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交易
因为陈允平的到来,刘禹不得不将归期延后了一日,因为大量的工作要交待,有些事情还得手把手教才行,好在事情并不复杂,稍稍接触之后,陈允平差不多就能上手了。
琼州陆上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那些溃散的贼人被赶入了山林中,骑兵们也不再继续追赶,只在山外各路口上来回巡视,不过几日之后,就有走投无路的贼人举着刀枪走出了山林,饭可是每天都要吃的。
随着夷人加入追捕,神出鬼没的箭术加上无处不在的陷阱,与受威胁的生命相比较,还是被抓起来比较好,至少山外传来的巨大声响不是一直在叫着“降者不杀”么。
“好手段,陈某叹服。”
看着一队队衣衫褴褛的贼人高举双手被押出来,陈允平由衷地说道,对于身边这个年青人,他本是不以为然的,只道是靠了岳家的余荫才能爬上高位,可眼前所见让他不得不服。
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京官,在这万里之遥的琼州地盘,几乎是一言九鼎,上到一岛主官琼海安抚使姜才,下到水军都巡检杨飞,乃至区区县丞,无不是言听计从,这样的号召力,又岂是一个叶府女婿所能达到的?
“不过是将士用命,军民齐心而已,某并未做什么。”
被这么一赞,刘禹难得地谦逊了一回,他也没想到这些贼人如此不济事,饿上几顿都受不了,那还造个什么反,白白浪费了这么有前途的工作。
年纪青青地,恃才而不骄,无形中在陈允平的心中又高看了一眼,他这些接触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事物,虽然好奇,却也只当是大宋工部和营作监出来的,更让他赞叹的是管理制度。
此刻,因贼人而中断的各项工程又重新开了工,现在做工的当中,有当地招募的宋人、山中下来的夷人、之前捉到的崖贼、自己运来的俘虏、再加上眼前刚刚走出山林的海匪,成份之复杂让他一想起就头大,可实际上却是风平浪静,很少出现大的纠纷。
原因很简单,分散打乱,互相监督,一组人里面,一个宋人加上一个夷人再加上一个俘虏或是贼人,让他们不致于抱成团。
而公平公正公开的制度则让他们不得不齐心协力,达不到预定的工作量,全组的人都要受罚,宋人或是夷人减少酬劳,俘虏或是贼人没有饭吃。这样的规定下,逼得他们只能自觉去磨合,毕竟最后损失的是自己。
惩罚的背面是奖励,业绩突出的前几名,每天都有额外的奖励可拿,宋人或是夷人会多得一些钱米,俘虏或是贼人则会分到难得的肉食。这种奖励本身就是一种刺激,让所有人的干劲更足,无形中也加快了效率。
没有惯常的虐待、克扣,每天都能领到足额的报酬,无论是自由民还是被关押者都看到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心里就会沉静下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铤而走险,这一点,刘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人的制度,人的管理,不可能完美,现在岛上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的物资充足,才会形成目前的局面,只是一个特例而已,并非他真有什么光环在身。
通往临高的路修通之后,建设的重点就将会转向那边,曾唯的心愿他一定会达成,他要把这个市舶司建成这个时空最大最美的港口,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一想到曾唯的事,刘禹就对杨飞颇有微词,海战已经获胜了,他并没有穷追猛打的意图,大海太过广阔,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不为人所说的危险。可这个二愣子,硬是说要趁势直捣敌穴,为此还拉上了同来的海司都统。
刘禹知道他的心里的想法,虽然大破贼人,可没有抓到首领,让这场胜利的成色打了折扣,他这口气肯定咽不下。看在他作战勇猛立功心切的份上,刘禹不得不准许了他们的计划,并将牢中一些贼人的头目交给他们。
“那人还是未吐口么?”
离开县城,刘禹来到了水军驻地感恩栅,不同于之前的冷清,水寨里停满了海船,除了杨飞所部那几十艘和海司过来的二百只之外,还有海战中缴获的贼人船只,由于大多都受了伤,一些工匠正在加紧修复。
“嘴硬得紧,死活不肯说出贼人老巢在何处,熬刑熬得昏死过去,醒来仍是一字不露。”
得到禀报迎出来的杨飞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已经用上了所有的手段,完全没有效果,眼看着一天紧似一天,贼人说不定已经跑掉了,怎么不叫他心急。
对于刑讯逼供,刘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放到后世也是一样,传说里中情局用的逼供水?他不知道哪里能买到,药店会有么。
“带某去看看。”
在杨飞的带领下,刘禹来到了一间小屋里,这里明显是临时设置的,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镣铐刑具等物放了一面墙,地上污水横流,到处都是血渍,大热的天还放着个炭盆,里头的铁钳烧得红通通地,刘禹突然想起了电视里常见的那些画面,只除了架子上那个英勇不屈的地下党员。
“将这些都撤下去。”
屋里怪味被热气一蒸,他只觉得说不出得难闻,反正也吓不倒人家,干脆搬出去好了,听到他的吩咐,屋里的几个军士赶紧将炭盆抬了出去。
架子上的人双手双脚被牢牢地缚着,一动不动地垂在那里,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看不清面相如何,**的上身满是伤痕,鞭子或是炙痕,密密地让人心惊。
刘禹知道这人,就是那个手持渔叉登上墙头的汉子,差一点逼得他使出穿越大~法来,当时没有杀他,过后一审别的贼人才指认出他是寨子中的二当家,地位不低。
人都有弱点,要想取得突破,就得了解他的弱点,可这个人籍籍无名,根本没有史料可查,连他的来历都不清楚,又如何着手。许是感觉到屋里的动静,那汉子动弹了一下,眼睛也睁开了几分。
“侍制小心。”
杨飞突然喝了一声,大步上前将他拉开,没等刘禹反应过来,一团什么东西从那汉子的嘴里吐出来,飞到了他刚刚站着的地上。刘禹定晴一看,是和着血污的口水,让他感觉无比恶心。
“娘的,给老子打。”
杨飞大怒,一声令下,几个军士纷纷上前,皮鞭“啪啪”地响起来,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痛,竟然“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
刘禹看着他的眼神,疯狂中带着仇恨,就冲着那些倒在他面前的亲兵,这种人也并不值得他同情,既然没有效果,不如给他一个痛快算了,折磨人没什么意思。
“算了,别打了。”
刘禹出口制止了军士们,他们一住手,那人的笑声也停了下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恨本官,某却不认得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狗官,都是一样,老子恨不得食你们的肉,寝你们的皮,哈哈。”
那人状若疯癫的怒吼道,听了他的话,刘禹心里一下子就有数了,又是一个被迫害的,只是不知道事情经过如何。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条汉子,就应该去找正主,滥杀无辜算得什么?”
刘禹开始耐心地引导他,只要开了口就好了,最怕就是死活不开口,那他也没有办法。
“呸,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杀了才好,可惜老子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只管来,爷爷若是皱一皱眉头,便算不得好汉。”
这一次,不用杨飞提醒,刘禹也留了神,许是被打了有些乏力,口水吐得并不远。刘禹举手制止了杨飞等人的举动,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
“说得好,天下乌鸦确是一般黑,本官也不想辩解什么,反正你也要死了,能不能与某说说,你是为何人所害?”
他的动作让汉子微微有些诧异,不让那些人打自己,还不怕自己吐他,倒底想做什么?记得当初看到他一身的绯袍,十分显眼,应该是个大官才对,这样的大官想听自己的事?
“怎么,有胆杀官造反,没胆说说自己的事,你怕什么。”
“说就说,爷爷会怕你?三年前,某还是一个渔户,家中爹娘俱在,还有一个小妹,虽然日子苦了些,可每日辛劳多少有些进账。想着再娶个婆娘,生下个一男半女,也就过得去了,可谁知......”
他一说出开头,被后世的电视电影书籍荼毒的刘禹就猜到了过程,果然,因为妹子长得有几分姿色,被某个小官看上,小官的亲戚则是一州主官,对这种底层小民来说已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
“......可怜某那小妹才十余岁,当日里就投了海,爹娘去州中理论,反被诬为刁民挑事,各自杖责二十,抬回家中就双双断了气。那时某的船还在海上,要不是同村的来报信,早就当作海贼捉了去,这样的狗官,你说该不该杀,这样的官府,该不该反?”
汉子越说越激动,不小心露出了乡音,刘禹只听出不是两浙的口音,具体是哪的却不知道,一旁的杨飞却听了出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是泉州人?”
“是又如何,爷爷死都不怕,有什么招尽管来。”
见他直认不讳,刘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蒲氏的资料里提到过泉州的知州,也不是什么好鸟。
“害你家人的那个知州可是姓田?”
“是,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是便好,还想报仇吗?”
刘禹的话让汉子一愣,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本官想与你做个交易,本官帮你报仇,你则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不要急着回答,做了鬼便报不了仇,可要想好了,”
刘禹抛出了一个绝大的诱饵,一边是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一边是生死弟兄的性命,汉子的内心开始挣扎,就这么死了他当然不甘心,可出卖弟兄也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因为本官也要对付他。”
刘禹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然后抬脚走了出去,这里面的空气太污浊了,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再不出去,他怕自己会吐出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赔率
“宁作太平狗,莫做乱世人。”
这是后世对于战争年代的追述,其实又有几个真正经历过那种情形,真正的乱世,又岂是电视电影拍得出来的。行驶在通往市区的环城高速上,开车的陈述和坐他边上的苏微都发现这次不太一样。
“这货又在装深沉了。”陈述露出一个鄙视的神情,然后专注地看路,她可不想在这么空的马路上弄出个车祸啥的出来。
“老板的胡子该刮了。”苏微看着他的侧脸,明明是一个模样端正的年青人,偏偏要留一撮胡子装大叔,好吧,他的确比自己大不少,不过这么看看,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萌的。
刘禹没空搭理两个女人的胡思乱想,车窗外的大街流光溢彩,形形色色的男女相拥而过,都在尽情地享受着和平安逸的生活。本该是琼山县城的地方早就没了半点历史的遗迹,一幢幢高楼大厦如春笋般林立,可那个时空呢?
商务车跑着的这条路线,大约就是他在那边修着的马路,为了一天几斤米、几两盐,上万人挥汗如雨,顶着热日起早贪黑,按时足额发放报酬换来的是无比的感激,好像自己真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祖先,勤奋踏实、任劳任怨,除非活不下去,否则什么委屈都能承受,无数次被屠杀,被奴役,仍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成为这片土地上无可争议的主人。
“唉。”刘禹自失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资本家,良心是个很多余、很奢侈的东西,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降低产品的成本才应该是他的本职工作。
“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察觉到他的异样,苏微小声地问了一声。
“先回去,我想洗个澡,你叫点东西上来,没吃的话一起吃好了。”
“喔。”苏微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就没听说过这样的生意人,从来没出去应酬过,一回来就呆在房里,不是看资料就是睡觉,这样也能赚钱?她的小脑袋有些拎不清。
回到宾馆自己的房间里,刘禹一头扎进了大浴缸里,热腾腾的蒸汽让他的脑子一片模糊,头上的汗珠水一般地往下流,所有的劳累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去,真是舒服啊,他带着这样的感觉闭上了眼。
苏微端着餐盘一走进房里,就听到了掩饰不住的鼾声,隔着一道玻璃门都听得到。她无语地摇摇头,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次了,也不知道老板去干了什么,累成这样子。
好像这一回还特别脏,放下餐盘,苏微拎着他换下的长衫,上面灰扑扑地,裤子上泥巴点点,一双布鞋更是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以他的身家,这种成色可以直接扔了吧?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没准这样的衣服就会被某个大教授看上呢?收拾衣服的时候,里面有一卷纸,她打开看了一下,上面全是繁体毛笔字,还是古人的竖排右读格式,难道跑到乡下收古籍去了?看着很新不太像啊。
将脏衣服拿去自己的房间扔到了洗衣机里,她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件厚浴袍,老板的那缸水迟早会凉下来,屋里开着空调,醒了以后不多穿一点,会着凉的。
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刘禹仰着头已经睡熟,苏微飞快地将手上的浴袍和架子上的换过来。出去之前,她看了一眼,老板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她也放心不少。
“真是不好意思,又睡着了,等了多久,还没吃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系着浴袍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苏微坐在沙发上发着呆,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盘子,看样子已经很久了。
“喔,你醒了,这些饭菜都凉了,我拿去热热。”
听到他的声音,苏微似乎惊了一下,还没等刘禹说“不用”,她就飞快地端着盘子进了后面,那里放着冰箱,还有一台微波炉,当然炉灶是没有的,人家这是宾馆不是住家。
刘禹笑了笑任她去做事,自己走到冰箱那里,一打开就看到了整打的啤酒,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牌子,他知道这都是旁边那个女孩准备的,心里有些感动。
“能喝吗这个?”
他拿出一罐朝她晃了晃,苏微看着他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失神,她想起第一次碰上他的情形,好像也曾经这样邀请过自己。
“没关系。”
苏微的沉默被他认为是拒绝,他也只是随口问问,一伸手拎出一打,出脚将冰箱门关上,转身朝客厅走去。
“我......酒量不行,恐怕喝不了多少。”
背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刘禹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没事随意好了。”
或许是冷藏得太久了,拉开环,一股冰凉的水汽和着啤酒特有的香味扑鼻而至,刘禹贪婪地一口气喝下大半罐,还是这东西舒服。要是在那边弄一个冰库,冻上几件,小日子就好过了。
他的要求真心不高,爱好也和以前那个没钱的穷**丝毫无二致,每回看到他这样毫不做作地样子,苏微才会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没那么大。
“尝尝看,真的不错,少喝点不会醉的。”
刘禹热情地招呼着,苏微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这种啤酒她不是没有尝过,那种怪怪的味道她并不喜欢,所以倒底能不能喝她自己都不知道。
看着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刘禹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就在哪见过,不过他没有开口去问,没准人家会以为是那种老套的搭讪也不一定。
难得没有任务不是应酬,只是单纯地喝酒吃菜,聊天打屁,苏微的心情也很放松,凭直觉,她觉得老板的心里藏着很多心事,只是从来没有吐露过。
“十五、二十,哈哈,你输了。”
......
陈述过来的时候,发现房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一个角朝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苏微大笑着在罚刘禹的酒,她的脸上红通通的,看来也喝了不少,陈述吐了吐舌头,又轻轻地带上了门。
“开盘开盘,禽兽,一赔五,禽兽不如,一赔三,买定离手啊。”
回到另一个房间里,她看着手下员工们期待的目光,兴奋地大声宣布。
在不一样的那个时空里,临安城的灯火要比世上任何一地都要璀璨,已经很晚了,左丞相、行枢密院事陈宜中的书房中仍是烛光通明,他的书案上摆着两份奏章,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恩相,这两位都是朝廷柱石,事有从权,先处置了再上奏,也是题中之义。”
幕僚斟酌着用辞,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事情都已经做了,没必要为此忧心,现在天色不早了,还是歇歇睡吧。
“你觉得本相这是多此一举?”
过了半晌,陈宜中才悠悠说道,幕僚的言下之义他何尝不知,两个都是重臣,一个坐镇建康握着两江两淮,一个高龄入仕执掌海司,他们的话,随时都能在朝堂上掀起波澜,就连政事堂也不好轻易去干涉。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能纵容这种跋扈之举,未经枢府,一个擅自动用俘虏,一个则将水军调往他处,事情都做了,才写几个字来知会一声,能怨得他生气么?
