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兰香缘TXT下载兰香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兰香缘全文阅读

作者:禾晏山     兰香缘txt下载     兰香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讨要(和氏璧加更)

    青岚虽懦弱柔顺,但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贪念一起便收不住了。当初秦氏托媒人同她家里人说要纳她给林锦楼作妾,她父亲十分犹豫想要回绝,但她在屏风后偷偷见过林锦楼后,便一见倾心,只觉世间再难找此才貌仙郎,若与林锦楼一处,即便一辈子作妾也心甘情愿。

    早先她住在京城,林锦楼对她宠爱,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人精,一径儿称她“奶奶”,竟把“姨”字给隐去了,她觉着自己与正室也没什么不同。但回到金陵,头一件事便是给正室磕头敬茶,住的也是偏房东厢,虽吃穿用度不差,但气派跟正房奶奶便无法相提并论了。等林府开家宴,她这个妾都上不得席!上回林锦楼本打算在东厢歇了,可赵月婵一来,又摔杯子,又伤她房里的丫鬟,林锦楼竟未训斥,反倒跟赵月婵回了正房安歇,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像油煎着一般难受。

    前几日,她吩咐底下人操持个诗社,本该她大出风头露脸,谁想太太竟劈头盖脸数落她逾越身份,还叫她“好生伺候大爷和大奶奶”!

    她适才发觉,赵月婵再如何不讨林锦楼欢心,如何被丈夫冷淡,但正室的身份摆在前头,所有人都要屈躬哈腰称一句“大奶奶”,出了丑事,全家上下还要竭力遮掩;她再如何被林锦楼宠爱,却终究是个妾,是个依靠讨爷们欢心才能安身立命的货色。假以时日林锦楼再有了新宠,她又如何呢?而如今眼瞧着林锦楼对她的恩爱便淡了,她还正青春貌美,不过怀着身子,林锦楼就瞧上了她房里的丫鬟。

    俏生生的香兰,娴雅的香兰,比她还要美貌的香兰……

    她呢,日后会不会好一似戏文里唱的“红颜未老恩先断”……

    青岚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肉里。

    若把这账簿要亲手交给林锦楼,那林家大奶奶与她便只有一步之遥了,哪怕有一线希望,她总要试上一试。想到此处,她将床板掀开,把账簿藏到床架之间的夹层里。

    刚刚抚平床褥,天上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轰隆”一个霹雷,惊得青岚跳了起来。她毕竟不是勇毅果决之辈,心中摇摆不定,又担心又害怕,想找人来商量。偏吴妈妈感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她,回家休养去了,剩下的几个丫鬟婆子,不是不知心就是笨笨的。她一时站起来一时又坐下,心中异常煎熬。

    知春堂正房内。

    赵月婵“啪”一声,刮了迎霜一记大耳刮子,骂道:“没用的下流东西!让你去二门等我表哥的小厮把账簿拿回来,你拿回来的是什么?你是办老了事的,如今连这点子事都做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说着把佛经一股脑儿砸到迎霜脸上。

    迎霜跪在地上,捂着脸,含着眼泪道:“大奶奶息怒,我在园子里跟春菱和香兰撞上了,定是在忙乱中拿错了册子,当初离春菱最近,这账簿应该在东厢岚姨娘那里。”

    赵月婵愈发大怒,冲上前狠狠打了几下:“天雷劈了你的脑子还是小鬼吃了你的魂儿!办出这发昏的事!落在谁手里不好,竟落在那小贱人手里,她把账簿交给太太和大爷,咱们大家还不一起寻了绳子吊死干净!”

    迎霜哭着磕头道:“奶奶我错了,饶了我罢!”

    赵月婵气得浑身乱颤,又惊又怕:“饶你?怎么饶你?我这就找根白绫子,先勒死你,再去房梁上吊!”

    迎霜一把抱住赵月婵的腿,哭道:“怎就到这一步了?方才刚没了账簿,这会子应该还在东厢,不如让银蝶偷来……”

    赵月婵道:“别提那没用的小蹄子,东厢早就防着她了。”

    迎霜抹着眼泪又道:“那我找东厢要去。”

    赵月婵啐了一口道:“蠢材,那小贱人没发觉错了,兴许还能换给你。倘若已经发觉那是个要命的东西,怎可能给你呢!”

    迎霜心道:“我早就说过,印子钱不能再放了,偏大奶奶听了表少爷哄骗,仍拿钱出去放债,这下东窗事发,只怕是难逃干系了。若顺藤摸瓜,再查出表少爷同大奶奶有私情的事,我还不如立刻撞死省心。”哭得愈发厉害。

    赵月婵踢了迎霜一脚,骂道:“哭!就知道哭!快闭嘴罢!”迎霜立即收声,强忍着小声啜泣。赵月婵想了一回,深深吐了一口气道:“来人,我要去东厢。”

    当下,赵月婵带了丫鬟白露,提了裙子到东厢来。银蝶正在廊下拿了大陶瓮接雨水,见赵月婵来了,登时吃了一惊,一边打起帘子一边喊道:“大奶奶来了!”

    赵月婵心乱如麻,顾不得看旁边的小丫头,径直进了屋。春菱守在青岚卧房门口做针线,见赵月婵气势汹汹,根本不得阻拦,也只得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大奶奶来了!”香兰正在屋里做鞋,心中纳闷,不知为何赵月婵好端端的来东厢,探头向外望了一眼,见赵月婵气势汹汹的往卧室去,便连忙缩回了脖子。

    青岚在房里乱转,一听赵月婵来愈发慌了手脚,不知该坐下还是站着,脑中乱七八糟一片空白,想不起丝毫应对之策。正惊慌的功夫,赵月婵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四目相对,赵月婵似笑非笑道:“青岚妹妹忙什么呢?”

    青岚脸上极不自然的堆着笑,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就是闲坐着。”慌得连让座看茶都忘了。

    赵月婵是个聪明人,一见青岚这番形容便明白了,反倒从容起来,挑了张椅子坐下,挑起眉头道:“我这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身边的丫头笨手笨脚的,在园子里跟妹妹的丫头互相拿错了书本册子。”朝白露使个眼色,让把佛经递到青岚跟前。笑道:“妹妹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青岚低着头把册子接了,靛蓝色的封皮,里面是用端庄的笔体抄的《金刚经》,正是香兰借给自己那本。青岚心里突突直跳,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赵月婵。

    赵月婵正坐在她对面笑吟吟看着她,虽是面带笑容,但眼神犹如两把煞气袭人的宝剑,凛冽冰寒,唬得她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赵月婵道:“这是你的东西罢?”

    青岚勉强堆起笑容道:“劳烦奶奶送来,这正是我丢的佛经……”说着走到架子跟前,拿下几本册子翻看,不敢看赵月婵,道:“奇怪,我这儿却没有奶奶丢的册子。”

    “哦?”赵月婵眉头微挑,走过去将青岚手里的本子拿过来翻了翻,似笑非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

    青岚小声道:“许是奶奶的丫头把东西忘在别的地方了。”

    赵月婵冷笑道:“到底是忘在别的地方,还是你偷藏起来了?”

    青岚吃了一吓,缩了缩脖子,颤声道:“奶奶说笑了……我……我……”

    赵月婵又软下声道:“叫什么‘奶奶’,你我同居同处,一同服侍大爷,只管叫我‘姐姐’就是了。原大爷房里也有几个人,都是狐媚魇道的,弯着心眼子让大爷学坏,我一片痴心,怕大爷弄坏身子,那几个通房丫头也不敢太管束,只劝谏他保养自重,谁知竟惹大爷不乐。加之我平日里持家严了些,有些个下人跟着嚼舌头根子,背地里风言风语,把我的名声传得不像,我不敢喊冤,只一味忍耐罢了。后来直到闹出人命,大爷才发觉那几个狐狸精不省心,打发出去了。他明白我为他好,只是心里闹着别扭,所以面上才对我淡淡的。妹妹是个聪明人,我虽有时候心粗,未能好好照顾妹妹,但可见我有为难你的地方?”

    青岚一时没转过弯,只得顺着话头道:“奶奶是个明理的人,从不曾为难我。”

    赵月婵笑道:“这就是了。其实妹妹进来,又怀了大爷的骨肉,我心里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老天垂怜,日后我也多个臂膀。我们姐妹同喜同乐,不比亲骨肉还强?”

