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碎叶风云(十一)
翰耳朵八里,正如张焕的担忧,在碎叶战争爆发二十天后,回纥忠贞可汗便得到了一支大食军在伊丽河流域徘徊的消息,忠贞可汗敏感地意识到,这是大食在给他的暗示,或者说一种诱惑,两家共取北庭,当然,大食人是不会要这块太遥远的地方,应该是给它回纥,即使作为同盟者的奖励,也应该给回纥,而大食人真正的目地是通过进攻北庭,以最终赢得碎叶战争的胜利。
坦率地说,在大食没有做出这个姿态前,忠贞可汗对大食十分不满,这种不满不是因为大食不支援葛逻禄人而导致其灭亡的背信之举,而是大食哈里发拉希德在和亲一事上欺骗了他,原以为拉希德会把他最美丽动人的两个妹妹之一阿巴赛或者安丽丝嫁给自己,但最后迎来的却是一个哈希姆家族的普通女子,一个二十五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处女,被拉希德临时封为公主塞给了他,这使得忠贞可汗对拉西德充满了怨恨和不满,他甚至没有等到举行册封婚礼便将她拉上了自己的床,以作为对她的羞辱,而对货真价实的大唐公主却礼遇有加,保证在册封可敦之前绝不碰她一根毫毛。
忠贞可汗对大唐充满了感激,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大唐皇室公主,一个年仅十八岁,美貌如花的女子,还借给了他三十万石粮食,尽管他从未想过要还。当然,忠贞可汗知道这不是大唐皇帝的女儿或妹妹,他的女儿还小。也没有妹妹,这是大唐晋王李亿地女儿,被封为韩国公主,尽管如此。他还是感激大唐对他的尊重。
这种感激从年初一直延续到了六月,随著碎叶唐军灭掉葛逻禄人,占领了伊丽河流域。他的感激之心便慢慢地消失了,一种不安而焦虑情绪开始弥漫在他心头。唐军离他太近了,很快,碎叶战争爆发,渔翁谋利的心情又再次取代了先前地不安而焦虑,他开始心绪不宁。自己怎么才能从碎叶战争狠狠地捞一把。
现在机会来了,大食人在北庭门外徘徊的姿态。使他对拉希德的不满又变成了兄弟般地情谊,而对大唐的感激之心则蜕变为一把宰向肥羊地利刀,大唐在他眼里从来就是一头肥羊,当这头肥羊犄角尖利、身强力壮时,他不敢擅动,可如果有机会,他是会毫不介意地狠狠宰上这头肥羊一刀。
但忠贞可汗并没有急着出兵,他在等,等大食人给他明确的答复,他要好好盘算一番。如何才实现利益最大化。
或许是命运之神开始亲睐回纥的缘故。他的等待没有过两天,一名大食使者便来到了翰耳朵八里。这名大食使者叫易卜拉欣,几年前曾经出使过回纥,他现任撒马尔罕的首席税务官,地位仅次于阿古什亲王。
听说易卜拉欣再次到来,忠贞可汗立即将他迎进自己地王宫,并命宰相颉干迦斯、次相药罗葛灵以及国师苏尔曼陪同接见,二人坐下,略略寒暄几句,易卜拉欣便直奔主题,“可汗是否知道我大食军已经兵临弓月城下?”
“这是什么时候之事?”忠贞可汗脸上的肉突!地抖了一下,一脸惊讶,“我竟然不知道此事。”
易卜拉欣紧紧地注视着忠贞可汗地目光,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任何作伪的迹象,他又扭头向其他几人笑道:“难道各位重臣也不知道此事吗?”
易卜拉欣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宰相颉干迦斯和次相药罗葛灵皆不露声色,唯独国师苏尔曼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怪异,易卜拉欣立刻明白过来,他对面这位忠贞可汗是知道此事,佯作不知,无非是想最大程度的勒索大食罢了,他暗暗冷笑一声,脸上却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现在过来就是奉哈里发之命通报贵国,我大食八万大军欲进取北庭,不知贵国可有兴趣一起南下猎羊?”
易卜拉欣已经挑明了大食有意与回纥共取北庭之意,他含笑望着忠贞可汗,等待他的答复,宫殿里顿时变得沉寂起来,笼罩着一种暧昧的气氛,半晌,忠贞可汗咳嗽一声,尴尬地笑了笑道:“大食和回纥从来都是盟友,大食有意东进,回纥岂会袖手旁观,请贵国放心,回纥一定支持大食进取北庭。”
“那么贵国准备怎样支持大食?”易卜拉欣丝毫没有婉转表达的意思,他毫不让步地继续追问道。
这时,旁边地宰相颉干迦斯忽然开口了,“那大食又希望我回纥怎么支持呢?”
颉干迦斯在安西张三城之战中失利,以至于最后败在唐军之手,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寻找复仇之机,作为宰相,他当然知道可汗是在摄取最大地利益,但作为军人他却知道,碎叶战役拖住了唐军的精力,无法分身再对付回纥,这是取北庭地千载良机,况且又有大食人相助,如果能发动北庭战役,唐军在碎叶和北庭两条战线上必然会顾此失彼,最后导致大唐在西域的全面溃败,西域格局必将重新划分,回纥能否重夺北庭、突破阿尔金山的阻隔,一举将版图扩张到伊丽河流域,机会就在此一举,他心情激荡,已经不耐烦可汗弯弯绕绕的试探了。
易卜拉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颉干迦斯,笑眯眯道:“很简单,大食希望回纥出兵,两家共取北庭。”
忠贞可汗不满地瞥了颉干迦斯一眼,脸色微微一变,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好!既然贵使如此坦率,那我也不绕弯子了。”说到这,他眼睛一眯,逼视着易卜拉欣道:“我想知道,如果我们回纥出兵北庭。贵国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好处嘛!当然有。”易卜拉欣不慌不忙地笑道:“我们哈里发答应将整个北庭交给回纥,两国以伊丽河为界,共分大唐西域。”
伊丽河为界?忠贞可汗摇了摇头,他的底线是以大清池为界。把大清池以北、以东的土地全部划入回纥地版图,伊丽河为界,他得的利益太少了。但他也没有明着拒绝,只淡淡一笑道:“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我希望贵国也再考虑一下,毕竟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一般而言,谈判的进度是呈螺旋形向前推进,而不会象一根梭镖一样勇往无前,双方谈到一定时候就需要放一放。夯实已达成地共识后再向前走,今天就是这样。双方的条件虽然还谈不拢,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食与回纥已达成了进军北庭地共同意向,只要再加一点催化剂,双方最后就能达成协议。
易卜拉欣起身告辞,忠贞可汗则向宰相颉干迦斯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次相药罗葛灵和国师苏尔曼代表可汗将大食使者送出王宫,药罗葛灵心事重重,先走一步。这时。苏尔曼见左右无人,便迅速用大食语对易卜拉欣低声道:“晚上来找我。我有要事对你说。”
易卜拉欣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又寒暄几句,便各自散了。
且说药罗葛灵回到府中,换了一身衣服,便骑马向城外疾驶而去,药罗葛灵原名吕葛灵,是前任回纥可汗的汉人义子,官拜回纥次相,是回纥亲唐派地代表人物,今天他参见了接见大食使者,对回纥与大食可能出现的联合攻唐深感忧虑,但现在亲唐派在回纥国内处于劣势,尤其是葛逻禄人灭亡后,回纥国内掀起了一股大唐威胁论的叫嚣,粟特人、摩尼教、回纥军方三派联合推动了这股声势浩大的反唐舆论,严重地影响了回纥与大唐的关系,使得大唐公主嫁给回纥可汗地典礼迟迟无法举行,至于忠贞可汗却态度暧昧,药罗葛灵知道他是在观望碎叶战役的结果,以准备婚礼为借口,不愿过早地迎娶大食或者大唐公主。
大唐公主一行并不住在翰耳朵八里城内,而是在离城约五十里地一座叫哈林城的小土城驻扎,这里背靠韫昆水,前方是大片森林,而遥远的南方可以看见延绵千里的乌德山,风景十分秀丽,大唐公主一行约一千五百余人,由一千骑兵和五百名随从组成,而送婚使正是曾经出使过回纥的裴明远,他们五月从长安出发,历时三个月,八月中旬抵达了回纥都城翰耳朵八里,暂住哈林城,刚达回纥,裴明远便积极地去和回纥可汗交涉成亲事宜,忠贞可汗十分热情,一口承诺尽早迎娶大唐公主,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回纥方面依然以种种借口和理由拖延迎娶一事,让裴明远不得不怀疑他们的诚意。
这天中午,裴明远和往常一样准备前往翰耳朵八里,他刚上马,一名随从便从远方驰来,大声禀报道:“裴使君,药罗葛灵来了,有要事求见使君。”
“带他到我书房。”裴明远翻身下了马,既然药罗葛灵来了,他也就没必要再前往翰耳朵八里了,很快,药罗葛灵便匆匆被引进了裴明远的书房,裴明远的书房是临时设立,里面藏着裴明远随身携带的一百余本书,聊作旅途解闷。
“我正好要去翰耳朵八里,葛灵兄却来了。”裴明远笑着向他抱拳施礼,“是不是回纥让葛灵兄来商议迎婚之事?”两人一起北上,在三个月的旅途中结下了十分不错地私交。
药罗葛灵脸色凝重,他摇了摇头道:“我带来了不好地消息,恐怕回纥要和大食联合进攻大唐了。”
裴明远大吃一惊,他连忙追问道:“这是为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食军进逼弓月城,摆出进攻北庭的姿态,又派使者来邀战,可汗已颇为心动,而且双方条件差距不大,我估计明天就能达成协议。”药罗葛灵地脸色十分阴沉,事后可汗把颉干迦斯单独留下,必然是讨论出兵的可能。颉干迦斯是死硬地反唐派,他定会极力劝说可汗进兵,还有粟特人和摩尼教徒的怂恿,形势危急啊!
“不行!我要立即去见忠贞可汗。他不能这样言而无信,刚和大唐联姻却又反目成仇。”裴明远极为恼怒,他现在终于明白回纥可汗迟迟不肯迎娶大唐公主的原因了。根本就是他毫无诚意,裴明远转身要走。药罗葛灵却一把拉住了他,“明远兄请留步!”
“葛灵兄还有事吗?”
药罗葛灵叹了口气,“明远兄这样去是没有效果的,可汗根本就不会见你,我们还是想想别地办法吧!”
就在这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我去。”她声音轻柔。但语气却十分果断,“我去劝他!”
两人急忙回头,只见门口出现了一名一名极为美丽的宫装丽人,她梳着高髻、肩披红帛,上着绿色窄袖短衫、下著黄色曳地长裙,气质雍容华贵,正是大唐韩国公主李素,李素是晋王幼女,原封为丹阳郡主,今年只有十八岁。在候选地五名郡主中。其余四人皆哭哭啼啼不肯为胡人之妻,唯独她挺身而出。愿为大唐和亲回纥,张焕赞其义节,当即认她为妹,并封她为韩国公主,北嫁回纥,从五月离京北上,一路风沙漫漫,却难以掩盖她俏丽的姿容,她此刻是来找裴明远借书,却正好听见了裴明远和药罗葛灵地对话,她当即挺身而出,愿意以大唐公主的身份去劝说忠贞可汗。
“不行!”裴明远当即便否定了她的想法,“你现在是大唐公主,还不是回纥可敦,你怎么能单独见他。”裴明远已经听说了大食公主尚未成婚便被忠贞可汗掳到内帐一事,他深为警惕,事关大唐的尊严,他绝不会允许李素只身犯险。
旁边的药罗葛灵却若有所思,他悄悄拉了裴明远一下,低声道:“我却认为由大唐公主出面倒是良策,她可以代表大唐皇帝,她地意见可汗会重视。”
“可是裴明远咬了咬嘴唇,深深地看了李素一眼,“我担心她的安危。”
药罗葛灵微微笑道:“明远请放心,我可以担保公主平安归来,我们可汗虽然有进攻大唐之意,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不会做自丢身份之事,况且韩国公主是真正地大唐公主,和哈希姆家族的那个女人完全不同,他绝不敢妄起祸心。”
裴明远沉思片刻,确实是自己想多了,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便来到李素面前,一字一句对她道:“你要记住,我大唐是泱泱上国,宁可与回纥一战,绝不能丢了帝国之尊严。”
李素明亮的双眸深深地凝视裴明远,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外走去
一队骑兵护卫着李素离开了哈林小城,由送婚副使礼部郎中林圆礼送李素前往翰耳朵八里,裴明远一直将李素送出城,他再三叮嘱林圆礼要保护公主的安全,林圆礼一一答应了。
“公主,保重!”
李素向他挥了挥手,“裴使君请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裴明远一直望着公主远走,他忽然又飞跑上城头,站在城墙上遥望李素在马上婀娜多姿的身影,直到她渐渐消失在天际,他嘴唇动了动,喃喃低语道:“愿你平安归来。”
李素在三百骑兵的护卫下,黄昏时分来到了忠贞可汗的宫殿前,药罗葛灵先去替她禀报了,等了一会儿,数百名侍卫簇拥着忠贞可汗从宫内走出,虽然回纥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为大唐的臣下,但近百年的仰视惯性,使忠贞可汗不敢怠慢大唐公主,他快步走到李素面前深施一礼,”回纥贺禄莫达干参见大唐公主殿下。”
李素抬起纤纤玉指,轻轻虚托道:“可汗免礼!我这次来访是为国事而来,请问可汗是否有时间接见?”
“公主亲自来访,我怎能没有时间。”忠贞可汗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瞅了公主一眼,他早闻她美貌无双,却从未见过真人。此刻他见公主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心中也按捺不住暗暗赞叹不已,勘和昭君相比了,正好李素也在打量他。他和李素清澈的目光一触,立刻惊醒,忠贞可汗连忙摆手道:“请公主殿下随我进宫细谈。”
李素淡淡一笑。回头对林圆礼道:“你们就在这里等候,我即刻便回。”说罢。她轻轻拉起长裙,款款移步进入了王宫,
李素随忠贞可汗进入王宫,她一边走,一边打量这座回纥人地王宫。虽然布置得富丽堂皇、金光闪闪,但远远不能和大唐地皇宫相比。它缺少一种壮丽的大气,缺少一种海纳百川般地胸襟,就仿佛一个暴发户的人家将各种值钱地东西堆砌一起。
“公主,你可喜欢这里?”忠贞可汗尽量温柔地问她,大唐公主的美貌令他无比震撼,他开始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自己先娶了她,也不至于今天这样被动,他已经决定出兵,这样一来美丽的公主就极可能与他失之交臂。不过他还抱着一线希望。那就是大唐能够满足他天价地条件,此刻他就像一个即将大婚的丈夫。热情洋溢地望着自己地未婚妻。
李素却微微一笑,极有礼节地回答道:“我也没想到遥远的漠北会有如此富丽的宫殿。”
忠贞可汗哈哈一笑,公主的回答让他很满意,大唐公主既然身份高贵,当然是喜欢富丽堂皇了,自己费尽心机从各地寻来的珍宝,有些恐怕连大唐皇宫也没有。
很快,他们便来到可汗接见贵宾地侧殿,忠贞可汗一摆手命道:“还不赶快给公主准备座位?”
两名侍女连忙上前给公主铺了坐垫,随即垂手退了下去,李素施礼谢过,便坐了下来,忠贞可汗回到自己位子,他摸了摸胡子笑着问道:“公主今天专程来找我,不知有什么要事?”
李素冷冷一笑,她开门见山便问道:“我听了一些传言,回纥准备与大食进攻我大唐,所以特来求证。”
“这忠贞可汗满脸尴尬,他狠狠地瞪了旁边药罗葛灵一眼,大食使臣上午才来,大唐公主当天便来问罪,不用说,这一定是他泄露了消息。
“公主怎么能听信这种谣言,回纥与大唐向来是兄弟之邦,而且很快我又要迎娶公主,我们两家又将是姻亲关系,公主请想想看,回纥怎么会进攻大唐?”忠贞可汗笑着摇了摇头,“公主实在是多虑了。”
“如果是我多虑,那请可汗立即把大食使者驱逐出翰耳朵八里,向大唐表现出同仇敌忾的兄弟情谊,现在大唐与大食正处于交战状态,回纥却热情接待大食使者,这让我怎能不多虑。”
李素义正言辞地话使忠贞可汗哑口无言,这一刻,他忽然不喜欢眼前这个大唐公主了,长得虽然漂亮,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这不是他想要的公主,他想要的公主不仅要相貌美丽,更要性格温婉,象小鸟依人一样的依靠他,而不是现在这样咄咄逼人,让他下不来台。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极为不悦地道:“大唐与大食交战与我回纥何干?我贺禄莫达干也要同时迎娶大食公主为可敦,难道我就不能见大食的使者吗?”
“正如可汗所言,大唐与大食交战和回纥无关,那就请忠贞可汗保证绝不进攻大唐。”李素慢慢站了起来,昂声道:“我是大唐的韩国公主,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妹妹,可以代表大唐皇帝陛下接受你的保证。”
忠贞可汗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他明天就准备出兵北庭了,怎么可能现在做出承诺,就算可以哄哄这个女人,但药罗葛灵却在旁边,他不想在臣子地面前丢掉帝王地尊严。
僵持了良久,忠贞可汗才徐徐道:“我做出保证可以,但大唐也要答应我的一些条件才行。”
李素轻蔑了一笑,回纥人果然是要趁机讹诈大唐,她不露声色问道:“你要什么条件请尽管说,如果你想要封号,我即刻便可答应你,如果你想要大唐地钱粮,我也会立即向我大唐皇帝和朝廷禀报。”
“不!我不需要什么封号。”忠贞可汗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摆了摆,眯着眼笑道:“我要大唐送我回纥五百万石粮食和一百万匹绢,我就保证不进攻大唐。”完待续,uctxt,)
第三十一章 碎叶风云(十二)
大治五年九月,回纥人和大食人达成了协议,两国将联合进攻大唐北庭,大食人以书面形式答应了回纥人的条件,保证碎叶战役胜利后,将大清池以东、以北的土地划入回纥的版图,作为回报,忠贞可汗也答应不立大唐公主为可敦,回纥的可敦只有大食公主一人。
回纥当即发兵十万,由忠贞可汗亲自率领,向大唐的北庭进军,半个月后,回纥大军抵达了位于阿尔金山的多逻斯水北岸,大军在此扎营,正如李泌所料,回纥大军引军而不发,忠贞可汗在等待大唐对他所提条件的答复。
就在大唐北庭的危机慢慢开始酝酿之时,一队唐军骑兵正在夷播海以北广阔无垠的土地上疾驰,他们从阿史不来城出发,穿过大片黑黝黝的森林,跃过潺潺的小溪,与驯鹿同行、与野狼共舞,足足行了十日,这一天他们抵达了黠戛斯腹地。
“将军,再行三十里,我们便到黠戛斯王族聚集的地方了。”一名曾几次押运武器赴黠戛斯的骑兵队正成为向导,他指着远方一座巍峨的大山道:“我记得绕过那座大山,就到了。”
率领这支骑兵来寻找黠戛斯人的首领正是都尉将施洋,十天前他接到碎叶用飞鸽转来的命令,皇上命阿史不来城派人前往黠戛斯,命黠戛斯人立即向回纥发动进攻。
皇上的命令十分严厉,施洋意识到了情况紧急,他命赖金麟防守阿史不来城。自己亲自率一队骑兵向遥远的北方而去。
黠戛斯人汉朝时称昆坚,汉将李陵投降匈奴后,便被封于此,故黠戛斯人也自称李陵后人,他们大多是红发白肤,喜欢用油彩覆面,唐初时属薛延陀汗国,其首领失钵屈阿栈入唐,唐以其部为坚昆都督府,封失钵屈阿栈为都督。后被回纥击败,成为其一部,被其奴役近百年,但反抗回纥人地起义此起彼伏。始终没有平息过。
黠戛斯人控制的地方原本位于剑河上游(即今天俄罗斯叶尼塞河上游),但十几年前,回纥人派五万大军残酷地镇压了黠戛斯人的一次大规模起义。当时回纥登利可汗一怒之下便将黠戛斯人赶出其家园,黠戛斯人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向西迁移到夷播海以北,靠放牧和捕鱼为生,每年的收获都要向回纥上缴大半,去年北方连续降暴雪,黠戛斯和回纥皆遭受了严重灾害。黠戛斯人在回纥人的逼迫下开始向大唐求援,大唐皇帝张焕当即决定扶持黠戛斯人,经过近半年的支援,从碎叶发出的大批物资绕夷播海以西,秘密送给了黠戛斯人。
唐军骑兵越过一条小河。来到一片丛林前,唐军们都有些疲惫了,两名斥候准备去探路,其余的唐军则纷纷下马,在小河边休息。
但他们刚刚下马,忽然传来斥候的一声大喝,“什么人!”
嗖!地一箭从树林射出,疾若闪电,直取施洋地脸庞,施洋却一动不动。冷冷地盯着这支箭。箭嚓!地从他的耳轮边擦过,直定定地钉在他脸旁的一棵大树上。
唐军惊得纷纷跳了起来。就在这时,从密林里涌出大群武士,足有数百人,个个红发鬼脸、身着皮甲,他们围成一个半圆,拉弓搭箭,逼住了唐军。
“不要反抗!”施洋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的装备,皆是唐军地武器和皮甲,他知道,这些人必然就是黠戛斯人。
他将手高高举起,走到这群人面前,用突厥语大声道:“我们是唐军,从碎叶而来,寻找你们的可汗。”
这时,从队伍里走出一名年轻精壮的男子,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施洋,又看了看刚才那支箭,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他忽然回头喝喊两声,大群黠戛斯人纷纷将弓箭放了下来。
“库尔班德,是你吗?”领路地唐军队正忽然认出了那个年轻的首领,他激动得大喊起来,那年轻的黠戛斯人一怔,他随即也认出了唐军队正,严肃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是李队正!”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象孩子似的紧紧搂抱在一起。
“李队正,你们认识吗?”旁边施洋不露声色地问道。
一下子提醒了队正,他连忙将这个年轻的黠戛斯人汉子拉过来介绍道:“他叫库尔班德,黠戛斯人地第一勇士,以箭法出名,我前两次押送武器,都是他来迎接。”
你叫库尔班德。施洋淡淡一笑道:“箭法果然不错!”他头也不回,拎起钢弩反手就是一箭,只见箭光一闪,二十步外刚才那支钉在树上的箭忽然掉了下来,它的位置被另一支弩箭取代。
“好箭法!”库尔班德悚然惊叹,如果是他,他也能射下来,而且还会射得更好,比如钉在对方的箭尾上,可是对方却没有回头,全凭感觉而射,这他就办不到了。
李队正连忙给他介绍施洋,“这是我们的都尉施将军,也是我们碎叶军中第一神箭手。”
库尔班德深深地看了一眼施洋,郑重地向他拱手行礼道:“在下刚才只是试探,得罪了,请将军恕罪。”
“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UC电子书^首發^^”施洋摆了摆手道:“我有要事寻找你们叶护,事情紧急,请速带我去!”
“好!我们也正是在回去地路上,请施将军随我一起回去。”
黠戛斯人从树林里牵出了大批战马,马上驮载着无数的猎物,他们翻身上马,纵马奔驰,带着唐军沿着小河向下游疾驶而去。
又行了二十余里。绕过了一大片森林,众人眼前顿时一亮,只见一条大河静静地流淌在草原之上,仿佛一条蜿蜒的玉带,在河两岸,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帐篷,一望无际,这里就是黠戛斯叶护地牙帐所在地了。
见猎人们回来了,无数的孩子欢呼着向这边奔来,猎人们纷纷下马。张开臂膀将孩子们抱起来,又高高地抛向天空,笑声、叫喊声连成一片。
这时,远方又奔来几匹马。为首之人正是出使大唐的石慕华,他已事先得到报信,前来迎接唐军一行。而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骑士,一袭黑袍将她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她自然就是古黛了,黠戛斯人的规矩,未婚女人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如果不愿脸上涂油彩。那就必须以黑袍遮面。
库尔班德见到她,兴奋得从马上一跃而下,他捧起一只猎获地火狐,双手奉上,深情地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黠戛斯的公主,是要嫁给黠戛斯第一勇士,而他就是黠戛斯地第一勇士,古黛见库尔班德拦住去路,便对他笑道:“库尔大哥地火狐应该献给你的母亲或者我们的可汗,而不应该给我,如果你一定要给我,那我就代可汗收下它。”
库尔班德眼中一阵黯然,古黛又一次拒绝了他,自她从长安返回后。已经是第三次婉拒了他的爱意。他悲伤地收回了火狐,一咬牙翻身上马。向远方地营地打马狂奔而去。
古黛歉意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她摇了摇头,她心有所属,不可能再接受他了,她随即催马跟着大哥向唐军而去,她是来找碎叶的唐军,问他们是否认识一个叫崔曜地少年郎。
“欢迎你们,我是黠戛斯王子石慕华,我代表父亲欢迎你们到来。”
石慕华流利的汉语让施洋颇为惊讶,他连忙拱手见礼,“我们是从碎叶来,在姓施,是碎叶第一军下都尉,这次奉大帅的命令带着我们皇帝陛下的旨意来见你们的可汗。”
“请问!”古黛听说他们是从碎叶来,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插口问道:“你们认识一个叫崔曜的年轻人吗?他也在碎叶做官。”
崔曜,施洋地脸上浮起了少有的笑容,“当然认识,他是我的大哥。”
古黛吓了一跳,崔曜才十六岁,难道眼前这个看上去老气横秋的军官还不到十六岁吗?但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她现在关心的是她地崔郎,迟疑一下,她又问道:“他、他现在还好吗?施洋少年老成,已经略略懂得了男女之事,见眼前这个蒙面女子提起崔曜的名字时,眼睛闪放出一种异彩,他心中若有所悟,便微微笑道:“其实我一直在外,还没有机会见到他,我只听说他现在是碎叶的户曹参军事,是最近一批年轻官员中的佼佼者。”
古黛还想再问,石慕华却拦住了她的话头,“妹妹,他们是有要事来见父亲,我们不要耽误了大事。”
古黛无奈,只得退后一步,施洋从她身边经过,又爽朗地一笑道:“我回后一定会把你的关心转达给崔曜。”
古黛呆立了片刻,她忽然又大声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施洋已经冲出了数百步,远远传来了他的声音,“我们下午就走!”
黠戛斯人只是回纥人的一个部落,因此它的最高首领只能称为叶护,但黠戛斯人并不理这一套,他们都称自己的首领为可汗,况且前不久大唐皇帝已经册封他们地首领为忠雄可汗,这是一个让黠戛斯人极为满意地封号,回纥是忠贞可汗,他们是忠雄可汗,在大唐眼里,黠戛斯人和回纥是平等关系。
黠戛斯人的可汗,也就是石慕华与古黛地父亲,他的名字叫做苏达罗努尔曼,是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虽然他有古黛这样娇小美丽的女儿,但他本人却长得十分粗壮,身材魁梧、体壮如牛,最让他自豪之事,就是他的四任妻子先后给他生了十三个儿女。石慕华与古黛是他的第三任妻子所生,现在地妻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按照黠戛斯人继承人立幼的原则,石慕华就将是黠戛斯人的下一任可汗,当然,如果他现在的妻子或者下一任妻子又生了儿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达罗将施洋热情地迎进了大帐,命人用最新鲜的马奶招待远来的唐军,对大唐给予黠戛斯人的无私帮助,苏达罗心中充满了感激。他们现在有了四万人的武器和铠甲,这样到了十月时,回纥人再向他们勒索牛羊,他们就可以大声地说不。而且他们还要迁回剑河祖地,那是祖先留给他们的土地。
施洋喝了一大盆马奶,擦了一下嘴角。从怀中小心地取出皇上的手谕,这是用鸽信从长安转来,写在一幅薄如蝉翼地绢上,施洋将绢旨慢慢地抖开拉伸,双手递给了苏达罗,“可汗,这就是我们大唐皇帝给你的手谕。希望你们遵照旨意行事。”
苏达罗脸色异常严肃地接过张焕的手谕,他虽然不认识汉字,但下面鲜红的大印他不久前却见过,这时,石慕华靠近父亲。将大唐皇帝地旨意翻译给他听,旨意里说很清楚,命黠戛斯人立即进攻回纥。
进攻回纥?苏达罗猛地想起一件事,他急忙对施洋道:“我前天刚刚听说回纥集结大军向南方进军,极可能是进攻你们北庭。”
施洋脸色刷地变白了,回纥人竟然进攻北庭,难道那两万大食军也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皇上命黠戛斯人出兵回纥的用意,从北边牵制住回纥人。
“可汗,我大唐皇帝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你们出兵回纥。现在事态紧急,还请可汗即刻派兵。以解北庭之危。”
苏达罗沉思不语,旁边的石慕华却急道:“父亲,大唐如此帮助我们,我们应知恩图报才是。”
“我们当然要出兵!”苏达罗不高兴儿子对自己地误解,他摆了摆手道:“现在回纥军大军南下,翰耳朵八里必然空虚,我们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他又回头对儿子道:“我决定亲自带兵去回纥,你负责将族人们暂时北迁,防止回纥军调头来报复我们。”
石慕华连忙答应了,施洋见他们肯出兵,心中大喜,连忙起身向苏达罗深施一礼道:“多谢可汗了。”
苏达罗微微点头,“施将军请放心,我会立刻集结军队,后天便出兵回纥,七天之内就可杀到翰耳朵八里,这一回我们要狠狠地教训回纥人。”
下午,略作休整的唐军便动身返回阿史不来城,苏达罗率领二十几名黠戛斯贵族一直送唐军到二十里外,直到唐军消失在远方,他们才返回营地,准备集结各地的军队,忽然,远方一匹战马疾驶而来,马上正是黠戛斯人有名的勇士库尔班德,只见他满头大汗地禀报道:“大汗,古黛公主失踪了。”
苏达罗一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回头向儿子石慕华望去,石慕华心知肚明,他点了点头道:“妹妹一定是追赶唐军去碎叶了。”
苏达罗也知道女儿喜欢上了一个汉人,不过黠戛斯人从来都视繁衍族人为第一要务,所以对男女间的恋爱十分宽容,从不干涉他们的婚姻自由,所以苏达罗也没有干涉女儿的感情,只是女儿单身前往碎叶让他有些不放心,秋季正是虎狼出没地季节,女儿虽会一点武艺,但毕竟年少,不等他想好,库尔班德便大声道:“可汗,让我去保护公主,我不准任何人欺负她。”
苏达罗笑了,他重重地拍了拍库尔班德的肩膀,又牵了两匹马给他,“你去吧!你是我黠戛斯的第一勇士,如果你能把古黛劝回来,我就把她嫁给你。”
库尔班德激动得面如猪肝色,大吼一声,猛地一抽战马,战马冲出,向南方的唐军方向疾追而去,三马一人也渐渐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苏达罗一直望着他地背影消失,立即回头命道:“速去通知黠戛斯人所有的勇士务必两天之内赶到牙帐集结。”
大治五年九月下旬,一支三万人的黠戛斯犀利骑兵如箭一般向回纥人地腹地杀去。
多逻斯水北岸,回纥大军的营帐密密麻麻、一望无际。渡河后再向前走两百里,便到了大唐北庭的地界,但回纥军在此已经驻扎了五天,却丝毫没有渡河的迹象。
在河边的一处高丘上,回纥忠贞可汗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远方的莽莽群山,他看不见群山背后唐军的动向,也看不见千里之外碎叶地鏖战,但他却能感受到自己八万大军给大食和大唐带来地压力,弓月城外的大食军已经三次来人催他进军,大食军将配合他进攻北庭。
进攻北庭。忠贞可汗地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迄今为止,他布的棋都走得极为顺畅,现在这步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就看大唐如何回应他所施加的压力了,他不相信唐廷对回纥地出兵会无动于衷,他也知道唐廷会对自己极为恼火。但他并不在意,关键是自己这一棒敲到了大唐的骨节眼上,碎叶的战役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大唐如果不想输掉这场战役,那就算再有冲天地怒气也会不得不拿出钱粮来交换回纥的退兵。
至于大食人,忠贞可汗更是不屑一顾,才出兵两万人便要叫嚣共取北庭。这明显是把他当冤大头了,什么让出北庭、什么以大清池划界,诸般动听的承诺都是水中之月罢了,如果拿不下北庭呢!大食人又会有什么损失?就算拿下北庭,大食人也同样没有任何损失。而且还会变成大食人的一面盾牌,所以他采取的策略是引兵而不发,要在这场三国博弈中赢得最大的利益。
就在忠贞可汗注视着远方思绪万千之时,数骑战马从大营疾驰而来,“禀报可汗,大唐使者再次到来,要求见可汗。”
“终于来了!”忠贞可汗忽然纵声哈哈大笑起来,他就知道大唐人一定会来。
忠贞可汗的大帐里杀气腾腾地站满了近百名大汉,他们刀剑出鞘,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唐使者缓缓走进大帐。大唐来地使者还是裴明远。就在回纥人出兵的第三天他接到了张焕的密旨,皇上的旨意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张仪之策,其余便没有任何说明了,裴明远当然知道这张仪之策的含义,可就算忠贞可汗是楚怀王,要实施这张仪之策还是需要许多技巧,而这些技巧旨意里并没有说明,也就是需要他裴明远地即兴发挥了。
尽管大帐里杀气腾腾,但裴明远却视而不见,他快步走进大帐,上前向忠贞可汗躬身施礼道:“大唐银青光禄大夫裴明远参见回纥可汗。”
忠贞可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半天才哼了一声,“两国交战在即,莫非唐廷派你来做我的祭旗之牲不成?”