可生气归生气,他又能怎么样?发函去申斥?还是明旨罚俸?这样普通的手段根本无用不说,他们还没办法实施,而陈宜中自然也不会去干毫无意义的事,他想知道的是,这两者的背后是否另有深意。
俘虏的目地的是琼州,要建设市舶司没有人力不行,无论是李庭芝还是叶梦鼎都强调了这一点,朝廷出不起工钱,拿俘虏去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这么多人一旦被送到那个岛上,会不会有变数?他必须要考虑周全。
严格地来说,这和军务关系不大,要不是涉及了海司所属的水军,也送不到他跟前来,可既然来了,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恩相,属下以为,还是慎重些好,既然二位都为此做了保,不妨再看看。”
幕僚的意思是,反正出了事有人担着,何必再去插一杠子呢?陈宜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这件事情不那么简单,搞不好背后会有大事发生。
这些日子,从京城出发前往南边的使者络绎不绝,去往何处他都知道,要干什么也不难猜得出,至少目前来说,泉州还是朝廷财政的一个大头,他不希望为了一个虚幻的前景就轻易地去破坏掉。
眼下的形势是,整个大宋上上下下都狂热地投入到了那个年青人编织的美景当中,而两位重臣这么明目张胆的支持,无疑会使这种形势更加倾斜,陈宜中是个求稳的人,不希望此刻发生太大的变故,从而影响了朝廷的决策。
“算了,留中吧。”
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的那些人,陈宜中还是无奈地妥协了,预感只是预感,他不可能凭着这个掀起风波,那样反而违背了求稳的原则。
第一百六十章 输了
“今天上午,在利比里亚驻华大使馆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捐赠仪式,签字的双方分别为利比里亚大使和本市明星企业海昌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据悉,这是利比里亚内战扩大以来,国内民营公司进行的首次捐赠活动,总价值约为二十万华夏币,主要以食品、药品、生活物资等的形式履行......”
这其实是昨天的新闻重播,液晶大屏幕电视上,胖子满脸堆笑地握着一双黑人的手,站在闪瞎眼的镁光灯前频频示意,别说,这家伙一身人模狗样的,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当然这种数量的捐赠,根本上了不央视的新闻,就是在地方台的帝都新闻频道里,也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相当于花钱打了一个广告而已,而这正是刘禹想要达到的目的。
看到电视上短暂的内战画面,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哭泣无助的孤儿,原来战争离我们也并不遥远。二十万华夏币,不过是总公司一个月的利润而已,说不定就能拯救一条生命。
现在已经是清晨,昨夜的宿醉还留在他的记忆里,没想到苏微会那么能喝,就连新学的游戏也和他不相上下,两个人一共喝了多少?刘禹看着堆散在地上的空罐子,揉了揉有些泛疼的脑门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胡乱地在沙发上躺了一夜,当然,是苏微在沙发上蜷缩着,他自己只靠了上半身,两只脚搭在茶几上,苏微的头还枕在他的大腿上,似乎这样很舒服,她睡得很香。
所以尽管自己已经醒了,他却没有动弹,只是从沙发角落里摸了个摇控器,打开了很久没有看过的电视,国际局势发展成什么样了?世界人民是不是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国内工农业总产值又上升到了哪种新高度?他都需要重新加以了解。
“唔。”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梦到了什么,苏微发出了一声梦呓,正当刘禹以为她醒了的时候,又翻了一个身睡向了另一侧。
从侧面看过去,她的脸上还泛着红,像个大苹果似的非常可爱,身上穿着一件带着卡通图案的短袖睡衣,和一条碎花宽松短裤,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头发散乱地披在他的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短发变成了长发。
苏微睡得很踏实,整个身体都在沙发里,一个晚上都没怎么变过,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明她一直都活得很小心,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然而刘禹马上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她不担心自己会做些什么?
两个酒醉的男女,如果放到电视剧里,第二天一早多半会是女的惊醒后打开被子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然后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而她却睡得这么香,在梦里都带着笑容。
“叮铃......”
正在胡思乱想的刘禹突然听到了一阵门铃声,如果不理睬这么一直按下去肯定也会吵醒她,刘禹只好轻轻的抬起她的脑袋放在沙发上,自己走出去开门。
“几点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还不起床?老实交......”
“嘘!”
不等陈述的快嘴说完,刘禹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带上。
“能不能不胡说八道,什么叫奸夫淫妇,我俩男未婚女未嫁,这是正当交往好不好?”
“交往?这么说,昨天晚上......”
陈述自动忽略了那些解释,开始了自行脑补,刘禹被她的八卦精神打败了,他一个男的倒是无所谓,可人家一个女孩怎么办?
“好了好了,就喝了一晚上酒,什么事也没发生,让你失望了。”
“去,骗谁呢,喝酒能喝一晚上?”
显然陈述并不相信,说实话,刘禹自己也不太敢信。
“信不信随你,等会你去问苏微不就行了,对了,你老公上电视了,昨天怎么不提?”
“你看到了?死胖子上回电视有什么好说的,花的还不是你的钱。”
对于自己老公的得瑟,陈述表现得一脸的不屑,倒是让刘禹有些奇怪。
“有烟没,头疼死了,嘴巴也苦。”
刘禹知道她有抽烟的习惯,女强人么,这也算是标志之一。
“只有这个。”
陈述摸出一包,是那种细长的女人烟,刘禹饥不择食,挑出一根放到嘴上,陈述帮他点着了,猛地吸上一口,一股薄荷味夹着烟草香沁入脾间,刘禹仰头靠在墙上,美美地吐出一个烟圈。
也许是被他的动作勾起了烟瘾,陈述也给自己来上了一支,两人在走廊里吞云吐雾,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老这么分着也不是个事,你看,这边弄得差不多了吧,就赶紧回去,我怕到时候胖子骂我不够义气。”
“再说吧,这边挺好的。”
陈述的语气有些低落,感觉敷衍的成份居多,又是这样的回答,刘禹扭头看了她一眼,涂着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夹着烟,眼神落寞地看着前方,一股子的小资颓废。
“好什么好,你是个女人,还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完事了就回去,这事就这么定了,听到没有?”
刘禹有些见不得她那样,难得说出一句霸道不容人分辨的话,两个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不希望闹出什么矛盾,更不希望这个矛盾与自己有关。
“谢谢你,禹子。”
陈述转过头,回了他一个笑容,可他总感觉那笑容里带着些勉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咦,述姐......”
没等刘禹再劝说下去,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了,苏微露出半个脑袋瞅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退了回去,因为她发现这是刘禹的房间。
“哈哈,被我抓住了吧。”
陈述扔下半截烟头,一下子就冲了进去,两人在里面嘻笑着打闹着,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拷问。刘禹无语地摇摇头,或许她说得对,在这里活得更开心些吧,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充满了疑问。
“......真的没有?”
“真的,不骗你,不信你检查。”
“啊!你个死丫头,你害得老娘输了钱。”
房间里最后是以陈述的一声惨叫做为结局的,她们出来的时候,苏微的脸上红得很不自然,不像是宿醉未醒的样子。恰好刘禹的烟也吸完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一件浴袍加一条短裤,正好。
“你就这样走啊。”苏微见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出口叫住他。
“嗯,去海边游泳,不可以吗?”
“啊!”
这回轮到苏微吃惊了,照惯例,通常这时候就是老板离开的时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难道今天不走了?
“去不去,今天全体放假,都去海滨玩,我请客。”
看她们的神情,刘禹干脆大手一挥,他身上带着姜才的军报,不能过早地回去,否则解释不清楚,正好在这里呆上两天,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下,为的是投入马上就要到来的更为紧张的战斗中。
泉州城的蒲府别院,包括知州田真子、禁军都统夏景在内的文武官员,齐集在他家的大堂上,一同商讨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
从京城返回的眼线带来了切实的消息,那样的盛事根本瞒不了人,随手在街上叫住一个人就能打听得到,几页薄薄的纸片在众人手里传递着,每个看完的人都面色不豫。
虽然早有预料,可当真看到上面的数字,蒲寿庚仍然吃惊不已,那帮吝啬之极的土财主居然搞出了这么大一个手笔,还真让他刮目相看。
“泉州被抛弃了。”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一种这样的思考,没有了市舶司那天文数字一般的进账,这些人还有什么可以指望?人家已经摆明了不想多分一杯羹,看起来几十年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诸位,都看过了吧。”
过了一会儿,看看纸条传遍了每一个人,蒲寿庚站起身,咳嗽了两声,将众人的视线传到他的身上。
“不瞒诸位,朝廷方面已经无望,催债的人就在这城中,天天往某的府上,不得已,只能在此招待大伙,还望恕罪。”
他的话让众人更是沮丧不已,原本倚为干城的靠山一个个都翻了脸,说出来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直当他们是奴仆一般,换个人也受不了。
“眼看着信风将至,往日里早就应该开海祭神,迎接客商的到来,如今你们看看,码头上全是咱们自己的船,他们做得很绝啊,竟是一只都没有放过来。”
“今年没有了收入,蒲某人大不了毁家弃业,赔给了他们就是,可是诸位呢?”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赔?拿什么赔,靠着几十年的海舶厚利,在座的个个富得流油,可那些身家有多少真正是属于自己的?谁也说不上来,原本想的是都在一条绳上,现在人家吹断了绳子,让谁都活不了,众人的神色各异,不愤的倒是占了多数。
蒲寿庚扫视着他们的反应,利益的话已经说透了,如果这样还能认命,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顾自己,而如果还能齐心,倒是未必不能一搏。
没等他继续鼓动,一个手下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到他的目光,暗地里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有紧急的消息传回来。
“诸位先坐坐,蒲某失陪一下。”
出大堂之前,他朝着夏景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起身跟了进去,田真子虽然有些疑惑,却什么也没有说。
“竟然会如此!”
这一回,蒲寿庚被传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将近三百只海船,上万名贼人,居然没有攻破只有数千官兵把守的琼山县城,还让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损失根本无法估量。
海贼的死活并不放在他心上,自己失去的也不过就是一条船而已,这样的船他有很多。他担心的是,官兵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根本不像训练不足、装备低劣、士气全无的样子啊。
“怕个鸟,依某说,一不做二不休,之前那件事,可以做得了。”
夏景毫不在意地说道,既然琼州方面也失了手,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早就不耐烦了。
“时机还未到,再看看。”
蒲寿庚没有被他杀气腾腾的语气影响到,这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一旦发出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还想再等等。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说客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刘禹的手机铃声就改成了这个调调,苏微看了看在远处的海水里嘻戏的老板,想帮他接又有些迟疑,因为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是一个“妈”字。
可是她也不想这个音乐一直放着,怪模怪样的歌词已经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把心一横,她还是拿起了手机。
“喂,伯母你好,是的,我是苏微,他在游泳。对,我们在一起,在琼崖市的海滨玩,没有没有,公司一大帮同事呢,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这是我的工作嘛。没事,您不用谢。”
放下手机,苏微轻轻吐了口气,刘母的热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不论怎么解释都好像没用,干脆就让她去误会吧。
很难说昨天晚上的事有什么影响,同事今天看她的眼光似乎都有些不一样,陈述的话虽然很露骨,可是调笑惯了,反而没什么感觉,关键是老板自己都没什么想法,她又能怎么样。
苏微不敢想像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好感是不是“爱”?对方的年龄这么大,或许根本不在意这种感觉了吧。
她只知道既然选择了相信他,自己就不会后悔,结果对方真的是个君子,一动不动地让她枕了一夜。苏微望着那个身影,愣愣地失去了思维,心头乱成了一团麻,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望夫石,刚才谁的电话啊,那么毕恭毕敬?”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女人的手,不住晃动,她抬起头一看,陈述穿着两截式的泳衣,胸前峰峦挺立,也不怕撑破了,她暗暗腹诽着。
“看又看不大。”
陈述坐下前,故意向她的胸口瞅了一眼,然后示威似的挤了挤,原本就深邃的沟壑又雄伟了几分,看得苏微有些自卑。
“小石头,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谁打来的?这是禹子的手机吧,你发现什么秘密了。”
顺手拿起手机一看,陈述就知道不是她的,因为这台山寨机刘禹已经用了很多年,还是和林玲一块的时候买的。
“他妈打来的,让老人家等不太好,我就先接了,你也知道会说些什么,上次去他家就话里有话了,可我们俩根本就没什么。”
陈述看着她略带委屈的表情,突然“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哟哟哟,让我看看,可怜的娃儿呀,这不挺有料的嘛,那货居然都不动心,会不会被伤得太狠了,对女人没感觉了?”
她扳过苏微的脸,左看右看,又瞄了一眼她的身体,啧啧地说道,无论是身材相貌,苏微都很出色。陈述口里开着玩笑,心里却在想会不会真猜中了,不然没道理啊,他又不是个处?
“怎么伤的,说说我听。”
“算了,等哪天有空吧。”
陈述已经撇到刘禹正朝这边走过来,推了她一把说道,结束了这段八卦。
“陈述,你要加强锻炼了,这么快就不行了。”
走到沙滩上,刘禹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拿起一瓶饮料,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虽然有海风吹着,这里的日头也很大,他不敢玩得太猛。
“坐一坐,这就去玩了,你们聊吧。”
他那句话里有语病,苏微可能没感觉,她听着不怎么自在,赶紧顺势起身走开。
“伯母刚才打了个电话过来,我看你玩得高兴就顺手接了,你要不要现在回一个?”
苏微将手机递给他,刘禹能想像到自己老妈会说些什么,略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别不耐烦啊,伯母也是关心你,他们年纪都大了,你还没一个正经媳妇,老人们哪能放心呢。”
一边将刚才刘母的那番语复述给刘禹听,苏微一边低着头没有看他,完了之后半晌没听到动静,她抬头一看,老板怔怔地拿着手机,眼神空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媳妇?听到这个词,刘禹突然想到一直以来,他就认为自己是个已婚男。虽然隔着一个时空,可那白纸黑字的婚书、明媒正娶的排场、洞房花烛的情景,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在一座叫做“临安”的城里,还有一个苦苦等着他归家的媳妇!
这里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可这并不意味着那就不是事实,对他来说,重婚不犯法,找个人结婚也不难,至少,眼前的这个女孩就不讨厌他,可是自己真的可以么?
随时随地的消失,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她会原谅?一天可以,一个月可以,甚至一年也可以,那么一辈子呢?毕竟她不是古人,没有夫为妻纲、三从四德这些约束,万一哪天受不了......
沙滩上的人潮涌动,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刘禹却觉得自己无比地寂寞,心里藏着天大的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煎熬,因为他很害怕,自己一旦说出来,人家会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他。
“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苏微见他脸色变得不太好,以为昨天的酒喝得太猛,还没有恢复过来,于是关心地问道。
看着这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样子,刘禹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明天就回去,路是自己选的,没有办法逃避,那就只能去面对。
过了片刻,老板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苏微并完全没有放心,她的直觉告诉她,老板有着很重的心事,会是述姐说的那个原因么?满腹的疑问却无法问出口,因为两人之间还没有那种关系。
第二天清晨时分,习惯了早起的苏微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张纸条,都不用捡起来看,她也猜到老板走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让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苏微:我走了,谢谢你的陪伴和照顾,对不起,如果我妈的话让你困惑,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不在期间,如果她打来找不到我,有可能会找你,请帮我应付一下,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另有一项工作交待在后面,祝,愉快,刘禹。”
公事公办一样的言语,她机械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交待了她的新工作,完成一个小城镇的整体规划。从一砖一瓦到公厕下水道,很复杂也很繁琐,不过她很喜欢,有事做了,就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骑帅!”