    青岚道:“只求奶奶爱惜,我愿一生侍奉奶奶。”说着就要拜。

    赵月婵忙握住青岚的胳膊,口内道:“我就知你不是个藏奸的……不瞒妹妹,我那册子可是个要紧的东西,妹妹再好好找找,若找着了就还我罢。”

    青岚左手悄悄抚上肚子,狠了狠心道:“我这儿确没有奶奶的东西。”

    赵月婵脸上的笑一僵,心中恨道:“看来她是铁嘴钢牙,死活不认了。可恨她有太太和肚里的孩子撑腰,否则我便一把火烧了这里落个干净!找不到那簿子,刚放出去的几笔债就没了凭证,没白的损了七八千两银子。银子没了还是小事,若大爷真知道了……”心里打了个突兀,再看青岚的眼光便格外怨毒。

    天际传来滚滚的雷声,屋中一时寂静。白露小声道:“大奶奶,快下雨了,用不用我取伞过来?”

    赵月婵冷冷道:“不必了,咱们走。”说着转身出门,青岚松了口气,忙跟在后头相送。

    走出屋门站在廊下的台阶上,赵月婵猛回过头盯着青岚,心中怒意难平,暗道:“贱人!你想算计我,我也不让你好过!”吐出一口气,吩咐左右道:“你们往后退一退,我还有话单独跟岚姨娘说。”

    大雨滂沱而下。

第七十四章 魂断(求粉红!!)

    春菱是搀着青岚出来送客的,闻言松开青岚的胳膊,往后退了退。赵月婵一指春菱道:“你先进屋去。”又对白露道,“你也退下。”春菱只得进屋,香兰悄悄趴在窗口,隔着茜纱窗远远看着。

    赵月婵见丫鬟们都退了,便重新走上台阶,脸上仍微微笑着,道:“妹妹此刻心里得意死了罢?以为捏着那册子就攥住我的短儿了,横竖我是个受冷落的,你得大爷的意儿,又有了他的种,觉着把那东西交给大爷,大爷一怒之下便会休了我,把你扶正,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正中青岚的心思,青岚大惊,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直瞪瞪的看着赵月婵。赵月婵格格笑了两声,脸色骤然一变,沉了下来,吐出的话句句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呸!不要脸的下作娼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一个穷秀才家出来的烂货,不过有两分姿色会伺候爷们,一没有家世,二没有才干,三没有口齿,见天吃饱喝足就只会瞎逛,竟痴心妄想的要当林家大奶奶!我堂堂官家小姐出身,祖父乃内阁首辅大臣,我爹去年省了治中,大伯父乃户部主事,四伯父刚高升卫指挥使司镇抚,族里兄弟考中秀才、举人的少说也有七八个,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和我比?即便大爷休了我,也轮不到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罢!”

    青岚抖着嘴唇,只觉得羞辱难当,眼里的泪将要滚出来。赵月婵往前走进一步,道:“只怕你还不知道罢?你可知大爷和太太为何对你这样好?我久久无嗣,我娘家和林家早已商议定了,娶个姨娘进来生养孩儿,日后生下一子半女就……”闪电划过,照亮了赵月婵的脸,她看着青岚,笑得既得意又畅快:“就去、母、留、子!”

    这几个字伴随天上一声巨雷,轰得青岚魂飞魄散,心头仿佛有尖刀割刺,眼泪飞溅,拼命摇头道:“不是!不是的!你胡说!”

    赵月婵气定神闲道:“待日后孩子生下来你便知道我是不是胡说,大爷原先房里的人又不是没打发出去过。我本想着你是个老实的,留着你也未尝不可,谁知你竟起了黑心,比她们那些还可恶!你乖乖把那册子交出,我便在林家留你一席之地,如何?”

    青岚心中大恸,赵月婵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找大爷,去找太太问个清楚……”

    赵月婵又向前逼近一步道:“问什么?问你日后能不能当大奶奶?还是问这孩子日后归谁?你若不怕丢脸,我这儿还有当初林家承诺去母留子的文书字据,用不用我取来给你瞧上一瞧?”

    赵月婵不过胡说八道豁出去诈青岚一诈,即便诈不成也存心给青岚添些恶心,日后秦氏问她,她便抵死不认。谁想青岚年轻,又没见识过什么风浪,听赵月婵这一番说辞有模有样竟然信了。一时间又悲又苦,神情恍惚,见赵月婵向前一步步逼近,便胡乱往后退去,没留意一脚踏空,从台阶跌到院里,肚子重重碰在地上,“啊”的惨叫起来,凄厉非常。血瞬间迸出,混着雨水四下蔓延。

    众人惊呆了。

    香兰在屋里隔着窗子早看见青岚摔了,慌忙随春菱跑出去将青岚的头抱到怀里,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低头看着青岚:“姨奶奶,姨奶奶,你怎样了?”

    青岚疼得不住打颤,浑身湿透,脸上已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一把揪住香兰,凄声道:“好疼......我肚子疼......我的孩子……快去叫太太来!”

    春菱大惊道:“姨奶奶摔着了!”忙命两个粗壮的媳妇抱了青岚回房,一叠声命小鹃去请大夫。

    香兰暗想:“出了这样的大事,一定要请太太来做主了。”她全身早已让雨水浇透,也顾不得再拿伞,撒开腿便往三房住的拙守园跑去。进了院子,只见两个丫鬟正在廊下逗鸟,忙奔上前,一抹脸上的雨水道:“两位姐姐,岚姨娘从台阶跌下去,肚子着地,已经流了好多血,特来讨太太示下。”

    那两个丫鬟脸色齐变,忙进屋禀报,不多时秦氏便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身边跟了两个丫鬟,一个在后头撑伞,一个在旁搀扶,秦氏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香兰道:“如今什么情形,请大夫了没?”

    香兰道:“已有人把姨奶奶抱回屋里,小鹃去请大夫了。”

    秦氏步履急促,皱着眉头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摔了?”

    香兰老实道:“大奶奶方才过来,在房里跟姨奶奶说了两句话。站在门口要走的时候,说还有话要跟姨奶奶说,让丫鬟躲远些。我隔着窗子看着,见大奶奶同姨奶奶说了几句话,姨奶奶便往后退,脚一踩空便摔了下去。”心想:“前几天因我而起闹了场妻妾不和,这一页刚掀过去就闹了这样一出,林家也是多事之秋,称得上家门不幸……”

    秦氏也不再问,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

    一行人刚走到知春堂院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香兰看见赵月婵站在外间的小厅里,期期艾艾的对着秦氏叫了一声:“太太。”秦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腔,直往卧房里去。

    春菱正拦在门口道:“产妇房里不干净,太太莫要进这屋子。”

    秦氏惊道:“产妇?这才七个月怎么就……”

    春菱白着脸道:“大夫和几个有经验的媳妇、嬷嬷们都说姨奶奶情形凶险,有滑胎的征兆,羊水已经破了,这情形只能把孩子先生下来。只是胎位不正,是难产……”看了秦氏一眼,低声道:“太太心里有个数,方才大夫说,这孩子因不足月份,只怕生下来也难活命……”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香兰溜回房间,用手巾擦了脸,从柜里拽出一套干净衣服,心想:“在大雨里淋了这么久,万一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忙忙地把湿衣服脱了扔到床下,换上干松的。又想道:“岚姨娘这次怎么好端端就摔了,不知为何事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只怕不好收场了。不知岚姨娘怎样了,但愿她能平安无事。”换了一双小布鞋,又转到前头来。

    秦氏已带了赵月婵去正房问话,小鹃、银蝶等急急忙忙的端了热水、巾布等物来回进进出出。香兰便去茶房也端了盆热水,一进门便瞧见四五个人围在床边,七嘴八舌的说“吸气”、“用力”,带血的布丢了一地。青岚疼得死去活来,不住尖叫呻吟。春菱嚷道:“别端水了,赶紧到厨房煮碗参汤,给姨奶奶端过来!”

    小鹃不会烧火做饭,银蝶只装作没听见。香兰见状便回到小厨房,见还有早晨剩的小半锅乌鸡鲜笋汤,便把人参切成细细的片加进去,放在火上熬。熬了两刻钟,把炉火灭了,用绿彩白鹤纹碗盛了一碗汤,放在枣红漆托盘上小心翼翼的端了过去。

    青岚这一遭受了惊吓,心绪不稳,又跌跤动了胎气,精神便不太健旺,加之生产疼痛又折腾进半条命,此刻再无气力,只是若有似无的哀哀叫着。孩子还未诞下,下身又见了红,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便知大事不好,顿时吓白了脸,忙忙的打发春菱去告诉太太。

    正在这个当儿,香兰端着参汤进来,一个老嬷嬷忙捧起青岚的头,香兰把碗凑到青岚嘴边,灌进去几口。她见青岚容色蜡黄憔悴,头发蓬乱,身上被上血迹斑斑,丰腴娇美的模样儿全然不见了,心里难过,依稀听见几个老嬷嬷说“只怕命不长了”等语,知道青岚凶多吉少,想到平日里岚姨娘待她亲厚和气,眼睛里便转出了泪。

    那老嬷嬷将青岚的头轻轻放到枕上,青岚“嘤”一声,微微睁开双眼,只见香兰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此时只听门口有人哭道:“青岚姐姐,你到底怎样了?”却是画眉捧着帕子嚎哭。

    青岚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香兰,挣扎道:“快,快让画眉进来……”

    香兰一怔,早有人将画眉放进来。画眉扑到床前哭得死去活来,握着青岚的手道:“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前儿个咱们姐儿俩还好端端的说话儿,你怎么今天就……就……我的爷,你快回来看看我苦命的姐姐!”

