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宝县城(加更继续狂求月票)
日清早,大队人马又开始起程,经过一夜的休息,大复了元气,百姓们对天骑营士兵的戒心也渐渐消除,众人开始有说有笑,一些调皮的孩子还爬到士兵们的马上。
这是一支多民族的队伍,汉人约占了一半,其余的一部分是羌人,也有吐谷浑人突厥人回纥人党项人,甚至还有不少吐蕃人,不过从外貌装束上看,已经分不清各个民族,都是一般的贫穷,红扑扑的脸膛,腼腆的笑容。
队伍有些不整,张焕并没有干涉,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河西的民心,他要武威郡的百姓都知道,他张焕是一个爱惜百姓之人,不会比辛云京差。
在他的旁边,一辆简陋的马车摇摇摆摆地行走着,裴莹伏在窗口,情意绵绵地望着她的爱郎,昨晚,她已经初为人妇,尝到了人生最美妙的滋味,虽然没有什么媒妁之言,她已经把昨晚当作是自己的洞房花烛了。
这个家伙就是自己的丈夫么长得这么黑,恩胡子也不弄弄干净。
莹儿,你在想什么张焕靠近马车,低声笑道:是不是在想怎么布置咱们的家
呸裴莹的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她没好气地道:我在想你们的粮草是否够过冬,还这么多百姓,看他们的样子,粮食都所剩不多了。
说到这,她忽然笑道:你说那路嗣恭会不会真拿一千五百石粮食来换他的士兵
他当然不会。
张焕也微微一笑道:他不但不会,还会想怎么趁机吃掉我,然后向朝廷宣称,我贪功冒进,结果被吐蕃人伏击,全军覆没。
让我来猜猜他会怎么做裴莹忽然有了浓厚的兴趣。
你说说看
裴莹低头想了想便道: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鲁莽,他一定会想办法先来试探你的粮食情况,而且就在这几天。
张焕哈哈大笑。他一竖大拇指赞道:果然聪明。真称得上女中诸葛。
裴莹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她急忙摆摆手道:你小声点,被别人听着笑话呢以后我再也不问你军政之事了。
那你做什么张焕靠近窗子,暧昧地低声笑道:要不给我生个儿子,专门相夫教子。
你再胡说裴莹又羞又急,她把车帘一拉,不再理这个浪子。过一会儿。她又拉开一条缝,却见他已经不在了,心中一阵失落,远远地,她忽然听见了张焕的声音:李县丞,我想买两个丫鬟侍侯我夫人,不知天宝县可有
都督想要两个丫鬟还不容易,我记得王县令的夫人正好想把奴仆都卖掉回长安,我这就去帮你问问。
裴莹轻轻叹了口气。她倚在窗沿,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忽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两日后,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天宝县.远远地,黑黝黝地城池出现在天的尽头,这是一个极为美丽的世外桃源,一望无际的原野,大片茂密的森林,河流蜿蜒纵横,冰面在温暖的阳光下格外明亮。在县城南面便是高耸的雪山,白云在雪山半腰浮动,雪峰仿佛是一颗蓝色地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着璀璨地光芒。
这时。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男人们纵声大笑,妇女和孩子们跳下马车。他们忘情地张开臂膀,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家园跑去。
骑兵队却没有进城,而是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找了一大片空地,开始安营扎寨,张焕则在李县丞的引导下,带着裴莹和十几名亲兵,进了天宝县城。
县城很小,属于那种喝一盏茶就能走一圈的小县城,只有两条街,呈十字交错,一条叫北街,一条叫东街,房屋大多是尖顶形状,主要用石头修砌,密密麻麻地一栋接着一栋,在厚厚的白雪覆盖下,显的格外整洁静谧。
李县丞已经换了官服,他头戴唐巾软裹幞头,内穿裤褶服,身着外套浅青色团领窄袖绣禽袍,用碧色革带系着,上面挂一把短刀,脚蹬乌皮靴,虽然有些破旧,却是标准的大唐九品官服,但在边荒小县能见到大唐官员,倒也让张焕感到十分亲切。
都督现在我们最大地问题就是粮食,本来大家还储备了一点山货过冬,可上个月来了几个粮商,说是可以换米,结果他们运走东西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见到米,就把东西送走吗张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算这里的人再淳朴,可那是过冬的粮食啊
李县丞叹了一口气,他阴沉着脸道:主要是以前的县尉做保,大家就相信了,结果他本人也去了武威郡,再也没有消息。
李县丞担心不是百姓没有吃的,实在不行就杀马杀牛,要么就去森林挖些树根,以前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他担心的是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如果要天宝县供养,他们怎么养得起。
张焕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杀鸡取卵地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但你要想办法把百姓所有的余粮收集起来,实行配给制,要保证青壮男子,这样他们才有力气去森林里找吃的。
李县丞听他不会动百姓地粮食,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他又让自己收集余粮,大家哪里再肯上当,他十分为难地道:组织男子去森林里找吃地倒是可以,可要大家把粮食都拿出来,恐怕很困难。
你要想想办法,我相信你有
力,如果此事你能办成,我就任命你为天宝县县令,自会去上报。
李县丞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有些动心了,自己快五十岁,在县丞这个位子上熬了近十年,已经没有什么指望,如果能当县令。那他这一生也满足了。
这时。裴莹地马车从他身边经过,笑道:如果你干得好,说不定过几年你还能当上武威郡刺史呢
刺史李县丞一怔,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李双鱼去从后面走来,他轻轻拍了一下李县丞的肩膀。亲热地道:我也姓李。看在本家的份上我告诉你,我们夫人可是裴相国的嫡女,既然她向你许诺,那就一定没问题。
裴相国。李县丞忽然现自己时来运转了,他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一身老迈地疲态顿时荡然无存,他精神抖擞地追上去高声喊道:都督,我有办法能办到
县衙就在北街尽头,门口是一片空地。这里算是天宝县地广场,已经有不少性急的人刚刚回家便跑来摆下小摊,把家里多余的东西换一点自己所急需的粮食,台阶上一大群鸟雀正在寻食,虽然粮食奇缺,却没有人打它们的主意。
李县丞见裴莹颇喜欢这些鸟雀,便上前献媚地笑道:在当地人看来,鸟雀可以飞到雪山之上,是女神的使,所以再缺粮也没人会动它们。
哦裴莹见许多色彩艳丽的小鸟都是自己从未见过。她更加喜欢,便从马车上取来半个麦饼,掰碎了撒给它们,鸟雀们都飞上前啄食。毫不怕生。甚至有两只黄嘴红尾地小鸟飞到她地手上争食,惹得裴莹咯咯直笑。
张焕已走到台阶之上。他见裴莹开心,也不去管她,向李县丞招了招手,大步走进了县衙,衙门不大,里面十分破旧,为砖木结构,朱颜褪尽,一面大鼓吊悬在内门左侧,上面破个大洞,且鼓锤也不知被谁拾去做了烧火棍,张焕迟疑一下,确认这座房屋不会突然倒塌,这才拾阶进了衙门,里面光线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公案老旧且断了一条腿,用一根绣棍顶着,又在下面垫了两块石头,仿佛一个三条腿的老头拄根拐杖一般,朝廷威仪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们的天堂,到处都是蛛网,在张焕想象中,官衙应该威严肃穆,两排衙役执棍而立,上面明镜高悬,下面坐一个七品县令,而眼前的县衙,就仿佛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香火皆无。
你是谁内门处出现一个妇人,年纪不大,约二十五六岁,长得倒也清秀,还隐隐有一种大家气质,只是身上的衣服颇旧,且面有菜色,看得出也是营养不良,正疑惑地望着张焕。
王夫人这就是我们武威郡新任张都督,快来参见。李县丞急忙上前惶恐地说道,惟恐这个妇人不懂礼仪,得罪了张焕,他又对张焕道:这就是我们前任王县令的夫人。
张焕含笑看着她,按常理,接下来的一幕应是这个王夫人扑通跪倒,然后向前挪两步,抱着自己的腿哀哀痛哭,求将军救我家老爷
不料这个妇人却似乎不为所动,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张焕,哼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个绑架崔相国女儿地张焕
张焕猛地吃了一惊,这件事一直很隐秘,她一个小县令的妻子怎么会知道,而且是用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难道她也是什么重臣的女儿吗
杨三姐,是你吗从后面进来的裴莹忽然认出了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子难道就是那个风华绝代,以琴音名动京华的杨飞雨吗
你是这个妇人也一下子认出了裴莹,她的脸上忽然涌出一种羞恶之色,一掉头向内院跑去,裴莹迟疑一下,还是追了上去,三姐,你等一下。
张焕一把没抓住裴莹,急令李双鱼跟上去,他此时也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暗暗叹息一声,看来又是一个嫁错郎的不幸女子,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绑架崔宁之事,这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都督,就是这个王夫人要卖丫鬟筹集路费,我没找到她,原来她还在县城。.声道:这个女子床上功夫颇为了得,若都督有意,我可以安排。
张焕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想当县令就快去办理粮食之事吧晚上再向我禀报。
李县丞答应一声,便向外走去。但他刚走到门口。张焕又叫住了他,这几天若有什么人卖粮或收粮到县里来,要立刻通知我
夜里,张焕从军营回到县衙,县衙前面虽破烂,可后宅却收拾得不错,院墙完整。林木茂密。更妙的是还挖了一池碧水,立两座假山。
看来这个王县令倒是颇有几分风雅之人,只可惜来错了地方,被吐蕃人抓走,生死未知。
院子里有五六间屋子,原本住着王县令一家和几个下人,自从王县令失踪后,王夫人便将两个男仆遣走,只留两个丫鬟和她住在一起。几间屋都空着,裴莹便住了其中一间,最边上两间由几个保护她的亲兵居住。
门虚掩着,张焕轻轻推开门,见裴莹正和王夫人相对而坐,裴莹的眼睛红红地,有一点泪意,听到身后有动静,王夫人回头见是张焕进来,她连忙起身向裴莹告辞。也不和张焕打招
着头匆匆去了。
房间里燃着火盆,十分温暖,裴莹收拾了一个下午。一眼看去。已有几分洞房地味道,红色的被被褥红色地床单红色地帐帘。满眼都是喜色,甚至在帐帘的背面,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双喜字,张焕的心中好笑,可是又泛起一阵温馨,连天地未拜,交杯酒未喝,她便自做主张成为自己的妻子了。
张焕刚进门,忽然现旁边还站着一个小丫头,约十三四岁,也是一脸菜色,但眼睛很大,显得颇为伶俐,估计这就是王夫人的两个丫鬟之一了,她见张焕看她,连忙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婢女小秋,参见老爷。
张焕从衣囊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递给她笑道:这是见面礼,下去吧
小丫鬟双手捧过金叶子,她迟疑一下,向裴莹看去,见她向自己点点头,便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慢慢地退下去,还顺手把门关上。
喂这位仁兄,又是翻墙头,又是行贿我地丫鬟,想干什么呢裴莹叉着腰,气鼓鼓地挡住了张焕地去路,那架势,颇似一个拦路打劫的女强盗。
翻墙头张焕挠了挠后脑勺,我几时翻你的墙头
没得我同意,就擅自闯进我的新.吗
张焕把裴莹搂到自己怀里,在她唇上亲了亲,笑道:可我怎么觉得这是洞房,不象是闺房啊而且你既做了人家的小妻子,应该出来迎接才是,怎么反而凶巴巴地拦住去路呢
我这不是在迎接你了吗
裴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她玉藕一般洁白的胳膊,她在张焕的下巴下亲了亲,媚笑道:难道你也要我象世家地女人,在门口跪迎你吗
张焕瞥见她白玉般地胳膊,心中一荡,这些天他初历人事,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裴莹感到了张焕的变化,她脸一红,随即笑吟吟地拉着张焕的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有些得意的道:这些都是我亲手布置的,看看怎么样这可是我第一次干活。
恩蛮好的。张焕敷衍着答道,他显然心不在此,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是伤药,好容易才搞到,来我要亲自给你上药。
多谢你了。裴莹见他想得周到,心中有些感动,可一转念,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浪子心中何等不堪,她又羞又气,在张焕胸膛上砰砰捶了两拳,你这个坏家伙,我还感激你呢
张焕大叫一声,捂着胸应声倒地,可他却捉着裴莹的手,把她也拉倒在床上
灯灭了,红色的帐帘慢慢放下,柔和清冷的月光下,爱的故事又一次悄悄地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里渐渐安静下来,裴莹闭着眼趴在张焕身上,依然沉醉在迷恋之中,张焕嗅着她头上地幽香,轻轻地抚摩她的头和光滑的脊背,心中对她充满了感激和眷念
莹儿
恩
我问你一件事。
裴莹慢慢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那个王夫人究竟是什么人你叫她杨三姐。
你问这个做什么裴莹调皮地在他胡子上吹了口气,低声笑道:莫非你看上了她
别胡说我只是觉得她将来会有用处。
唉你们这些男人,人家这么可怜了,还想利用人家。
利用她也就是帮助她,双方都有好处,总比她饿死在天宝县强吧
裴莹听他说得有道理,便起身穿了衣服,又替张焕把衣服套上,沉吟一下,她才徐徐道:她叫杨飞雨,是大理寺少卿杨度之女,因为是庶出,父亲也不重视她,但她琴弹得非常好,渐渐在长安出了名,她父亲便想将她送进宫里,她不愿意,便和教她弹琴的琴师私奔了,几年后琴师被官府抓住打死了,她跳河自尽,结果被天宝县地王县令救下,带到了天宝县,不久王县令地妻子便死了,她被扶正,可惜好景不长,去年王县令被吐蕃人抓走了,估计已经凶多吉少,她又成了寡妇。
说到这里,裴莹叹了口气,去病,杨飞雨教我弹过琴,算是我的半个师傅,我们就送她一笔钱,帮助她一下吧
送她一笔钱问题不大,可是她既然已经离开长安几年,她怎么会知道我绑架崔宁之事,我实在不解。
裴莹也有些迷茫,她思索半天,也想不通此事,张焕看了看她,又继续道:如果是别地事情,她知道倒也无妨,可我绑架崔宁后,崔圆把这件事保密得很好,知道的人并不多,不用说她,恐怕连她的父亲也不一定知晓,而她离开了京城几年,却很清楚此事,你会想到什么
裴莹迟疑一下,难道她是在骗我
她肯定是在骗你,而且我还怀疑另一件事。张焕盯着窗外,冷冷一笑道:我怀疑她其实是吐蕃人的内应,王县令极可能是现了什么,才被她灭了口。
第一百四十章 真假粮商(恳求月票!)
去病,此事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毕竟今天只是第一次事情你也并不清楚,若过早下结论你会先入为主,抱有成见。醉露书院
裴莹给张焕端来一杯茶笑道:再,人家还专门给你送来茶叶,虽是去年旧茶,总归是人家心意,你可好,谢字没有一个,倒先把人家定了死罪。
张焕接过茶,轻轻喝了一口笑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证据,她是你的半个师傅,若她想离开河西,给她多少钱由你来决定。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一名亲兵在门外报告,都督李县丞求见。
张焕这才想起,自己白天说过让他晚上来禀报,粮食确实是一大问题,虽然眼前不至于陷入困境,但等危机爆再来考虑,那时就晚了。
你早些睡吧我等会儿就回来。
裴莹虽然舍不得他走,但她也知道,让男人过多沉溺于,未必是好事,自己既然做了他的妻子,就应该帮助他成功,而不是拖他的后腿,她拉住张焕的手,在他胡刺亲了一下,这才赶他去了。
张焕出门,匆匆穿过假山石,走到水池对面,不由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新房,只见橘红色的窗纸映出裴莹的身影,影子正在向自己招手呢张焕笑了笑,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他刚一掉头,忽然却现在自己屋子的旁边蹑手蹑脚走出来一个女人,他一下闪到假山后,仔细地盯着她,可不就是那个杨飞雨么鬼鬼祟祟的,躲在自己屋后干什么
张焕一直看着溜她回了自己房间,这才冷冷笑了一下,转身来到县衙大堂,他老远便见李县丞背着手在大堂里走来走去,似乎有点不对劲。走近一看,竟现他半边脸青紫,而另外半边却高高肿起。
李县丞见张焕过来,便低下头上前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都督责罚。
我知道了。他们实在不肯把粮食拿出来,也就算了。
李县丞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里民风彪悍,不少人以为是凑军粮,拿起刀就要砍。我也没个手下,吃了不少亏。都督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不能
张焕知道他是念念不忘那个县令的位子,便笑了笑打断他的话道:我问你另外一件事,王县令是怎么被吐蕃人抓走,和他一起被抓走的还有多少人
李县丞想了一想,便道:王县令大概也是去年这个时候。醉露书院我记得那时天气出奇的暖和,我们这里爆了蝗灾,铺天盖地都是蝗虫。在百姓的要求下,王县令带着一百多人去灭蝗,结果遇到吐蕃人巡哨,抓走了二三十个,王县令肥胖跑得慢,也被逮走了。
张焕听不出破绽,不由暗暗忖道:这倒也奇怪了,难道不是她在中间做鬼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今天那王夫人见到我,为何不肯求我去救王县令,好象不在意似地,这又是何缘故
李县丞笑了,他见左右无人,便凑近张焕低声道:那妇人嫁给王县令不过是想洗个清白,回去重新嫁人,王县令已经六十岁的老糟头,又不能人道,她是巴不得死了才好。
张焕不解,洗什么清白
李县丞微微一笑道:这王夫人听说从前是京里的名门小姐,喜欢一个琴师,便跟他私奔了,四处流浪卖艺,今年五月到了我们这里,见这里山高皇帝远,便想长住下来过过小日子,可不久那琴师就腻了,要把她卖给青楼,结果她哭闹起来,青楼的人怕出事便告了官,王县令问清她的身份,当即就把那琴师打死,收她做了妾,不到一个月,王县令地糟糠之妻凑趣死了,她自然成了王夫人,现在王县令也没了,至少她就可以体面地回娘家再嫁人,洗掉她跟人私奔的丑事。
张焕点了点头,看来她并没有骗裴莹,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绑架崔宁之事这还是一个让他不解的地方,想不出原因,他只得把此事放下,笑了笑便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我会让一队弟兄去森林里碰碰运气,你去找一些有经验的猎户带路,另外,我还要招募匠人,什么手艺什么匠人都要,管一顿饭,工钱从优,明日到军营去报名,把这两件事办好,我依然说话算话。
李县丞默然无语,这两件事不废吹灰之力便可办好,他终于明白,张焕其实就是想提拔自己,只不过是想激自己热忱才出题考验,他一言不,向张焕深深行了一礼便去了。
次日一早,军营里便热闹起来,数千名闻讯而来的男子把军营大门堵个水泄不通,冬天没有事可做,可吃一顿粗麦饭,又有大把铜钱可赚,这何乐而不为,而且这将军似乎有点傻,什么手艺都要,张三会做陶罐,李四会养马,王五还学过几个月木工,这些都是手艺,大凡不是要饭地男人都会那么一星半点,于是乎,无数的东郭先生混杂在其中,朴实而憨厚地笑着等待开饭拿钱。醉露书院
不料,这钱似乎不是那么好赚,前三天是集体去伐木,众人分成无数支小队,一队十人,每一个小队都有一名士兵当头领,而且开出明价,一棵树从砍倒到运回军营共二十文钱,大家齐心合力,当天不少人就赚到了百文钱,众人地兴致高昂,回家被老婆表扬一通,夜里地温存就不用说了。
第四天,一些木匠铁匠和养马人被叫走,而剩下的几千人依然按照小队去北山坡铲雪平整土地,到了第五天,每个人一把刀,开始在平整好的草地上列队训练,美其名曰:男人要学点武艺,关键时以保护老婆孩子。
不少人虽然有点明白过来,可是拿了几天的钱,如果突然自己没了,而别人却有,回家怎么交代。自己的婆姨又拿什么出去炫耀,而且大家一起伐木,多少有了感情,这么一拍走了,也实在有点不仗义。一般人都是有从众心
个人不走,那另外两个人也走不了,就这样,绝大部练武。而个别跑掉之人,又被老婆或父母赶了回来。
杀大校场上吼声震天。一片刀光闪闪。虽然只练了不到半天,便已象模象样,远处,张焕骑在马上,在十几个将领地陪同下正检阅着这支预备部队。
都督。一共是三千二百一十五人,最后扣除一些伤病和年纪大的,二千七八百不成问题。
陈平把一本厚厚的名册递给张焕。他是这次募军计划地总执行人,将来也是这支预备部队的兵马使。
干得不错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自己用这种方式把他们骗来不太厚道,但这些人他确实有大用,他又叮嘱道:要注意选出一些身体条件好地,一千人就足够了,编成天宝营,其余人则编成民团。