临安城外位于余杭县的禁军大营,金明的中军大帐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个称呼听上去有些别扭,因为他目前的主官职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三衙之中,殿前司都指挥使通常被称为“殿帅”,而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则被称为“步帅”,自然,他这个马军都指挥使就理所当然要叫“马帅”了,而马通常又是人的姓氏,因此,就发明了一个“骑帅”的称呼出来。
此刻天刚蒙蒙亮,临安城只怕是刚刚才开门,此人就迫不及待地到自己这里来了,金明端坐在帅案后面,沉默地看着这个自称是“陈相的人”会说出一番什么话来。
“好叫骑帅知晓,某此次前来,陈相并不知情,只有一些话,不吐不快,故而冒昧叨扰了,还望体谅。”
来人虽然说着谢罪的话,言话之间却是不卑不亢,人也是站得笔直,自有一股傲气,怪不得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兵部大员呢。
“骑帅入京日久,不过缩在这一县之地,上下掣肘,想必过得也不痛快吧。何不听某一言,天下广阔,外任不失路臣之选,比之张帅又如何?”
原来是这个意思,金明又不是蠢人,哪里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挡了别人的路了。要他学前任殿帅张彦出外去,换了别人可能求之不得,可对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
当初叙功之时,他就想着辞了这一切去为恩公守墓,要不是刘禹的一席话,根本现在都不会站在这里,无论是什么帅的职位,他都不感兴趣。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他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就能随随便便安排,现在恩公不在了,唯一的亲人也走了,家里就剩了一个不会下蛋的婆娘,他金明还怕得谁来?
“你说完了?说完了便离去吧,军中重地,马上就要开始操练,外人不便观看,来人,送这位先生出去。”
金明同样用不卑不亢的口气吩咐道,两个亲兵一听,上前就一左一右成包夹之势,看情形,如果他不自己走,就会被提溜出去,那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愣了一会,终是一跺脚转身就欲出帐。
“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大清早得跑一趟也不容易,茶水还是要奉上的。”
突然一个身影抢在他之前挑帘进来,来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不自觉得退了两步,定神一看,一个年青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他。
“你自陈相府上来?”
“正是,足下是?”
“不才刘禹,请回府转告陈相一声,他日定当登门拜访,有什么事到时再商量。”
说完,他就不再看这个人,来人想了一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欣喜地一拱手,跟着两个亲兵告辞而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思
“你来得太迟了,雉姐儿走了。”
只不过差了两、三天而已,金明不知道应不应该给这小子一拳,刘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非常意外,走了,她会去哪?
听到不是去南方找自己,刘禹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开始了担心,小丫头玩谍报玩上瘾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暴露,想要接应都来不及,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趣呢?要是那样倒没什么。
“这回恐怕是真的走了。”
金明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自家妹子虽然贪玩,可一旦上了心,做起事来也是不管不顾的。听她的语气,只怕去的时间不会短,他是照应不到了,只能让刘禹去想办法,谁让他是始作俑者呢?
“某来想想法子,劝上一劝,实在不行,也会让李十一他们看着她,放心吧。”
刘禹的安慰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金明只能勉强地接受下来,好在只要有他的人在,通过传音筒,怎么也能知道她去哪了,比起漫无目地地担心,要强上一些。
“你打算与那人做何交易?”
放下妹子的事,金明转而问起方才的问题,刘禹的话不难理解,听他的口气会直接去与那个陈相商议。
“那就要看那位陈相公能给出什么了。”
既然是对方有求于已,刘禹也不怕他们势大,宰相虽然听上去很拉风,可这是不杀文人的大宋朝,只要不是谋逆造反,他又能奈自己何?
可金明就不同了,他是个武将,陈宜中可是有擅杀大将的先例,一个手握禁军的殿帅,他都敢把人骗到家中杀掉,一味地拒绝,万一要是激起了他的杀心,那就糟了。
更主要的是,金明呆在京师已经毫无意义,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带着兵出去,刘禹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打算,具体去哪,还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才能决定。
“你来找某,还有别的事吧。”
妹子的事是自己告诉他的,来人的事是无意中撞见的,刘禹此番登门,肯定还有他自己的事,否则他是不会公然来军营找他的。
“嗯,这是一份军报,本应该由琼州发出,你也知道,离着太远了。某在想,你找个军士扮成信使,直接经驿站换次马,然后送入枢府,这样可使得?”
刘禹从怀中掏出姜才拟好的那份军报,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份捷奏,如果从琼州出发一站一站地递送,最快也得大半个月,他哪里等得了那么久的时间。
此刻,施忠带人押着两个囚徒正连夜兼程赶来,他们是提前了好几天出发的,又是走得近路,算算日程,到京师还得六、七天,刘禹打算先将军报呈上去,以朝廷的效率,等他们商量一个结果出来,差不多那边的人也到了。
“这样不成。”
不料金明看了看,一出口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如果是由琼州出发的军报,到一处递铺就要盖上一处印章,哪有琼州一出来就直接到京师的道理。不过嘛,此事要办也容易,你交与某便是,明日,最迟后日就能办妥。”
听了他的解释,刘禹才明白漏洞在哪里,既然他说了能办妥,刘禹也就不再多管。反正他只是想要节省几天时间,晚上一天半天区别不大,事情都有了着落,他也就该回家了,金明知道他的心情,也不作挽留。
出了军营,刘禹骑着借来的马,一路从钱塘门入城,尽管心里很急,他也不敢在御街上纵马,只能跟着人群向前,好在宅子所在的兴庆坊离得并不远,不久之后,高大的坊门就在望了。
这个点?他在进门之前看了一下表,小妻子应该还在锻炼吧,临街的两扇正门紧闭着,一个家丁拿着个大扫帚在扫街,一看到他,扔了手里的扫帚就从偏门跑了进去,喊都喊不停。
等他走上台阶的时候,正门“吱”地一声从里面打开,杨行潜带着一众家丁迎了出来,牵马的牵马,执蹬的执蹬,他这才醒觉,自己是一家之主,远道而归,是要大开中门相迎的,可是小妻子呢?
“东家,一路辛苦,京中无甚大事,招股一事颇为顺遂,谢家与几个王府的执事的人在户部主事,如今那里已成京师一景了。”
“喔,一共卖出了多少份?”
一边同杨行潜搭着话,一边频频向两旁的家丁招手致意,刘禹有一种领导下乡视察工作的感觉,不过明显在这里的权威性要更大一些。
“两万余份,昨日里一天就卖出去五千余份,今日只怕会更多,谢家的管事同某说了几次,能不能一次多送些过去,此事还要请东家的示下。”
“这样,若是今日还能卖出超过五千份,便一次发给他们五千之数,不要怕麻烦,没有了就让他们等着,这又不是白菜豆腐,小心一些为妙。”
这个数目不出刘禹的意料,京师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现在才刚刚开始预热,越到后面销量只会越大,等到那些富商们以为数量有限,争相抢购的时候,才会达到**。
“是,听闻户部的司库都快装不下了,正在腾屋子备用呢。有几家府上给咱们送来了贴子,有些能打发的都打发了,余下的都送到了主家娘子那里,还得东家自己拿主意。”
“好了,今日我方才回来,一应俗事都不想理,这些事,你能办的就办,不好办的,明日再说。”
近家情怯,看着就要到后院了,他停下脚步嘱咐了一句,这个府上能吸引他的不是这些琐事,而是一心期盼他归来的那个人。
不过一墙之隔,后院却不像前面那样热闹,静悄悄地就像没人一样,下人们看到他进来也只是行了个礼,然后就各做各的事,根本没有他所想像的妻子含泪飞奔扑到他怀里的一幕。
“桃子,你们姐儿呢?”
刘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他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妻子的贴身侍婢,一起共过患难的,感情非同一般。
正在院子里指挥丫环婆子做事的桃儿回头一看,似乎吓了一跳,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内屋。
原本以为璟娘外出没有回来,知道她在屋里的时候,刘禹松了口气,随即就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这又不是后世,她哪有机会跟人私奔。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进屋子的刘禹没有看到运动的迹象,两部飞轮静静地摆在那里,上面却没有人,紧接着一个身影奔了过来,却不是他的妻子。
“娘子呢?”
刘禹有些奇怪,没有做运动,难道是不舒服?可是看听潮的表情又不像,见到自己回来,有一些欣喜,几分惊异,却没有多少着急和紧张。
“这几日大娘子都睡得不安稳,时常被厄梦惊醒,因此起得就很早,现下已经沐浴过后睡下了,奴吩咐了外间不许出声,这才能睡得踏实些。”
难怪,院子里的下人们一个个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响动,听潮说完后顿了一顿,然后鼓足了勇气看着他。
“郎君勿怪,有句话,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大娘子,她想念你得紧。”
刘禹喟然长叹,眼前的这个不过十七、八岁,屋子里的那个才十五岁,外面院子里的,桃儿连这个年纪都不到,她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爱,可对男子的依靠是一种本能,这就是她们所理解的感情吧。
“想念得紧。”就是她们能表达出来的最大程度,平时表现得很成熟很坚强,骨子里不还是个刚刚脱离父母庇佑的孩子?
“你去歇着吧,这里我来。”
听潮这一回没有多说什么,蹲身施了一礼就出了屋子,既然郎君已经回来,就能放心了,忙了一夜,她也没合过眼。
屋里有些气闷,他脱掉了罩衣挂在架子上,地板上很干净,靴子也被扔到了一旁,为了防止发出声响,他没有穿木笄,光着脚丫直接踩到了地上。
里间点着一炉安神香,味道淡淡地,正是妻子最常用的那种。走过窗前的书桌,刘禹发现上面放着一些写了字的纸,他很少看到妻子写字,都忘了璟娘是从什么家庭出来的。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句诗被妻子写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刘禹自己的毛笔字非常难看,自然也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体,不过很显然,比起自己的那一笔,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翻过上面几张同样的,最下面的一张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张很精致的毛边纸,古朴典雅,纸质洁白,十分托墨,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像是诗却不知道是谁做的。
“红笺难尽相思意,点点滴滴到心头。”
字的背后,是斑斑的墨迹,不光这里,周围的地方也有,刘禹举起来对着光一照,才发现整张纸上到处都是干透的小圆斑,他看着那几个字,突然就明白过来,那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宗室(一)
俗话说:“思念是最好的减肥良药。”
不是就连某著名词人也说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嘛,这个某是谁,刘禹不记得了,但这句话他却没忘记。
绛红云绡轻纱帐中,璟娘正在酣睡,同平常一样,她是侧向外面,身体微屈,双手枕着脸庞,一把青丝撒在身后。
刘禹坐在听潮惯常的那个位子上,细细端详着她,多日不见,似乎又长大了些,原本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现在看着削瘦得厉害,他倒希望是因为锻炼所致,可那紧蹙的眉头说明不光光是这样。
知道妻子素来不耐热,怕将她惊醒,刘禹没有去扯那个人力风扇,只拿了个细竹描金镶羽的蒲扇隔着纱帐帮她祛热,也许是感到了清凉之意,璟娘悠悠地睁开了眼。
“夫君?你归来了么。”一边说一边向他伸出了手。
刘禹在帐子里将她的手握住,还没等答话,她就把手放到了枕上,然后倚着他的手背合上了眼,难道刚才是在梦中?他觉得有些神奇。
既然妻子还未醒,这么伸着手也不是个事,他干脆撩开帐子坐到了床头,自己没那么累,妻子也要舒服一些。看着璟娘甜甜的睡姿,他感觉自己也被传染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这会正好睡个回笼觉。
于是,听潮在小憩了一会想着进房来侍候他们夫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有些羡慕,也有些感动,返身出门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湿意。
“咦,你这是怎么了?”桃儿看她眼红红的,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事,风迷了眼。”
桃儿看看纹丝不动的树叶,不知道她说的风从何来,当然也没有去点破。
“娘子还未起么?”
“嗯,你有事?”
“不是我,前院的杨先生在门口走来走去,问他又有些吱吱唔唔,似乎碰上了要紧的事,我想着如果他们起了,就去通报一声。”
“这会不行,天大的事,都得等等。”
听潮少有地表现出寸步不让的姿态,桃儿虽然有些意外,也没有同她去争执,论起对璟娘的感情,她只多不少,既然是为了娘子着想,杨先生就只能往后靠了。
这一等不要紧,璟娘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帐中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变得更加热了。而这些,都比不上身旁的这个男子,似乎是做梦一般,她晃动了一下头,又掐了一下手,这才确认了一切。
“真的不是梦。”
她喃喃地自语,伸手轻抚着夫君的侧脸,仍是那般让她着迷,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是夫君第一回离开她那么久,久到她记起了以前读的那些闺怨诗词,每一句都是那么地贴合她的心境。
被她枕着的那只手,大而有力,上面有个小小的疤痕,璟娘知道如果不是那一挡,这个痕迹就应该落在自己的身上,或许就连人都已经不在了吧。回想起那些事,她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滴下来,落到了夫君的手背上。
“傻瓜,为夫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又没少一块肉。”
刘禹的眼睛一睁开就看到妻子屈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梨花带雨,怜爱之意大甚,想要抬起手臂为她擦擦,不料一动之下,手就像脱臼了一样,又酸又麻,竟然抬不起来了。
“都是奴不好,这样可好些。”
璟娘见他皱起了眉头,赶紧帮他做按摩,一双小手在他手臂上抚动着,刘禹只觉得酸涨无比,脸上却展开了一个笑容,扔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扇子,轻轻摸着她的发丝。
“多日不见,娘子又清减了。”
原本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语,璟娘却像是被刺了一下,她忐忑地抬起头,神情有些不安。
“可是丑了许多?”
一句话说得刘禹哑然失笑,自古以来,女子都重容颜,特别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小妻子又何能例外,尽管她不过年十余许。
“我的璟娘,是为夫心中最美的那一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儿。”
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刘禹的情话信手掂来,果然,璟娘从他怀里抬起头,眼中已经有了笑意。
“真的么?”
这么愚笨的问题他当然不会回答,软玉在怀里,温香在鼻间,红唇在眼前,刘禹积压了多日的**哪还压得住,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夫君,身上都是汗。”
璟娘在迷离中还不忘提醒他,哪知道夫君的手越缠越紧,气息更是如牛喘一般,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敏感处游走,渐渐地便瘫软了下去......
云收雨散,床上的两个男女如同淋了一身大雨一般,都是**地,不过片刻,璟娘就变得容光焕发,一双眸子神采飞扬,哪里还有方才的可怜模样。
刘禹靠在床头上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女人都是要滋润的,这样的交流方式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管用,她倒是满血复活了,可老子呢?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这是自己欠人家的呢,刘禹看着小妻子绽开的笑脸,感觉到无比地欣慰,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原来有些微圆的脸型,变得尖了些,小小的下巴也突出了许多。
“身上粘粘地不舒服,还是叫人烧些水吧。”
刘禹活动着那只不太灵光的手臂,刚才有些精~虫上脑,都忘了疼痛,这会才觉得还有点不适,对于妻子的提议,他当然没有异议,这个样子的确不舒服。
“郎君、娘子,水已经备好了,如还需吃食,奴就在外面侍候着。”
听潮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夫妇二人在她面前没有秘密,也不觉得尴尬。多人性化的服务啊,刘禹起身抱着璟娘过去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个优秀的酒店服务员。
一场鸳鸯浴到最后变成了梅开二度,出来的时候,听潮又看到了那个新婚之时的璟娘,红红的脸庞,甜蜜的笑容,而郎君似乎脚步有些虚浮,倒是精神没有方才那么好。
“杨先生?你去与他说,我用过饭就去找他。”
刘禹知道,明明自己之前嘱咐过没有大事不要找他,可他还是前来求见,肯定是有什么情况,不见是不可能的。不过,天大的事,也要等老子填饱肚子再说,没看到刚才的体力劳动很辛苦吗?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刘禹就来到了前院,他一进门就看到,杨行潜在院中踱来踱去,脸色倒是没有多忧虑,只是似乎有什么事委决不下,正在犯着难。
“哪里来的消息,倒底出了何事?”
