,倏忽转身,随煞剑一闪飞回云无悲怀中。
无独有偶。
便在此刻,潭中蓦然爆发出一股淡青色灵气漩涡,须臾间以扩大至一人之高。漩涡之后,一座清纹云门缓缓显出,映入云无悲眼帘。
就在这清纹云门出现的瞬间,云无悲骇然间惊觉左臂一阵刺痛。下意识俯身而观,见小龙龙眸中似有惊色,龙角赤光大作,竟一头扎进云无悲左臂七星杀印天枢星位之中。
旋即天枢星位红光闪烁,而后种种异像消失,七星杀印再次蒙上一层单薄的迷雾,沉于云无悲左臂之中。
“你这小辈,还愣着作甚,非要被此间真君级大妖吞于腹中才肯干休不成?”
清纹云门内蓦地传出一身急切的吼声,云雾疾转,从中突兀伸出一只手臂,大手一挥便将云无悲扯入清纹云门之内。
与此同时,百余丈外潭口处,三万余煞剑大阵轰然破碎,化作一道浓厚黑雾,电光火石间随云无悲身影冲入云门之中。
而后青光涌动,云门倏忽间消失无踪。
却说云无悲被那从清纹云门中伸出的手臂拽走,顿感一股沛然巨力袭身,惊骇至极却动弹不得。方一入云门之中,时光易转,四周景致骤然变成一片模糊的清白之色。
恍惚间,无数不同景致,从周身无尽清白之色之中连连闪烁。
青山绿树拉长成一片匹练般的光带。那片月余前寻觅缘法的谷底森林,于清白之光中骤然缩小,视距被拉升至极高之处,几息之后,云无悲忽觉天旋地转。
下一刻,那道清亮的声音从其身后传来。
“苦也,千方百计从师尊处抢来的须弥传送符,就这般浪费在这小辈身上,实在可恼!”
此时,云无悲从天旋地转中缓缓转醒,闻声暗惊。神念透体而出,四下观照。
只见四周依旧一片清白迷蒙,自家却立于一片浮云之上。在其不远处,两道身影凌空踏虚,沓沓的光晕覆盖在那两道人影体表,恍若神仙一流的人物。
在那如梦似幻的光晕间隙,云无悲敏锐察觉那两人腰间的青色令牌,与当日清风谷前司天监少监从皇极真人手中夺来的一般无二。
当即躬身深施一礼,恭声道。
“晚辈庆朝幽州靖边侯府云无悲,拜见两位听云宗前辈。承蒙两位前辈出手相救,无悲谨记恩德,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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殁龙潭水府前。
那位唤作碧霞元君的女子,怔然立于石阶之前。
冰清玉润的秀脸上,泪迹未干,碧蓝的眸中却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女子碧甲曼妙,莲步轻挪。
在水府前鹅卵石阶中部,俯身蹲下,如玉般的芊芊素手探出,点在石阶上。片刻,将葱指停于琼鼻前,鼻尖耸动。
未几,眸中喜色愈发浓烈。
旋即似想到了哀伤之事,蛾眉紧颦,神色又复黯然下去。启唇,榴齿含香,幽幽叹道。
“殿尊子嗣既已出世,漓徭自当侍奉左右,护其周全。
第三十九章 神珠
“不必感激于我,职责所在罢了。倒是你这小辈,须将入云路寻觅缘法的经历悉数告知我等,不得有丝毫遗漏之处。”
这霞光中的人影说罢,衣袖轻挥洒下一片蒙蒙青光。四周清白之气,随着青光落下缓缓散了开去,露出了其庐山真面目。
云无悲俯身观望,见一行三人却是立于一块三丈大小的玉盘之上。
这玉盘乳白色,盘上装饰简洁淡雅。
盘中雕刻有太极阴阳鱼文案,占据了盘身四成地方。阴阳鱼周边被一股淡青色法力缠绕,从中分离出百余条青丝法力路径,每条法力末端,均绘有形态不一的白色浮云一片。
先前那清白之气,云无悲料定当是出自这此处。
霞光中人影问话后,云无悲略一沉思,只将有关小龙之事悉数隐去,余下的分毫不拉娓娓述之。
须臾之后,只听那人一声轻笑,几声轻响之后,附近霞光纷纷散开。
只见那霞光之后,对坐两人。
俱是身着绛紫色翻云袍,面容丰神迥异,颇有股出尘的仙风气息。
两人正中置一碧玉小案,案中放一青瓷瘦口壶,壶边各有银爵一尊。爵内琼浆满盏,玉液盈溢。馥郁酒香,自爵中飘出,散逸开来。
左侧那清秀男子拂袖举爵,轻抿一口琼浆,面露古怪之色,开口道。
“你这小辈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金丹境妖猿王。嘿,那位猿王至少有元婴真君境法力,我与师兄尚且不敢与其照面,只能用门中长辈赐下的符箓将你救出。”
这男子说罢,又饮一口,转而对小案一侧那冷峻男子笑道:“有真君级大妖现身于我听云辖内,兹事体大,你我回归之后禀明长辈即可。先前殁龙潭内探得‘琉璃宫琅琊刑府’倒是有趣,有此等收获,师兄你便是想去雷冢谷中走一遭都难。”
云无悲立于两人下首,沉吟道。
此行乃是为入云路寻觅缘法,如今虽收获颇丰,那缥缈缘法却不曾寻得。当即躬身问道。
“恕晚辈斗胆,敢问两位前辈,入通天云路寻那缘法之人,可是与晚辈一般,几经波折,甚至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么?”
冷峻男子一言不发,似有所思。另一侧清秀男子唇角微扬,淡笑道。
“这倒不是,不过既然你这小辈有此一问,当是未曾寻得缘法可对?”
见云无悲不语,莞尔一笑,招手示意云无悲就坐,“这缘法,于我听云而言,乃是因果、机缘、运势。三者得一,可得缘法。说来缥缈,想要寻得却是难如登天。每逢甲子年,单单是庆朝九州,入通天云路者,当有数十万之巨。然而得缘法者,十不存一。”
清秀男子说话间,衣袖轻拂小案。
云无悲身前,蓦然出现一碧玉小盏,琼浆玉液自壶中自行飞出,将玉盏斟满,推至云无悲身前。
云无悲也不客气,施礼谢过,侧身举杯,将其中美酒饮尽。躬身道:“前辈既知这缘法缥缈,对于我等何其不公?这九成人中,若有资质俱佳之人,岂不可惜!”
清秀男子和爽一笑,放下银爵,正视云无悲,坦然答道:“这世间万物何来公道!若有公道,凡尘之中何以有王侯将相与走卒健仆之分?我等修士之中,何以有人可称尊做祖,而旁人只能苦苦修持而不得正果?”