    这一番哭惹得青岚泪如雨下,死死抓着画眉,用她二人才能听见声音道:“这张床的床板底下有,有要了我命……的东西……你替我和,和孩子报,报仇,把它亲手交给……大爷……和……太太……让……让……让……”话还未说完人便咽了气。

    画眉把耳朵凑近听着,半晌却发现再无声息,定睛一瞧才发觉青岚眼神涣散,双目圆睁,竟是不肯瞑目。

    香兰在旁边看得真切,不由吃一惊,伸手推道:“姨奶奶,姨奶奶!”

    旁边的老嬷嬷过来探了探鼻息,“哇”一声哭出来道:“姨奶奶不中用,已经去了!”

    屋里的人登时跪成一片,痛哭声不绝于耳。

    香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暗道:“青岚虽愚钝,私心重些,到底不是坏人,待下宽厚,让我在东厢也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如此这般去了,真真儿是红颜薄命了。”又想到知春馆里被逐出的春燕,掉了孩子的鹦哥,空守闺房的画眉,如今又死了个青岚,赵月婵淫威甚重,林锦楼亦仗势压人,自己却被这深深宅院深深困住,不由也悲从中来,哭软在地上。

    此刻秦氏正在正屋里问赵月婵的话,肃着脸道:“你在台阶上跟青岚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她失足跌下去。”

第七十五章 息事(求粉红~~!)

    赵月婵悄悄看了看秦氏脸色,口中编道:“也没什么事,今晨我的丫头在园子里捡到岚姨娘抄的佛经,我好心好意,怕她寻不见着急,巴巴的亲自送去,也想同她说说知心的话儿。没说几句发觉要下雨了,便要告辞。在台阶上,我又想问她几句大爷的事,因是闺阁里的秘事,也不得让丫头们听见,便让她们都退了,谁知问了两句,青岚便脸红,扭扭捏捏的不肯说,我再追问,她便往后退,竟然没留神从台阶上跌了……唉,这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万万不该……”立刻面向大门跪倒在地,“咚咚”磕头道:“老天垂怜,这一切种种都是我罪该万死,求老天爷保佑我青岚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儿平安无事,日后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折寿二十年,我都绝无二话。”

    秦氏何等精明,这一番说辞她自然不信,心说:“赵月婵倒是个油滑强辩的,一句‘闺阁秘事’便堵住我的嘴,让我不好再追问下去。”口中淡淡道:“也罢,等青岚产育之后,我便问问她,到底是怎样的‘闺阁秘事’让她慌成这样,竟从台阶上跌了。”

    赵月婵心里一沉,心里恨不得青岚此刻就死了,口中却道:“我也盼着岚姨娘能平安无事……”

    一语未了,便看见银蝶连滚带爬的进屋,哭喊道:“回禀太太、大奶奶,岚姨娘没了!”

    秦氏“噌”一下站了起来,赵月婵先是吃了一惊,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见秦氏在她身边,便帕子掩住脸嚎哭道:“妹妹,我狠心的妹妹,你怎么带着大爷的孩儿就这么去了!”哭得捶胸顿足,地动山摇,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如不是秦氏在,恐怕已笑出了声。

    当下,秦氏到东厢里看见青岚死状,不由伤心落下泪来,众人见秦氏垂泪,忙跟着扯开嗓子嚎哭。半晌秦氏才把泪收了,命料理后事。方才她急匆匆往东厢来,让大雨淋湿了半边身子,又急火攻心,悲情难以自抑,此刻让风一吹便浑身发冷,头如针扎一般疼。

    红笺见秦氏面色惨白,精神不济,不由担心,凑过来道:“斯人已逝,太太还要保重身子,若不肯回去歇着,好歹用点吃食。”

    秦氏摇了摇头道:“人刚没,一大堆事还要操持,没有得用的人,只能我出手料理罢了。何况……”何况青岚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其中必有些蹊跷,她还想查个明白。

    红笺劝了几句,见劝不动秦氏,便走出去同跟着一起来的丫鬟蔷薇道:“你回去给太太拿件披风过来,再跟老爷说岚姨娘刚没了,太太要料理后事,身子不好却不肯回去歇着。咱们做丫鬟的劝不住,又怕太太身子有恙,来讨老爷示下。”蔷薇点头去了。

    不多时林长政亲自到了,见蔷薇拿了件披风披在秦氏肩上,便坐到一旁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闹得一团乱,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死就死了?还有你保重自己身子要紧,横竖不过楼儿死了一个姨娘,大房媳妇是干什么吃的?何必劳你亲手操持。”

    秦氏道:“你有所不知,我冷眼瞧着这事跟赵氏脱不了干系。”压低声音道:“岚姨娘就听赵氏说了两句话,就失足从台阶上摔下去了,你说怪不怪?赵氏为人如何你心里头也清楚,精得跟什么似的,楼哥儿房里出的人命,后头都隐隐约约有她的影子。”

    林长政微皱了眉,想了一回道:“脱不了干系又能如何?赵家声势正壮,楼哥儿的岳丈听说过了这一冬就要被提拔,再大的干系也不能让他休妻罢?既如此,查得水落石出了又能怎样?掰扯出来反倒弄得两家脸面上不好看。不如敲打警示,再禁了她的足。横竖你已夺了她管家的权,她一个妇人镇日呆在内宅里,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秦氏道:“如今岚姨娘死了,她还怀着林家的骨肉,出了这样的事再不肃整,整个儿内宅还不反了营。况且,我也觉着对不住青岚和她家里人……”

    林长政挑高眉头道:“对不住就多赔银子,楼哥儿那里再物色,给他另寻一房小妾便是了……那个孽障,成日里眠花宿柳,不是个长情的,过段日子有了新欢,这个姨娘便不放在心上了。”

    秦氏虽瞧不惯林锦楼,却听不得旁人说一句她大儿子不好,瞪了林长政一眼道:“瞎说!楼哥儿勤恳上进又能吃苦,怎么是孽障!”

    林长政挑了眉头道:“我怎么瞎说?他在外头胡闹我早就有耳闻,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到底不改,我也想着横竖楼哥儿只做个武夫,平日里舞枪弄棒风吹日晒的也不容易,只要不捅大篓子,他在外头胡天胡地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可他房里的事就没消停过,前年死了个通房丫头,今年死了个没成型的胎儿,这眼见一尸两命又死个小妾,接二连三的,要么就是这院子风水不好,回头得请个高人过来拿拿邪。”

    秦氏冷笑道:“知春堂里的邪就是那位大奶奶,用不着请哪一路的高人,给青岚发了丧,我便要好好整治整治。”

    林长政又拧了浓眉,怒道:“知春堂,知春堂,这名字就花里胡哨,听着跟青楼勾栏似的,楼哥儿就是个没正行的,非搞这些浓艳的字眼儿,赶明儿个把那匾给我砸了,换个端正大气的来!”

    秦氏见林长政要恼,便连忙道:“是是是,赶明儿个就换一个,回头请人另题一个来。”

    林长政揉了揉眉心,又将话转回来道:“既如此,这事就这样了结。那个姨娘是怎么死的,断得再明白也没用,搞不好还会生出好多是非出来,多赔银子罢,回头支出三千两,咱们两个再给凑一千两,一共四千两银子,丧事也大操大办便罢了。”

    秦氏叹了口气,心里有些被林长政说动。是了,查不查结局都一样,眼下不能休了赵月婵,林锦楼正看赵月婵不顺眼,若真查出来事故,林锦楼恼起来,家宅便又不安宁。只是可怜青岚那里……罢了,只能多给她父母银子了事。秦氏越想越头痛欲裂,勉强道:“既如此,就请二房弟妹帮忙出手料理后事罢。”

    林长政道:“也好。”大声吩咐道:“红笺呢?还不过来搀你们太太回去歇着!”