刘禹也不同他客气,打了个招呼就直入主题,院中的石桌上放着砌好的茶水,他拿起一个没用的盅子就倒了一杯,不错,这样的茶水正好可以拿来解腻。
“淮地辗转过来的,说是李十一他们已经得了手,正按计划实行,可其中有些变数,不得不上报一下。”
一听到是李十一的事,刘禹立刻集中了精神,这是他最得力的耳目,第一次行动,结果很重要。
“损伤如何?可曾惊动了鞑子,回来的时候还顺利么。”
“那倒没有,听闻他们已经到了建康,目标被捉了活口,鞑子应该没有怀疑到他们头上,只是他们多救了两个人,现在有一事不好办,唉,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杨行潜的表情让他不解,事情看上去很顺利啊,有什么难解的问题?刘禹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儿,杨行潜才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一番话来。
听完之后,刘禹自己也变得哭笑不得,这是说故事么?没想到,李十一这小子干了一趟活,还顺手救回一个媳妇,虽然是单方面的,可架不住人家哭着喊着要嫁他啊,倒底谁tm才是主角?
他对李十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爬树爬得不错的小军痞上,之前也见过一面,倒是变得粗豪了些,就那卖相,会有良家女子看上他,而且听说长得还不错。
“这倒也罢了,无奈那家人不同寻常,其父赵与祀,是太祖皇帝十世孙,入了宗谱的,而他不过是个军头,要婚配就要通过宗正寺。”
人长得不错,家世还这么高,刘禹更是惊讶了,这小子倒底对人家做过什么?他才不信,就凭那一面之缘,会真得看上了眼。
“李十一没有欺负人家吧?”
“那倒没有,听说两人肌肤都未曾碰过,女子感念他的相救之恩,死活要跟着他,撵都撵不走。更奇的是,李相公听了此事,也一力赞成,还说都是姓李,他愿执长辈礼,亲自为他们主婚。”
听到李庭芝也来凑热闹,刘禹不禁感慨这小子的好运,天上掉下个白富美,死活要嫁穷**丝,这是多励志的故事啊,妥妥地正能量,那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是其父不允?”
“也并非如此,其父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只道待宗正寺回了文才能正式谈及。”
“那问题出在何处?”
“李十一自己不愿,他说自家微末,配不上那等女子。”
“是配不上还是不喜欢?”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禹才不管那些,一下子直中要害,只要两人真是两情相悦,这个不成问题,以李十一的能力,出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得不说那个女子眼光很好。
“配不上,而且,某以为宗正寺很难应允。”
“目前何人在任大宗正?”
“荣王。”
原来是他,刘禹沉呤了一会,这上面倒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招股一事有过一面之缘,不像个难说话的人,而且自己本来就有事要去找他,转念之间,他已经有了主意。
“转告建康方面,所有人暂时留在那里,雉姐儿近日应该就会抵达,李十一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叫他不要急,好好对人家。”
两人的地位看似悬殊其实也不然,对方就算入了宗谱也只是个平民,身上并没有一官半职,大宋的公主都经常下嫁武将,何况只是个宗女,李十一这小子,还真有艳福,回房的时候,刘禹的脑中一直冒着这句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宗室(二)
有宋一朝,对宗室的管束应该说是很成功的,既没有像前唐一样时时造成内乱,也不像后世的大明一样养成猪,而是非常贴近现实又不失灵活的。
一个皇亲,哪怕是位于最顶端的亲王、国王,其后都是降等袭的爵,数代之后,多数就成为了平民。而宗亲并不限制考科举,以功名入仕途,就成了多数宗亲的选择,其中不乏位极人臣之辈,比如宁宗朝的赵汝愚。
当然,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成为普通一民,就算这样,他们也并非没有特权。比如犯了法,不是由官府问罪,而是由宗正寺缉拿,定罪也要轻得多,很多本应流远州的,到了宗正寺,就会变成圈禁,有点像满清喜欢搞的那种。
三百多年了,多数宗亲都是平淡度日,但是害群之马也不会少,不过总得来说,宋朝的宗室评价还是算比较高的,因此在百姓和文人的嘴里,并不是通常所认为的骄横跋扈、鱼肉乡里的形象。
而荣王赵与芮就是其中之一,说起来他的经历有些传奇,自己的兄弟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孙子也是皇帝,本人却不是皇帝。而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活到了八十岁,也算得上寿终正寝了。
咸淳元年,他的儿子赵孟启被过继给了兄长,成为了大宋第十六任帝王。第二年,他被加封为福王,赐第建在绍兴府,离着京师也就一步之遥,不过他本人还是经常会住在京师的荣王府,因此习惯上还是被称为“荣王”。
今天,座落于御街之侧,太平坊对面的荣王府,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谁都知道,荣大王从不结交朝臣,而今天这个恰恰就是当红的文臣。
要说份量,区区一个“龙图阁侍制、枢密都承旨”怎么可能放在一国最尊贵的亲王眼中,赵与芮在书房之中把玩着这张拜贴,眼中却露出了异样的神思。
“将他请进来。”
“可是在这里见他?”王府长史恭敬地应了一句,然后求证道。
“不,带去西府花厅,老夫在那里见他。”
赵与芮摆了摆手,只有密谋才会放到暗室,他不想留下什么话柄,这个小子一大早的来求见,会是什么事呢?他倒是有些好奇。
传说荣王府建于绍兴年间,自理宗朝被赐给其父后,就屡加修缮,成为京师中最豪阔的一座建筑,一切都只比皇宫低一等而已。
因此,早就见识过皇宫的刘禹走在其间,也不禁啧啧称奇,这完全就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啊,不知道后世保存下来没有,印象中是没有的。
“下官刘禹见过大王。”
除了官家,文官见谁都是这么一个揖礼,不过弯弯腰而已,刘禹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完了后也不需要等什么“免礼平身”,直接就站直了和主人对视。
不得不说,年近七十岁的赵与芮保养得很不错,看上去也就是五十来岁的模样,一部清须飘拂颌下,配上一身常服,就像个普通的富豪人家而已。
“刘子青,你小子,来来,坐下。”
传闻此人一向在士林中的口碑很好,果然,他根本就没有摆什么大王的谱,一伸手招呼他落座,刘禹自然也不矫情,施施然地坐在了下首。
“你那个计划,听闻已经闹得人人皆知,不独富贵人家,就是普通良民,也有凑钱去买的。你说你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就不怕,买到手的是一张废纸,白花花的银钱被人卷了去?”
“自然怕,可是大王,你会卷了银钱不认账么?”刘禹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让陪在一旁的王府长史都汗颜的话。
“哈哈,说得好,只要老夫认了账,又有何人敢不认?”
赵与芮丝毫不以为忤,仰着头哈哈大笑,都说这小子有些与众不同,今日一见也的确如此,既然自己先开了头,接下来,他想听听刘禹会说出什么来。
“说吧,来找老夫所谓何事。”
“倒也无甚大事,最近听闻了一个故事,左右也是闲着,便想着来大王府上,说与大王听听。”
长史听这么一说,心中有些诧异,可一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难道真是来说故事的?
“那想必有趣,老夫洗耳恭听。”
“年初,鞑子将大军南下,侵犯我江南,沿江各州府,有誓死抵抗者,也有闻风而降者。江南西路所辖的江州,就被卖国求荣的原知州钱真孙献与了鞑子,可怜数十万江州军民,就此落到了鞑子手中。”
“到了年中,鞑子军败,退回去时溃兵又一次洗劫了沿途各州府,其中,也包括江州,某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浔阳江边,本是殷实人家,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靠着祖上余荫,却也过得去。直至鞑子过境,如蝗虫一般,卷走了他们的家当,幸好及时躲藏了起来,才保得人未出事。”
“谁料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父女二人逃过了鞑子,却没能逃过官府,已经成为元人总管的钱真孙竟然以其父之命为胁,逼迫女子去侍奉一个什么贵人......”
刘禹说得自然就是李十一他们碰上的那件事,而他隐去了自己的意图,只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更能引起共鸣,果然在他的渲染下,在座的都听得义愤填膺,不自觉地为故事中的女主角捏了一把汗。
“......一不做,二不休,李都头既然救了那女子,自然不会留下祸害,手起刀落,结果了那个贵人,而此时,守在门外的护卫还蒙在鼓里,都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事。”
故事的最后,以英雄救美,逃出江州回到大宋的领土上,而被救的美人要嫁给英雄,自然是完美的大团圆结局了,听完之后,人人面露解气之色,只有赵与芮若有所思地摸着青须。
“确是不错的故事,放到瓦子里定能博得众人喝彩,老夫不解的是,这与你登门有何关系?莫非其中还别有内情?”
“大王明察秋毫,小子确有下情禀报。”
刘禹站起身,冲着他拱了拱手,赵与芮看了他一会,摆摆手将侍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王府长史。
“说吧。”
“那女子姓赵。”
短短地几个字先是让赵与芮一怔,紧接着就反应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神色都变得疾厉了些。
“她父亲叫什么?”
“讳与祀。”
赵与芮在心里想了想,又同长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贼子敢尔!”
古人骂人的词语也就那么几句,而且说出来还显得文邹邹地,在刘禹听着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孰不知,这已经是赵与芮能说出来最粗俗的话了。
“嘭!”地一声。
桌上一个官窑盅子被摔成了碎片,那可是宋瓷,暴殄天物啊,刘禹看着心头都在滴血。
摔了个杯子,似乎才稍稍解了恨,他气呼呼地坐下,面色不豫地盯着刘禹,后者的目光坦然,毫不躲闪。
“你来找老夫,是想宗正寺应了这桩婚配?”
“大王明鉴。”
“老夫也不瞒你,在某这处没有问题,可是宗正寺并非某一言之堂,若是有人提出异议,事情就会旷日持久,想必你也不希望看到吧。”
话音一转,赵与芮接着说道。
“这个故事,你不妨进宫一趟,说与圣人听,要比老夫这里好使。”
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出主意,刘禹自然不能不领这个情,他对着老者正色施了一礼。
“小子亦不瞒大王,拙荆已经入宫去了。”
“也就是说,你入府来,还不光是讲个故事?”
“正是,小子想知道的是,南外宗正司,是否归大王管?”
刘禹的这个问题让赵与芮疑惑了,南外宗正司远在福建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王容禀,小子最近听到风声,泉州有变,只恐会威胁到南司安危,还请大王速做决断,让那里的人赶紧撤离。”
“你是说,蒲家有反意?”
赵与芮一脸地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刘禹不可能乱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通了天了,可是泉州相隔如此之远,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不是有反意,蒲家已经反了,不光是蒲家,驻守泉州的御营禁军武卫左翼所部在其都统夏景的带领下占据了全城,如果不赶紧撤离,他们下一步就会拿南司开刀,大王,宜速决。”
“你怎知......”
“最迟明日,来自琼州的军报就会到达京师,大王自可分辨真伪,小子言尽于此,就不叨扰了,告辞。”
赵与芮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可看到刘禹的表现,他不得不信,明天军报一到就会成为事实,那么远的距离,要怎么通知,如何在叛军眼皮底下撤离?都是绝大的难题,一时间,赵与芮感觉头脑发晕,几乎站都站不稳。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宗室(三)
同样一个故事,男子听完的反应可能是愤怒,而妇人们则可能是同情。慈云殿上,当璟娘用低沉的语调说完整个故事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啜泣声,她自己也是泪水链链。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今天的慈云殿,人来得特别多,宫中大部分有头有脸的女主人都齐集一堂。包括了官家的生母全太后,育有皇子的杨淑妃和俞修容,以及无所出的王昭仪、胡贵嫔。
这中间姓赵的只有那个小女孩,可所有的妇人都感同身受,因为她们同样是赵家人。高坐堂上的谢氏一言不发,她是赵家地位最高的人,受到的感触自然最大,一旁的贴身女官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圣人的脸色铁青。
男人之间的争斗,受苦的却是女人,比这更悲惨的例子就发生在本朝,虽然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可哪个宋人又会忘记。孟珙破金的捷报传来时全城陷入狂欢,她的丈夫手舞足蹈地样子还历历在目,从此一个词语就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靖康之耻。
“大娘娘,允了吧。”
唯一姓赵的女孩开了口,她满是泪水的小脸不住地摇晃着,谢氏爱怜地叹了口气,以她的年纪未必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屈辱,可能就是单纯地想成全一对有情人。
“那位李都头,如今是何品阶。”
“回圣人的话,李某如今无品,之前因军功升做了进武副尉。”
璟娘屈身答道,这些都是开始就准备好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那些复杂的品级名称。
“原来如此,是低了些。”
谢氏同样不清楚,这么小的官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也很难递得到她这里来,同一旁的女官咨询了之后,才弄明白,原来离着最低的从九品还差三级呢,也就是个小小的军头。
实在太低了,宗正寺也得为宗室颜面考虑,因此这对小夫妻才会求到她这里来吧,她沉呤了一会,直接下旨婚配不可取,万一引起了哪个愣头青的注意,上疏谏讽就弄巧成拙了。
“圣人,不如这样吧。”女官帮她想了一个主意,悄悄在她耳边说出来,谢氏一听,眼睛就亮了。
“传旨,李某不顾危险,救民于水火,此为义,于鞑子城中,刺杀奸徒,此为勇,义勇兼备殊不可得,特超擢升为从九品承信郎。”
旨令一出,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和婚配没有关系啊,不过是奖励军功而已。只有璟娘思索之下,想到了什么,上前见礼谢恩。
“圣人隆恩,臣妾代李某拜谢。”
谢氏赞赏地点点头,还是此女反应快,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这道旨令看似不相干,实则处处都显示自己的意思,她一个柄政的太皇太后,巴巴地下旨擢升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这还不明显吗?
只要有了自己的态度,宗正寺的那些寺卿、少卿若还是为难,那也就该退位让贤了,相信身为大宗正的荣王肯定会心领神会,那就足够了。
“臣妾等还是那个意思,望圣人收回成命。”
就在璟娘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辞出宫的时候,突然殿里妇人团地位最高的全太后上前开了口,她当时就愣住了,这种事也有人阻挠?刚才听故事的时候不是很感动吗。
“此事,老身意已决,你们方才也听到了,上不能庇护宗族,下不能恩泽百姓,这个尊号不要也罢。”谢氏摆了摆手,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容置疑。
原来是这个意思,璟娘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一回事,可听太皇太后的意思,要推掉尊号?那可是年初才上的,为的是恭贺改元。
这种事情她一个从四品的外命妇自然插不上嘴,妇人们劝了几句见没有效果,怕引起谢氏反感就都住了嘴,一个个地争相告辞出去。她跟在最后面,拜辞的时候,谢氏嘱咐她得了空就进来陪着说说话,也没有特意留她。
“令人烦请留步。”
出到殿外同等候的桃儿几个汇合,正准备跟着中官出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璟娘转身一看,却是那位宫廷供奉、公主的琴曲师傅。
“我与那位李都头有一面之缘,这点银钱,烦请令人代我转交,以贺他新婚之喜。”
她拿着一个小小的袋子交给璟娘,也不等答话,就转身走掉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璟娘看了看这个精致的小袋子,她一个深宫妇人,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底层军头?只是人已经走远了,也没有办法去问,只能带着疑问回家去。
建康城里的一处客栈,赵与祀同女儿比邻而居,他们随着李十一到此不过一天,后者一直呆在城中的帅府,似乎在等什么人。
说来也怪,自从踏上了宋土,赵与祀就发现女儿越来越开朗,之前那种愁苦的模样再也看不到了,今日居然在房中哼起了家乡小调。
“傻女子,你连人家是否婚配都不知,就要下嫁,就不怕让人看轻了去?”
