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决战(十二)
主君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阵风传遍整个战线,从主阵地上撤下来的射声左厢和右厢休整了一个多时辰,刚好接到了出击的命令,正在整装待发的军士们一下子激动起来,纷纷加快了动作,收拾好行装,检查火枪、弹药,将民夫运来的手_榴弹插进腰间,重新系好皮带、鞋带,背上防暴盾,在河边给水壶灌满水,顺便洗上一把脸,精神抖擞地跑进队伍里。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开拔了,都打起精神来,让主君看看,什么叫强军,什么才是他老人家亲自带的队伍。”
各军的都指忙不迭地收拢队伍,下面的指挥、都头、队正就没那么客气了,但凡帽子戴得斜了都是一脚上去,妥妥的土匪军阀作风,显然军士们并不反感这一套,反而一边躲一边回嘴。
“主君又不是老人家,年轻着呢。”
“可不咋的,都被你们叫老了,仔细上头听到了挨板子。”
“主君打不打板子俺不知道,你丫再不老实,老子先给你一板子是正经。”
哄笑声四起,嘴归嘴,所有的军士都老老实实地排进队伍里,以比平日里快得多的速度完成整装,当赵孟等人赶到时,只看到一支支队伍走出营门,昂首挺胸、精神百倍,嘴里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军歌,言语直白,却令人难忘。
“我们来自天涯海角,我们来自四面八方,我们用火枪丈量土地,大炮粉碎一切妄想,前进,射声左厢,前进,面朝朝阳,跨过大江、跨过黄河,踏着敌人的尸体,踏进敌人的心脏,血肉横飞,战旗飘扬,弟兄们呐向前进,我们的每一步,都是大汉的边疆!”
赵孟来到这里后一直呆在营地里,只看到了他们从前线退下来,默默地在帐子里擦拭枪械,像是经受了挫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在一个时辰里突破了敌人的表面阵地,占领了差不多一半,只是时间上略晚了一些,可当面之敌是榆河关的三四倍,防御也不可同日而语,走了一圈,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可惜”,可惜打了一半被换下来,早知道就拼命了云云,竟然没有一个人是怯战。
如今,甫一听到出击的命令,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他们的亲人远在万里之外,早就过了上安逸的日子,依然这么悍不畏死,或者应该换一种说法,他们这是视死如归?
在元人南下的那段日子里,宋人的抵抗同样激烈,并不乏举家赴难者,可与他眼前所见的截然不同,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个都是普通人,或许认得几个字,但肯定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却是这个国家的希望所在,不知不觉,他跟着这些人来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一眼就看到了那面硕大的旗帜,没有什么繁复的图案,上面只有一个他熟悉的字体。
“”
大旗在初春的阳光下被寒风吹得烈烈作响,被他们称为“主君”的男子站在一个方盒形的四轮车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从旗下走过,每一个背着火枪的军士昂起头,神情骄傲地大步前行,在周围军士们高喊的口号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战场。
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其中还有许多都是残破不全的,久在淮东的赵孟
并非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可依然从心底感到不适,胃部一阵阵痉挛,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只能强忍着,以免失态,突然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
“想吐就吐吧,没人会笑话。”
赵孟强行压下不适,按着小腹抬起头,对上一束清丽的目光,短短几天不见,似乎又有了一些改变,他却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与在武清县城的那一面相比,管道升的穿着没有那么整洁了,一身无标志的蓝色工作服外套红色胸甲,与军士们相同的帽盔使她更像一个军人,左肩背着一把火枪,长长的枪身几乎拖到地上,右肩扛着一卷黑色的缆线,细腻红润的脸蛋沾了些污渍,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擦,却什么也没有做。
“二娘这是打武清过来么?”
“差不离,随忠武军过来的,一直在营中,远远地看着像是你,便来打个招呼,你......可有不适?”
“让你见笑了。”赵孟低头看了看身上,满营地的军士都是制服,民夫的穿戴也相去不远,只有自己这一行人是长衫戴冠,自然十分显眼。
他有几分好奇:“这么多污秽,你竟也能忍下,当初可是......”
管道升笑了笑:“看得多,自然就能忍了,有时候我们还要打扫战场,收拢战士的遗体呢。”
阳光下,少女的笑容十分明媚,让他情不自禁地看呆了眼,似乎那些小小的污渍也变得生动,赵孟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管师。”
几个同样扛着缆线的男女跑过去,叫了她一声,管道升朝他点点头。
“军务在身,不便逗留,若是胜利后,七郎还在,我请你吃酒。”
少女一转身追着那些男女跑掉了,束在帽盔后的马尾来回甩动,像是摆钟一样,赵孟到嘴的话被冲口而出的恶心压下来,忍不住弯着腰放声大吐,连酸水都快吐出来了。
从太平庄方向出击的左厢和右厢像是一柄铁锤,重重地砸在砧板上,板上的鱼肉包括了一个完整的步卒万人队和两三个被击溃的残部,武德将军巩信是那支完整万人队的管军万户,也是第四拨增援的援军,可是还没看清敌人的样子,就给自己人的溃兵冲散了,他一面让人收拢一面抓住一个退下来的千户劈头就问。
“你们万户呢,前头有多少宋人?”
那人脸白嘴青,话都说不完整了:“死......死了,前头都是宋人,都是宋人,到处都是。”
“怎么死的,老子问他怎么死了?”
“炸......炸死了,啊。”
巩信问不出个所以然,一刀子将他捅了个对穿,吐血的尸体慢慢倒下去,被他一只手推开,巩信举刀大声呼和,试图稳定军队的秩序,无奈溃兵越来越多,他怎么也打探不出前方的情形,只听得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心里万分焦急,眼见收容的溃兵连同自己的手下超过了两万人,却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想要排出一个迎击的阵形都不成。
“狗日的还挺顽强。“
射声前厢的攻击速度慢了下来,并不是他们后劲乏力,而是有意为之,赶着溃兵去冲击生力军的阵地,让他们陷入两难而自乱,再用迅猛的打击让他们进一步陷入混乱,本是元人屡试不爽的老招,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么悲催。
“火炮都跟上来没有,炮火准备,轰他娘的。”
刘禹之所以选择60迫就是因为携带方便,从炮身到炮弹都能用人力搞定,加上脚踏车或是骡马后更是如虎添翼,而且在军队进攻的时候,可以做到随时支持,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当平射用,经过长时间的实战和训练,炮手们已经能将它玩出花来,直追后世的那些个神炮手。
“轰轰”
炮击一轮之后,他的人马上抵前射击,将敌人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队伍打散,巩信绝望地看着手下一批批往回跑,恨不能一刀剁下去,可是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那几个战死的万户,或许就是绝望之下以身殉国的吗。
他还不想死,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溃兵往回跑,从离太平庄不到两里的距离一气退了五里多,只要再后退一些,就能与后面的援军会合,从而稳定阵脚,他不相信,宋人又不是铁打的,还能穷追猛打不成?
可惜没过多久,这个幻想就被无情地打破了,从侧翼、前方出现大片身影,宋人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人人都骑着一种两个辘轳的脚踏车,车辘轳转得飞快,一到地方就扔掉车子,拿起让他们无比恐惧的火枪,迅速地集结成列,挡在了大队溃兵的前面。
“啾啾”
各军的都指急速地吹动铁哨子,射声左厢的五个军一个接一个展开,也不需要分军了,一个军一个单排,最前方的第一军将盾牌插进泥地里,以防鞑子狗急跳墙,身后的第二、第三、第四组成连续的火力线,最后一排的第五军充当掷弹兵,在他们的后头,最后赶到的火炮都不慌不忙地卸下炮身、炮架和炮弹,等待着开火的那一刻。
在溃兵的侧面,射声右厢以同样的方式展开,再加上尾随而来的前厢,从三个方向将溃兵团团围住,唯一留给他们的是太平庄的主阵地,可是在到达那里之前,他们要通过一条长达几里的火力网。
面对那种密密麻麻的枪口,巩信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抖,冷意从脚趾头往上爬,汗水蔌蔌而下,两股战战几欲跌倒,不得不拄着长刀才能勉强站定。
在火枪阵面前,溃兵停下了脚步,惊魂未定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不知道是哪个首先扛不住了,扔了刀子抱头跪倒在地,不停地叫嚷着。
“莫......莫要动手,降......降了。”
有一就有二,溃兵们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巩信突然发现,忽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只剩了一些将校还站在原地,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
“唉,降吧。”
他无力地一松手,长刀直直地插进泥地里,浑身的骨头似乎都给抽掉了,心头却有一种莫名地松快。
第十三章 决战(十三)
十三世纪末,京城西北郊没有颐和园也没有昆明湖,园中的万寿山还被叫做“瓮山“,昆明湖只是一个小水洼,因山得名叫做“瓮山泊”。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实际上,做为燕山的余脉,瓮山的原始山体只有不到四十步高,比大都的城墙高不了多少,山上山下布满了军士,如林的旗帜遍插山头,忽必烈在山上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依然没有懈怠之意,他不动弹,跟在后头的一干蒙汉臣子也不敢稍有动作,生怕触怒了大汗,有什么不测之祸,只有每隔上半个时辰到个把时辰跑上来的信使,打破眼前的沉寂。
“说吧,这回他们支持了多久?”忽必烈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让跪伏在地上的信使更是心中忐忑。
“回大汗的话,巩将军的兵马在土桥战没了,宋人离大营还有五里远。”
一众臣子俱是面面相觑,从大营到太平庄前线,光是行军就得走半个时辰,如今一个时辰还差不少,那就说明巩部差不多算是一触即溃,根本没有打什么仗。
从宋人发起攻击到现在,清晨到午时末的样子,差不多快四个时辰了,前前后后投入了五个万人队的增援兵力,每个万人队之间隔着最少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按他的估计,一个万人队能支持一个时辰,到天黑只需要六个万人队就够了,可以没想到,才过了午时,已经没有五个,山下的大营里还有二十个万人队,山后一直到玉泉山、石径山之间,还有二十多个万人队,这些军士多数出自大都路,多半出自大都城周边,半数以上的家属就在城中,而不管是榆河关还是太平庄两地的守军还是先期派出去的那五个步卒万人队,都不在这个半数之内,姚枢的眉头微微有些皱起,在忽必烈出声之前,又悄无声息地平复如常。
“旗号、数量。”
“回大汗,榆河关方向出现的旗号是射声前厢,据逃回来的守将李大椿所言,就是这支队伍攻占了榆河关,太平庄一线有两个旗号,分别是左厢和右厢。”
“宋人的一部是几个厢?”
枢密副使孛鲁接口答道:“一部两到三个厢,只有满编才可能会有五个厢,据枢密院的打探所得,还没有任何一部达到过此数,这个所谓的射声军,前前后后出现过的旗号也只有前后左右四个厢,未曾出现中军的旗号。”
忽必烈的脸色微微一沉,前后四个时辰,他还拥有两个守备森严的防御阵地,外加五万援军,竟然被三个厢的宋人击败,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宋人是如何用这点人手一连打了四个时辰的?要知道,他在这山上只不过站了两个时辰,就感到了极度疲惫,若不是战事的牵挂,只怕半个时辰都撑不住,难道宋人会是铁打的?
“方才你说榆河关的守将是谁?”
“李大椿,副都元帅李庭的次子。”
忽必烈记得这个人,与其父一样都是勇将,中了箭之后断矢再上的那种,在身后的一众臣子中,这样的勇将多如牛毛,在山下的大营中更是灿若繁星,可是当他见识过火枪的威力之后,便再也不敢有什么信心,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想过,九个
万人队加上坚固的阵地,连四个时辰都没坚持到,这个结果打乱了他的计划,也让他莫名地有些心烦,宋人竟然强横如斯?
见他专门问起,孛鲁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要处置这李大椿?”
忽必烈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了廉希贤一眼,后者会意地答话。
“这李大椿先败于昌平城,又在一个时辰不到就丢了榆河关,导致咱们措手不及,如今救援受挫,他罪责难逃,就算是斩首传之军前以儆效由都不为过。”
廉希贤的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就连忽必烈也微微一怔,只见廉希贤话风一转。
“只是其父犹在死战,太平庄眼见不保,是不是稍等一等,再做定夺?”