“可汗言重了。”裴明远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自可汗向公主提出退兵条件后,我们立即向朝廷禀报,但报信人未去,朝廷便发来了旨意,大唐希望与回纥结为长期盟友,为此我大唐愿向回纥追加援助部分钱米。”
忠贞可汗点了点头,他知道裴明远说的是实话,唐廷应该也意识到了回纥与大食联手的可能,所以才主动提出援助,这是唐廷的对回纥的一贯做法,援助只是好听的说法,他对此并不奇怪,如果说大唐公主向朝廷汇报后得到了指示,那才是奇怪之极,相隔数千里,就算使用鸽信,时间上也来不及,想到这,忠贞可汗的脸色略有和缓,又问道:“那你们朝廷准备给我回纥多少钱米?”
“回可汗话,大唐结束乱世不久,又要应对碎叶战争,国力已疲乏之极,所以朝廷提出两个援助方案,一是按年援助,每年大唐援助回纥二十万石米,五万匹绢,分六年完成,另一个方案就是一次性援助回纥一百万石米和二十万匹绢,另外去年借给回纥的钱米也不用再还,两个方案请可汗选择其一。”
“贵国似乎没有足够的诚意啊!”忠贞可汗冷笑一声道:“我提出五百万石米和一百万匹绢,可你们只给二成,真当我回纥是叫花子吗?”
“可五百万石米大唐实在拿不出
不等裴明远说完,忠贞可汗狠狠一拍桌子,砰!地一声巨响,忠贞可汗站起来厉声喝道:“拿不拿得出是你们地事,我告诉你们,我开出地条件一文一斗都不会让步,十天之内给我明确的答复,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他一脚踢翻桌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大帐。
但不用等待十天,仅仅一刻钟后,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从翰耳朵八里驰来,马上骑士连滚带爬地冲进忠贞可汗地大帐,“可汗,大事不好了
紧接着,大帐里传来了忠贞可汗暴跳如雷的吼声,“该死的黠戛斯人,我要剥了他们的皮!”
大帐里,裴明远正应忠贞可汗的要求提笔给朝廷写信,他已经看出了忠贞可汗无心进攻北庭,只是想借此机会勒索大唐,在信中他提议把援助追加到两百万石粮食和四十万匹绢,当然,这封信送达长安一来一往至少要两个月时间,再谈判、再准备,那时碎叶战争也该结束了,他这个张仪的使命也由此结束,至于回纥人会不会杀他泄愤,那就要看碎叶战役的结果了。
信还没有写完,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你们有什么事?”这是他随从的声音。
“奉可汗之命而来,可汗要见你们裴大夫。”
裴明远微微一笑,居然称自己的官名了,看来忠贞可汗似乎想通了什么,他立刻将信收了起来,背着手走出帐问道:“什么人在这里喧哗?”
一名千夫长上前施礼道:“裴大夫,我家可汗要见你,请立即跟我们前去。”
裴明远点了点头,“好吧!我这就跟你们去。”
一行人快速向可汗大帐走去,一路之上,到处可见士兵们窃窃私语声,人人面带惊惶之色,整个大营里充满了一种紧张的气氛,裴明远心中也颇为惊讶,难道回纥出了什么事不成?
“请问这位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千夫长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道:“裴大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就不要问我了。”
裴明远知道他不肯说,便不再多问,随他来到了忠贞可汗的帐前,千夫长高声禀报道:“可汗,大唐使者已经带到。”“请他进来!”大帐内传出的声音充满了愤恨和无奈。
裴明远走进大帐,只见忠贞可汗正负手盯着一幅地图出神,他立刻上前躬身道:“裴明远参见可汗。”
良久,忠贞可汗才缓缓转过身,铁青着脸道:“裴大夫,我可以答应贵国的第二个方案,一次性给我回纥一百万石米和二十万匹绢,我立刻退兵。”
(整整一天一夜了,一张月票也没有得到,老高不由扼腕长叹,心酸啊!)
第三十二章 碎叶风云(十三)
“啊!如果一个人能像鸟一样飞,
逃走吧!象乘着船一样向前航行!
同你----我的灵魂,越过一切,进入一切。
象船一样在水中航行。
收集这暗示和预兆,蓝天、溪水、清晨的露珠,
这乳沁草的芳香,这披着暗绿色心形叶子的灌木丛,
含羞花,那名叫天真的娇小精致的白色花朵,
为装饰我心爱的丛林--为了与鸟儿一起歌唱,
为在记忆中归来的欢乐唱一首深情的歌。”
古黛优美动听的歌声回荡在清晨的乳白色树林之中,在一顶顶帐篷中,唐军们或躺或靠,出神地聆听着这来自天籁的歌声,离开黠戛斯,古黛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宽大的黑袍丢掉了,改穿一身绿色紧身劲装,显示出她修长而动人的身材,一头金黄的长发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她的性格十分活泼,有时用火红的树叶编织花环戴在头上,有时又像孩子一样追赶小鹿,有时和清晨的小鸟一起歌唱,她美丽和外表和优美的歌声吸引着每一个唐军将士,连施洋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可爱而充满了生机的女孩,他依靠在一棵大树上,静静地听着她的歌声,仿佛从她歌声中看到了一个遥远而美丽的世外桃源。
在百步外的一潭清澈的溪水前,雾气弥漫,古黛仿佛一个来自森林中的精灵,坐在一块大石上梳洗着金瀑般的长发,雪白的肌肤上沾着清晨的露珠,和她那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上的一串珍珠项链相应生辉,她湛蓝的眼睛带着一丝淡淡地忧伤,不知她心爱的人能否知道她此时的思念和彷徨,
她又婉转地唱道:
“我来寻找你。因为我思念。在我独坐。
或是深夜醒来地时候。
我会一直等待。坚信你我将再次相逢。
我会留心。决不要错过你。
这时。一声长喝打断了清晨地宁静。“我打到了一头野猪。快来帮我忙!”
这是库尔班德的喊声,溪边地歌声嘎然停止,唐军们象结束了早晨的仪式,纷纷跳起来,向树林外跑去,古黛也急忙拢好了头发,穿上长靴。沿着小河向树林的西面跑去。
树林外的一片草丛中躺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这是一只足有四百斤重的雄性野猪,两支箭从它的两只眼睛射入。贯穿了头脑,这就是黠戛斯第一勇士的由来,不仅箭法出众,能独自一人搏杀野兽,而且力大无穷,可以将四百斤重的庞然大物从数里地外抬来。
在黠戛斯,库尔班德有无数崇拜他地少女,连古黛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渴望能嫁给他,但他却发狂似的爱上了黠戛斯最美丽地公主。可惜!流水有情,落花却无意,向往汉文明的古黛却喜欢上了一个大唐的读书郎。
库尔班德有着黠戛斯男人的自尊,虽然他是为古黛而来,但他绝不会在唐军面前表现出他的单相思,而且他坚信,古黛只是一时糊涂,她早晚会幡然醒悟,她是属于北方的森林和草原。属于黠戛斯,等她醒悟的时候,他会带她回家。
库尔班德就像唐军的伙伴,为他们带路,进行他最擅长的狩猎,他地勇敢和朴实也同样赢得了唐军的尊重,已经没有时间举行早餐烧烤会了,唐军纷纷拔出匕首,一边赞扬库尔班德的勇猛。一边从野猪身上割下一块肉。在河水中洗净,放进皮囊中。或许今天晚上他们能吃到一顿烤肉。
库尔班德有些得意地嘿嘿笑着,他很喜欢听赞美的话语,尽管他听不懂唐军的赞扬,但他却可以从唐军的眼中读到他们的真诚。
他见古黛跑来,立刻从野猪的腰上割下了最嫩的一块,递给她道:“给!这是你地。”
“多谢库尔大哥。”古黛欢喜地接过,学着唐军们样子在河水中洗净血迹。
库尔班德默默地望着她,他看见古黛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从衣领中滑出,垂在水中,库尔班德的心中象针刺一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抖了起来,这串项链是她去长安后才有的,对珠宝只有片刻热情的古黛似乎从没有取下过它,不用说库尔班德也猜得到,这串珍珠项链一定是那个男人给她的定情之物。
“大家好了没有?”施洋骑马从树林中走出,他见唐军都在有说有笑地洗肉,立刻厉声喝令道:“给我立刻回去收拾,即刻出发!”
唐军们吓得纷纷跑回树林,收拾帐篷毛毯,古黛也急忙跑回宿地,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帐篷已经整齐地叠好了,而她的物品却一点也没有动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向施洋望去,只见施洋骑在马上,手执马鞭在唐军中催促,根本就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
古黛见唐军地动作迅速,基本上都叠好了帐篷,她慌忙把帐篷塞进皮袋里,又把她地物品装进另一只皮袋,两只皮袋打个结,往马上一搭,算是收拾好了,因为长途赶路,她也有两匹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她灵巧地翻身上马,催马来到唐军之中。
库尔班德也骑马来了,他没有任何东西,晚上他是睡在树上,这也是黠戛斯猎人地本事,冬天为了猎捕狼群,他甚至可以一个月不下树。
施洋扫了众人一眼,手一挥,唐军仿佛一阵狂风般地离开了树林,继续向南疾驰而去四天后,众人渐渐远离了森林地带,来到了半干旱的戈壁山区,为了避开回纥人的控制区,他们走夷播海以西,在一条荒漠谷地中疾行,这里已经过了夷播海,在山梁的另一边就是碎叶河的上游,他们再向南走三百余里,便可抵达阿史不来城。
天已经渐渐黑了。众人走了一天的路,都已经疲惫不堪,施洋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他指着前方一座形状如龟的巨石道:“那边有一条小河,现在应还没有干涸,大家就在河边宿营吧!明早再走。”
众人又向前行了数里。果然看见了一条小河,河水很浅,只剩下两条涓涓细流,经过近二十天的艰难跋涉,唐军们早已经熟悉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不需要吩咐,一部人安扎帐篷,一部分人取水做饭,另一部分人则四处去寻找干柴。
古黛的营帐离唐军地宿营地稍远。两名唐军帮她把帐篷安扎在一块巨石之上,离主宿营地约五十步,施洋不敢让她太远。这一带经常有狼群出没。
很快,一簇篝火点了起来,熊熊的烈火照亮了夜空,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草草吃一点饭,倒头便钻进帐篷睡下,只留下两个守夜的士兵。
施洋却睡不着,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望着两条细细的河水发怔。他在挂念碎叶战役,从九月以来就一直僵持,不知双方什么时候才会打破这个僵局,让施洋郁闷的是,这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城池攻防战,可他却置身事外,镇守一座冷清地石堡,明明有两万大食军来进攻,可一夜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将来论功行赏,碎叶功劳簿上又有几分他的影子。
施洋的自尊心极强,他从不愿在别人面前说出他是当今皇上的义子,况且他从一个小小的伍长升到都尉将军,只用了不到一年,已经有人不服,开始探察他的背景了,如果被人发现他是皇帝的义子,那么人人脸上都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才是让他深以为耻之事。他的升迁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地,保卫苍龙城、射杀葛逻禄大酋长、攻取阿史不来城。尽管如此,施洋的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安,这些功绩在皇子背景的光环下还是显得太黯淡了,他必须要立下不世之功,才能真正地堵住所有人地嘴。
施洋仰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望着漫天璀璨的星辰,他喃喃自语道:“立下不世之功的机会又在哪里呢?”
“施将军。”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只见一条黑影疾奔而来,是库尔班德,跑近了,施洋才发现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惶之色,不由微微一怔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在河边发现了这个。”库尔班德伸出略略颤抖的手,手掌里是一只狼粪蛋子,“这是新鲜的狼粪,前面河边有很多,可刚才扎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
施洋腾!地站了起来,他们被狼群盯住了,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哨兵地大声叫喊,“狼群!快起来,有狼群!”
紧接着,岩石那边又传来古黛的一声尖叫,库尔班德疯了一般,跳起来便向古黛的宿营地狂奔而去,施洋则闪身冲向营地,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赶快起来,抄家伙保护战马,赶快!”
唐军纷纷爬起,抄起弓弩、横刀向战马跑去,施洋伸手抓起一把长弓,背上两壶箭,转身向古黛扎营的岩石跑去。
此刻战马的悲鸣声、士兵的喝叫声响成一片,四周不知有多少狼向这边扑来,到处是黑黝黝的影子,发出低低的嗥鸣,施洋刚跑出二十几步,忽然眼前一花,两头狼一左一右向他扑来,他动作快如闪电,两支箭同时射出,力道强劲,射穿了两头狼的头颅,
两头狼同时发出一声哀嚎,身子躬成一团,倒地毙命,施洋一脚踢开死狼,这时,他听见了库尔班德地吼骂和古黛的一声惊叫,一颗心微微放下,她还活着。
施洋一纵身冲上了一块高达三丈的岩石,只见二十步外,两名哨兵正和库尔班德一起与狼群搏斗,近百头狼聚集在岩石下,轮番向他们三人进攻,地上躺了一地的狼尸,其中一名唐军似乎已经受伤,呼!呼!地喘着粗气,而古黛则站在他们三人的背后,手执一柄利剑,不停地劈砍企图从岩石后面跳上来的野狼。
施洋居高临下,忽然发现一头狼正从侧面偷袭库尔班德。而他却似乎没有发现,形势十分危急,施洋张弓搭箭,手指一松,弓弦响时,一支利箭嗖!射进了那头狼的后脑。直接将它钉死在地上,施洋冷冷一笑,抽箭上弦,如连珠箭一般射出,一箭快似一箭,每一箭射出,必然有一头狼倒地,转眼间,便有三十余头狼中箭毙命。狼群见岩石上之人厉害,吓得纷纷向后退去,但施洋的箭却如影附身。追着它们射去,瞬间,又有十几头狼倒地,狼群不敢停留,转身逃窜而去。
施洋见机会出现,他立刻大声喝道:“你们快撤到篝火那边去,我掩护你们。”
库尔班德一把背起受伤的唐军,回头向古黛和另一名唐军喊了一声,“你们快跟我来!”
三人一前一后向这边奔来。这时在他们两边又出现了数十头狼,黑黝黝地一片,忽然纵身向他们扑去,施洋站在高石之上,左右放箭,又射杀了近二十头狼,就在此时,一头极为雄壮地狼王出现了,它孤身站在对面地岩石上。目光冷酷地盯着施洋。
施洋低骂一声,伸手抽箭,却抽了一个空,背上的两壶箭已经全部射完,狼王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一纵身向几个人中最娇弱地古黛扑去,施洋见形势危急,他不及细想,拔出横刀冲下了岩石。一把推开古黛。迎着狼王劈头就是一刀。
狼王灵巧异常,它的身子在空中一扭。躲开了凌厉的一刀,一转头,闪电般向施洋的脖子咬去,施洋大骇,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已经闻到了狼王腥臭的呼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古黛娇叱一声,从旁边横扑而来,一下子撞倒了施洋,夺过了致命的一口,狼王扑了一个空,它地身子在空中灵活地一旋,轻轻巧巧地落在一丈之外,却并不急着再次进攻,只冷冷地盯着施洋,它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把施洋从巨石上引下来,以后的事就无需它再出手了。
施洋死里逃生,他拉着古黛背靠巨石,目光急速扫视着四周的情况,库尔班德背着受伤的唐军已经跑出二十几步外,另一名唐军也脱离了狼群包围,这时,一百多头狼已经从四面聚拢过来,它们极其仇视地盯着这个杀死它们数十头同伴的人类,等待着狼王的下令。
施洋一手执刀,一手握着古黛的手,知道自己恐怕已很难幸免了,他苦笑了一下,扭头向古黛望去,月光下,她的金发披散在肩上,遮住了一半地脸,可就是这种遮掩,却显出了她一种令人心荡神摇的美态,她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高挺而线条柔美地鼻子,丰腴而小巧的朱唇,正好古黛也向他看来,明亮的双眸仿佛羚羊的眼睛一般温柔,她也意识到了最后时刻的到来,身子本能地向他靠了靠,施洋有些呆住了,他忽然感觉到了她的手,柔嫩滑腻,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仿佛甘甜的泉水流淌进了他的心田。
古黛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急忙一松手,玉手从施洋手掌中抽出,她垂下长长地睫毛低声道:“假如你能活下去,你替我告诉崔郎,我来生还要嫁给他。”
施洋仿佛被重物狠狠击中,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一股豪气冲进他的内心,他放声狂笑道:“你不会死,几十头畜生我还不把它们放在眼里。”
他一步上前,一刀向狼王虚空劈去,这是他裸的挑战,狼王冷酷的眼睛陡然合拢成一线,它被这个人类的傲慢和狂妄激怒了,它忽然仰头向圆月长长地嗥叫,叫声格外凄厉。
十几头狼咆哮着向施洋扑来,施洋大吼一声,左右劈砍,当先的两头狼尸首分家,腥臭的狼血喷得他一头一脸,古黛也被他的勇气所感染,她振奋精神猛刺从侧面扑上的狼,但他们地气势很快便被群狼压过了,古黛的剑被一头狼咬住夺去,施洋双拳难敌四手,又要保护古黛,左挡右遮,已经明显难以招架了。
就在这时,一支箭呼啸而来,箭势强劲,将一头正扑向施洋的恶狼穿脑而过,紧接着。两支箭一前一后又到了,同时射死了企图袭击古黛的两头狼,数十步外,库尔班德手执一把长弓,身着背着满满地四壶箭,动作快疾、箭法精准。几头企图靠近他的狼被射死当场。
而在他身后不远,跑来了数十名唐军,他们每人手中皆拿着五六支火把,向施洋高声叫道:“将军莫慌,我们来接应你。”
施洋精神大振,他反手劈死一头正准备逃跑的狼,又举刀向那头狼王挑衅般地砍去,或许是火把到来的缘故,狼王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怯意。它仰头长嗥几声,率先向西逃去,群狼无首。纷纷跟着狼王逃离,霎时间,狼群丢下了二百多具狼尸,逃得干干净净。
施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浑身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疲惫不堪地坐了下来,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回头瞥了古黛一眼,淡淡一笑道:“从现在开始。崔曜欠我一个人情。”经过近一个半月的跋涉,崔曜终于抵达了阿拔斯哈里发帝国地核心城市哈马丹,白衣大食地伍麦叶王朝和黑衣大食的阿拔斯王朝在东方地史书中都统称大食,但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王朝,白衣大食是阿拉比亚人(也就是今天阿拉伯人)建立的王朝,而黑衣大食却是波斯人建立的王朝,五十年前,生活在呼罗珊地波斯贵族阿拔斯利用呼罗珊人风起云涌的起义,推翻了伍麦叶王朝。建立阿拔斯王朝,除了宗教和语言外,阿拉比亚人的其他东西都没有能够保全下来,这个王朝是幸运的,它的第二任哈里发贾法尔和第五任哈里发拉希德是具有雄才伟略的两任君主,一个打下了阿拔斯王朝的坚实基础,一个使阿拔斯王朝走向强盛,而此刻,正是拉希德哈里发即位的第五年。
十月的底格里斯河流域已经有些寒冷了。从北方来地劲风刮过地面。扬起漫天的沙尘,路旁的胡杨树叶已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崔曜地身份虽然是俘虏,但他对这个遥远的西方帝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一路行来,异域的风情使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再加上阿古什对他颇为宽容,见他对大食的文化很有兴趣,阿古什也极有耐心的教授他阿拉伯语,一个半月后,刻苦且对语言有着天赋的崔曜竟也能简单地用阿伯语和阿古什进行日常会话交流了,当然,一些高深的问题,他只能用突厥语对话。
这一天晚上,这支从撒马尔罕回来的军队在距哈马丹城五里处扎下了营帐。
大帐地灯光下,崔曜表情肃然,他对自己听到话有些不可思议,“殿下,你说伊斯兰教众每年上缴的税只有他财产的四十税一吗?”
“是,这是我们伊斯兰教义规定,伊斯兰教徒每年需要上缴一定财产以帮助穷人和奉献给寺院,我们叫做天课,用你们大唐的税率就是四十税一,我们是一千个第纳尔的财产交二十五个第纳尔,当然,如果另外愿意施舍给穷人是不在其内的。”
说到这里,阿古什显得有些骄傲,“据我所知,贵国最低的税率也不过才三十税一,而且随意改变,只看某个皇帝喜恶而定,今年三十税一,明年就会变成十税一,甚至征税以外的各种苛捐层出不穷,榨尽民脂民膏,不像我们大食,教义中明确规定了天课比例,就没有哪一任哈里发敢随意改变。”
“可是你们对昭武九国以及吐火罗等地的民众却实施重税,土地税和人头税几乎夺取他们一半地财产,去年虽然开始实施什一税,但征税的财产却是由官府决定,而不是他们真实的财产,我们一路看来,人民生活困苦,难道这也是你们的轻徭薄税吗?”
阿古什摇了摇头,“那是他们不信奉真主的缘故,他们不是真主的子民,当然不能按教义来办。”
“不对,你在混淆是非。”崔曜冷笑一声道:“我在康国时亲耳听见,许多皈依伊斯兰教的康国人仍然按十税一课税,并没有享受到你说的天课,阿古什殿下,你不会否认这个事实吧?”
阿古什仰头一笑,“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虽然皈依我教,但他们是被征服者。当然要承担更多的税负,这是理所当然,否则仅仅靠天课收入,我们哈里发拿什么养活军队,我们不像你们汉人,对外族施以仁义。对自己地百姓却残酷剥削,不!我们大食人要享受财富和文化,至于苦难,就让那些外族人去承受吧!”
“所以你们大食人才那么富有侵略性,你们假以宗教地名义对外扩张,实际上是想剥夺更多的财富,把灾难转嫁给别地民族,明明是你们极端自私,却来指责大唐地仁义。而我们大唐也并非象你说的那样对内残酷剥削,我皇帝陛下给人民土地财产,实行二十税一。虽然高于你们的天课,但这是普通人家完全可以承受的赋税,至于西域诸国,我们不征他们的赋税,也没有拿钱米养活他们,从不干涉他们的自治,所以他们才心悦诚服归顺大唐,以仁义服人才是长久之道,虽然你们大食现在以征服者姿态盛极一时。屡屡用武力镇压被压迫地民族,可你想过没有,千百年积累的仇恨,你们的子孙又如何化解?”
崔曜针锋相对的话让阿古什哑口无言,他忽然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桌子斥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有几个俘虏能得到你这样的待遇,请你自重!”
说完他一甩袍袖,怒气冲冲转身便走,他刚离开营帐。却见一名侍从跑来禀报:“殿下,大营外有人求见。”
“是哈马丹总督吗?告诉他我不见!”
“不!不是哈马丹总督,来人是个粟特商人,他说是从撒马尔罕追来,说殿下认识他。”
从撒马尔罕追来?阿古什微微一怔,在巴格达做生意的粟特商人很多,但此人却是从撒马尔罕追来,他究竟是谁?
“带他进来吧!”
突来的客人打断了阿古什的怒气,他快步走出自己地大帐。随后求见的粟特商人被带了进来。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者,满面风尘仆仆。
“是你!”阿古什确实认识此人。是康国前相国地儿子,撒马尔罕有名的跨国商人穆塔。
来人确实就是是带崔曜到拔汗那的粟特商人穆塔,他在撒马尔罕听说阿古什要带一个在拔汗那被抓住的大唐使者回巴格达,便猜到了是崔曜被抓了,为了保住崔曜的性命,他连夜追赶,终于在哈马丹追上了阿古什的队伍。
穆塔上前恭恭敬敬跪下,“平民穆塔跪见亲王殿下!”
“你来做什么?莫非是有人为难你的商队吗?”阿古什坐了下来,他实在想不通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什么会追赶他几千里。
“殿下,我想问一下,亲王抓到的大唐使者是不是叫崔曜?”
“是又怎样?”阿古什一下子坐直了,盯着穆塔道:“难道你认识他?”
穆塔苦笑了一下,“实不相瞒殿下,这个崔曜我在长安时认识他,后来又在碎叶时遇到他,和他一同来拔汗那,我并不知道他是大唐使者,但我却知道他地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阿古什忽然有了兴趣,“你快说,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殿下,他就是大唐前相国崔圆的孙子,在他大唐他从小被誉为神童,此人看似老成,其实他的年龄只有十六岁。”
“原来是这样。”阿古什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他背着手走到帐门前,远远地望着崔曜的营帐,忽然笑了,“十六岁就能代表大国出使,不简单啊!哈里发一定会对他非常感兴趣。”
“还有你。”阿古什又回头看了一眼穆塔,微微一笑道:“既然你肯为他千里奔波,说明你们的交情不错,你就留下来替我照顾他,并教他大食语,他日我必有重谢。”
穆塔大喜,他恭恭敬敬磕了头,“我愿为亲王效力。”
第二天一早,队伍又再次出发,从哈马丹到巴格达有宽敞笔直的道路,一行人只走了三天,便抵达了阿拔斯哈里发帝国的都城巴格达。
巴格达在阿拉伯语中是天赐的意思,愿来是萨珊王朝地一个村落。由第二任哈里发贾法尔耗时四年修建,巴格达是内外政治影响的产物,伍麦叶王朝的中央虽然覆灭,但它辽阔的帝国疆域中仍然有激烈的反抗者,这种情况下,大马士革显然不合适作为新王朝首都;其次阿拔斯哈里发三十几岁死于天花。他的突然逝世使王朝地继承出现了激烈的斗争,阿拔斯的弟弟贾法尔先后杀死叔父阿卜杜拉和呼罗珊地领袖艾卜•穆斯林,夺取了王位,但同时也引发了大规模地起义,而阿拔斯王朝最初的都城库法就是反抗者地聚集地,为此,贾法尔必须寻找新的都城,他寻找了很多地方,最后选中了巴格达。
巴格达最初的名字叫和平城。位于底格里斯河右岸,在修建后的短短几年内,它便成为那个时代的三大宏伟的都城之一。长安、君士坦丁堡、巴格达,阿拔斯帝国疆域极为广阔,遥远西方的的黎波里,还有东方的吐火罗、信德,统治这个万里疆域地中心,就是巴格达。
阿古什的军队在城外驻扎,他只带了一百多名侍从,带着崔曜走进了这座繁盛一时的阿拔斯帝国地都城。
这是一座圆形城池,故巴格达又有团城之称。分为内城和外城,都是清一色地用砖砌成,在内城中还有紫禁城,城墙高耸入云,和长安宫城坐北向南不同,哈里发的宫殿位于整个都城的中心,它也是一个圆形的宫殿群,和内城、外城一起构成了三个同心圆,以哈里发的宫殿为圆心。通过四个宫门向外辐射,形成了四条笔直的大街,仿佛车轮的辐条一样,射向帝国的各个角落。
崔曜是从正北面的城门进入了城池,喧闹和吵嚷之声扑面而来,大街上人流如织,一队队地骆驼从身边经过,街道两边站满了小商贩,他们热情似火地向行人推销商品。远方有贩卖奴隶的巨大木台。隐隐可以看见从下埃及贩运来的黑奴正在被拍卖,它的旁边有宏伟的清真寺。圆形的穹顶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这里是外城,是普通巴格达人和外来商人居住的地方,住有三十万人,这里蕴藏着巨大商机和财富。”穆塔用简单的阿拉伯语向崔曜介绍这个宏伟的城市,现在他正式成为了崔曜地管家和随从,这位粟特老商人将他家族的未来都押在了这位年轻的大唐贵族身上。
除了人口众多和建筑宏伟,这里的人文风俗和他们经过的其他大食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崔曜并没有感到什么惊奇,他倒是对这里宏伟的建筑十分感兴趣,总忍不住拿它和长安相比,虽然它和长安并称为天下人城,但无论是它的规模和人口都比长安逊色得多。
听了穆塔的介绍,崔曜笑了笑问道:“大叔似乎对这里很熟,从前是否经常往来于此?”