这里需要多说一句,天骑营是禁军编制,张焕离开长安后,这个编制就自动消失,前几天众人开个一个会,便正式将天骑营改名西凉军,下面设六个营,均以天字打头,其中最精锐的一支牙兵依然叫天骑营,为张焕直属亲兵,如果加上今天的天宝营,他的西凉军就有七千人,足以和河西军好好较量一番。
可是都督贺娄无忌的目光中有些忧郁,我们地粮食只够支持十天了,会郡那边的补给又过不来。
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不用担心,路嗣恭比我们还急,应该就是这两天,一定会有消息。
他话音刚落,远远便听有人在大叫,都督我有要事。
好象是李县令。贺娄无忌搭手帘细看,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刚刚被提升为县令的李县丞,
他骑着一匹老马飞奔而来,神情颇为焦急。
张焕心中一动,难道是.李县令,有什么急事
李县令翻身下马,他气喘吁吁道:都督,县里来了一伙粮商收山货换米,而且是当场兑换。
张焕笑了,他们果然来了,他立刻追问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有多少人带来多少米
回禀都督,他们自称是从金城郡过来地,有二十余人,带了两百石米。
张焕想了想,先命陈平让众人停止训练,继续去伐木,随后把众将叫过来道:大家立刻回军营,照我的话去部署
约半个时辰后,李双鱼带了五十几个士兵在县衙前地小广场上找到了这伙换米地粮商,他们已经被一群妇人围得水泄不通,妇人们手里拎着皮毛药材,有的还拿着自家男人刚赚的铜钱,在和这群粮商讨价还价。
李双鱼带着士兵们一把推开妇人,走上前恶声恶气道:统统走开,这里的米军队全部要了。
妇人们见这些士兵凶恶,和平时所见大不相同,她们心中害怕,便骂骂咧咧地走了,卖米的伙计刚要收拾东西,李双鱼却一脚把粮袋踩住,厉声喝道:你们没听清楚吗这些粮食老子们要了,叫你们掌柜来,开个价交钱滚蛋
这时,旁边走来胖胖地中年男子,看样子是他们的掌柜,他上前笑咪咪地连连躬身道:军爷好说,小人姓杜,是掌柜,这些粮食五百文一斗,现钱交割。
放屁李双鱼一把抓住他衣领,虎着脸道:你想讹诈老子是吧金城郡的粮价才一百文,到这里你就想翻五番
杜掌柜没有半点害怕,他依然笑咪咪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当然要卖得贵一点,如果军爷要地量大的话,价格可以商量。
李双鱼大喜,他急问道:那你们有多少粮食
杜掌柜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道:我是个商人,讲究和气生财,军爷这样揪着我,让我怎么谈生意
是是是住。
迟疑一下,他还是克制不住眼中的焦急,低声道:掌柜的,请问您能拿到多少粮食
杜掌柜慢悠悠地伸出一个巴掌,十天之内,我可以拿出五百石,若你们给的价钱好,一个月之内,三千石没问题
三千石李双鱼惊喜得声音颤抖道:那你要什么价
杜掌柜瞥他一眼,有些傲慢地笑道:这位军爷,我开什么价,你有资格做主吗
你敢羞辱老子
李双鱼勃然大怒,拎起大拳斗便要打,旁边的士兵们死命才把他拉住,杜掌柜却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半点害怕。
李双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向一个士兵嘱咐几句,士兵答应一声,飞奔而去,李双鱼一边焦急地等着,一边伸出手插进米中,把米捧起来,贪婪地看着它们,自言自语道:这可是白花花的大米啊他又忍不住撮起一把米放进嘴里嚼着,还含糊不清地嚷道:老子粗麦饭已经吃腻了。
旁边杜掌柜把他的一切表现都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很快,从街头走来了大群士兵,为是名极年轻的将军,李双鱼见到他,立刻行了个军礼,他摆了摆手,快步走到杜掌柜面前,长长施了一礼,在下是鹰扬郎将贺娄无忌,请问阁下可是卖米的掌柜
杜掌柜点了点头,在下便是
贺娄无忌做一个请的姿势,恭谦地道:我家都督请杜掌柜到军营一叙
第一百四十一章 棋高一筹(拜求月票)
宝县狭小,杜掌柜跟随着贺娄无忌很快便来到县城外上杜掌柜一边寒暄,给大家讲些各地见闻,可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将所有的细节一一纳入眼中,壕沟已被积雪填满,并凝成了冰,失去防御作用;军营门前很脏,一些碎木头随意堆放,已经影响到了进出,而军士们却熟视无睹;远远地,看守军营大门的士兵都懒懒洋洋的,一人斜靠在门上,另几人却蹲在地上打盹,见到有军官来了才装模装样站直,杜掌柜还看见其中一人的刀好象卡住了,刀刃一半露在鞘外。醉露书院
杜掌柜笑了笑,随贺娄无忌走进了军营,营帐扎得还算整齐,现在是下午,也不见有人训练,士兵们来来往往,不时有人大声叫骂,几个人从眼前奔过,杜掌柜瞥了一眼贺娄无忌,见他脸色阴沉,显然也是有些不满,一行人走过一座帐篷,忽然见三四个士兵向帐篷后跑去,行动颇为诡秘。
这时贺娄无忌再也忍不住,他歉然地对杜掌柜道:请掌柜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怒气冲冲向营帐后面走去,杜掌柜也慢慢跟了过去,他老远便看见一群士兵聚成一堆,约五六十人,兴奋地低声叫嚷着。
是在聚赌杜掌柜忽然明白过来,赌一直是军中大忌,极易蔓延,也极难控制,完全没有是不可能,关键是要把赌风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使它不至于影响军心和士气,杜掌柜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看看张焕的第一心腹爱将是怎么处理这件聚赌之事。
只见贺娄无忌又等了一会儿,等他们开始下注,这才低吼一声,冲上去拳打脚踢,士兵们都吓得一哄而逃,贺娄无忌抓住其中一人大骂道:九寒。你身为校尉还以身聚赌,败坏军纪,看都督不杀你
那名叫九寒的大汉一甩胳膊丢开了贺娄无忌的揪扯。他也大声吼道:弟兄们饭都吃不饱,上面还有人玩女人,你怎么不管,当弟兄们是傻子吗还要养什么狗屁工匠,捞取什么民心,那我们算什么不是人吗
贺娄无忌眼中射出阴冷的寒意,一拳将这个口不择言的校尉打倒,喝道:给我绑起来立刻冲上来五六个士兵,将他摁倒在地。杜掌柜眼一瞥,见自己脚边散落几张赌博的筹码,都是折好的小纸条。他不露声色地将它们踩在脚下,趁人不备迅将它们拾起揣进了怀中。
这时那名校尉已经被人拖了下去。贺娄无忌余怒未消,他对几名亲兵道:你们立刻去巡视各营,若还有聚众赌博的。都给我一一记下。事后再和他们算帐。
几名亲兵领令跑下去了。贺娄无忌慢慢走到杜掌柜面前,叹了口气道:军纪不整。让杜掌柜见笑了。
杜掌柜拱拱手笑道:这也难怪,这些士兵都是中原人,时至年关,他们都思乡了。
贺娄无忌苦笑一下,带着杜掌柜快来到帅帐,等了片刻,贺娄无忌出来低声道:我家都督这几日心情不好,杜掌柜要忍让一些。醉露书院
杜掌柜刚走到帐门口,却忽然听见里面有小声传来,.:
是一将匆匆走出,却险些和杜掌柜撞在一起,他惊异地看了一眼,随即低头出去了
杜掌柜淡淡一笑,进了帅帐,只见一名黑瘦地年轻将领站在河西地图前,默默地盯着地图出神,杜掌柜上前一步,双膝跪下道:草民杜怀水叩见都督大人。
起来吧张焕转过身坐了下来,摆了摆手道:请坐
他看着杜掌柜战战兢兢坐下,便微微一笑道:杜掌柜送来两百石米,虽然量不多,但也可解我燃眉之急,本都督这里谢了。
杜掌柜连忙站起躬身道:都督不必多礼,折杀小人了。
张焕又笑着让他坐下,语气温和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占你便宜,你在外卖什么价,我这里也一样给你什么价。
多谢都督
这时亲兵送来两杯茶,张焕浅浅地喝一口,又笑道:杜掌柜是从金城郡过来
是
那我有些奇怪,武威郡已经完全封锁了天宝县的物资运送,你是怎么过来的张焕说到这,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盯着他一眨不眨。
这里面是有些名堂。杜掌柜依然保持一种谦卑地姿态,他不想说,但在张焕不信任目光的压力下,犹豫半天,他还是喃喃说出了理由。
金城郡的米价卖百文一斗,到这里是五百文一斗,其实并非我们心黑,实在是因为有二百文要被守军抽走,这是素来的规矩,上面之人并不清楚,只是从前辛云京时是抽一百,而现在抽二百文。
张焕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冷冷一笑道:听似有道理,可你对我的手下说,十天之内可以搞来五百石,一个月内可以搞到三千石,这是多大的规模,难道这也可以抽头而路嗣
吗
杜掌柜的额头上的汗已经密密排出,筹躇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站起来向张焕跪下道:我愿说实话,请将军饶我一命。
讲
今年早些时候,朝廷严禁对边戎运输铁器,却放开了粮食贸易,事实上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和西域进行粮食贸易了,在敦煌在安西那边都有很大的粮仓,若将军要粮,我们可以从安西调粮,而并非是走陇右,所以我才敢夸海口。杜掌柜说完,连连磕头不止。
张焕冷冷地看着他,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我张某喜欢敢于冒险之人,若你所言属实,我可以和你合作。
杜掌柜擦了一下额头上地汗珠,心有余悸道:小人纵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和官府作对。
说得不错,我就是谅你不敢欺骗本都督。张焕又坐下来,他沉吟一下道:我要三千石粮食,但十天之内要一千石。醉露书院你可能办到
杜掌柜面露难色,他盘算了半天方道:五百石我可从张掖调米,可一千石就得从敦煌调一部分。至少要二十天,而且还需要将军给一点定金。
你要多少定金
杜掌柜犹豫一下,伸出一个指头,徐徐道:一千贯。
张焕回头给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很快端一个盘子出来,上面是黄澄澄的八锭黄金,张焕笑了笑道:这是两百两黄金,少府监所铸,黑市价是一比十二。我按官价一比十算给你,二千贯,包括现在地二百石米价。
杜掌柜大喜。他把黄金收好,立刻对张焕道:请都督放心。十天内我从张掖先调五百石,二十天内另外五百石从敦煌运来,其余二千石给我一点时间筹措。保证四十天之内送来。
张焕笑而不语。一直等杜掌柜走远了。他才对贺娄无忌微微笑道:我的计策如何
将军很重视细节,属下十分敬佩。可是在用小斗和付定金上,属下觉得略略有些破绽,可能会让他怀疑将军是在使计。
可我地目的就是想让他猜出我在使计。
张焕仰头大笑,他背着手走到帐门前,望着北方如墨的乌云滚滚而来,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他淡淡一笑,能识破我会郡诱敌,并非等闲之辈,所谓兵不厌诈,就看谁更计高一筹。
武威郡,这是大唐在河西地最后一座堡垒,年年岁岁,朝廷都要拨下巨资进行城池修葺,高达十丈地城墙全部用巨石垒砌,城头打磨得异常光滑,护城河宽四丈深达三丈,这是一座固若金汤地雄堡,在吐蕃人地历次进攻中,始终没有被攻破。
武威郡全城人口约十万人,而驻军有一万,驻扎在城外地两处军营里,其中南大营有七千余人,是河西军的主力所在。
这天傍晚,一场蓄劲已久的暴风雪开始席卷河西,风呜呜地吼着,一霎时,暗黑的天空同雪海打成一片,天地融为一体。
南大营的中军帅帐内却异常暖和,丝毫不觉得外面的风雪,河西节度副使路嗣恭正低着头慢慢踱步,他年纪约四十出头,面色白皙,半尺长的青须使他显得气质儒雅,颇有几分书卷之气,他原本是朔方节度副使,今年五月在救援西受降城时中回纥军埋伏而大败,虽然那是韦谔消灭辛云京部队的手段,但也因为朔方军损失过大而引起韦谔对他地不满,随后便将他调到河西。
不料只过去半年,一支不之客便闯入了他的地盘,在他的帅案上,摆着韦谔地一纸手令,命他春天之前攻克会郡,截断段秀实南下的通道,但路嗣恭更担心地却是天宝县的张焕。
你的意思是说,张焕急切要粮是在使计团,他始终不大相信张焕能带进天宝县足够地粮食。
在他下,站着一个胖胖地商人模样地男子,他正是刚从天宝县返回的杜掌柜,当然,他不是什么卖粮食地掌柜,也不叫杜怀水,他的真名叫杜梅,庆治六年进士,现是路嗣恭的席幕僚。
他是一个很细心,而且很有战略眼光的谋士,张焕三渡黄河占领会郡,想引路嗣恭出来参与围剿,正是他的力劝,才使已经动心的路嗣恭始终按兵不动,最终让张焕的计策失败。
这次他化装成粮商去天宝县仔细地调查了一番,他自信已经掌握了张焕的底细,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将军,张焕此人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只看他在细微处的布置,便让人佩服他的用心良苦,先是一个气势汹汹的痞子军官来抢粮,旁边百姓的神色都十分惊异,显然他平时并不是这样,后来我偷偷问一士兵,才得知此人就是张焕的牙将李双鱼,能成张焕的亲卫领,不该是这副德行,这是其一。
杜梅见路嗣恭听得出神,眼中露出叹服的神色,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效果。他心中着实有些得意,便轻轻咳了一下又继续道:然后就是军营和军纪,张焕布置很真实。
明,凌乱的军营大门,懈怠的哨兵,乱糟糟的营盘,下级为粮食而辱骂长官,这些都无懈可击,若放在陇右军地身上,我一定会相信,可这是天骑营。原来河东军最精锐的军队,击败过回纥人,又能数千里迂回杀进河西。这需要何等的忠诚和勇敢才可能办得到,这样地军队会是这样的军纪吗
说到这里杜梅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确实很欣赏张焕这个对手,并不是因为他有过什么骄人的战绩,而是欣赏他的坚韧和执着。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拒绝崔裴两家的拉拢。放弃繁华的京师。甘愿到最边荒的地方来建立属于自己根基,就是这份执着使杜梅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王地气质。
路嗣恭见自己的席幕僚有些失态。甚至还贬低陇右军,他心中很是不满,便重重地咳嗽一声,拉长了声调提醒道:杜先生
杜梅一下子醒来,他歉然地笑了笑道: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先生说的话虽有道理,但都是出于主观臆断,如果张焕之军真是因为缺粮而到了强橹之末呢得头头是道,但没有证据,而且路嗣恭也很清楚,士兵缺粮的话,再高地士气也会急剧下降,他冷笑一声又道:既然先生把张焕吹得这么厉害,那可有什么证据不要说什么小斗换大斗,那是古之已有的办法,很正常,至于买粮先给定金,若是本帅也会那样做,这些都不是破绽,我只希望将军拿出证据来。
杜梅也听出了路嗣恭语气中的不满,他淡淡一笑道:证据当然是有,而且还有两个,我先到天宝县城,就现城中几乎没有男子,都是妇女和小孩,我连问几个人,都说她们地丈夫到军营干活去了,去伐木铲雪,每天管一顿饭,还给钱,我就觉得奇怪,军营已经扎好,粮食又那么紧张,要伐木铲雪干什么我便派一个手下去察看情况,后来手下告诉我,他现那些当地人都在操演军队,将军,你明白吗是操演军队,就是扩军,如果他缺粮,他可能会这样做吗
路嗣恭吸了一口冷气,他地信心开始有点动摇了,或许杜梅说得对,他想了想,又沉声问道:你说有两个证据,那第二个是什么
杜梅微微一笑,他从怀里取出几张叠得形状一样地纸条,递给路嗣恭道:这是他们士兵聚赌时下的注,我趁乱偷偷拾了几张,将军请看
路嗣恭接过,把它们摊开放在案桌上,只见第一张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刘三毛下注二十一日午饭。
再看第二张,字迹工整,写着:王平赌二十二日晚饭。
其余几张地字迹或潦草或笨拙,都不一样。
这是他们在用饭来下注,正好说明他们缺粮啊得其解,这怎么会反而证明不缺粮呢他疑惑地向杜梅望去。
杜梅轻捋胡须得意一笑,张焕想得是很细致,也很周全,可惜他手下执行这个计策的人却疏忽一个最关键的地方。
什么地方
杜梅用食指关节轻轻叩了叩那几张纸条,将军你看见没有,这几张纸条的四边都裁得整齐光滑,用的纸质相同而且大小一致,居然叠的形状也一样,而且我看得很清楚,他们都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并非当场制作,将军请想一下,只有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这么巧合
路嗣恭沉思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些赌注是成批制作
正是杜梅淡淡一笑,这就是张焕事先布置的最确切证据
路嗣恭终于相信了杜梅的判断,张焕确实是不缺粮,所谓缺粮只是装出来的一个幌子,他眉头一皱,那他这样做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为了会郡杜梅大步走到地图前,指着会郡道:段秀实占据灵武郡,和会郡遥相呼应,威胁到了整个陇右的安全,所以韦大帅才命你趁他们立足未稳,先夺下会郡,张焕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装出缺粮的样子,让将军以为他随时会来攻打武威郡,从而把将军牵制住,给会郡的军队争取时间。
先生的意思是他不会来攻打武威郡
不杜梅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肯定会来攻打武威郡,不过不是现在,若我没猜错的话,应是开春过后,那是他的新军也训练得差不多了。
杜梅走到帐门,望着帐外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大雪,无比自信地说道:再,这么大的暴风雪,他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使者(恳求月票)
房内,韦谔面对墙壁而坐,他已经沉默了整整一刻钟回到现实的迹象,几个韦家的重要人物站在他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个连遭打击的大唐兵部尚书,没有人敢打扰他,短短的一个月,河陇风云突变,从一家独揽变成了三强鼎立的局面,若处置不当,这极可能就是韦家衰败的转折,外面的爆竹依然在响,丝乐声没有停止,祝寿在继续,但房间里却十分寂静。醉露书院
身逢其时的蒋涣也站在几个韦家重要人物中间,此时他的心中异常复杂,他原本是看中韦家强大的实力,以及它在朝中势力略略偏弱,自己能成为韦党中坚,所以才拒绝崔裴的拉拢而选择韦家作为自己的后台,这是一种宁为鸡不为牛后的心理在作樂,但此时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小树下乘凉虽然占的地方可以大一点,可在狂风暴雨之下,小树极可能会倒下反而伤了自己,他有些后悔了,不过后悔归后悔,但他已经没有退路,退亲抽身吗这会影响到女儿的名声,但女儿的名声倒不是最重要,而是自己的名声却毁了。
蒋侍郎和诤弟留下,其余都去给母亲办寿吧韦谔终于说话了,蒋涣的心却忽然沉了下去,韦谔其实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韦谔转过身来,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事情已经生,懊悔和自责都无济于事,只有面对现实才可能挽回颓势,虽然张焕和段秀实分别占据了河西和朔方,但二人立足未稳,势力微弱,可一一图之,关键是不能让他们结盟,一旦他们结盟联手南下,陇右的半部江山也就完了,张焕虽兵力最少。
但战力犀利,又有武威坚城,更重要是他占有大义。是名正言顺的凉州都督。反而是最难打。倒是段秀实,兵弱将微,可以一博。
想到此,韦谔抬起头,无比诚恳地望着蒋涣,蒋侍郎,你看老夫下一步该如何行棋
鸡飞了已是无奈,蛋打了才叫不值。
蒋涣心中苦笑一声,只得慢慢坐下。他沉吟一下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不好多言,但我却知道一点,崔裴两家灭了河东,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陇右,裴俊可西渡黄河。崔圆可出凤翔。张家前车尚在,韦尚书不可不防。
多谢贤弟金玉良言。愚兄铭记在心,我打算过了新年便让韦清和英儿完婚,贤弟认为如何蒋涣见他步步紧逼,一时无从回答,他想了一想便道,我以为最后让二人多多接触,两情相悦,婚姻方才美满,韦兄以为呢
韦谔微微一笑,如此,那英儿就留在陇右吧开春后,我让韦清正式登门,就这么定了吧
蒋涣无奈,只得答应了,放下一桩心事,韦谔又对二弟韦诤道:河西之事关系到我韦家生死存亡,二弟也说一说吧
韦诤是韦谔同母胞弟,只比他小两岁,做事也十分老成稳重,他一直在考虑河陇之变,见大哥问他,便坦率地说道:我赞成蒋侍郎的意见,要防止崔裴两家趁火打劫,此事切切急不得,需从长计议,我以为大哥应想法先拿回会郡,一则把张焕堵在河西,二则可防止张段二人联手,大哥以为如何
韦谔低头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你们说得有理,那我索性就稳健行事,现在天寒地冻,张焕可用偷袭取河西,却无法用偷袭取陇右,所以他暂不会再用兵,我决定派一使去试探一下张焕的口风,再做决定。醉露书院
韦诤笑了笑,我向朝廷请了一个月的假,闲来无事,不如就替大哥跑一趟吧
武威郡,肆虐了数日的暴风雪在三天前便停止了,雪后天晴,红彤彤的太阳照在雪地上,微弱而缺乏热情,大街上到处都是出门清扫的升斗小民,三天前就有人挨家挨户敲门,告诉他们朝廷新任命地武威郡刺史上任了,他体谅百姓疾苦,鼓励众人上街扫雪,每天可赚五十文钱,虽然钱不多,但依然有大批百姓操家伙上街了,几天的清扫,武威郡的大街上终于开始热闹起来,酒肆茶馆青楼客栈纷纷开门营业,虽然生意冷清,但开了门就有希望,不少客人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打探消息地家人,大户人家知道地消息要比普通百姓多,武威变了天,小户人家没有什么影响,但大户就不同了,乱世军阀,他们往往就是先被宰地肥羊。
城池四门紧闭,只有南门开着,城外人迹罕见,远方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保护着一辆马车正缓缓入城,前面的一辆马车里,裴莹正拉开车帘,饶有兴趣地看着百姓们热火朝天的铲雪,不少百姓都停下来惊异地打量这个天仙般的女子,在她后面的一辆马车里坐着原来的天宝县令夫人,也就是那个颇为诡异地杨飞雨,她脸色阴沉,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座雄伟的城池。