一直没有出声的阿塔海马上接道:“宋人厉害,又有利器助阵,李大椿全军尽没,仅以身免,只为了回营报信,咱们也能据此做出对应,算是不无微劳,死罪活罪,尽在大汗的仁慈之间,臣等非是为他求情,只是请大汗思量一下,看在他父子尽忠为国的份上,再给一次机会。”
一些汉臣也纷纷出言,或多或少都有求情的意思在里头,忽必烈冷眼看着他们的表演,过了好一会儿才作出一个勉强的表情。
“你们说的这些,朕看都不是理由,往日之功,朕没有酬过吗?有功必罚是军中规矩,更何况是这等丢城弃地的大过,可朕不杀他,原因只有一个,大战还没完,贸然斩将,恐动摇军心,倘若他能待罪立功,留下一命也未尝不可,不过这要看他的造化,朕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因情废事,你们说呢。”
“陛下公正无私,仁德盖天,臣等心服口服。”
姚枢恰到好处地接下话茬,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与他一样弯下腰去,忽必烈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摆摆手。
“公正无私不能退敌,襄公之仁不能破阵,宋人就在五里之外,众卿与其在此劳神,不如多想一想,如何克敌制胜,解了这京师之围。”
挥退众臣,忽必烈突然感到了一丝疲惫,岁月不饶人了,六十多了,怎么也不可能再有年轻时的筋骨,更没有年少时的精力,在山上站了这么久又吹了不少风,其实已经感到了不适,只是凭一股气在支撑。
玉速帖木儿赶紧上前扶住,忽必烈略略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推开了他的手。
“月儿鲁。”叫着他的绰号,忽必烈指着山下的营帐:“这么多人,几乎全是精兵,比起先祖那会儿,何只相差数倍,朕以为就算打到天边也足够了,可是,三个厢到四个厢宋人,便将朕逼到了这里,还有什么能挡住他们?”
被他叫到的男子是撒蛮的继任者,开国四杰之一博尔术的嫡孙,按照成吉思汗亲口颁布的铁律,只有四大家族的嫡脉才能执掌宿卫,也就是俗称的“必赤长”,怯薛的最高首领,上一任撒蛮被人毒死在自家的宅邸中,他上任后就开始清查这个案子,一直没有什么头绪,一切就像一个谜,好在大汗并没有苛责,也没有再提起。
“我们的损失有限,只是宋人
的层层压迫,让我们的兵力无从施展,每次只能派上一到两个万人队,而他们却能全力进攻,如果不能打破,战场会越来越小,可供施展的地盘所剩无几,纵有几十万大军,前景也必然堪优。”
“你说得一点不错,这么多人,这么小的战场,每次只能上那么些人,宋人的统帅实在是用兵行家,昌平一线通往漠北,他们掐住了咱们的命脉,最要紧的是,咱们的粮道断了,大都城的百姓加上营中的军士不下百万之众,有多少存粮你也知道,宋人都不需攻打,饿也能饿死人,真到了那一天,一定会不战自溃,朕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玉速帖木儿听得冷汗直冒,做为大汗的心腹,他所知道的远比那些臣子多,可是当听到大汗当真说出来时,还是心惊肉跳,他终于明白了大汗为什么会留下来。
他跪伏在忽必烈的脚下,用谦卑的语气说道:“我们还有怯薛,还有火器营,还有大都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大汗去死。”
忽必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温和地说道:“朕知道,所以才会这么打。”
姚枢等汉臣的营帐离汗帐很近,也同时受到了侍卫亲军的直接保护,人人都以为这是大汗故示荣宠,他却有另外的想法。
四十三岁的王恂与他相近,看出了几分端倪,不禁开口问道。
“姚公忧心仲仲,对战局不看好么?”
“明眼人一看便知,你王敬甫又何必明知故问?”
王恂本是随口一问,听他这么说,反而勾起了兴致。
“姚公意欲如何?想献城么。”
出乎意料的是,姚枢并没有被他看似狂悖的言论影响,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我都是瓮中之鳖,家小都在城中,拿什么去献,敬甫啊,宋人那边容不下缙绅,也难容你我这等儒学之士,老夫劝你,死了那些心思,大元虽然有些挫折,可大半国土在手,还握有江南之地,宋人虽有利器,人数并不足取,又得罪了仕林乡绅,将来能不能坐稳天下犹未可知,陛下安排太子提前去了和林,便是想到了这一层,他对咱们汉臣有戒心不假,但不可或缺,想通了便没什么。”
“那姚公还在忧心什么?”
“我所忧心的是,太子才具不足,若是承平之时不失一仁君所望,陛下便是因此才会御驾亲征,想在有生之年为太子铺平天下之路,可如今呢,老夫另可太子守在大都城中,换陛下去和林暂避锋芒,为将来计,这才是大元之福啊。”
王恂一愣,他又不蠢,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如今的大元需要的是一个开拓之主,而不是守成之君,太子真金比起他的大汗阿瓦,相差实在太远了,如果大都城最终不保,死在这里的君主若是忽必烈,将是朝廷最大的损失。
“公有此意,为何不与陛下直言?”
姚枢叹了一口气:“我忧心之处就在这里,陛下以身犯险,怕不仅仅是为了拖住敌人。”
第十四章 决战(十四)
巩信部万人队的迅速崩溃让鞑子连续不断的增援断了档,射声前厢、左厢、右厢三军没有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只能继续进攻,从三个方向上逐渐向着瓮山大营逼近。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由于地势较高,大营的哨楼首先看到了宋人的旗号,赶紧敲响金鼓,接替安童担任中书省左丞的阿塔海刚好从山上下来,发现第七支增援的万人队正在营中集结,赶紧下令制止。
“戒备,全军戒备,传令,前后所有的营地都要起来,随时听候调遣,骑军出营巡弋,警戒周边敌情,随时来报。”
他的镇定自若也影响到了营地中的军士,集结已毕的万人队沿着栅栏布置防御,其余的驻军也在各自万户或是千户的带领下从营帐中钻出来,在空地上排列成伍,大营里乱哄哄地,但并不怎么喧嚣,只不过有某种暗流在四下里涌动着,因为这里的军士都知道,从大营里前前后后出去了五支万人队,却没有几个回来的人。
李大椿恰好是一个,虽然死罪免掉了,却失去了原来的地位,被几个军士押着向后营走去,一路上看到大营中的情形,不禁焦急万分,转头看到阿塔海的身影,拔脚就想往那边跑,押送的军士赶紧将他拦住,嘴里骂骂咧咧地。
“这是什么地儿,也敢乱闯,冲撞了大帅,你一条性命也就罢了,咱们的命怎么办?你担待得起么。”
李大椿下意识地想要发火,想到自己的处境,又软了语气:“某有要事请见大帅,事关大军安危,求求各位弟兄,行个方便吧。”
一个军士不屑地拿刀鞘打了他一下:“扔下那么多弟兄跑回来,蒙大汗开恩留下一条性命,还不知足。”
“就是,一个丧家之犬,有什么重要的事,敢去打扰大帅,想吃军棍么?”
几个军士死死地拉住他,李大椿动弹不得,犹自不肯死心,只能扯着脖子朝远处叫喊。
“大帅不可,阿塔海大帅,万万不可啊。”
“要死啊,快捂住这厮的嘴!”
大营里虽然有些吵闹,可秩序才是最主要的,他们突然闹出的乱子,总算惊动了阿塔海,他皱着眉头喝到。
“什么人在此胡闹,军法何在?”
他的亲兵赶紧上前禀报:“那人正是要送往后营执行军法的罪徒,大汗怜悯他父子俱在抗敌,故此留下一命......”
“是李大椿?”
阿塔海得到肯定的答复,略略思索了一下发话:“将他带过来。”
几个军士连同他的亲兵将李大椿押到他的面前,后者一见到他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大帅开恩哪。”
阿塔海的脸上露出一个厌烦的表情:“大汗没要你的命,还有什么不知足,我没有权力开赦你,更没有权力放你走,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宋人的大军转眼就到,你在营中吵闹,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李大椿头也不敢抬地说道:“小的不敢求大帅法外施恩,是为了军中数十万弟兄相求。”
“这话怎么说?”
“大帅可知,榆河关当面之敌不过一个厢,小的做足了功夫,自信可挡十倍之敌,却在半个时辰就丢了大部分阵地,只逃回来不到千人,并非小的怕死,也不是弟兄们怕死,而是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是宋人的一直在天上看着咱们,躲到哪里都无处藏身,要么死要么逃而已。”
阿塔海看着他在那里述说,有些早就报到了他这里,有些是刚刚才听闻的,无一例外全都透着恐惧,他暗中一挥手,亲兵将那些军士隔出十步远,挡住了营中其他人的视线。
“愚父子无能,不能为大汗建功立业,先败于昌平,后溃于前方,辜负了大汗的信任,死不足惜,然此地还有数十万将士,他们不该重蹈某的覆辙啊。”
“说下去。”阿塔海表情不变。
“似这等防备,万人之兵猬做一团,宋人会先以火炮袭之,他们的火炮能打一千步远,又狠又准,一旦被砸到,便是弹落如雨,倘使军士们不畏死,便只能白白牺牲,倘若溃散,营中立时便乱了,一队乱队队乱,数十万大军收拾不住,小的只恐淝水之祸就在眼前,望大帅三思。”
阿塔海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这样的后果,不必他提醒,自己也是一清二楚,消息是防不住了,宋人近在眼前,大营里会流传些什么,他猜也能猜得出,若是此刻一顿炮火从天而降,前面的人挡不住,没准就会真像李大椿所说,一溃千里了,不对,身后的大都城不到二十里,宋人的包围圈前后也不到一百里,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冷汗蔌蔌而下,阿塔海顾不得再摆什么架子,一把将他拉起来。
“有什么话,赶紧说。”
“谢大帅。”李大椿知道时间紧迫,急急地说道:“小的观察过,宋人的炮火每刻下落三到四十发,一发可使二十步上下之地生机全无,大营正面宽约二千四百步,以二十步来算,需炮火一百二十发,以咱们排出的防备阵势,足可以挤上五千人,侧面超过了六千步,需一个万人队以上,需炮火三百发,宋人只要四百二十发炮火,这里就会血流成河,更要紧的是,他们的炮火还会移动,绝不会让咱们再度组织起防线,等到炮火后退,大营里的一片混乱,他们的步卒冲上来,火枪密如流星,小的所说,就成了真的祸事了。”
“那你有什么主意?”
“依小的愚见,咱们的机会,只有天黑一途,要守到天黑,还有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不崩溃,就只有坚守外围。”
阿塔海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可是如何挡住这四百二十发炮火?”
“挡是挡不住的,只能指望撑下去。”
“如何撑下去?”
“筑墙。”李大椿恨不能将这些天以来的话一次性全都掏出来:“小的说过,
炮火可及二十步远,我等只需每隔二十步筑起一道土墙便可挡住左右,不至于为炮火所伤,墙高一步即可,厚二十分,没有夯土,木头也成,那些哨楼大可不必,宋人的炮火会先顾及它们。”
“照你所说,岂不是需要上万道土墙,这哪里是短时可成的?”
李大椿四下看了一眼,灵机一动:“麻袋,麻袋装上泥土,再用木头桩子打下去,就成了。”
“这些墙有什么用,挡下炮火拦得住宋人步卒么?”
“挡不下也拦不住,只能减小我军的伤亡。”李大椿坦然说道:“只要军心士气尚在,有大汗看着,将士们便能视死如归,等到天色黑下来,他们的火枪火炮失去准头,就是咱们的机会到了,这是小的们在昌平县城用数万条性命换来的。”
阿塔海明白了,这些墙是为了防止炮火落下来后将守军一锅给端了,为此,他需要这些墙里头堆上人头,每道土墙只需要站上一个人,那么就算每一发炮火都十分精准地落入土墙里,也不过是杀死一个守军而已,用一个人换一发炮弹,消耗掉宋人的炮火,直到宋人步卒攻上来。
这是一个绝户计,用一次成千上万的性命来拖时间,拖到天黑,拖到转机的到来。
只一瞬间,他就下定了决心,阿塔海解下自己的佩刀,交到李大椿的手上。
“此刀是大汗亲赐,送与你,持此刀监军,准你便宜行事,带上我的亲军,号令全军,他们都会听你的,有不从者,皆斩。”
李大椿兴奋地全身都在颤抖,拿起佩刀便欲朝外走,不防被阿塔海一把拉住,后者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他,李大椿先是一怔,继而开口说道。
“若是大帅想说家父的事,小的相信,他若不死也绝不会降敌。”
阿塔海放开手:“你去吧。”
“你我都是瓮中之鳖,家小都在城中,拿什么去献,敬甫啊,宋人那边容不下缙绅,也难容你我这等儒学之士,老夫劝你,死了那些心思,大元虽然有些挫折,可大半国土在手,还握有江南之地,宋人虽有利器,人数并不足取,又得罪了仕林乡绅,将来能不能坐稳天下犹未可知,陛下安排太子提前去了和林,便是想到了这一层,他对咱们汉臣有戒心不假,但不可或缺,想通了便没什么。”
“那姚公还在忧心什么?”