穆塔呵呵一笑,“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五年,在西面的街区还有我地一处房子,现在空关着,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约走了五里,他们又进入了内城,内城是阿拔斯王朝达官贵人和有钱人居住地地方,也是各个官署的集中地,和外城地杂乱相比,这里的建筑就显得整齐有序得多,一座座小城堡似的私宅毗邻而建,屋顶大多数是伊斯兰风格的圆形,道路宽敞、行人十分稀少,偶然有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从街角驶过,远方可以看见一座座宏伟的建筑,或者是帝国图书馆,或者是帝国税务总署、或者就是清真寺。
进入内城,商人气息已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帝国的威严,大街上随处可以装备整齐的哈里发近卫军,他们戴着黑色的头盔,身披锁子甲,扛着战斧或者长矛,背上背着圆盾,骑着高骏的战马在大街上编队巡逻,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会躬身向阿古什致敬。
内城明显要比外城小得多,走了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紫禁城前,从城门洞内,可隐隐看见哈里发的著名王宫绿圆顶宫,在绿色的圆顶之上。一名手握长矛的骑士雕像似跃马腾空而起。
城门戒备森严,约一千名士兵守卫在城门两边,阿古什摆了摆手,命所有人都下马,他快步上前,向守城门的军官交涉了几句。军官立刻跑进城内向哈里发禀报。
宏伟的王宫内,哈里发拉希德正怒气冲天,他握着一把剑在宫殿内劈砍,几张用沉香木雕成的名贵桌椅已经被砍得稀烂,宦官和宫女们吓得战战兢兢,躲在各个角落发抖,只有一名大臣严肃地望着拉希德发怒,目光平静,在等待哈里发的怒气平息。
拉希德刚刚得到消息。原本已经答应进攻北庭的回纥人竟然失言,又撤军回了翰耳朵八里,这样一来。他碎叶战役中原本完美地一环:进攻北庭牵制大唐的援军,就这样宣告失败了,他的两万大食军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该死的苏尔曼,他是怎么答应我的!”拉希德的怒气又撒在那个没用地波斯人身上。
或许是有些累了,拉希德将剑插回了剑鞘,一下子坐在他宽大的椅子上,用食指和拇指揉捏着太阳穴,拉希德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十年前。他作为阿拔斯王朝的最高统帅,率领二十万大军进攻死敌拜占庭帝国,并围困了君士坦丁堡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那是自伍麦叶王朝以来阿拉伯人第四次围困君士坦丁堡,也是因为这次战役,他赢得了军方的支持,于五年前推翻兄长哈迪的王位,成为阿拔斯王朝的第五任哈里发。
正是有围困君士坦丁堡的经历,使他深知援军对于被围困敌人地重要性。为了彻底赢得碎叶战役的胜利,他几乎已经耗光了国库中的所有金币,也推延了计划中税制改革,不得重新依靠重税来维持这场旷日持久地战争,可现在,回纥人的出尔反尔给这场战争蒙上了一层阴影。
“陛下现在平静下来了吗?”站在门口的那名大臣终于开口了,他叫叶哈雅,是波斯人,有着东方人的血统。他的祖父是一名吐火罗的佛教僧侣。叶哈雅现在出任阿拔斯王朝的维齐尔(相当于宰相),年龄约六十岁。是除拉希德外整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他同时也是巴格达艾米尔,阿古什就是以他副手的身份出任撒马尔罕总督。
叶哈雅地权势并不是拉希德赋予,甚至整个阿拔斯王朝有一半都是属于他的家族,他的父亲哈立德是阿拔斯哈里发的挚友兼兄弟,是阿拔斯王朝的开国圆老,拉希德则是他的养子,如果用东方人的比喻,叶哈雅就是大秦帝国的吕不韦,拉希德尊称他为父亲。
叶哈雅慢慢走上前,柔和地说道:“哈里发陛下,你不该这样发怒,这不利于你的理智决策。”
他一挥手,十几名侍卫飞快跑来,收拾走了残破地桌椅,拉希德仿佛一下子惊醒,他不知道叶哈雅已经进了王宫,他立刻站起来,恭敬地道:“父亲大人,请原谅我的一时冲动,我是在为碎叶战役担心,回纥人背叛了他们的誓言。”
叶哈雅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知道了,回纥人是两头鸟,东方和西方他们都想占尽便宜,从他们的可汗同时想立两个王后便知道这是个靠不住的盟友,不过,我也有办法让它真正投靠我们,只是需要你的耐心和智慧。”
在养父柔和目光注视下,拉希德彻底恢复了理智,他立刻请叶哈雅来到他的作战室,请他坐下,“请父亲告诉我,如何才能使回纥人彻底投向我们?”
“你没看过苏尔曼的报告吗?”叶哈雅微微笑道:“回纥的军方支持和大唐开战,粟特商人和摩尼教人忠诚于哈里发,他们地可汗保持中立,如果回纥地可汗突然去世,那陛下认为下一任可汗会偏向于谁?”
拉希德恍然大悟,叶哈雅说得对,回纥的国内势力其实已经滑向巴格达,只是被他们可汗地摇摆国策所阻碍,如果除去这个背信弃义的忠贞可汗,那回纥人的西靠将不可阻拦。
叶哈雅见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他话题一转,又回到了碎叶战役上,“我们不善于进攻城池,我们所能依靠的武器就是投石机和攻城槌,上个月陛下调了五百架刚刚造好的投石机到了拔汗那,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估计唐军援军过来已经很困难了,请陛下达命令给阿兰,可以正式发动进攻了。”
拉希德慢慢点了点头“好吧!我会立即下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禀报:“陛下,阿古什亲王已经到了,在宫外求见。”
“宣他觐见!”
拉希德迅速地瞥了一眼叶哈雅,叶哈雅笑了笑,站了起来,“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你们兄弟就好好地聊一聊吧!”
说完他转身就向宫外走去,就在他出门的一霎那,拉希德向他的背影投去了一道无比怨毒的目光。
(前所未有的一万字更新,老高恳求各位月票)
第三十三章 碎叶风云(十四)
片刻,阿古什快步走进了拉希德的作战室,阿古什是阿拔斯哈里发的嫡孙,只因为贾法尔继承了兄长哈里发的王位,使得阿拔斯的子孙再也没有机会登上阿拔斯帝国的王座,阿古什算是拉希德的心腹,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被任命为撒马尔罕总督,分去了叶哈雅控制阿姆河以东的权力,但叶哈雅在国内权势太大,甚至部分近卫军的将领也被他控制,阿古什这步棋就成了一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权力斗争。
“阿古什参见哈里发陛下!”阿古什上前跪了下来。
拉希德站在地图前久久不语,半晌才问道:“你来时遇到他了吗?”
这个他阿古什自然明白指得是谁,他立刻应道:“遇到了,维齐尔简单问了问今年的赋税情况,别的没有多说什么?”
“那今年你的赋税情况如何?”拉希德忽然转过身,这也是他极为关心的事情,从天课中他拿不到多少赋税,而撒马尔罕、布哈拉等地商人云集,是帝国的重要税源地,碎叶战役已到了后期,粮食等各种军需物资的供应也将到了最高峰,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财源枯竭。
“回禀陛下,上个月税务署已进帐三千六百万第纳尔,扣去地方官署本身须耗用的六百万第纳尔,还有战争支出一千万第纳尔,我最后可以向陛下奉上两千万第纳尔。”
“才两千万!”拉希德眉头一皱,去年还有四千万进帐,今年怎么就减少了一半,当然原因他也很清楚,就是眼前这位总督阁下大大减税的结果,拉希德立刻避开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他坐下来笑了笑道:“说说拔汗那的情况,给前线运送物资是否顺利?还有萨曼家族在拔汗那究竟有多少士兵?”
阿古什沉吟一下便道,“我们基本上都是从水路运往碎叶。还算是顺利,没有什么阻碍,倒是萨曼家族的二千士兵控制了拔汗那后,萨曼十分嚣张,拔汗那的税金有一半都被他运到石国,不仅如此。他对拔汗那的国王也极为无礼,在王宫里随意杀人,臣弟担心这会激起拔汗那民变。”
“萨曼在拔汗那王宫杀人是事出有因吧!”拉希德并没有听信阿古什的一面之辞,他在拔汗那的密探已经把消息传给了他,他轻轻哼了一声又道:“我听说你把大唐使者从萨曼手中夺走。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回禀陛下,此人就在宫外,他是大唐前相国地孙子,今年的新科进士,只有十六岁。”
“才十六岁,果然是少年英才!”拉希德笑着点了点头,“我十六岁时也曾出使希腊,听你这样一说。我倒真想见见他。”
说到这,拉希德回头对侍卫令道:“快去!把亲王随从中的大唐使者给带进来,不可失礼了。”
“遵命!”侍卫转身便向宫外跑去。
崔曜和阿古什的十几名侍卫就等候在王宫前面,这里已经是阿拔斯帝国的核心了,上万近卫军守卫着王宫,任何人有异常举动都会立刻被抓捕甚至当场格杀,阿古什的侍卫深知这里地戒备森严。他们再三嘱咐崔曜不可有任何异动。
这时,宫殿大门缓缓地开了,一辆几乎是用纯金打造的马车从宫内驶出,近两百名骑士护卫左右,这是叶哈雅从宫中出来了。
马车速度极快。瞬间便驶到了崔曜他们面前,忽然嘎!地一声,马车停下,叶哈雅拉开车帘,注视着眼前这个东方人,“他就是阿古什带来的那个大唐使者吗?”
阿古什的侍卫官连忙上前跪下施礼,“回禀维齐尔大人,正是他。”
叶哈雅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崔曜,见他似乎明白自己的问话。不由好奇地问他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崔曜微微一躬身。用阿拉伯语回道:“我听得懂!”
“不简单啊!才一个半月时间,居然就能听懂我们地语言。年轻人你果然很聪明。”
叶哈雅轻轻捋了一下胡须,笑了笑又道:“我们的文化和大唐一样博大精深,希望你能多多学习,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找我。”
崔曜见他态度十分谦和,不由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他躬身施礼道:“多谢老先生美意,有时间我一定拜读贵国的文化。”
叶哈雅仰头哈哈一笑,手一挥,马车启动,迅速离开了王宫,一直等他的马车消失,侍卫官才擦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地对崔曜道:“你胆子真大,见到他居然敢不下跪,他可是我们阿拔斯王朝的第二号人物,得罪了他,连哈里发也救不了你,他没有为难你,真是你的幸运。”
崔曜微微一笑道:“其实越是大人物,越好说话,他既然身份如此尊贵,又怎么会为难我这样一个小人物。”
侍卫官也笑了,“你说得不错,我们殿下也是这样,待人宽容,从来不会轻易发怒。”
这时,王宫的偏门开了,一名宫廷侍卫飞快地跑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问道:“你们这里谁是大唐使者?”
崔曜一举手,“我就是!”
“你快随我来,哈里发陛下要见你。”
走过两排长长的只有一人高地椰枣树,树上结满了精致的小椰枣,两边是湛蓝的湖水,湖面上不时有泉水喷出,在喷泉中矗立着全身盔甲的骑士雕像,他们沿着一条用黑色大理石铺成的道路进入了王宫。
大食人的王宫内和它外表一样充满了奢靡之风,四周挂满了绣金的帐幔,这是叙利亚人和拜占庭人地杰作,每一幅都精巧细腻,绣着栩栩如生的人物和花朵,据说王宫里一共挂有三万八千幅帐幔,大多数是用东方的丝绸制成,另外还有二万二千条地毯,是从波斯的王宫里掠来;举目处。随处可见各种色彩璀璨的宝石和极大地珍珠,贴满了金箔的墙壁,五颜六色的玻璃,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见身材婀娜的宫妃,她们衣着华丽,躲在一幅幅帐幔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从东方来的年轻人。
和大唐地皇宫一样。这里也随处可见身材高大的宦官,只不过他们的肤色或白或黑,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卑下而且从没有直过腰。
他们穿过一扇厚重地大门,崔曜一眼便看见了阿古什,在他身边站住一名身材纤细高挑地男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目光深邃,不注意还会把他当作一个女人,但他身着的缀满宝石地绣金长袍和手中用纯金和金刚石制成的权杖,却显示出他无比尊贵的身份。
“快跪见哈里发陛下。”侍卫紧张的提醒崔曜。
崔曜却恍若没有听见,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道:“大唐皇帝使臣崔曜参见哈里发陛下阿古什看了他一眼,回头对拉希德笑了笑道:“我听说大唐皇帝在非正式场合废除了跪拜礼。”
拉希德对崔曜有没有下跪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上下打量崔曜一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真只有十六岁吗?我看似乎不像啊!”
崔曜不知他为何如此关心自己的年龄,他随即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禀陛下,我确实只有十六岁,但这并不说明什么,只要不辱国体,不负使命,年龄并不重要。陛下认为不对吗?”
拉希德微微一笑,这个少年身上明显缺乏使臣的圆滑,他刻意表现出一种不肯折腰地态度,似乎想为他的国家和君主挣足面子,多少还带着一丝少年气盛。这倒有点象他当年十六岁时面对拜占庭爱利尼皇太后时的情形,刻意维护阿拔斯王朝的形象。
“赐他一个位子,让他坐下吧!”
拉希德回到了他那铺着金席子的王椅上,和崔曜相对十步而坐,反倒是阿古什站在一旁,拉希德看了崔曜一眼,淡淡道:“你的使臣身份只截止到拔汗那,你们皇帝的旨意中写得也很清楚,希望拔汗那重新投靠大唐,这就像来我地御花园里偷一颗椰枣一样。所以你其实就是一个被抓住了小偷。按照我们伊斯兰教义,小偷应该被处以绞刑。不过伊斯兰教义中也有挽救堕落者的要求,所以我决定挽救你,让你成为一个能传播我伊斯兰文化的使者。”
拉希德语速很慢,尽管崔曜阿拉伯语还很拙劣,但他居然勉强听懂了拉希德的意思,他当即争锋相对答道:“我很愿意学习贵国的文化,但我不是小偷,我只是踏上曾经属于我们大唐地土地,去探望饱受欺凌的大唐儿女,如果你们非要说我是小偷,那你们也曾经扮演了强盗的角色。”
拉希德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他紧紧地盯着崔曜,他接见了不知多少使臣,哪一个见到他不是卑躬屈膝,充满了奴颜媚色,而这个年轻人竟然敢当面顶撞他,他有些恼怒了。
背后的阿古什吓得脸色苍白,轻轻咳嗽一声,目视崔曜,示意他赶快请罪,崔曜却视而不见,他紧绷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拉希德,事关国家荣辱,他宁可死,也不会丢掉大唐使臣的气节。
两人僵持了良久,拉希德眼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倒忘了,处于战争中的国家是没有小偷和强盗,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你的口气和你们大唐雷一样充满火爆,好吧!年轻人,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礼。”
说到这,他又换了一种平和地语气道:“你给我说一说,你们地大唐皇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听说他和我同岁,也和我一起登基,我对他很感兴趣。”
崔曜是一个知礼地士子,他从小被崔圆培养出一种谦和、自律的气质,他见哈里发已经让步,便谦虚地说道:“哈里发陛下和我们皇帝陛下一样,有着宽阔的胸襟,都是具有雄才伟略的君主,你们都是英雄,是天生的对手。^^^UC电子书^首發^^但你们的私生活却完全不同。”
拉希德开心地笑了,他听得出这个年轻人的诚恳,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扬,绝非刻意地谄媚,对他同样赞颂自己的君主,他也能理解。能夺取并统治大唐帝国、敢尽倾国之力和他一战的君主,是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但他们的私生活不同,这又让拉希德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你说说看,我们的私生活哪里不同?”
崔曜打量了一眼周围地奢侈装饰。头一仰,有些骄傲地道:“我们皇帝陛下的宫中只有二百名宦官和三百名宫女,我们的皇后亲自在宫中养蚕织锦,我们许多将士的鞋袜都是出自她的手,哈里发陛下做得到吗?”
拉希德哑然失笑,这个少年是讽刺他奢侈呢!但凡来他宫殿之外国使臣,无不为他宫殿地金壁辉煌而赞叹,无不为他万名娇美的妃子而羡慕。他已经听腻了这种陈腔滥调的赞美之词,崔曜的话却让他有一种新鲜感。拉希德轻轻一摆手道:“这些宫中之物大都来自大马士革,并非属于我个人,它们是阿拔斯帝国财富的象征,至于妻妾,我实际上只有十几人,其余的女人我都会赏赐给立功的将士。你年龄还小,无法理解一个有着雄才伟略的男人是不可能沉溺于女色,反之,沉溺于女色地君主也不可能成就大事。”
拉希德站了起来,“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就不接待你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巴格达,我会给你绝对的自由,好好学习我们的文化,我希望有一天你回去后,能将我们阿拉伯文化传到东方,当然,也希望你把大唐的优秀文化教授给我们的学者。”
说罢。他招来一名侍卫官。指了指崔曜道:“带这位大唐贵客下去,从今天起。他是我的宾客,除了军事机构外,一切场所他都可以在那里出现。”
“多谢哈里发陛下,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贵国的文化。”崔曜躬身施一礼,慢慢地退下了。
崔曜刚走,阿古什便对拉希德道:“陛下是不是对他太宽容了,给他绝对自由,如果他逃走怎么办?”
“他不会逃走。”拉希德慢慢转过身,对阿古什笑道:“虽然我只和他短暂接触,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有自尊地大唐文人,如果我监禁他,或者派人监视他,他也许会逃走,但我给他绝对自由,他反而不会走,即使要走,他也会先征得我的同意,他绝不会做损害他们大唐帝国尊严之事,你相信吗?”
阿古什慨然叹服,“陛下的心胸,臣弟自愧不如!”
拉希德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年少的使尚能做到进退有节,不辱国体,我现在更加担心碎叶的战役,阿古什,我发现我有些轻敌了。”
他背着手走到窗前,凝望着东方,目光中充满了忧郁。
时间已经慢慢到了十一月,碎叶真正进入了冬季,在这严寒地季节里,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蒙蒙的,仿佛刮了大风之后,呈现出的一种混沌沌的气象,大地上铺满了白霜,干燥而僵硬,护城河如愿以偿地结冰了,一架散碎的攻城槌残骸孤独地躺在护城河上,上面挂满了长长的冰凌,从十月到现在,两军已经平静了整整一个月,士兵都呆在营帐,寒冷使他们开始思念自己的故乡。
碎叶城内也是静悄悄地一片,这场战役已经打了整整两个月,漫长的拉锯战使人变得疲惫了,大街上只偶然有一队巡逻的士兵驰过。
时值中午时分,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宁静地街道,一队骑兵簇拥着主帅王思雨向城北飞驰而去,王思雨得到一个振奋人心地消息,一名军械士发明了一种对付攻城槌的良方,让王思雨欣喜若狂,二个月前,那架庞然大物地狂暴还历历在目,虽然它无法驶过护城河,但到了冬季,护城河的作用也就消失了,如果再找不出对付攻城槌的办法,碎叶城破将不可避免。
骑兵队风驰电掣般冲进了一所校场,校场内按比例修了一座碎叶小城,高四丈,长三十丈,同样也挖了一条一丈宽的护城河,在校场上有着十几架缩小的投石机和攻城槌,五百名士兵扮作攻守双方在这里进行演练。
一名校尉见大帅到来,慌茫迎上来行一军礼道:“参见大帅!”
“免礼了。”王思雨摆摆手,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样的破攻城槌办法,快演练给我看。”
“遵命!”校尉起身向士兵们大声喊道:“大家准备好了吗?开始攻城。”
他的话音刚落,数十只小火球向城头发射而去,嘭!嘭!地落在城头上,引起一团团烈火,王思雨登上一座高台,全身贯注地注视着演练的推进,这时,轰隆隆的鼓声响了,这是模仿大食人的进攻鼓声,随着鼓声响起,一架高达三丈的攻城槌开始缓缓启动了,由三十名士兵在后面推动,攻城槌也是仿制大食人的那架魔兽制作,惟妙惟肖,颇也有几分狰狞之势,攻城槌缓缓向前,城头上无头箭密集如雨,但阻碍不了它的前进,片刻,攻城槌抵达了城下。
王思雨身子前倾,眉头皱成一团,他到现在还看不出唐军们的办法,攻城槌已经到了城下,巨大的槌头离城墙已不到三尺,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出现了无数条黑影,在唐军的叫喊声中,攻城槌摇摇晃晃,片刻就轰然坍塌。
王思雨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复制了二个月前那架巨无霸坍塌的过程,良久,他才回头问道:“这个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启禀大帅,这是卑职想到。”一名三十余岁的军械士上前半跪行礼。
王思雨点了点头,“干得漂亮!赏你五百贯钱,官升两级。”
军械士大喜,连连磕头谢恩,王思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忽然若有所感,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只见一片雪花飘然落下,紧接着两片、三片,越来越多,成千上万发亮的晶体在天空飘舞,茫茫的雪花开始笼罩着大地,碎叶即将再一次拉开战幕。
(继续恳求月票,要进前五十名!)
第三十四章 碎叶风云(十五)
深夜,沉沉的黑雾笼罩着长安城,北风劲吹、树木凋零,大街上行人寥寥,到处都是黑沉沉一片,唯独大明宫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一道道命令从这里发出,随时可见传令侍卫疾步向殿外跑去,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张焕神情严肃地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他昨天和今天连得两个消息,戛斯人出兵三万进攻翰耳朵八里,回纥人仓皇从北庭边境撤兵,今天他又得到老将马从弓月城发来的战报,六万唐军已经抵达弓月城,可随时向伊丽河流域发动进攻。
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战争的主动权已经逐渐向唐军靠拢,张焕注视着弓月城的位置,离伊丽城四百里,离妖龙城五百里,如果唐军出兵及时,完全可以把二万大食军歼灭在伊丽河流域,此刻,张焕也开热血沸腾起来,数年的期待将在这一战成为定局,六万唐军出北庭、五万唐军出疏勒,还有一座坚守两个月而没有倒下的城池,从士气和意志上说,大唐已经胜了。
“陛下,臣也认为时机成熟了。”李泌接过长杆,指着吐火罗道:“这里有六万大食驻军,现在是他们唯一可支援碎叶的兵力,但吐火罗对大食人同样重要,我们只要按照计划出一万军扮作虚兵出葱岭守捉,还有吐蕃军在大勃律施压,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疏勒至少可出兵四万,配合北庭六万军,只要不出大的失误,碎叶之战我们大势已定,况且我们还有奇兵在手中。”
奇兵!张焕的木杆一指阿史不来城,“先生可指这里?”
“没错!”李泌捋须笑道:“既然大食为了引回纥出战而放弃了阿史不来城,那就该是我们好好利用它的时候了,就算没有建树,至少大食军的士气将受到影响。”
张焕不再说话,他心中反复推演着一切会发生的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大的疏漏了,下面的细节就该由各个将军去自己完成。
“传我的命令,暴风雪计划可以执行!”
大治五年十一月,北庭六万准备已久的大军接到了大唐皇帝出兵地命令,在老将马的率领下,出弓月城。分兵两路直扑伊丽河流域,西路军三万人绕道妖龙城,在那里全歼五千大食军,随即调头向东,在伊丽城与东路军会合,包围了南撤途中的一万五千大食军,经过三天激战,大食军因兵力悬殊而崩溃,唐军斩首九千余人。俘敌五千人,取得了伊丽河大捷,北庭军随即调头南下。向碎叶挺进。
就在北庭唐军出兵的同时,疏勒的唐军也接到了张焕出兵的命令,曹汉臣亲率四万大军走金龙道,出托云山口,向北方挺进,同时,他派一万军扮作五万大军越过葱岭,向吐火罗进发,吐蕃两万军也配合唐军再次出兵大勃律。兵压健驮罗。
碎叶,残酷地战争再一次爆发,聚集在碎叶的二十万大食军开始大举向碎叶城进攻,他们也同样接到了巴格达的命令,务必在十二月前拿下碎叶城。
三百架投石机同时发动。铺天盖地地火球射向城头。顷刻间。城头已成一片火海。这一次不仅是东城。北城和南城也同时发动了攻击。其中北城地进攻最为炽烈。从敌军阵地里一片片闪光。随即火球在城头上空布下一道火网。火舌喷吐。吞噬城头上每一寸土地。赤焰地炽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北城地防守由碎叶第三军承担。共一万两千人。分为两班。可以昼夜不停地和敌军作战。城头上已被迅烈地希腊火吞没。守城地六千唐军身着防火服。躲在辟火板后。忍受着高温地炙烤。这是唐军为对付希腊火而设计了防火道。由砖石紧靠城头砌成。前面是厚厚地防火板。宽约五尺。密密麻麻地唐军便挤在中间。
大火在防火道上面和前后熊熊燃烧。通道内燥热不堪。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忽然最右面地一段通道被火弹击中。坍塌了。烈火犹如暴怒地恶魔狞笑着猛扑了进来。两百余名唐军被火烧着。惨叫声四起。几十名唐军失去理智。一头冲进了火海
“不要管他们。快撤!”中郎将韩越眼见形势危急。他急得大声嘶吼。正准备去扑救地唐军跌跌撞撞向回跪爬。轰!地一声巨响。三十丈长地通道坍塌了。四百多名唐军不及逃跑。惨死在大火之中。空气中弥漫地焦臭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唐军已经没有伤感地机会。随着敌人火球地越来越密集。轰隆隆地进攻鼓声终于敲响了。在希腊火地掩护下。密密麻麻地大食军开始向碎叶进攻。在两个月地时间里。他们制作了数百架梯子。安装在登城车上。一座座高耸地登城车开始缓缓向城墙推进。在每一架攻城车地后面都跟着近千人。
进攻北城地是三万埃及军团。他们跟着六十架登城车地后面。浩浩荡荡向城墙进发。七百步。他们已经进入了唐军石地攻击范围。但唐军没有攻击。唐军从一个个射击孔中注视着密如蚁群地敌军靠近。已经五百步了。中郎将韩越狠狠一拳砸在墙上。破口大骂道:“他娘地。都死绝吗?怎么还不是射击!”
他地骂声刚落,城头上掩护工事上的辟火板忽然掀开,密如暴雨般的大唐天雷弹黑压压地投向城下,在密集的埃及军团中猛烈的爆炸了,这支军队一个多月前刚刚抵达碎叶,还没有机会品尝大唐的最犀利的武器,霎时间,血肉横飞,残破的肢体被掀起一丈多高,大片大片的埃及人倒下了,剧烈地爆炸声震破了无数人地耳膜,几架登城车被击中垮塌,五十多人从车上掉下,砸死了大片士兵。整个进攻的人潮中间出现一片片空挡,在黑色地硝烟散后,埃及军队仿佛突然醒悟一般,疯狂地向后退去,这种闻所未闻的武器令他们胆寒心颤,大军潮退后。战场上只留下几十架孤零零地登城车。
但后面督战的呼罗珊人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们大声咒骂,用刀劈用矛戳,又重新将埃及人赶回了战场,退去的大潮又重新涌上,经历了第一轮恐怖的爆炸后,埃及人惊恐之心渐去,他们开始意识到,这种武器和城头上燃烧的大火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通过奔跑来逃脱死亡。
于是,在一轮一轮爆炸声中,在头颅和肢体横飞地战场上。在没有退路的进攻中,三万大军损失惨重,但终于靠近了城墙,随着进攻军靠近城墙,火球的射击也渐渐停止了,北城开始转向了真正的攻城战。
三十余架登城车蜂拥而上,迅速越过了护城河的冰面,停在城墙下,剩下的近两万埃及军如狂潮般涌上。登城车高约四丈,后面有楼梯可供五人同时爬上,而前方有块巨大的挡板,如果城池不高,挡板放下便可直接搭上城墙,若城池高耸,便可从车内抽出楼梯继续攀爬,而今天攻打碎叶城便是这样,城墙高耸至少也是七、八丈以上。没有楼梯,大食军绝难攀上城头。
三架梯子同时搭上了城头,巨大的铁钩钩住城墙,以防止滑落,埃及纵身而上,向城头疾速攀去,此刻城头上的大火渐渐熄灭了,六千余唐军掀开辟火板,手执弩箭向下放箭。一时箭如雨下。密如钢针,从埃及人地头顶上泼溅下来。
进攻的埃及军举盾防御。但唐军箭力强劲,埃及军的木盾难以抵挡,几箭后便被射穿、洞裂,大批士兵中箭倒地,梯子上地敌军也纷纷中箭坠落,发出长长的惨叫声。
阿兰一直就在北城,东城和南城都进攻受阻,唯有北城出现了转机,这是阿兰的一种错觉性策略,开始三面同时进攻,事实上,北面才是真正的进攻点,投石机数量就比其他两城多出一倍,不仅投入了三万埃及军,还有两万呼罗珊本宗军作为后援。
阿兰见进攻已经见效,便立刻下令道:“再向北城投入五十架登城车,增援一万呼罗珊
轰隆隆的进攻鼓声再次密集敲响,一万呼罗珊军冲了上去,城上的天雷弹呼啸着向他们扑来,但这支呼罗珊军显然有准备,他们是骑马奔入,在进入唐军的射程区陡然加速,一边高举盾牌,只经过一轮轰炸,他们便风驰电掣般一举冲过了雷区,仅仅损失了千人。
北城已经开始吃紧了,一万呼罗珊军的突然插上,带来了大规模的投矛,他们以马速冲刺为爆发力,单臂可将五六斤重地短矛投出五十步远,而且他们极有章法,两百步外一千骑兵冲刺投矛,立刻退下,换上了另一批千人冲刺投射,就这样一轮又一轮,尖利的短矛如暴雨般向城头射去,在密集的反击下,城上惨叫声不断,唐军也出现了大量伤亡,箭雨也没有刚才那般密集了,最西面的两架楼梯已经有数十名埃及人杀上城墙了。
北城主将韩越的汗已经下来了,六千将士,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了,连他本人也被一支短矛击断了左臂,眼看敌军近五十架登城车又向这边驶来,而远方黑压压的敌军望不见边际,他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了。
就在这时,主帅王思雨带领两三千弩兵赶到了北城,尽管敌军三面攻城,但王思雨发现异常,似乎北城的大火更加猛烈,进攻的敌军也人数众多,他立刻下令后备军支援北城,他本人则率领三千弩兵杀来。
王思雨见北城头尸骸满地,唐军死伤惨重,心中不由一沉,“韩将军,北城如何?”
韩越见主帅到来,一颗心稍定,他立刻回禀道:“将军,北城吃紧,敌军呼罗珊主力似乎也投入了进攻。”
王思雨见他左臂已断,当即命道:“你下去调三百部小型石来,这里我来镇守。”
说罢,他大吼一声,长枪一摆冲进数百名登上城的埃及军中,他长枪如暴风骤雨,枪法精准,每一枪必有数人丧命。只瞬间功夫,便有数十人亡命他地枪下,唐军士兵见主帅亲自杀到,不由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将千余名埃及军赶下城梯。王思雨随即枪尖一抖,一口气将三架城梯挑下了城墙。城梯歪斜,上面一串敌军跟着惨呼跌下城去,但此城梯刚下,登城车上又有楼梯搭上,且敌军的短矛如飞蝗般呼啸而来,三丈内无法靠近。
王思雨念头一转,当即下令道:“速调两千陌刀手来!”