见云无悲神色黯然,那清秀男子温声宽慰。
“你这小辈能从真君大妖手中逃的性命,已是大幸!何须在意这缘法?那一成寻得缘法之人,可闯过云路资、心、性三关入我听云者,每逢甲子也不过百余罢了。”
清秀男子话毕,便不再理会云无悲,却也未曾冷落于他。
与那冷峻男子款酌慢饮、谈笑风生之际,不忘将云无悲身前玉盏斟满。
这清秀男子不经意的举动,让云无悲好感顿生,暗暗赞道。
“这听云之人性情高洁和善,身为金丹境真人,全然不似那玄阴皇极与化魂一般,目无余子。”
云无悲不禁暗赞一声,错失通天云路之事,却慢慢释怀。
入不入云路,对于其来说,并不是分外要紧。
身怀《生杀道》秘典传承,身铸屠戮至真玄冥之体,哪里都可修持,不过是少了一尊靠山罢了。况且此行竟得那圣灵真龙,若再贪心,未免说不过去。
想通此节,顿觉连日来几经生死之后,那种疲惫之感尽去,周身清泰,不由舒畅一笑。
“前辈或可讲讲这通天云路资、心、性三关,若能备细一闻,晚辈当洗耳谛听。”
见云无悲不过片刻,眉宇之间已无暗恼之态。
清秀男子不禁眼眸一亮,暗道,这小辈好心性,何奈寻缘未果,可惜了。
心有怜意,便不做推辞,笑道:“通天云路旁的不说,我不过金丹修为,在云路之上,只排在三千阶。但说这资、心、性三关,其中‘资’乃是资质之意。若无仙资,于修炼一道难有建树,徒耗年岁,故而云路之始,便有资质之分。心,与性两者,却自始至终贯穿云路,哪怕修为通天,只需未曾举霞飞升,便在这心与性之中。”
.。
饮到此时,云无悲与那清秀男子一答一问,不觉已过半个时辰之久。
初闻通天云路之事,又有美酒琼浆可饮,愈添豪兴,也不再拘束。席地而坐,从怀中召出那妖猿王处得来的神异珠子,把玩手中,举杯坐饮。
“咦?”
云无悲正欲举杯献斝,忽听那冷峻男子惊咦一声,也不与云无悲废话,直接一道浑厚凝实的法力将珠子夺过,霎时间面色巨变,而后竟拍案而起,仰天大笑。
“天佑师兄,当真是天佑师兄,哈哈哈。”
这冷峻男子首次开口,却狂态毕露。
满面惊喜得将珠子慎重递与小案一侧的清秀男子,后者方一接过那枚珠子,恬淡之色顿时隐去,面色徒然潮红起来。
如此情景将云无悲惊在当场,不知所措。
原本这珠子在殁龙潭中异变,其中异种魂力又被云无悲与小龙吸收殆尽。于潭中数日,不拘是法力灌透,或精血为引,这珠子再无异动,对其左臂七杀印天枢星位亦无吸引之力。
然而见两人态度徒然大转,疑惑道:“此珠正是得自那位猿王手中,不知两位前辈因.?”
那清秀男子随手将银爵抛于案上,回身拽住云无悲手臂,面色难掩欣喜之色。
“如此,那枚须弥传送符,却是用的不怨。小兄弟既寻得此物,这便是你天大的机缘!”
这位听云宗金丹,在凝神探查珠子片刻之后,蓦然对云无悲态度大转,不再称其为‘小辈’,竟以小兄弟相称,这让云无悲愈发狐疑。
那冷峻男子,此刻方才正视云无悲。
在其震惊的目光中,盈盈拜下,煌赫的法力使得云无悲躲闪都不能。
随后,这男子自指间玉戒摸索半晌,片刻一脸尴尬,声若幽笛,掷地有声,道:“我听云宗律森严,云路之上、两千阶之下,入不得我听云门墙。不过本座可许你三诺,只要不违本座道心,尽可为你出手三次,以偿恩德!”
第四十章 赤岩山巽宫
半日之后,清白玉盘徐徐从云霄之上降下。
俯身观之,只见下方沟壑绵延,一眼望去似处于万仞群山之中。高处,无数雄峰峻拔巍峨;低处,数之不清的山谷蜿蜒错落。
就在群山正中,一片方圆数里的殿宇楼阁坐落于此。
随着玉盘不断从空中降下,不过几个呼吸,透过山间云雾,那片殿宇,在云无悲视野中愈发别致仙飘。
“下方这片宫殿,乃是我听云宗赤岩山一脉,唤作巽宫别府。”
那清秀男子负手立于玉盘边际,俯身笑道。
“赤岩山?巽宫?”
云无悲亦立身清秀男子之侧,闻言轻声自语。
放眼望去,却见这浩瀚的群峰沟壑,尽是蔚然绿意。时而有白鹤自下方云雾中展翅飞出,轻鸣几声又复扎入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满目葱茏尽是葱茏之色,不见半分赤颜。
而那片殿宇,立于无尽苍翠之内,又隐于袅袅云烟之中,不以金玉为砖。青石白瓦,无有金碧辉煌之态,却出尘之意尽显。
云无悲当即轻笑拱手,疑道:“前辈所言巽宫,当属九宫格局之列。巽宫辰土巳火,晚辈观之,这片巽宫格局却是土位,想必这苍茫群山该是无边火海才对!”
说话间,足下青白玉盘穿过缥缈云雾,距离地面不足百丈。
那位面目清灵的男子朗声大笑,高空遥指地面宫殿道:“小兄弟聪慧,赤岩山地底火脉涌动,覆盖了这方圆千里之地。每隔百年便会成群喷发,使得这千里之地尽成火海。幸而,我宗有一先辈举霞之际,引动莫大仙力于此地布下大阵,又建这巽宫镇压火脉,方使此地不受那生灵涂炭之灾。”
云无悲随着其所指方向望去。
果然下方殿前广场上,隐隐有浩大的灵力潜伏,这股潜藏的灵力森严浩大,却似有若无。
若不刻意探究,实难察觉。
而广场后那成片的殿宇之上,亦雕琢了极其繁复的纹路,以云无悲此刻的阵道造诣,尚且隔着百丈距离,只是遥遥一观,便觉头昏脑胀。
嘤--
就在云无悲收神静心之际,自那殿宇后方,徒然传来一道高亢的鹤鸣。
下一刻,无数不知名的飞禽鸟类自殿宇群中飞起。
群鸟之中,一展翅三丈的白鹤,首当其冲。鹤身飘逸雅致,唳鸣声振九皋。
隐约间,鹤背有一人盘坐。
“咦?这不是缥缈峰玄清师弟么?师兄听闻玄重那厮重伤垂死,师弟怎有暇,来我赤岩山巽宫游荡?”