“我所忧心的是,太子才具不足,若是承平之时不失一仁君所望,陛下便是因此才会御驾亲征,想在有生之年为太子铺平天下之路,可如今呢,老夫另可太子守在大都城中,换陛下去和林暂避锋芒,为将来计,这才是大元之福啊。”
王恂一愣,他又不蠢,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如今的大元需要的是一个开拓之主,而不是守成之君,太子真金比起他的大汗阿瓦,相差实在太远了,如果大都城最终不保,死在这里的君主若是忽必烈,将
第十五章 决战(十五)
午时末申时初,初春的阳光渐渐西去,照在刚刚露芽的野草上,沿着山坡投射出大片大片的阴影。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一带的地形还保留着初始的地貌,山坡前是一片低洼地,遍布其中的茅草和芦苇被山风吹得伏倒,又顽强地直立起来,形成一种摇曳生姿的景象。
七百年后,这里应该是四环还是五环?刘禹莫名地有些恍然,无论是哪一环,房价都得往十万上走吧,就这么一片破地,老百姓要付出一辈子的努力,都未必能挣下一方栖身之所,也许有一天,琼州会走上这一步么?
这是经济规律,无法用律法或是暴力来约束,从一千多年前就有“长安居大不易”的感概,那是因为大都市的虹吸效应,让人向往,人一多了地皮就会俏,与什么制度什么时代没有关系,或许只有等到按需分配的**实现的那一天,才能真正解决吧。
刘禹带着他的亲兵都赶到了战场,依然坐着那辆战旗,身前是射声前厢、左厢和右厢三万多人组成的庞大阵型,身后则是射声后厢、忠武军的两个厢组成的行进队伍,浩浩荡荡地拉出十几里地,从几个方向形成压迫之势,他们的面前,敌人的营帐一座挨着一座,旗帜插得漫山遍野,从瓮山一直延续到大都城,一眼看不到边。
眼前的一切,让他突然间明白了奋斗的意义,脚下的土地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通过战斗赢得的,只有消灭了那些占着地的敌人,才能最终把它建设成为人人都买不起但又无比向往的高价都市,拿下全球最贵地价的五百强。
好像也蛮带感的。
他的这种轻松在一旁的郑德衍看来就成另外的解读,面临这么大的战事,亲临前线也就罢了,跑到战场的最前沿,完全可以再加上一句“甘冒矢石”,以他的身份,古往今来没几个能做到的。
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一点,真有那种跑到前线来的君主,往往都不通军事,给主帅带来的除了压力就是混乱,可是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一点,与其说军士视之为“主君”,到不如说倚为天神,都不用说一个字,士气至少也能上升两成,人人拼命争先,奋不顾身,否则刚刚完成换装的忠武军,是打不出这么高水平的战斗的。
简配版suv从军阵的间隙穿过去,身后的亲兵都停下来,只有一名旗手和两名护军跟在后头,轻质合金旗杆上挂着硕大的绸布旗面,被旗手一只手高高举起,如铁铸一般地擎空而立,被劲风吹得烈烈作响。
车子和马匹穿过之后,在长长的军阵前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看着那些面朝他的方向昂起头,笔直挺立的军士们,刘禹攀着横杠站起来,开车的军士自觉降低了速度,吴老四一双鹰一般的眼珠子警惕地转向鞑子大营的方向,手中的56班已经装上了弹鼓,郑德衍坐立不安,此时下去又不合适,只能正襟危坐,将所有的风光留给某人。
离着敌人不到千步远,刘禹甚至能觉出无数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烧灼感,难怪人们都喜欢搞大场面,能成为千万人群当中的焦点,对一个人的自信心或者说是虚荣心有着吹爆般地的效果,他只是个俗人,很自然地就有些飘
了,因为这些目光里头,一定有一个人叫。
忽必烈。
老子回来了,老子要在你最牛b的时候打败你夺去你的一切,一种莫名的快意汹涌而起,刘禹面带微笑缓缓举起右手。
“唰!”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军士们纷纷举起枪,一上一下双手紧握直立于胸前,向他们的主君致意,一排排地犹如波浪般整齐好看,车子驶过一个个军、厢,从阵头到阵尾,又从阵尾回到了阵中,趁着这段时间,随行的通讯都将驮马背的大喇叭用木头架子撑起来,一一接在电缆上。
一行特殊的人被军士押到阵前,在他面前走过去,离军阵两三步的样子一字排开,他们就是一路跟来的那些俘虏,当然也包括了阿里海牙和廉希宪这对老搭档。
由于刚做了手术,阿里海牙显得有些虚弱,不过精神头还行,伤口在腹部,拆了线后一碰到还有些疼,一想到自己被人开膛破肚,他就觉得牙疼,更神奇的是,人家又像缝衣服一样把肚子给缝起来了,整个过程甚至留了影,他也得以亲眼目睹了那咱血淋淋的场景,至今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做为被俘最高等级的元人官员,宋人并没有虐待他们,也没有厚待,平时总会让他们做些活儿,一年多下来竟然也习惯了,没有亲兵服侍的生活。
廉希宪只在俘虏营中呆了不到半年,不过他比阿里海牙看得更开些,命在人家的手上,要么就是祭旗要么就是有别的用处,能活一天是一天,从鄂州到这里,他亲眼看到了整个北方的崩溃,不是那种望风而降般地崩溃,而是人家凭着硬实力,一口一口啃下来的,什么样的抵抗在这种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哪怕前面有着数十万大军,有着让他们甘愿效死的帝王。
终于要被祭旗了么,不光两人是这么想,那些万户、千户、总管、达鲁花赤、宣慰使也是一样,有些胆小的,当场便尿了裤子,抖抖索索地站不住脚,要被人提溜着才能行,巩信进营不到一个时辰,算是资历最浅的一员,事到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了,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的大营,心想不知道有多少同僚会看到这里,或许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错,至少不会连累家人,正胡思乱想,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骑人马,为首的挥动白旗,表明他们的使者身份。
不等车子停下来,吴老四就从座位上跳下来,掰开两脚架趴在地上,以一个标准的抵肩射姿,将那几骑套进瞄准具中。
“举枪!”
当面的军都哪敢怠慢,一声怒吼,两千五百枝火枪齐唰唰地举起来,前面的阿里海牙等人被军士押得伏在地上,刘禹转过身,看到几骑停在两百步左右距离上,人人都是高举双手,大声也不肯出,其中一个文官装束的男子下了马,慢慢向这边走过来。
“不要开枪让他过来。”
居然还是旧相识,刘禹的话传到军指的耳中,又是一声大吼。
“收枪,立正!”
廉希贤的眼神不错,隔着老远又看到了立在车上的刘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甚至抵消了面对一排枪口的
恐惧,吴老四没有收枪也没有站起,依然将枪口对准了那几个护卫的骑兵。
“你......你不是那......你不是......你还活着?”
走到五十步以内,他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惊愕之情更甚了,说出来的话也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刘禹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地下的吴老四不干了,怒骂道。
“你这鞑子好生无礼,吃我一枪。”
说完便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串短点射从枪口射出,打在廉希贤的脚下,砂石四溅火星子乱嘣,吓得他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行了别吓他了。”
刘禹冲他招招手,廉希贤小心翼翼地从吴老四身边绕过去,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开火,走到十步左右,又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赶紧停下脚步。
“想不到大都一别,还有缘相见,下官不胜欣喜。”
刘禹冷冷一笑:“叙旧的话,等你活下来再说,说吧,忽必烈让你来想干嘛,送降书么。”
廉希贤感慨不已,当年还只是个四、五品的祈请使,对方就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完全不同于宋人的那些官员,在大德殿上面对群臣面对大汗也是侃侃而谈,丝毫不曾退缩半步,如今更添了一些王霸之气,仿佛天生就是如此这般。
“我主命下官前来,是有一议相商,若是能成,也可熄了刀兵之见,免百姓于水火。”
“若是你主能放下刀枪,接受我军的改编,这商议也不是不能。”
廉希贤苦笑着说道:“吾主之意,贵我两国以大江为界,江南、蜀中都交还你们,息兵止戈,各不侵扰......”
“不成。”刘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廉希贤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继续说道。
“那以黄河为界,河南、山东也交与贵方......”
“大江、黄河早就在我军的脚下,河南河北、河东陕甘皆已在囊中,天下,我等自取之,就不劳你主费心了,至于你,廉希贤,留下来与贵兄长为伴吧。”
“你要斩使?”
廉希贤万万没想到,对方连他也不放过,是打算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么?
刘禹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话筒,打开之前,对他说了一句:“我才没那功夫,留下你,是因为时间到了。”
廉希贤糊涂了:“什么时间?”
他没有再搭理,打开话筒上的开关,一阵尖啸从喇叭里发出来,所有的军士马上集中起精神看着他们的主君。
“我的儿郎们,给你们两个时辰,把山头上那面汗旗给老子拔了!”
“嗬!”
方才还平静如水的军阵一下子沸腾起来,廉希贤和那些俘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涌过去,他终于明白了刘禹话中的意思,再过两个时辰,天就黑了。
第十六章 决战(十六)
六个厢28个军一共一千四百门迫击炮在倾刻间爆发,以平均每刻钟20发的频率倾泻着炮弹,一刻钟之内,足足向元人的阵地砸下去21吨钢铁和炸药,从瓮山山顶望下去,到处都是火光和升腾的黑烟,那种地动山摇的情形就像天神的怒火,很难让人相信,还会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玉速帖木儿能感觉得到,被他扶着的大汗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大地的震动,而是内心的恐惧,要说他们也并不是毫无见识了,宋人弄出来的火药很早就有实战的例子,在大都城中的火药局和火器院里也有研究,什么震天雷之类的用于守城更是贯穿了两国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史,可与那些只能惊惊马,最后连战马也惊不了的黑色火药相比,眼前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火炮。
身前一群手持厚木大盾的亲军,重重叠叠地挡住他们的大半个身体,隔得如此之远,又身处高处,还有那么多的军士,忽必烈竟然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不知不觉中,他用力抓住了玉速帖木儿的手臂,嚅嚅地说道。
“骑......骑军。”
“大汗放心,骑军已经安排好了。”
忽必烈的心稍稍定了些,语速慢慢恢复正常:“告诉阿塔海,就是将这里的人都填完了,也要坚持到天黑。”
当他的人找到阿塔海时,后者被一群亲兵压在身下,整个人灰头土脸,连铁盔也不知去向,神情还有些呆滞,脑子里嗡嗡直响,听了两遍才听明白,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说话只能靠吼。
“回去告诉大汗,这里危险,请他速速下山,留下大旄即可。”
阿塔海将手头上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前往各个营地催发和提醒,防炮是个崭新的课题,宋人没有给他们总结教训的时间,如果只靠一些残余的溃兵口述,要么就是胡言乱语无人采信,要么就是夸张其辞难以置信,好在出于本能,总算会趴在地上,误打误撞地倒也能减轻些伤亡,这样一来,李大椿这个经历了两次战争的幸存者就显得弥足珍贵,前沿在他的指导搭建起的临时土墙,至少让破片的杀伤降低了许多,再加上连续不断的增援,整个防线至少还能保持相对完整。
前沿到处都是炸塌的残壁和沙袋,那些高大的哨楼成为最先的牺牲目标,死在里面的军士被埋在土层下,马上就有新的人手填补上来,他们有的扛着沙袋,将坍倒的部分重新垒起来,有的干脆用同伴的尸体堆上去,那些炮弹炸开的土坑,成了一个个天然的坑洞,可以将大半个身体藏进去。
李大椿躲在一辆挡车后头,这种车子的形制与半岛上阿里海牙所用的相差无几,不过没那么重,都是双层厚木灌以泥浆,硬了之后便会粘在一起,比铁盾也不差多少,就算是被炮火直接命中,最多能炸掉一截,更大的作用
是爆炸的冲击力,往往能让躲在后头的人仆倒在地,更有甚者,若是整个车子翻过去,压得人只剩了哼哼的份,他就亲眼看到几个军士这么失去了生机,连近在咫尺的援救都等不到。
他们这些能活下来的,全都学到了如何最大限度的保存自己,那就是全力推动挡车,抵消爆炸时产生的作用力,过了不知道多久,连身心都感到麻木时,李大椿终于感到了一些不对,宋人的炮火好像在减弱,他从挡车边缘探出头,天空中飞得密密麻麻的黑影当真少了许多,他愣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站起身大喊大叫。
“快,快上去,宋人的步卒要到了!”