    红笺立时进来,搀了秦氏便走。蔷薇自去二房请王氏主事。

    林长政草草交代春菱几句,便跟着甩袖子回去了。

    此时已是申时三刻,早过了中午饭辙,东厢里人困马乏,眼见岚姨娘已死,秦氏也走了,二房太太王氏迟迟不来主事,丫头婆子们忙前忙后的心便淡了。

    春菱挑出几件素净精致的衣裳当做青岚的装裹,又拣了青岚平日喜欢的钗环,留作给尸首梳头之用,而后便将首饰、衣裳的箱笼封上,说去库房要白布,溜出去便不见人了。

    银蝶说:“我头疼得很,许是方才让风给吹了,要去躺躺。”甩手进屋躺着,便再没出来。

    小鹃有些凄惶,在廊下拽着香兰的袖子道:“岚姨娘一死,东厢的丫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银蝶家里是世仆,春菱是从太太房里出来的,这两人总有个去处,我……”

    香兰安慰道:“你别慌,好歹在姨娘跟前伺候一场,回头我去求吴妈妈给你找个好去处。”

    小鹃道:“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你罢。香兰,如今你可要时来运转,马上要做主子了,大爷要抬举你……”

    话音未落听见有人冷哼一声,香兰转头瞧见春菱扭着腰进屋,敲了小鹃脑袋一记,道:“没轻没重的,姨娘刚没,你浑说什么鬼话呢!还不快进去帮着收拾。”也跟着进了屋,心里却默默一叹,人人都道她要“风光”了,可谁知道她心焦如焚,惶恐不安。

    屋中有几个婆子烧水、冲地,几个胆大的自去给青岚擦身换衣裳,谁知画眉也在屋里帮着更换被褥,手脚麻利,不辞辛苦,博了一众人的称赞。

    香兰暗暗惊奇,心想:“画眉是个精的,平日里这样的事有多远躲多远,如今转了性,倒不怕得罪了大奶奶。”

    众人忙乱一回。待屋子收拾妥当,香兰想到青岚平日待她亲厚,不由又哭了一场,红着眼眶给悄悄给青岚诵了一遍《阿弥陀佛经》超度。

    至晚间,灵堂已在东厢搭建起来,挂了一色素孝。

    香兰又累又饿,手脚都有些打颤。将晚碗吃了,又多喝了一碗粥,方才觉得好了。她往小厨房送碗筷回来,只见银蝶正鬼鬼祟祟的翻她床上的枕头被褥。香兰用力咳嗽了一声,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银蝶吓得一哆嗦,抬头看见她,忙把手里的枕头丢开,勉强笑道:“没,没什么,我丢了个耳坠子,随便找找……”偷偷将一根八宝赤金红宝石簪子塞进袖子。

第七十六章 牵连(求正版订阅,粉红!!)

    “你的耳坠子怎可能在我床上?”香兰冷着脸过去将翻乱的被子和枕头整理好。

    银蝶转转眼珠,换上笑脸道:“我丢了耳坠子心焦,就乱翻了,好姐姐,你别生气。”

    香兰不理她,自顾自收拾床下的湿衣服。银蝶凑上去道:“岚姨娘咽气之前都跟画眉说了什么呀?你听见了么?”

    香兰看了银蝶一眼,把湿衣服抱起来便出去。银蝶跟在她屁股后头道:“都说了什么呀,你跟我说说呗。”

    香兰骤然停住脚步,转回身面无表情的看着银蝶道:“也没什么,岚姨娘就说她临死没见大爷最后一眼,心里头冤屈。”说完头也不回便走了。

    银蝶在背后“呸”了一声:“小冻耗子,得意什么!”瞧四下无人,将那八宝赤金红宝石簪子拿出来,恨恨骂了一声:“这样的东西定是大爷给那小蹄子的!”美滋滋的插在发间,对着水缸里的影儿照了一照,口中叨咕着:“这样儿的东西,想来你是没福戴,不如插在我头上。”

    忽见白露站在绿纱窗前头跟她招手,指了指正房。

    银蝶心里一凛,撒开腿一溜烟跑到正房,见了赵月婵跪下道:“回大奶奶,我在屋里翻找了一圈,看见得靛蓝色的册子都不是奶奶要找的。”

    赵月婵正闭着眼让迎霜捏肩,睁开双目道:“哦?找不着?你方才怎么应我的,拍着胸脯说一准儿能找到,让我再这儿等着擎好儿?我本来看你有几分伶俐,还想等岚姨娘的丧事之后就把你要到我房里来,谁想你这么点子小事都办不好。”

    银蝶陪笑道:“今儿个太乱,一时有人来换褥子,一时又来送蜡烛纸签,画眉也守在跟前,人多手杂的,岚姨娘的卧房我只大概翻翻,还不曾好好找,求奶奶再宽容一日半日的。”悄悄看了赵月婵一眼,见那浓艳桃李的脸上,一对桃花眼含煞带威,不由缩了缩脖子,心里早已后悔和正房牵连上干系,但事已至此也无他法,她只顾想着脱身,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便道:“其实,奴婢觉着这个事儿,画眉跟香兰八成知晓。岚姨娘咽气之前,在画眉耳边捣鼓了好长一会儿,八成就是提这册子的事,香兰就站在旁边儿呢。方才拾掇屋子,她们俩一直跟门神似的在屋里杵着,指不定抱什么心思呢。”

    赵月婵皱起眉头。

    画眉是林锦楼上峰送来的妾,有句俗话“打狗看主人”,画眉便比家里的通房丫头有些不同,况她哥哥是军户,自从妹子给林锦楼作妾便升了个不入流的武官,画眉的身份到底有些不同。画眉又是个精乖滑不留手的,她想拿捏却总找不到由头,明里暗里挤兑,画眉也好似浑不在意似的。若是那账簿落到画眉手里……香兰倒是家生的丫头,要打要罚也没什么所谓,奈何林锦楼正在兴头上,这情形倒是真真儿的扎手了。

    赵月婵拧紧了眉。眼风一扫,忽瞧见银蝶发间插着的八宝赤金红宝石簪,顿时双目圆睁,“噌”一下站起来,走到银蝶跟前一把将那簪子拔到手里,厉声问道:“这簪子是从哪儿来的?”

    银蝶吓呆了,愣愣的说不出话。

    赵月婵一巴掌打在银蝶脸上,指着鼻子道:“说!这簪子从哪儿来了!”

    银蝶吓得顾不上哭,抖着嘴唇道:“这,这是……我的……”

    赵月婵一把抓了银蝶,将那簪子往她脸上戳,口中骂道:“天杀的贱蹄子,竟敢在主子跟前抖机灵儿,这簪子是你的?放屁!你也配戴,再不说实话戳烂你的嘴!”

    银蝶一手护着脸,手上早已被乱戳几下,疼得大哭,喊道:“奶奶饶命,奶奶饶命,这簪子我从香兰床上找着的!”

    听了这话,赵月婵手上一顿,慢慢松开了银蝶,仿佛泄了劲的弓,目光也呆呆的。这簪子正是曹丽环送她,她又托钱文泽卖掉的那一套,一共八只,翻手赚了五百两银子。谁知兜兜转转,竟被林锦楼收在手里,一掷千金,拿着去哄个小丫头开心!即便是青岚那小贱人,林锦楼也不曾有这样的手笔!

    林锦楼既如此上心,这小贱人便不能留了。青岚刚死,她眼见有几天好日子过,不能前头刚去了一只虎,后头又跟来一匹狼。

    赵月婵太阳穴怦怦乱蹦,手心里满是汗,急喘了几口气。

    迎霜忙上前扶着赵月婵,小声道:“奶奶别恼,保重自个儿身子要紧。”将她扶到椅上坐好,又忙不迭沏了碗茶。

    屋中一时寂静,只听得银蝶小声啜泣。

    赵月婵长长吐了一口气,咬着牙一字一顿:“香兰……这小娼妇倒是好手段。”

    银蝶跪着往前蹭了几步道:“奶奶说得是,她是个顶顶没有眼色的东西,上回大奶奶去东厢,她给倒了碗热茶,还让奶奶烫了手。”

    迎霜凑过去小声道:“奶奶别跟那狐媚魇道的一般见识,她是个手段高的,奶奶忘了,当初这香兰进府的时候,大爷在她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只怕当时就留了心。”

    银蝶依稀听见“大爷”这两个字,更来了神,慌忙将脸上的泪儿擦干了,添油加醋道:“上回香兰烫了脸,大爷巴巴的打发人来送了一盒……那叫什么……晶玉兰雪膏,听说还是年初宫里刚赏下来的,金贵得很,大爷眼皮没眨就给了她。自从那小蹄子得了膏子,走路都带着风,连我们都不正经看在眼里了。我看不过去,便敲打她两句,跟她说,这是大爷为了给大奶奶的面子才给了她的脸,让她可别忘形。你猜她跟我说什么?她跟我说,大爷也不是谁的脸都给,若不是对她怜惜的意思,怎能把宫里赏赐的膏子给了她?听听,听听,这哪是正经人话。如今大爷又要抬举她,更得了她的意,愈发连活计都不干了,整天抄劳什子经文,真把自个儿当奶奶供起来了。岚姨娘也是个软性子,不像奶奶眼里不揉沙子,也纵着那小蹄子。哎哟,我如今想起来还气得心口疼呢!”银蝶见赵月婵脸色越来越沉,心中大乐。凭什么她给大爷送个荷包,整整衣服,便遭人嫉恨排挤?用冷脸贴大爷冷屁股还挨打。那香兰又傻又笨,林锦楼却抬举她。她就是不服气!