由于北城墙石数量偏少,而且全部被砌在保护工事中,无法进行短距离投射。这种情况下,只有身披重铠的陌刀军才不惧怕敌军的尖矛。
大食军的三十部登城车已经全部靠上城墙,又一万呼罗珊骑兵支援而来。大食主帅已经在北城投入了四万兵力,包括它们最精锐的主力,呼罗珊人已经替代了埃及人,一万呼罗珊军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冲上,他们个个悍不畏死,头戴黑盔、身披铠甲,战斗力十分强悍,而北城上大多是弩军,短距离格斗稍微一筹。无数呼罗珊军登上了城头,唐军士兵苦苦支撑,北城的形势再一次出现了危局。
就在这时,两千陌刀军从城下列队冲来,陌刀军地加入,使城头的局势立刻逆转,他们如一堵墙似地站在城头,陌刀挥舞,寒光闪过。血肉横飞,人梯皆成碎片,敌军地攻势再一次被瓦解。
随着轰隆隆震响,三百部小型石被推了上来,这种绞盘式石小巧玲珑,只有一人多高,由四人控制,射程最远只有八十步,但它十分灵活机动。是短距离防御地宝贝。
两名绞盘手吱吱嘎嘎地将绞盘拧紧。操手迅速装弹,另一名唐军用火把点燃了引信。待引信烧到投掷点,操手大喊一声,“放!”投杆射出,一只黑色天雷弹腾空而起,在它身旁,数百枚和它一样的天雷弹也腾上了空中,划出一条条弧线,向城下飞去。
数百枚天雷弹落入密集地敌军之中,猛烈的爆炸开来,爆炸声惊天动地,战马嘶叫、赤焰冲天,城下发出一片歇斯底里地惨叫声和哀嚎声,数百股黑烟腾空而起,不仅是人,几十部登城车也被炸得支离破碎,就在这时,尖利的号角声从大食军中传来,这是撤兵的命令,城下的大食军顿时如潮水般向后撤退。
“迅速撤下石!”王思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下令,按照规律,下面将铺天盖地的火球击来。
但他想象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对面的大食军忽然安静下来,一百余架重型投石机开始缓缓后撤,不仅是北城、东城和南城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唐军们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起抬头向远方望去,远方,几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忽然动了,震撼人心地一刻又即将来临,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轰隆轰隆的沉闷声音再一次响彻天际,这一次不止是一架攻城槌,三架魔兽一起出动,向碎叶城的东、北、南三个方向缓慢逼近,城下地大食军寂寥无声,城上的唐军个个脸色苍白,茫然无助望着三架巨无霸的靠近,这是大食军最后的杀手锏了。
“把破槌器拿上来。”王思雨脸色凝重地下达了命令,不知道唐军发明的破槌器能否对付大食人这么巨大的攻城槌。
城下,阿兰冷冷地注视着攻城槌靠向城墙,二个月前是因为护城河的缘故失败了第一次,而现在护城河已经冻得结结实实,再无任何障碍,看碎叶城这一次能坚持到几时?
“进攻!”阿兰下达了第一条命令。
四百匹骆驼已经解散,各由三千名士兵推着三架攻城槌缓缓前进,一刻钟后,已经距离城墙不到四百步了。
“梅赛因将军,我感觉有些不太妙。”副将默雅利紧紧地盯着城池,“太安静了,唐军不会坐以待毙,很奇怪啊!”
阿兰被提醒了,城池上寂静一片,安静得令人感到诡异,确实不应该这样,难道唐军想出城袭击不成,他眉头一皱,随即又下令道:“命令一万呼罗珊骑兵在攻城槌保护,若唐军出城攻击,立刻抢占城门。”
命令既下,一万呼罗珊骑兵立刻分成三队冲向三架攻城槌,护卫在它两边,攻城槌继续向前推进,二百步一百步,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五十步三十步,攻城槌开始加速了,它即将要开始惊天动地的第一击。
就在这时,从城头忽然抛下了数百条绳索,每根绳索粗如手臂,长约百丈,在前端装有巨大地铁钩,一阵金属撞击的响声后,至少有一百多条绳索的铁钩钩住了攻城槌的铁链。
绳索陡然绷紧,城头上每一根绳索都有一百多人在拉拽,在数百条绳索的巨力拉拽下,槌头开始左右大幅度摆动,很快,整个攻城槌也跟着剧烈地晃动起来,攻城槌下的大食军惊慌失措,纷纷四散奔逃,忽然,整个攻城槌失去了重心,向右面倾倒,轰!地一声巨响,攻城槌散架了,激起一片尘土。
“成功了!”城上的唐军欢呼雀跃,激动的叫喊声响彻天际,这样的情况也同时发生在南城和东城,三座小山般地魔兽几乎同时被毁坏,整个城墙之上一片欢腾。
阿兰气得脸色铁青,他大吼一声,“给我投火油弹,在火海中,我看谁还能再破坏!”
“将军,攻城槌离城墙太近,火油弹恐怕会烧着它。”默雅利连忙劝住他,“而且,我们也只剩下一架攻城槌,不能再有闪失,不如改用别的办法。”
“你还有什么办法?”阿兰回头盯着他道。
“我听说哈里发陛下给我们送来了五百架重型投石机,现在还在拔汗那,如果把它们运来,加上我们现在的三百架,这样我们就有八百架投石机,我们改用巨石集中某一段城墙轮番轰砸,我想城墙一定会坍塌。”
阿兰沉思半晌,只剩下一架攻城槌了,他也委实没有把握,终于,他点了点头,“好吧!传我的命令,命拔汗那的军队立即运送投石机,五天之内,必须赶到碎叶。”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p8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三十五章 碎叶风云(十六)
阿史不来城以南的茫茫草原上,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从天而降,无边无际的草原变成了白茫茫的世界,草原上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牧民和牛羊都到南方的城池中过冬去了,只偶尔飞过一群鸟雀,在雪地中寻找可能存在的草籽,就在这皑皑白雪的世界里,从北方出现一条黑线,这条黑线在这个白雪的世界里显得是那么不协调,就仿佛在洁白无暇的美玉上出现的一条裂痕,黑线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长,这竟是一支近两千人的骑兵队,确切的说这是一支唐军骑兵,人人配以双马,在白雪覆盖的草原上纵意奔驰。
在队伍的最前面,施洋一马当先,头盔上红缨飞扬,他们剑指的目标是遥远的南方,两百里外的拔汗那都城渴塞城。
碎叶战役已经到了尾声,镇守阿史不来城的施洋终于得到了立功的机会,七天前,碎叶以鸽信命令他出兵袭扰拔汗那,命令十分简单,但施洋看来,这却是给了自己一个施展胆识的最好机会,阿史不来城在拔汗那的最北面,两地相距千里,中间隔着一望无垠的戈壁和草原,经过七天的奔驰,他们即将要接近目标。
施洋纵马冲上一座丘陵,搭手帘向远方望去,雪原上刺眼的亮白使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这时他已经看见在五里之外的远方出现了一串小黑点,似乎是骑骆驼的人,对方也显然看见了他们,立刻掉头逃跑。
“去截住他们!”施洋手一挥。一支百人骑兵队立刻风驰电掣而去,片刻,便有一人回来禀报。“将军,是一支粟特人商队,他们打算从我们阿史不来城过境。”
施洋眉头微皱。这些钻到了钱眼中的粟特人,竟在战争期间也不放过机会,不过这群粟特人地倒可以给他提供一些情报。
施洋率军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粟特商人面前,这是一支五百头骆驼的中大型商队,骆驼们此刻均卧倒在地上,每头骆驼的背上都驮着重重地箱子和皮囊,共有二百余名粟特商人,他们皆神色胆怯地守在自己货物旁边。
“将军,这人就是他们的首领。他们正是从渴塞城而来。”队正将一名精瘦的粟特人带到施洋面前,施洋打量他一下,尖而翘地鼻息,扁鱼似的的嘴,脸色蜡亮,眼睛里闪动着商人特有的精明。^^,UC电子书,首發^^
“尊敬的大唐将军,但愿我能为你效劳。”精明的粟特商人用谦卑而熟练的汉语向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献媚。“只要我知道的消息,我绝不会保留一丝一毫。”
施洋满意这个商人的合作态度,他知道这些粟特人生存之道,钱财和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更不要说是一点点消息了。
“我来问你。渴塞城还有多少大食军?”
还有多少大食军?粟特商人迟疑了一下,他只是个小商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机密军情,他眨巴眨巴小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施洋。
施洋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了,他立刻换了个角度问道:“关于渴塞城大食军地情况,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放宽了条件,粟特商人运转速度极快的头脑里迅速地调集各种信息,并将它们整理得清清楚楚,“回禀将军的话。我们之所以北上而不敢从拔汗那直接东进。是听到了一个消息,驻扎在拔汗那的大食军队正在大规模征集骆驼。听说要运物资去碎叶,现在渴塞城里全部都是萨曼家族的士兵,似乎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拔汗那,我们花五百第纳尔向他们买了一张通行证,确实很有用,一路遇到的几个哨卡都因为它放过了我们。”
粟特商人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硬纸片,递给施洋道:“就是这张通行证,上面有萨曼地亲笔签名。”
施洋接过通行证,他还在思索粟特商人刚才说的话,拔汗那的大食军队有东进的迹象,而暂时把渴塞城的防守让给了萨曼家族地士兵,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大食军队还在拔汗那,只是他们不管地方上的治安。施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这张通行证,他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立刻问他道:“你刚才说一路上遇到几个哨卡,是在哪里遇到的?”
“回禀将军,昨天上午在库纳山谷遇到最后一个哨卡,离这里约八十里,那里大约有八九十名萨曼家族的士兵驻扎,再向前走五十里还有一个哨卡,除了这两个之外一直到渴塞城,就没有驻军了。”
施洋又沉思了一会儿,便将这张通行证收了起来,对粟特商人道:“再向北走就没有什么军队了,这张通行证反正你也用不着,就给我了。”
“我愿意为大唐效劳,可是尊敬的将军,你能否再给我一张进入大唐北庭的通行证?”精明的粟特商人想用一张没用的通行证换取在大唐免税的优惠。
施洋瞥了这群惶惶不安的粟特商人一眼,一个绝妙地主意涌进了脑海之中。
继续向南,便到了多山地丘陵地带,再不像北方那般可以纵意驰骋,道路也变得有些艰难起来,相应,前进的速度也明显地缓慢了,再向前走十里便是库纳山谷,那里有粟特商人说地第一个哨卡,确切说是一个城堡,这是前大唐安西都护在张孝嵩开圆三年在渴塞城击败白衣大食的屈波底后修建,外圆内方,典型的东方风格。这个哨卡施洋也知道,两个月前他就派人来拔汗那摸过地形,库纳山谷是前往渴塞城的必经之道,山顶有一座烽火台。也是张孝嵩为预警大食人入侵修建,如果北方有大食军来袭,烽火台就将立刻发出警报。一座座烽火台传下去,让渴塞城得到消息,及时动员军队。虽然这些烽火台在大食占领拔汗那全境后就被废弃了,但施洋却心知肚明,自己占领了阿史不来城,这些烽火台一定会被重新启用。
施洋骑在一头骆驼上,穿着一件粟特商人的衣服,脸涂成黑色,宽大地卷檐虚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孔,在他身后跟着两百多名同样打扮,同样骑着骆驼的唐军士兵,不过大都是突骑施人。异域地面孔可以冲淡对他们真实身份的猜测,再五百步外,则悄悄地跟着大队唐军,他们全部身着白衣,在雪夜中隐藏了踪迹。
在施洋旁边则是苦着脸的粟特商人,这场免税地交易让他有种投资失败的感觉,如果向大唐缴税不过是二百五十贯钱。但跟施洋走这一趟或许会要了他的小命,但他已经身不由己,不管他愿不愿意享受这个免税条件,他都得走这一趟。
“如果你能助我拿下这个城堡,我可以给你开出五张免税单。”施洋似乎明白这个粟特的心思。他用一种令他无法拒绝的诱惑激励他的士气,果然,粟特商人立刻精神大振,五张免税单也就意味着很大很大的一袋大唐银币。
“将军放心,这些萨曼家的士兵个个贪婪无比,我略施小计就能让将军把他们一网打尽。^^^^”
顿了一下,粟特人又有点不放心地补充道:“不过我拿出的钱将军要全部还给我。”
“你就放心吧!”
施洋淡淡地笑了笑,他是要人,这些萨曼家的士兵可以告诉他更加翔实地情报。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库纳山谷外。远方可以看见黑黝黝的城堡。在白雪和月光的反射中格外清晰,它建在一处平缓的岩石上。离商道约五十步远,施洋一直不停地抬头向山顶望去,山顶并不高,从他这里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山顶的烽火台,他已经事先派了十名身手高强的士兵从侧面绕了上去,必须有人先去掐断发往远方的烽火。
“将军快看。”一名眼尖地士兵发现了山顶的情况,施洋也看见了,一道刺眼的亮光从山腰处反射而来,一连闪了三下,那是铜镜传来的信号,意味着山顶的烽火台已经得手了。
“全速前进!”施洋下达了命令,骆驼加快了速度,开始小跑起来。
叮当!叮当!悠扬地驼铃声远远地传了出去。或许是商队特有的驼铃声惊动了城堡中的士兵,他们对种声音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立刻从城堡里跑出来了数十名士兵,还源源不断地有人从城堡里冲出来,对可能到手的油水,谁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去看看,是哪里来的商队?”寒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粗旷的声音。
立刻有一名士兵跑了下来,停在二十步外打量了他们一下,立刻回头大喊:“头,是粟特人的商队!”
“带他们过来缴税。”笑声中已经难以掩饰此人对金钱的渴望。
士兵飞跑过来,一眼便认出了粟特商人,惊讶地问道:“怎么又是你?”
粟特商人苦笑了一声,“北方下了暴雪,根本就过不去,只能回来了。”
“回来也要缴税。”士兵瞥了一眼后面,又再一次重重地声明道:“你们的免税证只能用一次,这一次必须要缴税,这是规矩,你们明白吗?”
“我明白。”粟特商人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好,你们进去吧!”
粟特商人一挥手喊道:“大家听好了,这次税金我先垫上,回头再和大家平摊。”
驼队浩浩荡荡向城堡方向走去,很快,他们便到了商道上,前方堆了几根大木头作为路障,交了钱才会搬开,商道地斜坡上站满了士兵,他们仿佛一群雪地里地饿狼,目光贪婪地盯着他们骆驼上沉甸甸的货物。
这里驻扎着一个中队地士兵,也就是一百人,由一名嘎伊德(官职。相当于唐军地校尉)率领,这支军队并不是正规的大食军,而是萨曼家族的私军。大多是突厥雇佣军,以品行不良闻名于真珠河两岸,嘎伊德是一名四十余岁地突厥人。身材肥胖,目光阴险,他站斜坡上眼光闪烁地望着这群肥羊,这支粟特商人两天前曾经过境,但因为是白天,他只是敲诈了一笔便放行了,不敢冒险,这两天他一直在为此事后悔,不料老天爷成全了他,又把他们送回来了。而且是晚上,这岂不是天意?嘎伊德激动得腿都在发抖了。
粟特商人将一份申报单交给士兵,“我们申报一万第纳尔的货物。”
士兵将申报单交给了头,嘎伊德也不看,一挥手道,“交一千第纳尔!”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里不能动手。等他们出了峡谷,在前方荒凉处再动手,即使事发也可以推给土匪或者野狼。
粟特商人打开一个沉重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黄灿灿地金币,至少有数千第纳尔。斜坡上的士兵人人都看见了,且人人都咽了一口唾沫,他抱起沉重的箱子,催动骆驼上前准备数出一千个金币,或许是跑得太快了一点,竟一下子没有拿稳,哗啦!一声,箱子倾翻在地,数千枚金币泼洒在地上,金晃晃的钱币滚得到处都是。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惊呆了。
“我的钱啊!”粟特商人发自内心地哀嚎一声。翻身就要下骆驼,那军官忽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等一等!”
他吼住了粟特人,忽然阴险地笑了,“这钱我们帮你拾起来。”他一挥手,“弟兄们,咱们去帮帮他。”
斜坡上的近百名士兵早已血脉贲张,他们仿佛饿狼扑食一般,从斜坡上冲下来,争抢地上的金币,这时,从城堡冲出十几人,仿佛闻到了血腥的饿狼,骂骂咧咧地飞奔而来,掀开几人,加入到金币的争夺战中。
那军官哈哈大笑,高声喊道:“弟兄们小心点,别让金币掉进鼠洞里。”
粟特商人一边心疼地望着金币,一边慢慢后退,机会已经来了,施洋低低地一声发令,唐军立刻取出弓弩,搭箭上弦,迅速地围拢上来。
军官首先发现了异常,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粟特人手中出现地弩箭,忽然大叫一声,转身便逃,施洋手一抬,一支弩箭嗖!地射出,快疾无比,一箭射穿了军官的大腿,他惨叫一声,骨碌碌滚下了斜坡。施洋的发箭就是命令,唐军一齐扳动了弩机,数百支箭射向了争抢金钱的敌群,顿时惨叫声四起,数十人中箭倒地,其余人或者跪地投降,或者跌跌撞撞向四处奔逃,但他们所有的去路都被堵死,唐军们毫不留情,一箭一个将企图逃走之人悉数射死。
就在这时,城堡中响起了急促的钟声,一团火光冲天而去,这是城堡中的士兵在向山顶地烽火台发信,但烽火台却如死一般沉寂,没有半点回应。
施洋哈哈一笑,他翻身跳下骆驼,拔刀扑向那名军官,军官正拼命地向前匍匐爬行,忽然一样冰凉尖刺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脖子,他慢慢回头,眼前是一把锋利的大唐横刀,刀锋闪过了一道寒光,他只觉裤裆里一热,竟吓得哭了起来。
“告诉我想知道的,我饶你一命。”
唐军骑兵在白茫茫地雪地中奔驰,他们绕过渴塞城,直扑真珠河,大食军在拔汗那部署有一万呼罗珊军,几天前七千人押送数百架投石机去了碎叶,只剩下三千人,皆驻扎在渴塞城东面十里,现在整个拔汗那已被萨曼家的军队控制,绝大部分驻扎在渴塞城内,由于大食军过于集中在渴塞城,使真珠河边出现了防守上的空白。
唐军一路风驰电掣疾行,绕过了所有的哨卡,两天后抵达了真珠河畔,此刻的真珠河畔已不再有前两个月船队如云、人潮如蚁的盛况,河水已经结冰,数百艘大船一字停泊在一个巨大的码头上,码头距离渴塞城约百里。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冷清,尽管如此,这个码头旁地巨大仓库群中还是囤积着上百万石的粮食和各种军用物资。每月将定时送往碎叶前线,这里原本有两千军防守驻扎,但十天前因要运送五百架重型投石机。被调走了一千五百人,只剩下五百士兵镇守仓库。
黄昏时分,在一片细蒙蒙地飘雪中,真珠河畔迎来了入冬后地第二场雪,随着夜幕降临,仓库的大门已经关闭了,驻防地士兵们躲进了房中,只有高高地哨塔上有两名哨兵在来回巡视,北风卷着雪花在地上打着旋,尖利的风声在夜空里呼啸。三里外,两千唐军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战前准备,一些伤病的战马已经被选出,战刀出鞘、弩箭上弦,士气十分高涨。
“动作要快,任何物资都不准私取,一律焚毁。李校尉!”施洋的目光投向了一名校尉,令道:“仓库中极可能有大食人的火油,你们负责寻找它们。”
“遵命!”
施洋见将士们皆已准备完毕,他霍然回头盯着黑黝黝的巨大仓库群,手一挥。声音低沉地令道:“出兵!”
巨大的马蹄声轰然响起,冲天的杀气沛然爆发,两千骑兵如一股雪地上的洪流冲向目标,雪尘在空中漫天飞扬,三里路程转瞬即到,没有任何隐蔽,狂风一般地卷到了营栅前,
大食军岗哨在一里外便发现了大队骑兵冲来,急促地警报声和喝喊声混杂在一起,仓库内一片混乱。五百名士兵纷纷从营盘中冲出。堵住营门,这似如偷袭般的急攻没有给他们任何防御的机会。唐军已经冲至眼前,他们根本不走营门,无数飞索套向粗大的栅栏,在一声声呐喊中,仓库外围的栅栏轰然坍塌,唐军大队如洪水般冲进了仓库区,他们并没有立即杀向仓库,而是集中兵力剿灭集中在大门附近的大食军,一时长槊横击、血肉飞溅,喊杀声和惨叫声响彻夜空,五百名仓促迎战的大食军远远不是士气如虹地唐军对手,他们结成长矛方阵,顽抗唐军的冲击,唐军立刻改变战术,以弩箭对付方阵,箭如飞蝗,只几轮强劲的箭雨,大食军便减员近半,右侧出现了空挡,一支五百骑兵的唐军趁势从右侧突入,来回两轮冲杀便撕开了密集的长枪方阵,大食军陷入了疯狂地混乱状态。
“杀!一个不留。”施洋下达了最后的屠杀令,唐军全线压上,最后的三百余大食士兵迅速消失在汹涌的唐军大潮之中。火焰在仓库上空冲天而起,浓烟滚滚,三千桶火油助燃大火,近百万石粮食和大量物资被焚烧,熊熊烈火高达百丈,数十里之外皆清晰可见,唐军迅速脱离火场,调头向渴塞城杀去。
驻防在渴塞城的三千大食军在天亮尚未时得知了真珠河仓库出事,守军主将齐赛尔又气又急,立刻率军向仓库杀来,真珠河仓库也属于他的职责范畴,五天前就是他下令将仓库准备运粮的骆驼调走去运送投石机,同时被借调的还有一千五百仓库守军,大雪麻痹了他的警惕性,使他忘记了千里外的阿史不来城,他原本以为短期借调无妨,不会这么巧,但危机就偏偏出在这个大意之上,齐赛尔仿佛疯了一般向真珠河仓库冲去,他并不担心渴塞城地安危,如果渴塞城出事,首先是萨曼承担这个责任,可如果碎叶战役因后勤供应而失败,掉脑袋就是他。
从渴塞城到真珠河相距约百里,道路平坦,在纷纷扬扬地雪中地面暂时还没有凝冻,不影响战马行军,如果中途不停,大约黄昏便可以抵达真珠河畔,尽管如此,齐赛尔还是异常小心,他不停派斥候到沿途探察,唯恐中了唐军的半路埋伏。
一直到天色黑尽,他才终于抵达了真珠河畔地仓库,大火烧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大部分地方都已烧成了白灰,只有军械库那边尚有一点余火没有燃尽,齐赛尔一脚深一脚浅地视察烧毁的仓库,心中惊惧到了极点,二十万大军三个月的军粮和草料,还是不计其数的火油、长矛、盔甲等军用物资,现在被一把火统统烧没了。
一直到天色大亮,大食军才终于扑灭了明火,抢出二千支长矛,这是唯一的幸存之物了,齐赛尔呆呆地望着空地上一大堆被烟熏得漆黑的长矛,心中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向哈里发交代?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两名骑兵疾驶而来,他们惊恐万分跳下马,飞奔跑来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一支唐军昨晚攻破了渴塞城,萨曼军死伤惨重,渴塞城已经丢了!”
“什么!”齐赛尔肝胆俱裂,他再也经不住这个刺激,竟软软瘫倒在地。
(苦求月票,差距一百多张,这个月不知老高还有戏否?)
第三十六章 碎叶风云(十七)
大治五年十一月,唐军出奇兵从阿史不来城千里奔袭拔汗那,利用大食军防守上出现的漏洞,焚毁了大食囤积在拔汗那的全部物资,随即又袭破了拔汗那都城渴塞城,萨曼家族私军战力低下,被二千唐军击溃,几近全军覆没。
在唐军胜利的鼓舞下,拔汗那国王契力号召民众起来反抗大食人,得到了聚集在渴塞城过冬的近二十万民众的响应,拔汗那人揭竿而起,掀起了声势浩大的起义。
不仅拔汗那的巨变直接影响碎叶的战役,十一月中,从拔汗那运送重型抛石机的七千呼罗珊大食军在叶支城遭遇了从疏勒赶来的四万大唐援军,大食军寡不敌众,被一战击溃,五百架重型抛石机和三万头骆驼悉数落入唐军手中,与此同时,从伊丽河南下的唐军前锋也抵达了朱雀城,碎叶的战役开始出现转机。
碎叶城下,大食军已经大举压上,近二百架巨型投石机用巨石轮番轰砸东城门,巨大的铁门已经被巨石砸得千疮百孔,不少地方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堵门方石,最后城门下的巨石堆如小山一般,连城门也被遮盖住了,但大食军并没有停止轰击,他们似乎要巨石堆起一座石坡,使军队能顺着石坡冲上城头,这已经是大食军的孤注一掷了。
这两天阿兰仿佛是一个输光了血本的赌徒,拔汗局势发生逆转,所有的物资被焚,伊丽河惨败、叶支城惨败,唐军援军即将到来,种种不利的消息接二连三而来,几乎将他逼疯。为最后扭转战局,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将所有的登城车全部投入,所有的火油弹悉数倾泻到碎叶城头,短短两天时间,他的登城车全部毁坏殆尽。火油弹也已罄尽,可碎叶城依然巍然矗立,而且随着天气愈加变得寒冷。地面上和城墙上都结了厚厚地冰层,进攻更加艰难了。
经过整整一天轰击,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越垒越高,已经渐渐和城头平齐了,二百架投石机因过度使用,已经损坏大半,只剩下十几架投石机仍然在继续攻击,唐军也没有观望,他们在城头上架起大锅烧水,千余名士兵仿佛接龙一般。通过竹筒、漏斗,将一盆盆热水浇在巨石堆上,很快热水冷却,结成了一层薄冰。
但大食主帅阿兰显然不甘心,随着最后十几架投石机慢慢地停止了轰击,他一声令下,三千石国军充当前锋。呐喊着向高耸的巨石冲去,巨石山混乱地垒叠在一起,山势险峻、古怪嶙峋,时而如刀削难以攀爬,而是又似陷阱。藏着巨大的空洞,这三千人显然就是为了寻找一条向上攀爬的道路。
唐军也没有使用天雷弹,任由这三千石国军攀登寻路,整个战场竟出现了颇为滑稽的一幕,三千石国军如蚂蚁寻食一般,一群一群在石山上寻找上攀地道路,石山光滑异常,不时有士兵从石头上摔下,骨断筋折,但在石山的南面。已经有数百人渐渐爬上了山顶。离城头不足三十步了,但是前方却出现一道三丈宽的沟壑。使石山和城墙成为咫尺天涯,或许铺上木板可以过去,可唐军怎么会给他们机会。
就在这时,城头上一声梆子响,唐军数千弩兵忽然出现,万箭齐发,密集地箭雨铺天盖地向石国军射去,石山顶上的数百士兵无处躲藏,纷纷中箭,惨叫着从石山顶上摔落下来,片刻时间,数百名士兵或被箭射死、或落到石山下摔死,无一幸免,鲜血染红了石山,其余石国军吓得调头便逃。
阿兰勃然大怒,大喝一声道:“命两万突厥奴隶全线压上,谁第一个攻入城中,赏十万第纳尔,美女一百名!”传令兵得令,转身便要去下令。
“且慢!”默雅利大喊一声,拦住了传令兵,他见阿兰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急忙劝阻他道:“将军,我们应放弃碎叶,趁敌人援军没到之前向拔汗那撤军,以保存实力,现在就算将军攻下碎叶又有何用?城内的军队并不少,将会拖住我们,援军一来,我们将陷于腹背受敌的处境,我必须尽早撤离才是上策。”
“撤走!”阿兰蓦地回头盯着默雅利,激动地说道:“我已经损失了五万余人,就这么甘心走吗?哈里发命我们十二月前拿下碎叶,我们若撤军,怎么向哈里发交代?”
“没法交代也总比被全歼的好,将军,我们不能再攻打碎叶了,南撤吧!保存实力待明年再来攻城。”默雅利苦苦哀求,他曾与唐军正面交战,深知唐军的厉害。
“不!”阿兰凝视着城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慢慢收拢起来,“或许我可以利用唐军的自信扭转战局。”
他一转身断然下令道:“命收兵回营,准备南撤!”
呜--长长的号角声回荡在战场,这是收兵的命令,大食军缓缓撤离了战场,返回军营。
天色已经黄昏了,血红的夕阳照耀在狰狞地石山之上,在强劲的北风中,石山仿佛燃起了熊熊的大火,苍凉的天际已经渐渐露出黑夜的身影,王思雨慢慢走到城头,他伟岸的身躯挺得笔直,透出一种坚韧果断的军人气质,他望着敌军地大营久久不语,这几天大食军的进攻已经明显没有章法了,登城车已毁坏殆尽,火油弹在昨天最后一次进攻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今天甚至想到了用巨石堆积这种笨拙的办法登城,可最后也是虎头蛇尾,草草进攻一次后便收兵了,难道他们不知道,经过一夜的冰冻,石山将变得无法攀登吗?
王思雨深邃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明悟,进攻地疲势显露出敌军主帅的浮躁和焦虑,拔汗那的局势巨变、后勤供应断绝,唐军南北路援军的到来,形势对大食军越来越不利,他已经意识到。敌军进攻的力量消耗殆尽,有撤退地念头了。
“大帅,你看这夕阳似乎红得有些诡异啊!”侍御史武圆衡慢慢走了上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他脸色变得仿佛喝醉了酒似的赤红,眼睛里象似点燃了两团火焰。他扶在城头,注视血红的夕阳,带着一丝忧郁地说道:“这种流血似地夕阳往往是大灾地先兆。”
他见王思雨没有回答。便转头向他望去,只见他正专注地望着远方的大食军营,似乎没有听见自己所说,武圆衡无奈地笑了笑,话题便转到了正题上,“大帅,你认为今晚大食军会真地全线撤退吗?”王思雨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笑道:“局势已经明显对大食人不利了,你以为他们还不肯撤军?”
武圆衡摇了摇头道:“和敌军地主帅打了两个多月的交道,都快要摸透他的性格了。此人是那种性格倔强,不肯轻易言输之人,没和我们好好打一仗,他如何甘心撤退,所以我推断他今晚必撤,只不过是诱我们去追击,再杀个回马枪罢了。或许他籍以一战击溃我们,再乘势占领碎叶,一举扭转战局。”
“武御史不愧是兵部出来之人,果然看得透彻。”王思雨望着大食军的重型投石机正缓缓归营,他微微点了点头。武圆衡分析得很有道理,大食人杀回马枪的可能性极大,这将是大食主帅最后疯狂的一搏,但就是他这种疯狂的念头将葬送整个大食军的一丝生机,王思雨沉吟一下便道:“我有一个方案,武御史帮我参看一下,是否行得通。”
当天晚上,大食军营内出现了异动,整整一夜都是人声鼎沸、战马嘶鸣,到天快亮时。大食军开始撤退了。俨如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黑云在向南缓慢飘移,城头上开始出现唐军自发的敲碗打盆声。开始只是稀稀疏疏,到后来,赶上城头地唐军越来越多,惊天动地欢呼声响彻云霄,无数唐军相拥而泣,大食人终于退兵,二个多月仿佛噩梦般的坚守战结束了,唐军也付出了八千人的惨重代价,但是他们获得了胜利,没有什么比胜利更能鼓舞军人们的士气。
“大帅,敌军既无心恋战,我们不能放过这个战机!”