白鹤背上之人一声轻笑,连半分客套也无,话音绵里藏针。
玉盘之上。
那位唤作玄清真人的冷峻男子,眸中厌恶之色顿起。在那人说道‘玄重师兄’四字时,脖颈间青筋暴起,脖颈之上狰狞刀疤蠕动,杀气逼人。
前后不过几息,玉盘盘旋降于殿前广场之上,那白鹤亦是卷起一阵罡风落于玉盘之侧。
此时千丈青石广场,熙熙攘攘万余人停留。
云无悲神念探出,不过须臾已发现,此地有云府十余人聚在东北角,无病、无咎、无忌等相熟的兄弟俱在。
见着青白玉盘与那白鹤降临,从偌大的殿前广场中,抢出百余身着藏青色浮云袍之人。自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行至不远处,俯身拜下。
云无悲不由一阵苦笑。
想必这万余人正是那些寻得缘法之人,而不远处这百余青衣人,却当是从属这‘赤岩山巽宫’的听云弟子。
“小兄弟若想被殃及池鱼,尽可留于此。”
思忖之际,耳边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响起,云无悲回眸一望,恰见身侧清秀男子,撇了自己一眼,眸中大有深意。
当即拱手一礼,轻轻道一声告罪,跃出清白玉盘,径直走向云府众人。
殿前青石广场之上。
自玉盘、白鹤降临,便陷入沉寂之中。
万余人众目所集,眼见有金丹真人降临此间,俱不敢于这听云巽宫云路之前大声喧哗。
此时忽见清白玉盘中走出一人,看其穿着却不似听云之人,更摸不透此人深浅,纷纷让开道来。紧接着,无数轻声猜疑从人群中响起。
“这是何人?竟能与听云金丹真人同行!”
“莫非是听云宗内弟子不成?”
这人方一出口,不禁引得四周众人侧目。须臾,一锦衣玉袍男子满脸讥讽冷然笑道。
“孤落寡闻!云路甲子一开,不过是对于我等外人罢了。通天云路,听云宗内弟子却是随时可入,若那人是听云门人,岂会自降身份。”
。。
云无悲全然不理那些轻声呓语,尚未行至云府诸人所站之处,便见前方人群中疾步跑出一人,正是云无忌。身后云府十余人,亦随着云无忌,齐齐向这边走来。
云无忌一路小跑,到了云无悲身前,面上难掩惊喜之色,回身对云府诸人笑道:“我就说嘛,无悲兄长乃人中龙凤,岂能寻不得缘法!倒是某些人,高兴的过早了呢。”
此刻云府十余人俱立于云无悲身前,满面喜色,唯独云无天站于诸人末端,面色阴翳。
寻缘一月之期已至,久不见云无悲来此。
他云无天本以为,这云府大公子定然无缘通天云路,正暗自幸喜。不曾想,就在这最后一日,云无悲竟是随同听云金丹真人而来,心中可谓是五味俱全。
清风峡谷口,见识了云无悲那深不可测的恐怖实力,至今仍心有余悸。
见云无悲看向自己,虽满腹不甘,却也只能俯身拱手问安。
“无天拜见大公子。”
不远处,云无悲对于此人问安恍若未闻,四下寻觅半晌,却不见韩露晨身影,不禁蹙眉。
“无忌,怎不见露晨在此,莫非?”
一语未休,却见身前诸人面色骤变,神情有异,不由心中一突。
神念骤然透体而出,散漫开去。
片刻工夫,却见云府诸人先前站立之处,四周围拢百余人,神色恭敬。人群正中,空出一块十余丈的空地,韩露晨赫然立于此间。
其身前立一男子,看似弱冠之龄,面宽额阔,鹰鼻方腮。
头顶束发金丝白玉冠,身着殷红镶丝百兽袍,腰间玛瑙玄纹带上,系一柄五尺螳刃刀,气质英武不凡。
这男子身侧亦站三人,俱是显贵装束,满面傲然之色。
遥遥见那边情形,云无悲登时面色冷了下来,满腔怒意盈胸。当即缓步向那百余人行去。
“坏了!”
云无忌见自家兄长如此神色,顿觉不妙,一声轻呼。
却也不敢相阻,与无病几兄弟对望一眼,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四十一章 河东太岁
那百余人多数为练气修为,如何能与云无悲相抗。只是稍稍暗运力道,云无悲便轻松分开人群,走入空地中,引得四周无数喝骂。
“哪儿来的野小子!”
“瞎了狗眼不成?”
几人不忿转身,却见云无悲一行十余人,俱是幽州靖边侯府装束。急忙住嘴赔笑,让开道路不再言语。
这边动静似是惊动了空地中五人,纷纷回身恻目。
“这不是幽州无天兄弟么!”
空地中一人朗声一笑,见云府十余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遥遥对云无天拱手笑道:“一别数月,可叫为兄好生想念,这位是公孙大公子——”
这人向前两步,正欲给云无天介绍,却见其正站在云府十余人最末,满面阴翳,埋首不语,不由心生疑惑。
云无天乃是幽州靖边侯府子弟,其父于族中手握大权,炙手可热。
数载之前,两人于望都游学。
偶然相识,一见如故。见这位‘天公子’一身修为精湛,为人亦是豪爽大度,故而结伴同行。
换做是百载之前,陇西最盛时。
哪怕这位‘天公子’再与其脾性相投,他也不会与之折节相交。
然而陇西刘氏,自武德朝起屡遭打压。到了如今武德五十二年,族中长辈或贬或罢,已大不如从前。又与许氏因河内矿脉暗斗不断,互有损伤。
表面上虽是一团和气,实则早是生死大敌。
这世间一切皆可解,唯独这“仇怨”二字,但凡结下,再要解开却是千难万难。若两族如现今这般,旗鼓相当还好,一旦有一方势弱,后果则不堪设想。
这这位‘天公子’所在云府,起于庆太宗时。
深受皇恩,数百载为大庆镇守北关,于军中威望颇高,故而与云府子弟近亲,族中长辈亦是乐见其成。
此刻见云无天排在云府诸人最末,满面愠色。心下愈发困惑。
莫非是那位名动濮阳的“病阎王”当面?