此时,离着元人大营外沿大概两百多步的距离上,冲在最前面的射声前厢开始变幻阵型,第二排的军士从第一排的背上取下防暴盾,然后迅速插上去,以手将盾牌举起挡在身前,两千五百军士并排连在一块儿,组成了一道透明的墙体,快速地朝着敌人阵地移动,炮火此时会向前方延伸,为他们扫除诸如投石机之类的大型器械,当然还有集结起来的敌军。‘
前厢的步炮协同是整个北伐军中做得最为出色的一部,他们往往能跟在弹幕的百步左右稳定推进,粉碎炮火下的漏网之敌,这一招十分奏效,由于炮火太过密集,吼叫早早地就失去了作用,前厢的厢指和各军的军指只能将铁哨子咬在嘴里,利用炮火的间隙发出指令。
很快,他们就越过了第一道濠沟,或许是太过匆忙又或者是太过大意,这些濠沟既不宽也不深,只有防御马匹冲击的作用,至于那些木栅栏,早就被炸得尸骨无存,哪怕还立在土里,一脚就能踢倒,前面一片硝烟弥漫,遮住了军士们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飞行器的探头,他们无法从后方得到大营中的实时图像,这是炮击的副作用之一,暂时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不过他们相信,在那样猛烈的打击下,活下来的不会是多数,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够在敌人的阵线上打开一个缺口,形成决堤之势。
大营前方五十多步是一片低洼地带,沉重的皮靴踩上去,能一直陷到小腿处,拔出脚带出一脚的泥泞,四排一万军士齐唰唰地踏过去,将那些茅草和芦苇踏进泥淖里,眼见着未来的昆明湖成了烂泥塘子,又一处名胜提前作了古。
大步踏过栅栏营门口已经在望,没等冲进去,一拨箭矢从浓烟中射出来,打得那些盾牌“咚咚”作响,甚至有些直接起了裂痕,那是劲弩的攒射所留下的,竟然还有敌情,厢指当机立断,用力咬下哨子。
“啾啾~啾啾~啾啾”
几声急响,队伍为之一停,前排的军士立盾于地,用双手死死撑住,以防敌军的突然冲击,后排的军士举起枪,直直地指向前方,最后一排的军士从腰间摸出手_榴弹,拧开盖子,将他们一个个插在胸口的皮带上。
“啾啾”
哨声又起,第二排二千五百枝火枪打响,一连串火光在成串的白烟中闪现,最终连成长长的一片,他们一射完就半蹲于地,用极快的速度做着那些上弹的步骤。
“啾啾”
第三排火枪紧接着响起来,浓烟中迸发出阵阵惨嚎,射出来的箭矢已经寥寥无几,厢指面无表情地继续发令,三阵排枪过后,还嫌不够,又是一阵密集的手_榴弹扔过去,炸得弹片横飞,比起远距离的炮火,这种最远不过五十步的手_榴弹讲求的就是准头,要求是三十步内进瓮口,二十步内入细瓶,与后世三十米开外扔进炮楼眼子是一样的标准,可惜烟雾太大,手上只有劲道没有准头,不过一次二千五百颗扔过去,所覆盖的面积也大了去了,几乎将小半个营地给包进去。
一轮手_榴弹扔完了,第二排的火枪也上弹完成,开火的哨声却迟迟没有响起,随着厢指的一声哨响,前厢的战旗前倾,全军再度出发,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伍迈步向前,踏着浓浓的黑烟,踩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冲入大营。
浓烟遮蔽了双方的视野,李大椿的身上尽是血污,尸体在他的周围堆叠起来,宋人的炮火延伸之后,大规模的集结已经不可能,只能是一队一队地往上冲,从千人队到百人队,冲过炮火区的时候就被削掉了一层,余下的依然不要命般地冲过去,因为退下去也是个死,大汗可就在山上看着呢,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亲军,下手会比宋人还要狠。
“推上去,挡住他们,拼得一个是一个。”
李大椿嘶吼的声音像是鬼叫一般,不过好歹意思很明确了,冲上去的军士们推着一切可以傍身的事物,档车、坚盾、石块甚至是自家人的尸体,总之无论是什么,只要能拦上一层的都成,误打误撞之下,多少也能起点作用,谁都知道,越是与宋人接近,炮火的威胁越小,只是没想到,宋人除了枪弹还有掷雷,哪怕可见度下降到了二十步以内,却正是这种利器发挥作用的时候。
“轰轰轰”
手_榴弹像冰雹一样扔出去,无孔不入地落入敌群当中,尽管如此冲上来的敌人依然是有增无减,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一层层地死战不退,多少次火枪伸出去就顶在人的身体上,一打穿一个洞,手_榴弹更是在五步以内炸响,弹片不分敌我地乱飞,双方都杀红了眼,眼见敌人已经开始冲击盾墙,厢指取下嘴里的铁哨子,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全体都有,上刺刀!”
乱轰轰的战场上,这话当然不是对战士们说的,身后的司号听得真切,立刻吹响了冲锋号,来不及上弹的军士们拔出刺刀套在枪口的卡榫上,在军号响起的那一刻,呐喊着冲出去,与迎面的敌人狠狠地撞在一起。
第十七章 决战(十七)
战事一起,郑德衍就坐不住了,也学他一样拉着横杠站起身,举起挂在胸前的千里镜,因为烟雾的影响,看不很真切,不过那种激昂的号音,隔着多大的烟雾也能听得见。www.uu234.ccwww.uu234.cc
“如何斗起来了?”
刘禹凝神看着战况,排除烟雾的因素,这样大的炮火投放量已经超过了后世那些战争片的场面,在发动进攻后也是按着操典并没有错漏,寻常的封建军队在这样打击下一早就崩溃了,哪里会有刺刀上膛的一刻?
“要不要忠武军上去冲一下?”
郑老爷子有些忧心,刘禹想了想摇摇头。
“这个时候不合适。”
话说得很客气,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两军是友军战场上既有合作关系也有竞争,在对方没有主动开口前,就算是刘禹下令,也势必打击军心士气,更何况那是射声军的头等主力,前厢。
只听刘禹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刺刀就是拿来肉搏的,若是连敌前白刃都不敢,一旦火器打光了,难不成便要溃逃么?”
他双手抓住横杠,冷冷地说道:“我的兵,就算肉搏也要打得鞑子望风逃窜。”
郑德衍不再多说,刘禹与他一块儿从千里镜里观看前方的战况,自家事自家知,露个面鼓励士气没问题,具体的战术指挥是不会插手的,前头有各厢的厢指,后头有指挥中心的一干幕僚,发生什么情况都自有主张,不需要他开口。
镜头所见,前边已经有了动静,只见配给各厢的火炮都收拾了行具,弹药手扛起炮弹箱子向前跑,他们至少向前推进了三百步左右,几乎抵在队伍的背后,甫一放下炮身,炮手们就忙碌起来,不必说,射击诸元是由前线的军士测得的,这么近的距离上,准头自然是有保障的,只是双方已经战在一块儿,炮火可是不认人的。
郑德衍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忠武军的火炮是同样的标配,可毕竟时日太短,协同方面要差上许多,根本达不到条令要求的两百步,可人家呢,看这情形,怕是连八十步都有可能,那就意味着,炮火刺刀见红一般地拼杀在前,要知道,一枚炮弹重3斤多,一枚手_榴弹才多重?杀伤的范围要大上许多,难怪人家被称为铁军,靠的并不完全是枪弹,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果不其然,火炮的怒吼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响,将那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敌人队伍横腰斩断,然后毫不停留地向后延伸,不让增援的敌人轻易集结,火红的旗帜顶着纷飞的炮火向前猛冲,明晃晃的刺刀将剩余的敌军步卒击溃,把他们赶向被弹区,这么近的距离,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误伤自己人,可前厢打得就是这种险仗,第一军可以打出五十步以内的协同,他们这些军怎么也要在百步以内,否则羞也羞死人了。
就这样,元人的一个个步卒万人队顶着近在咫尺的猛烈炮火拼死上前阻
挡,层层尸体在大营中堆叠起来,密密麻麻地几乎形成了墙体,再加上那些遍布营中的挡车、阻碍、土墙,使得进攻者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数百条性命的消失,北伐以来何曾打过这么激烈的战斗,所有人的血气都被激发出来,喊杀声震天动地,连炮火的轰鸣都难以掩盖,只有各军的军指和厢指还保持着清醒,他们不断地将推进距离报给身后的火炮都,以便让他们即时修改参数,始终将炮火的攻击范围保持在五十到七十步左右,尽量减轻对于已方的误伤。
李大椿已经退到了营中百步以外,眼见宋人的炮火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让每一支冲上去的队伍都损失惨重,这等密集的炮火,比之昌平县城那阵子大了何只百倍,算算时辰,至少已经连续轰击了半个时辰未曾停歇过,腾腾升起的烟雾和火光炸得眼前一片狼籍,无数砖石瓦砾、沙土泥块、木屑残垣和血肉断臂、破烂的兵器甲仗在空中飞起又落下,泥沙灰土四溅散去,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身前的挡车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会散架,他用背部死死抵住车子,两只手抓在木梁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谍影重重、耳中轰然作响,感官慢慢变得麻木,宋人的炮火开始向前延伸时,几个亲兵死命地抓住他向前拖,刚跑出去没多久,身后的那架挡车就被铺天盖地的炮火淹没了。
硝烟还未散尽,一面红旗当头挑起,两把交叉的金色火枪下,无数红色的身影呐喊着冲出来,明晃晃的刺刀上鲜血淋漓,沉重的靴子将那些四分五裂的木头架子踩进泥泞里,人人像是地狱里的魔神般可怖,李大椿的心和身体一起抖成了筛子,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逃得越远越好。
阿塔海的大纛离着不过百步左右,厚实的挡车只让他露了半个头盔在外面,当那些“叮叮当当”的破片打在上面时,会让人忍不住缩下头,即使这样,也难以挡住心中的恐惧,可他却一步也不能退,身后的大营渐渐有混乱之兆,这是由于前方不断有溃兵退下来的结果。
前营二十万人马中的大多数都是他从济南城下撤回的老卒,这些老卒经历了辽东之役和京东之役,对于目前的大元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每一个都损失不起,可是他却要将这些老卒一队队地推到前面去送死,只是为了争取一丝希望,坚持到天黑,因为只有老卒才不会在那么猛烈的打击下一触即溃。
可是亲眼所见,老卒也仅仅做到了没有一触即溃而已。
宋人的炮火竟然在百步左右炸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炮弹将刚刚展开队形的千人队砸成数截,更有那不长眼的,直接将旗手和战旗撕成碎片,即使冒死冲过了火网,面对的也是明晃晃的刀丛,再是骁勇的步卒到这个时候也只剩了三分斗志,还能呐喊着冲到刺刀跟前的,远不只精锐可言,可就是这等千里挑一的精锐,也不过让宋人的脚步稍稍滞了一下,等到三四把刺刀从不同的方向挑开身体,高大的身躯连同厚重的铁甲变成宋人
战靴的垫脚之物,种种惨象看得他心神巨震,拖过一个亲兵在他耳边吼道。
“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么?”
“宋......宋人的炮火太猛,上......上不去啊。”
“死也要死上去,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阿塔海狂叫出声,震得那亲兵耳膜发痛,连滚带爬地朝后营跑去。
离此不远的一处营地里,四下被一队队白色衣甲的骑军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呛人的气味,里面的人却毫无所觉,玉速帖木儿带人走进去,为首的千户提着鞭子将人从帐子里赶出来,人挨人地站成几列,看上去既没有队形也没有精神,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可用么?”