“大帅,我军士气如虹,蓄势已满,正可和敌军决战。”手下大将纷纷请战,对阵两个多月,还没有和敌军痛痛快快打一仗,怎可就这样轻易放他们跑了,王思雨早胸有成竹,他摆了摆手,对众将微微笑道:“你们放心,我昨天就已经做好了部署,大食军绝对跑不了。”
叶支城北,曹汉臣四万大军利用一天的时间便挖出了一条长长的战壕,长达三里,这条战壕位于叶支河北岸碎叶谷地的出口,距离碎叶约四十里,扼住了唯一地西归之路,六千弩机兵、五千陌刀军、两万轻骑兵和五千枪兵组成了这支精锐的军队,另外还有五百辆霹雳战车游弋在叶支河对岸,防止敌军渡河南逃。
这支军队、包括出葱岭扰乱吐火罗大食军的一万唐军以及留守疏勒的一万唐军,一共六万军是来自关中、巴蜀、河东、陇右的府兵精锐,大多都是从前地西凉军,他们的任务就是阻击大食军西逃。
曹汉臣站在一处高岗之上,凝望着远方冰冷的碎叶谷地,他昨天晚上已经得到主帅的命令,就在今天敌人的部分军队很可能会出碎叶谷西归,命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堵住大食军的西归之路,这将是一场决定大唐西域命运的大战,曹汉臣的心中沉甸甸的,虽然他已被封为高昌侯,但独立指挥一场战役,他还是第一次,而且他的兵力也不是很多,征调而来八万西域诸国联军尚在路上,赶来此地至少还要两天时间。
“大将军,你看红鹰!”一名士兵指着天空大喊,曹汉臣搭手帘望去,只见灰蒙蒙地天空中有数只红色地鹰在盘旋,红鹰一直是张焕的西凉军一种传统地报信方式,通常是用来示警,它比烽火更具有隐蔽性。由专门的斥候军训练和控制,红鹰的出现,意味着大队敌军已经相距不到十里了,
曹汉臣当即下令道:“弩机军进入阵地,陌刀手准备,骑兵布两翼。再传我命令,火速调霹雳车前来支援。”
六千弩机军立刻在战壕前列阵为三排,半蹲下来。开始拉弦上箭,这是专门训练地弩兵,他们使用唐军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伏远弩,极为精准,百步外可洞穿敌军的普通盾牌,但唯一的缺憾是上弦慢,操作不便,而且雨天也不能使用,所以唐军便采用了秦军发明的三段射击法,排列成三排交替射击。这样,在敌军骑兵百步冲刺内,每名弩兵可射出三箭。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五千陌刀军,排列成两排,执两丈长的陌刀,当弩机军三轮射完,就由他们来顶上。他们将是对付大食骑兵地主力,两万轻骑兵则呈雁翼排列在两侧,可收可放,以拦截敌军的散兵奔逃,站在最后的是五千枪兵。这支枪兵也就是曹汉臣地牙军,士兵均来自关中,个个身高体壮,手执三丈长枪,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也是对付骑兵的利器。
片刻,唐军便已经准备完毕,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隐隐出现了,这支军队是副将默雅利率领的四万大食军。由两支突厥奴隶军团和两支埃及军团组成。他们的任务和曹汉臣部一样,是为了拦截北上的唐军从背后袭击大食军主力。目前阿兰率领的十几万大食军主力位于距碎叶十五里的裴罗将军城,那里是碎叶的卫城,就在这座卫城之侧大食军主力仿佛一只巨大地蝮蛇,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碎叶唐军送上门去。
此刻,默雅利也看见了远方的唐军,他暗暗吃了一惊,昨天斥候还报告唐军在叶支城,没有想到他们现在就推进到了此地,竟然距离裴罗将军城这么近,而且从对方的步阵来看,人数不比他少,疏勒一战,默雅利被唐军俘虏了整整三年,他在碎叶银矿当过矿工,直到两年前被唐军释放,虽然他因此对唐军十分了解,而被派为副将,但他的骨子里却对唐军有一种惧怕,唐军强大的武器和训练有素的士兵给他留下了刻骨的记忆,大食军虽然能横扫西方,但对这支强大地东方军队却没有丝毫优势,甚至武器装备上还处于劣势。
“默雅利将军,我们是否要迎战?”一名突厥军团长跃跃欲试,突厥奴隶军是当年大食在与西突厥作战时俘获的突厥士兵,将他们改编成大食的军队,驻扎在阿姆河以东,虽然名为奴隶军,但那主要是指第一代突厥人,经过数十年的演变,突厥人在大食已成为一个特殊种族,世代为大食人的雇佣军,有点类似大唐地军户,他们作战骁勇,仅次于哈里发近卫军和呼罗珊本宗军,在大食军中有着极高的评价,事实上三百年后,正是这支突厥军控制了黑衣大食的军政,大食哈里发成为他们的傀儡,可随时被废立,这支军队也就是现在土耳其的祖先。
从默雅利的本意来说,他并不愿意与唐军作战,甚至想掉头后撤,他是来拦截唐军北上,而不是主动去与唐军决战,不过他也知道,后撤就意味着自己的官运到此终结,无论什么理由,哈里发都绝对不会容忍一个逃跑的懦夫将军。
他沉吟了半晌,便回头问四名军团长道:“我需要一支军团前去试探唐军的虚实,是突厥人愿意打头阵,还是埃及人愿拔这个头筹?”
“这还用问吗?”两名突厥军团长对视一眼,傲慢地说道:“突厥人和大唐打了几百年的仗,除了我们,谁还有这个资格和唐军对垒,西方地黑白人靠边吧!”
“好!那就由突厥第二军团挑战唐军,不必硬战,发现不支便可立即退回。”默雅利吩咐两句,立即下令道:“突厥第二军队出击!”
随着默雅利一声令下,一万突厥军从大队中奔腾而出,仿佛一把利刃,卷裹着漫天地杀气,向数里外的唐军刺去。
这支突厥军已不再是当年与隋唐军对垒地北方劲敌了,他们的编制和装备和大食军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尤其在远距离武器上。本来突厥人学到了汉人的制弓技术,弓箭十分犀利,但由于大食人已经习惯投掷短矛,在被大食人收编后,突厥人也改用短矛,放弃了弓箭。而且军队编制也和大食人一样,以一个军团为独立的作战单位,约一万人。下面分为十个大队,千人一大队,大队下又以百人为一中队,最后是十人为一小队,简单清晰,队长阵亡,上一级军官可以直接任命新队长。
“杀!”铺天盖地地突厥骑兵已经冲到了五百步外。
唐军的阵营依然纹丝不动,六千弩机兵开始从地上端起近二十斤重的伏远弩,将伏远弩的一端顶住自己的肩窝,冰冷的箭头瞄准了对面黑压压地突厥骑兵。三百步了,突厥骑兵已经冲进了伏远弩的射程,但三百步的箭头余劲已消,不能穿缟,弩机兵依然纹丝不动,他们在等待最佳地射程,这支弩机兵来自河东。经过三年时间严格的训练,对于距离的感觉已到分毫不差的程度,他们事先已经得令百步放箭,那就无需再击鼓传令。
二百步唐军弩兵手依然不动,冷酷的目光注视着万马奔腾而来的突厥人。他们甚至已经能清晰地看到突厥人毛耸耸的脸庞。
一百步!随著一片咔的轻响,破空之声陡然响起,二千支锐利的弩箭仿佛一片乌云,划破寒冷的薄雾,黑压压地向突厥骑兵迎面射去,强劲地弩箭射碎了突厥人的盾牌,穿透他们的头颅和胸膛,惨叫声此起彼伏,从战马上横摔下来,在密集的马蹄声被践踏成肉泥。第一轮箭后。冲在最前面的四百余名突厥兵阵亡,就仿佛被剥掉一层皮。但只奔出不到二十步,第二排箭、第三排箭轮番射来,两轮六排箭后,唐军强劲的弩阵使突厥人死伤惨重,满地的死尸和受伤挣扎地士兵阻碍了后续战马的奔驰,突厥人的进攻势头明显受阻了。
巨大的皮鼓声在唐军身后隆隆响起,训练有素的弩兵立刻从陌刀军预留地空隙里退到了后面,迅速跑到三百步外重新布阵,等待着下一回射击的机会,但他们却留下了近千名弩兵,在距陌刀手近六十步左右的距离蹲下,拉弦搭箭,等待一次可能会出现的打出头鸟的机会突厥骑兵却慢了一步,他们被一丈宽战壕分散了注意力,纷纷放慢速度纵马跃过壕沟,就在突厥骑兵跃过壕沟的极短时间内,弩兵已经奔出突厥军短矛的射程之外,这就是壕沟的作用,虽然无法阻拦敌人骑兵的冲锋,却给弩兵的撤退赢得时间,不被大食军地短矛所伤,或许这就是细节决定成败,往往一个小小地细节就能挽救成百上千士兵的生命。
跃过壕沟突厥军便冲进四十步内,进入了他们地投掷射程,他早已憋足了劲,铺天盖地的短矛向唐军飞刺而来,五千陌刀军整齐地大喝一声,弩兵后撤的通道陡然合拢,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飞矛刺在他们的重铠之上,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纷纷落地,难以伤及陌刀军一丝一毫,五千陌刀军霍地端平了陌刀,陌刀前端锐利的尖刺形成了一片密集的刀林,寒光闪闪地刺向扑杀而来的敌军。
冲在最前面的百余名突厥人收势不及,连人代马撞进了尖刺森林,倒下大片血淋淋的尸体,后面突厥人纷纷急勒马缰,战马纷纷立起前蹄,高高跃起,这就是后面六十步外千名弩兵等待的机会,千支强劲的弩箭疾飞而去,越过陌刀军的头顶,将数百名出头鸟射翻在地。
五千陌刀军,开始如墙推进,刀锋过处,势如狂飚吹掠,血肉迸射、骨头劈碎,黑咕隆咚的人头滚滚落地,哭号呻吟声骤起,无主的战马悲戚嘶鸣,披散着鬃毛,在雪崩般的鏖战中离开了战场,俨如来自地狱的鬼马。
约半个时辰后,曹汉臣见敌军已呈崩溃之势,他红旗一闪,两边的鼓声同时击响,两翼轻骑兵开始发动了,他们收缩战线,两翼尖端向前疾奔,从高空看去,密密麻麻的唐军骑兵就仿佛一支巨大飞鸟在振动翅膀,两翼向前弯出,似乎要将突厥军包拢一般。
呜--大食人撤军的号角声忽然远远传来,默雅利看出了这支突厥人奴隶军已身处险境,一旦唐军两翼完成包围,这支军团就会像被食虫草抓住的飞虫,将一个不剩地被唐军吃掉。
但是撤军的号角声已晚,唐军骑兵战马如飞,包围圈迅速合拢,剩下的数千突厥人一个也没有能逃出来。
“默雅利将军,我们必须全军压上,救回我们的兄弟!”另一名突厥军团的首领红着眼大声吼叫,“你若不救,我就向哈里发告你通敌,故意让我们突厥人去送死。”
“你在胡说什么。”默雅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又观察了片刻,确定被包围的突厥人确实已无法自我突围,他心一横,终于下达了出击的命令:“全军出动,击溃唐军。”
万马奔腾,三万大食军向唐军横扫而去,唐军巨大的鼓声也轰隆隆敲响,五千枪兵开始出动,
五千陌刀军转变成倒八字阵型,分成两支绞杀最后残剩的三千突厥奴隶军,而两万唐军骑兵就仿佛两条突然昂头的巨龙,一左一右向敌军迎击而去。
第三十七章 碎叶风云(十八)
这场惨烈的遭遇战在第二天拂晓时分终于分出了胜负,随着唐军将刚刚赶来的五百辆霹雳车投入战斗,威力强劲的连环床弩和令人恐惧的天雷弹成为战争的转折点,与唐军右翼骑兵鏖战的突厥奴隶军团在床弩和天雷弹的交替打击下,损失过半,率先崩溃了,他们逃离战场直接引发了大食军的全面溃败,唐军追杀出十几里,将大食军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野,最后默雅利仅率不到五千残军逃回裴罗将军城,这一仗唐军也死伤近五千余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这一仗也改变了整个战争的形势,三万多唐军和刚刚赶到的由疏勒、高昌、龟兹等二十几个小国组成八万联军从南面进逼裴罗将军城,使大食军身处腹背受敌的尴尬境地,阿兰企图反击碎叶追兵的回马枪策略彻底失败。
就在这时,从朱雀城赶来的马部六万军越过葛岭,出现在裴罗将军城以东十里之外;碎叶的五万大军在王思雨的率领下,也从北方逼近了裴罗将军城,西面却是难以逾越的碎叶山脉,这样,十三万大食军被二十余万唐军围困在一条十里长、五里宽的狭长走廊里,所有的重型武器都遗弃在碎叶城外,而更要命的是他们所携带的粮食只剩下不足十天了。
大治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就在大食军被围困的第三天,一场罕见地暴风雪不期而至。席卷了整个碎叶谷地,暴风雪是中午时分到来,极为猛烈,狂野的寒风卷着雪片。摧残、蹂躏着地面的一切。尘土和碎石被风雪旋卷,在灰茫茫的天地间飞舞,帐篷在风地压力下倾斜、呻吟,打桩稍不牢固地帐篷都统统被卷走,人无法站立。只能匍匐在地上向背风的角落爬去。
这场暴风雪足足肆虐了两天,碎叶战争在暴风雪的肆虐下陷入了停顿,两天后,当这场暴风雪逐渐平息下来,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积雪齐至膝盖,人马行走倍感艰难,尽管如此。唐军却异常警惕,随时注意大食军可能地突围。
“大帅,我看你是有些多虑了,这么厚的雪,大食军怎么可能过得来。”雪地里一行人正艰难地行走。走在最前面的是主帅王思雨。跟在他身后的是侍御史武圆衡,碎叶接到了皇上发来的手谕。武圆衡一早赶来送信,却遇到了王思雨正在视察岗哨。
王思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你说拔汗那下了大雪,谁都认为唐军不会在雪中偷袭,可我们唐军偏偏偷袭得手。”
武圆衡有些跟不上王思雨的步伐了,他气喘吁吁跑了几步,不服气地辩解道:“偷袭拔汗那首先是下的雪不大,而且又是在雪后,唐军的战马能在雪地上奔驰,如果是今天这场雪,施将军也同样无法南下。”
王思雨听出他口气中颇不服气,便笑了笑道:“那好,我给你换个例子,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小校尉时,随陛下去了武威郡天宝县,我们在那里呆了没多少时间便拿下了武威,你知道是怎么拿下地吗?比这个还要狂暴的风雪,我们在暴风雪中走了三天三夜,一百多里山路,那种寒冷比阎王的勾命鬼还要可怕,我们就是在暴风雪中咬牙硬挺下来了,最后奇袭武威得手。”
“还有这种事?”武圆衡惊讶之极,他挠了挠后脑勺道:“朝廷的文书中不是说陛下进驻武威是韦谔主动让出吗?怎么变成了雪夜偷袭?”
“韦谔主动让出?”王思雨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笑话,当时韦谔恨不得把我们全宰了,他会把武威让给我们吗?既然朝廷要这样写,我也无话可说,不过那一仗我们打得真是艰辛无比,可如果不是那样趁雪夜偷袭,我们的实力确实也拿不下武威。”
说话间,王思雨便来到了一个岗哨处,几十名士兵正在修复被暴风雪地吹倒地哨楼,“怎么样,这里的弟兄们都无恙吧!”
众士兵一齐回头,见竟是大帅来了,吓得众人纷纷半跪行礼,“参见大帅。”
一名队正又道:“回禀大帅问话,暴风雪刮倒哨楼里面地一名弟兄摔断了腿,已经送回碎叶疗伤去了,除此之外,再无人员伤亡。”
“没有伤亡就好。”王思雨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大食军那边可有情况,我是说你们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一句话提醒队正,他连忙点头道:“有!我们抓到了一名投降过来的拔汗那士兵,他也是名哨兵,趁暴雪摸到我们这里来投降。”
“哦?还有这种事。”王思雨大感兴趣,连忙问道:“这名投降地士兵在哪里,快带他来见我!”
队正连忙起身向远处的帐篷跑去,大声叫喊几声,片刻,两名士兵把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带了过来,从外表便可以看出是个突骑施人,他上前跪倒在地,用突厥语大声说着什么,一名懂突厥语的士兵翻译道:“这个人说,大食军的粮食出现了危机,他们每天只能吃一点点东西,又不准杀马,实在饿得不行了,大家就猜测是不是拔汗那出了事,他惦记家人,便趁风雪逃了出来,他说他不想打仗了。”
王思雨沉吟了片刻,对士兵道:“你问问他,在大食军中究竟有多少拔汗那人?”
士兵用突厥语问了几句,便回答道:“他说有四千多人,驻地离这里不远,大约四五里路,和他们驻扎在一起的还有石国人和史国人王思雨沉思不语。这个意外地发现使他知道大食人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大食主帅必然会厚此薄彼,从而让许多协从国的士兵都开始心生不满。如果这名士兵所说是实。这倒是一个分化敌军的机会,可是道路异常艰难,怎么样才能让其他拔汗那人知道这个消息呢?
他瞥一眼这名拔汗那士兵,又对翻译地士兵道:“你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回去替我传递消息。战争结束后我会赏他一千头羊和十匹马,你问他愿不愿意?”
士兵把大帅地话翻译给了拔汗那人,他的眼睛竟渐渐地亮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用翻译王思雨也知道他愿意了,便微微点了点,又细细地给此人说了几句,这才命人将他放了。拔汗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南走去,渐渐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
这时,武圆衡走过来道:“大帅,我以为光凭此人恐怕难以达到大帅想要的效果。我们应多派人抄写突厥语传书。告诉他们若立即投降者可以给粮食释放回家,若顽抗不化者将在碎叶银矿罚做二十年奴隶。我们把传书送到敌军的阵地上去,我想。这就像鸟儿经不起毒蛇诱惑一般,一定会有不少人乖乖地出来投降。”
王思雨连连点头,“你地建议很好,我这就回去命人抄写,只是该用什么法子把传书送到敌阵,要好好想一想。”
武圆衡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风向,微微一笑道:“大帅无须烦恼,我有一个好办法。”
入夜,两千名唐军将五百多个圆桶状的东西一排放在雪地上,每个圆桶高约一丈,唐军两人一组,两人一左一右将那圆桶挑起,另一人点燃了一根火棍,靠近圆桶的底部,轰!的一声轻响,下面竟燃起了一团火苗,火光中可以看见,竟是一个盛满了火油的辟火板盒子,而在盒子的下面有一个竹篾筐,里面放满了用突厥文和粟特文写的传书,随着火燃起,那些巨大地圆桶竟然慢慢升了起来,两名士兵一松竹篙,圆桶越升越高,最后升到二十丈高,在北风的吹拂下,带着竹篾筐里的传书向大食军的阵地飘飘悠悠而去,五百余孔明灯布满了天空,在高空中俨如夏季里的萤火虫群,显得格外地诡异、夺目。
在被唐军围困地狭长地带里有一座城池,叫裴罗将军城,这是碎叶地卫城,虽然是卫城,但城池并不小,可以驻军万人左右,加上原来的数千民户皆已搬空,裴罗将军城地甚至能容纳两三万军队,目前二万余呼罗珊军皆驻扎在城内,他们享受着粮食的充足供应,在城池外围,则是近三万埃及军和一万多突厥奴隶军,他们享受半饱地食物供给,而最外围的康国、安国、石国等协从国军约六万地位低下,装备差、战斗力也极弱,故待遇也是最差,他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而且最高统帅也下了严令,禁止杀马,违令者将被处以极刑。
不公平的待遇和饥饿折磨着协从国军的士气,再加上暴风雪后,绝大多数协从国官兵都认为突围无望,他们渐渐对前途变得绝望,恰好在这时,一只只从天而降的天灯带着打量唐军的传书来到了协从国军的阵地上,拔汗那爆发了起义、投降的宽大和顽抗的严厉处罚剧烈地冲击着每一个士兵的心,士气开始迅速瓦解,流言满天飞舞,到处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士兵,离军心的彻底崩溃仅仅只剩下一纸之隔,局势就象沸腾的火油,只需一颗微小的火星就能点爆大规模的投降浪潮,而此时,裴罗将军城内却静悄悄的,高大的城墙就仿佛用辟火板做成,丝毫感受不到外围的即将爆炸的火焰,就在这时,一只耐力持久的孔明灯飞进了裴罗将军城内,几名亲兵拿着唐军的传书,惊惧地飞跑进了正在开会的统帅室。^^,UC电子书,首發^^
砰!地一声巨响,阿兰狠狠地在桌上猛拍了一掌,他最心爱的叙利亚金壶也被震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壶底凹进去一大块,但他也顾不上了,他大声怒吼道:“立即派人去搜查,有胆敢藏匿文书者一律处死。现在就去。”
“是!”一名呼罗珊军团长大声答应,转身出去处置这个意外事件,旁边地默雅利见主帅震怒,连忙低声劝道:“将军。这件事不能草率处置。我担心会激起兵变。”
“那你让我怎么办?”阿兰猛地转头盯着他道:“难道让我安抚他们吗?我拿什么安抚,粮食只剩下五天,当然要优先保证战斗力强的军队,这些杂国军队本来就不忠心于哈里发,不用高压手段又能怎么办?”阿兰已经盛怒到了极点。
”将军请息怒。属下建议还是应允许他们杀马,以暂时解决粮食不足,然后待事态稍稍平息,再将他们和埃及军换防,让他们位于中间,以防止他们投敌。”
阿兰满脸怒气略略缓和,杀马是军中大忌,他一直坚决反对。但从现在的局势看来,想全部脱逃已是不可能,那么就索性让协从国军成为呼罗珊军的垫脚石,没有马更好,就让他们在后面拖住唐军。阿兰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好吧!我同意他们杀马解决粮食问题,但也不能一味安抚。须宽严相济才行,我刚才地命令不变。有胆敢藏匿文书者一律处死。”
命令完毕,阿兰十分疲惫地坐了下来,他从没想过会陷入今天这个困局,一场突来地暴风雪打乱了他的作战计划,阿兰梅赛因,这位曾随拉希德哈里发远征拜占庭、被誉为绿圆顶宫的守卫者的大食名将,将不得不面对极其严重的后果,十三万大军地生死存亡,至今为止,阿兰皆不认为自己犯下什么战略性的错误,是的,上天曾经给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但他无法攻下碎叶城,大食人对攻城从来都有先天的缺陷,无论是伍麦叶王朝还是阿拔斯王朝对攻城的软弱都是一脉相承,数百年间曾四次围困君士坦丁堡,四次皆攻城失败,所以碎叶的攻城失败也不是偶然,说到底是大食的决策层低估了攻打碎叶城地艰难程度,也低估了唐军对守城的坚韧,更低估了大唐倾尽举国之力打赢碎叶战役的决心,上天不会再给他两次机会,既然阿兰两个多月都无法拿下碎叶,那机会就自然转到了唐军的手中,这是天经地义的公平,一场有利于唐军地暴风雪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统帅室中十分寂静,几名高级将领都在等待统帅地下一步训话,阿兰似有所觉,他立刻从沉思中惊醒,摆了摆手道:“我们继续开会,下面商议一下从东路突破的可能。”
唐军地传书已经完全扰乱了协从国士兵军心,几乎每一个协从国的军营里都有人在公开谈论如何去投降唐军,军官们也各怀心事,根本不闻不问军营中越来越危险地气氛。
拔汗那协从军的大营内,一名哨兵正站在一块大石上,向上千名士兵大声宣讲,“我在大雪中几乎死去,幸得唐军所救,他们告诉我拔汗那已经发生了巨变,唐军从阿史不来城出兵,焚毁了大食人的军粮,歼灭了萨曼家族的走狗,我们的国王已经揭竿而起,正式和大食人分裂,投向了大唐,各位弟兄是否知道,当年我们归属大唐时,他们从不向我们征一文税,而大食人和萨曼家族却盘剥得我们家破人亡,强占我们牧场,还强迫我们放弃自己的信仰,这样的统治者我们还在为它卖命,弟兄们,听我的,我们向大唐投降,帮助我们的国王去。”
哨兵的话激起了无数士兵的共鸣,甚至许多军官也生出了强烈的投降意愿,连他们的国王都反叛大食了,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为大食人效命。
“呼罗珊人来了!”不知谁大喊一声,只见从营门口冲进一队杀气腾腾的军队,足有百人,皆铁甲铁盔,手执弯刀,一个个面目凶恶,众士兵都吓得脸色大变,纷纷后退,他们就像一群被欺压习惯的绵羊,从内心深处惧怕呼罗珊人这头恶狼。
为了收缴协从国军手中的传书,呼罗珊军队派出了十支巡查队,每队百人,这一队人正好查到了拔汗那军营。
“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想造反吗?”领头地呼罗珊军中队长大声吼骂,声如雷鸣。他一眼看见站在大石上宣讲的士兵,手一指道:“这个人就是造反份子,把他给我抓起来。”
立刻有十几名呼罗珊士兵向宣讲的士兵冲去,拔汗那士兵们胆怯地后退。他们还是缺乏反抗的勇气。那名士兵见呼罗珊人横冲直撞跑来,他心中愤怒之极,大声喝道:“弟兄们,你们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们真要任由呼罗珊人杀我吗?”
“给我杀了他!”呼罗珊人中队长恶狠狠地下达了杀人命令。
十几名呼罗珊人包围了大石。纷纷拔刀向他砍来,士兵见已无退路,他大吼一声,拔剑扑了下来,一剑刺穿了一名呼罗珊士兵地胸膛,但其他人地刀已经落在他的身上,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跑。士兵的鲜血终于点燃了拔汗那人心中的血性,他们绵羊般的胆怯消失了,被激怒地士兵们忽然呐喊一声,纷纷拔剑猛扑上来,围住一百多名呼罗珊人劈杀。营帐中的拔汗那士兵也冲了出来。四千人仿佛愤怒的浪潮,迅速将百余名呼罗珊人吞没了。
“杀出去。投降大唐!”拔汗那人的吼声传遍了整个协从国军驻地,无数拔汗那士兵争先恐后向北方逃去。最后连他们的军团长也脱去大食军服,混进士兵之中一齐北逃。
拔汗那人的造反就是点燃沸油的火星,他们激发的从众效应是无法估量地,整个外围阵地全部失控,茫茫的雪原上只见密密麻麻的黑点在没命奔逃,向北、向东或者向南,对战争的厌倦、对前途的绝望,以及难以忍受地饥饿驱使着他们杀死了呼罗珊巡查兵,成批成群,大规模地投向唐军,自发而没有任何人组织,当允许杀马地命令传达到外围营地时,营地里早已经空空荡荡,六万协从国军只剩下四五千跑不动的老弱残军和受伤地士兵。
协从国军的集体叛逃彻底改变了战局,当天晚上,唐军从三面大举压上,五百余架缴获地重型投石机在骆驼的牵引下从南面慢慢靠近了裴罗将军城,成千上万的大食火油弹向敌军阵地倾泻而去,整个裴罗将军城、整个大食军阵地成为一片火海,使那里变成了人间地狱,惨叫声、焦臭味弥漫在大食军上空,三万多士兵被暴烈的希腊火活活烧死,冲出来投降之人不计其数,副将默雅利也投降了唐军。
但大食军统帅阿兰率领二万呼罗珊骑兵从东面突围,遭到六万北庭唐军的拦截,随即王思雨率军从后面包抄,断绝了呼罗珊军所有的逃路,两军兵力悬殊,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这支最后的呼罗珊骑兵全部被唐军歼灭,统帅阿兰梅赛因在绝望中自杀。
自此,碎叶战役终于以唐军全胜落幕,这次战役从葛逻禄人南下算起,到次年的十一月底结束,历经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两国皆倾尽了举国之力,大食军先后动员三十万人参战,国库罄尽,而大唐也调动近二十万大军、近百万汉人及西域各国的民夫,调拨粮食一千万石、钱四百万贯,最后的结果是大食军全部被歼灭,投降者超过十万,葛逻禄人全族灭亡。
这次战役的影响是极其深刻,标志着大唐和大食两国在葱岭以西的战略上攻守互换,唐军占据了上风,拔汗那和石国先后投向大唐,大唐的势力推进到了药杀河流域,包括怛罗斯在内的近百座城池被唐军占领,大食举国震动,惶恐之极,哈里发拉希德紧急调八万最精锐的近卫军增援撒马尔罕,并取消了十年前与拜占庭签署的不平等条约,与拜占庭达成了和解,使得驻扎在叙利亚和亚美尼亚的军队得以南下,而此时大唐的国力也疲惫不堪,无力再进行西征,再加上吐火罗还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回纥人狼心不死,大唐皇帝张焕便下令唐军止步于药杀河,暂不西进,至此,大唐取得了碎叶战役的全面胜利。
但就在这时,回纥却发生了惊天的异变!续,uctxt,)
第三十八章 回纥惊变(上)
十一月的几场雪缓和了漠北的局势,黠戛斯人并没有强攻翰耳朵八里,他们象征性的进攻了几回,便在回纥大军的返回前调头北上了,盛怒之下,忠贞可汗派大军追击黠戛斯人,但突来的暴雪却拦住了忠贞可汗的复仇之路,黠戛斯人回到了他们阔别已久的故土。
十二月初,唐军在碎叶大胜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翰耳朵八里,忠贞可汗就仿佛一觉睡醒,他这才想起已被他遗忘了二个多月的大唐公主,大唐公主依然还在哈林城,云英待嫁,忠贞可汗有些急不可耐了,大唐公主的美丑已经不重要,就算她丑若嫫母,他也一样会将她迎入自己的王宫,奉她为国母,这就是裸的利益趋势,碎叶的大胜已经在大唐公主身上绕上了太多的耀眼光环,十二月四日,由五百多人组成了回纥迎亲队抵达了哈林小城。
哈林城外,送婚副使礼部郎中林圆礼拱手向前来迎婚的次相药罗葛灵笑道:“这一次,次相可睡得着觉,吃得下饭了吧!”
药罗葛灵确实是明显的意气风发,碎叶大胜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政治获利,亲大食的粟特人沉默了,叫嚣日盛的回纥军方哑了,摩尼教也一改往昔的传统,开始闭口不谈政治,只有亲唐派人长出一口闷气,纷纷要求忠贞可汗取消双可敦,立即迎娶大唐公主为回纥唯一的可敦,作为亲唐派的首领,药罗葛灵怎能不容光焕发,信心百倍。
他急忙翻身下马,向林圆礼回礼表示谢意,他随即向两旁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问道:“裴使君呢?怎么不见他人?”