举目望去,却见为首那男子面若冠玉,星目剑眉,全然不似传说中那般狂放的模样。心虽疑惑,脚下步伐不停,两步行于云府诸人身前,拱手朗声道。
“在下陇西刘子息,兄台乃是何人?云府中‘病阎王’与‘天公子’我素有耳闻,却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无悲哥哥。”
话音未落,忽闻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身传来。
回身却见虞州韩家大小姐迈着碎步,面如三春之桃,明眸之中却泫然欲滴,在百余异样的目光中疾步行到云无悲身侧。
云无悲阴沉的脸上,冰寒化开,荡漾起几许温柔。
俯身柔声低语一句“一切有我”,旋即对陇西刘子息微微拱手还礼。
至此空隙,身后无忌几步凑至云无悲耳际,压低声音道。
“那人乃是‘河东太岁’公孙璟,其祖乃是我庆朝大司马公孙羽。另两人唤作‘河内双煞’,崔氏子弟,乃公孙璟表兄弟。此三族权势滔天,不可轻罪,兄长需小心谨慎应对。”
河东公孙氏、河内崔氏?
嘿!
云无悲暗自冷笑一声,这两家虽有无数族人身居高位,势大力雄,却也于幽州云府处境一般无二罢了。
“云无悲?那是何人?那幽州靖边侯府只闻无病、无天两兄弟名讳,这人又是哪里蹦出来的!”
蓦然一声讥笑,从那公孙璟身侧之人口中传出,引得周遭哄笑不绝。
那人见云府众人来意不善,却自恃不惧那所谓靖边侯府之人。大袖一挥,身后数十人轰然应诺,跟随其行至云无悲身前。
扶了扶额前‘双龙耀日鎏金带’,一脸桀骜之色,居高临下俯视云无悲,冷笑道:“这位无悲公子,来此意欲何为?”
说罢,目光阴冷的扫了一眼宛若小鸟伊人般、挽着云无悲臂膀的韩家大小姐,眸中寒光愈发凌厉。
“你这小子,不拘是云府子弟亦或是何人,大爷我只告诉你,韩家大小姐与我公孙兄长有婚约在身,识相的赶紧滚,否则休怪大爷不客气!”
云无悲先前从听云金丹真人玉盘之上走下,早引得点前广场万余人侧目。后来发现其乃幽州云府子弟,虽是摸不清深浅,却也不再关注。
此刻蓦然听到那声高亢呵斥,无数目光再次纷纷聚集过来。
“这位不是那号称‘河内双煞’的崔氏兄弟么?怎么会和那人起了冲突?”
一人手中羽扇轻摇,见在这听云宗赤岩山巽宫、云路之前,竟有人敢公然放肆。悄悄回望,只见百余听云弟子仍旧跪伏于地,三位金丹真人立于玉盘白鹤之侧,全然不理会此间喧闹。
心稍安,接过话茬,笑道。
“崔氏兄弟素来勇略过人,不过那位公子可是与两位金丹真人同行来此,绝非等闲。”
“嘿,靖边侯府虽强,却远居边关,怎比得上河内崔氏!崔氏近望都、沐皇恩,更有大司马扶照。若起冲突,却是对云氏不利。”
一人晒笑,兴致更加高昂。低语谈笑之际,那位手执羽扇的男子,扇柄点在其肩侧,莞尔道。
“非也,小辈之间的恩怨罢了,笑谈尔。”
.。
崔氏男子见万人瞩目,满心自得,愈发趾高气昂。顺着人群看向云府诸人,却见这十余人似有忧意,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不由恼怒暗生,眼角余光见公孙璟对其微微颔首,便不再犹豫。
眸中森然之色暴闪,瞬间一个滑步撞入云无悲怀中。旋即掌握成拳,直击云无悲喉间。
这人骤然暴起,到出手伤人,前后不过几个呼吸。
四周人群立时大惊。
那河内双煞之名,在大庆九州闻名遐迩。稍有见识的均知晓这两人勇武好斗,兼之家族势力庞大,无人敢惹。而这位随听云金丹而来的云府公子,却面生的紧。
不少人纷纷掩目,不忍观睹。
随后不到半息功夫,却听到“啪”一声脆响,周遭喧嚣顿时为之一静,继而惊呼之声大作。
再看时,那河内崔氏男子面目潮红,眸中凶光泛滥,左脸上赫然一个掌印浮现。
“蠢货,滚回河内,问问那索命无常崔世雄,可敢孤身与云某照面?”
云无悲不再理会此间纷绕,无视崔姓男子几欲择人而噬的目光,带着云府诸人径自走过其身侧,向公孙璟走去。
却说后者,见其堂弟瞬息被赐一耳光,瞳孔猛然一缩。
眉头挑动,片刻面色恢复如常。遥遥拱手,暗自冷声一笑,淡然开口。
“云兄好身手,在下河东公孙璟,幸甚!不过云兄此举未免有些莽撞吧?以贵府此时处境,四处树敌,何其不智?”
云无悲面色淡然,挽起韩露晨藕臂,喉间耸动,长笑一声,直视这位河东太岁。
“非是在下不智,公孙兄何不看看这殿前广场中万人,可有我庆朝皇室宗亲?哼,遥想当年,单单幽州燕王一府,便有三百余人入云路之内!”
听闻此言,公孙璟笑意登时僵在脸上。下意识向四周人群扫视,片刻一股惊骇之色浮上心头,又蓦地想起临行前家祖所言。
面部血色尽去,苍白如纸。
云无悲轻声一语,恍若晴天霹雳一般。
周围人群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喧闹半晌,无数人面如土色,果然不见皇族宗亲踪迹,目中骇然之色荡起,闪烁不定。
见此情景,云无悲再冷笑一声,缓步慢踱行于公孙璟身前,压低声音。
“公孙兄该心知肚明,自数月之前,尔与虞州韩家先约已废。公孙兄若再纠缠不休,需知乱世命如草,莫怪云某言之不预。”
第四十二章 前夕
“受教了!不过虞州韩府之事水深,云兄莫失足跌了进去,丢掉性命才好。”
到底是大家公子,片刻已将心中惊骇压下。
对云无悲拱手轻语罢,不再做停留,带领一行百余人远远走开。途中,公孙璟在身侧几人耳际,耳语吩咐几句,径自前行,直到殿前广场正北之处,才堪堪停下。
如今公孙璟所站之处,距离殿前广场正北的‘百兽朝贡白玉沙漏’甚近,清脆的玉珠滑落声清晰的传入耳中。
昂首顾盼,只见白玉斗身中,晶莹玉珠已百不足一。照此速度,不需个把时辰,余下玉珠也该悉数落地。
当玉珠落尽之际,正是那通天云路大开之时!