赵月娥的手上是一付绣品,他们家以前殷实的时候,还有下人侍候,后来家道中落,只能自己动手。自己的这个女儿,不但通诗词曲艺,也擅长女红家务,他是真想给她说一个好人家。
倒不是看不上李十一官小,赵与祀担心的是,他整天在敌境中行事,那可是提着脑袋的勾当,哪天不小心就回不来了,这样的日子,女儿现在怎么可能会懂,等到懂了,也就晚了。
“问过了,他并无妻室。”
赵月娥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眼睛仍是盯在绣品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香囊,这女子的心已经不在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怎知他父母定会答应?”
“十一哥儿自幼便无双亲,听闻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赵月娥咬着针头用力一拽,一个线头被她扯了出来,已经快要完成了,还差几道口子要收。
“那又如何肯定,他对你有意?”
“奴对他有意便可。”
这一回,她终于抬起了头,爹爹对她更多的是担心,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既然认定了,她也不会放弃。如果正路走不通,哪怕跟着他没名没份,她也认了,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傻女子没救了。”赵父终于放弃了劝说,随她去吧,女儿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对方除了是个小军头,别的其实也还不错,只是,可惜自己培养了那么多年的技艺了。
见父亲摇摇头走掉,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那天自己最狼狈的情形被那人尽收眼底,他不肯松口,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有哪个男子会不在意这个,否则就凭自己的身材样貌,哪一点配不上他那个军头?那个想要侵犯自己的鞑子被掳到了哪里,她不知道会如何处置他,如果他不死,将会是自己一生的屈辱,想到这些,赵月娥怔怔地出了神,都没注意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你就是月娘,模样儿还周正啊,怎么会看上李十一那个混球的?”
房中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定晴一看,一个男子打扮的人站在那里打量着她,可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是十一哥儿的什么人么?”
“他?他是我手下。”
来人一脸不屑地说道,月娥有些凌乱了,十一哥的上司,是个女子?
“你是女人么?”
“对呀,同你一样。”
来人点点头,并没有加以否认。
“那如何能从军?”
赵月娥又不傻,女子从军那种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故事,大宋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谁告诉你我从军了?”
“那你如何......”
来人没有说话,走到她跟前,拿起那个即将完工的香囊瞅了一眼,赵月娥看得很清楚,的确是个女子,颌下平平,面上无须,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直摄心肺。
“你想凭这个拢住他?”来人摇了摇头。
“若是我,就去宰了那个狗官,躲不了一辈子,放在心上总是一根刺,怎么样,敢去吗?”
赵月娥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那可是鞑子的治下,自己逃出来都是千辛万苦,还能回去?再说了,她连鸡都不敢杀,杀人?那是敢都不敢想的事。
“早就知道你这种人只会藏起来,算了,当我没说,李十一呢,不在这里么?”
“你就是十一哥儿要等的那人?”
“嗯,你知道他在哪儿?”
来人收住脚,两道英挺的眉毛动了动,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偏偏穿着男子的衣裳,还特别地......赵月娥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
“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来人似乎怔了一下,又走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了,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在确定她说的是不是认真的。
得到消息赶来的李十一在客栈扑了个空,不但没有接到雉奴,就连一直纠缠他的那个女子也失去了踪影。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绣好的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他的出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宗室(四)
金明办事的确稳妥,第二日,琼州的军报就被一匹快马送入京师。当然,不过是剿匪而已,不可能像建康大捷那样万人空巷,引起官家圣人的围观,不过接到军报的两位枢府长官和主管军务的左相陈宜中却是喜笑颜开,如果没有看到最后一页的话。
严格来说,姜才报上来的是两件事,一件是之前他被派出京时的崖贼之乱,另一件就是不久前发生的海贼入寇。看完之后,几个人都心生感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海岛,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签印无误,看来他们是挑得近路,一路昼夜未歇,仅仅才用了不到十日。”同知枢密院事吴坚翻看着封皮上的火漆、印鉴,一一核对过了才出言说道。
“报上来的战果没有多少夸大之词,应该可信,某看无须派员核查。”签书枢密院事贾余庆点了点正文,特意用手指掐出了几个数字。
陈宜中接过来扫了一眼,的确如此,平崖贼不过杀伤数百,擒拿几十,破海寇要多一些,也不过千余人。若是以边将惯常的虚报来看,这个数字再减减就没了,可是生擒敌酋却是实打实的功绩,他有点不明白姜才的用意。
琼州太远了,朝臣们连去做官都不愿,更何况是去核查战功,如此也好,反正不过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等到把贼人头目押回来,就可以认定了。
“此事该当如何?”吴坚将最后一页递过去,一个三品官员殉了职,还是朝廷刚刚任命的市舶司主官,上任不过月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在座的都是宦海老马,自然首先就会想到这上面去。
“等他的灵柩和随从到了京再说吧。”
陈宜中有些唏嘘,两人相交不算多,可怎么说也是齐名的人物,香火之情还是要讲的,这件事太大了。如果有问题,就会涉及到一个手握兵权的边将,不得不谨慎一些。
照理说,市舶司和招抚司井水不犯河水,应该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或许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也说不定。不过在没有调查结果之前,几个人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同陈宜中一样,先看看他的随从是个什么说辞。
“那姜才本人的说辞可信吗?”
“那就要看他送来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了。”
事情的复杂性出乎意料,海贼居然不是自己来,而是有人勾结故意招致的,为的就是破坏市舶司建设。而曾唯则是为了保护这一切,才会不幸中箭,表面上看,的确有这种可能。
因为根据他的指控,唆使这一切的人就是泉州蒲氏,同琼州市舶司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联想到之前京城里的动作,陈宜中更加倾向于选择相信,当然也要看证人是否属实了。
可这样一看,如何处置就成了一个难题,蒲氏是那里的地头蛇,势力盘根错节,一个不好就会酿成灾祸。眼下琼州司还未建成,又失去了主官,前途未卜,要是泉州司乱了?朝廷今年的岁入可就泡汤了。
不处置更是不可能的,一个高品官员被人勾结海贼杀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存,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三个人都想不出什么稳妥的法子。
“是否去信,叫武卫军先做好准备?”贾余庆开口提了个建议。
“不可。”
不等陈宜中开口,吴坚首先提出了异议,他知道都统夏景是前任殿帅韩震的心腹,贸然将事情透露给他,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经他提醒,陈宜中猛然发觉,整个泉州上下就没有一支可以信任的军队,蒲氏若是果有异心,朝廷一时半会竟然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
就在三个人面面相觑之时,枢府一个书吏上前来禀报,荣王府的长史奉命前来拜会。
“荣王?他要看这个做什么。”
吴坚有些意外,谁不知道这位荣大王向来安份守已,从不交结朝臣,更无跋扈妄为之事,顶多就是敛财而已。今天这是怎么了,公然遣人前来枢府索要军报一观,还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给他。”
陈宜中听完简单了说了两个字,他隐隐知道了荣王的用意,可现在却不能说出来,因为那关系到一大批宗室的安危。
“敢问各位相公,那个证人何时到京?”长史很快看完,然后拱拱手问道
“约摸还有两三日。”
押着犯人当然比不过单骑独行,这个速度已经是超快了,陈宜中等人现在只希望那犯人不要在中途出什么意外,让这件事情变得死无对证。
“此事是否要报上政事堂?”那位长史走后,吴坚不无担心地问道。
陈宜中明白他的忧虑,事情涉及了一州之地,如果传播的范围太广,保不齐就会被泄露出去。到那时,蒲氏只怕不反也反了,事情就会不可收拾。
可朝堂上哪来的秘密可言,禁中大内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这里,他突然有些埋怨这个姜才,为什么不同犯人一起送进京?要这么分开来,现在应该怎么办?连素来有决断的他都犹豫了。
“行潜,此事,我等可能想得岔了。”
回到府里,刘禹对杨行潜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微微一愣,东家说得没头没脑,就像是考较一样,细想了想,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早上军报入城直送枢府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同时得到了消息,因为刘禹之前就告诉了他,让他留意。
“东家是说,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杨行潜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作为执掌海事的一方巨头,之前同京师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怎么可能在这京城没有布下人手?
“是啊。”
不能怪刘禹后知后觉,他想得是早一天送来军报,朝廷上下就能早一天认清那个贼子的嘴脸,从而做出应对,最不济也能先提醒一下南宗正司的事,防止发生历史上那种惨剧。
可是现在看来,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如果他们坚持要等到证人到来,那就会浪费好几天的时间,贼人反应迅速的话。说不定现在飞骑就已经出了京,他刘禹可没本事,去每条离京的路上盘查可疑的人,那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东家,某倒是以为,就算发生不测之事,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杨行潜想了想答道。
刘禹诧异的看着他,这句话不难理解,杨行潜思考的角度不一样,那些人的生死并没有放在他心上,如果蒲氏真敢那么做,就是取死之道,唯一的下场就是抄家灭族。
“某觉得,东家这几步棋,已经成功了,蒲氏若是不想束手就擒,迟早会做出那样的事,眼下咱们要考虑的是,如何防止他自海上逃出。”
从功利的角度上讲,刘禹承认杨行潜说得没错,蒲氏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会不会困守泉州城?就要看已方行动的效率了,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地拿下海港呢?他需要军事专家的分析。
“事情已然如此了,咱们又能做什么?东家,就是你现在让张青云前往南司走一趟,他们会听吗?说不定会将他送交泉州府衙!”
杨行潜接着劝道,这个道理刘禹如何不知,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知道结果的,自己偏偏不能阻止,让他有些不甘心。
“将咱们在京中的人手全都撒出去,从这里一直到泉州,建立一条通讯线,这件事要立刻去办。”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先建立起快捷的通信起来,哪怕经过层层传递,打通了泉州一线,也就相当于打通了琼州,这对于将来的战况,会有不可估量的帮助。
对此杨行潜当然不会有异议,传音筒的神奇之处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到吩咐就应声出了门,刘禹在京师还有两百人手,一直在接受训练,传音筒是必修课目之一。
而在城中的荣王府里,听完长史返回之后的禀报,赵与芮也将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等到证人到京的那一天,还是马上就派出信使。
“大王,几位相公看法相近,此事牵扯太大,不好轻易下定论。”
“那依你之见呢?”
赵与芮问了一句看似多余的话,长史了解他的想法,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老夫富贵已极,如今身为宗正,明知宗亲有难,却还是明哲保身,岂不是连那小子嘴里的一个小小都头都不如?”
他自嘲地笑了笑,长史仿佛知道他即将说出什么话来,大王的选择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既然他决定了要那么做,自己也没什么可劝的。
“你即刻出府,去宗正寺开具文书,回来盖上老夫的印。不,带上印,办好了就遣人出城,告诉他们,南司并入西司,叫他们即刻撤往福州。”
“事情太急了,只怕看到文书,有些人也不会马上走。”
“老夫已经尽力了,救得一个是一个吧。”
赵与芮眼神萧索地说道,他能做的也只这个,总好过让人家一锅烩了。长史看着他那并不高大的身影,俯身深深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胡闹
“裁并南外宗正司?这个荣大王还挺有魄力的嘛。”
接到消息,刘禹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这样的政令没有依据,要想通过只能是靠强硬手段,赵与芮怕是一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看来自己的劝说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的。
一旁的杨行潜却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说昨天还只是猜测的话,今天来这么一手,就真的变成打草惊蛇了。况且,最后成不成,能救出多少人来,都还是未知数,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
刘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人有时候不能完全凭着利益做事,他尽力了,赵与芮也做了他能做的,余下的就要看朝廷的反应了。政事堂多半还要扯皮,出兵至少也要等到证人进京之后,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事情已经由暗到明,现在都快到七月底了,如果蒲氏与城中的鞑子有勾结,肯定会知道他们即将南下,而且时间并不远。朝廷的效率摆在那里,说不定等到那个时候,征讨的军队还没进福建路呢。
刘禹希望蒲氏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因为他根本就没指望过从临安发的兵,由始自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泉州港外的那些海船,那里可没有高大的城墙。
“传令给张青云,全力搜集泉州城的地形图,兵力部署,港口的位置,船只的数目,某通通都要。叫他把人手分成两个部分,城内城外各一部,做好接应的准备,至于他本人,出城吧。”
根据情报,蒲氏还没有公然反叛,城门也没有限制出入,这是最后的机会,就冲着已有身孕的映红,刘禹也不想他出事。
“某立刻去办,东家此举是想......”杨行潜举一返三,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用意,刘禹自然不会瞒他,闻言点点头。
“等等,你可知广东路臣是何人?”正准备举步出门,突然被东家叫住了,而他的问题更是让杨行潜不知所措,刘禹看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不像是不知道,倒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这个么,东家也认得,赵溍。”顿了片刻,杨行潜收敛了心神,正色答道。
不是他说起,刘禹都几乎忘了这个人,怪不得刚才他会有那种反应,想起三人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刘禹摇摇头笑了,杨行潜同样摇摇头轻轻一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物是人非,不必再挂在心上。
“东家是想水陆并进?”杨行潜见他问起这个,开始推断他的打算。
“确是。”
从琼州出发,取道广东是捷径,姜才的骑兵可以发挥最大的优势,再加上他提供的黑科技,说不定能做神不知鬼不觉。
“某去吧,这个人某熟知,他人去恐怕不好相与。”
“那就有劳你了。”
刘禹也不矫情,如果是赵溍,的确只有杨行潜最合适,他自己去只怕有性命之忧,两人的过节可不小呢。
既然是这样,杨行潜决定现在就出发,和张青云一样,刘禹也让他带上二十人做为护卫,毕竟现在是盗匪丛生的古代,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因为杨行潜的离去,外宅无人管理,刘禹只行临时指派了个随璟娘过来的老人管着,而机密之事则由自己亲自来抓。因此,当建康方面李十一的消息传过来时,他不得不中断同妻子的腻歪,出去处理。
“什么?这不是胡闹吗。”
听到消息,刘禹的脑仁儿一阵阵地疼,这个不省心的妹子,又惹上麻烦了,而且这一回麻烦还不小。
她一个女人,只带了两个人就敢去闯刚刚出事的鞑子地盘,更要命的是,居然还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是要挑战最高难度的副本么?好吧,这一回他终于找到了当大哥的感觉,是挺郁闷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人已经在路上了,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就凭李十一那些人,个个都畏她如虎,找到了也多半劝不回来?用强,谁能打得过她,刘禹一时也束手无策。
“你去转告李十一,叫他带齐人手,马上出发,无论如何一定保证她们的安全,必要时允许他行非常之策,青州之事暂缓,等人回来再说。语毕。”
原本还想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的婚事有太皇太后插手,多半八、九不离十了,现在一气之下,干脆也没说。一直到走进内屋,刘禹都是一付气鼓鼓的样子,璟娘开始有些担心,等到一问之后,“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为夫一头的烦恼,你不思为夫分忧,还敢耻笑,可是皮痒痒了?”刘禹一把将她捉住横在大腿上,作势欲打。
“璟娘知错了,夫君且慢动手,听我一言可好?”璟娘抬起头,告饶道。
刘禹将她扶起坐好,璟娘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腿上一晃一晃地,一派天真的小儿女神态。
“璟娘小时候,约摸四、五岁的时候,二哥儿已经跟着师傅在族学中读书,每日课业繁重,少有时间陪我玩耍。于是,我就经常去偷他的书本、纸张、笔墨之类的,每次被他捉到,他便是方才你那般模样。”
二哥儿便是叶应有,是她的亲兄长,在那样的家族里,自然只有这样的血脉最亲。璟娘笑着说起她小时候的事,那些曾经的孤独、烦恼、磕磕碰碰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成为了回忆。
“夫君莫要忘了,我也是人家的妹子,这种心态如何不知,雉姐儿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她这么做,无非就是同璟娘儿时一样罢了,这么说,夫君可还烦恼?”