“裴使君略有感恙,不便前来迎接,请次相见谅。”
“原来如此。”送婚迎婚是两国间的大事,仅仅是副使出面是不行。药罗葛灵沉吟一下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城外驻扎一夜,但愿明日裴使君能尽早康复。”
事实上,裴明远没有半点感恙,他之所以不出迎药罗葛灵是他刚刚收到了大唐皇帝的一封紧急手谕,这封手谕就平躺在他面前的桌上。手谕是分次发鸽信到九原后,由那里的驿使随后派快马送来,手谕中的内容令裴明远十分吃惊,张焕已收到密报,回纥国内的反唐派正在密谋一次重大阴谋,他命裴明远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插手回纥可能的内乱,但要保护好公主,若回纥出现异变。无论如何要将公主带回国。
看完这份手谕,裴明远久久沉默不语,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个阴谋本身。而是皇上对可能发生事件地态度,他竟然是听之任之发展,也就是说,皇上明明知道回纥的反唐派要进行一次不利于大唐的阴谋,却不加干涉,甚至还有推波助澜之嫌,不可思议啊!皇上究竟走的是那一步棋?
但迷惑良久之后,裴明远终于有些悟到皇上的深意,看来他的下一个战略目标。显然就是回纥了,随着裴明远悟通这一点,后面所有地疑惑都迎刃而解,碎叶战役中回纥人所表现的趁火打劫之势着实让人捏了把冷汗,若不是皇上早布下了黠戛斯这步暗棋,这次碎叶究竟战役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但这步棋只能用一次,若下一次再爆发吐火罗战役或撒马尔罕战役,回纥人又跳出来趁火打劫。还会有什么办法将它逼回去呢?回纥永远是一头吃不饱的饿狼,只有彻底的干掉它,或者将它打得再无力嚣张,才能不再被其胁迫,而碎叶战役结束,大唐与大食之间在短期内不会再爆发战争,这就给解决回纥问题提供了契机。
裴明远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目光中充满了对张焕苦心的理解,纵观汉人历史。从秦汉的匈奴之患。到两晋的五胡乱华,再到隋唐的突厥南侵。北方游牧民族始终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不知后世还有没有新地游牧民族出现,为了不让北方草原民族威胁到汉人子孙后代的生存,他们这一代人有责任彻底肃清北方之患。
“使君。公主来了。”门外侍卫地禀报打断了裴明远地思路。他连忙回身收起桌上地手谕。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她知道。
“请她进来。”
门推开了。韩国公主李素走了进来。回纥正式派来迎亲使地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也就是说她终将嫁进那座金黄得刺眼地宫殿。李素没有半点即将成为新娘地羞涩和喜悦。她地目光中带着一丝隐隐忧伤。进了裴明远地书房。她迅速将这抹忧伤隐藏起来。换成一种极为平淡地神色。
“听说你感恙了。我特来探望。”
“已经不碍事了。”裴明远轻轻一摆手。“公主请坐。”
李素在裴明远对面盈盈坐下。她打开手中拎着地布袋。从里面取出厚厚地一叠书。推给了他。低低叹了口气道:“裴使君。这些书都还给你。”
“你都看完了吗?或是再想借几本新书。”裴明远微微笑道。
李素摇了摇头,平静的表情已经无法维持了,心中涌起的无限哀伤终于使她眼中露出了黯然之色,她依然在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内心的软弱,尤其是她对面的这个儒雅俊朗的男子,
“不了,借了也无法还你,就不借了。”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低微,几乎听不见,眼帘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裴明远听出了她语气中地异常,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也暗暗叹息,数月的相处,他们从陌生到熟悉,从君臣到朋友,从刚开始时惊叹于这个美丽女子心中充满了对大唐的热爱,到他慢慢也感觉到她其实也有一颗渴望被疼爱、被呵护的平常心,从她总是刻意来自己这里借书还书,裴明远似乎体会到了一丝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很希望这桩婚姻失败,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感觉自己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送婚使。
他默默地将书又推了回去,“我的书都会留给你,将来你总有回来探亲的一天,那时再还我吧!”
她突然变了脸色,眼中平静的神色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几近绝望的目光。她呆呆地望着裴明远,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说出什么,她地眼睛开始朦胧了,罩上了一层冰莹地水晶似地东西,长长地睫毛接连动了几下。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他吗?”她终于发出了这句短短的问话,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再也说不出第二句。
“我裴明远的头忽然低下了,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歉疚。这种歉疚既是对无力帮助公主摆脱痛苦地歉疚,也是对自己两年前因难产而去世的亡妻的忏悔,他感到自己对妻子的忠诚正一点点被磨去。这种交织的歉疚感几乎使他胸膛爆炸了。
“你或许不用嫁给他。”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皇上的绝密手谕,他猛地扭过投去,大声道:“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去吧!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糟。”
他紧紧咬住嘴唇,把嘴唇咬得发白,就像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一样,但他的心中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何尝又愿意美丽的公主嫁给那个粗鲁地男人呢?
李素的眼睛睁大了,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就仿佛即将沉入深渊地刹那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板,她的眼睛渐渐亮了,痛苦的泪水变成了激动的泪花,李素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慢慢站了起来,她走门口,忽然又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唯一能让她依靠的男子,她体会到了他内心对自己的关怀。
“谢谢你!”李素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了,裴明远默默地凝视着她美丽的背影。一直到她走远,消失不见,他又忽然取出皇上地手谕,一遍一遍地读着,回纥人的阴谋,那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阴谋总是在夜里产生,无论是在长安、巴格达还是在翰耳朵八里,这条定律几乎都适用,漠北冬夜的寒流使翰耳朵八里的大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也没有什么巡逻的士兵。除了在王宫前有几百名侍卫之外,整个城池就仿佛死一般寂静。
在翰耳朵八里的城西有一座占地宽广的大宅。皆是用巨石砌成,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座宏伟的小城堡,这里就是回纥相国颉干迦斯的宅子。
颉干迦斯曾掌控回纥最高军权,在拓跋千里地叛乱中,是他率领军队与叛军激战,夺回翰耳朵八里,为忠贞可汗重新即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也由此从武转文,出任回纥相国,尽管他已是一名文官,但他在军队中依然享有极高的威望,回纥的十五名万夫长,有十名都曾是他的手下,因此他同时也是回纥军方势力的代表,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可以说他就是回纥的第二号人物。
这几天,他和粟特人、摩尼教人一样的沉默了,沉默来自唐军在碎叶的大胜,尽管颉干迦斯对大食人的失败没有感到什么痛心疾首,但唐军地胜利却再一次狠狠刺激了他地神经,让他想起了当年安西之战的耻辱,他率十万大军南下北庭,可最后却靠可汗对张焕地乞求才回到漠北,这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耻辱,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与唐军再次决战,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能率大军饮马中原,将大唐的财富和女人统统掠回草原。
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当岁月快湮没他的梦想时,机会却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准确地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一生中最疯狂的诱惑。
房间里十分安静,火炉烧得很旺,铁架上一壶奶茶咕噜噜地翻滚着,颉干迦斯一边给火炉里添柴,一边默默地听着贵客给他分析眼前的形势。
“相国,回纥九部中,除仆固和阿布思略略偏向大唐外,其余浑、拔曳固、同罗、思结和契都主张向南发展,主张夺取北庭和安西,这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你也必然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另外,控制我们回纥财源的粟特人更是强烈反唐,主张与大食结盟,他们对可汗放弃进攻北庭一事十分不满,我得到的确切消息,现在粟特人都认为就是因为可汗的背叛才导致大食在碎叶的惨败,至于摩尼教本身就源于波斯,与黑衣大食同宗同源,又有我这个国师对你的忠心拥护,你不用担心回纥舆论对你不满,摩尼教用神喻来替你解决继位的合法性。”
坐在颉干迦斯对面侃侃而谈的贵客自然就是回纥国师苏尔曼了,在碎叶战役结束之前,他便接到了哈里发的秘密任务,推翻现在的忠贞可汗,重立一个亲大食的回纥新可汗,为此他在回纥贵族中找了很久,前登利可汗的子嗣都被杀绝了,其他的年轻贵族要么是软弱无能,要么就是不被军方认可,而想推翻忠贞可汗的最关键就是必须得到军方的绝对支持,苏尔曼寻找了很久,既是铁杆反唐派,又能得到军方绝对支持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相国颉干迦斯,经过几次试探,包括和他儿子密谈,苏尔曼已经发现了颉干迦斯隐藏在忠心背后的真面目,这其实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欲者。
于是,无须再转弯抹角,无须再遮遮掩掩,苏尔曼直接说出了大食哈里发的想法,推翻忠贞可汗,拥护颉干迦斯为回纥新可汗,苏尔曼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眼色,他见颉干迦斯默默无语,更没有跳起来指责自己大逆不道,知道他其实已经心动了,只不过他需要一个更加光面堂皇的借口罢了。
“相国也看到了,贺禄莫达干确实是一个左右摇摆的两头鸟,两国对峙时他想立双可敦,唐军在碎叶获胜,他又立刻要娶大唐公主,说得难听一点,这种人看似左右逢源,实际上却是一个没有雄心伟志,无法带领回纥走向强盛的小人,真正的大英雄应是相国这种坚持自己原则,一心向外扩张疆土的铁腕者,相国不要再有什么疑虑了,相国继位是大势所趋,符合回纥的根本利益,必然会获得广泛的支持。”
颉干迦斯微微叹了一口,“可汗对我不薄,我又于心何忍?”
苏尔曼暗暗冷笑了一声,当年登利可汗对他同样不薄,他怎么就忍心杀之而投新主呢!现在居然又想立牌坊,其卑鄙厚颜,当真让人佩服,虽然心中瞧不起此人,但苏尔曼却不得不替他找一块遮羞之布。
“相国错了,他几时待相国不薄过,相国莫要以为他任命你为相国就是感恩戴德,就是不薄,不是这样,他的真实用意是用明升暗降之法夺取了相国的军权,相国想一想,当年他父亲顿莫贺达干就是从相国夺取了可汗之位,前车之鉴不远,他怎么可能再相信你?”
苏尔曼的鼓动终于打动了颉干迦斯,他心中的野心渐渐地苏醒了,沉吟良久,他缓缓说道:“贺禄莫达干没有大的过错,我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你要把这件事做圆满了。”
苏尔曼阴险地笑了,“你放心,我早已有了完美的计划。”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三十九章 回纥惊变(下)
规模宏大的迎婚仪式在翰耳朵八里郊外的草原上举行,尽管天寒地冻,但回纥人的热情却犹如春天到来,四万回纥民众自发来到草原上观看这一规模空前的盛况,在数百顷的空地上早已扎下了近千顶帐篷,大多是来自回纥九部的贵族和他们的部分族人,而二万余骑兵在场地周围维持秩序。
迎婚仪式就相当于现在的订婚仪式,尽管婚礼后才能同房,但迎婚仪式后名份已订,如果没有什么重大理由,比如战争或者当事者身亡,大唐公主将铁定成为忠贞可汗的妻子。
帐篷群中格外热闹,上名侍卫和仆从流水线似的宰羊煮羊,又将一盘盘粟特商人从西方带来的水果和美酒端进迎婚主帐,大帐里已经布置的金碧辉煌,地上铺着绣满金丝银线的地盘,四周挂满了来自撒马尔罕的幔帐,随处可见金光闪闪的器皿,两把镶满宝石的金背靠椅放在正中,还有一张极为宽大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喷香的羊肉和果蔬酒浆,考虑到大唐公主可能的感受,在大帐的四角又放了几只巨大的中原瓷瓶。
另外在大帐的另一侧则堆满了事先送来的陪嫁礼物,有各种书籍、上好的绸缎、成箱钱币还有大唐各地的特产,当然,这里只是极少的一部分,算是公主给未来夫君的私人礼物,真正的大唐嫁妆将在一年之内陆续送来,三十万石粮食、二万匹绢、二十万贯钱,三百余名能工巧匠,以示大唐对两国联姻的重视。
此刻,大帐之内除了送食物的仆从外,就是正在布置的几个摩尼教教徒了,摩尼教是回纥的国教,在迎婚仪式上也要体现出摩尼教的影响,那就是火的存在,燃烧着圣火的金火盆。印有圣火图案的幔帐和地毯等等。
大帐里三个摩尼教徒正紧张的忙碌着,两人正在挂一幅幔帐,而另一人则在铺整地毯,铺整地地毯紧靠着公主的礼物,铺地毯的摩尼教徒目光落在了一只青瓷酒壶上,它摆在金盘之上。旁边配有两只杯子,酒壶已盛满美酒,等会儿公主将亲自给忠贞可汗敬酒。
教徒悄悄地向后瞥了一眼,其他两名教众正站在高凳上安装帐幔,长长的印着圣火的帐幔垂下,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从帽子里取出一只纸包,迅疾地打开了酒壶地盖子
天色已渐渐地昏到了黄昏时分,离主帐约百步外。数百名回纥贵族、官员、高级将领、粟特大商人、摩尼教大主教等等正簇拥着衣着光鲜的忠贞可汗翘首引盼大唐公主的到来。
在他左面站着国师苏尔曼,他一边谈笑风生地和右杀将军聊天,但目光却不时瞥向主帐。三名摩尼教徒已经布置完出来了,走在最后一人与苏尔曼目光一触,苏尔曼会意地笑了,他回头找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颉干迦斯,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天色渐暗了,迎接公主的队伍还是没有消息,许多耐不住性子的百姓纷纷回城,忠贞可汗也有些不耐烦了,他回头令道:“快派人去看一看。早该到的队伍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几名贵族忽然指着远方叫喊起来,只见昏黄的天边终于出现了大队人马,草原上欢迎的号角齐鸣,大唐公主即将抵达典礼现场,忠贞可汗大喜,笑呵呵迎了上去。
马车内李素心情复杂地望着越来越近地帐篷群。只见大群回纥贵族向这边走来。为首之人似乎就是忠贞可汗。她地心渐渐沉重起来。裴明远口口声声说她有机会不用嫁给此人。但现在这机会似乎越来越远了。李素偷偷地看了一眼在她不远处地裴明远。见他表情凝重。李素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拉上了车帘。
裴明远也同样地忧心忡忡。尽管陛下告诉他回纥人会有阴谋。可这个阴谋会出现在哪一个环节。用什么样地手法。会有什么后果。他都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跟着这个未知地阴谋共舞。但他又肩负保证公主安全地重责。巨大地压力使他脸上露不出一丝笑容。他曾经想到用侍女冒充公主。可那样又会将大唐地尊严丢尽。是极为愚蠢地做法。偏偏陛下旨意在先。他又不能和药罗葛灵商量脱身之计。他唯一想到地办法就是让公主天黑后再赶到仪式会场。这样。仪式只能推迟到明天举行。一个晚上或许就真会发生什么。
激昂地号角声在草原上回荡。大队回纥骑兵迎了上前。旌旗招展。在寒风中猎猎飞扬。回纥相国颉干迦斯大笑着向裴明远迎了上来。用熟练地汉语道:“裴使君一路辛苦了。”
裴明远连忙拱手笑道:“大相亲自来迎。明远实在不敢当。不过公主确实有些疲惫了。能否让她休息片刻?”
“裴使君放心。这个我家可汗早已考虑周全。”颉干迦斯一指远方地帐篷笑道:“现在还是晚上。公主不妨好好休息一夜。养足精神到明早再举行迎婚仪式。”
裴明远微微点头。“那就一切有劳大相了。”
此刻忠贞可汗已经到了公主的车驾前,他躬身行一礼笑道:“本汗即将和公主成为一家人,希望公主能喜欢草原,能成为唐回两家的世代友好的桥梁。”
半晌,李素才在马车内缓缓答道:“我从大唐带来了许多书籍,这些都是先进的唐文化,希望可汗在闲暇时多多阅读,把它们教授给自己的臣民,我大唐还会有许多绘画、建筑、陶瓷等能工巧匠将来回纥,也希望他们的到来能给回纥人民的生活带来新地气息,至于唐回两家的关系,只要回纥能真把大唐当做自己的亲人,不受外人挑拨,不要起非分之想,大唐就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之邦。”
“公主深明大义,本汗受教了,现在时辰已晚,请公主别帐歇息,明早再正式举行迎婚仪式。本汗希望看到一个充满笑容与生机活力的公主。”
“好吧!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去休息。”
马车调了个方向,向给公主休息而指定的大帐驶去,一千五百名护卫士兵则驻扎在两里东面的之外,只有数十人护卫在公主的马车左右,忠贞可汗望着她地马车消失。不由有些沮丧,他本想晚上和公主好好聊一聊,但眼前地情形,公主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大唐公主地营帐离主帐约有两里,也就是在数千顶营帐的最东面,远方就是茫茫地草原,除了唐军的一千五百骑兵,回纥军没有驻扎,据说这是回纥相国颉干迦斯所安排。理由是要考虑到公主地一千多骑兵护卫,不能让他们靠近大汗营帐太近,但这种安排却让裴明远感到颇为奇怪。如果发生什么事,公主逃走将非常容易,裴明远感觉到这个安排恐怕隐藏着什么目地。
“裴使君!”一名士兵飞奔而来,驰到他面前施礼道:“李都尉有要事向你禀报,请使君速去。”
裴明远心中一惊,他急忙催马赶至唐军的临时驻扎之营,刚进大营,都尉李仲羽便快步迎了上来,急声道:“裴使君。我刚刚得斥候报道,一支三万人的回纥军出现在北方二十里外,另一支四万大军也出现在南方,从哈林城边驰过,正缓缓朝这边而来。”
裴明远慢慢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是回纥军方要作乱了,不管即将发生的阴谋是否成功,军队都将控制局面。把公主安排在最东面,必然是想先对公主和唐军下手,然后在混乱中杀死回纥可汗,栽赃给公主。
颉干迦斯。裴明远已经能肯定,一定就是此人主谋了,只有他才能控制军队,才能控制整个回纥的局势。
想到这,他立即对李仲羽道:“你立即率一队骑兵护卫公主先走,到东面去等我。如果天亮我还未赶来。你们就先回大唐,事情紧急。你们立即准备,公主那边我去劝她。”
说罢,他转身向帐外走去,裴明远快步来到公主的大帐前,几名女侍卫站在帐门处,他上前道:“请转告公主,我有急事见她。”
“公主已经休息了,裴使君有什么话请明天再说吧!”两名女侍卫冷冷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裴明远按耐住心中的怒火,再一次道:“我再给你们说一次,事情非常紧急,事关公主今晚地生命安危,你们立刻去给我禀报。”
“是裴使君吗?”大帐里传来了李素的声音,“请他进来吧!”
两名侍女无奈,只得拉开了帐帘,裴明远一躬身,走进了大帐,李素还没有休息,她刚刚沐浴完毕,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宫裙,长长地头发披在肩上,两名侍女正在替她梳头,大帐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
“裴使君,可是你说的事情发生了?”李素转过头,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清秀绝伦,一双美眸异常明亮。
裴明远点了点头,“请公主立即收拾物品,马上就走,越快越好!”
“那裴使君呢?”李素注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是不是你也和我一起走?”
“不!我不能走,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我必须坐镇这里,否则会危及到公主的生命安全。”
李素站了起来,她慢慢走到裴明远面前,深深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必须告诉我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否则我决不会走。”
裴明远从她明亮的眼睛里读到一种从未见过的坚决,不容他找出任何借口,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们地斥候已经发现有大队回纥骑兵正向这边逼近,恐怕今晚回纥要发生兵变,所以请公主立即离开。”
“你们早已经知道了,是吧!”
“你们只收拾一些随身的物品,其余都不要带了。”裴明远没有回答李素的问话,他转身吩咐两名侍女,“你们还不快收拾,不要站在那里发愣。”
两名侍女瞥了公主一眼,见她没有表态,还是没有动,李素呆呆地望着裴明远,自己走了。那所有的风险都将由他来承担了,她忽然明白了裴明远的真正用意,他不肯走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脱此难,忽然间,百般滋味在李素心中涌起,她默默地回头向侍女点了点头。两名侍女立刻转身收拾去了。
“你会死吗?”李素在裴明远即将离开大帐之际忽然问道。
裴明远站住了,他站立了半响,才淡淡道:“我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死,这是我的职责,公主殿下!”说完,他直接离开李素的营帐,走到营帐外面,他抬头望着漫天星斗。长长地吐了一口白气,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长安地女儿,那是他唯一地骨肉。今年只有五岁,如果自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裴莹应该会替自己养大她。
这时,李仲羽率领一队五百人的骑兵队缓缓驶来,队伍中有公主的马车,“裴使君,公主殿下收拾好了吗?”
“我收拾好了。”帐帘一挑,李素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她已穿上一件皮裘。高高的帽领遮住了她的脸,几名侍女拿着十几只包裹跟在后面,士兵将车门打开,李素没有和裴明远说什么,她直接钻进了马车,侍女也跟着进去,士兵将车门关上,李仲羽向裴明远一抱拳道:“请裴使君保重,我们先走一步。”
“李将军也一路当心。”
马车缓缓启动了。在马蹄声中向东而去,这时车帘忽然拉开了,露出了李素俏丽的脸庞,她呆呆地望着裴明远,慢慢举起手,向他轻轻挥动,目光中充满了无尽地依恋。
裴明远笑了,他抱拳向她拱拱手,低声道:“公主。你一定能平安回到大唐。”
马车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之中,裴明远一颗心终于落下。他回头向迎婚地主帐望去,注视着那座映照在火光中地巨大穹顶,不知道那里今晚会发生着什么事。
忠贞可汗此刻就呆在主帐之中,原定今晚的盛宴也被他临时取消了,他地心情着实不好,一个人呆在大帐里喝着闷酒,他并不愚笨,他能体会到公主对他的冷淡,如果再早一个月,他不会在意这种冷淡,或许会把它当做公主不愿北嫁的小女人心思,但现在公主这种冷淡却刺痛了他的自尊,她说地那些话,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感到的却是大唐地傲慢,大唐在碎叶击败了大食人,称雄于西域,当然会看不起他的示好,忠贞可汗的拳头渐渐捏紧,将一只金杯捏成一团,难道回纥就永远是大唐的附庸吗?
“可汗,国师求见。”门口一名士兵禀报道。
“让他进来吧!”忠贞可汗将手中捏瘪的金杯随手扔在一旁,拎起酒壶直接向嘴里猛灌了几大口。
“可汗似乎心情不好啊!”苏尔曼已经走进了营帐,他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大唐公主的送的礼物,仍然堆放在那里,那壶酒也没有被动过,离忠贞可汗的座位仅五尺,他满脸笑容地坐下,关切地问道:“可汗即将大婚,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心情变得这般糟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那个公主实在是傲慢,我真受不了她。”忠贞可汗酒喝多了,舌头开始有些打卷,他红着眼瞥了苏尔曼一眼,“来!你也喝一杯。”他向手边找了一圈,可酒杯却没有,他正要叫人去拿,苏尔曼却伸手将旁边那只金盘端了过来,笑道:“不用了,这里就有。”
他取过两只杯子,将金盘随手放在一旁,又拎过忠贞可汗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他端起酒杯笑道“不管她再怎么傲慢,但她总归是可汗地女人,等进了可汗的后宫,到那时可汗再关上门好好收拾她也不迟。”
忠贞可汗将手中酒一口喝掉,叹口气道:“一个女人我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我担心大唐将越来越强势,回纥只能躲在其羽翼之下,百年后,说不定回纥就将成为它的附庸,我是为这个而烦恼。”
“可汗的担心也是有道理,其实不止是可汗,老可汗在世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制定了西进的国策。但葛逻禄人却成为绊脚石,现在葛逻禄人已经消失,可唐军又占领了伊丽河流域,从他们修伊丽城来看,唐军显然是打算与回纥争夺夷播海,既然如此。可汗为何不和大食联手呢?”
苏尔曼一边说,一边拎起了金盘上的瓷壶给忠贞可汗倒了一杯酒,这一瞬间,他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以发现冷意,却笑着继续道:“不知可汗有没有想到,只要吐火罗还在大食人手中,唐军就不敢全面西进,所以我敢断言,大唐与大食在几年后必然还有一战。可汗难道不想一想自己在这场战役中该扮个什么样的角色吗?”
这时,忠贞可汗已经端起了酒杯,听了苏尔曼的话。酒杯却又停在半空中,他迟疑着问道:“你是说我与大食联手吗?”苏尔曼点了点头,他也端起了酒杯,“不错,大食人需要一个能在东方钳制大唐的盟友,吐蕃显然不符合条件,那只有我们回纥了,这样一来,夷播海、伊丽河流域甚至碎叶。大食都会交给回纥,然后再图安西和北庭,到那时天可汗地称号应该是归可汗您才对。”
天可汗!忠贞可汗喃喃地念了两遍,猛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向桌上一顿,“不错,这次本来我们是有机会,就怪该死的黠戛斯人,开春我首先就要剿灭他们。把黠戛斯人杀得一个不留。”
“好了,我就不打搅可汗休息了。”苏尔曼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帐门口,他又回头瞥了一眼,忽然,忠贞可汗脸色大变,他猛地掐住脖子,直瞪瞪地盯着苏尔曼,手颤抖着指住他。他已经从苏尔曼地眼中看出了一丝冷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但这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可汗,你怎么了。”苏尔曼冲了过来,他抱着忠贞可汗大声叫喊,“来人,快来人!”
从大帐外面抢进来几十名侍卫,颉干迦斯也带人冲进来,他见可汗已经不行了,猛地拔刀指着苏尔曼大吼,“你说,倒地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苏尔曼举着手紧张地答道:“可汗在喝酒,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他眼一扫,忽然指着酒壶喊道:“就是这个酒壶,可汗喝了它里面的酒,就倒下了。”
颉干迦斯一把将酒壶拎起,看了看道:“这是大唐公主献给可汗的酒,怎么会有毒。”
“来人!”他回头大喊,“牵一只狗来。”
片刻,一名侍卫牵来一条狗,颉干迦斯摁住它的头,将酒灌进它的口中,很快狗挣扎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该死的大唐人,竟敢害我家可汗。”颉干迦斯狠狠将酒壶摔在地上,“马上去调兵,把大唐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这时整个军营已经沸腾起来,无数士兵拿刀向公主驻营这边冲来,就在裴明远刚刚听到异动冲出帐之时,数十匹战马冲了过来,药罗葛灵在马上大喊,“你们快逃,回纥发生内乱,颉干迦斯派人杀你们来了,你们快向东面逃,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离境!”
裴明远早有准备,他立即翻身上马,向药罗葛灵高声道:“我们也得到消息,有近八万回纥大军正向翰耳朵八里开来,这一定是颉干迦斯要夺可汗之位了。”
喊罢,他纵马向东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药罗葛灵愣了半天也没有说话,他忽然狠狠地抽了一鞭战马,向东北方向狂奔而去。大治五年十二月,在回纥迎接大唐公主地当晚,回纥忠贞可汗突然暴毙而亡,苏尔曼和颉干迦斯将可汗之死栽赃给了大唐公主,激起了回纥军方与粟特人地强烈愤怒,他们纷纷要求追杀大唐公主和使者,药罗葛灵见事态危急,率本族人保护大唐公主一行逃离了回纥,随即回纥军方、粟特人、摩尼教一致拥立颉干迦斯为新可汗,就在颉干迦斯即位地当天,他正式宣布废除与大唐的联姻,同时宣布回纥视大唐为敌,废除与大唐签订地一切友好条约,他本人则迎娶大食公主为可敦,并派人去巴格达与大食正式结盟,翰耳朵八里的剧变就意味着回纥正式投靠大食。
(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第四十章 视察工坊
长安一月下雪的日子比往年都多,几乎每天都有飘飘扬扬的小雪,也不密集,粉末般的雪花飞舞在空中,落在地上,积起了薄薄的雪层。
上圆节过后第三天,几辆由千余羽林军护卫的马车离开长安城,向东面的新丰县而去,马车经过一处田埂时,不远处一阵笑语传来,一辆马车的车帘拉开了,李琪好奇地望着远方的景色。
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冬麦田,一条渭河的支流,从冬麦田中穿过,河两岸随处可见高大的水车,这时天又开始下雪了,梅花般的雪花在空中飞扬,很快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雪雾,远方的景色变得不清晰起来,离官道不远处十几个修建水渠农民正坐在一架水车前休息,他们谈笑风声,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落在他们身旁的麦田里,他们非但不恼,反而兴致更加高涨了。
李琪伸出手,感受车窗外晶莹飘舞的雪花,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随即融化,冰凉凉的感觉使他笑了起来。
“殿下在笑什么?”和他坐在一辆车上的师傅李泌放下手中书,凑在车窗前笑着问他道。
“咱们路过长安城内时,满耳听到的都是对不停下雪的抱怨,商人们抱怨道路泥泞难行,抱怨天总不肯放晴,影响他们的生意,可出了城来到田间,听到的却是农民对雪花的赞美,我就在想,老天爷该听谁的,究竟是工商重要,还是农桑重要。”
李琪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从今年起,他就不再住后宫,搬到了十王宅的雍王府,每天和百官一样上朝。不过他是去位于东宫的弘文馆读书,每天功课结束后去宫中向母亲请安,随即又回到自己的王府中,自从去年的爬树事件后,张焕对儿子的成长教育开始异常重视,每隔两三天他就会选一些事关民生奏折,抄成副本命人给他送去,让儿子在奏折上发表自己的意见,有时他出外视察,也一定会把儿子也带上。让他在闭门读书之余,也能了解窗外之事,今天张焕去新丰县视察一家纺织工坊,就特地将儿子带在身边。
李泌见李琪说话颇有趣,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推给老天,他笑了笑便道:“这不是孰重孰轻地问题。民以食为天,这农桑自然就是天,而国以财为富,这工商就是地了,也可谓之阴阳,农桑为阳、工商为阴。520若阴盛阳衰,人人都去从商赚钱,朝廷就要鼓励耕织,加税抑商;
可若阳盛阴衰,又会影响朝廷财政,所以朝廷又要适当放宽税赋,调动起工商的积极性,当然阴阳协调为最好。你看你父皇就是这样做的,十天前带你去视察水利,在田间地头和农民面谈,而今天又带你去视察纺织工坊,这就是二者协调。所以执政者的关键不在做什么大事。而在于能不断地对现有的各项律法进行微调,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使大唐能够迅速恢复国力,你明白吗?”