盏茶功夫过后,从广场一侧行来十余魁梧壮硕的八尺汉子,为首之人身材干瘦,皮肤黝黑,鼻下两撇八字胡,远观分外扎眼。
这十余人还未行至近前,那为首汉子脸上阿谀之态尽显,缩手缩脚向前行了十余步,于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地。
“拜见公孙公子,小人曾是平恩侯府侍卫,世居幽州。听闻公子召见有事相询,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汉子说罢,小心翼翼抬起头,本就细小的眉眼几乎眯成一条缝,满是谄媚之色。
那十余彪形大汉见这人如此作态,竟不以为耻,反而与有荣焉。
对于他们这等常年混迹绿林之人来说,能见堂堂大司马府公子、与之说上几句话,的确是莫大的荣耀了。
公孙璟见惯了阿谀之态,也不以为意。只是不喜此人鼠目贼眉,满身市井之污臭。当下耐着性子冷言问道。
“既是世居幽州,可识得靖边侯府云无悲么?若识得,可与我细细道来。”
“云无悲?”
那汉子闻言,轻咦一声,只觉这名字好生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云无悲乃是何方神圣。
思索中眼角余光瞄向公孙璟,见这位公孙公子冷淡的面上,神色愈发不耐,不禁心急如焚。
公孙璟身侧崔姓男子,先前被当众羞辱,肝火郁结久不得发泄。见这人半晌不语,火从心起,两步踱至汉子身前,“啪”一声,反手一巴掌抽在其脸上。
“堂兄所问,你若不知,要你又有何用?”
抬手再欲发泄心中余怒,却见那汉子无端被辱,却毫不在意,脸上谄媚之色不减。顿觉这人无耻之尤,不愿再脏了自家的手。
抬壁,指向百丈开外云府诸人所在,冷笑道:“喏,就是那人!”
汉子顺着手指望去,目光在人群中四下扫动,片刻,瞳孔猛然一缩。
“是他?!”
惊呼之后,方觉失态,忙起身对周遭众人连连拱手赔笑,暗道:原来是那位,难怪好生耳熟。
“崔爷、公孙公子容禀,小人常年行走幽州,在庆北一亩三分地上,但凡是稍有名望的,小人悉知,嘿!不过通天云路之行前,这位云府公子名声不显,默默无闻。小人亦不知其名,更不知靖边侯府有这等人物。“
语未休,抬眼惊见那位公孙公子面部阴沉如水,干笑一声,急忙埋头道。
“幽东清风岭前,这位云府公子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仅仅十余招,便将明台司千户崔世雄,斗的无还手之力。若非有金丹高人相阻,此刻这位索命无常只怕早就被其斩于剑下,实在了得!”
那汉子款款而谈,眉飞色舞愈发兴浓。
话毕,忽惊觉此间气氛有异,仰头看去,见公孙璟身侧那位先前赏了自己一耳光的崔爷,眸中凶气逼人,脖颈青筋暴起。
猛然间想起一个传闻,那位索命无常好像也是出自河内崔氏!
这汉子顿时背脊发凉,冷汗直流。
那汉子匆忙以头跄地,连声告罪。而后再不敢看此间众人,回身带着十余人狼狈而走。
百兽朝贡白玉漏前,公孙璟眉头紧蹙,心中惊骇异常。
崔世雄乃是其表叔,其手段如何,他怎能不知。
当初练气圆满时,请托族中长辈邀那位表叔入府喂招。那位表叔直言不讳说,自家所练乃是花拳绣腿,登不得大雅之堂。随后将法力压制到练气十层,一招将自家螳刀挑飞天际。
云无悲能败这位表叔,这修为战力着实可谓可怖。
公孙璟一边沉吟,一边挥退身周之人,独留崔姓男子。良久,轻抚其肩,沉声道。
“你这巴掌,挨的不冤!”
见其面部涨红,一脸不忿。淡然一笑,宽慰道:“堂弟你需庆幸此刻身处听云宗赤岩山巽宫之内!倘若你我是在通天云路中,与其起了冲突,只怕有性命之忧。要知道通天云路内是可以杀人的!”
崔姓男子嘴角一扯,“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那位大小姐手中之物,堂兄也不要了?”
公孙璟听到“大小姐”三字,举目幽幽得望向百余丈外那女子,嘴角泛起似有若无的嘲讽之色。
“只是略尽人事罢了。那东西烫手,你我沾不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堂弟你要谨记。如今,虽奈何不得那位云府公子,但若是在庆北添上一把火,再撒上一把盐,却是大有可为。不需十年,且看他云府是何等下场!”
.。
半个时辰后。
殿前广场百余青袍听云门人就位,神色庄重。广场正北,白玉斗身中晶莹珠子,到了此刻只余下寥寥数十枚。
随着“滴滴答答”的脆响愈发急促,在场万余人鸦雀无声,满怀期待。
滴滴——
一声脆响,回荡巽宫广场。
云无悲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几十息过去了,却久久不见玉珠落下,偌大的赤岩山仿佛在这一瞬间,时光定格。
群山中飞鸟绝迹,走兽无踪,便连半声虫鸣也无,诡异之极。
不由回身望向那白鹤玉盘之处,只见三位听云金丹真人,神色惊愕。
“不好!是幻阵!”
云无悲蓦然大惊,在听云赤岩山巽宫外竟有人摆下幻阵,莫非?
滴滴---
脆响沉寂良久,又突兀乍响,却在无数人惊骇的目光中,响动变得绵长刺耳,悠扬顿挫。
巽宫前殿正中,就在这诡异的脆响回荡之际,玄清真人面色骤然冷厉,一身金丹法力破体而出,瞬息于其足下化成一片绵延数百米的腥红血云。
下一瞬,无数黑光凭空现于虚空之中,出现不到半息时间,纷纷自九霄雨落,带着漫天罡风,照向巽宫之前。
“几位道友,别来无恙?”
第四十三章 云纹
赤岩山巽宫上空,浮云倒卷,黑光涌动。
“几位道友,别来无恙?”
声音干涩生硬,自极远处而来,须臾漫天黑光猛的搅动,两道漆黑如墨的棺椁,自黑光中探出。棺椁尾部隐于虚空,似有无数人影,隐隐绰绰。
巽宫前殿广场,百余幽州之修在无数人错愕的目光中,乱作一团,惶恐无策。
无数倒抽冷气之声肆下蔓延。
月余前,清风岭一役,就是这两口棺椁出现之后,万余人死伤七成。余下三千人若非司天监陆玄降临,只怕也要遭其毒手。
如今在听云宗赤岩山巽宫,再见这两口棺椁,幽州之修心中惊骇可想而知。
“皇极,你这冢中枯鬼安,敢来我听云宗辖地放肆!玄清今日就要让你陨落此间,以报师兄大仇!”