“你是说,她是想通过胡闹,引起别人的注意?”刘禹没有这种关系,自然体会不到,不过听妻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璟娘点了点头,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不是别人,是你呀。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去点破,引起尴尬。
“话虽如此,也太胡闹了些,毕竟是在鞑子的地面上,如果真有什么不测,都不知道如何向老金交待。”
“你不是遣了人去接应吗,放心吧,雉姐儿一身的好武艺,不会吃亏的。那个狗官也真该死,除掉了也好,否则指不定又去害谁。”
能让璟娘恨得咬牙切齿,刘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他没有行动,只是觉得事情有先后,暂时还轮不上他。现在么,不做也做了,可是这种事情不能姑息,敌后工作一定要严守纪律,最忌的就是擅自行动,等她们回来,一定要严肃批评,让她们做深刻地检讨才行,他在心里恨恨地说道。
临安城一处不大的酒肆内,廉希贤带着几个随从已经坐了一会,这里是王掌柜的一处铺面,位置不显眼,正好做为接头之用。
过了不久,一个常服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在一处空桌上坐下,四下看了看无人跟在身后,这才起身,挨到了廉希贤的那一桌上。
“吕大夫,一向可好?”
廉贤贤对他的谨慎不置可否,宋人最近十分松懈,就连自己易服出行,也很少查问,不过倒底行事隐秘,这份小心也是必要的。
“上次所托之事,某动用了不少关系,也只查得这个。”
吕师孟没空同他寒喧,从袖笼里掏出几张纸,在桌子下面递过去,廉希贤打开一看,上面绘着一部投石机的结构图,左看右看都十分眼熟,这不是自家的“回回炮”么?
“军器监秘藏室弄来的,他们想必已有查觉,若是不对,也不可再动手了。”
“枢府呢?可有所获。”
廉希贤也不知道这个对不对,不过凭感觉,他认为不会是自己要求那种,因为大汗的信函中再三强调了是异物,却又不说是异在哪里。
“枢府机要司所藏比之这个还不如,某料想也不会是,因此就没有动手,无论如何,等一向再说,此刻不宜再有动作。”
吕师孟的紧张显而易见,他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明目张胆地叛敌是一回事,在大宋的都城为鞑子做事又是另一回事。这些天他睡都睡得不安稳,生怕哪天一队禁军官兵包围了他的家,将他拖出去问斩。
“算了,不动就不动,临安大牢的事情如何了?”
廉希贤当然知道这种情况逼他也是无用,好在时间还有,徐徐图之吧。
“靠着以前的老关系,某一人入内倒是问题不大,带个人则有些难办。不如这样,那位公子想要做什么,写封书信,某走上一趟如何?”
牢里关着的除了蒙古人、汉军,还有新附军几个没被砍头的千户以上的将领,那些人几乎都是出自吕家,因此他以这个为借口,进牢探望是可以的,但多带一个陌生人,又是找的解家,他担心为人所觉,只能这样子婉拒。
也不知道廉希贤听出来没有,他手里玩着一个酒盅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吕师孟以为他对自己不满意,突然想起了一事,赶紧凑上前说道。
“禀尚书,今日城中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吕师孟离席而出,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廉希贤听着听着眼睛一亮,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时候,宋人的内部乱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机会。
乱得好啊,越大越好,拖得越久越好,那可是宋人最大的商港,其中有没有什么空子可寻呢?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如同沉睡了一般。
第一百六十八章 插曲
廉希贤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无人知晓,到了第二天,他就被更为重要的事转移了注意力,前往蜀中的使团返京了,可奇怪的是他的副手却没有跟着回来。
“怎么回事,人呢?”
他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就消失了,都到了江州自己的地头上,吃个饭的功夫,人就莫明其妙没了?说出去谁信。
绑架、仇杀还是别的什么?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像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难怪廉希贤勃然大怒,回来的使团中人特别是那些护卫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都不敢吭声。
“江州方面说,严侍郎自行到浔阳楼饮酒作乐,点了一个什么歌伎相陪,然后又留宿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房中便无人踪,连那个歌伎和她在城中的家人都不见了,看样子应是为人所掳,可是为什么?他在那里没有仇家啊。”
秘书丞柴紫芝拿着他们带来的公函,百思不得其解,严忠范不像是个声色自娱的人,怎么会突然去找什么歌伎。怎么又那么巧,这个歌伎刚好是他的仇家,伙同浔阳楼的人一起绑走了他,而事后,这楼里的人不跑不躲,等着官府找上门。
听了他的分析,廉希贤冷静下来,仔细看了看,确实疑点不少,有些漏洞是显而易见的,这个江州官府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是现在他又不能回去责问,因为随着的使团的返回,与宋人的谈判就要展开了,严忠范的死活也只能是先放一放。
“你们说说,蜀中战事究竟如何?”
放下这件事,他开始了解蜀中一行的情况,如果那边打得好,在谈判的时候就有更多的筹码可用,这一点也是他十分关心的。
几个回来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廉希贤心里一沉,知道结果可能不会太好,正想下令如实禀报,就听到驿站外面传来喧闹声,动静越来越大,有点像之前建康捷报到京时的那个样子。
“廉尚书,几位都在啊,下官奉我朝太常寺及礼部堂官之命知会诸位,一会城中要举行祝捷仪式,不知诸位可有兴致参加?”
驿丞在打开的房门后露出一个头,瞅了瞅里面的人,大声说道。
“祝捷?祝什么捷。”他下意识地反问道。
“蜀中大捷。”
说完这几个字,驿丞得意洋洋地一拱手,也不等他们答复就扬长而去,似乎前来就是为了知会一声。廉希贤面如死灰一般,建康建康打败了,蜀中蜀中又败了,宋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突然变成英勇善战,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吗?
元人作如何想无人去管,枢府的两个长官和陈宜中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激动了一回,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蜀中那种交通断绝、后援不继的情形下,居然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胜仗。
是的,尽管从战果来说,远远比不上建康城下的辉煌,可是艰难之处则远甚,自然不可能期望会有多大的战果,光是这个结果就已经足够振奋人心了。
“做得好!”吴坚将捷奏递与陈宜中,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远道而来的原四川总帅赵应定,只见他满脸风尘、瘦骨嶙峋,一看就是操劳过度的干臣模样,不由得出声赞叹道。
“全是托官家和圣人的福,诸位相公运筹帷幄,一众将士戮力同心,下官何敢居功。”
赵应定的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让在座的几个人都很满意,如今这样子既有能力又不挑刺的人太少了,前者也是一派宠辱不惊的君子风度,越看此人吴坚等越是欣赏。
陈宜中轻声读着手中的奏书,前因后果、言之有物,倒是一篇好文章,这样的文章,张珏那种老粗是写不出来的,倒像是眼前这人的手笔。
“一路辛苦,既然回来了,不妨多休息,今后少不得还要分担国事。”
给了他一个并不明显的暗示,赵应定心中大定,一脸平静地同众人致了礼,然后随着小吏走出堂去。
“你等奉诏宣抚,可曾点验过那些军功?”等到他的背影消失,陈宜中拿着手上的奏书走到堂中,开口问道。
此刻,堂上还有前往蜀中的礼部那个郎中和几个随员,他们全程经历了这一切,又是钦命的天使,自然就有这种权力,也免得再派人去跑上一趟。
“禀相公,下官等同府中各员,分别查验了大军所缴之战旗、首级、军械等物,基本上吻合,这是下官等汇总的结果,还请相公们一览。”
数千人的战果,写满了厚厚的一本册页,陈宜中不过随手翻了翻,每一项都有几个不同的官员署名,一切都符合朝廷规制,结果也同奏书中相仿,这场胜利,已经可以确定无疑了。
“了不起啊。”
“不容易。”
发出赞叹的一个是吴坚,一个是贾余庆,这一次他们针对的则是张珏和他的所部,有了这个战功,之前刚刚册封的就不够了,还好留有余地,倒也并不难操作。
“关于这次封赏,你们枢府拟个条陈,尽快上报朝廷,奏书本相就先带走了,也让官家圣人也高兴高兴。”
从程序上来说,武将的封赏要比文官好办,不外乎是建节、封公、封侯,张珏已经有了节度使衔,这一次一个爵位肯定跑不了。而他的副使也会顺理成章地变成正使,成为名副其实的蜀中第一人。
这样的好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全城,刘禹的家中自然也不会例外,得到这个预料之中的消息,刘禹仍是由衷地为之高兴,历史总算没有出现不可捉摸的后果。
“这个张节帅,很厉害么?”
璟娘有些不服气,才这么一点战功,哪里比得上自家夫君的斩获,虽然最后叙功只得了第二,可夫君是文臣,这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是的,他很了不起,是个大英雄。”
刘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夸大的成份,各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条件更是天差地别,不能光拿数量去比较。
璟娘依偎在他怀里没有作声,夫君都赞叹不已的人,应该也是不错的,可在她的心目中,“大英雄”这个词只属于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改变。
连续的捷报冲淡了朝廷高官死于非命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之后的朝会上,众臣齐心协力驳回了谢氏自请去尊号的旨意,都一致认为这与目前蒸蒸日上的国家大好形势不符,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收回成命,毕竟她远远达不到历史上那些凤临天下的女子高度。
穿着朝服跟在朝班中的刘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这些人的表演,他只觉得昏昏欲睡,要不是领着薪水又不用上班,还不如呆在家里和小妻子交流技巧更有意思。
接下来的议题不出所料转到了与元人的和议上面,这些人还真是契而不舍,刚刚到京就提出了重开谈判的要求,好像生怕宋人会不顾一切打过去似的。
“留卿,依你所见,该于何时开始和议为好?”
珠帘后传出谢氏的询问,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低沉,看来也是被这些捷报所鼓舞的缘故。
“回圣人,臣以为,朝廷既然已任命了全权议使,此事就应着落于陈、王等人身上,该于何时谈,在何处谈,可命他们拟出一个章程,再报于诸相并上奏官家、圣人座前。”
留梦炎执着玉圭,侃侃而谈,尽显名臣风范,如果不是知道历史,没准就会被他的风度折服,可惜了一身好皮囊,满腹好文章。
“老身记得是三个人,可都在殿上?”
“确是三人,礼部尚书陈景行、礼部侍郎王应麟、枢密都承旨刘禹,还不速速出列,觐见官家、圣人。”
随着他一声轻喝,从文臣班列中走出两人,双双立于殿中,两人等了一会儿,发现还少了一个,不仅面面相觑,都拿眼瞧着留梦炎。
“刘禹,刘禹来了没有?”留梦炎被这个小小的意外憋得面红耳赤,咳嗽了一下之后连呼了几声。
正在半睡半醒状态的刘禹突然被旁人捅了一下,这才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他赶紧整了整衣冠,快步出列,站到了陈、王二人身后,听到周围响起的一片议论声,他还不太明白出了什么事。
“看来刘禹你对此事还有异议,不妨当庭奏来。”
谢氏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朝堂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想听听他会说出些什么?
“臣以为......”刘禹苦思了半天,之前讨论的是什么来着?
“臣以为,太皇太后忧劳国事,诸位相公兢兢业业,方有我大宋今日之盛。故此,非但不能去除,‘寿和圣福’四字已不足以表达臣等的敬意,恳请再上尊号,以顺应天意。”
自以为所料不错的刘禹没想到,搜索枯肠拍出的一记马屁让举朝哗然,就连王熵都转过了头,似乎想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吃错了药?珠帘后的谢氏愕然失语,几个女官想笑又不敢,憋得十分辛苦。
“刘禹阿谀奉上、捣乱朝纲、御前失仪,臣以为不堪大用,恳请奏准,削去其和议副使之职,以儆效由。”
刘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一个同样绯袍的官员,看他出列的方向,似乎是言官一带,不知道是哪个部的给事中,算是个什么鸟?
“臣不敢苟同,臣所论的是正事,莫非你以为圣人配不上?那方才你为何要附合众议,照此说来,你这也是阿谀奉上了?”
“你胡搅蛮缠,此刻所议的分明不是一回事。”
想拿自己刷声望?就这战斗力,刘禹对他嗤之以鼻。
“臣确实不知道此刻所议何事,因为臣一直在想要给圣人请一个什么样的尊号方才妥当,故此稍稍分了神,至于什么捣乱、失仪,恕臣不敢领教。”
他将自己的圭板举起来遥遥一敬,舍小求大,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不与对方纠缠细枝末节,将水搅混,这类论坛贴吧常用的招数,放到朝堂上也是一样,反正他也不打算竖立一个清正耿直的方正君子形象,你能奈我何?
“你......”对方有些力不能伸的感觉,被他的无耻深深地打败了。
“你想到的尊号是什么,不妨说来。”
留梦炎摇摇头,再扯就越扯越远了。
“臣以为,莫若‘慈恩’二字为妙。”
早有准备的他不慌不忙,几位相公细想之下,发现还挺合适的,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有急才。
“好了,再议吧,与元人和议之事,就依留相所言,你们几个下去合计合计,拟出个章程来。”
谢氏害怕他们真的再给自己上尊号,出手打断了这一切,随即就结束了朝议,国家未定,她现在哪有那个闲心。朝会上的这个小插曲,也马上成为了临安城中的一项谈资,这却是刘禹始料未及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商议
朝会之后,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却没有出宫,因为捷报的背后,是更加棘手的一件事,泉州怎么办?
没有人敢说姜才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因为人家之后还有人证,在这个人证到来之前,贸言发言是不合适的,容易留下话柄,都是宦海数十年的老人了,这个道理无人不知。
“枢府以为,姜才此举,是为了让朝廷提早做好准备,若是我等碌碌不为,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况且京师耳目众多,搞不好已经为人所知,诸位相公,宜早做决断!”
吴坚与贾余庆对视了一眼,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默,总要有个人出来的,只有他最合适,说完暗自扫了一眼。三人当中,陈宜中早就得知了,此刻当然是面沉如水,留梦炎面色虽然还算平静,可眼光却有些不善,至于上首的王熵,拿那份军报翻来覆去,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既然枢府是这个意思,陈相,你以为呢?”王熵放下手中的军报,出口说道。
“枢府计议时某亦在场,此事关系东南局势,确实不宜久拖。若他们果然包藏祸心,便会有不测之事,真到那时,我等只能免冠谢罪、自请去职了。”
“你是说......”
听到陈宜中把结果说得这么严重,王熵这才重视起来,他细想之下猛然一惊,不禁脱口而出。
“正是,昨日军报入府后,荣王长史便前来求见,直言受王命欲一观。”
还有一句陈宜中没有说出来,当天,便有飞骑出京,是不是荣王所派他不知道,可那人正是从宗正寺出来的。
“如此说来,只能动兵了么?”