    赵月婵对银蝶道:“行了,你回罢,我再宽限你一日,把那册子给我找出来,不许让别人知道,否则仔细你的皮!”

    银蝶暗自松一口气,刚要走,又听赵月婵唤道:“等等,你去把香兰给我带来,要悄悄的,别让人瞧见。”

    银蝶应了一声去了。

    此时东厢已挂了一色的素白,小厅设为灵堂,烛火通明。香兰换了白色头绳,腰上也裹了素纨,拿了个小杌子给青岚守灵,忽见银蝶走进来对她道:“你跟我来,大奶奶有话问你。”

    香兰见银蝶神色不善,心里便打了个突兀,隐隐觉着此去凶多吉少,暗道:“大奶奶好端端的叫我去做什么。”抬眼观瞧,厅里除了她便没其他人了,只依稀能听见小鹃和春菱在屋里说话儿。

    香兰无法,只得跟着银蝶去。待到了正屋,只见赵月婵正端坐在碧纱橱里的大炕上,青丝高盘,绾了双股口吐珍珠流苏的翠蓝凤钗,脸上用了极艳的脂粉,耳朵上垂着水滴白玉耳坠子,一摇一晃极有风情,粉面含威,带一股凌厉厉的气势。迎霜正站在旁边,屏声静气的伺候着。

    香兰一副战战兢兢模样,跪下磕头道:“请奶奶的千秋。”

    赵月婵也不说话,存心让香兰跪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香兰仍是一身旧衣裳,倒没有恃宠而骄的鲜亮打扮。一张脸生得美,哭得双眼有些肿,倒别有番楚楚可怜的风韵,只是如今见着她便有些缩手缩脚的,还不如银蝶有活气,便道:“你可知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香兰瑟缩了一下,跪在地上垂着脸道:“奴婢不知。”

    赵月婵冷笑道:“瞧着跟只病猫崽子似的,倒是好手段,这么会勾引爷们。”

    香兰听了一呆,看了银蝶一眼,不知她从中挑唆了什么,这一迟疑间,又听赵月婵道:“我且问你,迎霜在花园子里掉了本靛蓝色的册子,你知道放在哪儿?”

    香兰暗奇道:“她问我这个做什么?”口中道:“奴婢是有两本靛蓝色的册子,是抄佛经的,后来岚姨娘借去一本,还有一本在奴婢屋里。”

    赵月婵见她神色迷茫,不似做伪,便知她不知情了,冷笑道:“册子且不论,你倒是有双不干净的爪子,竟敢乱拿主子东西!”说着把那八宝赤金宝石簪亮出来道,“这东西打哪儿来的?”

    香兰见这话,便磕头道:“这是大爷赏的玩意儿,奴婢冤枉,万万实在不敢拿主子房里一草一木,还请大奶奶明鉴!”

    赵月婵听到“大爷赏的”,心中愈发痛恨了,狠狠啐一口道:“下作的混账蹄子!还敢说瞎话!打量我是好糊弄的?看来不动刑是不肯说实话了。迎霜,你去,给我抽那张嘴!”

第七十七章 挨打(求粉红!!!)

    迎霜应了一声,上去连抽香兰两个巴掌,赵月婵立着眉道:“蠢材!谁让你用手?把那竹板子拿来打!”

    迎霜便取了竹板子,“啪啪”两下,香兰脸颊便肿了起来,再抽打下去,鼻子和唇边便见了血。香兰只觉脸上火辣辣疼,血泪齐飞,难受得几欲昏死过去,满腹的委屈冤枉,心中暗恨道:“赵月婵是要借莫须有的罪治死我了,认了罪会说我坏了心肝,拖出去狠狠打死;不认罪又会说我铁嘴钢牙,更要毒打,索性就咬死了牙关不认。”

    一连抽了十几下,赵月婵道:“停手。”

    迎霜收了板子,香兰整张脸肿得不成形,早已疼木了,涕泪横流,嘴里说不出话,磕头了好几个头,艰难道:“奶奶明鉴,我真是不知情。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主子的东西。”

    赵月婵冷冷道:“我问你,岚姨娘死之前跟画眉说了什么,你可听见了?”

    香兰心一沉,抬起泪蒙蒙的眼看了看赵月婵,心想:“赵月婵如此在意,看来岚姨娘之死当中有大干系。只是我开始跟银蝶扯谎,说听见岚姨娘想见大爷,不知银蝶在背后嚼了什么,此刻也不能改口了。”只得忍着疼,含糊不清道:“我听得也不大真,岚姨娘只说想她爹娘和大爷,临死竟没见着最后一面。”

    赵月婵厉声道:“还敢蒙我!板子还是没打够!”

    香兰“咚咚”磕头,哭道:“求大奶奶饶我,大奶奶就是将我打死,我也不知情。不知哪个在奶奶面前挑唆,我要和她对质!”说着眼往上瞅,去看银蝶。

    银蝶见了赵月婵的手段早就唬软了,见香兰看她,连连摆手往后退道:“你,你看我做什么……岚姨娘咽气之前就你跟画眉在旁边……岚姨娘跟画眉说了好一回,你,你指定听见了!”

    香兰是个伶俐的,当下便将事猜了八九分,暗道:“想来岚姨娘手里攥着赵月婵的短处了,八成跟靛蓝色的册子有干系……迎霜和春菱在园里撞了,两人双双跌倒,忙乱中拿错了册子,赵月婵丢的那本里头应该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岚姨娘攥住了赵月婵的短处,反被逼死,如今赵月婵正在找那本子,顺带将我一并除了了事。”心思在心里一转,便指着银蝶道:“你胡说!明明是你站在岚姨娘身边,比我还靠前,我离着远,影影绰绰听不清,你该比我听得真切才是!”因脸上的伤,一番话说得尤其艰难,疼得泪都掉了下来。

    银蝶登时吓得汗毛倒竖,“噗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说:“这小蹄子胡说八道!奶奶,我站得远远儿的,屋里的婆子妈妈们都更给我作证……我……”看见赵月婵微沉的脸色登时噤了声。

    赵月婵看着她二人互相指责,只微微冷笑,一对妩媚的桃花眼只剩一派冰凉与嘲讽,淡淡道:“都接着说啊,狗咬狗的死奴才,一个个儿的都想糊弄我,都是胆子肥的,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你们俩,都别想着得好儿。把我惹恼了,莫怪我无情,把你们全卖窑子里去!”

    银蝶吓傻了,缩在地上抖成一团。

    香兰抽抽噎噎道:“奴婢实在是冤……岚姨娘咽气之前说了什么,奴婢真是没听见……也不敢偷主子的东西……我说一字谎话,奶奶便打死我……”说着嚎啕大哭起来,指望嚎哭将人引来救她一救。

    赵月婵指着骂道:“嚎什么丧!给我堵住她的嘴!勾引爷们儿的小狐媚子,活该被打死。你打量着大爷好处多,便想伸手偷油吃是不是?呸!打断你的狗腿!”迎霜便拿了团布把香兰的嘴堵了,赵月婵大声道:“你去把她关后院小房里仔细看着,我自有定夺。”

    当下迎霜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拖着香兰便走。赵月婵闹了半日也有些乏了,又烦恼那册子依旧没有着落,便对银蝶挥了挥手道:“滚罢,让我歇歇。”

    银蝶磕了个头才爬起来要走,赵月婵又喝道:“回来!”

    银蝶连忙回转身垂着手听着,赵月婵瞪着她道:“这事若是泄露出一个字,可全在你身上。你可记好了,岚姨娘那个屋子你里里外外好好给我翻,找不到那册子,提防你的皮!”