巽宫上空,棺椁莆一显形,玄清真人足底百米赤色血云,猛然华光大作,扶摇直上云霄,激起地面烟尘无数。
随后另外两位金丹真人亦是浑身法力大作,金丹威压骤然爆发,冲天而起。
巽宫之前万余庆修,被此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仓皇失措。
此刻云府十余人俱是面色煞白,紧紧聚拢于云无悲身后。如今府中长辈不在,曾见识过自家这位大公子的手段,自然以其为首。
而云无悲亦满心忧虑。
清风峡谷口曾莽撞施展‘西方皇天庚金剑’败崔世雄,不意竟引起空中那位玄阴金丹侧目,入谷前那人满脸错愕以及贪婪的目光,至今不敢忘却。
好在此地乃是听云重地,倘若敌宗只一金丹真人便可欺上门来,何其可笑?
云无悲压下胸中忧虑,好言安抚云府诸人,却见不远处那位定阳侯府奋威将军楚狂人,正带领数十族中子弟,向此处疾行而来。
尚未近身,楚天祺面色阴沉如水,草草施礼,拱手沉声言道。
“此行诡谲,多生变故。幽州一向以贵府为尊,且云兄实力,天琪拜服。此行,你我两府当同舟共济,以应万全,云兄弟意下如何?”
云无悲不敢托大,见礼之后,神念观照到,凡幽州之修绝大多数以急速向这边靠拢。当即苦笑一声,温言道:“巽宫乃听云重地,自然不虞有失,你我静观便是。”
话音方落,两人徒然转身,齐齐望向虚空之上。
虚空处,三位金丹真人凌空踏虚与那两口棺椁,隔空相对。
玄清真人足下赤色血云风卷咆哮,却在那漫天黑光十余丈处不得寸进,身侧两位金丹却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锐利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棺椁,不敢有丝毫松懈。
“玄清,凭你这般修为,也敢出此狂言。若换做百载之前,朕定让你生死两难,而今另有要事,却无你说话的份,滚!”
漫天黑色光华一阵滚动,蓦然化作一只遮天枯手,一击将玄清真人足下血云撞散,又复化作光团,回转棺椁之侧,再无声息。
不过瞬息,玄清以被压制,处于下风。
以云无悲目力而观,只见那位玄清真人落败之际,满脸不干,收回足下百米血云,遥遥向巽宫后山方向拜下。其身侧两位金丹,在同一时间回身,面朝巽宫殿宇群方向,唇动而无声。
数十息后玄清真人满面怒容,冷哼一声,三人登上青白玉盘,再未有任何动作。
与此同时,三十余道黑光,自虚空中徐徐罩下,不过盏茶功夫,华光散去,巽宫殿前蓦然多了三十余人。
这三十余人俱装束各异,其中有七道熟悉的面孔,正是清风谷前皇极座下七位弟子。
值此变故,殿前广场万籁俱寂。
云无悲目光从这三十余人身上一一扫过,片刻目光凝滞,略有惊意。
只见三十余人末端,那位在谷口逞威、败于云无天之手的少年司徒羽,月余不见,赫然已是筑基修为!
只是如今细观,那狂妄不羁的神态不复,全身笼罩于黑袍之内,眸中略有呆滞之意。
云无悲与楚天祺不约而同双双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忧虑之色。
.。
半个时辰后,百兽朝贡白玉斗中,晶莹玉珠已寥寥无几。
伴随着一声脆响,玉珠融入白玉斗下方清池之中。
旋即一道道波纹自池中荡漾开去,霎时间,整座巽宫前殿地面笼罩了一层迷蒙清气,涟漪所及,汨汨水声流转不绝。
巽宫上空。
三丈白鹤展翅而起,那位听云金丹真人自玉盘上蹁跹而出,临空俯览,肃声道。
“通天云路已开,诸位既得缘法,便是入了我听云宗备选之列。身登云路之前,尚有资质之选,分两类六阶。两类乃是体质与魂力;五阶为白纹凡品、青纹下品、黄纹中品、蓝纹上品、赤云地品、紫云天品。”说着,绛紫色云袍翻滚,一袭湛蓝法力自袖中涌出,直入清池之中。
未几,又扬声道:“青纹之下,资质不佳,无缘仙路;凡体质魂力俱在蓝纹之上,可入我听云宗门墙。余者可于通天云路自寻妙法典藏,两千阶以上可为内门弟子。通天云路个中玄妙,全看诸位自身机遇,本座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叮——
这位听云金丹真人话语余音未绝,恰在此时,白玉斗中最后一枚玉珠滴落。
溅起斗下清池中涟漪无数,一圈圈青色波纹,散发出袅袅氤氲蔚然之气。不及片刻,万余人恍若踏水而立,置身碧波之上。
巽宫连片亭台楼阁,亦在此时焕发出盈盈的青绿光泽。目之所及,无数青丝密布殿宇之上,自殿前广场其,构成一幅无比纷繁的玄奥阵图,仙灵之气盎然。
数息之后,广场后方漫天云雾,于盈盈青光中徐徐从中分开。
透过云幔间隙,极远处、那群山苍翠之中,一根巨大无比、通体白若羊脂的玉柱,横亘于天地之间。
远观,恍若起于九幽之下,直插云霄彼端。
玉柱外云鸿仙霞缭绕,山寒起暮烟。
而巽宫殿前,靠近百余斗下清池附近,在这通天白玉柱显现之际,数十绝美青光自虚空云端出遥遥洒下,将左近之人悉数包裹。
如此奇景,从高处俯观,却是满目‘群山碧虚清垂下,璎珞松磴攀云绝。’
须臾,青光霞瑞渐隐。
那十余被包裹其中的庆修身形再显,头顶上方却多了两枚各色不一的虚幻云纹。
云无悲屏息遥遥以神念观望,这十余人中,三成俱是两片纯白云状纹路,只见那几人满脸颓然不甘,在一道刺目白光暴闪之后,消失无踪。
第四十四章 地品
“十余人中竟无一人是双青色云纹!”
定阳侯府一人瞳孔猛缩,惊呼出声。
这第一波人俱是弱冠之龄,修为也全在练气十层以上,倘若放在小家族或是寒门之中,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哪怕在定阳侯府,也处于中游。
这般资质,竟只是凡品!