“回必赤长的话,都可用,犯事了没跑的、穷得只剩条命的、刀头舔血不在乎性命的,全都是不把命当命的人,银钱给足了什么都肯干,这些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连女人也没断,就等大汗用得上的时刻。”
玉速帖木儿一边听他说一边在这些人面前走过,这些人有高有低,面相各异应该是什么族的都有,他从头走到尾,想要挑剔几句,听到前面传来的炮火声又没了兴致,只挥挥手说了一句。
“开始吧。”
那千户听了吃惊地说道:“不是说等天黑么?”
“前方要紧,等不到天黑了,让他们上吧。”
眼见对方的神色不霁,千户哪敢再多说话,提着鞭子走到队伍前面,扯着嗓子吼道。
“事情你们一早就知道了,大汗仁慈,赦了你们的罪过,还给银钱女人,这神仙的日子也过了,是不是就该回报了,你们的家人,大汗会照拂到底,人死朝天,不死万万年,是爷们的,为了家人舍命算个屁呀,大伙说是不是?”
再是不惜命,临到头了也难免脚软,可听着这厮的如簧之舌,看着周遭的骑军手中明晃晃的刀子,谁不知道后果如何,既如此还不如索性卖给大汗,至少能给家人换个盼头。
“干,死便死罢,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也有混叫着:“给碗断头酒吃罢。”
千户急忙拿眼去瞧玉速帖木儿,后者微微一颌首,他马上跳脚大叫:“有,有,大汗御赐,人人管够。”
在他示意下,一队队军士推着大车进入营地,车上堆着大坛酒瓮,泥封拍开之后,一股酒香勾得人人饥肠漉漉,军士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盛了一盏,不能多也不能少,玉速帖木儿没有吱声,因为酒有壮胆之用,没有它这些人或许根本起不到作用,而喝多了又会误事,等到人人一口喝光,将粗陶大盏扔到地上,“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他再度扬起手。
“赶紧得,给他们系上。”
第十八章 决战(十八)
前厢阵后不到两百步处的炮兵阵地,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敞着怀干得热火朝天,由于军纪所限,他们不能脱光了衣衫,只能像这样解开铜扣,让身体稍稍松快一下。UU小说
“快,快,送过去。”
和属下不一样,前厢炮兵都头朱初一无法敞胸露怀,除非他不想再升职了,要让军中的文化教官瞅见,一定会记下,平时也就算了,碰上竞争某个职务的关键点,就会比对手多一些劣势,他才30岁,还想更进一步呢。
从战事打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整个前厢的炮兵都250门迫击炮几乎没有停止过发射,前面五百步范围被他们来来回回犁了数遍,其中又以他的所领的这一部为最,配属的弹药手不停地将后方送上来的弹药箱扛到阵地上,只一会儿的功夫,一箱6枚的炮弹就被打光,空空的木条箱在一旁堆得高如小山,所有人连坐在上面歇一下的功夫都没有,一个又一个新的目标参数便发到了手中,他必须马上转换成射击诸元,下发到各个炮组。
“高低机下调一度半,1号药包。”
一千步以内的弹道计算已经默熟于心,那些简单的三角函数从天书般难懂到现在也不过是一转念的事,凭着这手功夫,他从一个普通弹药手变成了炮手,再升上炮长、组长直至都头,再上去一层就是指挥全厢炮兵的指挥使,由于编制的差异,炮兵与步卒要相差一级,不过已经有传闻,将来炮兵会有独立的编制,不再完全从属于步卒,到那时,还愁位置不够吗?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还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其实目前对于炮兵的使用已经归属后方的总部了,全军全厢的炮兵被集中起来,紧紧跟在步卒身后,每前进两三百步转移阵地,保证随时能提供最有力的支持,这其中又以前厢为最,他们的奋能冲杀将整个阵型变成了一条内凹的曲线,看样子,或许还会变成箭头,朱初一心中有个强烈的念头。
“调整已毕,放!”
一发发纺锤形的炮弹冲口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朝着三百步以外的敌方营地砸去,这么短的距离,炮弹在空中的飞行时间不会超过10息,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
“轰轰”
手持千里镜的朱初一募得发觉,在升腾的硝烟中乍现大片火光,隐隐还有成串的爆炸声传来,手榴_弹?不应该啊,一般来说,炮火要向后延伸之后才会用手榴_弹作为补充,眼下分明是同时响起的,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同样的疑问也在前方的步卒心中,这次冲上来的敌人有些不一样,他们穿着各异,有些甚至没有着甲,当炮火落下来时,表现得比普通军士还要不堪,那些被卷入爆炸范围内的人体,在飞起来的同时,竟然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将他们撕成碎片,冲过火网的残余人数依然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眼见就要撞上前厢的刺刀丛。
“不好,他们的身上有震天雷!”
北地出身的第二军军指眼睛都睁圆了,嘴里的铁哨子咬得牙
齿生疼,急促的哨声连成一串,可是正处于冲锋当中的队伍又怎么可能轻易停下,一个冲在最前头的大汉无视明晃晃的刺刀,口中不知道喊着什么,几个大步就到了阵前,一边跑一边掏出一个小盒子,双手交错划出一丛小小的火苗,“嗖”得点燃身上的引线,然后飞身撞进他的阵中。
“噗”
两把刺刀从大汉的胸腹前扎进去,加上冲劲,就像是将一个人体串在长枪上,可他看得很真切,那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慢慢地渗出鲜血,竟然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般。
“嘣”
引线很快燃尽,大汉的身体发出猛烈的爆炸,离他最近的两个军士来不及弃枪便被巨大的冲击震得向后撞去,队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第一排倒下四个人,缺口很快被后面的人填上,来不及救治伤者,接二连三的爆炸再度响起,好几个亡命之徒引爆了身上的火药,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伤亡,原本整齐的军阵缺口处处,军指的脸都绿了,第二军出击太平关以来,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好在他们并非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等哨声落下,后排的军士就主动从前排的弟兄背后卸下防暴盾,拼命从缝隙处挤过去,双手撑起透明的盾面挡在队伍的前头,他们的行为让阵型一下子稳定下来,后排的军士在哨声的指挥下端起枪,直直地指向前方。
“啾啾-啾啾”
哨响枪响,成排的枪弹在霎那间泼撒出去,将敌人的身影笼罩在弹雨当中,几个冲在前面的男子被打成了筛子,前冲之势陡然受阻,在空中无力地扭动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更多的人出现在硝烟中,不要命地向前冲,爆豆一样的火枪声响成一片,从军阵最后头扔出来的手榴_弹落到人群里,炸得敌人鬼哭狼嚎,运气不好引爆了身上的火药,更是一炸一大片,尽管死伤惨重,后头仍是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见此情景,军指有些急了,打开通讯器大声喊叫。
“炮火不要延伸,就照这个目标,给老子狠狠地打!”
朱初一还没听到过这么着急的催促,心知前头肯定是遇上麻烦了,于是也朝手下叫喊起来。
“目标回溯,三发急促射,连续射击不要停,弹药送上来没有,再去催,骑脚踏车去!”
猛烈的炮火带来的后果,就是弹药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前线向他催,他向后方催,可是从这里到昌平县城足有十多里远,哪怕就是脚踏车也需要好一会儿,为此,主管后营的听潮将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去,连女子也没放过。
董秀贞和同营的两个女子坐在一辆大车上,因为要接近前线,她们都换上了技术人员的那种工装,也配发了头盔,只是没有胸甲,第一次穿上这种紧致的制服,她有些新鲜感,甚至没有多少紧张感。
大车上装着一撂撂的木条箱,里面分别是手榴_弹和炮弹,一箱炮弹毛重20斤,一箱手榴_弹重22斤,所有这些都是她们三个女子从营地里扛上大车的,为了将弹药送到前线,她们还得跟车前驱十多里地,不知道过了
多久,听见前方隐隐传来枪炮声,三个女子顿时紧张起来,就连赶车的车夫也将火枪搁在手边,以便应付意外情况,同样的大车一辆接一辆行驶在这条路上,还有上万民夫扛着弹药箱跑得汗流浃背,汇成一条十多里长川流不息的运输线。
可就算这样,运力依然有些不够,消息传到后方的指挥中心,马应麟等人一合计,把主意打到被他们赶出城去的昌平百姓头上。
“给他们,只要来帮忙的,每人都有份,民心不在没关系,能收买就成,咱就当花钱买个胜利了。”
刘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们的建议,用营中堆积如山的物资为代价,雇佣百姓帮忙运弹药,那些雪白的盐、糖和大米白面,早就成了百姓口中的稀罕事物,之前修路打扫战场什么的也没少干,如今一听有这好事,哪怕前面就是战场,依然踊跃前往大营报名,他们出人出力有牲口的拉上牲口,大人小孩争先恐后,只为了多拉一点分量,到时好凭号牌换东西,完全贯彻了多劳多得的宗旨,就这样,一下子多出了数万人帮忙,大大地缓解了前线的压力,到了最后,就连医院的轻伤员也坐不住了,就算扛不动箱子,跟着押解也是好的。
云帆的第一军除了重伤未愈的,轻伤的好得差不多的差不多能凑出一个指挥也就是五百人来,一直担负着昌平县城的保卫工作,如今既然连城外的百姓都发动起来了,县城的威胁便不复存在了,他们正好借机请战,以押送的名义跟着百姓上前线,弹药毕竟算是重要物资,万一让人偷偷闷个一两箱可就亏大了,就这样,他们骑着脚踏车沿路跟在百姓的队伍后头,慢悠悠地来到前线,那种大战正酣的热血场面,让这些休养了大半个月的汉子们又闻到了久违的气息。
有了充足的炮弹,朱初一马上捋起袖子大干起来,一发发不要钱般地打出去,映红了远处的天空,也打红了他们的炮管子,结果这些送炮弹的转眼间又变成了送水的,从泺水河里打来的水一桶桶往炮管子上浇,高温将水瞬间汽化,发出“滋滋”的声响,只是不管怎么样,炮击也得中断一会儿,就这么点功夫,前方的枪声、手榴_弹愈加激烈起来。
“操,神风特攻啊,这是谁跟谁学的啊?”
几付担架抬着伤员从刘禹的眼前过去,一听战斗经过,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郑德衍呵呵笑了。
“什么风也救不了鞑子,看这架式就是最后一波了,只要顶过去再想找个不怕死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可问题是天快黑了,咱们的战士也到临界线了,如果不能短时间将他们的气焰打下去,天一黑准出夭蛾子。”
郑老爷了不说话了,他倒想提议用忠武军把射声军换下来,可面对这么疯狂不要命的对手,他们纵然顶得住,伤亡也必然小不了,这会子刘禹有些怀念直8k了,那才是打破僵局的利器,可惜这会子也指望不上,话说谁能想得到鞑子居然这么疯狂啊,正在为难的时候,突然看到坐在付驾驶位子上吴老四,心里不由得一动。
第十九章 决战(十九)
阿里海牙等人的位置离炮兵阵地约摸三百步远,没有千里镜的情况下,只能看出个大概,不过他们有一个好处,位置比站在战旗上的刘禹还要高,视野自然就要更开阔些。UU小说www.uu234.cc
前厢从出击到破营推进的整个过程,全都被这些高高绑在架子上的俘虏们看在眼里,元人的反应哪怕看不真切,只凭营中传出的号角便可猜个大概,凭良心说换成自己来,也不会比阿塔海做得更好了,可依然被人数仅仅五分之一的敌军攻进大营,随着前厢的冲突,他们的视线愈加模糊,只有清脆的枪弹和扑天盖地的炮火,像是永无止境地撕扯着耳膜。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阿里海牙已经估量不出,宋人向前面投放了多少炮弹,他死死盯着那些炮手的动作,从箱子里搬起一发炮弹到放手出膛,前后不过数息的时间,除了偶尔停下来调整高低机和炮架子,几乎就没有停歇过,就是这样的炮火让他的大军在半岛的小小尖角上彻底崩溃,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那一次是宋人主守有高大的城墙可依,这一次形势刚好倒过来,宋人主攻且地形人数皆不占优,唯有强力的火器可以倚仗。
相隔太远了,他无法看到瓮山上的那面大纛,但相信大汗一定会站在那里,因为那里是最高处,只有让所有的将士看到他的旗帜和身影,这场仗才能打得下去,可究竟能不能成,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一旁的廉希宪兄弟也是一样,两人在这种境地下相见,原本相当地尴尬,可没曾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宋人的攻势吸引住了,连他们也不例外,甚至都来不及打上一声招呼。
密集的炮火突然间慢下来时,阿里海牙也有些奇怪,仔细看了看,原来这种钢炮也是需要不停地喂送弹药的,没等松一口气,从后方传来的车辆和脚步声便再一次击破了他们的幻想。
阿里海牙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眼前看到的一切,只怕比宋人的炮火本身还要来得震撼!