李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前天看了一本折子,是户部房侍郎所上,说自从前几年中原推广棉花种植以来,原料充足,朝廷开始鼓励关中、河东两地的商人开办大工坊,结果大量的庄园佃农进城做工,庄园出现了工荒,很多庄园的田地开始荒芜了,关中和河东不少地方都出现庄园抛售土地、或者降低租赋的情况,历史上闻所未闻,百年来一直困扰大唐的土地兼并问题竟然出现了解决地契机,我就很感慨,看来兴工商也并非没有好处。”
李泌微微地笑了,“这其实是你父皇和几个相国深思熟虑的结果,几年前先是严格实行废奴令,查抄了十几家抗拒废奴的权贵,甚至连郭子仪家也被处罚五万贯,没收八万顷赏田,然后在江淮、江南、巴蜀大量授田,以那里的高产来保障大唐的粮食供给,又在碎叶大量开采银矿,实行税制变革,以钱代租庸,逼迫各家的富余人口流向工商,从而使工商振兴,这样一来,百姓不种田也有饭吃,就有了另一条活路,谁还愿意做佃农被人盘剥呢?没有了种地的多余人口,兼并土地也就失去了意义,每年还要交白白交一笔土地超额税,所以这两年土地兼并之事鲜有听闻,也就是这个原因。”
李琪沉吟一下,又问道:“现在是人口少地缘故,如果将来人口达到开圆鼎盛之时的八百万户,甚至更多,种粮的土地不够养活国人,那时又会不会土地兼并之风重起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会有比稻麦产量更高的粮食,就像棉花,若不是从埃及学到种棉和纺织技术,白叠布的价格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便宜,再者,葱岭以西土地辽阔,人口增加可以向西方移民,这就是你父皇用举国之力打碎叶战争的真正原因,不仅仅是碎叶地银矿事关大唐战略利益,更重要是保住西域的疆域,为将来解决国内矛盾提供一条途径。”
师傅的循循善诱使李琪的思路进一步被拓宽了,他望着车窗外疾飞的雪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中午,车队抵达了新丰县,新丰县令早得到消息,一大早就等在城外五里驿站处,准备迎候皇上的驾临,中午过后没多久,皇上视察的龙驾终于到来。
张焕来这里视察在年前便决定了,主要是新丰县有一家郭记纺织工坊,有织机两千台,雇佣工人四千多人,不仅纺织上好地白叠布,还纺织轻容和轻绢,所出的货物供不应求,给东主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也给新丰县带来了可观的税收,这是一家典型的成功作坊,引起了朝廷地广泛关注。
这次陪同张焕视察还有工部尚书李涵、少府监令杨敏中和工部侍郎宋廉玉,队伍浩浩荡荡地停在了驿站前,新丰县令慌忙迎上来,在龙驾前跪下,“臣新丰县令王洪兴叩见陛下。”
车门拉开。张焕走下马车,见他是单身前来,不由微微一笑道:“王爱卿请平身。”
“谢陛下!”王县令站起身又道:“臣接到朝廷快信,说皇上不愿扰民,臣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说罢,他指了指不远处,那里停着几辆驿站地马车,“等会儿陛下可以坐马车进县城,郭记工坊就紧靠西门,陛下来去。城中百姓都不会知道。”
张焕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他回头又向儿子的马车看了看,李琪也已经下了马车,后面跟着李泌,张焕对儿子笑了笑道:“皇儿肚子饿了吗?”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在车里吃过一些糕点了,现在不饿了。”
“那好。咱们换乘马车,早一点去,早一点回。”
几个人换成了驿站地马车,在三百多名羽林军的护卫下继续向县城驶去,片刻,一行人便抵达了新丰县西门。进了城门,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颇为热闹,尤其胡商很多,他们都是直接来郭记工坊买货地商人,来到郭记工坊前,老远便听见了密集的机杼声。
郭记工坊在新丰县一共有四处作坊,其中最大的一处就紧靠西门。占地约百亩,被一道长长的院墙包围,东主是个长安商人,叫做郭甫,四年前由二百张织机起家。短短几年便发展成为二千张织机的超大作坊。他也是在昨天便知道今天皇上要来视察他的工坊,尽管从去年下半年以来。他已经接待了几批朝廷的高官,但皇上亲自来视察。还是让他激动得一夜都没有睡着觉。
一大早他就在大门前等候了,院子里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等了一个上午,就仿等了十几年一般,就在他刚想去吃午饭时,大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一名衙役飞奔进来,低声喊道:“来了!来了!快点开大门。”
郭东主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急忙上前将大门拉开,只见外面已被大群士兵控制,几个人正朝大门走来,最左边的是王县令,他认识,另外一个少府监令杨敏中去年十一月时来过,他也认识,而正中间的男子约三十余岁,身着一件白叠布长袍,头戴乌网帽,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地笑容,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郭东主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此人必然就是大唐皇帝了,他连忙上前一步跪下:“草民郭甫叩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王县令连忙给张焕介绍道:“陛下,他就是郭记工坊的东主郭甫,长安人。”
张焕连忙命人将他扶起,微微笑道:“朕今天是微服私访,郭东主就不必多礼了。”
“谢陛下,臣没有告诉工坊中人今天陛下要来,一切都和平常一样,请陛下随我来。”
说罢,他急忙上前推开另一扇门,“陛下请往这边走。”
张焕点了点头,走了两步,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扭头问他道:“朕听说你有一个儿子在碎叶从军,是这样吗?”
郭东主慌忙答道:“是!草民次子是碎叶的陌刀军,参加了碎叶保卫战,前几天捎信来,他一切很好,还立功受勋,得了不少奖赏。”
“朕也有一个义子在碎叶从军,这次也立了功,孩子们有出息,我们这些做父亲的脸上也有光啊!”
“是啊!前两天兵部派人敲锣打鼓,将一朵斗大的红花挂在我长安地宅门上,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那朕怎么没有?”张焕回头对李涵笑道:“回去朕要向兵部抗议,他们居然把朕的红花忘了。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郭东主见皇上和蔼可亲,他紧张之心渐渐消失,带着张焕向内坊走去,虽然外面看着很小,但里面却占地面积极大,五座长条型的房子并排在一起,每间房子里皆有三百张织机,几百名工人在里面做工,大多是年轻的女子。穿着统一的白裙,一眼望去,房内白裙胜雪,十分养眼。
张焕和众人走进一间屋子,巨大嚓嚓!声迎面扑来,这里是织白叠布的工坊,在每一张织机旁都摆着一个大框子,里面放着另一个工坊纺好地一团团棉线,一张织机两人操作,一人白天织布。晚上休息,另一人是晚上织布,白天休息,这样织机就从早到晚不用停,另外还有几十名健妇负责搬运线团、布匹等物品,还有几名身着黑衣工头,她们负责给每一个织娘计数。
众纺娘都在专心致志地织布。对于张焕他们进来,没有人留心,这几个月来参观的朝廷高官不少,她们也习惯了。
“你给她们开多少工钱?”在巨大的机杼声中,张焕提高了声音。
“看她们能织多少布了,我一般是开二十文一匹布的工价。她们每天做五个时辰,技术最熟练地每天能织十匹布,那就是二百文钱,一个月下来能赚六贯钱,但大部分都能挣三到五贯钱左右,而且我还提供食宿,长安东市卖苦力的也不过挣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家都争着要把女儿送来,甚至还有长安来的女
“那你怎么想到在新丰开店,为何不到长安开店呢?”旁边的李琪插口问道。
郭东主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就是皇上地嫡长子,雍王殿下,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下一任皇帝。他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道:“回殿下话。主要是长安的地皮太贵,为了省点买地皮的钱。我就来新丰县了,这里的地价只是长安的一半,而且离长安也近,由于我地货物供不应求,长安东市和西市地店铺都会自己雇马车来运货,又省下我一笔运费。^^520^^”
“原来如此。”李琪恍然大悟,他想想又问道:“刚才我在大街上看见许多胡商,好像都是来你这里买货的,那他们直接来你这里买货会不会比去东市买更便宜一点?”
“不!不!”郭东主连忙摆手,“价格都是一样,这是行规,我不能卖得比西市便宜,我若不遵守,所有地店都不会向我买货,只不过直接在我这里买可以多买一点,而且现货充足,那些胡商都是急性子。”
众人便说边走,张焕却忽然蹲下来问一个年轻的织娘道:“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织娘脸一红,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来了才半年,不很熟练,上个月得了三十五枚银币。”
一枚银币地官价是一百文,也就是说她赚了三贯五百文,一个九品主簿的月薪也不过才五贯钱,当然,县尉还有土地收入和粮食收入,但就是这样,还是很不错了。
张焕站了起来,又对郭东主道:“我们去看看纺织轻容吧!”
轻容又叫无花薄纱,是目前市面上最轻的一种纱,入手似无重量,裁成衣服,看上去就像披一层轻雾一般,这种纱地纺织法极为珍秘,原只有亳州两个纺织世家能纺,为防止技术泄漏出去,两个纺织世家世代互为通婚,不让技术外泄,但六年前的中原之乱中,亳州也受了冲击,两个纺织世家有几户人逃到长安,被郭东主得到消息,便花大钱从其中一户人家手中学到了这门技术,现在轻容是他最赚钱的货物,一直就供不应求,价格很贵,订单已经排到了今年十月,整个关中地区,也只有郭记工坊能做这种轻容。
目前郭东主的轻容工坊中只有织娘三十人,每一个人都是他精心挑选,身世清白人家的女子,而且都和他签了契约,保证不会把技术传出去,相应她们的收入也是最高,最高者每月甚至能拿到二十贯钱。
出了白叠布工坊地大门,耳朵一下子安静下来,轻容工坊位于单独一座院子里,而且有围墙和其他工坊相隔,有专人把守,除了来视察的朝廷高官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进了门,张焕见这里防备森严,便对众人笑了笑道:“算了,既然是郭东主的珍秘,我们就不进去了。”
郭东主连忙躬身道:“皇上但进无妨,这种轻容技术十分复杂,外行人是看不懂的?”
张焕走到窗前,见大房间内也传来轻微的机杼声。三十名织娘正全神贯注地纺织轻纱,他回头对郭东主笑道:“朕有个非分的要求想请东主答应。”
郭东主吓得连忙跪下,“陛下尽管开口,草民怎敢不答应。”
“是这样。”张焕沉吟一下道:“朕的皇后十分喜欢轻容,她也组织宫女在宫中纺织轻容,可是怎么也纺不起来,朕这次来视察前,皇后特地嘱咐朕请一个会织轻容的织娘进宫教授,不知
郭东主心中一跳,这等于就是把轻容地技术传出去了。可他又不敢不答应,只得一咬牙道:“陛下要求,草民安敢不答应,草民一定让最优秀的织娘进宫教授。”
说罢,他对一名工头道:“去把吴绣娘叫来。”
他又回头对张焕道:“这个吴绣娘丈夫是个军人,去年被调到安西参战,身世很清白。请陛下放片刻,一名身着白裙地年轻女子被带了过来,张焕老远看见她,只见她年龄约二十五六岁,模样倒也清秀,走近了却觉得她似乎有些面熟。象在哪里见过,那个吴绣娘上前和张焕打了一个对面,她也一愣,忽然她跪了下来,高声道:“小女子叩见皇帝陛下。”
张焕迟疑一下,问道:“朕见你也有点眼熟,我们是在哪里见过?”
“陛下忘了吗?当年陛下在武威时曾视察过天宝县移民,我爹爹就和陛下讲过水车之事。陛下当时还给我们一张名刺。”
张焕猛地想起来了,后来就是这对父女来金城告状,揭开了陈平贪污救济粮一事,他呵呵地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朕记得你应该姓刘吧!快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吴绣娘也十分高兴,她站起来道:“小女子夫家姓吴。他就是陛下当年砍伤我父亲的一个亲兵,被陛下处罚后。他歉疚于心,时常来照顾我们,时间长了,小女子就嫁给了他,还生了两个儿子,他是奉天县人,积功升为果毅都尉,去年被调到安西打仗去了,两个儿子都在长安读书,我就来这里做工,挣钱供他们学费。”
张焕听说他的亲兵知错能改,心中感到异常欣慰,他便对吴绣娘笑道:“真是巧了,朕地妻子正想请一名会织轻容地织娘进宫教她们纺织技艺,郭东主就给朕介绍了你,你愿意去吗?朕不会亏待于你,只呆半年,你可随时出宫看你的儿子。”
吴绣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应道:“小女子愿意进宫教授皇后娘娘轻容技术。”
“好,你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一会儿朕就要回宫了。”张焕又回头对郭东主道:“朕这次前来视察也想听一听你们这些实业商人地意见,觉得朝廷哪些法度是不太合理的,尽管提出来,朕想听你说实话。”
郭东主连忙躬身行一礼道:“草民觉得现在朝廷对我们已经很宽容了,不过草民也觉得确实有两个小小地地方不甚合理。”
有人给张焕搬来一张坐榻,他坐了下来,又让李琪坐在自己身边,便对郭东主道:“郭东主请说。”
郭东主想了想便道:“草民是想说关于朝廷对商人各种律令众多,而且很多互相矛盾,前年有河东奸商卖假茶坑蒙于民,朝廷便一刀切,所有河东商人皆不可卖茶,这实在是不合理,这是一件事,还有草民去年曾在扬州开了一家三百织机的作坊,长安这边盐铁监说我地郭记工坊是在长安登记商籍,按照庆治十三年的诏书规定,扬州的店应该在长安一并缴税,可扬州那边盐铁监却说我店开在扬州,按大治二年的诏书规定,我必须在扬州缴税,按理应以大治年的规定为正,但庆治十三年的规定又没有废除,结果我两边同时缴税,无奈我只好将扬州的工坊改名,在扬州登记商籍,可这样一来,我郭记工坊这块响当当地牌子就没有了,草民的意思是,朝廷能否修订一本完整的商律,不要再随意下诏改变它。”
张焕沉思了片刻便道:“这件事朕知道了,说起来《永徽律疏》中也有涉及,只是不甚完备,朕上月已经下旨,命崔相国牵头刑部,将一些新的律令补充进去,其中就包括商律,将来我大唐断案一律以《永徽律疏》为准,任何人不得违律擅断,若有迷惑,当报刑部裁决,你说的这些情况,可写成文书,投入四匦之中,刑部自然会采纳。”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章 残月如血
大治八年注定是草原上充满血腥和巨变的一年,四月,颉干迦斯亲率五万大军远征可敦城,东西回纥发生惨烈血战,而黠戛斯人就仿佛一头窥伺的饿狼,趁翰耳朵八里兵力空虚之机,纵兵血洗草原,焚毁了翰耳朵八里,数十万回纥人被杀被掳,逃向大唐的回纥牧民不下三十万,与此同时,颉干迦斯却在可敦城以西大破东回纥,东回纥可汗药罗葛灵战死,残部投奔大唐,颉干迦斯随即得到了翰耳朵八里的消息,他暴跳如雷,立刻率军杀回,在仙娥河遭遇黠戛斯人的军队,经过几天恶战,黠戛斯人终不敌回纥精锐,撤军回了剑河,颉干迦斯军也伤亡惨重,无力再攻黠戛斯人,他收拢回纥牧民,并在哈林小城重建牙帐,此时的回纥所控制的人口已不足二十万,颉干迦斯威信丧尽,拔曳固、同罗、思结、契等部各有心思,回纥灭亡的丧钟已经敲响。
就在草原刚刚平静不到一个月,大治八年九月中旬,大唐二十万大军同时从朔方、北庭、碎叶三路大举进攻漠北,一场谋划已久的大漠战役正式拉开了序幕。
剑河支流阿辅水以南,一支约六千人的唐军骑兵如平底卷起的黑云,风驰电掣般向黠戛斯人牙帐所在之地疾奔而去,这是西路军先锋施洋率领的唐军,按照皇上的部署,唐军力邀黠戛斯人共灭回纥。
大队军马冲上一座山岗,只见远方剑河如带,一支百人骑兵队正沿着剑河驰来,施洋勒住了战马,他老远便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库尔班德,他已派人事先通报黠戛斯人。
“施洋,是你吗?”库尔班德纵马冲上山岗。憨厚的脸上掩饰不住激动的笑容,他抽出一支箭,飞快向施洋奔来。
“是我!”施洋也笑着抽出一支箭,向他迎面驰去,两马交错,两支箭在空中十字相撞,山岗上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大唐真的要正式进攻回纥了吗?”
“正是,我奉皇帝陛下之命。特来邀请黠戛斯人共猎回纥。”施洋与库尔班德并驾齐驱,一边走他一边问道:“不知你们可汗是什么态度?”
库尔班德的脸色有些沉重,他想起了临走前可汗的咆哮,“我辛辛苦苦击灭回纥人,他们大唐就来捡便宜了,若不把漠北给我,我此番就绝不罢休。”
库尔班德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施洋见他似乎心情沉重,便又追问道:“难道你们可汗不肯出兵吗?”
“不,他是一定会出兵,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只不过他希望大唐皇帝能让我们黠戛斯人取代回纥在漠北的地位。”
说完,他凝视施洋,“你说,我们黠戛斯人有这个福气吗?”
施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身上有皇帝陛下给你们可汗地亲笔信,或许里面就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那好,我们加快速度。”二人猛抽一鞭战马,马速加快,向剑河深处飞驰而去。
两天后,数千唐军抵达了黠戛斯人牙帐所在地,这里是阿辅水与剑河的交汇处,土地丰腴,沃野千里。数千顶帐篷密密麻麻地扎在剑河西岸,此时的黠戛斯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破落民族,他们本族人口只有十几万,但已经拥有几乎和他们人口同等数量的回纥人奴隶,还有大量劫掠来的财富,每户人家的帐篷里都堆满了各种物品,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地笑意。
可汗苏达罗的巨大圆帐中更是金碧辉煌,从回纥王宫里抢来的地毯流苏铺满了大帐,到处堆放着一箱箱的金珠宝贝。满地都是纯金打造的各种器皿。拥挤得几乎连走路的地方也没有了,整个大帐里流光异彩。就仿佛到了藏宝的山洞一般,在这些珠光宝气中慵懒地斜躺着三十几名千娇百媚地漂亮女人。身上披着几乎透明的纱罗,她们也都是从回纥王宫抢来,现在全部属于苏达罗的私人财产。
正如库尔班德所言,苏达罗对大唐的出兵极为不满,他不止一次指着南方破口大骂,他认为回纥的破败是他们黠戛斯人的功劳,而大唐却在采摘他们胜利的果实,他决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这两年,一连串的胜利和巨大财富的获得已经把苏达罗宠坏了,他的野心膨胀,一心要取代回纥成为漠北之王,当然,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这个条件,西方地葛逻禄人和东方的契丹人原本是他的竞争对手,但他们已经灭亡,整个漠北除了回纥之外,强大的民族就只剩下他们黠戛斯人了,若不是他们,哪还有谁能取代回纥人?苏达罗完全忘记了自己民族只有二十万人,而回纥强盛时却有两百多万人口,他怎么可能取代回纥称雄漠北。
尽管苏达罗为大唐出兵而暴跳如雷,但他心里也清楚,黠戛斯远远不能强大的唐王朝相提并论,大唐已经出兵,那他只能看大唐的眼色,讨好大唐,尽量从大唐的碗中多分得一块肉。
黄昏时分,施洋率领两百骑兵跟随着库尔班德来到了黠戛斯人的营地,苏达罗亲自迎了出来,豪爽的笑声中听不出半点不满地心情,“几年未见,施将军似乎更加魁梧雄壮了。”
施洋翻身下马,向他拱手笑道:“可汗也一样,更有一种草原霸主之气了。”
“施将军真会说话,不过我爱听。”苏达罗哈哈大笑,拉着施洋的胳膊快步走进自己的大帐,进了大帐,他脸上得意的神情难以掩盖,他微微斜眼瞟向施洋,企图从他脸上看到震惊或羡慕之色,但是他失望了,施洋对堆满了金宝的大帐里似乎无动于衷,就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样。这时,几十名美貌女子见有年轻的贵客前来,纷纷上前见礼,苏达罗眼珠一转,指着这些妖艳无比的女人对施洋慷慨地说道:“怎么样,有喜欢的吗?我送给你三人,施将军尽管随意挑选。”
施洋瞥了她们一眼,依然不为所动。他从怀里取出张焕的亲笔信,挺直了腰道:“可汗,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苏达罗看见施洋手中地信,他地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随即一挥手,“你们都到后帐去。”
女人们纷纷从后面地小门钻进了内帐,苏达罗请施洋坐下。这才接过大唐皇帝给他的信仔细看了起来,信中说得很清楚,要求黠戛斯人出兵与唐军共灭回纥,如果黠戛斯人卖力,作为奖励,大唐可将乌德健山(今杭爱山)以北,小海(今贝加尔湖)以西,金山(今阿尔泰山)以东地广大土地封给黠戛斯人,并且在信中也明确表示,大唐将视黠戛斯人在灭亡回纥过中的卖力程度适当放宽奖赏幅度。
苏达罗看完信。低头一言不发,如果按大唐皇帝信中地封赏,黠戛斯人可以得到回纥一半的土地,远远不符合他地野心,他也明白大唐不会让他们西进夷播海、也不会让他们越过乌德健山,那大唐的适当放宽指的就是小海以东的土地了,事实上,小海以东河流纵横、草原广袤,那里才是漠北的精华所在。
“好吧!我黠戛斯人会倾兵而出。配合唐军灭掉回纥,明天我就发兵。”苏达罗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小海以东的广袤草原。
大治八年十月,朔方节度使李双鱼率七万朔方军与率六万北庭军的北庭都督李国珍会师于浑义河畔,与此同时,西域都护、征北副帅王思雨也率七万碎叶军向回纥腹地挺进,在哈林城大败回纥军主力,俘获十余万回纥人,颉干迦斯仅率一万余人向西北方向逃窜,不料却在曲漫山以南遭遇到了四万南下地黠戛斯骑兵
鼓声如雷、喊杀生震天。十里长的草原上躺满了回纥军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来势凶猛的黠戛斯骑兵犹如雪崩洪流。将回纥军团团包围,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进攻。兵力对比悬殊,疲惫的回纥军抵挡不住黠戛斯骑兵凶猛的进攻,颉干迦斯下令突围,在一番拼死的突击下,两千骑兵护卫着颉干迦斯最终冲出了黠戛斯人的包围,向西北落荒而逃。
天终于亮了,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枯败的草原,此时已是深秋,草叶上打满了白霜,寒气袭人,羊河东岸,一支精疲力竭地军队从远方而来,他们正是逃出黠戛斯人追击的回纥残军,只剩下一千两百人,几乎一半都带有伤病,这是最后的一支回纥军。
士兵们来到河边,纷纷下马饮水,许多人都疲惫得直接和衣在地上睡着了,颉干迦斯坐在一块大石上,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原本强盛的回纥竟在几年间的内讧中解体了,这一切都源于大唐对他们的封锁,可根源却是他们背叛了大唐王朝,就象一株离开了土地的大树,逐渐走向衰亡,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大食已经抛弃了他,黠戛斯人对他仇深似海,而大唐正式对他宣战,他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却又不想接受死亡的命运。
“老天,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吧!”颉干迦斯痛苦不堪地向上天呼喊,上天似乎回应了他,微微地响起了隆隆地雷声,颉干迦斯愣住了,所有在河边喝水的回纥兵都愣住了,他呆呆地不动,聆听这闷雷声的来向。
突然,一名回纥兵指着北方颤抖,他恐惧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回纥士兵们此刻都看见了,一支铺天盖地的唐军出现在三里之外,蹄声如雷、杀气冲天,回纥士兵们惊恐万分地呼唤着,翻身上马,甚至顾不上倒仍在地上沉睡的同伴,颉干迦斯反应最快,他骑上马拼命向西逃命,但唐军迅疾如飞,片刻便追上了逃跑的敌军。
草原上,汹涌的五千唐军铁甲骑兵俨如恣意放肆的铁流,他们赶杀着、推进着、粉碎一切,奔涌向前。锐利的长戟刺穿了敌人的胸膛,冰冷地战刀砍断了敌人地脖子,刀与剑撞击,发出铿锵声,刀劈人骨发出咔嚓声,人的呻吟声,垂死者咽气前地可怕咯咯声,在草原上此起彼伏。这支回纥人最后的军队瞬间便崩溃了,毫无目标地向四散溃逃。
施洋挥舞着长戟,将一名百夫长挑下马,面对地上百夫长恐惧万分的哀哭,他无情地用长戟刺穿了他的胸膛,施洋随即剁下人头,挂在自己的马鞍上。这时,他忽然发现十几名回纥兵正簇拥一名头戴金盔地大将向南逃窜,他立刻纵马追去。
施洋的战马来自于大食,马似飞龙,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霎时便追到敌军三十步外,他将长戟挂好,抽弩装箭,箭如流星飞逝,一箭快似一箭。箭箭不虚发,片刻便将十几名回纥射死在地,这时仅剩下头戴金盔的将领了,施洋忽然停住战马,装上一支刻有他名字的透甲箭,瞄准了敌将的后颈,他冷冷一笑,箭如闪电般射出,霎时间就到了敌将的后颈处。
此时的颉干迦斯已被追击唐军地神箭吓得魂飞魄散。他忽然听见对方的马蹄声消失了,不由回头望去,却看见了一支冰冷的箭头出现在眼前,那箭头上冷冷的光芒仿佛死神的最后狞笑,颉干迦斯只觉眉心一阵剧痛,透甲箭穿脑而入,将回纥最后一任可汗钉死在苍茫的草原上。
大治八年十月十八日,随着颉干迦斯的身死,标志着回纥这个雄踞草原一百余年的游牧民族最终灭亡。
十一月下旬,当草原上的第一场小雪纷纷扬扬落下。张焕在两万羽林军的护卫下抵达了乌德健山脚下地哈林城。哈林城周围驻扎着四万黠戛斯骑兵和七万碎叶军,而朔方军和北庭军踪影皆无。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大唐皇帝陛下的到来犹如草原上的盛大节日,两军杀牛宰羊。燃起冲天的篝火,摆下丰盛的宴席,席上摆满了整只整只烤得金黄的全羊,士兵得到了特许,尽情地畅饮着一桶桶马奶酒、羊酒,欢庆大唐数十年的耻辱一朝被雪洗。
从天空下望,十几里的草原上点满了大大小小的篝火,唐军和黠戛斯骑兵欢聚一堂,喧闹声响彻天地,在主帐旁边,张焕坐在巨大地篝火旁,兴奋地望着两名黠戛斯武士在空地上表演摔角,不停为他们呐喊加油,炽热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
在他左右坐着碎叶军主帅王思雨和黠戛斯可汗苏达罗,苏达罗端起一碗羊酒一饮而尽,感慨地对张焕道:“陛下,臣万万没有想到施将军竟然会是陛下的义子,果然勇烈过人,手刃颉干迦斯,立下不世功劳。”
旁边的王思雨也笑道:“这小子运气很好,不仅是颉干迦斯被他干掉,当年的葛逻禄大酋长阿瑟兰也是死在他的箭下。”
“真的只是他运气好罢了。”张焕微微一笑,命人将施洋叫来,对他道:“朕如果不封赏你,又怕诸军不服,可是给你加官进爵,你太过于年轻,朕又怕你当不起,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办?”
施洋单膝跪下,沉声道:“陛下,臣不要封赏,请陛下封赏臣的五千弟兄。”
张焕点头答应了他,“好吧!朕特赏你的军队五万贯钱、绢五千匹,由你分赏给弟兄。”
“臣多谢陛下恩赐!”说罢施洋站起了便要告辞,旁边地苏达罗眼珠一转,忽然放声大笑道:“你们陛下不赏你,我来赏你,来人!”
立刻上来两名侍卫,苏达罗吩咐他们道:“去把我从回纥王宫得到地那把宝剑拿来。”
侍卫很快捧上一把宝剑,苏达罗指着宝剑对张焕道:“陛下,这是微臣从回纥王宫得来,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臣愿意将它赏给施将
说道这,苏达罗忽然话中有话道:“臣一直以为有功自当封赏,这样才是为主将之道,陛下觉得臣所说可对?”
张焕明白他的意思,他淡然一笑,对施洋道:“可汗说得很对,有功自当封赏,这柄剑你就收下吧!”