当初寻得缘法之后,便是被那道刺目的白光传送于此。如今消失的那几人,想必已经被送出通天云路之外,便连一登仙路的资格也无。
余下之人,头顶云纹皆是一青一白,见未被送出通天云路,俱满脸幸喜侥幸。
“有资格入云路者,果然是百里挑一,玄阳真人所言不虚!我幽州万余人,只有百人能到的这赤岩山巽宫,而巽宫万人,看来能入云路者,亦不过两三千之数。”
云无悲眉头微皱,望着巽宫前殿清池方向,感慨不已。
不过自家‘屠戮至真玄冥之体’虽只有初成境界,但以《生杀道典》传承的等阶,想必资质决然不会低于上品。至于魂力因两世为人之故,降生之初便已是天品,哪怕云府测试有些水分,最不济也该是地品之上。
巽宫那位金丹真人方才所言,只需资质魂力均是上品蓝纹,便可直入听云门墙。
如今幽州形式云波诡谲,小小明台司千户竟敢对云府嫡长大公子下死手,种种迹象表明云府已处于极其危险的地步。
而此次云路大开,大庆皇族竟无有一人前来,更是让他有种天将大变之感。
若能值此良机,入得听云门内,可依为靠山,亦可为阖府上下留条后路。
心中有所决断,云无悲便不再关注百兽朝贡白玉斗附近的情形,只留一丝神念观照。回身牵起韩露晨芊芊素手,目之所及,却见其白皙的脸庞上,有几许化不开的忧伤之色。
不觉心中阵痛,曾几何时,那位明媚的女子,竟在短短时日里多愁善感起来。那纤弱的肩头,不知生生抗下了多么大的压力!
族中骤变,父兄亲族深陷囹圄,煌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崩塌于顷刻。
昔日,集万千娇宠荣耀于一身,如今,只得隐姓埋名寄人篱下;昔日,红绡绿帐、金玉满厢房,而今,却
是陋室空堂惹人谤。
云无悲暗暗叹息一声,良久笑道。
“露晨,以你资质入听云应当不难。明台司对令尊及亲族只囚而不诛,一则顾虑虞州形势恶化,最大的原因却在露晨你族中众多金丹,去向无踪。若能入得听云宗门墙,说不得可探知族中金丹去处。”
韩露晨强展笑意。
素手愈发用力握住云无悲,似是生怕失去身侧这柔情男子一般。
半晌,榴齿含香,幽幽道:“露晨省的,无悲哥哥无需忧心。”
说罢,怅然之意更浓,螓首微昂,明眸之中满是复杂无比的意味。
巽宫天际,青白玉盘之上。
苍鹭真人收回目光,回身之际,余光扫过虚空中那两口巨型棺椁,神色立时阴晦下来。
“玄清师弟,你也莫怨我拿玄重激你。如今我听云十三脉中众多师兄弟,哪个对你缥缈一脉不是怨念尤深!我与玄重几百年交情,岂能浅了?他重伤垂死,我亦痛绝!”
清冷的声音回荡玉盘之上,却使得那冷峻男子愈发不耐,眸中凶光更甚。
苍鹭真人顿觉不快,面色冷了下来,嗤笑道:“何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缥缈一脉自上而下,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旁的不说,只说玄清你!面冷心善,重情重义,却也是没脑子的蠢货,让人好生恼恨。对面那位,云路高居四千九百阶,岂是你我能抗?不审时度势,不懂韬晦隐忍,平白丢了我听云脸面,何其不智!”
玄清冷哼一声,全然不理会苍鹭真人所言,反倒是其身侧、那清灵俊秀的玄阳真人轻笑道:“玄清师兄性子素来冷冽,却是性情中人。师兄所言,玄清他心里明镜一般,师兄切莫再说他。”
说着踱步玉盘之侧,俯身观看巽宫殿前。
不过片刻,惊呼一声,良久方才开口:“但逢云路大开,这庆朝九州散修资质参差不齐,不意此次竟有地品俊杰出世,想当年师弟我也不过如此罢了。”
要知道,听云宗每逢甲子年择徒,绝大多数都是双蓝云纹,体质魂力能有一项入地品者都寥寥无几,更遑论两项俱是地品。
如此俊杰,若稍加培养,达到金丹境大有可望。
苍鹭与玄清真人一惊,齐齐起身,神念遥遥照下。
只见清池之侧,一人顶际赤光冲天而起。
竟引动偌大的巽宫大阵运转,无数清灵之气,自周遭数里内倒卷而来,将赤光团团罩在正中。不过须臾,青赤二色水乳相融,在那人头顶赫然形成两片丈许赤色气团。
而这两团赤云再非旁人那般、只是虚幻云纹,而是实打实的浑厚云鸿!
如此变故,引得万人惊叹,喧声大作。
“竟是地品赤云!”
楚天祺惊叹片刻,旋即转身对云无悲沉声说道:“若没看错,这位却是先前被云兄赐了一记耳光,不意此人竟有如此资质,当真令人羡艳!”末了,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此人族中实力绝强,又有此等际遇,云兄须小心了。”
“无妨,肖小尔。”
云无悲不以为意,任那河内崔氏之人资质再强,云无悲自信尚能压他一头。
神念观照,清池之侧、那位河东太岁公孙璟,此刻已被青光包裹。华光在其上空盘旋交织,旋即一道湛蓝色云状纹路徐徐凝成,青光大暗。
“上品!体质上品,又一蓝色云纹显世,虽不如那位,却也难能可贵了。”
“却不知这位公孙公子魂力如何,若也是上品,这兄弟二人便可平步青云,直入听云门中!”
无数目光交集之下,随着时间一息息过去,那青光闪烁不定,最后竟似回光返照般徒然大亮,色泽从湛蓝蓦然化成一股赤色,与其身旁不远两道赤色血云遥相辉映。
天际,苍鹭真人喜色盈面,不禁纵声大笑。
此次云路大开,能有这般收获,当真是意外之喜。
耐心等得青光悉数散开,清池之侧除了那两人之外,却再无人资质达到入宗标准。苍鹭袍袖挥动,金丹法力轰然之下,霎时间罩住两人,将两人卷裹至巽宫上放虚空云层之上,随后轻笑道。
“你二人既入我听云宗,自然不必同此间之人共入云路。”
直到这时,两人周身华光才徐徐散去,欣喜之色行于言表。那崔姓男子仰天狂笑,而后俯身森然的扫向云无悲,冷笑连连。
第四十五章 金丹七境
“苍鹭师兄,那双地品之人戾气过重,不知师兄打算作何处置?”
玄阳真人负手立于清白玉盘边缘,见崔姓男子忽而狂笑、忽而对那名为云无悲的小辈冷笑连连,心中顿觉不喜。
此前巽宫之内一切,他玄阳洞若观火。
辱人不果,反生怨愤,迁怒旁人,得势而不知收敛!
如此人物,哪怕资质尚佳,这心性却是正道大忌。
“玄阳心意,苍鹭俱知。”
苍鹭真人举起杯中琼浆,小酌一口,回首又淡然笑道:“云者逸也;听者,闻亦是静也。然而浮云随性,亦有乌云压顶之时!此子乖张,未尝不合我等之道。我观之,此子合该荡云一脉所有,师弟以为如何?”