王熵喃喃自语,他有些庆幸,之前自己的感觉很对,早一步切断了同那边的关系,这笔收入没了虽然很可惜,但再大也大不过抄家灭族的祸事吧。
“明着不行,暗地里要有所准备了,枢府初步构想是,两浙之地不可轻动,只能从福建本地、两广想办法,京师遣一重臣总制。”
“老夫记得泉州有御营禁军驻札,不能直接下令过去么?”
武卫左军驻于泉州除了护卫本地,还有监视蕃人和保护南司的意图在里面,装备和人数都同京师没什么区别,王熵虽然年纪大了,记性还是很好的,他这么一提,陈宜中等人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景所部有异心,只怕还在蒲氏之前,这一下双方不勾结到一起才怪,他们刚才所说的调动兵马,要对付的其实就那支泉州驻札御前武卫左军!
“罢了,老夫没什么异议,汉辅,你的看法呢?”
王熵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反正逼反泉州的又不是他一个,蒲氏铤而走险的背后,究竟牵连到什么?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早些决断了也好,这一刻他倒是希望那些人做得更果断一些,将来处置起来也干脆一点。
“要不要去函,先听听那边的解释?”
留梦炎一直没有开口,这样轻易地就断定了一个大州的命运,有宋以来都是绝无仅有的,他们会不会起事,为什么会起事,都无从得知。而更要紧的是,与元人的和议在即,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心理优势,如果真的起了乱子,这一切就将付诸东流了。
“这样吧,枢府行枢府的事,去函一事就交与留相,对外嘛,就称琼州有海贼作乱,为恐祸及沿岸,故此调动兵马防备。”
陈宜中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在各路兵马到位之前,先稳住他们的心也好。至于这个总制的人选,他几乎一瞬间就有了,而这个人会不会答应,却还要是未知之数。
“那就如此拟定吧,就照陈相方才所言,不要提及泉州之事,早日择人出京,做好两手准备,万一出了事,也好有个交待。”
王熵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现在就到此为止,不要去惊动圣人了,如果没事就好,有事的话,已方也做好了准备,不管对上对下都有交待了。
对于他们的侥幸心理,陈宜中不置可否,荣王已经动了,不问而知肯定与南司有关。南司有了动作,泉州不可能没有反应,只怕那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场战事,其实已经不可避免了。
这麻烦事怎么一桩接着一桩呢,就没有一个消停的时候,他走出政事堂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沉地,要雨不雨,风雨欲来啊!
“汉辅,和议之事还要抓紧,早些与元人谈成,就堵了他们兴兵的借口,朝廷经不起折腾了。”
“是,平章,某一定尽力而为。”
留梦炎朝他拱了拱手,王熵说得没错,如果朝廷在南边还要应付一场战事,那北边的邻居就要安抚好,和议必须完成,而且还要尽快完成。
清河坊的陈宅十分显眼,走过望仙桥横穿御街,一座六开的大宅门就矗立在眼前,不愧是宰相府第,别有一番气势。身穿便服一付文人打扮的刘禹站在不远处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这要放到后世,得卖多少钱啊!
他选的时机很不错,吃过晚饭,又还没到睡觉之时,当然之前先要打探陈宜中是不是按时下了班。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否有某种默契,陈宜中今天还真的就如他所愿,帖子送入府时,他已经坐在了书房内。
“去将人请进来,带来此地。”
这是早有准备的事,陈宜中撇了一眼帖子上的抬头就淡淡地吩咐道,这个年青人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在他心里印象极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啊。
原本一个从四品的中级官员,根本不可能放在他的眼中,可一路走来,他亲眼所见,此人是如何从一微末小吏一步步爬上来的。叶府女婿、圣人青眼、权贵侧目,陈宜中十分不解,明明是一个文人,为何走得却是这种路线,口碑还不算差。
就在陈宜中揣摩他的时候,刘禹也正走在陈府的前院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他总觉得两边的房前屋后藏着什么人,面前这个领路的,会不会突然大叫“关门放狗!”?好在直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前,都没有发生他想像中的事。
“刘子青?本相等你多时了。”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陈宜中微笑着说道,这句平平常常的招呼用语让刘禹心里就是一个“机灵”,不会是在这里下手吧。
“刘禹见过相公。”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刘禹上前拱了拱手,微微一恭身说道。
“无须多礼,坐吧。”
陈宜中一摆手,一个下人端了杯茶进来,刘禹在落座之前暗中打量了一眼,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卖相还是不错的,青须拂胸、双目有神、样貌清瞿,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是很有道理的。
从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看来,什么刚愎自用、志大才疏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许多人认为南宋之所以最后灭亡,此人有不小的功劳。唯一可说的就是最后没有跑去降元,但也仅仅而已。
这片刻的失神没有逃过陈宜中的眼睛,他只当是年青人初见自己的拘谨,虽然在大殿上口出狂言,侃侃而谈,私下里不还是个愣小子?
“今日朝会,子青可是出了风头啊。”
“啊,相公说笑了,那位没有说错,下官当时确实走神了。”
这样的开场白,也没有出乎刘禹所料,反正不过是两人独处,他也不怕传出去,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了。
“哈哈”果然陈宜中微微一愣,随即就是一阵大笑,刘禹毫无尴尬之意,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这个小子有点意思。
“听闻子青从不登同僚之门的,今日漏夜来访,想必有要紧之事吧。”
“不敢,下官自知朝会上出了丑,特意来听相公训示,不知有没有打扰之处。”
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他也会,刘禹当然知道对方比他更着急,既然不想先提,那他又怕什么,这茶水没什么滋味,远不如自家的,媳妇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应该是绿色无污染的吧。
“这个滑头。”陈宜中暗暗在心中腹诽着,确又无可奈何,眼看着这小子一付不紧不慢专心饮茶的样子,哪里不明白,自己不开口他是不会提的。
“这个么,你是枢府属吏,轮不到本相来管,不过有一事,却要同你商议一下。”
“不敢当,有何事,相公只管吩咐。”
听到要进入正题了,刘禹这才放下茶杯,眼神转到了他的身上。
“朝廷欲在两广等处校阅兵马,以备海贼之患,尚缺一员总制,子青自枢府来,不知可有推荐之人?”
明明早有定论,偏偏还要拐弯抹角,其实这种官场话,不独是古人,后世的那些公仆又何尝不是?不过刘禹也知道,以他宰相之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再绕圈子就会适得其反了。
对方想调金明出京,他也想要金明出京,二者看似殊途同归,其实也不尽然,现在是对方更急切,自然就要争取一些条件了。下面要怎么谈,刘禹想着早就拟好的腹稿,不慌不忙地起身朝他拱了拱手。
第一百七十章 致歉
禁军大营的帅帐前,金明披着一领单衣坐在石墩上,那支精钢长棍在他手中,被细细地擦拭着,上面的钢牙都取了下来,收在一个柳条箱里。
他的亲兵们都知道,唯有这件事,大帅是不假人手的,心爱的坐骑都能交与他人侍候,可这支棍子,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别看现在像是一根普通的圆棍,可一旦镶上钢牙,立刻会变成一只六亲不认的猛兽,挨上了非死即残,绝没有第三个下场。
宋人重棍棒,军中犹甚,因为太祖当年一条盘龙棍打下大宋三百年江山,所以军中教习便将枪、棍并重,做为主要的长兵器,在这之前金明称手兵器也是一条长棍,不过那是铜的而已。
“大帅,耍一个。”
擦完之后,他拿在手上掂了掂,熟悉的手感又回来了,建康一战后他就鲜有拿出,好在这棍子不同寻常,不怎么生锈。
亲兵们自然了解他的喜好,一看就知道他手痒了,金明平时虽然治军甚严,可心情大好之下,这样的哄闹并不会被他怪罪,棍子在他手上弹了弹,一掠身就摆出了一个起手势。
大账前围出了一个圈子,除了他的亲兵,下了操的军中将校也挤了过来,只有当值的军士无福,不过看到那里时不时传出的喝彩声,都是心痒难当。
这套太祖棍法毫不出奇,军中几乎个个都会,可是同样的一套棍法在他手中耍出来,呼呼的劲风扫得面上生疼,一人一棍真如蛟龙翻江一般。围观的人群看到精彩处,连喝彩都忘了,只剩了目瞪口呆。
“好!”
圈子外面响起一声暴喝,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齐跟着拍手叫好起来,而此时金明的表演也到了尾声,长棍赫得高高弹起,从空中落下,在地上砸出一股灰尘,然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刚好形成一个收势。
“好一个回风舞柳,直有一往无前之势。”
“这不是老苏吗,你何时进的京?”
金明将棍子用布裹了起来,随手抛给亲兵,亲兵已经全力去接了,仍是被一股大力推得退了几步。他摇摇头,转身迎向方才发声之人,来人并不陌生,曾在建康战后有过一面之缘,还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
“一言难尽,这就是当日那一支吧,早就听闻过,鞑子畏如猛虎,想不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瞒不过你这行家的眼,来来来,进帐再说。”
苏刘义的话有些不尽不实,金明也不同他计较,人家这么跑上一趟,当然不会专为夸他,至于会是什么事,他隐隐有个感觉,虽然平素看似粗豪,可并不代表他傻。
“长棍某不过粗通,你才是行家。”
进了大帐,里面除了帅案那里,别处并没有设座,好在二人都是武人,也不在乎这些,就站在帐中说话。
“老金,苏某此来,特为致歉,方才不说,是怕你一听就直接将某赶出军营了,所以,还请恕罪。”
“陈相说的那人就是你?新任的步帅。”
金明见他这么说,也不想绕什么圈子了,他本来就不稀罕那个位子,只不过没想到自己的竞争对手,还是个熟人。
“是。”
苏刘义点点头,其实这种消息打听起来并不难,但由于金明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而刘禹早就知道了,却也一直没有说给他听,直到今天正主儿登门。
金明从案上拿出一包烟,撕开了自己抽出一支,余下的直接扔给了苏刘义。军中但凡抽过的,无不都好这一口,可是要随时都能抽到,就并非个个能行了。
“老金你不怪某。”
苏刘义拿着那包烟有些发怔,这味道很熟悉,可那已经是建康的时候了,没想到在这京师之地还能碰上。
“早知道是你,某就应下了,好歹你还是条汉子,比个战场都没上过的鸟人强。”
金明用火柴点燃了,熟络地吐了个烟圈,然后将手里的火柴递过去。苏刘义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看手上的烟和火柴,再想想金明的话,心头百感交集。
“不瞒你说,老金,某确实挺想坐上那个位子,可从来没想过要自你手里抢。一得知是你,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走上一遭,要打要罚,都认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也不瞒你,那位子未必好坐,你日后就会明白。至于某嘛,也许要出京,不过去哪里,却还未定。”
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苏刘义的肩膀,此人是刘师勇的好友,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可武人都是这样,对了脾气,那就什么都好,没有多少弯弯绕。
“某此来就是得知了一事,枢府已经决定于广州建都督府,辖制两广、福建各路兵马,这个总督府军事,就是你。”
“竟有此事?”
金明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之前刘禹说过包在他身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督府并不常设,只有战事发生时才会建立,张世杰援建康时就是如此,为什么会设立这个广州都督府?难道南边要打仗。
“昨日京城捷报频传,你应该有所耳闻吧,之后便有朝议,某是从陈相那处得知的,正式的文书这两日就会下达。说实话,如果不是手里无人,某都想去做这个督府。”
金明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三衙现在就是个空架子,除了些无人要的老弱,连各司主官都凑不齐,陈宜中这才会急着推他上位,好借此整饬御营。
这个督府倒是很对他的胃口,不用说,这应该是刘禹为他争取的,节制三路兵马,上头又没有掣肘,不比整天在这里看人脸色强?那个鸟殿帅,谁爱坐谁坐去,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不由分说拉着苏刘义就往外去。
“既然碰上了,便到某那里去坐坐,家中就一个婆娘,让她整些酒菜,咱哥俩好好喝上几盅,今日不醉不归。”
苏刘义还未答话就被他拖了出去,根本不容他拒绝,不过他在京中也没什么去处,难得有人相邀,去便去吧,反正今天来的目地已经达到了。
其实从陈府出来,刘禹就想着第二天去告知金明一声,谁知道他刚刚回府,就收到了礼部送来的文书,告诉他和议的时间和地点已经定了。从时间上看,他与陈宜中商谈的时候,这些人也没闲着,竟然是连夜议出来的。
根据文书上的话,时间就在三天之后,地点则放在城外的一处亭院,位于西湖湖中心的小岛上,名称叫做“孤山”。
看上去朝廷的和议之心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事情拖了这么久,也该出个结果了。刘禹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将近七月底,对于他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按部就班,只等发动的那一天。
唯一的变数就是泉州,从陈宜中手中,他替金明拿到了征讨权,名义上就有资格调动三路兵马,这个名义非常重要,特别是在元人南下之后。
在刘府的书房里,他对着一张草拟的泉州地形图思索着,从图上看,这时的泉州城沿晋江而建,呈一个不规则的五角形,城墙全为石筑,高大而坚固。如果没有大型器械,很难撼动,怪不得张世杰拿它没办法。
市舶司和泉州港离城有段距离,港口外就是后世的泉州湾,是一处天然良港,这时候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改造,最窄的地方也就十余里,倒是有些文章可做。
“夫君可是为差使烦忧,天色已晚,不如先用些吃食吧,这可是奴亲自熬的,尝尝看,可入得口?”
小妻子端了个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碗,里面似乎是什么羹,卖相不算好,味道却是很香。
刘禹看看表,的确不早了,他将图纸放到桌子上,拿起碗和勺子,感觉肚子是有点饿,也不管里面是什么,几口就吃得精光,看得璟娘眉开眼笑。
“娘子的手艺不错,甚合为夫的胃口。”秉承着老婆就是做得再难吃,也要忍着恶心先夸奖一番的原则,刘禹朝她竖起了大姆指。
“奴也是头一回做,还有听潮她们帮忙,夫君喜欢,下回奴多做些。”
好吧,刘禹听出来了,她多半就是动动嘴而已,具体的事情自有人帮着干,不过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不能要求太高,只怕他老岳丈都没吃过这个女儿做的东西呢。
吃完宵夜,璟娘照例帮他揉肩,刘禹一边享受着妻子的爱抚,一边想着地图的事,现在敌在明我在暗,要做到出其不意,就得先发制人才行。
“夫君,奴昨日出宫之时,碰到了一个人,她给了奴一个事物,说是要转与李都头,还说与他相识。”
璟娘的话让他有些奇怪,宫里的人和李十一?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莫非这小子有隐藏身份,是个不为人所知的高富帅?看着不像啊。
“何物?”
“就是这个,夫君看看可认得。”
璟娘递过来的是个钱袋子,里面装着几块银子,袋子倒是很精致,像是女子所用,那花纹?刘禹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细细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是亲戚吧,有机会让人捎给他便是。”既然想不到,他也懒得去废那个脑筋。
“喔。”
璟娘看到夫君拿着那个袋子好像有片刻间的失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似乎方才只是错觉,倒底是不是她也无法确定。接回袋子,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来,仍是继续之前的动作,不再提起刚才的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刺杀(一)
大江蜿蜒而上,过了池州地面,这段水域就被称为“浔阳江”。一路过了彭泽、湖口等县,江州州治所在的德化县城就近在眼前了,雉奴一行四人扮做渔家,从湖口转过去,绕过大江,取道鄱阳湖入江的水道,从新桥镇上了岸。
由于常年在军中厮混,雉奴的肤色更接近于后世那种小麦色,戴上一顶竹笠,活脱脱的一个美貌小船娘。而月娥就不同了,烟灰涂完再敷上黑黑的淤泥,她何尝闻过这种味道,恶心地差点没吐出来。
一番乔装之后,两个船娘加上两个渔夫的组合就新鲜出炉了,男子挑着装满鲜鱼的篓子走在前,女子挽着篮子跟在后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朝洞开的城门走去。
“老狗子,步子迈那么大,赶着去投胎么?”