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排的火枪兵,以队为单位,每个军一个方阵,方阵之间隔着两辆大车的距离,像是田地间的田垄,此刻这么宽这么直的田垄全都被人流挤满了,这些人装束各异,既有背着火枪的后勤都民夫,也有本地打扮的普通百姓,有些人赶着那种双头驭马拉的平板大车,有些人赶着明显是农家自用的耕牛大车,在这些“呼赦呼赦”的大车后头,是一群群徒步的百姓,他们无一例外或扛或背着长条型的木箱子,他认得出这种木箱子就是堆在宋人的炮兵阵地弹药箱。
男人、女人、年轻的年少的中年的老年的,他甚至看到一群还没有车轱辘高的半大孩子,虽然力量小扛不动箱子,却奋力在牛车后面推!
这股车流或是人流的终点就是宋人的炮兵阵地,他们从十几里外送来了急需的弹药,当炮火声再度响彻天地时,他感到了一股彻底的寒意,这里可不是琼州也不是半岛,无论百姓是出于什么样的目地在做这一切,都意味着他们抛弃了大元朝,坚定不移地站到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一方。
民心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展示过自己的力量,足以毁灭一个强大的的帝国。
“呀!”
董秀贞和同车的三个姐妹抱成一团,震耳欲聋的炮火让这群从来没有见识过战场的女孩吓得浑身直哆
嗦,赶车的后勤都民夫是个年近六十的老琼州,“吁”得勒住车马,抓起火枪跳下车座,看到她们的样子不禁摇摇头。
“女娃娃,这是打战咧,俺们站到这里的了,那就是战士,怕有屁用,赶紧卸车吧,手脚慢了供不上炮弹,那是要杀头的,俺老汉可不是吓唬你们。”
边说边把火枪背到肩上,搬起两个木条箱子便往前跑,董秀贞首先回过神来,拉着两个姐妹站起身,一人一个箱子地开始卸车,很难相信,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娘子如今扛着20斤的木箱子,居然还能跑上三十步,然后马上再跑回来又扛起一箱继续之前的动作,在四个人的通力合作下,大车上的36个木条箱很快就搬完了,就在老民夫打算带她们回去继续运弹药时,一个戴着头盔身穿制服腰挎皮箱的女子着急地向他们呼喊。
“有没有愿意参加救护队的,前面需要人手,把我们的伤员抬下来。”
一些男女在她的号召下加入了救护队,董秀贞的心里“砰砰”乱跳,当大车驶过她的身边时,双脚似乎不受控制般地跳下来,同车的姐妹吓了一跳,赶车的老民夫倒是没想到,朝她竖起一支大姆指,跟在营里这么久,她知道那是鼓励的意思。
“你要参加?”
“我......可以吗?”
“来吧!”女医士二话不说带着他们来到刘禹的面前,那里已经聚集起了许多人,大都是像她一样的志愿者,同时一支生力军正整装待发。
刘禹有些犹豫,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前厢第一军的军指和教官,身后是轻伤和伤愈的近五百名军士,其中指挥一级的军官只剩了第一指的教员张德全一人,25个都头仅剩七人,眼前的这些军士一大半人缠着绷带,包括了云帆本人。
见主君不松口,云帆一下子急了,三下两下扯掉绷带,在空中挥了挥。
“主君连自己的卫队都舍得,却放着我们第一军不用,弟兄们如何坐得住,咱们是前厢的兵,只要拿得动枪,跑得动步,就断没有看着弟兄们在前头拼命坐视不理的道理,大伙说是不是?”
“是!”
将士们纷纷向他请战,就连吴老四也颇为意动,刘禹只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你们去吧,从现在开始,我的卫队归你指挥,直至战斗结束。”
他的卫队是个加强了自动武器的步兵都,100人的编制每5人一挺56式班用机枪,以机枪为中心组成一个战斗小组,也就是后世的“班”,在军中称为“伍”,计有伍长兼机枪手一名主武器56式班用机枪,副射手兼弹药手一名,主武器56半,突击手三名同样是56半,进攻时采用倒三角阵型,即机枪手为底点,突击手呈扇面向前突进,得到他们的火力支持,云帆喜出望外,在岛上没人不知道这个步兵都是连娘子的面子都能驳的,吴老四虽然只是个都头,却带着指挥衔,放出去一军军指决计少不了,他哪里敢托大。
“吴老哥......”这个称呼一出,就被吴老四给打断了,后者肩上扛着一挺56班,背上竟然还背着一挺。
“云军指,客套话就免了,怎么打,你做主。”
“那就某就当仁不让了。”
云帆向手下的军官们说道:“前方战事焦着,敌人拼命想将战事拖到天黑以后,要想粉碎他们的幻想,就得重拳出击,我命令。”
“在炮火和吴都头的火力压制后,全军以战斗队形攻击前进,队正在队前,都头在都前,指挥在指挥前,我这个军指在全军之前,我若战死由邵教官接任,以下类推,弟兄们,后面主君在看着,前面鞑子的大汗在看着,咱们打成什么样,尽在此役,北伐以来,能当得起咱们第一军全力一击的敌人,老子还没碰到过呢,就让敌人看一看,什么叫做铁军!出发。”
他将手一挥,一面残破的军旗迎风展开,第一军和亲兵都的战士分成数列,以两人一排的行军队列,迅速向前方的战场方向穿插,在他们的身后,跟着由民夫组成的担架队,董秀贞和一个随军民夫一组,她的肩上挂着手掌宽的帆布带子,带子连着两根铝合金棍子,由一整块长约一步的帆布连在一起,打开就是一张简单的吊床,三百步远的距离,很快就看到了真实的战场,呛人的硝烟带来的不适远远比不上满地的尸体,那些被打烂的躯体,炸成碎片的残肢,与泥土凝固在一起的鲜血,都让初上战场的她几欲呕吐,好在没过多久,属于他们的工作就开始了。
“担架,这边!”
一个女医士焦急地喊道,她的双手拖着一个黑乎乎的身体,奋力将他拖到一块平地上,董秀贞和同组的男子赶紧跑过去,将肩头的担架放下来,展开两根棍子,平铺在一旁,女医士迅速地做了初步处理,嘴里还在不住地安慰。
“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娘还等我回去娶媳妇儿呢。”
“别说傻话,你的伤无碍的,马上就到医院了,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愣着做什么,赶紧抬上去呀。”
董秀贞看到伤者的第一眼就惊呆了,只见他混身上下有如焦炭一般,衣服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打了一针吗啡,这会子早疼晕过去了,听到医士的话,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担架上,用两根带子固定好身体,一前一后抬起往回跑,等到了阵后不远的临时野战医院,一个刚刚完成手术的女医师上前一搭手,摇摇头。
“他已经走了,摘下军牌,去那边收敛遗容吧。”
董秀贞木木地将人抬到一处空地上,颤抖着从他脖子上摘下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写着:前厢第二军第一指挥文化教员的字样,年龄那一栏填着两个大食文字。
17。
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董秀贞“呜呜”地哭出了声,她记得这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军士,曾经给她们这些后营的女子做过思想教育,讲解琼州军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为什么不会欺负她们这样的弱女子,将来会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工做,受了委屈谁会为你做主,就连婚配也是自己说了算,她曾经半信半疑过,曾经跟着别人一起哄笑过,可如今,她甚至记得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军士,那有些腼腆的表情和羞涩的样子。
董秀贞将军牌收好,整理了一下他的遗容,用一块白布轻轻盖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走向炮火连天的战场。
第二十章 决战(二十)
天空在燃烧,大地在颤抖,宋人的炮火似乎能撕碎一切,这是神的愤怒么?
17岁马可.波罗匍匐在泥地里,双手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亲眼看到帝国的士兵不顾一切地冲进炮火,一个完整的千人队在一瞬间就只剩了一半,能逃回来的寥寥无几,这样英勇的士兵在欧洲是不可一切的存在,蒙古人曾经凭着一个万人队就能横扫天下,可在宋人的炮火下,不过是徒劳无益的挣扎罢了。www.uu234.ccwww.uu234.cc
为了打退宋人的猛攻,大汗甚至派出了敢死队,那些人在身上绑上震天雷,只求与敌人同归于尽,上帝啊,他们难道不怕死么?马可不知道什么样的队伍能承受这样的攻击,似乎就连宋人也不例外,他们停止了前进,站在原地用一种可以发射铁丸的长枪不停地射击,每次枪响都会倒下一大片,然后更多的人冲过去,引爆身上的火药,撞在宋人的军阵上,甚至还有不少人身上倒满了火油,在隔了许多步的距离便死命地朝前跑,大部分被炮火和宋人的枪弹击倒在路上,变成一具熊熊燃烧的焦尸。
“月儿鲁那颜。”
“小臣在。”玉速帖木儿幽灵地出现在忽必烈身后,仿佛一个从不离身的影子。
“效果很好,让那些骑兵做好准备,给宋人狠狠一击。”
忽必烈的目光十分敏锐,已经察觉出宋人的炮火和攻势在减弱,是时候用上杀手锏了,玉速帖木儿会意地应下,来到山下一处颇大的营地里,这里驻扎着整整一个探马赤军万人队,管军万户是从昌平城下撤回来的脱,他的两个万人队损了一半,刚好还能凑出一个,于是便成了大汗钦点的突击队。、
“脱,前面的宋人已经打了一个半时辰,他们弹尽粮绝体力不支,这是步卒用数万条性命换来的,你们就是死绝了,也得把马儿赶到宋人的阵中,否则就不必再回来了。”
脱脸色惨白,宋人的顽强他在昌平城下见识过,哪怕没有那种骇人的铁鸟帮忙,想要拿下一支残军都是极为困难的,如今人家还远远没有到打残的地步,一个半时辰算个屁,当日那支宋军足足撑了16个时辰,那才叫弹尽粮绝。
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必赤长的话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要用他们的性命去撕开宋人的防线,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哪怕全部死光也在所不惜,玉速帖木儿一挥手,那种绑在人体身上的粗陶罐子被人抬进来,用绳子穿过双耳捆在马背上,脱本人也不例外,还是玉速帖木儿亲手为他捆上的,弄完了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自来火,一千文一只,如今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物,瞧着。”
他手上一推,小盒子竟然像抽屉般地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寸许长的小木棍,棍头是个红包包,玉速帖木儿拿出一根小木棍,将红包包的一头对准盒子两侧的黑皮用力划下去,“嗤”地一声,木棍的一头竟然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光。
“似这般划
燃了点线引子,比火折子好用,是大汗让我赠与你的,他让我告诉你,额鲁特部今日所有的牺牲,都会在草原上得到补偿。”
“额鲁特部愿意为大汗流尽最后一滴血。”
脱以手抚胸,向他做出最后的告别,然后一把拔出弯刀,在空中虚晃了两下,只听几声低沉的号角“呜呜”地吹响,营中的骑兵以百人队为单位,缓缓策马出营。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玉速帖木儿目送他们离去,暗暗在心中祝祷了一句。
“上弹......开火!”