    银蝶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迎霜回来,见赵月婵扶着额角在炕上坐着,便轻手轻脚走过去,倒了一盏茶放在炕桌上,轻声道道:“奶奶这样的话都说了,也下了死手打她,那个香兰还不吐口,看来是真不知道岚姨娘死之前说了什么……”

    赵月婵微微蹙了眉道:“真不知情又如何?这个丫头子反正也不能留。”

    迎霜道:“奶奶真打算把她卖……卖……”“窑子”两字在嘴里转了几转,却说不出口。

    赵月婵冷笑一声道:“窑子?我倒是想呢,如今那个老虔婆当家,我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哪有这么得心应手的。过几日,等事情沉沉,趁着给那小贱人操办丧事,悄悄叫人牙子来,把那丫头卖窑子里去,卖远些,打发了我才清净。”

    迎霜不敢说话,只是赔笑。赵月婵道:“青岚跟那个孽种死得正好,既死无对证又除了个心腹大患,倒是省了我的事,只是那册子一日找不到,便不能安心一日了。”她歪在炕上静静出神了一回,忽然道:“你去拿纸笔来,给我表哥写一封信,就说让他今天明天晚上,还是还是亥时正,在府里西门那个小穿堂的屋里等我。”

    迎霜想劝,动了动唇,却不敢吱声。

    赵月婵静静出神了一回,又道:“画眉那小蹄子有动静么?”

    迎霜连忙道:“白露时时刻刻盯着,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赵月婵点了点头,道:“过一会儿就说我房里丢了首饰,要挨个儿屋子搜搜,你带人去她屋里好好翻腾一回。”

    迎霜连忙道:“奶奶只管放心,犄角旮旯都保管搜得干干净净。”

    主仆二人如何商议暂且不论。却说画眉,在东厢里帮忙料理后事的功夫,便悄悄将床板下的册子顺了出来。回屋打开一瞧便吓了一跳,将门插上,一页一页翻着看了,不由连连冷笑:“怪道青岚把命都搭进去,原来是为了这个玩意儿。她是痴心妄想,这样的好事倒便宜了我。”

    坐在房里前思后想一番,重新换了件衣裳,对着镜子又扑了一层粉,将脸色衬得愈发憔悴惨白些,把那册子贴身藏了,把喜鹊唤进来嘱咐了一番,二人便往秦氏房里去。

    蔷薇正站在门口挂祛病的锦囊符咒,见画眉进来便拦住道:“姑娘来这儿做什么?太太身上不爽利,这会子吃了药刚睡着。”

    画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知道岚姨娘刚去,太太正腌心,身上难免不好,可……可我这儿……”

    蔷薇问道:“姑娘怎么了?”

    画眉从衣襟上扯了帕子拭了拭眼角:“方才我接着家里的信儿,说我爹爹摔了一跤,看情形愈发重了,要我回家看看……”说着眼泪滚滚掉落,忍不住呜呜啼哭起来。

    喜鹊拍着画眉的后背劝慰道:“姑娘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又抬头对蔷薇道:“姑娘想回家看看,可岚姨娘刚没,房里正乱着,大奶奶精神也弱,在房里不见人,姑娘就来跟太太讨个假。”

    蔷薇道:“这是大事,你且等等。”说着转身进屋去找红笺,将事情一说,红笺皱着眉想了想,道:“太太刚睡了,这点子小事便不惊扰她。画眉的爹若是情形严重,不让回家未免不顾亲情纲常,便让她回去罢,按着例儿,从账上给支二十两银子,让她带着回去探病买药。这事回头我跟太太说一声。”

    蔷薇得了信儿便出去回画眉。

    画眉主仆自然是千恩万谢,画眉流着泪儿道:“我的好太太,真真儿菩萨一样,还给了银子,天下没那么慈悲的了。”说完直接跪在台阶上冲着屋里给秦氏磕了三个头。

    蔷薇心说:“怪道都说大爷房里的画眉姑娘是最会说话办事的,如今一见果然不错,是个乖觉人儿。”忙把画眉扶了起来道:“地上凉,快起来。”

    画眉握了蔷薇的手道:“好姐姐,方才岚姨娘死得凄惨,我和她姐妹一场,说不出的投缘,真真儿比挖心还难受,这厢又听说我爹出了事,我这腿脚软得发抖,厚颜求姐姐扶着我走一程。”

    蔷薇是秦氏房里的二等丫鬟,素是个仁厚心软的,见画眉这样说,便和喜鹊左右扶着她,走到二门上看她主仆上了马车方才回转。

    画眉一上马车,满脸的悲苦娇弱全然不见了,撩起帘子对车夫道:“快些走,加倍给赏钱。”

    喜鹊拿帕子给画眉拭了拭额角的香汗,低声道:“大奶奶她们不会追来罢?”

    画眉靠在车厢上,把那册子掏出来轻轻抚摸着,淡淡道:“没这么快,就趁她措不及防,咱们赶紧趁乱溜了,在家里躲两天,等大爷回来再回家。”

    喜鹊“嗯”了一声,拿了扇子给画眉扇风。

    画眉微微合上了眼。

第七十八章 私会(求粉红!!!)

    赵月婵听说画眉带着喜鹊从府里走了,怒得泼了白露一裙子茶,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

    白露跪下哭道:“奶奶息怒,画眉是让太太房里的蔷薇搀着出去的,我想拦也没有办法。”

    赵月婵一怔,深深吐出一口气,咬牙道:“合该她要作死了,我非要让她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此时夜已深,赵月婵命小丫头子打了热水重新净面,又细细匀脸,描眉打鬓,把满头青丝绾了个慵妆髻,斜斜插了支红翡滴珠凤头钗,又将盆里正开着的蕙兰剪下一朵别在发间。

    命迎霜将箱子打开,换上一件崭新的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收拾妥当了,又对着镜理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才对迎霜道:“取件披风来,我这就悄悄去,你亲自守着,跟旁人就说我睡了。”

    迎霜连声应着。

    赵月婵便悄悄从后门出去,摸着黑快步钻入穿堂,溜进旁边的一间空屋。那屋子外头瞧着破损,可推门往内一入,便可见得一张大床,幔帐虽素净,可上头却铺着金心绿闪缎的厚褥,因是夏天,又有一层凉森森的凤尾竹席,另有猩猩红撒花金钱蟒锦被,五色葵花蕉叶的枕头,极其华美。

    床头的海棠小几子上燃着一点残灯,钱文泽正歪在那里,手里攥着两个骰子,百无聊赖的在碗里投掷点数。他一张小白脸本就生得俊俏,今日又穿着一件软绸衣衫,更显得身量挺拔。赵月婵是久旷了的,一见便心眼发酥。

    那钱文泽更是风流彩杖里的先锋,见赵月婵这一身明艳打扮,在烛光下更添了几分颜色,顿时口干舌燥,上前一把搂住,口里嚷着:“好妹妹,你怎的才来,想煞我也!”便去亲赵月婵的嘴儿。两人一相逢不由魂飞魄散,当下便宽衣解带,抱成一团滚到床上动作起来。

    这二人行事机密谨慎,一个月不过才见上一两回,这一见便如胶似漆,恨不得揉成一堆,弄了好一回方才散了云雨。

    钱文泽仍搂着赵月婵,笑道:“妹妹这一身细嫩皮肉,真个儿没人比得上,要依着我,才舍不得让妹妹这等尤物守空房。林锦楼也真是,横竖一顶绿帽子又压不死人,竟不懂得怜香惜玉,枉他还有个风流多情的名声。”说着便去摸赵月婵的乳儿。

    赵月婵一把将他的手拍了,冷笑道:“你是会说风凉话,有本事当面跟他讲去,也算你当男人有几分尿性。”说着起身,拿了钗环便要绾发。

    钱文泽将赵月婵从后抱住,笑嘻嘻道:“我是没本事,要是我有林家的家业,就敢跟他叫一回板……再说那厮心狠手毒,我要有三长两短,妹妹也心疼不是?”

    赵月婵横了他一眼:“呸!哪个不要脸的小畜生,说这软骨头的话也不怕让人笑掉了牙!”

    眼睛这一横便有万种风情,钱文泽yin心又起,胯下那话儿又涨起来,搂着赵月婵哀求道:“心肝儿,你急急忙忙干什么去,夜还长着呢。”

    赵月婵将钱文泽推了推,道:“我有话说。”

    钱文泽满腔欲念,哪有心思听赵月婵说话,但见她绷了脸儿,便两手放到脑袋后头,半靠在床头,道:“什么天大的事儿,非要这会子讲。”

    赵月婵似笑非笑:“是天大的事儿。我那本账簿丢了,迎霜那小蹄子办老了事的也出了慌张,册子丢在园子里,让一个叫画眉的通房捡了去。那小贱人精明,揣了册子就回家躲着去了,我猜她要把这东西给大爷,这玩意儿见了光,你我可都得不了好儿。”

    这席话如同一盆冷水,钱文泽顿时冷汗都吓了出来,yin欲也抛到了爪哇国,失声道:“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月婵冷笑道:“谁同你闹着玩了,林锦楼还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咱们一块儿想个法子,将这事情做圆了才成。”

    钱文泽脸色惨白,暗想:“姑奶奶,那册子上有你的签字画押,哪是能做得圆满的!林锦楼哪是吃素的,私放印子钱还在其次,万一牵连出我跟婵妹的私情只怕就生不如死!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趁着林锦楼没回来,不如回去变卖房产田地,到外乡另置产业。”想着去看赵月婵艳如桃李的脸儿和水葱似的身段,心中又有些不舍,可一咬牙,暗想道“婵妹虽美,可为了美人儿搭上性命未免太不值了。这些时日从她身上也捞了不少银子,何愁买不来绝色此后左右?”