这时,九寒带着一队骑兵远远迎来,他上前向裴莹施一礼道:夫人,都督正在接见安北军来使,命我先领你到府宅去。
裴莹虽然还只是准夫人,可她却十分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她抿嘴一笑,那就麻烦将军了。
将军。
这时,后面地杨飞雨指了指干活地百姓问道:出钱让他们铲雪,这是谁出的主意
杨飞雨被抢白一顿,她的脸胀得通红,刷地把车帘拉上,耳畔却传来九寒对裴莹恭谦的解释,夫人,这是都督新幕僚杜先生的主意,出钱让百姓干活,
他们地畏惧,尽快使局势稳定下来。
杨飞雨牙齿不由暗暗一咬,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念来
武威郡下辖五县。共计人口十余万,规模为中都督州,一般而言由都督便兼任刺史。军政一体。属下也是两套班子一套人马。刺史衙门和都督军衙自然也在一起,位于城池正中地小校场旁,占地一百余亩,前面是署衙后面为官邸,颇有几分气势。
此刻,张焕正在署衙的内堂接见段秀实地特使,在他下,坐着张焕新收的幕僚杜梅,特使为安北军的判官。叫马行忠。是一个四十余岁地中年人,庆治三年进士,长相斯文皮肤细嫩,一点也看不出是军中的官员,没有半点威严肃杀之气。细眉细眼。倒象一个教书先生。
虽然是特使,但他此行的目地是向张焕递交一封段秀实地亲笔信。然后就张焕对信中地不解进行说明,信写得很厚,洋洋洒洒足有数千字,开头是对张焕的感激,但接下来就是长篇大论,先人如何,某某典籍中如何,引经据典,但翻来覆去说的就只有一个意思,要张焕忠君忠于朝廷,切不可行割据之事,在信的最后是希望两家结盟,共同对付韦氏的反扑。醉露书院
张焕足足看了一刻钟,才耐着性子把信看完,他将信一合,对马行忠微微笑道:说起来我与段将军还有同门之谊,皆是为陛下尽忠,而河陇地区自我大唐开国以来便划分为朔方河西陇右三地,泾渭分明,怎能被一家所独占,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会和段将军合作,请马判官转告段将军,让他放心。
马行忠呵呵一笑,我家老将军就知道都督必然会爽快答应,所以让我不需考虑什么说词,只要把信递上就是。
说到这里,马行忠微微叹息一声道:段老将军常常给我说起,他最欣赏的后辈就是都督,当初若不是先帝一定要把都督带走,他一定会收都督为他的关门弟子,可惜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现在所幸又有缘相逢,段老将军就希望都督什么时候有空去灵武会一会他,叙叙旧情,他曾是河西节度使,还可给都督指点一番,都督看如何
张焕心中暗暗冷笑一声,先是在信中长篇大论要自己忠君爱国,现在又想套师徒名份,说倒底,他段秀实无非就是想用四朝老臣和安北大都护的名头来压自己,让自己成为他的从属,听从他地调令,天下哪这等好事他淡淡地笑了笑道:现在本都督军政繁重,实在抽不出空,来日方长吧
沉吟一下,他又接着道:我还有一语也要请马判官一起转告。
马行忠见张焕拒绝了段秀实地邀请,他心中着实有些失望,便勉强一笑,都督请说
张焕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口气略有些冷淡地说道:武略还需文攻来相辅,段将军虽然拿下灵武,但名不正言不顺,若不能得到朝廷承认,不说韦谔出师有名,就是他本人也未必能在灵武长久驻扎,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要琢磨如何扩大势力,而是要想办法把灵武郡真正变成自己的地盘。
马行忠脸上微微一红,张焕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明白,他张焕可是朝廷正式任命地凉州都督,而你段秀实却名不正言不顺,先把自己管好再说,这是在含蓄地警告段秀实不要打河西地主意。
他心中暗暗叹息,便站起身向张焕长施一礼,张都督愿意和段老将军结盟,共同对付韦谔,这才是我们两家最紧迫的大事,唇亡齿寒,应同舟共济才是。
张焕也站起身拱拱手笑道:只要段将军有诚意,一切都好说
马行忠急着赶回去答复,也不肯多呆,当即便拿了张焕地回信告辞而去,等他走了,张焕才回到内堂对杜梅摇摇头道:看来这段秀实也是一只狼啊
杜梅却笑了笑道:这也难怪段秀实要摆长辈的架子,都督从军不过一年,连个小兵的资历还不如,就一步做到了从三品都督的位子,试问哪一个朝臣能服气更不用说曾经做过河西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四朝元老段秀实了。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看张焕的脸色,见他笑而不语,便鼓足勇气又道:再都督以三千疲惫之军,从长安逃到河东,又从河东逃到陇右。最后跑到偏僻小县,说得好听是在寻找根基,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至少路嗣恭就是这样认为的。他根本就没把都督放在眼里。所以段秀实让你从属于他,我倒并不认为他是想谋河西,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都督切不可因此与段秀实生了隔阂,让韦谔从中得利啊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杜梅说得很对,有些事情是自己身在其中而不知,必须要有明白人在一旁提醒,这就是幕僚的作用。他感激地向杜梅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先生提醒。
只是张焕还不至于惶惶如丧家之犬那么狼狈吧
杜梅一颗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他也连忙笑道:这是路嗣恭地原话,属下只是转述而已,不过都督心志之坚韧,行事之果断狠辣。现在又从善如流。属下现在便可下定论,河陇之地。早晚必属都督。
张焕呵呵大笑,这话我爱听。
他大步走进内堂摆了摆手笑道:先生请坐,我们来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韦家
刺史官邸和署衙就一墙之隔,署衙的布局方方正正,各个房间沿一条中轴线左右分布,而官邸就不同了,讲究迂回曲折,布局错落有致,亭台楼阁假山鱼池都掩映在团团簇簇的绿树丛中,此时没有绿色,红墙黑瓦映衬
白雪,倒别具一种韵味。
张焕地内宅位于官邸地正中,由间屋组成,而在内宅两旁是客房和下人们地住地,在最西面还有二十几间房子,那是亲卫们的宿地。
内宅的房间虽然不多,但对于裴莹还是显得过于宽敞了,她随张焕一路行军,除了一些必备的衣物,其余箱笼杂物一概没有,虽然在天宝县杨飞雨送了她一些物品,但这一次也没有带来,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她感到十分不自在。
夫人,这里原来是辛大人的几个侍妾所住,她们回金城郡时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说话的是一个姓严的老管家,辛云京走后,就留他和老妻两人看守内宅。
拿走也好,她们用过地东西我也是要扔掉地。裴莹看了看空空荡荡睡榻,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话虽这样说,可今晚上怎么办呢她想了想便问道:这附近可有卖起居用品的店铺
不用了,我都已安排好了。门口忽然传来了张焕的声音,裴莹急忙回头,只见张焕站在门开,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小别胜新婚,五六天不见,裴莹对爱郎的相思早已刻骨铭心,此时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老管家和丫鬟在场,一下子扑入爱郎地怀中,紧紧地抱着他一声不吭,泪水随即汹涌而出。
张焕轻轻地抚摩她地头,柔声道:这些天我都住在军营里,以为你明日才能到,所以没有布置房间,东西其实早已买好了。
他拉着裴莹走到内宅外,只见空地上摆满了几百只大箱笼,箱笼上都贴着纸条,写着寝室客堂书房厢房等等字样,都已一一分配好,五六十名亲兵则站在一旁,他们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就开始动手布置。
裴莹见张焕都已准备妥当,她心中欢喜,连忙对亲兵道:寝室我自己来收拾,别的房间大家可以动手了。
夫人地话有时比都督还管用,亲兵们轰然应了一声,一起动手,开始热火朝天大干起来,裴莹正要进屋,张焕见天色还早,便一把拉住她,笑道:时辰还早,我带你买些饰挂件去。
裴莹当然知道这是张焕想找个机会和自己说说体己话,她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象一只快乐的小鸟,拉着张焕便向外跑去,一直等他俩的身影都消失了,旁边房间里才慢慢闪出一双充满嫉妒的眼睛
马车里,四片唇如胶如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裴莹满脸绯红地躺在爱郎的怀里,任他的手在自己衣服里面肆意揉捏,她不时抬头亲他满是胡刺的下巴。
去病,你想我吗
想
怎么个想法
我冻得要死去的时候,就想着你被褥里的温暖,便不觉得冷了。
裴莹听了他的话,不由爱怜地摸着他的下巴,但是你成功了,不是吗
张焕把手从她衣服里抽出来,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一下香唇,这只是刚刚开始,我还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真正在河西立稳脚。
张焕搂着她,拉开车帘指着小河对面一片片豪门大户道:你看见没有,河西的耕地本来就很少,可全部都被他们占据了,等我和韦家达成和解后,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土地全部收回来,分给西凉军。
裴莹眉头微微一皱,她坐直了身子惊异地望着张焕道:去病,难道你没想过要取得他们的支持吗光武帝就是依靠豪强的支持,才最终恢复了汉室
可也种下了汉室灭亡之根。张焕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也是读书人出身,也曾是门阀子弟,何尝不知道要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呢当年高祖夺取杨氏江山,很大程度上就是取得了河东山东各大名门的支持,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河西地广人稀,耕地却缺乏,而韦家势力强劲,要想和韦家抗衡,先就必须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要绝对忠诚于我,但这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办到的,必须要给他们实际利益,要让他们安心在河西扎根,要让他们的利益和我的兴衰息息相关,这样,只有一样的东西才能办得到。
土地裴莹脱口而出。
对就是土地。张焕点了点头,他靠在车壁上淡淡一笑道:我总不能让士兵们为我卖命,却让他们的家人受这帮豪门大户盘剥吧
裴莹渐渐有些懂了张焕的意思,她心中忽然涌出一种要帮助他成就大业的想法,这种想法是那么强烈而不可抗拒,她低头想了想便问道:你刚才说要和韦家和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时间来经营河西,先就得与韦家和解,还有,我得到八千多降兵,可他们的家人绝大部分都在陇右,被韦家控制着,要想让他们真正成为我的士兵,就必须要把他们的家人都迁移到河西来,所以我没有选择。
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当然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张焕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了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几天韦谔应该会派人来商讨赎回战俘之事,当然这只是韦谔的试探,没摸清对方真正用意之前,谁也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底线,我也准备派使到开阳郡去,正好听说韦老夫人过寿,便以祝寿为借口。
说到这里,张焕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诧异地向裴莹望去,裴莹微微一笑,拱手道:小女子裴莹,愿为张都督效命
第一百五十三 章 重返长安
开城门喽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沉重的钟声开始在明德门上空回荡,巨大的城门吱吱嘎嘎地拉开了,这一天是宣仁二年正月初四,离开长安已两个多月的张焕再一次回到了长安。
天还没有亮,只是在天边露出了一丝青白色,长安还依然沉睡未醒,但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已经有许多马车来回奔驰,马车挂着散着橘红色光芒的灯笼,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分外显眼。
张焕在长安已经没有驻地,按朝廷规定,凡进京述职的军方官员,最多不得过三百名亲卫进城,其余之人则要驻扎在城外指定的军营中,他便命亲兵副将陈平率五百名士兵驻扎在城外,而蔺九寒率领另外三百人护卫着张焕进入长安。
三百名骑兵在朱雀大街上列队缓缓而行,虽然人数不多,还是让朱雀大街上的行人都停住了脚步,惊异地打量他们,这几天,从各地进京的军队不少,淮南军襄阳军剑南军陇右军,一支比一支威风,一支比一支铠甲光亮,一支比一支精神饱满,但这一支军队却有些不同,他们盔甲陈旧,风尘仆仆,上面还隐隐看得见血迹和锈迹。
可是这支军队的每一战士都是那么刚强有力都是一样的目光冷峻,他们集合在一起所弥漫出的杀伐之气,足以让其他军队都黯然失色。
天麻麻亮时,这支军队进入了宣义坊,左相国的新宅就位于此,裴俊是在十月份时搬了家,新宅是天宝右相杨国忠的府第,占地面积是裴府原来的两倍,由于它位于长安九五之尊的风水线上,便一直空置,崔小芙任太后不久便将它赏赐给了裴俊。以示恩宠。
张焕一行抵达裴府之时,早有看门的家人冲到内府去禀报,不多时,裴家府门大开,裴俊亲自带着几个儿子出来迎接。后面还跟着大群裴家的女人,她们是来出来迎接裴莹。
他老远便忍不住呵呵大笑,从先两天回来的裴佑那里得知,张焕会回京述职,却每想到来得这么快,由此足见张焕的诚意,好啊想不到他最终还是成了自己地人。
张焕见裴俊到了眼前,他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半跪行了一个军礼。督凉州军张焕参见相国
去病免礼裴俊急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这可是自己的女婿了,也就是半个儿子啊
原以为你们会过了上元节再来,没想到现在就来了。那你们的新年就是在路上过的吧
裴俊说着,眼一瞥看见女儿从马车里下来。见她虽然比从前更加艳丽,但却瘦了很多,又想着她不辞而别。心中既心疼又高兴,可又有点生气。
裴莹早已看见了父亲,她心中十分紧张,但看见他对张焕很是亲热,心里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素来心高气傲,从来不会轻易出来迎接一个人。更不会带着全家出来迎接,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已经接受了自己地爱郎。
裴莹对付父亲自有一套,她可不像张焕那般讲礼,她跳上前拉着裴俊的胳膊使劲摇晃,撒娇道:不准爹爹骂莹儿,要不我告诉外公和祖母去。
裴俊在女儿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忍住笑道:我不骂你,但我要打你
爹爹,疼啊
好了好了裴俊好容易挣脱女儿的手,指了指张焕笑道:在张焕面前喊疼,你不害羞吗
裴莹回头向张焕俏皮地眨眨眼,又对父亲道:我要去看看新家,就把他就交给你了,可不准你欺负他哟说着,她又和几个兄长一一打了招呼,便拉着自己的姐妹姨娘们进府去了。
裴俊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进了府,这才摇摇头对张焕道:这丫头从小被我宠坏了,给你添麻烦了。
张焕微微一笑道:世叔只看见她在家中娇弱的一面,却不知道她在外面十分坚强,竟然和骑兵们一起昼夜骑马行军,我手下的士兵都十分佩服她。
裴俊捋须长笑,他立刻回头吩咐长子和管家道:把客房都腾出来,让士兵们住进去,好好招待,不准怠慢了。
裴俊的长子和管家急忙去招呼士兵,裴俊却拍了拍张焕的肩膀道:来吧随我到书房来,给我讲一讲武威郡地情况。
裴俊的新书房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按照旧书房的摆设,和崔圆不同,裴俊只有一个书房,也并非不准人进入,但有资格进入的人最多也不过十人,张焕也有幸得到了这个资格,裴俊的书房不大,布置得十分精雅,整个色调以淡绿色为主,墙上挂了几幅颜真卿和张旭地手书,还有一幅他自己所画的松下对饮图,所有地物品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房间里一尘不染。
贤侄请坐裴俊笑呵呵请张焕坐下,几名侍女给他们二人上了茶点,张焕却忽然现在裴俊的身后跟着一人,正是裴俊的第五子裴明远,也就是说,当自己给裴俊讲述河西情况时,他将在场旁听,这是不是裴俊地某种暗示呢张焕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难道裴明远将赴河西任职不成这极有可能,裴明远对西域的情况十分熟悉,将他插进河西,正是一种实质性的得利。
想到这,张焕不露声色地试探道:明远兄也是新年回来探亲吗
非也裴明远笑着拱拱手道:明远求职不得,至今仍赋闲在家,去病兄能否提携我一把
明远兄说笑了,左相之子可是香饽饽,怎么可能求职不得我看定是明远兄志向远大,一般地卑职看不上眼吧
张焕笑了笑便不再提此事,他又对裴俊道:不知相国想知道河西哪方面地情况
裴俊从案桌上取过一本折子,翻了翻笑道:这是贤侄的述职报告,上面河西地情况已经讲得十分详尽,我也没有必要再重复询问,我只是想知道贤侄将来准备怎么对付吐蕃,准备从哪里着手
说完他将述职报告一合,端起茶杯徐徐喝了一口,等待张焕的答复。
张焕欠了欠身笑道:我既得河西,就已是骑虎之势,自然要向西展,否则何以向天下人交代,但关键是时机,就算现在吐蕃赢弱,可对于我还是无比强大,河西有兵不过万余人,粮食缺乏军心不稳,铠甲兵器样样不足,若没有一两年的休养生息,非但不能拿下河西全境,恐怕连唯一的武威郡也会丢掉,以当年辛云京老辣能干,尚只能苦苦支撑武威不失,张焕一个初出茅庐之人,又怎敢不知天高地厚。
裴俊抚须轻轻地点了点头,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若真捋了虎威,照样是送死的命,你能稳重行事,我着实很欣慰,我并非是想催你向西进兵,相反,我就是怕你操之过急,反而伤了元气,你说一两年,我还觉得太短,我看最少也需要五年的休养生息。
说到此,他站起来拉开墙上一幅帘幕,帘幕后面正是陇右以西的地图,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裴俊取过一根木杆,指着黄河九曲地区道:吐蕃之所以能屡屡进犯陇右,正是有九曲地区作为后勤补给,尤其是西平郡河湟一带土地丰腴,盛产粮食,吐蕃掳去唐人子女大多在此耕作,以提供吐蕃军粮,天宝六年,哥舒翰正是在此夺取石堡城,使我大唐终于取得战略主动,为后来的播仙镇之战和小勃律之战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所以我希望你先取河湟,不仅能夺得对吐蕃的战略主动权,而且人口和粮食也能做到自给,到那时,你真的就能与陇右的韦家平起平坐了。
张焕默默地注视着河湟地区,裴俊说得很对,河西走廊虽然牧草丰美,但耕地却极少,而且人口构成也大多是羌人和党项人,而自己将来所依仗的也只能是汉人,若不能吸引大量的中原移民,人口不够兵源不足的问题迟早拖自己的后腿,只要能夺下河湟,别的不说,近百万唐人奴隶就是一笔极丰厚的资源。
想到这里,张焕微微一笑道:一两年太短五年太长,我们就以三年为限,我休养生息三年,这期间希望裴相能鼎力相助。
裴俊呵呵大笑,贤侄是为国效力,朝廷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放心一定会帮助于你。
他将帘幕拉上,又指了指裴明远对张焕笑道:现在尚是新年,你来京一趟不容易,先去看看舅父,再让明远带你到京中四处去看看,多认识一些我大唐的俊杰之士。
第一百五十七章 崔小芙召见(下)求月票
麟德殿在太液池西面,是大唐皇帝在内宫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崔小芙平日批阅奏折、偶然听取一些大臣对策之地,此刻,张焕在十几名宫廷侍卫的看管下,站在大殿外等候崔小芙的接见。
“召凉州都督张焕觐见!”
.....
“召凉州都督张焕觐见!”
一声声高亢的声音从麟德殿深处依次传来,麟德殿是一片巨大建筑群的总称,一栋栋雄伟壮观的宫殿楼阁重重叠叠,高墙林立、戒备森严。
这时一名年迈的老宦官驼着背从宫中慢慢走出,在宏大的宫城背景映衬下,他瘦弱的身子显得异常渺小,他走到张焕面前,却深深低下了头。
“哑叔!”张焕轻轻唤了一声,老宦官浑身一震,抬起一张布满了深刻皱纹的脸庞,他默默地注视着张焕,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他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种深刻的感情。
“太后,宣你!”短短的四个字,在他嘴里却说得异常艰难,说完,他羞愧地低下头,带着张焕默默向前走。
张焕没有说话,他就这样跟着哑叔慢慢地走着,走到偏殿门口,哑叔停住了脚步,指了指里面,示意张焕自己进去。
张焕轻轻拍了拍他地肩膀,柔声道:“我听说你没有死,心中非常非常高兴。”
说罢,他大步走进了偏殿,哑叔呆呆地望着他矫健而高大的背影,不知不觉,混浊的老眼里竟滚出了一颗喜悦的泪珠。
“臣凉州都督张焕参见太后!”张焕走进偏殿,向崔小芙躬身深行一礼。
偏殿不大,两旁站有十几名宦官和宫女,正中间是一面巨大地纱帘从顶上垂下,将偏殿一隔为二,透过纱帘,朦朦胧胧可以看见崔小芙的身影。
“给张都督赐坐!”