施洋躬身一礼,接过宝剑便大步离去,张焕望着他地背影,又对苏达罗笑道:“朕答应过你,只要你为朕效力,朕就绝对不会薄待于你,朕正式答应你,黠戛斯人的地盘可向东延伸到可敦城。”
苏达罗轰然大喜,这样一来,回纥大半土地就归他了,他连忙跪下,高声道:“臣苏达罗愿为陛下尽忠效力,黠戛斯世世代代为愿为大唐地属国。”
张焕望着他笑而不语,只在不经意间,他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夜色深沉,雪已经停了,夜空变得清朗起来,张焕背着手站在哈林城头,凝望三里外的黠戛斯大营,而碎叶军营地则扎在另一头的南面,篝火已经熄灭了,酒意酣畅的黠戛斯士兵们都已沉沉睡去,明天一早他们就将离开哈林城返回剑河,去实现他们称霸草原的梦想,或许苏达罗此时正在做此美梦。这时,王思雨悄悄来到张焕身边,低声道:“陛下,时辰到了,请速离开。”
“不,”张焕断然拒绝了,“朕要亲眼看到行动开始才走。”
“那好吧!”王思雨无奈地向后一挥手,下令道:“发信号。”
话音刚落,一支火箭冲天而起,划过沉沉的夜空,赤亮的光芒在数十里皆清晰可见,随着火箭缓缓掉落,在黠戛斯大营的两边数里外忽然出现了铺天盖地的骑兵,足有十几万人之多,他们势如波涛汹涌的大海,马蹄声几乎要将大地震翻,不等黠戛斯人反应过来,十余万唐军便如风卷残雪,杀进了延绵数里的大营之中,喊杀声彻底淹没了黠戛斯人临死前的惨叫。
“现在可以走了。”张焕慢慢转身离开了城头,在他的头顶,一轮残月如血,诡异地挂在黑幔一样的天幕之上。
(请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本书的最后一章将免费奉献)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零六章 格局之变(三)
黄昏时分,张焕在三百亲兵的护卫下离开了裴府,这些日子裴俊异常忙碌,几乎都不在府上,张焕在裴府里住着也不自在,索性搬去了永嘉坊的泉宅。
一行人浩浩荡荡驶进永嘉坊内,却远远看见府门前停着几辆马车,去看看,何人来访
一名亲兵跑去片刻,泉宅的孙管事跟着跑来过来禀报道:老爷,早上来的客人刚送来十几名丫鬟,我们是收还是不收
客人张焕一转念便明白过来,这是朱滔送来的,为难他想得如此周到,张焕点了点头,那就收下吧
行了两步,张焕又叫来两名亲兵,嘱咐他们道:给我盯住这辆马车,看他们最后去了哪里
两名亲兵领令,飞去了。
张焕进了府,只见客堂里高高矮矮站了十二名年轻的女子,眉目清秀,容貌大多是中上之姿,勉强称得上秀丽,或许是长久面对崔裴二女的绝美,张焕看了一圈,都难以找到一个满意之人,他微微有些失望,一直走到最后,张焕眼前蓦地一亮,最后一名女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其她人都唯唯诺诺,静候落,唯独她却略略站开一点,显得卓然不群。
只见她皮肤白腻柔嫩,体态婀娜肉感,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弯曲,红润而丰满,她的眼睛很大。正偷偷地打量着自己地新主人,她见张焕注意自己,头立刻低下,随即又将眼睛略略向上一挑,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
张焕心有些热了。他知道朱滔真正送的人是她,便微微一笑,回头对孙管事道:除了最后一人留下服侍我,其余你带下去,先住下来,做些杂事,待以后主母来了再安排她们。
孙管事连忙点头答应,带了一群丫鬟到侧房去了,大堂里就只剩下张焕和那个大眼睛的丫鬟,张焕笑了笑。转身便向书房走去,丫鬟犹豫了一下,便低着头随他而去。
来到书房,张焕展开一张纸,将笔舔舔墨,坐下写起信来,而那丫鬟则垂手站在一旁。或许是单独和张焕在一起的缘故,她刚才那种俏皮没有了,显得略微有些局促。
你叫什么名字张焕一边写,一边尽量将语气放温和问道。
奴婢叫春水。这个叫春水地女子低声答道。
春水那好,以后我就叫你春水。张焕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原来姓什么是哪里人
奴婢姓杨,蜀郡人。
杨听到这个敏感的名字,张焕不由将笔放下了,仔细地看着她,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张焕瞅了她半天。忽然问道:你和蜀郡杨家有关系吗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羞涩的那种红,而是被人戳穿了底细那种胀红。张焕见这个叫春水的女子低头沉默不语,没有否认,心中早就明白了八九分,便低声令道:你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不容她抗拒。
杨春水慢慢走上前,头埋得更深了,张焕抬起她的下巴,将她脸仰起来。一只手却伸进她衣服里摸索,你知道我选中你是想做什么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睛紧紧地闭上了,身子在微微颤抖,但她却没有半点想反抗的意思。任凭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动。半晌,她眼角却慢慢沁出一点泪光。头扭了过去。
张焕看在眼里,不由冷笑一声,他一只手揽住她地腰,不准她动弹,而另一只手却更加用力地揉搓她丰满的身子,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嗤地一声,撕破了她身下的长裙,手直接探进了她的内裤。
杨春水浑身一个激灵,腰猛地一躬,活像一只受惊的小虾,眼中露出了哀求和害怕之色,可是这种害怕之色只一闪而过,她似乎想到什么,腰又慢慢停直了,认命似的任由张焕的手摸到她地最深处。
不料张焕却忽然推开了她,冷冷道:你是想献身以后再求我什么吗
奴婢不敢杨春水见张焕一脸冷色,她忙挤出一丝媚笑,企图讨好张焕。
还不承认,给我滚
杨春水见张焕已经怒了,她吓得扑通跪了下来,重重地给张焕磕了几个头,连声哀求道:妾身愿做牛做马服侍张都督,只求张都督不要赶我走。
现在不叫奴婢了张焕望着她冷笑了一声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枪,否则我就让你去服侍我的亲兵。
妾身确实是杨家之女,父亲就是阆中郡杨刺史。
等等张焕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就是杨的长子,杨明吗
是杨春水跪在地上,想到自己杨家被满门杀尽,她不由低声饮泣起来,父亲提醒祖父当心朱贼人,不料在回来的路上被杀,妾身和母亲赶去阆中给父亲办理后事,却正好躲一劫。
后来呢你怎么又落到了朱滔手上张焕口气中的冷意渐渐去了。
后来阆中被贼人攻破,我和母亲皆被抓到军营,母亲不堪受辱而死,而我因长得貌美没有受辱,而是和其他二十几人一起被送给了贼将朱滔,象我们这样的女子他一共收集了三百多名女子,他让人教习我们歌舞,又从中挑了三人为领队,我便是其中一人。
他知道你是杨明地女儿吗
杨春水摇了摇头。他要是知道,早就把我杀了。
这倒也是。张焕笑了笑,略一沉吟便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不过你不要指望我会替你报仇,那是你祖父荒唐的报应,怪不得朱。
杨春水虽然有些失望。但她一颗心也落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迟早会被当做礼物送人,这是她的命,不过送给张焕这样年轻英武地将军,却又是自己不幸中的万幸,她又重重地给张焕磕了个头,低低声道:谢将军怜惜
张焕摆了摆手,让她起来,他淡淡道:不过你以后要忘记自己曾是杨家之女。就当自己是名舞姬,这样我或许能接受你,知道吗
是杨春水站了起来,有些怯生生问道:妾身去给老爷铺床。
这时,张焕忽然有点可怜她,几个月前她还是一个要人服侍地世家千金小姐,而现在却变成服侍别人。富贵真若过眼云烟,不过可怜归可怜,张焕却不想改变什么,这是她的命。
我要出去一会儿,你给我收拾好床铺便自己去歇着吧我会让孙管事安排你的房间,今晚上就不需要你伺候了。张焕走了几步,见她面有戚容,知道她是误会了,便伸手一把将她搂过来,拍了拍她的脸笑道:你什么时候恢复堂中那种俏皮模样。我就纳你为侍妾。
杨春水望着张涣的背影,眼睛慢慢亮了,她明白了张焕的意思,是希望多一点时间了解她。
张焕出了府门,此事夜幕刚刚初降,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大多数酒楼饭铺都刚刚进入生意兴隆之时。
张焕心中有些烦闷,本来杨春水勾起了他的,但她的身世却又扫了他地兴,此刻。他已经消退,却更加寂寞难耐,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人。
张焕只带了几名亲兵,租了一辆华丽地马车来到宣阳坊的相国府,相国府前依然和白天一样冷冷清清。门关得严严实实。上面悬挂着一盏灯光昏黄的死气大灯笼,灯笼下立着一块不见客的大牌子。
张焕附耳对一名亲兵吩咐几句。亲兵领会,便跑上台阶去敲门,门开了一条缝,亲兵指着张焕地马车说了几句,又塞了什么给门房,门房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便道:请长孙小姐稍侯,我这就去禀报小姐。
崔宁此时正坐在自己地房内,父亲喝完药已经早早睡了,但崔宁却睡不着,她坐在镜前,呆呆地望着镜中那张憔悴的脸。
父亲地病重使她内心变得异常软弱,尤其在寒冷而又凄凉的夜晚,孤独悄悄地将她吞噬了。
此刻,崔宁的心中充满了惆怅和失落,这种惆怅是今天才突然有的,这一年多来,私奔的自责和对父亲的承诺就仿佛是一块沉重的大石,将她的爱情死死地压制了,使她不敢去爱,甚至刻意逃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情之花开过了花季,渐渐地有了枯意,直到今天,她终于回来探望父亲,她心中的大石蓦地被移开了。
这一年多年被压抑得几乎枯萎的爱情之花又重新灿烂开放,犹如大潮奔腾,她忽然刻骨铭心地思念起自己地爱郎,他们仅仅只分别了一天,可崔宁却觉得他已经离开了自己几百年。
崔宁勉强站起来,想走到花园去,但她对那种压迫着她的空阔而又冷清的感觉完全失去了抵抗力,她只觉得身子一阵软弱,支持不住,又坐了下来。
焕郎你在哪里崔宁再也忍不住,她凝望着漆黑的夜色无声地狂喊,悲哀的泪水流满了她白皙的脸颊。
忽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小姐,门房来报,长孙小姐来了,在府门外等着。
哦我知道了。崔宁慌忙擦去泪水,又在脸上轻施了薄薄一层粉黛,这才快步迎出门去,
两个丫鬟和五六个家丁在后面紧紧跟随。
她走出府门,向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见长孙依依的身影,便回头问门房道:长孙小姐在哪里
回禀小姐,就是那辆马车。门房远远指着街对面的马车。
这时,马车的车帘拉开了,露出张焕笑吟吟地脸,向崔宁招了招手,崔宁先是一愣,眼中忽然迸出了异常激动的神色。
她再也顾不得矜持,提起长裙便飞奔跑下了台阶,几步冲到马车旁,这时张焕已经打开了车门,将手伸给了她,这一刻,爱郎的手中仿佛握着自己一生的幸福,她一把紧紧地抓住了它,再也不肯放松。
卷六 陇右节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奇袭成都(下)
从导江县到成都不过八十里,官道宽阔,着名的都江堰便位于导江县境内,岷江在这里被截断,暴躁的江水从此变得温柔细腻,滋养着成都平原上的数百万人口。
夜里,一轮弯月仿佛挂在天空的白灯,在官道上均匀地铺洒着一层银白色的月光,在导江县与成都之间的官道上,张焕的三万骑兵正列队疾行,经过一个月的艰苦行军,即将抵达他们的目标。
从九月初自九曲出兵到今天已经一个多月,行程也不过一千余里,但道路之艰难,使这支五万大军到到导江县时,或病或伤沿途减员近万人,而六万匹战马也损失了近两万匹,人人形容憔悴骨瘦如柴。
大军在昨晚抵达汶川后休息了一夜,同时也得到了朱军队的确切消息,朱在进攻武郡失利后,退回到了文郡,准备再一次进攻。
而成都的两万军已分出一万去运送粮食,城内只有一万守军,现在夺取成都的最好机会已经来临,
张焕将近一万已经疲惫之极的士兵和战马留在导江县休整,他亲自率领三万铁打的士兵,集中最后的体力向成都挺进。
导江县城早已经被远远地被抛在后面,还有三十里,所有的士兵都变得异常兴奋起来,这时,前方有十几匹战马飞驰而来,是先锋蔺九寒的士兵,其中还有两名斥候。
都督,蔺将军已经在成都北十里外停下,等待都督的命令。
两名斥候也上前禀报,启禀都督。我们一百斥候在刘将军的率领下在二天前已进入成都。现藏身望江酒楼,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朱凤阁的行踪,刘将军将配合都督行事。
好张焕转身对亲兵道:把我地话传给所有弟兄们,今晚进成都后严肃军纪,有私入民宅民女妄取百姓一物,斩
夜幕再一次降临了,连日深秋地浓雾已经消散,夜空如洗。一轮明月挂在成都上空,望江酒楼内刘帅和他的一百余弟兄已在这里潜伏了两日,很简单,望江酒楼所在的驷马桥就是朱凤阁去军营的必经之路,从昨日凌晨民夫们再次运送十万石米北上后。朱凤阁已经从他们眼皮下面经过了三次。时机不到。刘帅他们依然按兵不动,只是仔细地观察朱凤阁的一些细节情况,随从包括车夫正好八十一人,每次都不少一人,个个身材都是一般高大,身着鲜亮盔甲相貌英俊,显得十分威风整齐。但斥候兵们更注意的是他们的武器。没有军弩没有长槊,每人一把银样长刀。腰挎长弓后背圆盾,在大路上行走时,每个人都目光浮华左右盼顾,脸上露出一种不屑和骄傲的表情,这是一支没有战斗力地队伍,身经百战的斥候军一眼便看透了这支护卫军的疲软。
望江酒楼已经歇业三天,门窗紧闭,但和同样冷清的大街和其他酒楼相比,这确实不算什么,也没有人会特意注意它,此刻刘帅便坐在一楼的桌上,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消息,早上都督已经从导江县出,那抵达成都也就是这一两个时辰地事情了。
一种从来没有地紧张感压在刘帅地心头,他连着送去了两个送粮队伍北上的消息,但都督都没有考虑拦截粮队,依然按原计划袭取成都,这就暗示他在城内能有所行动,配合大军夺取城池,从朱凤阁没有配备副将来看,只要控制了朱凤阁也就控制了整个成都的驻军。
忽然,激烈的马蹄声击破了寂静的夜,数匹战马从西面风驰电掣般冲来,马上骑兵满脸惊骇,霎时便冲过了望江酒楼,直向朱凤阁府方向驰去。
来了刘帅精神大振,这必然是都督大军的行踪被守军探知了,也就是说,都督已经抵达了成都,所人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战斗刘帅一声低吼,正坐在大堂内休息的唐军纷纷冲到门窗下,站好各自地位子。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刘帅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负责盯朱府地弟兄传来消息,朱凤阁从中午起就没有离府,那他不管是去军营还是去西门,都要从那个路口出现。
唏地一声口哨声远远传来,路口随即出现一个人影,向这边挥了挥手,这是潜伏在路口的弟兄报告朱凤阁来了,而且没有什么变化,这时,隐隐地马蹄声已经依稀可闻,所有的斥候兵都凝住了心神,箭上弩刀出鞘,就等一声令下。
一片黑影投下,路口终于出现了朱凤阁的队伍,九排九列,中间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队伍行得不快,甚至还有些悠闲,这说明朱凤阁并没有将哨兵的现放在心上,确实,无论如何敌人怎么会突然出现或许朱凤阁以为这是从前线退下的士兵。
弓弩手准备五十名士兵刷地平端起了军弩,支支箭头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哒哒哒均匀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神色严肃到了极点,仿佛一百多尊泥塑,一动也不动,五步三步二步,马车终于行到了突袭的最佳位置。
射一声低令,五十支箭同时破空而出,仿佛一群星芒划破了夜色,消失在行进的队伍之中,正行走在望江楼前的朱凤阁随从纷纷坠马,五十支箭箭箭无虚,瞬间便削去一半的敌人,朱凤阁的随从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轮箭雨又再次扑来。
两轮箭雨后,朱凤阁的随从便只剩下二十几人,就连车夫和拉车的挽马也死在箭下,余下之人个个脸色惨白。惊惶害怕。却不知所措,朱凤阁的马车歪倒一旁,只听马车里传来阵阵呼救声。
杀仿佛野兽般一声低鸣,五十名搏击手犹如雷霆万钧般杀来,他们下手狠辣而干脆,十几个受伤倒地地护卫不等站起来,便被一刀劈死。
这是西凉军最精锐地士兵,个个武艺高强身经百战。在他们眼里搏斗只有一个字,死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五十人配合默契,刀刀见血。如秋风扫落叶。片刻时间便将侍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活口。
刘帅和另外两名士兵拉开马车门,只见马车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男子,约三十岁,生得圆圆胖胖,脸色煞白,面带惊恐之色。
你们要要干什么
刘帅上前深施一礼,笑道:请问你可就是成都留守朱凤阁将军
男子见他谦卑多礼。眼中不由一阵疑惑。迟迟道:我便是,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陇右节度张使君的手下。特来救将军于苦海。
从望江酒楼到西门不过三里路,很快朱凤阁在八十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来到西门,守西门是一名校尉,他刚现了西门外二里处出现了一支队伍,人数不详,他十分惊疑,便命手下前去报告朱凤阁。
见朱凤阁马车到来,校尉立即上前禀报,将军,城外来了一支队伍,来历不明,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车内,刘帅的刀微微用力,一条血线便从朱凤阁的腰间流下,快说
朱凤阁苍白的脸从车窗前一闪而过,只听他厉声叱道:什么来历不明,那是王爷千岁派来和我交接城防的王大佑军前部,给我立即开门本将军要亲自去迎接。
校尉听朱凤阁地声音虽然严厉,但明显有些颤,他心中不由微微一叹,王爷待手下实在太刻薄了,稍有疏忽便动手惩处,连自己的族弟也不放过。
开门他急忙挥了挥手,城门缓缓拉开,朱凤阁的马车驰了出去,行了不到百步,两名士兵又调转头回来,向校尉一抱拳道:杨校尉,朱将军命你过去一趟,有要事交代。
校尉不敢怠慢,立刻飞奔上前,向马车拱拱手道:请将军吩咐
话音刚落,几把刀架住了他的脖子,一名侍卫冷笑道:让你跟来,是怕你不小心关了城门。
被现的军队是蔺九寒地五千先锋营,不过现在已经谈不上先锋,张焕地大军刚刚赶到,正在听取蔺九寒地禀报,这时,远远地从成都西门方向驶来一队车马,其中一名士兵飞驰而来报告,禀报都督,刘将军已将成都留守朱凤阁擒获,目前就在马车之内,他已同意投降都督,需要得到都督的亲口承诺。
张焕忍不住呵呵大笑,他就知道刘帅不会让自己失望,但还是没有想到,竟是这般完美地夺取了成都。
那好,我就亲自和这位朱将军谈一谈
宣仁六年十月中,经过千里跋涉从吐蕃境内而来的张焕大军,趁朱领二十万大军攻打陇右蜀中空虚之际,偷袭成都得手,成都留守朱凤阁率一万守军投降了张焕。
与此同时,驻扎在阴平剑阁一带的朱军也趁汉中节度使李纳率大军攻打凤州郡之际,偷袭阳平关,大军杀入汉中,夺取了汉中七郡,并占领了汉中节度使辕门所在南郑,李纳闻讯率大军反扑,却在牛头山以北被朱军伏击大败,死伤惨重,李纳只得含恨收拾残军从褒谷逃到关中投奔裴俊去了。
文郡曲江县,得到汉中到手的朱狂喜不已,他当即下令全军庆贺三天,一洗进攻陇右失利的郁闷。
虽然全军上下喜气洋洋,但军师齐禄却越来越担忧,他担忧成都那边情况,朱为夺取陇右和汉中,几乎是倾囊而出,正个蜀中地区只留二万人守成都,一旦蜀中有什么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尤其他朱竟让一个软弱无能的朱凤阁来留守,一个守财地小地主而已,他哪里能独挡一面
齐禄很清楚,蜀中已经被朱盘剥得民怨沸腾,在他大军地严密监控下虽然看似平静,可一旦朱率大军离开,蜀中百姓还会沉默吗
他现在十分后悔,不该迎合朱地野心。同意他攻打陇右,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月,朱却只占领了一个文郡,还是对方刻意退让,陇右那边地援军也应该赶回来了。齐禄心知肚明。夺取陇右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
军师。王爷有令,谁也不准进去打扰他。朱的营帐外,一名侍卫官拦住了齐禄。
王爷现在在做什么齐禄微微有些动怒了,已经庆贺三天,军心都涣散了,还有完没完
侍卫官摇了摇头,他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劝他道:王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在兴头上劝他就是一个死,军师就忍一忍吧
齐禄将一口闷气咽进了肚里。他隐隐听见大帐里有女人的嬉笑声传来,不由狠狠一跺脚,唉了一声,转身便走。就在这时,营门处一名军官大惊失色飞跑而来,看样子有紧急军情要禀报朱,齐禄一把拦住了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这般惊惶
军师不好了军官气喘吁吁道:朱凤阁刚刚派人来报,成都生民变,已经蔓延数郡,请求王爷火救援。
什么齐禄的心猛然掉进了深渊,他一下子呆住了,最害怕的事情终于生,半晌,他才回过神,急忙追问道:可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
军官迟疑一下道:报信兵说得很含糊,好像是王爷催粮,朱凤阁四处强征民夫引了骚乱。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成都民怨沸腾之极,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点燃。齐禄长叹一声,他再也顾不得朱的禁令,快步走近营帐大声禀报道:王爷,蜀中出大事了,民众造反
过了一会儿,两个衣着不整地粉头慌慌张张跑出来,只听朱在帐中道:进来吧
齐禄走进营帐,只见朱满脸阴沉地坐在桌案之后,见他进来,便冷冷道:哪年没有民众造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齐禄上前施了一礼,委婉劝他道:以前民众造反,王爷立刻便派兵剿灭,他们成不了气候,可今回大军在外,蜀中空虚,留守的朱风阁又是那般那般,属下就是怕造反声势越来越大,而且去年造反的渝州兵马使刘潜兵败后下落不明,万一他
好了,别说了朱极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显得十分心烦意乱。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族弟朱凤阁是个无能且胆小之人,若事情真闹大,他肯定是镇压不住,可是要让他就这么放弃进攻陇右,心中又有些不甘,朱地内心十分矛盾,他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一团。
旁边地齐禄将他地表情看在眼里,明白他的心情,便软语劝道:其实王爷可以把进攻陇右看作是一个策略,一个夺取汉中的计策,陇右是饵,汉中是真,这样即使拿不下陇右,王爷也已大功告成,现在关键是根基不能失,一旦丢了蜀中,属下担心军心会哗变啊
或许是齐禄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朱脸色变了数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这次就便宜了张焕那厮。
他抓起一支令箭,扔向帐门处的侍卫长,森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命后军元帅王大佑火返回成都镇压叛乱,凡参与造反,连同其家人一概诛杀,以儆民心
宣仁六年十月,张焕在占领成都后,命朱凤阁派人禀报朱,诈称蜀郡二十万百姓造反,波及周围数郡,朱知道事件重大,立即派十万大军南下镇压民乱,但大军在昌明县渡涪水时却忽然遭到了五万西凉军伏击,朱军大败,死伤惨重,投降不计其数,主将王大佑在乱军中被杀。
歼灭了朱前军,张焕立刻命大将蔺九寒率一万军火北上,一鼓作气占领了朱的后勤基地江油县,抢了朱地粮草,并截断了他地南归之路。
朱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蜀中被占粮草断绝的消息迅传遍了全军,朱军军心大乱,部将韩义率三万人向北投降了陇右守军,此刻,武郡地西凉军已增兵到了八万,大军逼向文郡,朱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率三万心腹军连夜弃营而逃,渡过羌水欲从武郡南部强行进入汉中。
但出人意料的是,驻守此地的八千西凉军却主动放弃关隘,将朱放回了汉中
宣仁六年十月二十五日,留守文郡的朱军残部向西凉军投降,至此,蜀中三十六郡悉数归属张焕,陇右与蜀中连为一体,大唐的势力格局在一个月内幡然巨变。
就在张焕在蜀中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之际,河西却忽然传来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四十三章 故人来迎
十一月初的长安刚刚下了一场雪,天空仍然飘着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屋顶树上,将冬日的长安银装素裹,巍峨的城墙仿佛白脊背的巨蛇,伸向远远的灰蒙蒙的烟霭里。
中午时分,从远方而来的张焕一行终于抵达了长安城,张焕立马在宽大的明德门内,望着长安城内壮观的建筑群久久不语,这座城池他已经阔别三年之久。
老爷,我们还是回泉宅吗一辆马车内,侍妾杨春水拉开车帘小心翼翼问道。
这次回京,裴莹没有同来,而是带儿子留在了金城郡,她便让杨春水跟来照顾张焕的起居,虽然张焕入阁,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呆在长安,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会在陇右。
自然是回泉宅,否则我们去哪里虽然是这样说,张焕也有些为难,泉宅确实小了一点,根本就住不下自己的五百亲兵,难道还得让士兵们住客栈不成
正想着,前方飞来了一行车马,一百多名侍卫护卫在马车两边,马车在张焕不远处停下,一人走出车门便呵呵大笑道:张都督还记得我否
只见他五十余岁,锦衣长袍面如冠玉,正是当朝刑部尚书楚行水,数年不见,他风采依旧,但若仔细打量,便会现他的鬓角已略见风霜。
张焕急忙下马,上前躬身行了一礼,数年未见,舅父身体可好
楚行水听张焕仍然叫自己舅父。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他轻捋长须摇摇头叹道:这两年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人毕竟老了,你母亲可好
母亲在金城郡,身体尚好。张焕向楚行水身后看了看,便笑问道:舅父可是专程来接我
楚行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堂堂张掖郡王门下侍郎怎么能再住永嘉坊蜗居,太后特在永乐坊赐你一宅,我已为你装饰一新。现专程来接你去。
张焕大喜,他深施一礼,多谢舅父替我想得周到。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合兵一处,有说有笑向永乐坊行去。永乐坊位于朱雀大街中段。交通十分便利。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看见了白色的坊墙,此时雪已经完全停了,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可看见一辆马车从旁边飞驰而过。
不过永乐坊的坊门前倒有几分热闹,二十几个卖米卖菜的乡农将箩筐在路旁一字排开,不少坊内居民蹲在菜前挑拣。吵吵嚷嚷。几个守坊门地差役则视而不见,仿佛这早已经是常态。
楚行水见了。只摇了摇头,并不干涉,命士兵靠边行驶。
就在这时,从坊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二十几名家丁在前面横冲直撞,行路十分霸道,卖菜地小摊贩们吓得纷纷向墙角躲闪,楚行水的侍卫大怒,纷纷拔刀怒视,那些家丁见是楚尚书的马车,又见还有数百气势凶猛的骑兵,吓得立刻收敛了张狂,放慢马通过。
马车装饰得十分华贵,各种金丝银线镶嵌其中,当马车从张焕身边经过时,车帘恰巧拉开了,帘后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庞,好奇地打量他们,只见她面若桃花眉如远黛,一双眸子如薄雾一般朦胧,她正好和张焕目光一触,她先是一怔,美目中顿时露出惊惶之色,刷地将车帘拉上,马车加快度,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张焕也十分惊异,这个女子依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沉思间,楚行水却在旁边笑道:这是户部侍郎卢杞的新夫人,贤侄应该不会认识她。
刚说到这,楚行水忽然改口,不对她的前夫正是武威郡天宝县县令,贤侄或许真见过她
天宝县县令张焕喃喃念了两遍,突然,一个名字如电光石火般从他大脑里闪出,杨飞雨
张焕地新宅占地极大,约数百亩之多,高大的院墙茂密的树木,院落层层叠叠,房舍有数百间之多,更妙是紧邻大宅便是一处可以驻军的校场,看得出崔小芙考虑得非常周到。
这里原来是开元名相张说的宅子,其后人在十年前返回祖籍,宅子便被朝廷收回,一直空关至今。
走了几步,楚行水又一指军营对张焕道:那里原本是金吾卫地驻地,现是空置,太后既然把这处宅子赐给你,也就是默许了你地士兵可以进城,至于其他人地想法,你大可不必去理会。
从楚行水的口中,张焕听出了一丝不满,他不由淡淡一笑,取出一面金牌交与亲卫道:让弟兄们全部进城。
二人进了府,出乎意料的是张焕泉宅的下人已经全部搬了过来,孙管家早已将各个房间屋子收拾完毕,杨春水带人去收拾宿处,张焕则将楚行水请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十分舒适,东西都是从旧宅原封不动搬来,就连张焕所深爱的藤椅也放置在窗前,屋外种有一株腊梅和一株桂树,腊梅已经开了,散出沁人的香味。
张焕将窗户关上,命献茶的丫鬟先出去,他请楚行水坐下,不等张焕开口,楚行水便坦然道:有句话我要先说,这次我来迎接你,以及为你收拾房子,都是我本人地心意,并非是谁地指使。
张焕听他主动与裴俊划清界限,便微微一笑问道:适才舅父让我不要理会什么禁令,我却听出一丝不满,这是为何
楚行水久久不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道:朝廷的窘况。贤侄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
张焕摇了摇头,我只知朝中裴俊大权在握,而地方江淮乱起,其他地并不太清楚,请舅父告之一二。
有什么好说的楚行水恨恨地道:我原以为他上台能和崔圆有所不同,少权术,多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不仅破坏了七大世家达成地权力制衡,千方百计将所有权力占为己有,而且用人惟亲,一方面说世家子弟多是膏粱之辈,将崔家韦家子弟贬到东宫亲王府当闲官。而令一方面却大肆将裴家子弟安插在各个要职。少许非裴姓之人也皆是其心腹。这些人不思国事,只一心谋取权力,将朝内弄得乌烟瘴气,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过火了,只说慢慢改正,可这一拖就是三年,这些人早已根深蒂固。哪里还改得动
张焕一直沉默地听着。事情真像楚行水说得这样严重吗倒也未必,裴俊三年来安插裴家子弟不过十八人。绝非楚行水所说地大肆,而贬崔韦两家的官员也只有七人,确实是被抓到了把柄,比如崔贤从吏部侍郎被架空为东宫太子宾客,是因为其妻弟泄露了宣仁四年的科举试题;而韦诤从尚书右丞被贬为颖王府长史,则是御史弹劾其妄议太后私事。
楚行水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裴俊上台后不仅没有给他半分好处,反而损害了他的利益,将与楚家利益攸关的盐铁监令一职给了他人,不仅如此,裴俊还架空内阁,并将手伸进刑部,大大缩小的楚行水的权力。
固然,现在朝中的问题确实很大,派系林立机构臃肿,使得朝中各部人浮于事,整天忙于争权夺利,但这些问题一直就有,只是崔圆行权风行雷厉,压制得住,而裴俊待人相对宽容,所以这些问题纷纷暴露出来,而并非是裴俊地责任。
所以当楚行水严厉斥责裴俊时,张焕只是笑而不语,他想知道楚行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楚行水喝了一口茶,又道:这次他封贤侄为门下侍郎,说得好听是掌门下省实权,但门下省的监督之权已经被架空,形同虚设,不仅如此,崔寓是门下侍中,你是门下侍郎,他略施小计便可使你们同室操戈,其用心之辣,贤侄难道没想到吗
那依舅父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呢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楚行水眼睛微眯,他盯着张焕一字一句道:没有制衡,不成格局,以你地实力,完全可以和裴俊抗衡,舅舅愿助你一臂之力。
楚行水走了,夜幕已经降临,书房里灯光明亮,张焕背着手久久地站在窗前凝视着盛开地腊梅,应该说楚行水地注下得很准,或说他早就在等着自己的到来。
无须讳言,三年来裴俊数次召他进京为官,他都婉言拒绝了,这些年坎坷经历使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要想一步步走上高位,没有雄厚的实力为基础是不可能办得到,没有实力,也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永远也成不了下棋之人。
当他三年厉兵秣马终成大器之时,命运之神便悄然为他打开了机遇的大门,不是吗他有三十万大军,有富庶的陇右和巴蜀,甚至还将有整个西域,俨如一块块厚实的基石,使他能屹立在风光无限地顶峰。
此时此刻,一种征服地从他心底沛然而生,楚行水说得不错,没有制衡,哪来格局不跨过裴俊,他怎么可能走上大唐帝国的最高宝座,韬光养晦地日子已经过去了。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现在需要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外面传来杨春水的声音,老爷,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张焕暂时放下思绪,将窗子关了,坐回到软藤椅上,门开了,杨春水从外面走进来,她端着一只托盘,盘中是一壶酒和几样小菜,似乎还有一封信。
看得出杨春水已精心修饰过,她匀称的身段被紧身缎衣裹着,显得更加丰满动人,特别是那高高耸起的胸部,更衬出了她的美艳娇媚,应该说,张焕还是很喜欢杨春水,尤其是在床上,她是那种用整个身心来迎奉男人的女人,在她身上不仅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快感,更能得到一种征服女人的满足。
老爷,有人给你送来一封请柬。杨春水放下托盘,含娇带羞地低声道。
上面说什么张焕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盯住她丰满的身子,她白腻如脂的肌肤那勾人魂魄般的媚眼,红红的小嘴微撅,还有现被他注视后的双颊染上了红晕,这一切都让他心动不已。
是一个叫长孙南方的人邀请你明天去参加他的寿宴。
长孙南方张焕忽然想起了马球,倒是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他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老爷该吃晚饭了。杨春水端起盘子,却见张焕目光暧昧,心中又喜又羞,不由低下了头。
把盘子放下,你过来张焕用食指向她勾了勾。
她扭捏地慢慢走到张焕面前,老爷还没吃饭呢我现在不想吃饭。
杨春水勾魂似的媚眼向他抛去,撅起鲜红的小嘴,嗲声嗲气道:老爷不想吃晚饭,那想吃什么
张焕就喜欢她这种味道,他不由暧昧地笑了,那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