    正想着,却见赵月婵伸出纤纤玉手在他脸上拧了一记,又轻轻拍了拍,笑得妩媚横生:“我的亲表哥,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打算脚底下抹油溜了了事?”

    钱文泽一激灵,陪笑道:“这怎么能,妹妹胡说什么呢。”

    赵月婵绷起脸:“把你那些个心思收收,你胆敢溜,我就敢鱼死网破,索性大家最后死在一处,倒也干净。”

    钱文泽知道赵月婵向来说到做到,忙哄道:“我对你一片痴心,打死也不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如今得想法子把那册子找着,咱们俩怎么能喊打喊杀的先乱了阵脚?”

    赵月婵哼了一声,道:“算你还说了句人话。”顿了顿道:“我想了个主意,说与你听听。”低声说了一回。

    钱文泽皱起眉道:“这……行得通?”

    赵月婵道:“自然行得通,画眉是个精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钱文泽道:“若是她狗急跳墙,把那册子交了太太……”

    赵月婵挑起眉头道:“我还怕她不交。太太碍着我娘家的势力也不能如何,老爷说好听了是个守礼君子,说不好听,一脑袋迂腐,断不会让林锦楼休了我。怕只怕她把东西给大爷,他胆大包天,什么都做得出……”说着轻轻偎在钱文泽怀里,抚着他的道:“这事要做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我今儿可是揣着银子来的……”

    钱文泽眼前一亮,一把攥了赵月婵的手,含笑道:“那妹妹说说,除了银子还能许给我什么好处?”见她星眸半合,双颊春色,心中大动,暗想道:“就先按着她说的做,若事不成再卷包袱走人,如今美人当前,能受用一时便是一时。”翻身将赵月婵压在身下,两人又云雨一番。

    临走时,赵月婵又嘱咐道:“这事给我做妥了,三日之后岚姨娘发丧,你到时候悄悄领个人牙子来,我这儿有个丫头,你给她远远卖到窑子里,省得放在我眼前糟心。”

    钱文泽摸着下巴笑道:“她做了什么,竟惹了妹妹发这么大脾气,竟落了这样的下场?”心里暗想道:“这丫头八成是林锦楼看上的,不消说是个美人,卖她之前倒是可以消受一番。”

    赵月婵好似已看出钱文泽的念想,嗤笑一声道:“相貌是个丑的,偷拿我房里的东西,我不愿张扬才悄悄卖的,你也给我闭严了嘴。”

    钱文泽连连点头,从林府溜出去,赵月婵也自回了房,暂且不提。

    却说香兰,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拖下去关在小房里,婆子将门落了锁便走了。屋里一团漆黑,只依稀从门缝里射出一缕月光进来,香兰呜咽着,脸上如刀剜一般,疼得冷汗淋漓,小衣均已湿透,挣扎着靠在墙上,把口中的布掏出来,吐出一口血沫,只觉牙齿都有些松动。想到赵月婵说要把她卖窑子里去,心里又惧怕,暗道:“若真如此,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落个干净!”又转念想:“不成,我还有父母恩未报,怎能说死就死,把自己的命看得这般不值钱了,在这里人人都轻贱我是个小丫头子,我可万万不能轻贱自己,眼下还没到最后这一步,还需想想别的法子。”

    她一整夜未曾好好歇着,缩在墙根底下,直等天际发白,环顾四周,只见房里堆放着许多杂物,门口有一口水缸,挨过去一瞧,里面还剩半缸水,映出一张不成形的脸,左右两边脸颊都已青紫,肿得高高的。

    香兰一呆,心中宽慰自己不过一张臭皮囊,不可执着色相,可仍落下泪来,从怀里掏出帕子,用水浸湿了冰脸,又舀了半瓢水,小心翼翼的灌到嘴里,把满口的血水吐到墙角,漱了几次方才干净了,又把满头的乱发重新绾成髻,然后缩在墙角里一边用湿帕子冰脸,一边闭目养神。

    清晨,知春堂院里逐渐有了人声,只是鲜少有人往这小房处来,香兰有心呼救,又怕弄巧成拙。她在屋里转了几转,忽发觉这屋子原来有一扇窗,不过让柜子给挡住了,她试着推了推,只觉沉重,把柜门打开,见里头装的都是一些冬天才用的火盆、门帐等物。她轻手轻脚的将里面的东西挪出来,藏到墙角,刚挪了两样便听外头有脚步声,忙关上柜子,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婆子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香兰乖乖的,便又将门锁了。香兰长长吁一口气,扒在门缝前,见那婆子走远了,便又回来将柜里的东西搬到墙角,几次三番忙忙碌碌,不多时便将柜子挪了个半空。她又伸手推了推柜子,见已能挪动几分,便悄悄错开柜子,伸手推了推窗,谁想那窗子却是锁着的,但糊着的窗纸已经剥落,可隐隐看到院中的情形。

第七十九章 转机(求粉红!!!)

    香兰偷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丫头婆子来回走动,忽见到小鹃腰间系着白布,拿了个大捧盒遥遥的走过来。香兰心中一喜,张口欲喊,却见小鹃捧着盒子拐到回廊上去了。香兰不由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她在窗前站一阵,又恐让别人发觉了,转回去摸了个旧垫子,靠在墙上坐了下来。若是寻常女子,这一番变故只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香兰前世经历大起大落,抄家流放,生离死别,加之心性坚韧,此刻却振作起来,将身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摸了出来。

    摸出十几个铜钱,一小块碎银子,头上的一根旧银簪,最后把脖子上碧玉坠子摘了下来,这坠子正是宋柯送她的那只碧玉蛙,她原本放在匣子里,后来回家探望父母时本想交给爹娘,可心里一犹豫,鬼使神差的挂在了脖子上,已戴了好一阵子了。

    香兰用手轻轻摸着玉蛙,暗想道:“不知赵月婵什么时候要把我发卖了,如今我脸上都是伤,怕也卖不出高价,更卖不到好地方。若是找不到人来救我,这些东西便要妥帖收着,兴许买通了谁便能救我一命。”把东西仔细贴身藏好,便靠下来闭目养神,心里默默背诵经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兰缩在垫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只觉饥肠辘辘,脸上也痛楚难当。从门缝往外一望,方知已过了正午,此时众人已用过饭,院子里静悄悄的,日头白花花晒在地上,一个人都瞧不见。

    香兰默默叹了口气,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喝,低头一照,只见脸肿得愈发厉害,双颊已青紫得不成样子了。正发愣的功夫,忽听门口有人小声唤道:“有人在里头吗?”说着从底下门缝里探进一条帕子,上头有几块糕点。

    香兰连忙走过去,从门缝一瞧,只见汀兰站在门口,一脸慌张。原来汀兰昨晚上听见动静,知道香兰被赵月婵责打发卖。她怜悯香兰处境,却也惧怕主人淫威,念着和香兰有几分情义,便悄悄的送来些吃食。

    香兰犹如垂死之人见着一线光辉,连忙趴在门上,低声哀求道:“汀兰,汀兰,我求你件事,我这儿有个玉佩,你拿着去……”

    汀兰却已吓破了胆,打断道:“香兰,我给你送吃的已是冒了天大的险,旁的便不能再管了,你好自为之,我得走了。”急急忙忙的跑远了。

    香兰把头重重撞在门上,心里那一簇刚燃起来的火猝然熄灭。她慢慢蹲下,把那糕拿起来,拈了一小块儿放在嘴里含软了才慢慢咽下,泪却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心里明白,汀兰肯冒险送吃食给她已实属不易,如今不相帮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心里仍止不住失望,泪流到嘴里,又苦又涩。

    她当初入府是因为爹娘意欲让她嫁给林府体面奴才的儿子,她万不甘愿才进府谋取机会脱籍。可到了林家才发觉事事身不由己,身为奴才,又无依无靠,唯有割舍一身傲骨,事事忍气吞声。先是曹丽环百般欺凌,她百般设计才脱离虎口,到了岚姨娘房里,本想过几天太平日子,再寻个有根基的仆妇做靠山,熬几年便能脱籍出府,谁知又变生不测。