纱帘后传来崔小芙充满笑意的声音,“几个月不见,你又让哀家刮目相看了。”
一名宫女给张焕铺了一张软席,张焕坐下,又微微欠身笑道:“张焕在河西为朝廷戍边,有心为我大唐收复失地,却兵弱粮寡、城甲不全,所以这次回京一是述职,但更重要是想得到朝廷的支持,尤其是太后的支持。”
“哀家倒是很想支持你,可惜哀家也没有这个权力。”崔小芙无奈地笑了一下,她摆了摆手,命宦官和宫女都下去,很快,偏殿里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崔小芙和张焕两人。
崔小芙慢慢走到纱帘前,刷地一把将纱帘拉开,她阴沉着脸,盯着张焕一字一句质问道:“当初你说要去地方上建立基业,说愿效忠于我,哀家信了,可最后你却背叛哀家,投靠了裴俊,这你怎么向哀家解释?难道你也是看到哀家无权无势,便学那等势利小人不成,张焕,若真是这样,你就太让哀家失望了。”
“太后所说的话确实让人哑口无言,张焕确实是有些冷落了太后,可用这‘背叛’两个字太后却说得言重了。“
张焕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他缓缓道:“大凡背叛,是指损害原主的利益而去投靠敌对方,而太后的敌对方是谁?是当初视你为眼中钉的张良娣,是现在处处压制你的崔圆,确实,我是投靠了裴俊,这也是为了我河西的发展大计,若我真背叛了太后,那你宣我入宫时,我完全可以称病不来,你又能奈我如何?事情不是这样,正是因为我记着太后对我的恩德,我才欣然入宫觐见,不料太后却迎头一棒,口口声声说我背叛,这话又从何说起?”
崔小芙瞅着他,半晌才迟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依然效忠于哀家?”
张焕站起身,上前一步半跪着说道:“臣效忠太后之心,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嘴巴倒是挺甜!”崔小芙眼中充满了笑意,只要张焕还肯听自己的话就好办,她摆了摆手笑道:“算了,哀家也不为难你,这世上哪有多少忠诚之士,你若真对哀家忠心耿耿,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就当哀家和你是合作吧!”
张焕见崔小芙已经把话说开,便也笑了笑,坦率地说道:“和太后谈话确实是很愉快,今天太后宣张焕进宫想必也是有事吩咐,太后请直说。”
崔小芙慢慢坐了下来,她沉思了一下便道:“段秀实已取得灵武之地,却名不正言不顺,哀家想封他为朔方节度使,但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希望你能帮哀家这个忙,将来哀家必有回报。”
“那太后能否阻止崔宁嫁给王家?”张焕淡淡问道。
崔小芙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崔圆十分固执,哀家也几次劝说他却没有结果,他已经认定你将来必然是他的政敌,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你们,所以这件事哀家也没有办法。”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此事不勉强太后。”张焕长身而起,向崔小芙深施一礼笑道:“时间紧迫,张焕就不耽误了,就此告退!”
崔小芙笑而不语,一直目送他出去。
离开麟德殿,张焕骑在马上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迅速向大明宫外走去,此时天色已是黄昏,夕阳已经落下,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暗淡的血红,西边的一轮半圆月升起来了,呈一种半透明色,清冷地照在太液池的冰面上,湖边的白杨和桦树的叶子都已掉落,但其中夹杂着的松树和冷杉却枝叶茂盛,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仿佛披着盔甲的骑兵矗立着。
张焕的前面是一道花墙,几株腊梅也渐渐凋谢,残败地挂着树枝上,在他前面的道路分成了两条,一条通往太液池东畔的后宫,而另一条则穿过花墙,通向大明宫外,两条路上都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张都督,请快一点吧!”几名宫中侍卫催促着。
张焕迟疑一下,一催马,穿过了花墙,就在这时,环佩脆响,一道纤细轻盈的丽影快速从另一道向这边奔来,她眼看着张焕的身影即将消失,悲哀的声音终于从她嘴边喊出:“焕郎,你停下啊!”
没有回应,张焕的身影还是终于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之后,崔宁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呆呆地站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泪水已经流干,她只觉得痛,痛得腰都直不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崔宁抱膝坐在湖畔的大石上,寒风凛冽,将她的脸庞和手冻得通红,可是她却似毫无知觉,美丽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湖面上清冷的月光,她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
‘崔小姐,你信不信?假如那里面有只大虫,我一定先将你扔进去!’
.....
‘我其实是河东张家的庶子,父亲就是汾阳郡长史张若钧,在家排行十八,所以乳名叫十八郎,如果崔小姐愿意,叫我张十八也行!’
.....
那是他们的初相识,他为了救自己的朋友而绑架了她,对她的伤害她已经忘了,不能忘记的是他宽厚而温暖的肩膀,她曾渴望着这个肩膀能背着她一路走下去,可是.....
崔宁的嘴唇轻轻颤抖,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再也见不到他,他曾经发誓,要娶自己为妻,可是他办到了吗?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而他却无情地离去。
‘这是一个誓言,我张焕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
“张十八,你骗我!”崔宁终于失声痛哭,她的手紧紧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她浑身颤栗着,就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株小树,眼看即将要倒下。
就在这时,两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削瘦而柔弱的香肩,是那么坚定,就仿佛为小树遮挡住了肆虐的暴风骤雨。
“我没有骗你,我这不是来了吗?”
崔宁惊异地回头望去,在她眼前是一张带着微笑的黑瘦的脸庞,是她梦萦魂牵、夜夜相逢在西域边塞的焕郎。
她呆呆地望着他,只觉自己仿佛在梦中一般,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顺着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滑落在衣襟上,张焕慢慢把她扶起来,望着她楚楚可怜、令人心碎的泪脸,他忘情地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崔宁就仿佛迷失在大海中的孤帆终于回到了港湾,她紧紧地拉着爱郎的衣襟,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起来。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崔圆妥协【求月票】
深秋本应是成熟而平静的季节,是充满喜悦的收获季节,但宣仁二年的秋天却是紧张而充满杀机,万众瞩目的马球大赛被再一次取消,原因是剑南道的局势迅恶化了,每天奔驰于官道上的八百里紧急军报已经使普通民众变得麻木,几乎每天都有州郡沦陷投降,朱的势力就象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壮大。
与之对应的是崔圆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自从他上次吐血后,他便一天天瘦了下去,身体也开始变得糟糕,有时清早在去大明宫的路上又折道返回,他不得不躺在床榻上,以平息他眼前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
今天也是这样,崔圆在准备出门时眼前一阵黑,他竟晕倒在地,家人们七手八脚将他抬上床榻,几名长住在他府中的御医熟练地替他诊脉开药。
要用小火煎熬,记住要熬半个时辰。主治御医姓曹,已经六十余岁,从天宝年间起他便替李隆基看病,在御医中资历很老,他是受太后崔小芙的委托,前来给崔圆治病。
很快,药煎好了,曹御医正拿着一柄勺子细尝药的浓度,这时,崔贤闻讯从朝房里赶了回来,曹御医,我父亲的病究竟如何了崔贤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些天父亲晕倒的次数越来约频繁,让他心中着实不安,他很担心父亲会因此病逝,在这多事之秋,崔家还没有人能取代父亲度过这一难关。
曹御医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他微微叹了口气对崔贤道:相国的病其实是平时劳累过重留下的根子,这次被蜀郡之事诱出来。慢病得慢医,崔侍郎要劝相国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神,否则以后会怎么样,连我也不知道。
崔贤默默地点了点头。端起药碗走进了父亲地房间,这时崔圆已经醒了,他半躺在软褥上呆呆地望着屋顶怔,他的眼窝深深地塌陷下去。目光中充满了焦虑之色。
崔贤一阵难过,这才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就瘦成皮包骨了,他把药碗双手递了过去。父亲,喝药吧
崔圆接过药碗,歉意地笑了笑道:我这毛病来得快,也去得快,以后你就不要专门从朝房里赶回来了。
是崔贤垂手答应一声,语气中明显是应付。林雷
崔圆喝了一口药,忽然叹道:以前我生病都是你妹妹给我端药,现在她不在我身边了。据说她在武威教授女童读书,已经收了两百个学生,倒也难为她了。
要不,孩儿写封信让妹妹回来吧至少来看看父亲。
崔圆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道:算了,由她吧她自己选的路就让她自己去走,碰了壁,她自然会回来。
可是崔贤本想说,妹妹骨子里是个极倔强的人,就算碰了壁,她也不一定肯回来。但见父亲正在喝药,他便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崔圆在慢慢喝药,但最后却渐渐停了下来,他眉头绞成一团,不知他在想什么忽然。他眼一挑。又问崔贤道:我来问你,前年你上书朝廷说荔枝道有一段路被暴雨冲坏。不能行走大车,后来你们修好没有
回父亲地话,路已经修好了。
修葺了就好,我还担心后勤粮车不能过去。崔圆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又慢慢喝了一口药。
这时,崔贤终于忍不住道:父亲,既然朱并没有真的造反,那索性就封他为剑南节度使,承认他为世家之一,把他纳入到朝廷体系中来,安抚住他,这样岂不是比大军入蜀平叛好得多。
你知道什么崔圆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他斥责儿子道:朱就是一头狼,我还不了解他吗他就是想自立为帝,只是现在爪子不够利,才打出什么还权于帝地口号,蒙蔽世人,若放纵他壮大,一旦他在蜀中根深蒂固后,他必然造反,其危害之烈不亚于安禄山,轻则毁了世家朝政,重则推翻大唐,所以绝不能姑息养奸。
可是你的身体
不等他说完,崔圆便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身体没事,可是如果不灭掉朱,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父亲崔贤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泣道:你就不要再为这些事操劳了,曹御医说你地身体就是积劳成疾,不能再劳累了,你若有什么闪失,谁还能支撑我们崔家到时笑到最后的是谁父亲,张家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啊
儿子最后一句话字字敲在崔圆的心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一种从来未有的疲惫感侵袭着他的全身,是的,他和张若镐一样,事事亲为,以至于没有能用心培养接班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一旦自己倒下了,崔家中谁还是裴俊地对手自己是要多给族中人一些机会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崔圆把药碗还给了儿子,回朝房去吧你是礼部新人,不比元载在礼部根深蒂固,要多用心,多做事,知道吗
是崔贤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崔贤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光线从窗帘顶部射入,形成了无数条光柱,光柱中细细的浮尘在上下飞舞,崔圆慢慢从床榻上站起来,他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秋天的阳光大片射进了房间,强烈的光线照射得崔圆的眼睛都睁不开来。他略略避开强光,深深吸了一口窗外新鲜的空气,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朱,原本张焕是他的心头大患,为此他还和韦谔和解,结成联盟,但朱的异军突起,却替代了张焕的威胁,张焕的威胁在于他是豫太子之子,他地存在是与世家朝政完全对立的,但无论如何这只是大唐内部的矛盾。
可是朱的存在却威胁着整个大唐社稷,他很了解这个人,此人极有野心,而且是一个不甘为臣下之人,他迟早会成为安禄山第二,如果自己放纵了他,那自己就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一定要出兵
崔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据得到地情报,朱已有兵力十余万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就算大多数是新兵,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最少也需要二十万大军,从各地调团练兵至少还得一两个月时间,时间上等不起,只能靠几大世家出兵,楚行水太远,时间上来不及,而王昂可以让他从南面入蜀策应。
这样一来,真正地主力还得由崔裴韦三家来出,自己是牵头人,可以从河东及金吾卫中调集八万大军,而裴俊和韦谔一家出六万,韦谔已经和自己结盟,而且朱的存在也威胁着陇右,他应该肯出兵,关键是裴俊,就算他知道朱地危害,可如果自己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让步,那只老狐狸是不会答应的。
而裴俊想要什么,崔圆心里很清楚,他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崔庆功入阁之事又黄了。
黄昏时分,崔圆的马车在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从宣阳坊出,向裴府所在的宣义坊驶去,马车走得很快,崔圆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虽说是养神,可他的大脑里却一点也没有闲下来,下午,他把自己兄弟崔庆功找来,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同意裴俊的建议,让岭南节度使李勉入阁,向他表示歉意。
和他意料的一样,崔庆功大雷霆,指责自己出而反而,明明答应之事又一次反悔,这也难怪,前年他就遭张破天的阻击而未能入阁,而这一次死的是杨,是崔家最亲近的盟友,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他崔庆功入阁,可谁又能料到半路杀出一个朱来呢
崔圆不由苦笑了一下,但随即而来的另一件事却令他颇为烦恼,那就是崔庆功在自己好说歹说平息了怒气后,却又提出他要担任这次征南大元帅之职。
按照出兵多寡的原则,这次南征朱的主将是要由自己委派,而裴俊和韦谔将各派一人为副将,对于崔庆功,崔圆是比较了解他,带兵几十年,也会打仗,不过若是派他去打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次是去剿灭朱,他们两人实在太熟悉,崔圆很担心他不是朱的对手,所以崔圆的本意并不想让他去,但崔庆功掌握着金吾卫,而且这次他坚持要领兵南征,若真不让他去,恐怕谁也指挥不了金吾卫大军,反而会得不偿失。
马车转了一个弯,驶进了宣义坊,裴俊的府宅已经遥遥可望,崔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想到了一个对付朱的人,此人和朱一般年轻一般狠毒,而且狡猾无比,若让他出手,荡平朱指日可待,可惜,韦谔不会答应,崔庆功不会答应,而他崔圆也不会答应。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事关重大(中)【求月票】
这次会商从安全上考虑,裴俊等一班重臣都住在韦府之内,而张焕和段秀实则另有住处,张焕住在离韦府约两里的一处独立府宅中,由他带入城的五百亲卫严密护卫。
夜色寒冷,没有一丝风,灰蒙蒙的浓雾将周围的一切都隐藏起来,只偶然听见苍老的树木出沙沙声,仿佛是它们对寒冬将至的一声叹息。
张焕离开韦府向住处走出,三百骑兵举着高盾分三层防御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与张焕并驾驰行的,还有太后特使李翻云。
李翻云仍然习惯性地穿着一身道袍,她脸色苍白,显得消瘦了很多,更给人一种冰冷而无法亲近的感觉。
大姐,我几天前已经做父亲了。张焕微微笑着,脑海却在回忆那个粉红的小家伙,他心中充满自豪感,仰头长长地吐了一口白气。
李翻云还沉浸在她的思路之中,一时没有注意到张焕的话,只是随口应和,哦
走了两步,她猛然惊觉,什么你说什么
我有儿子了。张焕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反应迟钝略略不满。
李翻云终于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眼睛里蓦地迸出一道异彩,苍白的脸上也焕出了勃勃生机,是男孩儿她喃喃自语,这是他们家族中生命的再一次延续。不知父亲九泉之下知道这个消息该如何欣喜若狂。
良久,她激动地心情略略平静,连忙问道:他叫什么
他叫琪,现在叫张琪,或许有一天他会改名叫李琪。
琪李翻云低声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她取出一颗散着淡绿色光泽的珠子,珠子镶在一只玉托上,可以随身携带,她递给张焕道:这颗辟邪珠是父亲给我的。我再送给侄子,算是我这个做姑姑的一点心意。
多谢了
张焕接过珠子收好,又笑了笑道:太后可是有什么话让大姐带给我
李翻云点了点头。太后希望你这一次以大局为重,能让官兵全力围剿朱匪,不要生出什么事来。s
说到这,李翻云又瞥了一眼张焕。见他面无表情。又继续道:作为补偿,太后事后将加封你为河西节度使。
张焕笑了一下,加封河西节度使要内阁同意才行,崔小芙既然能说得如此确凿,那就说明她与崔圆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其实也就是崔圆的意思。
沉默良久,张焕忽然问道:大姐对这次朱造反怎么看
李翻云仿佛知道张焕要问她此事,她微微一叹,安史之乱时我还小。又深居皇宫,很多悲惨的事情我都不知晓,但我母妃却不幸在乱军中流落民间,从此音信渺无,我虽然知道这是你的一次机会。但我也不希望第二次安史之乱重演。朱此人我接触过,他曾对崔相无比忠诚。可现在他却将矛头对准崔相,足见其狼子野心,再见其屠杀成都富户的残忍,我便能下断言,若此人坐大,将是整个大唐的不幸。
李翻云语气虽然平淡,但她眼睛里却闪烁着很难在她脸上看到地熠熠光彩,她忽然扭过头,紧紧地注视着张焕,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无论如何都要忠于大唐
忠于大唐。张焕淡淡一笑,他什么时候不忠于大唐了
韦谔的书房里光线明亮,两只烧得正旺地炭盆使房间温暖如春,墙角的香炉袅袅飘着青烟,整个房内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檀香味
房间里只有韦谔和崔寓两人对坐喝茶,他们二人已经成为亲家,韦清将在新年前迎娶崔寓长女崔敏
崔寓年纪五十不到,他是崔圆的堂弟,长相十分富态,他心性宽和,在朝中颇有人缘,由于他是吏部侍郎手握重权,因此他实际上也是崔家地二号人物,不过崔庆功却十分嫉恨他,一直便与他不和。
崔寓见韦谔从宴会起便始终忧心忡忡,他便笑着安慰他道:韦兄请放心,我临走时大哥曾说过,如果张焕肯来陇右赴会,那这件事就成功了分,而且我已得到授权,只要张焕地要求不过分,我们尽可答应。
韦谔却摇了摇头,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河西已经生异动,张焕自顾不暇了,他哪里还有心思谋取陇右,我不攻打他,他就谢天谢地了,崔贤弟实在不必再给他太多让步。
韦谔的话让崔寓一惊,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追问道:河西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那是因为他张焕把事情捂得严。韦谔有些不屑地道:他太贪心太急于求成了,竟将党项人引入河西,结果是引狼入室,党项拓跋家族已经看中武威这块肥美之地,他们要取张焕而代之。
这个突来的消息让崔寓又惊又喜,惊是党项人竟到了河西,这事他一点都不知晓,估计崔圆也不一定知晓,而喜却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崔圆交给他的谈判底线,封张焕为武威郡王,就不必拿出来了,尽管张焕实际是宗室身份,但朝廷并不承认,所以如此年轻便做到郡王,他这个吏部侍郎是绝不愿意的。
韦兄的消息可属实,可有什么依据崔寓为人比较谨慎,他再一次确认道。
我在武威安有探子,自然知道消息,再,我一直就在关注党项人的动向,他们分裂成东西两支,西支拓跋家族的党项人渡过黄河去了河西,后来被张焕引入河西,或许他是想填补河西地人口不足,但我与拓跋家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就知道河西迟早会因党项人而生内乱,所以消息一传来,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他的报应。