处于战线最前方的第二军受到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攻击,数千个的肉_弹以身作饵,不要命一般冲上来,只求一个同归于尽,哪怕他们身上中了弹,也难保不会一头撞进军阵,那种斧子都劈不开的防暴盾在一轮轮爆炸中碎裂破开,第一排的伤亡渐渐增大,就连北地老军都中了招,被一片碎陶片打在眼睛上,当场便不省人事,他的副手第二军文化教官接过指挥权,不住地呼喝下,嗓子已经快要哑了。
其实仗打到这个份上,根本没有必要再做出什么调整,所有的军士单调地重复着装弹开火的程序,只有当前排的人空了,才会挪动脚步,补上队伍中的空缺,以保持火力的密度和持续性。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携带的手榴_弹已经扔完,枪弹也去了一大半,每个军官的心中都清楚,再怎么不要命也就是一波流,死活就是这么一下子,谁能坚持下来,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砰砰砰”
生死关头,战士们发挥出了超过平时的水平,白色的烟雾由点到串再到面慢慢散开,几乎达到了燧发枪的颠峰状态,上弹的速度也在稳步提高,可以说任何一个只要能活下来,都能到后方去当教员。
“直娘贼,这般不要命,鞑子花了多少钱收买的。”
又一个肉_弹在阵前炸开,好在新换上的防暴盾挡下了大部分能量,饶是如此,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让几个军士的身体朝后撞去,整齐的阵型出现小小的波动,火枪织成的弹网自然也多了个缺口,眼见又有几个肉_弹冲到这个方向,顶替指挥的教官马上从别处调人来填补,好不容易将他们挡在阵型之外,就这样,左支右绌地支撑下来,没等松上一口气,前方隐隐响起了大队的马蹄声,听在人的耳中犹如惊雷一般。
“炮火呼叫,炮火呼叫,鞑子出动了骑军,鞑子出动了骑军!”
不得不说,敌人选取了一个极恰当的时机,第二军后方的炮兵阵地正处于一个射击的间歇期,炮手的体力和精力都有些下降,炮筒子经过连续一个半时辰的射击,需要冷却一下,炮兵指挥使朱初一接到前方的呼叫,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骑军不比步卒,速度快质量大,一旦冲起来就会很麻烦。
“快,快,把能用的集中起来,轰击当前目标。”
没奈何,他只能改变之前的平均使用,将11门状况尚佳的迫击炮搬到一块儿,建起一个临时的支撑阵地,余下的39门抓紧时间进行维护,过热会导致器件的变形,甚至会有炸膛的危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浇水,可最近的河流离阵地足有十里远,一群弹药手不得不骑着脚踏车去取水,当后方弹药送上来时,一些人被动员起来,帮他们从河里打水,以便省下宝贵的兵员。
当他的阵地还在组建时,前方的战线却遇到了开战以来最大的麻烦,第一个探马赤军百人队已经突进到了百步左右,他们伏在战马身上,尽量缩小正面的投影,就连战马都蒙上了眼睛,只能闷头朝前闯,沉沉的蹄声越来越近,代行指挥的教官双眼冒火,下意识地一咬牙,铁哨子没咬着,倒是差点咬着舌头。
“操蛋的炮兵指望不上了,第一指上刺刀,准备突击......”
没等第一指的指挥使向手下下令,身后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哨声。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第二军所有的军官俱是一愣,这分明是后撤的命令,教官回头一看,一面千创百孔的战旗出现他的眼前,战旗下的身影在军中无人不知。
“第一军?”
“奉主君之命,第一军担任全军箭头,你们赶紧后撤,补充弹药。”
云帆脚步不停地从他身边冲过去,听到哨声的第二军军士已经按照条令收枪后退,他们以最后一排的第五指挥为中心,分成两股向两侧靠拢,将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左右第一军连同亲兵都一块儿不过才六百人,不需要很宽的正面。
“小心,鞑子骑军上来了。”
尽管有些不甘心,可军令不可违,教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马上就看到了吴老四兴奋不已的模样,也让他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主君连亲兵都都派上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100步。
80步。
60步。
50步。
40步。
额鲁特部的这个百人队从300步外开始冲刺,原以为会受到炮火的打击,谁知道非但没有炮火,前面的宋人火枪手竟然在后退,这样一来,带队的百户反而蒙了圈,要不要再点火药罐子?这点了没炸着人不是白死了?一犹豫,马儿已经冲过了30步,猛然发觉宋人的阵型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缺口,后面接防的人还没有到位,甚至队型都不甚齐整,他当机立断扔了火折子,一把拔出弯刀。
“长生天在上,额鲁特的子孙,以先祖的荣光,拿出我们的勇气,杀死......”
百户的喊声嘎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那群刚刚上来的宋人停下了脚步,用极快的速度排出一个松散的阵型,最前面的军士支起一种黝黑的圆管子,有些就架在倒毙的尸体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和手下那些骑兵。
第二十一章 决战(二十一)
“哒哒哒”
20挺56班、80支56半在一瞬间开火,明晃晃的火线如同灼热的鞭子抽向极速奔腾中的战马,在30步左右的距离上,7.62x39钢芯弹头带着巨大的动能撕开马腹,变线之后射入骑者的胸膛甚至是头部,依然能将血肉和器官撞得粉碎。www.uu234.ccwww.uu234.cc
当先的百户连同胯下的战马就像撞入了一个火网,整个身体扭曲着打横飞起又落下,在布满尸体的泥地上翻滚着滑行了十多步,恰好停在吴老四的面前,还没有死透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冒火的枪口,不停地吐露着死亡气息。
“过瘾。”
吴老四半蹲于地,连弹鼓一共16斤的56式班用机枪在他大手中微微跳动,正好形成一个接近扇形的火力网,保证每一个骑兵在倒下之前,身上不会少于十个弹眼,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的骑兵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纷纷倒地,连个点火的机会都没有,从发起冲锋到被一个不落地全歼,仅仅过去了十息。
除了云帆这等原虎贲军中调来的老卒,包括第二军在内的所有军士全都惊呆了,他们在炮火的帮助下对付不要命的步卒都难以做到阻敌接近,何况是全速奔跑的战马。
“第一军全体上刺刀,跟随炮火落点冲锋。”
云帆将刺刀套上枪口,分别对自己的副手和吴老四说道。
“邵教官负责指引炮火,吴指挥请给我们做掩护。”
吴老四咧嘴一笑:“痛快,就该这么打。”
说完,站起身便是一声大吼:“儿郎们,咱们是。”
“天下第一都!”
在亲兵们的呼喊声中,他们平端起手中的机枪和步枪,与第一军的军士一起向前冲去。
在宋人的三面围攻之下,正面的宽度被压缩到了极致,步卒最多一次只能排开一个千人队,为了防止太过密集被宋人的炮火杀伤,这支千人队还得分成前后数队,因此脱的探马赤军万人队只能以百人队的规模排成了一个拉长的斜边方形,队伍之间保持五十步左右的冲刺距离,当第一个百人队被歼灭后,第二个百人队恰好进入冲锋状态,结果迎面撞上了反冲的宋人步卒。
“点火!”
第二个百户清楚地看到了前面那些同伴的下场,立刻扔掉了手中的刀子,奋力去划火镰,可这种坑爹货色别说是在颠簸的马背上了,就算是平地都不会很容易,一连擦了几下没打着,对面已经响起了清脆的“哒哒”声,他只觉得战马猛地一顿,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胸口像被人用尖头锤狠狠地凿下去,整个个人瞬间失去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双大头皮靴从头顶踩过去,连一点痛觉都感受不到。
几乎与此同时,第一波炮弹也落到了鞑子的骑兵大队中。
“轰轰”
11枚炮弹掀起的赤焰犹如一道爆裂的火墙
,顷刻间就将几十个骑兵卷了进去,那些被炸得飞上半空的马身不等落下,又发生了二次殉爆,黑_火药不完全燃烧形成的浓烟,一下子笼罩了阵地上空,似乎还夹杂着火油的“噼啪”声。
“狗鞑子好生可恶,竟然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
冲在最前头的当然不是云帆,而是第三指的剩余军士,第三指一向就是第一军的尖兵,在指挥使郑福重伤之后,便由教员张德全接过了指挥权,经过激战剩余的人员还有76人,按照云帆的要求,各部军官要在战士之前,张德全便当仁不让地成为带队冲锋的那一个,而两个硕果仅存的都头一左一右紧紧挟着他,踩着那些尚有余息的人或是马的身体大步向前,几乎跟着弹着点向前推进。
“20步?”
听到教官的话,朱初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射声军中以第一军的步炮协同做得最好,能够保证30步左右的弹幕徐进不伤到自己人,可是教官现在要求他们放到20步的范围,以60迫的破片杀伤能力,这已经是个极为危险的距离,他根本无法保证不误伤。
可军令就是军令,来不得半点折扣,在得到第一次射击的坐标指示时,朱初一便迅速换算出了接下来的数据参数,这种换算在第一军的各次战斗中早就形成了定例,他连前方战士的推进速度都能考虑周全,不需要一个一个地报回来,就能自主的调节到位,也这是这个原因,才能保证炮火的持续性和效果,为此,他亲自上阵,操作起了火炮。
“前面是咱们第一军的弟兄,都他娘的手稳些,谁要伤了自家弟兄,老子可是不轻饶的!”
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却是丝毫不停,一发发炮弹不间断地打出去,在不断冲过来的大队骑兵当中炸响,好不容易冲过去的骑兵,面对的是密不透风的弹雨,绝望中,他们只能远远地点燃火药罐子,企图利用马儿的冲力拼死一搏。
五百步以外,脱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马鞭子,早在昌平城下,他和他的人就见识了宋人的顽强,那时候他是攻方,宋人的火器异常犀利,却也没有到这种地步,眼前出现的是一道高达一丈有余的火墙,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就像永不停歇一般,更可怕的是明明只有数百人,打出的火器却远远超过了之前的密度,长长的红线在他的马队中肆虐着,就连极速的奔马都无法撕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百人队消失在火墙后头,连渣都没剩下。
只短短的一刻,宋人不光恢复了之前的战线,而且马不停蹄地向前突进,完全不顾面对着上万骑兵,不对,从开始的那一刻起,他的万人队就在迅速地消失,如今至少没了两个千人队,那就意味着,额鲁特这个草原上有数的大部落消失了一小半,如果情况继续下去,有多少人还能回去,只有长生天知道。
面对无可匹敌的强大对手,脱第一次生出了怯意,不是为自己,而是部落的子民。
可他什么动作也做不了,身后不远处,一队白色
衣甲的骑兵堵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任何一个逃回来的人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砍下头颅挂在旗杆上,从玉速帖木儿过来找他的那会儿为止,额鲁特部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吹号角,全军猛攻!”
既然没有了退路,他只能一狠心加快进攻的步伐,急促的号角声中,原本松散的队形一下子紧密了许多,用速度和数量冲破宋人的火网,这是唯一的办法,当进攻的数量压过防守者的火力密度时,就能突破敌人的阵地,一个简单到极点的推论,却意味着无数条人命的消失。
数千匹蒙住了眼睛的战马死命地奔跑起来,大地都会跟着颤抖,对于进攻者来说,就像眼前出现了一面黑压压的墙,好在这堵墙首先要经过炮火的洗礼,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冲过火网的战马已经不那么齐整,只不过速度越来越快,人人都伏在马身上去点怀里的火折子,偶尔有点着了的,马上将一指粗的引线点燃,顺着鞍袋一路烧过去,“滋滋”地作响。
“哒哒哒哒”
敌人亡命地冲锋也激起了吴老四的凶性,怀里的机枪欢快地跳跃着,泼水似的撒出去,与他一样冲在最头的19名队正队副以上军官人人也是一样的动作,20挺机枪织成的火网尽情地收割着生命,就算还有侥幸漏过去的,也逃不过剩下来的那80支56半,何况还有500多支上了刺刀的火枪呢。
“杀!”
有了强大的自动火器的支持,云帆所部立刻进入了狂暴状态,他们大踏步迎着敌人向前冲,往往在子弹射入人或是马身上的同时,锋利的三_棱刺挑开他们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轰然倒下。
“砰。”
他注意到绑在马背上的粗陶罐子,砸在地上裂开后露出来的黑色颗粒洒了一地,当中还插着捻成绳索的粗线,一道火光冒着烟往上爬,眼看就要烧到尽头,被他一脚踩进了泥里。
“注意,他们有火药,捆在马背上!”
云帆朝着通讯器里大吼了一声,将火枪交到左手,从胸口拔出一枚手_榴弹,用牙齿咬住拉环,奋力一拉,然后用力朝前扔出去。
“好恶毒的鞑子!”