苍鹭真人轻抚长髯,神光微凝。
“玄阳受教!”玄阳真人清秀的脸上蓦然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哂笑。
荡云一脉?嘿。这位赤岩山巽宫职守苍鹭真人好深的心机!
此前清风岭一行,意外惊见蛟龙现世。虽是惊骇之极,却也一路自我宽慰,权当是巧合罢了。
如今看来,这天东修界已然是危机四伏,波及听云之内。
大乱未显,听云十三脉竟暗斗至此!
玄阳暗暗心惊之余,不免有些怅然之意。
片刻,玄阳真人轻笑一声。
清秀的面上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讥讽之色,玄清师兄顾虑重重,不过他却相反,上下无有掣肘,最不济,事了拂袖而去便是。
思及此,当即浑厚的金丹法力灌注喉间,雷音滚滚出口,久久不绝。
“入我听云,须静心修持,金丹第二境伏矢魄之下,不得出本脉之内,更不可轻涉凡尘。我听云自会降下云诏,昭告庆朝九州之修。”
滚滚雷音轰鸣,闻达于天,搅动漫天云鸿、青光涛灭暗生,震慑下方万余人。
片刻之后,玄阳真人足下生云,身形徒然微转,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云无悲所在,旋即回身拱手笑道。
“荡云一脉,修法刚猛,然则需具备那一往无前之势。以玄阳观之,此子却是入雷冢一脉最是妥贴。”
.........
巽宫上空,清白玉盘不远处。
河内崔姓男子以及那位河东太岁公孙璟,一脸冷笑于浩瀚雷音炸响之际,僵在脸上。
公孙璟似察觉不妥,当下俯首不再言语。
其身侧河内崔姓男子亦是凛然,俯首之际,眼角余光却直刺玄阳真人,眸中凶厉之色涌动,良久终是忍了下来。
“金丹第二境伏矢之下,不得出入本脉,亦与凡尘禁绝往来?”
云无悲与此间万余人一般,为雷音所慑,面色煞白,惊意良久方息。
神念遥遥捕捉到,那位玄阳真人意味深长的笑意,嘴中愈发苦涩。
这位玄阳真人当是出自好意。
魂力暂且不说,有一日相处之缘,玄阳虽不知自家资质到底如何,却当晓得不论体质或魂力俱在蓝纹上品、入听云无碍。见与那河内双煞结下梁子,那位玄阳真人有心庇佑一二,却实是好心办了坏事。
“金丹第二境伏矢方可出山,呵。”
云无悲不禁苦笑一声。
需知,《生杀道秘典》云:人有七魄。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
故而,金丹亦分七境。
第一境需炼化自身七魄之一尸狗,入金丹之内,方成。以此类推,炼七魄,俱入金丹者,方位金丹圆满大成。
万千载下来,后起之修便渐渐得将——金丹前两境称之为初期,第三、四境称之为金丹中期,第五、六境称之为金丹后期,而七魄俱炼入金丹者,称之为金丹大圆满之境,半步元婴真君!
然而,单单是由筑基境进阶金丹,已是难如登天。
哪怕云无悲姿势盖世,又有《生杀道》传承,亦不知须多少年岁月,方可步入金丹境,更遑论是金丹初期巅峰伏矢之境!
如此说来,入听云宗,依之为靠山,此路已绝。
以幽州这诡谲乱局,若等其修至金丹出山,只怕早是物是人非,靖边侯府是何等下场,更不得而知了。
云无悲怅然失神,失落之意更浓。
举目四望,只见清池之内青光涌动不绝,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万余人中只剩下不足半数在场,余下之人均被白光送出通天云路之外。
而在清白玉盘之侧,此刻以有四十余人。
遥观这四十余人头顶,只见三人上空赤云翻滚,映下一片腥红,余下皆是湛蓝云纹。
“到那玄阴宗三十余人了,却不知资质如何?”
“能被金丹真人亲自携来,岂能差了!不过听闻这玄英圣宗,其实力不在听云宗之下,何故要将这些弟子送入我大庆之内而入云路,恐别有用心呢。”
“这三十余人如何,关我等庆修何事,天塌了自有听云宗顶着!”
云无悲出神之际,巽宫殿前喧嚣乍起,无数人声鼎沸。
循声望去,只见广场一侧早已空无一人,至于玄阴圣宗皇极真人所带三十余人,悉数站于清池不远处。
须臾,漫天青光倒卷,直泻千丈,自云霄降下,将这三十余人包裹。
宏大的声势,使得偌大的巽宫前殿为之一静。
不过数个呼吸之后,那三十人站立之处,猛然间赤光大盛,又有无数幽蓝之色夹在其间。
“竟有如此多赤色华光?莫不是地品?!”
“看着事态,少说也有三五人乃是双赤云地品,这.。这怎么可能!”
无数惊呼之声再次炸响,云无悲身后,无忌双瞳猛缩,惊骇出声。
话音未落,那一团雄浑的赤色,骤然刺破漫天青光,扶摇直上。
万丈霞光将方圆百丈映照的红霞漫天,不过片刻,四道人影显出身形,头顶俱是双赤色血云,风荡云催之下,搅动翻滚连成一片,竟似漫天火海一般。
云无悲同样暗暗心惊不已。
只是这三十余人,其质量已然远超万余庆修。四位双赤云地品!这怎么可能?
当即暗中驱使识海魂力,覆于双眸,眸中精光闪动,直视过去。
赫然发现那浩瀚的青光之中,竟隐隐有紫光浮动,若隐若现。
“天品?”
云无悲惊异一声,旋即压低声音,神念目光下移,只见那紫光涌动之处,那名为司徒羽的少年,正一脸呆滞的杵在原地不动。
无数疑窦登时袭上心头,云无悲暗暗警惕。
就在那紫光将要压过青光之际,赤岩山巽宫之上,似有一股无形之力骤然爆发于冥冥,竟将那涌动不绝的紫光,盖压而下。
数息之后,紫光退成赤色,又复降成蓝色,随即黯淡下去。
轰——
轰——
此番,赤岩山巽宫苍鹭真人没有出手,只见巽宫前殿之后,遮天云幔在一阵轰鸣之后徐徐大开。
云幔之后,那通天彻地的玉柱,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暴起一团耀世的乳白华光。
电光火石间,乳白华光风驰电掣,直入巽宫之内,将那皇极真人携来的三十余人尽数笼罩在内,漫天青光避退,青光中人影霎时间暗淡下来,缓缓消失不见。
此等惊人的壮景,使得余下五千余人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人群中,云无悲却在此刻,骤然通体冰凉,如坠冰窟之中一般。
方才,就在那三十余人消失的瞬间,他分明看到满脸呆滞的少年——司徒羽,眸中徒然暴起一阵精光,竟是微微颔首,对自己诡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