说到这里,韦谔难以抑制眼中的笑意,崔寓却陷入了沉思,武威并非张焕一人的武威,若丢了大唐这唯一一块河西地土地,不仅张焕,恐怕相国也难以向国人交代,他嘴唇动了动,见韦谔一脸喜色,这句话便没有说出
沉默了一下,崔寓沉声问道:既然韦兄判断张焕出兵陇右地可能性不大,那还为何一直愁眉不展呢
这句话仿佛一盆水,一下子便将韦谔刚刚生出的喜悦浇灭了,韦谔地脸阴沉下来,极为不满地道:这就得问问崔相国,为什么征南大元帅会是崔庆功,难道这真是我大唐无人,还是在这种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上也要考虑家族利益
韦谔的话十分尖锐,崔寓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道:这并非是我大哥想让他去,而是事不得已,他也没办法。
为何韦谔不露声色地问道。
崔寓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负手来回踱步,他在考虑要不要给韦谔说,毕竟这是崔家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起来,从崔寓的本意他是不愿说的,但他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大哥背上任人为亲的骂名,犹豫了良久,他才缓缓道:崔庆功也是个能带兵打战之人,尤其是他长期掌管金吾卫和山东军,使他在崔家的军队里有着很高的威望,如果一下子换了别人,大哥担心在短时间内将帅无法配合,从而军令难以执行,希望韦兄能理解,毕竟出兵时间太短,很多事只能从权。
崔寓说得很含糊,但韦谔却有点听懂了,也就是说如果不让崔庆功挂帅,他就会从中阻挠,从而使南征的事困难重重,所以,崔圆才不得已让他为大帅。
但如果深想一层,那么在崔圆不得已的背后,就说明他在崔家内部并非是一手遮天,崔家的军权很大程度上被崔庆功所掌握,所以崔圆不得已才让他挂帅,是这样吗
韦谔不由冷冷地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他崔圆自找的,就因为崔庆功是崔圆的亲弟,所以他在崔家一直掌握军权近十五年。
想到这,韦谔用丝毫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我不管崔相国有什么样难处,但如果是崔庆功为征南元帅,那韦家军就不能交给他。
崔寓连忙上前解释,这一点请韦兄放心,这次南征崔庆功是主帅不错,但韦裴两家可自定一名大将为副帅,统帅自己的军队,裴相国指定的副帅是代州都督张光晟,韦兄也可以指定一员大将为西路军统帅,三军只是配合作战,并非崔庆功一人独裁。
那好,我就亲自为西路军统帅,我要和那崔庆功较一较力,看谁先灭了朱韦谔傲然一笑说道。
第二百章 席卷陇右【今天万字更新求月票】
会郡,年初时,这座城池已被拆去了大半,人口凋零,韦谔索性将周围两个属县全部拆除,用它们的墙石来重修会郡,同时将县里人口也迁入城中,很快它又恢复了原貌,城墙变得更加高大坚固,人口也逐渐增多,现在,这里已成为防止张焕东进和段秀实南下的十字咽喉要道,韦谔率军南下后,会郡仍然驻扎有一万五千人重兵,会郡指挥使叫王光茂,也是一名跟随韦家多年的老家臣。
从冬至夜开始,一场猛烈的暴风雪便开始席卷河陇大地,狂风挟夹着雪片,打着旋在空中呼啸,家家户户关闭门窗,城内城外行人绝迹。
但会郡指挥使王光茂却不敢掉以轻心,韦谔临走时曾向他下严令,要时刻提防河西张焕的偷袭,和其他人一样,这段时间王光茂的耳朵里被党项人乱河西的消息所塞满,不停地有张焕的信使过河来求援,他都听得厌烦了。
还好,自黄河不能行舟以来,河西的信使就没有再来,他也变得清净下来。
这天上午,雪已经渐渐小了,王光茂正在安排清扫城内积雪,忽然接到黄河边哨塔的紧急禀报,说在黄河上现有人过河的迹象。
王光茂大吃一惊,黄河已经冰冻,若河西军杀来怎么办他立刻命令副将严守城池,自己却带一千人亲自前往黄河边察看情况。
和对岸一样,会郡在黄河边也修了几座哨塔。以监视河西情况,王光茂赶到黄河边时。百名守卫已经严阵以待,天色灰蒙蒙的,依然在飘着细细地雪花。
出了何事朦胧的雪光中,王光茂见无数衣裳褴褛之人在冰面上扶持行走,却不见自己地守军去阻挡,他不觉有些恼怒。
禀报将军,属下已经去盘问过,是一些党项人从河西逃来。哨塔校尉跑来禀报道。
党项人王光茂心中疑惑,党项人不是在河西与张焕争斗吗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他们被张焕击败了不成
正想着。几名士兵带了一人过来,王光茂一眼便认出了他,是原来党项王子拓跋喜之子拓跋万里。
拓跋万里上前惶惶对王光茂施礼道:参见王将军
王光茂不屑地笑道:听说你们不是在河西与张焕开仗吗怎么又变得这般狼狈
唉说来话长。拓跋万里长叹一声,我们这些人只是想平平静静过点日子,闹事的是拓跋千里等人,连累了我们,现在那边打得正狠。会西县罗县令是好人,不忍杀害我们,便礼送我们出境。
王光茂见拓跋万里鼻青脸肿,衣衫破烂,不知在冰面上摔了多少跤,忍不住哈哈大笑,什么礼送出境,分明是被赶出来的。
王光茂也慢慢放下心来,他是了解拓跋万里的,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他是没有什么野心的。
那你们现在准备去哪里
拓跋万里连忙拱手施礼道:我们这万人准备返回银川郡,现在天色已到下午,想恳请将军让我们在会郡歇上一晚。
拓跋万里偷偷看一眼他的脸色,又道:若不行我们就北上灵武郡。说完,拱拱手便走。
王光茂见党项人大多都是青壮之人,其中不乏漂亮女子,他心中顿时起了歹意,这些肥羊,他怎么会轻易放过,王光茂急走两步。上前拉住拓跋万里笑道:不妨事,我并没有不准,现在天色已晚,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准你们去会郡歇息一夜。
那就打扰王将军了。
拓跋万里施一礼。连忙去招呼族人。王光茂盯着拓跋万里的背影,唤来一名校尉道:你带五百弟兄跟着他们。我回去安排。
从黄河到会郡城还有数十里路,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在距会郡约二十里的半路上,王光茂已经点齐了五千士兵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党项人入袋。
尽管是冰天雪地,但想着那些年轻美貌地党项女子今晚都将归自己,王光茂心中不禁一阵阵欲火燃烧。
将军,来了一名士兵遥指前方。
王光茂凝神望去,只见二里之外的雪地里,似乎有大片黑影在向这边移动,王光茂开始摩拳擦掌,他低低命左右道:传令下去,准备动手。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那大片黑影开始向北移动,而且度很快,不好他们要逃。
王光茂知道自己人被对方现了,他果断下令,出击
呜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五千陇右军士兵的野性被号角声激了,他们仿佛大群恶狼般向前突奔猛跑,飞雪四溅,已经没有了阵型,他们狂呼呐喊,仿佛他们前面已经不是党项人,而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羊。
五百步三百步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已经听到党项人的呼喊。
可就在这时,不少冲在最前面的士兵都猛然刹脚,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前方哪里有什么女人,都是黑压压地穿着党项人军服地士兵,手中都拿着武器,正狞笑着等待着他们。
不仅如此,在他们身后忽然冲出一支骑兵,积雪似瀑布般他们面前飞溅,他们高举战刀,嘴里大声呼喝党项语,瞬间便冲进陇右军中,如摧枯拉朽般杀透出去,将陇右军冲得七零八落。
王光茂大吃一惊,没等他下令组阵。一匹高大健壮的大宛马便冲到他地面前,马上是一名年轻的将军。只见他年纪不到二十岁,身高足有八尺,肩阔腰圆,尤其两臂极长,浑身银盔银甲,眼里寒光闪烁,锋芒毕露。
他手执一柄大铁枪,冷光一闪,枪尖扑心便到,王光茂吓得心都要停止了。他向后一侧身,躲过了枪尖,调马便逃,但只跑了两步,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猛地向后一拽,身子已经凌空而起。
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几名士兵将他死死按住。拉到那名年轻将领地面前,几把横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都督有令,王将军若投降,仍封你为会郡刺史,否则人头送往开阳郡。
王光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年轻军官,你们究竟是什么
你以为是党项人,告诉你,从来就没有什么党项人作乱。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西凉军,我便是凉州都督帐下牙将王思雨。
王光茂的大脑嗡地一声,他终于明白了,大帅中计了。
我且问你,降还是不降
王光茂望着自己地手下已经完全崩溃,在雪野上四处奔逃,他又想投降,可又觉得对不住韦谔,心中乱成一团。
怎么样,他降了吗夜色中传来一个粗野的声音。一名大胡子将军飞马奔近,他刀一指王光茂厉声道:我便是拆了你们会郡的河西将李横秋,告诉你,都督是不想唐军自相残杀,才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换了你们的军服,我们一样能骗开会西城门。
王光茂浑身一震。不由长叹一声道:请你们手下留情,我投降便是。
当天夜里,一万五千驻守会郡地守军全部投降了西凉军,悉数被押往会西堡重新编整,李横秋率三千人进驻会郡,而年轻的将领王思雨则率五千骑扮作党项人的西凉骑兵向南疾驶而去,他们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匕,直插向韦家的心脏:开阳郡
开阳郡,韦家的大堂内寂静无声,数十名韦家族人聚集一堂,所有人地眼光都注视着韦度。
韦度则呆呆地坐在案几前,他目光无神地望着案几上地两封信,一封是鸽信,一早从河西送来,说党项人被张焕杀败,向东逃窜,有可能会渡过黄河,而另一封是八百里加急快信,是刚刚从会郡送来,由李光茂亲笔书写,说数万名党项人已经包围了会郡,请求援助。
韦度处事谨小慎微,说白了就是胆小,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韦谔临走时也没告诉他,出了这种事该怎么办众目睽睽下,他看似目光深沉,在考虑问题,其实是心乱如麻,大脑里一片空白。
大堂里沉寂了足足有一刻钟,韦度还是一言不,脸色却越来越惨白,众人不禁面面相视,皆不知这位韦家临时之主在弄什么玄虚。
这时,只听一声冷笑,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叫做韦评,是韦谔之弟,也是原来的开阳郡刺史,这几年政务乏善可陈,四月时被韦谔奏请朝廷调为延安郡刺史,他这次是回来催要粮食,正好遇到了会郡危机。
韦评是韦谔的亲弟,他是韦家直系嫡子,家族地位要比韦度高许多,他对韦度取代他为开阳郡刺史一直耿耿于怀,刚才他一直在冷眼旁观,见韦度拿不定主意,他冷笑了一声站了出来,依我看,这个王光茂该撤职查办才对韦评环扫一眼众人道:他那里有一万五千军队,又有高墙坚城可固守,却敌不过几万党项游牧人,还要来求援,这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韦度虽然在军事上不行,但在官场斗争上却是老手,他见韦评喧宾夺主,立刻清醒过来,冷然道:王光茂是韦家老将,他岂能不知开阳郡兵力也不多,他这样求救,当然是问题很严重,一定是有我们不知道地苦衷,四弟,你不该这样说他。
韦评哼了一声,不屑地道:那依三哥地意思是要兵救会郡喽大哥临走时有这样交代吗
韦度亦针锋相对道:虽然没有这样交代。但他给了我临机处断之权,我当然可以做主。
就在两人争执之时。忽然外面响起急促而沉重地脚步声,一名家丁飞奔跑进来,他拿着一卷文书喊道:三老爷,大事不好会郡已经被党项人攻破,王将军生死不知,一支五千人地党项骑兵正向开阳郡杀来,已不到二百里。
什么韦度霍地站起来,又颓然坐下。
不仅是他,这个消息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将大堂里所有地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刚才与韦度斗口的韦评也吓得脸色煞白,他立刻想到了前年回纥人也是这样攻陷开阳郡,他地两个女儿就是在那次兵乱中遇难。
来人韦评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声吼叫,立即用鸽信向朝廷求救,党项人趁虚作乱,请崔相国立即派兵来援助
几个家丁飞快跑出去放鸽子。韦度没有反对,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在这紧急关头,他抛弃了两人间的不和,他立刻站起来安慰众人道:大家不要慌,我们开阳郡还有两万陇右军精锐,五千人奈何不了我们。这不一定,若这五千人只是先锋,而大队人马在后面的话,连会郡都守不住。韦评又似在给众人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那依四弟的想法呢韦度征求他的意见。
韦评低头想了想,断然道:现在兵力就是一切,应立即将金城郡的五千军调来。
就在这时,大堂的一角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金城郡地五千军绝对不能调
众人一齐回头望去,只见在最角落里站着一个年轻人,许多人都不认识他,他便是韦家中地位十分低下的韦德庆,这次韦谔南征没有带走他,而是把他留下来率兵护卫韦府。要不是这层关系,他根本没有资格站在大堂之上。
但韦评却认识他,在上次回纥之乱中,他曾救过自己一命,韦评便温和地说道:德庆。你不要擅自插嘴。去忙吧
等一等韦度也认识韦德庆,大哥告诉过他。此子颇有才能,他叫住韦德庆,问他道:你为什么说金城郡地五千军不能调
韦德庆至始至终都在旁听,从党项人攻打会郡王光茂求救,他就觉得不对,既然党项人被张焕杀败,他们哪里还有士气和攻城器去进攻会郡,居然还把它攻克了,那王光茂岂不成了白痴一个,韦德庆忽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会不会张焕所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巨大阴谋,但他也知道,这个结论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反而会把他赶出大堂。
他忍住心中的疑惑,便对众人道:大家不觉得奇怪吗早晨八百里加急快报才到,这还不到两个时辰,会郡被攻克的消息便传来,这似乎太快了一点了吧
韦度点了点头,适才大家都被消息吓坏了,没有能够深想,确实是有点奇怪,沉吟一下,韦度便问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晚辈怀疑会郡其实早就被拿下,直到五千骑兵出兵几天后才送来消息。
这时,韦评也问道:那他们这样做地目地是什么
两个消息连着而来,会打乱我们的思路,而五千骑兵进攻开阳,就是要让我们感受到威胁,从而把金城郡地兵力调来。说到这,韦德庆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方的主力是要先取金城郡
第二天黄昏,金城郡,张焕骑马立在金城郡以西三里外的一座山丘上,神色冷峻地远眺这座陇右大城,在他身后,近四万西凉军整军以待,无数旌旗迎着寒风招展,他们士气高昂杀气冲天,只等主帅的一声命令,便杀过黄河。
按照张焕的部署,先取会郡,然后分兵两路,一路以五千骑兵扮作党项为虚兵,绕过州郡直取开阳,但这只是虚晃一枪,大军真正的目标是取金城郡。最后会攻开阳郡。
夕阳下,金城郡城头沐浴着红光。显得十分安静,仿佛没有士兵镇守地样子,难道是我的计策使韦家已经将金城郡地兵力调走吗张焕注视着城池思忖道。
成烈他低低命令一声。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应声而出,这是一个羌人将领,身高足有一丈,相貌凶恶,力大无穷,他是员步将,单手拿一柄一百五十斤重的独角铜人,号称西凉军第一猛将。
他是天宝县黄县令在死囚牢中现。头脑不太好使,但对张焕却十分忠诚。
你领二千刀盾军前去叫城,若对方不肯开,便撞开它。
得令成烈一挥手,率领一营士兵向金城郡大城奔去,张焕想了又想,又对另一名将领道:你领三千骑兵在后面接应。若有意外,务必要将他们接应回来。
成烈虽然长得十分粗大,但动作却异常敏捷,他从五岁起便开始练武,教他武艺的师傅是个汉人,培养他十八年,传授给他一身群的武艺。
三里路程,对他来说片刻便赶到了,此刻,在金城郡的城垛上埋伏着数千士兵。他们由连夜赶到的韦德庆率领,韦德庆站在城楼上,冷冷地盯着正向这边冲来的二千河西军,他地判断没有错,来的是张焕地大军,而不是什么党项人,这一切都是阴谋,是要让大帅放心领兵南下的阴谋,张焕成功了,不对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奸贼。合约上地墨迹还未干,他便撕毁了它。
韦德庆已经意识到韦家地大难要来临了,朝廷正在全力攻打剑南,怎么可能为党项人的扰乱来分兵支援。
十几个大嗓门士兵已经在城下叫门,说河西节度使张焕将军闻党项进攻开阳。特来救援。韦德庆不由冷笑一声,这个理由确实编得好。若不是自己赶来,说不定真被他们骗开了。
这时,一名士兵拿着穿在箭上地一封信飞快跑来,递给了韦德庆身旁地金城郡刺史杜亚,杜亚原是朝廷给事中,是韦家原家主左相国韦见素的门生,在金城郡已任刺史三年,颇有政绩。
他看了看信,信是辛云京白元光马和荔非元礼四人联名写来,写得很诚恳,他们并没有说张焕使计,而是说张焕是豫太子之后,有能力重振皇权萎靡的局面,希望杜亚目光放远一点,不要在意一地一域的所属更替。
杜亚叹了口气,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把信收了起来,一旁瞅着他的韦德庆见他有些心动了,便握紧了刀柄冷冷道:杜使君可是想开城投降
这时,杜亚的几个家将见韦德庆眼露杀机,立刻抽刀而出,拦在主人的面前,杜亚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不要激动,他瞥了一眼韦德庆微微笑道:我只是一介文官,只考虑为民谋福,这城中的五千军是韦家的私军,我是指挥不动,是降是守,韦将军自处吧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韦德庆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猛然下令道:放箭
城上顿时万箭齐,箭如雨密,城下地二千西凉军措不及防,一下子被射倒几百人,成烈肩头也中了一箭,他勃然大怒,抢过一面巨盾挡箭,飞身跳下护城河,飞快泅水过去,一跃跳上了对岸,开始举铜人猛砸吊桥。
轰隆轰隆吊桥出巨大的响声,痛苦地向两边摇摆,碎木乱飞,木屑四溅,片刻便砸断了三根圆木,哈喇一声,吊桥斜倒向一边,城上守军几时见过这般凶蛮的人,都惊得瞠目结舌,头顶上所有箭都向他射来,片刻便将他举着的巨盾射得如刺猬一般。
成烈却躲进城洞之中,趁羽箭停时,猛地冲出来砸两下,又躲回去,就在这时,远处几匹马飞奔而来,手举金牌向成烈大声令道:都督有令,命你立即撤退成烈无奈,只得盯着摇摇欲坠的吊桥怒吼一声,一躬身跳下护城河,在众士兵的保护下撤离了战场,二千刀盾兵丢下数百具尸体退回了大营。
山丘上,张焕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笑了笑,转身下令道:不管金城郡,大军继续向开阳郡挺进
一声令下,四万大军缓缓启动,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中慢慢地走远了
韦德庆扶在城垛上,注视着大军远去,他的目光闪动,似乎在思考什么,一会儿仰头望着透明的月色,一会儿又低头望着成烈几乎要砸毁的吊桥愣,良久,他猛然下定了决心,咬牙令道:命令全军集合,随我偷袭张焕大营
夜越来越深,夜风寒冷刺骨,四万西凉军已经行军到了二十里外,张焕忽然手一摆,笑着对一路愤愤不平地成烈道:你再率五千人向南悄悄地绕回金城郡,去接受杜亚的投降,给我好生安抚,不准惊扰百姓。
成烈大喜,他应了一声,点兵向南而去,张焕又微微一笑令道:命全军就地驻营,准备迎接我们的贵客
天快亮时,张焕率大军列队进入了金城郡。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零二章 得陇望蜀
十一月上旬,蜀郡导江县,这里是都江堰所在,夜色深沉,远方是被雾气笼罩的青城山,隐隐只有一个轮廓,朱站立在导江县的城墙之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望无际的军队浩浩荡荡从眼前疾行,这是他的主力部队,一共十四万人,他们从成都以南趁夜色旋绕而来,目标是东北方向的德阳郡。
从朝廷大军入蜀以来,与朱军已交战五次,朱屡战屡败,已经分别被崔庆功大军吃掉了三万军,又被西路韦谔之军击溃了二万。
官兵势如破竹,两天前崔庆功又在成都以北的孝水县再次击败了朱滔率领了三万主力,意气风的崔庆功剑指成都,此刻崔裴韦三家战线已经拉开,裴家军主将张光晟驻扎在南充郡,而崔庆功和韦谔则急进军成都。
据最新探子禀报,崔庆功大军已经打到了蒙阳郡,据成都不足百里,而韦谔之军也赶到了成都东北方向的德阳郡,据成都也已不到两百里。
这时,谁先占领成都,谁就是这次平定朱匪的第一功臣,崔韦两人争先恐后,都企图抢得大功,至于朱,他们已经不放在心上,匪就是匪,人数虽多却不堪一击,屡战屡胜的战绩使他们完全丧失了警惕,无数从成都归来的斥候都一致禀报,成都已无一兵一卒驻防,朱匪早向南逃窜。摆在眼前的胜利使崔庆功和韦谔都不再等待更详细的探报,他们日夜行军,与时间进行赛跑,而这一刻便是朱等待多时的机会。
大哥,咱们步步败退是不是有一点冒险了,若崔庆功不吃成都这个饵,那咱们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朱滔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朱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微微笑道:你虽然比大哥聪明,但阅历上稍微差了一点。我跟随崔庆功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吗莫说是与他结仇极深的韦谔,就算是与他儿子结亲的王家之军来,他也一样不会救援,这一路你还看不出来,他与韦谔你争我抢。几时配合过一次若不是有裴俊的军队在,他们二人甚至自己都会打起来,所以,你放心,我们不会白白败了这么多阵,现在该是我们收获地时候了,我要连本带利地全部收回来。
说到这,朱目光冷刺地望着夜幕沉沉的北方,他的嘴角慢慢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收拾完他们。我们就去长安过上元夜。