吴老四听得真切,马上朝手下吩咐道:“都打准些,照马头打,别让鞑子冲过来。”
他当先停下脚步,将射击方式改成了短点射,半蹲于地三发一点,不再追求火力,每一枪都照马头招呼,让那些好不容易冲过炮火的战马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打横摔倒在地上,马背上的鞑子骑兵被摔得七荤八素,往往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从天而降的手_榴弹炸飞,爆炸引燃了马背上的火药罐子,又引发了更大的殉爆,他们身前三百步远炸得火光冲天,一个又一个百人队、千人队倒在了火光中,更多的骑兵依然不要命般地往上冲,像是永无止境一般。
而天色渐渐暗下来,很快就要沉入黑暗当中。
第二十二章 决战(二十二)
“这般下死力都冲不过去,宋人的火器竟然恐怖如斯!”
站在瓮山山顶上的忽必烈看得心神俱裂,那些不是汉人,而是他的族人,每一个都弥足珍贵,可是如今却要变成肉_弹去冲击宋人的火网,现在连这样的办法也不管用了,还有什么能够挡住宋人的脚步?
此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身后那些蒙古、色目、汉人大臣们的恐惧,每个人牙关咬得“格格”直响,脚肚子不住地转筋,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因为敌人强大到无可抗拒,若是世界上当真有神明,也许就是山下的攻击者了吧?
不过至少,宋人的前冲之势已滞,忽必烈握紧拳头,狠狠地嘶吼出声。www.uu234.ccUU小说
“天就要黑了,只要能撑过去,额鲁特部死一个人,朕补他们十个,草原上最好的草场随他们挑,此话,你们所有人为证!”
姚枢等人默不作声,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天黑了会有什么?宋人的火器失去准头,炮火不再犀利?谁也不知道,但至少跑起来,不容易被人捉住吧。
忽必烈在盼天黑,天一黑他就将投入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凭借怯薛的强大实力,蒙古人曾经无敌于天下,如今只要这只队伍还没有垮,他的信念就依然存在。
至于那些精锐的汉人步卒,此刻已经顾不上了,从开战打到现在,他至少投入了二十个汉军步卒万人队,回来的越来越少,活下来的全都失去了精气神,这种人连动用军法都挨浪费,只是圈在后营里不让他们影响军心罢了,可就算是如此的精锐也即将用尽,他心里很清楚,剩下来的那二十几万人都是新近招募的,送上去也是一触即溃的份。
下面的阿塔海也在盼天黑,他比忽必烈更接近战线,看到的东西也更多,额鲁特部骑兵冲得快死得也更快,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再要找出这么一支不怕死的骑军根本不可能了,除非是大汗的亲军。
“天黑了,天黑了!”
李大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身边,嘴里头念念有词,阿塔海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出天色的确在变黑,四下里暗淡下来,只有前方宋人的枪炮在黑暗中冒着通红的火光,额鲁特部的战马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阴影,隆隆的爆炸声和雨点般的枪声中,战马的鼻息和骑兵的呐喊清晰可闻,阿塔海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完成了自己的职责,撑到了天黑的一刻。
山顶上的忽必烈长出了一口气,马上一迭声地发出指令。
“告诉阿塔海,朕的亲军发动攻击之后,他务必要派出步卒跟上,每个人发一碗酒,对于勇士,朕绝不会吝惜爵赏。”
“月儿鲁那颜,朕的亲军交与你,额鲁特部不畏死,他们会让朕失望么?”
玉速帖木儿拔出弯刀,雪亮的刀光在他脸上一闪一暗。
“怯薛听从大汗的召唤,虽死不还。”
“长生天保佑你,我的勇士们。”
忽必烈双手合什,目光无比虔诚,没等玉速帖木儿策马下山,群臣突然发出阵阵惊呼。
“噎,那是什么?”
忽必烈募得睁开眼,望着远处的天空,惊讶地合不拢嘴。
第二军背后的炮兵阵地上,朱初一冷笑着哼了一声:“天黑?”
“全体都有,三发照明弹,最大角度!”
说完,弹药手立刻抱出一发画着红色圆圈的迫击_炮弹,朱初一已经摇动手柄,将炮筒调整到最大射击角度,微微倾斜着指着天空。
“砰!”
一发炮弹冲出膛口,直直地飞上半空,从约摸八、九百步高开始下落,到了五百步左右时,弹体的后部引信开始点火,整个弹体在空中解体,释放出尾部的降落伞,晃晃悠悠地挂在天空,而弹丸中的照明剂被点燃,混合在一起的金属可燃物、氧化物和粘合剂剧烈燃烧时爆发出刺眼的光线,在一瞬间点亮了天空,如同一盏特大号的孔明灯。
“砰砰”
紧接着他又连续打出了两
发,全军50门火炮一共在这片天空中释放了150发照明弹,顿时让天空亮如白昼,再也不复之前的黑暗光景。
“哈哈,揍狗日的。”
吴老四将打空了弹鼓的56班背到肩上,一伸手将另一个肩膀上的满弹机枪抓在手中,不到两息的功夫,致命的火舌又响了起来,在照明弹的映照下,远处骑兵的身影从黑乎乎的一片变成了暗绿色,在他们的眼中渐渐清晰起来,不到80步的距离,56式有着极高的准确度,无论是半自动还是班用机枪,全都准确地打在马头上,让这些蒙住了眼睛,只凭感觉和马笼头被驱赶的战马一下子失去了神经反应,翻滚着倒在地上。
宋人的炮火再一次响起来,这一回更加猛烈,一片炮弹飞过来,从一道火墙变成了一片火海,脱绝望地看到,前面的那个千人队一片片地倒在火海中,能成功冲过去的只怕不到一成,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整整一万骑啊,不到两刻钟便死伤殆尽,眼前全都是人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将地形生生抬高了一大截,望着眼前的情景,他的勇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就连冲锋的号角声也充耳不闻。
“头人,头人!”
手下的最后一个千户连续叫了他几声,脱愣愣地看向他。
“咱们该上了。”
千户的声音颤抖个不停,脱突然脱手扔掉了手中的弯刀,拨转马头双腿死死地夹紧马腹,嘴里喃喃地喊着。
“长生天抛弃了蒙古人,长生天抛弃了蒙古人!”
他这一跑,身后的大旗也马上跟上去,那千户怔了片刻,赶紧打马回头,带着额鲁特部最后一个千人队冲向相反的方向。
“脱,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
阿塔海急匆匆地跑出来试图拦住他的马头,可是马上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一边喊叫一边加快了马速,如果不是李大椿眼疾手快将他死死拖回来,差点就被撞到了。
额鲁特千人队旋风般地从他们身边冲过去,阿塔海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背影,千把人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等于将大营的正面让了出来又没有后手补上,正当他急得跳脚时,大营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枪声,宋人从后面压过来了?
“开火!”
玉速帖木儿恨恨地一挥手,上千只巨大的抬枪被急速燃烧的火绳点燃,脱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光,胸口就像被人用大锤狠狠地砸下去,在一瞬间离鞍而起,整个身体在半空中飞行了一截,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部分了,身后的千人队跟着他一头撞进了火网,人马的嘶吼惨叫声响成一片,可这还不算完。
“后退者,杀无赦!”
无数白色衣甲的骑兵从抬枪队的间隙冲出来,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后面的更是拿出了蒙古人的看家本事,将密密麻麻的箭矢准确地射入自己的同族人身体里。
一阵箭矢过后,刀斧便砍到了那些剩余的额鲁特骑兵头上,这些白色杀神毫不留情地从他们身上踏过去,让掉下马背的伤者得到了解脱,回归长生天老人家的怀抱。
这份狠辣果决就连云帆等军官都自愧不如,倒底是干惯的老手,拿着最原始的武器也比他们有效率,跟着火炮前移的速度,他们已经冲入了元人大营的深处,在邵成的指挥下,身后的炮火就像长了眼睛一般,追着额鲁特人骑兵的同时,又将白色衣甲的侍卫亲军包裹了进去,再是悍不畏死,在无可抵御的炮火下也是白搭,好不容易冲过去的马上又要面对飞来的弹雨,连宋人的面儿都见不到就莫名其妙地栽倒在地上,要说这些人也当真技艺不凡,战马倒地的一瞬间,马上的骑兵已经翻身滚落,手上的弯刀挥舞出一团光影,朝着宋人的军阵逼去。
“噗”
云帆一脚蹬在对方的身体上,将刺刀拔出来,带出一篷血花,那人的刀子离他的胸膛只有一指的距离,却怎么也砍不下去,云帆推开他的身体,刀子软软地掉在地上,无数双军靴从身上踏过去,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辗得粉碎。
随着他们的脚步,
炮火再一次向前延伸,玉速帖木儿心惊胆寒,眼见着整整一个千人队就这么没了,他急得大叫不已。
“快快,装弹!”
无奈元人的这种抬枪是第一次上战场,使用经验完全不足,一柄抬枪足足需要五个人侍候它,枪管子像小儿手臂那么粗,打完一枪就要用毛刷子伸进去将枪管子里的火药和铁屑残渣清理干净,才能再次装药,一个军士将木制火药桶里的黑_火药用木勺子舀出来,小心翼翼地倒入后面的药室,再将铁片渣碎等物从枪口捅进去,用木棍子压严实了,然后才是点燃火绳击发。
沉重的抬枪搁在木制的架子上,为了防止跳口,开枪的时候必须有两名军士用铁叉压住,在玉速帖木儿的厉声催促下,这些军士慌慌张张地做完这一切,手忙脚乱地划动火柴,战战兢兢地点燃药室外的火绳。
由于战场上空黑烟弥漫,飞行器的视野受阴,一时间没有发现大营深处的敌情变化,当云帆所部随着炮火冲近时,赫然发现,前面竟然是一排密密麻麻的枪口,每一个都有碗口粗细,他的寒毛一下子竖起来,对着受话器大声喊道。
“枪火,避弹!”
说完,便背转身半蹲于地,将吴老四挡在身后,在他的命令下,所有的第一军军士全都学他一样背转身,用身体挡住亲兵都的人,因为后者没有携带防暴盾,而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面,在这种情况下取盾已经来不及了,这是最快的办法。
他们的动作刚刚完成,对面的枪口就爆发出无数火光,成片的铁渣和碎片被火药的爆炸力推出来,朝着八十步左右的宋人飞过去。
“铛铛铛”
全身缩紧抱着头的云帆感到背部被人用力推过来,一下子仆倒在吴老四的身上,背上挂着的防暴盾在强烈的撞击下猛地一下子炸开,碎成了好几块掉在地上,紧接着,背心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身上的硬制工程塑料胸甲也保不住了。
“云军指,云军指,你怎么样了?”
“噗”
他一口鲜血喷在吴老四的军服上,人却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抖了抖挂在身上的破甲片,对着受话器大声下令。
“火炮都,火炮都,前方八十步,给老子狠狠打!”
“不用了。”吴老四出人意料地按住了他的话筒:“老子来解决他们。”
“命令取消。”
云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从吴老四的肩头取下那具打空了弹鼓的56班。
“会用?”
“备用弹鼓。”云帆伸出手。
“你的伤?”
“没大碍。”
吴老四从腰间的袋子里摸出一支扔给他,看到云帆熟练地换上,顿时放了心。
“狗日的,鞑子还会玩枪?今天就让咱们教教他们,什么叫作枪。”
宋人的枪声一响起,玉速帖木儿就知道不妙了,己方的抬枪还在上弹上药,绝不可能再有机会打出来,他当下就调转马头飞也似地往山上跑去。
“大汗,大汗,不成了,火枪队完了,宋人马上就会攻上来,还是走吧!”
忽必烈面如死灰,宋人的照明弹晃着悠悠的光芒,夜战他们也没有了任何胜算,看情形,冲得最快的这支宋军一定是冲着大纛而来的,自己若是不走,只怕再也走不了了,可若是走了,这里的二、三十万人怎么办?宋人绝对不会让他们回到大都城的。
“陛下,胜败乃寻常事,退一步才有机会。”姚枢等汉臣苦苦劝道。
“是啊,臣等愿留下阻挡宋军,陛下切不可亲身犯险。”孛鲁等蒙臣也劝道。
“留下旗子,姚卿,随朕下山,孛鲁,一切交与你们了。”
忽必烈当机立断,留下孛鲁和全部的汉军万户坚守大营,自己带着一干汉臣在玉速帖木儿所领的侍卫亲军的保护下,朝着大都城的方向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