“月娘,似你这般碎步慢挪,何时才进得了城?”
四人当中,只有雉奴有过做探子的经历,虽然只是玩票性质,现在谙然成为他们当中的行家,看着这些人不专业的动作,忍不住就冲口而出。
被她这么一说,本来就紧张无比的月娥更是手足无措,如果不是已经走近了,她直想转身就逃。
直到下了船,她还是如坠梦中,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了来?甚至连来做什么,她这会已经想不明白了,那城头上下满是兵丁,目标又是一州主官,身边必定防备深严,就这么四人人,想近身都难,更何况是杀人?
可一看到雉奴满脸的无所谓,她又迟疑了,同是女子,差别咋就那么大呢?她难道一点都不害怕,月娥不得已,紧紧地跟着雉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
“哪里来的?面生得紧,这里面是何物。”
“看军爷说得,就是新桥镇上人氏,这不刚打上的鲜鱼,活份着呢,军爷拿去吃酒耍?”
老狗子学得一口的本地话,不细听还挺像那么回事,两尾活鱼送到眼前,守门的兵丁也不再细问,后面还排着长队呢,要是个个都这么通情达理,这差使就好办了。
“你这娘子好生腼腆,头一回进城吧?”
放行的时候,兵丁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月娥,随口调侃了一句。雉奴马上感觉她浑身一僵,步子都有些摇晃,赶紧推了一把。
“可不是,某这婆娘进门才几天,怕生,这不,带她来城中开开眼,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倒叫军爷见笑了。”老狗子的反应也不慢。
说罢假意喝斥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兵丁摇摇头不再管他们,暗忖这小娘子面相虽然黑了些,身材倒是婀娜有致,便宜那个汉子了。
“姐儿,现在去往哪里?”
到了一个僻静处,几个人解下担子,老狗子将斗笠拿在手中扇风,双眼却警惕地盯着四周。这一趟他本是不想来的,可拗不过雉姐儿,现在处在敌城中,稍有疏忽都将是致命的。
他是金明的贴身卫士,从十余岁就跟了他,开始叫做“狗蛋”,现在大了些,则被叫成了“老狗子”。他比雉奴要大上两三岁,对于指挥的这个妹子,向来也是疼爱到骨子里的。
虽然进了城,可对于这座城池,几个人都是一抹黑,就连自幼长在城中的月娥也不例外,因为她是个女子,不可能时常抛头露面,就那么一趟,还差点跳入火坑。
“那个什么浔阳楼很出名么?”
雉奴的眼珠子转了转,要达到目地,就要摸清目标的行动规律,然后找到最合适的下手机会。这是禹哥儿教给他们的,这一次没有支援,她只能自己拿主意。
“嗯,是城中最有名的去处,达官贵人才去得起,寻常百姓哪里敢进。”
月娥也就进过一回,不过时常会听爹爹提起,再加上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传诵,想不知道都难,可是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她心头的痛,不想去也不想提起。
“那就去看看,没准狗官也会去呢?”
雉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确定了行程,酒楼是个不错的下手目标,一般来说,去喝酒的都不可能带上大队人马,只要找准了房间,办法不是问题。
浔阳楼既然是城中有名的所在,找起来也非常方便,只是问路的时候,那些本地人匆忙地指了指就赶紧离去了,连多说一句半句都不肯,让他们有些疑惑。
到了附近才发现,这座天下闻名的高楼已经被封掉了,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几个军士在前面把守着,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走过的也都是低头而行,不敢看上一眼。
“这位老哥,可知前头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让人家开门做生意。”
四人寻了一个茶水摊子,喝点水吃点东西,摊主是一对老人,妇人在后面当炉,男人在前面扫洒侍应。
“嘘!几位是从外面来的吧,不知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老年男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语气说道。
“我等自乡下来,寻思着打些鲜鱼送到这里换些银钱,谁知道就碰上这事,可不是晦气么。”老狗子一脸懊丧地说道。
“唉,看你们也不易,就说与你们听听吧,前些日子这楼中走失了一个大官,听说是为人所掳,总管府就出了榜文,全城大索。”
“人呢,抓到了么。”
“江湖大盗,哪有那么容易落网的,听说接应的就住在城南,一早就出了城,哪里还有踪影。”
月娥听到城南两个字,心里便是一动,那不就是自家所在吗,赶紧低下头装作喝水,掩饰了眼神中的慌乱。
“然后呢。”
“你看到了,楼就给封了,管事和那些伙计都捉入了大狱,可怜喔,他们哪里会做那等事,还不是......”
“死老头子,后院柴火没了,还不去收拾!”
老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嚷嚷,忙不迭地道了声歉就赶紧跑进去,几个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变故,都眼望着雉奴,希望她拿个主意。
酒楼伏击计划是没辙了,下面应该做什么,雉奴一时哪里会有好办法,只不过跟着禹哥儿的手下那么久,基本的套路还是有的。她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站起身,老狗子放了枚大钱在桌上,一齐离去。
“寻个客栈,把鱼卖了,不拘什么弄些,上街去卖,先找到那个什么总管府,看看姓钱的会去哪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那是一州治所,比这个酒楼还要好找,当然,光天化日之下,打探消息这种体力活,自然就由两个男人包了。
月娥跟着他们这么公然在城中走动,而通缉自己的榜文没准就张贴在各处,感觉到既刺激又新鲜,渐渐地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与此同时,在临安府下辖的新城县南新镇,一条官道穿镇而过,连接相邻的严州分水县,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几个人牵着马在官道上指指点点,像是游人一般。
“海公说了,此次是最后的机会,若是不成,就再无转圜余地,我等只能拼死一博,以报当日之恩。”
“掌柜的放心吧,弟兄们闲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只不过敌情未明,对方有多少人,会走哪条路,几时到,都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要是漏过去了,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们特意饶开了福建路,不外乎就那几条,从江西到入临安,怎么着一路也得经过信州、衢州、严州这几地。从严州过来,要么就是这条路,要么就是打桐庐过,那边也有人手盯着,除非他们不到临安府,否则怎么也逃不过咱们的眼线。”
被称为掌柜的男子拿着条马鞭指了指前面的官道,他的身形不高,长着一张典型的南方面孔,说得一口官话,其余人的都是五短身材,臂长而有力,而一个大汉的发髻下隐隐露出一行黑色的字迹。
官道上的行人不算多,偶尔会有一两辆牛车经过,两浙之地,山多水多田少,上好的田亩多在临安府上去的太湖流域一带,男子带着人沿着官道一路前行,不厌其烦地查看着每一段的地形。
这里已经是大宋的京师范围,临安府的驻军虽然不多,可调动起来却十分迅速,他的时间有限,不能做到一击必中,就只能落荒而逃,身边的这些人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心中早有准备,因为对方不是普通人。
“行了,都回镇上去,包下最好的酒楼,把所有的小姐都叫上,今日吃喝不忌,让弟兄放开胆子玩耍,明天就是死了,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不是。”
“掌柜说得极是,娘的,快活这一回,就是死了也值,直娘贼,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俅?”
他的豪爽得到了手下热烈的响应,一行人翻身上马,顺着官道疾驰而去。路上的所有人都纷纷避开,唯恐被他们撞上,“这伙挨千刀的”也不知是哪个府里出来的豪奴,恨恨的骂声只能放在心里,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刺杀(二)
“怎么还没有消息?”
回到府里的刘禹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人都没找到,生气也是无用。按照时间来推测,她们应该接近或是已经在城中了,偌大个江州城,不过几个人,一旦找起来,也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客栈、酒家,一间间地给我去找,她们不可能会去别处,一定要把人找到,语毕。”
刘禹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两个女人加上两个护卫,既没有计划,也没有支援,这个雉奴胆子也太大了,偏偏此刻自己又脱不开身,否则都想亲自去走一遭了。
他是从礼部回来的,关于谈判的细节,三个人商议了差不多一天,礼节方面倒是有前例可循,主要就是双方的要求,已方应该坚守什么样的底限,需要他们事前心里有个数。
这两个人当中,陈景行是他之前见过的,这个人处事圆滑没什么棱角,是个官场老油条,王应麟则是初次相识,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别的暂时看不出什么。
朝廷给他们的任务其实相当模糊,只说要尽快达成一个协议,而这个协议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框架,却没有一个标准。用陈景行的话说,就是“大面上过得去,同朝野都有一个交待即可”,这是什么话?
刘禹的心里立刻浮现出近代史上那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有些甚至是打了胜仗之后签订的,刚巧现在也是打胜之后,这些人的底气怎么就那么不足呢?
好吧,宋人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远的《澶渊之盟》,近的《绍兴和议》,似乎只要对方答应罢兵息战,他们就什么都能答应,国土国土不要了,岁币岁币随便给。
后世经常有一个奇怪的论调,三十万岁币换来了百年和平,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值,因为当时大宋岁入多少多少,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比起军费,更是不值一提。
可结果是什么,百年之后,原本精锐的河北、河东禁军废了,汴梁百万之众形如无物。看破宋人虚实的女真人长驱直入,轻易地就打进了京师,掠走了大宋百年积累的财富,让繁华的汴梁城成为了流传千年的一张画,没有一个历史学家统计过,那是多少个三十万!
而这一次,不管最后会签订一个什么东西,刘禹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张废纸。忽必烈的大军一天天地聚集中,粮草军械流水似地送往各地,指望一纸协议能束缚他?做梦还差不多。
可是朝廷上下就在做着这个梦,不到铁蹄踏破梦境的那一刻,谁都不愿意醒来,这样的大宋,让他爱不起来。好在他又不是为此而来的,心里也没有多少悲哀之感,只可惜了那些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啊!
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泉州计划,他所有的人力几乎都投入到了这上面,张青云身在当地,杨行潜则正赶往广州,一俟他们到位,计划就会既时发动,他的重心也放在了这上面。
“现在到哪里了?怎么搞得,还没有出浙东,平时怎么操练的,叫他们动作快一点,最迟明日,本官要听到泉州传来的消息,语毕。”
打通一条直达琼州的通信线路是之前就拟定好的,将近二百名亲兵带着对讲机和发电机出了京,他们没有马匹,自然行不到那么快。可是刘禹这会心里头窝着火,不自觉得就撒了出来,过后才想起,却已经无法再去补救了。
这样的情绪自然瞒不过枕边人,他一进房,璟娘就感觉到了,自家夫君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看上去倒像是刻意压抑了似的。
“夫君快来,看看奴为你做的这件衣衫可使得。”
刘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任她在自己身上套来套去,奇怪的是,往日里他一定会夸上几句,此刻不但不想配合,还隐隐地有几分不耐。
“这件似乎大了些,奴再改改,上回那件夫君不知忘在何处,要不要奴遣人去取?”
璟娘看似随意地说道,刘禹听了一怔,那件衣服他已经送了人,还是隔着一个时空的,这要怎么去取。
“许是上次吃酒忘了拿吧,放在何处我也记不得了,我看这件就挺好,不用改了,大些更宽松。”
“莫非是落在哪个红颜知已房中?若是哪天被人送了回来,那便如何是好,夫君不妨再想想,那是奴为你做的第一件衣衫,怎可随意丢弃。”
“什么红颜蓝颜,没有的事,一件衣衫而已,丢了便丢了还去哪里找得回来,你这番说辞,又是听了哪个嚼舌根?值当这般苦苦相逼么。”
素来善解人意的小妻子突然不依不饶,刘禹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他冷冷地推开在自己身上比划的那只手,人也走到了屋中间。
“是,奴本就笨手笨脚,做的衣衫自然入不了你的眼,那就还回来呀,奴就是一绞子绞了去,也不想让她人践踏。”
璟娘似乎也同他较上了劲,一番话说得刘禹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确实拿去送了人,算是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可现在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穿回去再要回来吧。
“说不出了,是哪个小姐迷了你的眼,怎不带回来让奴见识见识,想必这京师之中的女子,别有一番情趣吧。”璟娘冷笑连连,似乎还嫌刺激得不够。
“你有病吧!”他突然冒出了一句后世的口头语,自己还不知道。
“是,落在别人处了,怎么着吧。”刘禹拿起一个盅子想倒点水喝,没曾想茶水壶是空的,他恨恨地将盅子顿在桌上。
“怎么不砸了它?”璟娘的话如影随行,他猛地站起身,拿起盅子就扔到了地上,可怜一声脆响,地上多了一堆碎瓷片。
“不解气?接着砸呗。”
“砸就砸,谁怕谁。”
这时候的房中就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听潮本来躲了出去的,没想到房里突然起了战火,声音大到她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要不要进去劝劝?她也拿不定主意。
没多久,桌子上的一圈盅子和那个茶水壶都被刘禹扔到了地上,也许是运动带走了情绪,看着那堆碎片,他突然醒了过来。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不对在先,妻子才不过十多岁,发发小脾气怎么了?自己这么干,会不会吓坏了她。
刘禹转过身,却看到璟娘正好奇地观察他,没有想像中哭泣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大了她那么多,就算是道个歉也没什么,他就走了过去。
“我......我方才没吓到你吧。”道歉的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她一只小手挡住了。
“夫君砸了这些,可曾痛快了?”
璟娘看着他的眼睛,不怎么确定的样子,刘禹听了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你方才是故意引我发火?”
“嗯,夫君心中有不快,强压着对身子不好,发出来了也就无事了,现在瞧着好了许多,不知是也不是。”
“这是谁教你的?”
“神医扁鹊。”
刘禹“喔”了一声,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忘了是什么时代的,妻子的苦心让他感动,也有一丝丝的内疚。
“下次不可如此,如果我压不住或是没反应过来,伤着你怎么办?”
“夫君不是一直在说你我一体吗,奴不知你为何事不快,也帮不上忙,只能做这些,盼能稍稍解忧。”
“那件衣衫......”
“衣衫本就是与人穿的,它会旧、会破、会烂,也会丢,奴已经忘了。请夫君相信,奴手中的这一件肯定更好,让你舍不得丢弃。”
看着妻子手里的衣服,上面的针角密实而严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这可不是机缝,全是这个小女孩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他的心里充满了感动,一把将她抱起,大床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以让他做一些爱做的事。
“侍制的话都听到了?传令下去,所有人进城,一处一处地去查,一定要将她们找出来。”
晚了一天多赶到江州城外的李十一将刘禹传来的命令转达了一遍,不光侍制着急上火,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本来顺利的行动突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早知道自己直接答应了那个女子便是,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现在可好,重新又回到了这里,还得解决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难题,雉姐儿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完成她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同自己走。
唯今之计,只有全力帮助她,杀了那个狗官,就当是为受害的姐妹们出一口气吧。李十一马上调整了心态,作为一个探子,后悔是最要不得的情感,其次就是犹豫不决。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艘大船上的几十个人扮作了伙计,推着人力车,插上解家的旗帜,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进城的队伍中。眼瞅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什么,他只希望雉姐儿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