叫弟兄们再加快度,要快要睡觉就去成都,我会挑一千个女人陪你们睡觉韦谔骑在马上,他眼睛熬得通红,嘶哑着嗓子亲自给士兵们打气,天色已经蒙蒙亮,经过一夜的急行韦谔的大军离成都已不到一百四十里,而探子禀报,昨夜崔庆功只走了二十里,离成都约八十里,这使韦谔地希望突然变大了。
崔庆功先打了一阵,又连续行军,已呈强弩之末,而韦谔已经甩掉一万余病弱之军,亲率二万精锐疾奔成都,他们走的又是平川。所以度要比崔庆功快得多,照这样的进度,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这时前方一匹马飞驰赶来,马上人是韦谔的族侄韦治,也就是韦度之子,他年纪约二十出头,也是陇右书院的一名校尉,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飞奔上前一抱拳道:大帅,我愿率三千骑兵去抢占成都
韦谔点点头,既然自己会派斥候查看崔庆功。而崔庆功也会派斥候来查看自己,眼看自己进度加快,他也极可能会派骑兵先走一步。
好你带三千骑兵为先锋,给我抢占成都,记住。一旦占领城池。立刻关闭城门,无论崔庆功怎么挑衅都不准开城门
遵令韦治一纵马。率领三千骑兵疾驰而去。
骑兵已走,韦谔微微放下了心,他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地形,这里是低缓的丘陵地带,大片森林分布在官道两旁,森林随地势的起伏而错落有致,视线最多只能及两里地远,也看不见一个村庄。韦谔眉头不由一皱,这里是打伏击战的最好地方,自己只顾赶路,倒有些大意了,他回头看了看士兵,见众人赶了一夜的路,都已疲惫不堪,便对身旁地亲卫道:传令下去,就地休息半个时辰。
一声令下,数万人纷纷原地坐下,有的人呼呼大睡,有的人则喝水吃干粮,延绵数里。
这时,韦谔又对副将道:命斥候到周围去探察一番,不要中埋伏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鼓声大作,轰隆隆响彻天地,只见从四周的森林里冲出数不清的伏兵,他们大声呐喊,挥舞刀枪,喊杀声震天。
官道上的陇右军惊得魂飞魄散,他们慌乱站起身,不等排好阵势,犀利的骑兵队已经冲进了陇右军中,刀劈槊挑,哭喊声骤然响起。
韦谔惊得手脚冰凉,就在这时,先走一步地韦治率领不到千人拼命逃回,他一见韦谔便大哭道:大帅,弟兄们在前面遭到伏击,损失惨重,五六万朱匪军正向这边杀来。
大帅,二里外有数万匪军杀来。
大帅,弟兄们身体疲惫,实在顶不住了,请大帅定夺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使韦谔的心仿佛沉下万丈深渊,他忽然大吼一声,向北突围
喊罢,他猛抽一鞭战马,在数千人的死命护卫下,杀开一条血路,向北逃回了德阳郡,这一次伏击战,陇右军死伤一万余人,士气低落。
但朱并没有就此收手,他亲率十几万大军攻打德阳,韦谔急向崔庆功求救,但崔庆功却不加理睬。自己率领大军占领了成都,韦谔无奈,又派人向南充郡的裴家军主将张光晟求救。
可惜,德阳城池在崔朱交战时便已经损坏大半,韦谔坚守了不到两日,终于被朱击溃。陇右军大败,被朱滔率一万精兵日夜追击,投降不计其数,最后逃到梓潼郡时,六万陇右军仅剩一万余人,韦谔深恨崔庆功,收拾残军愤愤返回了汉中。
但蜀中的不利局面并不仅仅于此,朱并不理睬崔庆功,他集中十几万大军,进攻南充郡。这时,崔庆功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命大将白胜守城,自己亲率五万人救援张光晟。
冬至的第二天,也就是西凉军进攻会郡的同一日,朱兄弟亲率十八万大军在南充城外迎战崔裴两家十万联军,这是一场后来被称为冬血的战役。双方共投入近二十万大军厮杀,死伤惨重,血流成河,经过五日绞肉机般地拼杀,战死达十万人以上,最后以崔裴联军兵力不支败北而告终,大将张光晟阵亡,崔庆功败走,战后,朱一怒屠杀南充郡三万余人。他由此得到了人屠地恶名。
武功县,这里是京兆府和凤翔府的交界,平坦而宽阔的官道上,一支千人的骑兵正护卫着几辆马车辚辚驶来,马车里便是大唐右相崔圆,他是去开阳郡解决韦家的一些遗留问题,也就是劝说张焕放过开阳郡。
当然,在他出前,他已经得到了凤翔守将的飞鸽快报,韦家放弃了开阳郡。近万人抵达了凤翔,张焕已经占领了开阳郡,去开阳郡其实已没有什么意义,但崔圆依然按计划启程了,韦谔那里。他总是要有所交代地。
马车走得不快。崔圆身上盖着一床毛毯,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他的马车十分宽大,布置舒适,就仿佛一间房子一般,车厢里点着两只火盆,使车上完全感受不到外面冬日的严寒,同时车厢里还有两个美貌地侍妾正尽心地服侍着他。
崔圆是在回想与裴俊的见面,虽然已过去三日,裴俊对陇右事变轻描淡写的话仿佛还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陇右之变是因党项人引起,崔相国应向百官说明这个情况。
河陇相争是大唐内部的矛盾,可以协商解决,但党项人之乱,却事关大唐地安危,这一点崔相国尤其要向百官讲明。当初可是裴相国给韦家做了担保,裴相国怎么向韦谔交代
合约是他韦谔自己与张焕所签,我不过是作个见证,怎能是担保,再崔侍郎代表相国也在合约上签了字,难道他也是做担保不成
事已至此,我们就不要推卸责任了,关键是要有个解决办法,裴相国可有什么好地建议
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向张焕施压,不要让他伤了韦家子嗣,只要人没有事,一切都好说,若他实在不肯退出陇右,我建议就给韦家另觅一地,比如汉中郡,崔相国以为如何
崔圆想到这里不由一阵苦笑,裴俊这只老狐狸恐怕早就知道张焕是一定会动手地,却装聋作哑,借张焕之手除去韦家,以对韦家投靠自己地报复。
汉中郡,亏他想得出,他怎么不提议把韦家安置在代郡云中郡呢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崔圆从沉思中惊醒,似乎有人在远远叫喊,相国留步他拉开车帘问道:是何人在叫喊
相国,好像是送信之人在后面追赶。
崔圆探头向后看去,只见后面尘土飞扬,十几名骑兵奔势迅疾,仿佛十分着急的样子,他立刻吩咐道:停下等候片刻,十几名送信之人狂奔而至,不等战马停稳,马上信使便滚翻下来,急声道:相国,大事不好,蜀中传来紧急消息,官兵大败,已全军覆没
什么崔圆听得胆裂心炸。他忽然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宣仁二年十二月初,蜀中官兵大败的消息传来了长安,朝野震动,偏偏这时,崔圆痛极而中风。一病不起,但令朝野震惊的消息并没有结束,很快又传来消息,朱已率二十万大军北上,占领了阳平关,其先锋已经抵达汉中,他已经开出价码,要求朝廷封他为蜀王,并将蜀中三十六郡实封给他为食邑,否则。他将出兵长安,重振朝纲。
朱北上的消息使朝局陷入了恐慌状态,裴俊当即与病重中地崔圆达成一致,以太后崔小芙出面,封年已八十的老将郭子仪为护国大元帅,率领千牛卫金吾卫以及从开阳逃进关中的近一万陇右军,共七万余人从子午谷进军汉中。又紧急调各地团练兵进京勤王。
此刻关中空虚,只有不足万人拱卫京师。
金城郡,张焕在夺取陇右全境后,用十天时间,已整军结束,包括陇右降军以及大量新募之军,他已经有兵力近十二万人,他把它们分成了八个营,分驻河西陇右各地,并派自己的心腹将领为中郎将。掌管各营,其中他自己亲率五万西凉军精锐驻扎在金城郡,他也就正式将金城郡定为陇右河西节度行辕所在。
这一天,张焕正在行辕内与新任军务参赞杜梅以及西凉军判官裴明远商量灵武郡事宜,杜梅建议重新封锁灵武郡,逼段秀实要么投降,要么回西受降城,而裴明远则建议走太后路线,让太后劝说段秀实投降,同时取消韦家答应给他的粮食援助。软硬兼施。
张焕则倾向于裴明远地建议,不过,粮食要先一点,以收取灵武郡的民心。
就在他们三人就灵武郡的对策达成一致意见时,剑南大败及汉中告急的紧急情报由长安飞鸽送来。
三人一时谁也没说话。张焕负手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天空。虽然他已经料到这次朝廷征南必败,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会败得这么惨。尤其朱野心毕露,竟出兵汉中,要求裂土封疆,这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太性急了,蜀中根基未稳便要叛唐,岂不知民可覆舟吗看来自己还高看了他,这枚棋子现在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都督机会来了。杜梅目光异常明亮,他死死地盯着眼前地鸽信,仿佛现了金矿一般,激动地说道:现在关中大军已被郭子仪带往汉中,关中异常空虚,这是都督千载难逢之机,若抓住这个机会,都督便可为关中之主,进可恢复皇室身份直接登位为九五之尊,而退则可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都督不可裴明远大声反对,都督夺陇右,尚可给国人解释是为了收复河湟,取无所作为地韦家而代之,我想天下人尚可谅解,但都督趁虚进军关中,那意义就完全不同,这样,都督又和那朱有何区别
明远谬矣杜梅轻轻摇头道:成大事何须过多考虑妇人之仁,须知历史是由王所书,太宗皇帝杀兄逼父,可曾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玄宗皇帝逼父兄得位肃宗皇帝策划马嵬坡之变,以兵变而逼明皇,史书上可有记载都督只要励精图治,恢复开元盛世,恢复我大唐天可汗之威,百年之后,又有何人会记得都督是如何从陇右进关
张焕依然沉默,他的目光异常复杂,杜梅的话使他十分心动,也让他热血沸腾,他知道这是一条一步登天的捷径,几乎就要不假思索地答应,但他脑海里的一丝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样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便转身拍了拍杜梅的肩头,诚恳地对他道:我明白你的忠心,有些事我可以想,但我却不能去做,你明白吗
说到这,他拉开了墙上的幕布,露出一面完整地河陇地区全图,他指着陇右最南面地文郡对二人微微一笑道:现在朱进攻汉中,却给了我一个洗刷掉强占陇右恶名的大好良机,朱率二十万大军北上,蜀中必然空虚,我们何不从文郡出兵,沿涪水下江油,抄他朱的老巢,从而逼他退兵呢我想如此大功于社稷,得陇右节度使一职,已为期不远了。
宣仁二年十二月初,就在朱准备分兵三路大举进攻汉中及长安之时,陇右张焕却突然出兵蜀中,五万大军在张焕的亲自率领下,一路势如破竹,抢关夺隘,其先锋大将王思雨仅用十天时间便抵达了巴蜀重镇江油县。
朱闻讯惊惶失措,他连夜撤兵奔回了蜀中,而此时,张焕已经撤兵返回至文郡,至此,汉中危机得解。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零三章 崔宁探父
清晨,初升的太阳从远方的秦岭后慢慢探出头来,将万道光芒洒在关中大平原之上,这一天也是宣仁三年的新年。
在长安以西的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骑兵,人数约二千人,他们便是从陇右而来的张焕一行,十天前,太后崔小芙下旨册封出兵逼退朱,为稳定社稷立下大功的张焕为陇右节度使冠军大将军,校检门下侍郎,又着令张焕进京述职受封。
在队伍中有夹杂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的便是回家探望父亲的崔宁,随着整个河陇重心逐渐南移到金城郡,她也将自己的春蕾堂搬迁到了金城郡。
此刻,崔宁穿着一身银狐皮大氅,头梳起一个精美的高髻,显得十分高贵典雅,不过脸色却有些苍白,前些日子她生了一场病,虽然现在已渐渐康复,但人却瘦了。
崔宁来河西已近一年,和一年前相比,她无论体态和性格都成熟了许多,尤其是她独立办学以后,她的心胸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但此时她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几天前,张焕告诉她,她的父亲被蜀中兵败的消息所刺激,已经中风瘫倒在床榻上,为此,崔宁的心中充满了焦急和自责。
焕郎,我很担心父亲的病,你说他会不会崔宁已经远远看见了长安巍峨的城墙,她按奈不住心中地担忧。低声问马车旁的张焕道。
你不用担心,我专门就此事问过师傅。张焕柔声安慰她道:师傅说相国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积劳过多,又忽然受到猛烈的刺激,所以中风了,这种情况虽然很危险,但只要稳定下来,一般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崔宁得到张焕的安慰,她轻轻叹了口气,以前父亲病了都是我来安排他的治疗,他很快就能康复。可我不在他身边,谁又会那么尽心地照顾他
说到这,崔宁犹豫了一下,她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望着张焕,嘴唇动了动,却又说不出口,张焕明白她的意思,便笑了笑,指着遥遥可望的春明门道:我先送你去看一看你父亲的病情。其他事以后再说。
不多时,张焕一行便来到了城外,他们在城门口等了片刻,一名当值的金吾卫郎将便匆匆迎了出来。
张使君一路辛苦了,在下孙健,受崔大将军地派遣,特来安排张使君的随从。
崔大将军张焕微微有些诧异。难道崔庆功还在任职吗
孙健仿佛知道张焕的心思,连忙笑道:崔庆功已经被免职回山东去了,现在的金吾卫大将军是太原兵马使崔哲,也是十天前才来长安。
张焕点了点头,看来,经过一场兵乱,长安的变化确实也很大。
是这次蜀中之败,对我大唐影响深远,大家都十分忧虑,真不知那朱匪何时才能剿灭
这时一旁的崔宁忍不住问道:孙将军。我们父亲怎么样了
孙健认识崔宁,他连忙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答道:回禀小姐,只听说崔相国一直卧病在床,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晓,小姐回去看了便知。
说罢,他去和张焕的亲卫将蔺九寒办理驻防手续,而张焕则率领三百人进了长安城。
今天是正月初一,早晨的长安城内十分安静,大多数人还在酣睡中。昨夜下了一场小雪,路面上晶莹洁白,只有一些铲雪的衙役和雇来地劳工在大街上忙碌着。
他们很快便进了宣阳坊,或许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崔宁脸上明显地紧张起来。她不安绞着手指。紧咬着嘴唇。
张焕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紧张,这时张焕见一条巷子里有一家杂货铺刚刚开门,他忽然想起了往事,便对崔宁低声笑道:你还记得前年我送你回来时的情景吗最后还被你父亲抓住了。
崔宁点了点头,她的脸上飞起一团红晕,不由回忆起当时与张焕初相识的情景,心中涌起一阵甜蜜,她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时你孤单单地一人送我回来,明知要被我父亲抓住却毫不畏惧,而现在你却有大队军马护卫,又位居高官,看似很威风,可那种让我牵挂让我刻骨铭心的感觉却没有了。
张焕默默无语,又走了约百步,崔宁忽然道:焕郎,过两天你陪我去一趟终南山好吗我想为父亲许一个愿。
说到这,她眼中露出一丝羞涩之意,低低声道:就我们两人去,可以吗
张焕大喜,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相国府邸,早有人飞跑进去报告,崔宁地大哥一早出去拜年了,不在府内,等了一会儿,崔宁的嫂子和崔圆的几个妻妾飞跑出来,大家一年未见,激动得互相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张焕笑着摇了摇头,便带着亲兵们向宣义坊而去。
崔宁进了府,只见府中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氛,冷冷清清,一切景物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心中不由又一阵伤感,忍不住落下泪来,众人劝慰半天,崔宁才拭去泪水道:爹爹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此时崔圆躺在外书房的一间静室里,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一个侍妾站在屋角,仿佛一尊木偶似的。
经过这一场大病,崔圆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他侧着身子躺在那里,头朝外搁在垫得高高地枕头上,脸上没有血色,原本圆胖的脸颊变得十分削瘦,嘴微微张开,口沫挂在灰白的胡子上亮,他地头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白色,高突的颧骨上嵌着一对时开时闭的凹入的长眼,他显得非常衰弱可怜,已完全看不出他曾是权倾大唐的一国之相。
他的两条腿已经半瘫了,就是还有一点知觉,但不听使唤,这其实已是抢救过来,他当时醒来后,下半身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经过近一个月的针灸治疗,才勉强好转一点,但御医却明着告诉他,他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若再不好好调养,下一次他就再没有机会。
虽然身体垮了,但崔圆的头脑却依然十分清醒,他躺在榻上,眼睛却盯着窗外的一株腊梅怔,他在考虑目前的朝局。
经过这一场大乱,大唐地朝局已经面临重新布棋,当其冲就是自己的身体已无法承担右相之责,当然,他不会把右相之位让给裴俊,他须在家族中寻找一名继任,这个人只是代表自己出现在朝堂上出现在家族中,他是自己所牵着的一个傀儡。
从常理说,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儿子,但自己儿子资历不足以服众,能力和才干也远远达不到右相的要求,更不是裴俊地对手,崔圆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族弟崔寓,他是崔家地第二号人物,为官已有二十几年,在朝中已是老资格,处事一贯谨慎小心,也极有才能,但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一直便做实权官,让他代表崔家做右相,恐怕他早晚会脱离自己地控制,而且还有一个忧虑就是他与掌军权的崔庆功不和,最后或许会闹出崔家的内乱。
可如果不让他接班,让别人来做更不妥,也罢此时再考虑几天。
放下崔寓之事,崔圆不觉又想到蜀中之乱,这是他的心头之痛,朱虽然被逼退回蜀中,但他还会卷土重来,而且会更加猛烈,一场大战迟早要生,这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你知道它的存在,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来遏制他的强大呢崔圆的心中一阵焦虑,难道真得要让陇右张焕来对付他吗
他的念头刚转到张焕身上,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快的脚步声,随即有人走进了房间,这是一个极为熟悉的脚步声,多少年前这个脚步声总会偷偷在自己身后响起,崔圆只觉得眼睛里一阵酸涩,他知道是谁回来了。
爹爹崔宁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尽管她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父亲的衰弱和苍老惊呆了。
崔宁的泪水涌入了眼眶,她扑通跪了下来,悲声道:女儿不孝随即伏在父亲的身旁泣不成声。
孩子,别哭别哭爹爹不怪你。此时的崔圆已是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枯枝般的手,轻轻抚摸女儿的头,爹爹其实很好,没什么事。
爹爹崔宁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零四章 格局之变(一)
张焕抵达裴府时,裴俊正好进宫觐见太后去了,裴明凯却在家,他十分热情周到地替张焕及他的随从安排好了一切。
对于自己这个妹夫,裴明凯是由衷地喜欢,不仅仅是他十分喜爱裴莹爱屋及乌的缘故,更重要是他看好张焕的前途,在自己逐渐被父亲冷落的情况下,如果能得到张焕的支持,或许在将来某一天,张焕便会对他取得家主之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去病怎么不把小妹也带回来裴明凯将张焕带到专门给他们准备的院子里,有些埋怨地问道。
张焕笑了笑,孩子还小,尚不能远行,我只好一人回来了。
原来这样,给外甥的礼物都买好了。裴明凯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时,他向四周扫了一圈,见没有外人在场,便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父亲的心情很不好,去病要多顺着他一点,尤其不要多说蜀中之事。
我有数了。张焕拱拱手笑道:多谢明凯兄提醒
二人又聊了几句,裴明凯不打扰张焕休息,便告辞而去。
时间渐渐地便快到了中午,裴俊还是没有回来,张焕在房中坐得有些无聊,便叫了几十个亲卫,出门到永嘉坊的泉宅去了。
永嘉坊的泉宅还是张焕的产业,原本住在这里的老道李泌自从张焕拿下河西后,便又不知道去哪里云游了,泉宅现在由韩愈暂时借住在此。
张焕刚刚来到泉宅大门前,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他,十八郎别来无恙
张焕回头,只见张破天正背着手站在路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和去年大朝时相比,张破天略略长胖了一些。精神头也不错,脸上也有了一点红晕,不过他穿得却很朴素,身着一件细麻厚袍,顶上带着一块方巾,脚下则蹬着一双半旧的厚底软靴。
这身打扮平日里在长安城中比比皆是,不过今天是新年,穿成他这样,倒也不多了。
张焕急忙上前施礼:四叔怎么知道我来长安了
我早上出来散布,在东市那里见到你的骑兵队。你们走得太快,我追不上,便想着你也许会来这里,果然我所料不错。
张破天说到这里,便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已经等你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连杯茶也不请我喝吗
看四叔说的,我也是刚到,咱们一起进来喝杯热茶吧
这时,宅子里的孙管事已经闻讯跑了出来,他见主人回来了。一边上前见礼,一面吩咐下人收拾房间,恭恭敬敬地将张焕迎进了府内。
韩愈虽然借住在这里,但他也只用了一间客房,主堂和内宅他都没有动,书房内已经烘上了炭盆,很快便温暖如春。
张焕坐下。他呷了一口热茶,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在自己的宅子里舒服啊他将杯子放下,笑了一笑,便对张破天道:四叔有什么事,可尽管直说。
张破天双手捂着滚烫的茶杯,他沉吟一下便坦率说道:这次朝廷召你回来,你可知道朝廷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不是述职,那是为何张焕不露声色地问道。
述职张破天鼻子冷哼了一声,你们仅仅是为了述职那么简单吗
四叔不妨直说
张破天喝了一口茶便道:就在你占据陇右之时。长安街头忽然有许多小儿唱起一句童谣,什么河西弓,箭拉长,射到长安换皇上,你可知这童谣里说的是谁
不过是有人恶意中伤罢了。张焕不屑地说道:这种谣言,不要去理睬它,自然就很快消失了。
可是工部尚书王昂就拿是着这童谣大做文章,他和韦谔两人联名弹劾你,说你必然会造反,内阁为此事专门召开了两次会议。连太后崔小芙也参加了,朝廷才决定先召你来述职。
张破天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注视着张焕,一年多来,他心中地伤已经渐渐痊愈。虽然他只是个闲职。无法过问朝廷政务,但他却十分关注朝廷的一举一动。
从今年下半年起。朝廷就连着生大事,先是蜀郡杨家被灭了满门,紧接著便是朱在蜀中造反,然后是张焕出兵陇右,事情越来越演变到了,三大世家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一直到朱兵汉中。
大唐自十七年前回纥乱中原以来,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冲击,随着崔圆中风倒下,张破天便敏锐地感觉了,朝廷将经历一次十七年来最大的变局,甚至过前年皇上驾崩,崔裴两家兵河东。
张破天的心便如惊蛰时的爬虫,又开始破土而出了,于是,他注意力便锁定了张焕,毕竟他还是名义上的张家子弟,张家能否重生,一切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张破天见张焕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索性便揭穿了答案,你明白了吧所谓述职不过是朝廷对你的一次试探,看你来还是不来若来,就说明你还是有臣子之心;可如果不来,不管你找什么借口,都说明你已经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好在你还是来了,我想崔圆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张焕依然是面色平静,他不知道吗不他很清楚朝廷对他地忌讳,一般地方官进京述职都是吏部或兵部下文,而到了他这里,却变成了太后下旨召他入京述职,这道不同寻常的旨意,使他读到了一丝朝廷的不安。
尽管他出兵逼退了朱,但他在陇右强大的存在,严重地威胁着关中安全,更关键是他有问鼎九五之尊的资格,所有才会有人编出童谣来,暗指他的真实身份。
张焕虽然没有听到什么童谣,但就从这次封官,他便明白了朝廷对他的矛盾心理,陇右节度使冠军大将军,校检门下侍郎,这里面职官散官都有,而且都是正三品,唯独缺了一个的爵位,而爵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没有给他相应的爵位,这绝不是什么疏忽遗漏,而是朝廷地封官根本就只是一个试探他是否接受并进京的借口。
他对朝廷的安排早就心知肚明,所以今天被张破天说出这个谜底,他也没有什么吃惊,倒是张破天一反常态跑来给他讲什么朝廷格局,却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难道,张破天已死去的心又复活了不成
四叔说得严重了,我取陇右只是不满韦家对吐蕃的绥靖态度,哪里是对朝廷有异心不过还是要多谢四叔专程来提醒,我以后倒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了,莫要被人抓住把柄。
说罢,两人又沉默下来,书房里气氛有些尴尬,张破天沉思良久,终于打破沉默道:我听说你已表奏张灿为延安郡长史,而武威张家也随之迁到了延安郡,你是不是还有意恢复张家
张家从来就没有消亡,何谈恢复二字张焕轻轻摇了摇头,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张破天所来地目的,他凝视着张破天十分诚恳地对他说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家主曾对我恩重如山,我之所以将张灿带走,就是希望他有一天能重建张家,我也会尽全力支持他,不过关键还是要张家人自己团结,我有一句话,不知四叔愿不愿意听
你说,我听着
我以为恢复张家不能紧紧是说说而已,关键要有切实的行动,虽然我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给予一点帮助,但一个巴掌毕竟拍不响,四叔去年就问到了张家的近况,可是一年过去了,四叔做了什么吗什么都没有,只是观望感慨。
说到这,张焕叹了口气,便开诚布公地说道:如果四叔也真的希望张家复苏,那就请四叔立刻联合散布在京中的张家,一起承认延安郡张灿为张家家主,正式将张家的牌子先挂出来,吸引更多的张家子弟来投,这样,我们张家才会真正再有三人为众地那一天。
听到三人为重这四个字,张破天的身子猛地一振,他伸手入怀,哆哆嗦嗦从怀中摸出一张几乎要被折烂地纸条,他小心翼翼摊开,正是当年他留给张焕那张三人为众的纸条。
请把这张纸条交给张灿,告诉他,最迟一个月,长安必然会有代表来延安郡拜会新家主。
就在这时,孙管事匆匆跑来,他手里拿着一张拜帖,想张焕行了一礼,恭敬地将拜帖递给张焕,老爷,门外有人求见,他说有大事想和你商量。
张焕有些诧异,今天自己刚来长安,只是来这边看一看,便接连有人要来拜访,先是张破天,现在有一个人商量大事之人,这人会是谁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慢慢打开精美的拜帖,一股淡淡檀香扑面而来,这张拜帖做得十分考究,只见正中空白处龙飞凤舞写下了名字,蜀中朱滔专程拜访陇右节度使张焕将
朱滔张焕一愣,他来长安做什么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零五章 格局之变(二)
朱滔是五天前携带价值三十万贯的黄金来到长安,他先买下宅子,隐居了下来,派人打探朝廷动向。
蜀中一战拉锯了近两个月,蜀中的富庶地带被兵乱所蹂躏,急需时间进行修养生息,但朱已被朝廷定性为匪,使得蜀中各地方官纷纷悬印于梁,逃离剑南,整个剑南地区的政务运转陷入瘫痪状态,商人趁机囤积居奇,致使物价飞涨,斗米卖到五百钱,从而引了百姓的严重不满,多处郡县生骚乱,这时,朱的军中也开始出现大量逃兵,不愿为其卖命。
就在朱被蜀中乱局搞得焦头烂额之际,朱滔便再一次劝他与朝廷讲和,争取和朝廷达成互谅,以缓和蜀中局势,朱无奈只得答应,他便派朱滔作为自己的全权代表来长安活动。
朱滔来长安前,朱曾给过他一张名单,让他按名单上的人找人,但朱滔做事向来谨慎,他很明白蜀中一战对朝廷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急于出面,而是派心腹找了几名朱家的世交朝臣进行试探,结果不出他所料,所要见之人连门都不让他心腹进去,甚至还有一人要报官抓捕。
朱滔索性也不着急了,他每日派人去朝中各重臣的府前打探消息,寻找机会。
今天一大早,监视裴府的手下跑来禀报,陇右张焕回来了,朱滔大喜过望,当时大哥起兵时,张焕曾写信来劝,而他又是裴相之婿,是最好不过的中间人,他当即便决定从张焕这里入手。
事先没有通告,二郎唐突来访,请都督见谅朱滔见张焕迎了出来。他一躬到地,深深施了一礼。
张焕是第一次见到朱滔,在他想象中,朱滔也和其兄一样,脸型瘦长身材高大,但真见了其人,才现朱滔竟然是个白面书生,而且身子显得颇为单薄,大出他的意料。
不过。朱滔既然来长安,那就说明朱的策略变了,至少是变得务实了,虽然他在军事上大胜,但在政治上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从最初提出清君侧的口号,到现在成了大唐上下为之唾骂的匪,他甚至比当年地安禄山还不如,安禄山经营河北多年,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尚且还要以诛杀国贼杨国忠韦借口出兵,他朱呢在蜀中起兵不过半年,竟狂妄地提出以蜀中三十六郡为食邑,也不想想,蜀中数百万军民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土匪在蜀中称王。
想到这里,张焕便笑着上前向朱滔回了一礼,笑眯眯道:朱贤弟不必客气。外面寒冷,快请进屋里来说话。
多谢都督。朱滔随张焕来到书房,这是张破天已从后门离去,在桌案上给张焕留下一封信,张焕不露声色地将信放进怀里,便转身笑着招呼客人道:说起来也是有趣,我在裴府呆了半天,竟无一人来访,而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时辰,客人便源源不断上门。这下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就直接搬过来算了。
那是当然朱滔坐了下来,听张焕这样说,他手一摊笑道:相国府的门槛可不是谁都可以踏入的,就算是有心来找你,也是望门兴叹,至少我是不敢来相府找你。
这时,门敲了敲,一个胖胖的丫鬟红着脸,怯生生地端了两杯茶进来,她将茶杯放下。向张焕施了一礼,请老爷用茶声音比蚊叫还小。
说完她慌慌张张转身便跑,却砰一声撞到门上,跌跌撞撞逃了出去,张焕忍不住摇摇头笑道:你看见没有。我还是她们的主人。却陌生如此,看来我是有必然搬过来了。
朱滔一直望着这个粗笨的丫鬟跑远。他若有所悟,却不露声色,只端起茶浅浅地喝一口,试探着问道:我这两天在长安市中听到一些传言,说都督已被朝廷封为陇右节度使,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事实上我来长安,很大程度上就是来谢恩的。说到这,张焕话题一转,淡淡道:那二郎来长安是为了何事,能否见告朱滔本来还打算多绕几个弯子,待时机成熟再含蓄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却没想到张焕竟如此直接,不他半点思考的余地,朱滔犹豫了一下,便微微叹了口气道:蜀中之战结束后,我便劝大哥派人来朝中谢罪,但他不肯听,非要逼朝廷封他为蜀王,进攻汉中,本来蜀中不少百姓都认为大哥是被迫迎战,对他还有点同情之心,只要他及时和朝廷和解,局面尚可收拾,而现在蜀中民心离叛,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做错了,便派我来长安斡旋,希望能和朝廷达成和解。
那朱想要什么呢张焕不留半点余地地追问道,他目光犀利似剑,仿佛穿透了朱滔单薄地身子。
这这这个朱滔被张焕地目光逼视着,他不敢抬头,连说了三个这,最后他心一横,咬牙直视张焕犀利的目光道:这是我们的底线,恕我不能告诉都督。
这么说,朱只是想利用我,是吧张焕的目光迅变得冰冷,他将茶杯往桌案上重重一搁,冷冷道:抱歉我有些累了,就不陪朱二将军了。
说完,他站起来便要走,朱滔急忙站起来拦住他,连连拱手道:请都督息怒,我是一片诚心请都督帮忙,在我看来,也只有都督能够帮助我们,事后我们必有重谢
张焕凝视着他,半晌才摇摇头道:其实你不用找我帮什么忙,你直接到相国府去投书,我想不管是崔相国还是裴相国都会乐意接见你,你又何苦绕这么大一个
朱滔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向张焕躬身施一礼,无比诚恳地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可以直接投书,但我来长安五日。但凡提起蜀中,长安人无不咬牙切齿,人人皆斥之为朱匪,甚至连崔相国也气得病倒,所以我不敢贸然行事,便想找一个中间人,这样双方也好达成妥协,而张都督与大哥有旧,又曾写信劝过大哥。我想张都督便是最合适之人。
张焕心中冷笑一下,说到底,朱家兄弟还是想谋取最大的利益,既要自己当中间人,又不肯告诉自己底线,不过是想让自己来试探一下朝廷的态度。
当然,朱家兄弟请他出面帮忙,是他张焕求之不得之事。
那好吧既然二郎为难,我就不问你住处了,明日这个时候。请二郎再来这里,我会把消息带给你。
二个时辰后,裴俊终于回到了府中,他觐见完太后以后,又受楚行水的邀请去他府上用了午饭,一直到回府的路上,他才知道张焕回来了。
自从崔圆病倒后。裴俊便渐渐成了满朝文武的精神支柱,在朱叫嚣重振朝纲之时,他当机立断,从河东紧急调三万军入关中拱卫长安,使长安的兵力达到四万,稳住了长安地局势,而张焕出兵剑南逼退朱后,裴俊又不失时机地调太仓米平抑粮价,出重拳打击屯粮的巨商,终于让这场极可能引京城逃亡之风的危机消于无形。而他本人则以高效果断的风格赢得了广泛的赞誉,甚至隐隐已有取代崔圆的趋向。
但在这一点上裴俊却异常谨慎,他一方面严厉斥责几个欲请他为右相的属下,而另一方面他多次以军国大事请示太后,又把每天各地上地折子派人送给崔圆批示,他不止在一个场合中多次重申,当前朝廷以稳定为最重,事无巨细,皆遵旧例执行,这样一来。他又赢得了崔党中人的尊重。
南充郡一战,使裴俊地六万河北儿郎几乎全军覆没,又让他最得力的心腹干将张光晟战死沙场,裴俊确实也因此有些变了,这不仅仅表现在他变得少有笑容脸色严峻的外表上。更重要是他不止一次反思这次蜀乱生的深层原因。
从表面上看是杨愚蠢好色。放纵朱坐大,又是蜀郡刺史贪财误事。隐瞒事实真相,但再往深看则是朝廷对地方控制薄弱,当控制一个地方的世家突然消亡后,那里便立刻成了散乱状态,最终被朱钻了空子,这就是根本原因,是世家朝政与中央集权的矛盾。
其实不仅是蜀中的朱,河西的张焕也是这样,若没有韦家这堵墙挡着,朝廷也不至于拿自行任免官员地张焕毫无办法。
此刻,裴俊已经回到自己书房,他立刻遣儿子去请张焕,很快,张焕便匆匆赶来,他也是刚从泉宅赶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坐下,裴俊便找他了。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张焕恭恭敬敬地向裴俊行了一礼,而裴俊则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女婿,虽然他使用各种办法消除张焕侵占陇右的恶劣影响,但他心里还是对张焕十分不满,这种不满不是因为他违约,也不是因为自己在合约上作保,而是因为张焕在党项人问题上没有对他说实话。
坐下吧裴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摆手示意张焕坐下,又提茶壶给自己和张焕各倒一杯热茶,往他面前推了推,问道:这次来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打算述职完便回去,那边事情还有很多没有处理。张焕也很清楚裴俊现在对自己十分矛盾,一方面他作为大唐左相,主持内阁会议,拟定了召自己进京以试探自己地策略;而另一方面他作为自己的岳父,又希望自己能强大起来助他一臂之力。
张焕猜得没有错,裴俊此时确实陷入了一种困惑之中,从蜀中之乱的教训中,他更加明确了要加强中央集权的大方向,可是当崔圆病倒,机会来到他面前时,他又忍不住想取而代之,使裴家一党独大。
裴俊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对张焕道:内阁已经达成一致意见,将改封韦谔为汉中节度使,以防御蜀中朱,同时韦家满门也将迁往汉中,虽然你的述职报告上说是为了进攻河湟而不得以为之,但这无法改变你占领陇右的事实,我希望你要对韦谔表达你地歉意,拿出一点实际地东西补偿他们。
张焕闻言,便微微一笑道:这很简单,我可以把他们韦家的家产悉数奉还,而他们韦家的一些店铺产业我也可以变卖折成钱给他们,属于他们韦家的私人物品我都可以还给他们,不过除此之外的条件,就恕小婿不能答应了。
你这个人啊裴俊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这一次若不是你见机快,及时出兵蜀中帮了朝廷一次,恐怕以后你真地很难在朝中为官了。
张焕一怔,他听出了裴俊话中有话,便急忙问道:难道朝廷想让我进京为官不成
你说呢裴俊淡淡一笑,反问道:既然你已经正式成为一方诸侯,难道你还想游离于朝廷地权力平衡之外吗
张焕没有说话,他低头沉思良久,便道:正如我述职报告中所言,我确实有进攻河湟的考虑,请朝廷再给我一年时间。
给你一年时间可以裴俊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口气一转,又严厉地说道:但是我们大唐与和吐蕃会盟,虽然我们并没有认可目前两国地边境,但这一次没有得到我地同意之前,你无论如何不能再擅自行动,这是国事,与我们的私人关系无关。
这一次我答应相国。张焕郑重地点头道:我一定会事先派人禀报于相国,征得相国的同意后再动手。
裴俊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姑且再相信你一次。
请岳父大人放心,为登上高位或许我会用点手段,可一旦登上高位,我也就没有必然再做得不偿失之事。
说到这里,张焕已不想再提此事,他笑了笑,话题一转,便神秘地说道:今天有一个人来找我帮忙,岳父大人可能猜到他是谁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零七章 格局之变(四)
就在张焕的马车刚走,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数百人的护卫下从西而来,缓缓停在相府门前,门房一眼便认出这是左相的马车,他不敢怠慢,飞快地禀报去了。
此刻崔圆已经睡了,而大公子崔贤黄昏时刚刚出去,大管家踌躇良久,还是悄悄地来到崔圆的房内,房内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两名侍妾一左一右站在房间的两角,靠门的侍妾见管家探头探脑,连忙摆手,小声道:老爷刚刚睡下,不能打扰。
可事情很急,你看看若老爷还醒着,替我通报一声。
不行,老爷会生气的
他们两人在门口低声争执,崔圆却醒了,他轻轻咳嗽一声,什么事
不等侍妾转告,大管家便直接上前禀报,老爷,裴相国来访,在府门外候着,大公子还未回来。
小姐呢让她替我去把相国迎进来。
大管家十分为难,半晌方道:小姐被一个朋友叫去了。
朋友崔圆沉默一下,微微叹了口气道:那就请裴相国直接进来吧再把房间里收拾一下。
是大管家给两名侍妾使个眼色,他立刻退了下去,一名侍妾点亮了灯,又给香炉中放了一把檀香,而另一名侍妾则上前挽起帐帘,将崔扶坐起来,给他身后垫上褥子。
好了帮我把桌上的几份奏折拿来。
崔圆咳嗽两声,随手拿起一本奏折,这几本奏折是要在新年大朝上表决的。一本是户部关于今年税赋方案的一些局部调整。主要是针对蜀中,包括暂时停征蜀中地区地盐税,同时将蜀中目前租庸地十税一改为三十税一。
而另一本是吏部根据内阁的意思所提出的一些重大人事变动,其中,以蜀中之战贪功冒进以致大败,革去了崔庆功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剥夺其延国公的爵位以及镇军大将军的散官,贬为庶民。
而韦谔也以行军不察致败之罪,革去其开府仪同三司及太子少保二职,调为汉中节度使。但保留其兵书尚书一职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资格。
其他两本则都是朝廷抚恤蜀中阵亡将士的奏折,这几本奏折崔圆都已压了两天,一是他实在没有精力细看,而更重要一个原因是奏折中没有提到张焕的官职变动,这可是当时内阁集体通过的三大人事变动之一,可现在却只有两件。
崔圆当然知道这是裴俊在内阁决议上做了手脚,崔圆不想加张焕爵位。也不打算授与他朝廷重职,甚至还想追究他趁蜀乱占据陇右的责任,他的目地是想把张焕的影响紧紧压缩在陇右一地,但裴俊却想让张焕以陇右为根基,赋予他更大的权力,让其将影响力扩大至长安乃至全国。
这就是崔裴二人的核心矛盾所在,这并不因为张焕是裴俊的女婿,若这样的话,张焕早晚也要娶崔圆的女儿。不是这和他是谁地女婿一旦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使得崔裴二相的深层矛盾凸显出来。他们矛盾的焦点其实就是大唐究竟要走君王制的路线还是世家制的路线。
当然,解决这个深层矛盾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看谁能掌握朝中大权,崔圆掌握,他就会将世家朝政进行到底,而裴俊掌握,他则会慢慢恢复李氏皇权。
崔圆命侍妾拿过笔,在户部关于蜀中税赋调整的方案上批了一个准字,而将人事调动的折子扔到一旁,他要好好和裴俊谈一谈。
裴俊此时已经不在府门外。而是坐在客堂里等待,他是被崔圆的长孙崔曜迎进府内,崔曜虽然年纪不过八岁,却老成稳重,进退之间丝毫不失礼数。他是晚辈。不敢与裴俊同坐,而是站在旁边陪相国说话。
裴俊随手将一只长方形地檀木盒放在桌上。他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支宛如人形般的老参,裴俊指着它微微笑道:这是渤海国所进奉的万年人参一支,你祖父长年劳累,正需这等大补之物,既然你父亲不在府,那你就替他收下吧
崔曜见礼物珍贵,他脸色顿时肃然,连忙后退一步,深深地躬身施一礼谢道:相国美意,小崔感激不尽,我自当禀明父亲,请他改日登门拜谢
只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裴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打量崔圆这个宝贝孙子,他早就听说小崔有大器之相,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祖父近来身体如何好了一点没有
多谢裴相国关心,这几日祖父的精神略好,只是腿脚还不方便,尚不能下床行走。
身体好一点就行
裴俊听他声音还很稚嫩,但谈吐得体,十分从容镇静,心中赞叹,他略一沉吟又故意问道:那你父亲呢这几日总见他在外面应酬,难得见他归家,难道在他看来孝反在其后了吗
裴相国所言我并不赞同。崔曜挺直了小小的腰杆,他将檀木盒向裴俊方向推了一下,以示万金不能夺其志,他朗声反驳道:孝也有大孝小孝之分,端茶奉水榻前床后的侍奉固然是孝,但我以为这只是小孝。
那大孝呢裴俊笑着又问道。
秉承父志,眼光高于九天,胸怀万里之外,做大事业得大成就,这就是大孝,我父虽官微职小,但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祖父声名不倒。我以为这就是大孝。公既为一国之相,当以明察天下为已任,怎么也效仿那些凡夫俗子,以小孝来度人呢
裴俊大惊,他紧紧地注视着崔曜,良久,才慨然拍案叹道:崔相有孙如此,足以告慰平生矣
这时,大管家满头大汗跑来,连忙施礼道:裴相国。我家相国有请
裴俊起身,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送给崔曜笑道:这块玉佩随我多年,今日小崔一席话使我受益良多,它就送给你吧
多谢裴相国
裴俊仰头大笑而去,他随着大管家走进崔圆的内室,房间里已经收拾完毕,光线明亮。温暖如春,一股淡淡的檀香弥漫在房内,替代了原先浓烈的药味。
裴俊走进房内,不等他说话,崔圆便先笑道:裴相在此时来访,是欺我不能起身相迎吗
裴俊亦笑道:崔相国家有良孙,不能起身又如何
是孙儿替我接待了你吗言语间没有惊讶,甚至还有一丝自傲,当然,他地孙子是他地最骄傲的资本。无论别人怎么夸他,崔圆都不以为过。
裴俊在事先准备的绣墩上坐下,他笑了笑,道:令孙说崔相病势有所好转,这可是我大唐之福啊
那个傻孩子,我病情哪里好转了崔圆苦笑一声道:只是近来精神略好了些,这还得感谢裴相国及时将奏报送来,唉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下来,还真一时不习惯。
崔兄是一国右相。是我大唐的顶梁柱,现在国事繁乱,小弟一人压力实在太大,希望崔兄能早一点康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在试探着对方。崔圆是萌生退意了,但这退的前提是右相必须仍在崔家地手中。但在局势尚不明朗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提半个退字。
而裴俊一直便在关注崔圆地病情,他甚至比崔圆自己都了解得透彻,他很清楚已经很难再站起来,那么这个右相之位,他崔圆是不让也得让了,并不是恋栈这个位子,而是他不会让自己长时间地一个人大权独揽。
当然,右相之位牵涉到整个朝局的权力结构,这绝不是一次探病便能决定地事,这涉及到权力的重新整合,如果崔圆是个铁血右相,他必然会在崔寓接任右相之前,先替他铲掉一切绊脚石,除去所有会威胁到他崔家利益地官员,包括裴俊楚行水,甚至韦谔。
可惜他做不到,一场蜀中之战已经悄悄改变了崔裴两家的力量对比,仅关中的兵力对比,裴家便远大于崔家,更要命的是裴俊掌握着潼关要塞,他若不答应,崔家的山东军便进不了潼关,而张焕又占领了陇右,山东军更是无法借道,裴俊在关中的实力已经隐隐在崔圆之上。
不仅是兵力,大唐的最高决策机关内阁,自从李勉入阁后,内阁地权力平衡已经倾向于裴俊,朝廷格局已经悄然生了变化,如此,裴俊怎么可能甘心为次相,而现在,崔圆的病情便成了裴俊夺取右相的最大机会。
崔圆非常清楚裴俊的套路,他第一步先是打压请他为右相的呼声,提出事无巨细,皆遵旧例执行但这只是他摆出的姿态,让天下人相信,朝廷内仍然是团结祥和,他裴俊绝无夺取右相的野心,而第二步便是今天来探望病情,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种试探,看他崔圆肯不肯主动让位,若不肯,他的第三步立刻就要出来。
崔圆心中一阵冷笑,他倒要看一看,裴俊的第三步是怎么走棋
想到这,崔圆取过几本奏折递给裴俊道:这几本折子我已经批了,调整蜀中税赋的方案很好,可以使朱取财无道,而崔庆功贪功冒进导致兵败,他又是征南大元帅,该承担主要责任,韦谔承担次要责任也很公平,不过裴相似乎还忘了一人。
相国说地是张焕吧裴俊淡淡一笑道:这本折子是要拿到大朝中三读通过,张焕官职卑小,尚不能与他二人相提并论,所以没有放在一起。而是另开一折。
官职卑小崔圆冷笑一声道:按庆治二年的朝规。凡从三品上前官员的任免都必须在大朝上三读通过,张焕无论陇右节度使,还是冠军大将军都已是正三品衔,如何不能在大朝中三读或许是老夫病久,尚不知大朝规矩有变,请裴相国教我
裴俊呵呵一笑,连忙解释道:崔相不必动气,我是说崔庆功和韦谔是被免职,而是张焕却是升职,放在一起似乎不妥。并非说他不在大朝中三读。
崔圆却并没有止步,他依然穷追不舍道:既然说到升职,我有一言就不能不说,蜀中战事正急,张焕却趁机占了陇右,诚然,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我这里就不说他夺取了韦家的什么,而是他这一举动确实影响了征蜀将士地士气,在蜀中大败一事上他也有责任,希望裴相国能明白这一点。
裴俊笑意已去,他亦争锋相对道:影响征蜀将士士气或许有这个可能,但他在朱匪进攻汉中,长安岌岌可危之际从陇右出兵蜀中,逼退朱匪,这又大功于社稷。功过可抵,但我以为他在河西击败了吐蕃大将马重英,守土有功,当受封赏。裴俊地马车在长安的大街上飞驰而行,车厢里光线昏黑,裴俊半躺在软榻上连连冷笑不止,自己这段时间做出不问右相的姿态,就是想得到他崔圆的回应,眼看新年大朝在即,他却没有任何表态。
今天的一次试探终于让裴俊看出了崔圆地底线。崔圆丝毫不提让出右相的意思,这就说明他的右相之位是绝对不会让给自己,而是让崔家继续把持。
裴俊冷哼了一声,实力高低决定权力大小,现在双方实力对比已变。他崔圆却不知进退。难道他又想重蹈张破天之路吗
调头,去永嘉坊裴俊低声下令道。这个时候,他需要得到张焕强有力的支持。
长安正月初一的夜晚寒气袭人,大街上冷冷清清,极难看见过往地路人,偶然只有穿街过巷地食郎,挑着担子在寒风中吆喝,为了养家糊口而在寒冷的夜里奔波。
此刻夜尚未深,离坊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长安人要么在家里陪伴妻子,要么在酒楼中与亲朋聚会,一叙新年之志。
在东市大门附近地一处避风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食摊,摊主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矮矮胖胖,笑容可掬,颇似一只土拨鼠,正手脚麻利地烧水煮面。
他并非生来就高兴,在一个时辰前,他还愁眉苦脸地挑着担四处吆喝,希望能有人吃他一碗热腾腾地肉末面,赚几文铜钱给女儿买一方花手帕回去,但他在寒夜里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卖掉两碗面。
他的笑容来自于二十几个吃面的客人,准确地说坐在食摊上的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对年轻的恋人,而其他人似乎都是那男子的手下,他们远远地蹲着,每人手里端着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着,大多数人已经在吃第二碗,这让摊主尤为开心。
这对年轻的恋人自然就是崔宁和张焕了,他们刚刚逛完东市,张焕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吃晚饭,虽然秀色可餐,但弟兄们却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谁也不敢吭声,走到东市门口正好看见这个小面摊,张焕便招呼弟兄们吃饭。
崔宁虽然也没有吃晚饭,但她却不喜欢在外抛头露面吃东西,她没有要,而是用手掌托着香腮,饶有兴趣地望着张焕热乎乎地吃面。
女人是一种感性动物,她若爱上一个男人,只要这个男人对她好,就算他一无所有,她仍然会一往情深地跟着他,崔宁也是这样,虽然她明知张焕与父亲是朝中对头,但她仍然义无反顾地痴恋着张焕。
他们已经相识两年,他们的爱情经过萌芽经过绚烂的花期经过青涩平淡的果实期,现在终于到了成熟地季节。
你在想什么张焕将面汤喝完,他忽然现崔宁正含笑望着自己,连忙抹了一下嘴,不好意思地笑问道。
崔宁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忽然向摊主招了招手,指着张焕道:再给他来一碗
好咧摊主早已经准备好,笑呵呵地又将一碗面端来,张焕连连摆手,不了,我已经吃饱了
快吃吧崔宁抿嘴一笑,把筷子塞给他,这么壮实的身子吃一碗怎么够,在河西时你可是每顿都要吃两大碗的。
张焕笑了笑,又端起了碗,这下,他不再狼吞虎咽,而是慢条斯理,边吃边和崔宁说话,其实我很喜欢在这种小摊上吃东西,会让我找到少年时代的感觉,我们太原南城门就有一个卖糖粥的小摊,我小时就常去,等以后有机会,我也带你去看看。
以后你想去小食摊我就陪你。崔宁浅浅一笑,温柔地说道。
冬夜虽然寒冷,但张焕的心里却觉得异常温馨,他不再多言,低下头默默地吃面,崔宁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脉脉含情地注视着自己的爱郎,在这个简陋的小食摊上,权力富贵身份都统统没有了,只有他们两人彼此深爱着对方,这一刻,崔宁终于又重新找到了张焕曾经给过她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生都有了依靠,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想离开张焕一步。
焕郎崔宁动情地低声呼唤,张焕若有所感,他慢慢抬起头,只见崔宁地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爱恋和期待。
嫁给我吧张焕毫不迟疑地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盯着她美丽的眼睛,崔宁的脸上忽然飘过一抹羞涩地红晕,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今晚跟我回去,好吗
张焕手掌中白皙地手并没有抽回去,他忽然感觉到崔宁用指甲轻轻地掐了他一下,张焕大喜,他立刻站起来,吩咐亲兵们道:大家准备回去
这时,旁边卖面的摊主正咧嘴笑望着他们二人,他也想起自己当年也和媳妇儿在柳树下也说过同样地话,心中不由一阵火热,便急不可耐地想要赶回家去,他见张焕已经站起来要走,而他的手下皆翻身上马,忽然想起帐还没结,背上不由出了一声冷汗,急忙上前点头哈腰陪笑道:客倌,一共是一千一百文,你给我一贯钱就行了。
焕郎,多给他一点吧崔宁对这个贫穷而老实的摊主充满了同情,低声对张焕道。
张焕笑了笑,给身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从皮囊中掏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这是我家都督赏你的。
这摊主望着小桌上黄澄澄的一锭金子,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剧烈地抖着手将金子捧起来,心都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媳妇也有一对小得可怜的金耳环,总说要把它当着传家宝留给女儿,可这一锭金子少说也有三十两,这意味着什么至少意味着他再也不用在新年的寒夜中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面了。
摊主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来,一群人已经护卫着马车远去,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慢慢地跪了下来,重重地向马车的背影磕了三个头。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零八章 格局之变(五)
马车在黑夜里飞驰,崔宁仿佛一只温顺的猫伏在爱郎的怀中,她心中充满了甜蜜,任凭爱郎的手在她身上抚摸,这一刻,她渴望着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献给他,以表达自己对他的爱。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她沉浸在点点滴滴的回忆之中,他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之上,他抱着她跳下了大桥,曲江池畔他曾经对天地下娶她的誓言,东内苑中他俩的重逢,大明宫中他们依依哀别,时间仿佛流水一般,一晃就已经两年了。
张焕不时低头亲吻她,爱恋地抚摸着她光滑柔嫩的肌肤,爱情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崔宁和裴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对裴莹他是从感激开始,在两人一同西去的路上慢慢地爱上了她,但崔宁却是他的初恋,他曾经和所有堕入爱河的男子一样,在她府门前久久守候,为了她勇闯曲江宴,他对她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若真的失去了她,将是他这一生的遗憾。
马车慢慢地减了,最后停了下来,终于到家了,已有昏黄的灯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车厢来,崔宁连忙坐起来,将身上的衣服拉了拉,又羞又娇地白了他一眼。
这时,一名亲兵忽然低声道:都督,好象有客来访。
张焕一怔,他略略拉开车帘一角,只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有数百名骑士靠墙而立,张焕一眼便认出了这辆马车,笑了笑对崔宁道:是裴相国。
崔宁吓了一跳。连忙道:要不,我从后门进去吧
不妨张焕跳下马车,将崔宁抱了下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现在就是我妻子,跟着我堂堂正正进去。
崔宁听他称自己为妻子,心中不由一阵甜蜜。她点了点头,跟着张焕走进了大门。
孙管事见主人终于回来了,他上前急忙道:老爷裴相国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我知道了。他现在在哪里
回老爷的话,他现在在书房等候。孙管事说完,他忽然看见了一旁的崔宁,不由一怔,张焕随即指了指崔宁对他道:她是我妻子,也是你的主母。
他又回头对崔宁道:他是府上地管家,你叫他孙管事就是
孙管事反应极快。他立刻跪了下来。给崔宁磕了个头,道:小人孙科,参见主母。
孙管事免礼崔宁平静地道:既然老爷有客人,你先带我简单地看一看府中的情况。
是孙管事连忙上前带路,主母请这边走
见崔宁很快就进入角色,张焕满意地笑了笑,便快步向书房走去,裴俊这么晚来找他,必然有大事生。
刚走到书房门口。一名亲兵上前禀报道:都督,我们已经查到朱滔的住处,就在平康坊内。
知道了,给我紧紧盯住他
是亲兵行了一礼,快离去。张焕又沉思了片刻。今天下午,他在最后关头咬住了消息。他没有告诉裴俊,朱滔已经来京,他总觉得朱滔是解开朝廷纷乱局势的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他不应该就这么轻易地拱手让人。
张焕走进书房,只见裴俊正背着手凝注视着墙上一幅字,这幅字是颜真卿为祝贺张焕升凉州都督特地手书送给他的,是王昌龄的出塞。
张焕走进书房,向裴俊拱拱手歉然道:出去有事,让岳父大人久等了。
不妨怪我事先没有通告你我要来。裴俊慢慢转过身来,瞅了张焕一眼道:这么晚来找你,我是有大事想与你商量。
不急,岳父大人请坐下说话。张焕请裴俊坐下,这时,杨春水却端着两杯茶姿态婀娜地走了进来,她给裴俊献了茶,又将另一杯茶放在张焕面前,却用一种幽怨地目光迅瞥了他一眼,张焕知道她是见到了崔宁,而且她们极可能认识,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示意她出去,裴俊一直盯着杨春水的背影消失,这才对张焕笑道:我正考虑送你几个侍妾,既然你已经有了,那我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多谢岳父大人美意。张焕笑了笑,话题一转便道:适才岳父大人说有要事找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裴俊又想到了崔圆的固执,他一咬牙,便压低声音道:我如果要你袭取凤翔郡,你有多大把握拿下来
张焕眼睛微微一眯,他立刻明白了裴俊地企图,他是要借自己之手向崔圆施压了,他带了二千骑兵入关中,若再信给陇右,进行里应外合的话,拿下凤翔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但拿下凤翔可能引的政治后果他却不得不考虑,这和夺取陇右完全不同,会激起崔党的强烈反弹,而裴俊当然不会替自己承担这个责任,顶多是帮自己大事化小。
裴俊见他沉吟不语,又接着补充道:我知道让你出兵关中的想法确实有些唐突,其实我也并非是要你真的占领凤翔,只要你找个什么借口,象征性的占领一下,然后再迅撤兵,哪怕是一天两天也好。
只怕出师无名。张焕苦笑一声道。
裴俊笑了,所以我只让你短暂占领,随后撤回陇右,我自然会帮你找到借口。
岳父大人希望我几时出
明天裴俊毫无商量余地说道:你明天一早就赶回陇右,初六是大朝,你必须在初五前给我拿下凤翔郡
裴俊走了,张焕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很清楚这是裴俊地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通过自己占领凤翔给崔圆施压,逼他让出右相之位,而另一方面便是将自己彻底推到崔圆地对立面,将自己牢牢绑在他的战车之上。
自己该怎么办是顺他之意走出这一步棋,还是另出高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走到了人生地岔路口。
张焕心情十分烦乱,甚至是左右为难。裴俊迄今为止都是他的靠山,如果不顺他的意,恐怕自己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可如果顺了他的意,自己以后的日子同样难过。
今天,张焕看到了另一个裴俊,他地优雅从容不见了。在权力面前。他终于露出了狰狞地面孔,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无论是他还是崔圆,他们地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无法摆脱权力的诱惑,那么,当自己强大到足以威胁他相位之时,他还会扶持自己坐上君王之位吗
张焕慢慢走到院子里,高大地槐树仿佛一个沉思中巨人,院子里空气寒冷而清新。他地头脑变得空明,寒夜中,星光灿烂,漫天的星辰布满天穹,他仰望星空。在无边无垠地星空下。他忽然觉得一定有一颗是自己地归宿,在它背后或许就藏着自己从前那个黑色地梦。那段已经几乎被遗忘的往事。
他痴痴地凝视着仿佛黑幕一般天穹,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已和星空融为一体,他仿佛就是其中的一颗星星,他的头顶,他的脚下都是无比辽阔的世界,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气从他心中沛然而生。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张焕忍不住想仰天大笑,他张焕为什么要成为别人的棋子,他已得了陇右,又何须再看别人眼色行事。
在权力斗争面前没有永恒的敌人,也不会有永恒地盟友,张焕毅然下定了决心,他回屋飞快地写了一封信,快步走到了内室,只见崔宁在和杨春水说什么,崔宁见他进来,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微微泛起一片红晕,灯光下,雪白修长的脖颈仿佛天鹅一般,更显得美丽绝伦,张焕暗暗叹了口气,今晚本该是他最难忘的一夜,可惜他已经无法享受了。
你先出去张焕瞥了一眼杨春水,毫不客气道。
杨春水黯然地站起身,向张焕行了一礼,扭头便快步出去了,崔宁一直见她消失,才摇摇头埋怨道:焕郎,你不该这样对她,她从前的身份崔宁没有说完,张焕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她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那我会立刻把她转送给别人。
看你那么冷冰冰地干什么崔宁眼中闪过一抹不快,但她还是忍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依偎在张焕怀中幽幽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武威办女童学堂吗
我知道张焕亲了亲她地额头,微微笑道。
你知道崔宁抬起头望着他,眸子仿佛宝石一般明亮。
张焕点了点头,紧紧搂住她笑道:你是希望那些女童能知礼明事,都象你一样,长大后嫁一个自己喜欢地男人。
你这个坏家伙崔宁听到他的后半句话,脸上露出了一股羞涩之意,但她知道自己地爱郎真是了解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甜蜜。
张焕看了看时漏,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便吻了崔宁一下,低声对她道:今天晚上本是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但是明天一早我就要赶回陇右,所以你现在就得回去。
你今天才来,明天就要回去么崔宁有些着急,那我呢
张焕伸出一支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微微笑道:你别急,听我说崔宁见爱郎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她一颗心才渐渐放下来。我让你现在回去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张焕取出信郑重地交给她道:这封信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替我交给你的父亲,无论如何不能等到明天。
崔宁见他表情郑重,便点头答应,将信收好了,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我有些害怕爹爹明日不准我跟你走
张焕爱怜地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放心,只要你爹爹看了这封信,他绝对不会拦你
那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就走。
张焕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到府门前,叫来一名心腹,嘱咐他道:你率一百名弟兄立刻将夫人送回相国府,今晚就留在相国府内,明天一早带夫人到明德门外与我会合。
崔宁听他叫自己夫人,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等上马车,向张焕依依惜别,众亲兵护卫着马车,象箭一般飞驰而去。
张焕见马车走远了,他立刻下令道:东西不要收拾了,让大伙儿马上集合,跟我去大明宫
众人得令,来不及收拾东西,纷纷飞身上马,就在这时,杨春水从府中飞跑了出来,她紧咬着嘴唇对张焕大声道:老爷,带上妾身吧
张焕见她眼中充满了哀求之色,他一抖缰绳,战马从她面前飞掠而过,远远地给她留下了一句话,我张焕既已许你,就绝不会食言
张焕一行去大明宫并没有直接走丹凤门,而是先从春明门驶出了长安城,绕到大明宫后门的重玄门处,这时,关闭大明宫的第二通鼓已经响了。
张焕马鞭一指大门令道:给我去叫门就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找太后。
几名亲兵上前大声喊道:城门上守军听着,请去禀报太后,陇右节度使张将军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太后。
几名士兵飞跑去禀报当值军官,重玄门的守军是金吾卫,半晌,一名校尉才慢吞吞走来,对张焕道:现在夜已深了,太后已经歇息,不方便再接见外臣,张使君明日一早来吧
张焕大怒,他抽弓搭箭,一箭射上城头,正中那校尉的头盔,直射飞了出去,他随即又用马鞭指着他厉声喝道:你若不去禀报,明日一早我将你全家满门杀光
那校尉被一箭射得惊魂未定,又听张焕要杀他全家,他是素知张焕的恶名,不禁颤抖着声音道:请张使君稍候,我这就去禀报
约莫等了一刻钟,第三通鼓终于轰隆隆响起,鼓声中,重玄门的侧门慢慢地开了,只见李翻云走出来笑道:堂堂的冠军大将军夜闯大明宫,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