    她有时候觉着自己快熬不住,不如死了干净,可咬牙之后,却发觉自己竟能也能将这些苦楚都吞下去,卑微的抱着那一丝希望。

    她抱着膝盖仔细想了许久,忽想到这两天春菱正犯咳嗽,每天吃了饭都要到小厨房煎药吃。春菱图近,每每都走到这处小房来。春菱与她并不算交好,甚至隐隐还有些敌意,可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香兰缩在墙角里耐心等待,天色擦黑的时候,春菱果然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香兰心中一喜,赶忙凑到窗子前头,把从柜里翻出的小炭块从窗子丢出去,一连两颗都砸到春菱身上。

    春菱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往四周看。香兰连忙又丢了一颗,正砸在春菱肩膀,见春菱朝这边望过来,便小声喊道:“春菱,春菱,你离进些,我是香兰。”

    春菱惊愕得睁大双眼,迟疑的靠了上前,低声道:“香兰?迎霜她们说你病了,家去了……”靠到跟前,从破烂的窗纸中看到香兰高高肿起的脸,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这是……”

    香兰连忙示意她噤声,流着泪道:“好姐姐,我被冤枉,被大奶奶关了,眼见就要发卖,还求你救我一救。”说着递出那个碧玉蛙,道,“求你把它拿到卧云院,给宋大爷,让他能把我买了去……我床下的匣子里有二两银子,还有根钗,你尽管拿去罢,只求你帮我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忘不了!”

    春菱迟疑道:“你说受了冤枉,什么冤枉?”

    香兰咬牙道:“我的冤枉是大爷要抬举我,大奶奶便要将我卖了。”

    这一句话春菱便明白了,心里一沉,只觉此时担着莫大的干系。正犹豫间,又听香兰道:“好姐姐,我只求你把这玉佩交给宋柯大爷,让他买了我,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说着便跪下来,春菱看不见她在屋中做什么,却能听得“怦怦”作响,香兰显见得正在磕头。

    春菱刚要说话,却瞧见迎霜等人从不远处走来,连忙攥着那玉蛙急忙忙走了。待回了房,春菱坐在床上,还觉着胸口一阵乱跳。

    她确实不大喜欢香兰。她自诩才干不差,一心要在丫鬟里拔个尖,秦氏房里能人太多,她熬不出头,如今到了青岚身边,却是被事事倚重。谁想凭空多出个香兰,虽然不与她争,可待人随和,小丫头子都喜欢她,又得了林锦楼的青眼,让春菱多少有些吃味。可如今看了香兰这番形容……春菱微微打个寒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丫鬟还是如她这般姿容平常的好。她到底不是心肠歹毒之辈,往日里对香兰的嫉妒如今倒化成了可怜。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香兰为人和性子都是讨喜的,谦和柔软,不爱争闲气,也不搬弄是非长短,有什么事求到她,也总是帮着尽心尽力做好。

    只是帮她去卧云院递那玉蛙……春菱却犹豫起来,她实在是惧怕赵月婵,不想惹麻烦上身,可又想到香兰流着泪哀求她“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心里一时摇摆不定。一夜都未曾好睡,第二日清晨,终一咬牙暗道:“香兰真真儿是个可恶的,原先在房里便恶心我,如今又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我若不帮她这一遭,一辈子的良心怎能过得去!”攥着那玉蛙便去了卧云院。

    进院子瞧见个丫头正在浇花,便问道:“素菊呢?”那小丫头认识春菱,知道春菱同林锦亭的通房丫头素菊是当年一同进府的丫鬟,颇有些情义,便笑道:“三爷刚起床,素菊姐姐正伺候呢。”说着进屋把素菊叫了出来。

    素菊笑道:“什么风儿把你刮来了。”

    春菱迎上前笑着说:“我这回来可是有事求你。岚姨娘刚没,屋里事多,想求你得了闲儿帮我做些针线。”

    素菊道:“这有什么难,你且等等,待三爷去书院读书去,便细细跟我说。”

    春菱忙道:“三爷去书院是跟宋大爷一同去么?”

    素菊点点头道:“可不是,宋大爷刚来,俩人正在屋里呢。”

    此时却见宋柯一边走出来,一边回头道:“俢弘,你快些,我在外头等你。”

    春菱一见,立刻如获至宝,推了素菊一把道:“你快进屋伺候去,我等你。”看素菊进了屋,便快步挪到宋柯身边,将掌心中的玉蛙送到跟前,低声说:“宋大爷,香兰让我给你送这个东西来,她说她被大奶奶冤枉,关了起来,这几日就要被卖到窑子里,求你把她买了去。”

    宋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把那玉坠拿在手里。他这些日子只听说林锦楼看中了香兰,一直想去要人,可林锦楼却出门了,谁想今日却得来这样的消息。问道:“她被关在哪儿了?”

    春菱道:“关在知春馆的一间小房里……宋大爷,奴婢冒死来送信儿,你就当我不曾来过罢!”

    宋柯忙道:“这个自然,我绝不能说出去。”春菱福了福便走开了。

    宋柯凝神想了想,买出门招手把贴身小厮绿豆唤了过来,掏出一只对牌,吩咐道:“你去跟账上说,我要支一百两银子。”说完沉吟片刻,道,“支三百两罢,快去快回。”绿豆得了令,揣着对牌去了,暂且不提。

    却说画眉,揣了那账簿回家,一夜无事。第二天她爹就催她回林家,对她道:“没事回来住一宿,也该回去了,虽说大爷不在,可你赖在家里,也让府里人说闲话。眼见咱们家如今日子好了,你哥哥也在军里头受楼大爷照拂,你可得精心伺候着。”

    画眉冷笑道:“咱们家过得好了,你可别忘了这是你当初卖闺女得的好处。”

    她爹一听这话便缩着脖子不吭声了。画眉的本姓杜,她爹名唤杜愈,本是个七品把总,却因贪污被弹劾,丢了乌纱,又牵连出草菅人命等案,倾尽家财保住了命,可全家被判成了军户。杜愈为了一家前程,把庶出的大女儿送给大官家做妾,后又被转送给林锦楼,做了通房,这女孩儿便是画眉了。

    杜愈对画眉到底含了愧,又因全家要指望她,被顶撞两句也便装聋作哑了。

第八十章 脱困(求粉红~~!)

    画眉哼一声,扭身进了屋,她生母刘姨娘跟在她身后道:“大姐儿,你少跟你爹生闲气,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是心疼你才……”

    画眉一瞪眼道:“他有什么理?不过是作践我,他怎不把那几个嫡出的闺女送去当人小老婆?你们知道我在府里是怎么熬日子的,只会说闲话。”

    刘姨娘唉声叹气道:“那能怎么样?若是你爹没出那档子事,你这会子也是个殷实人家的正头奶奶,我每日都在想,林大爷家里那极利害的女人不知要怎么欺负你……”说着便开始抹泪儿。

    画眉本有些不耐烦,但见她姨娘哭了,只得软了声音道:“行了行了,知道我不容易就好,碰到点事就知道哭天抹泪的,你但凡要几分强,我又何至于如此了。”这话刺得刘姨娘愈发哽咽起来。画眉叹口气把刘姨娘拉到床上坐好,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姨娘别哭了,兴许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原就是金玉一样的人儿,才不该给人当劳什子通房。”

    刘姨娘一呆,继而喜滋滋的盯着画眉的肚子道:“我的儿,莫非你有了身孕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若生了孩儿,哪怕是个闺女,林家也一准儿就抬举你当姨奶奶了。”

    画眉拧紧了眉,说了句:“跟你这样的拎不清!”扭身往床上躺着去了。

    一时无事。

    半夜里,画眉睡着睡着便觉得越来越热,迷迷瞪瞪的推身边的喜鹊给她倒茶。喜鹊半闭着眼走到桌前倒了半盏凉茶,回过身,手里的茶碗便“啪啦”摔在地上,失声叫道:“着火了!着火了!”

    这一嗓子将画眉的睡意惊得无影无踪,忙忙从床上起来一瞧,果见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焰,主仆二人尖叫起来,全家随之惊醒,连拉带拽的往门口冲。幸而门口火势不旺,一家老小冲到院里,画眉定睛一瞧,只见自己住的那件屋舍已让滚滚浓烟包围。

    她方才只顾逃命,此刻才想起来那册账簿还放在屋里,便又往火场里冲,惊得刘姨娘一把抱住她道:“我的儿!你又做什么去!”

    画眉挣扎道:“放开,别净跟着裹乱!”甩开刘姨娘的手又被喜鹊抱住了腰,喜鹊流泪道:“姑娘,火这么旺,你可别赶上前送死……那东西再重要,难道有命值钱了?”

    画眉一听此话便不再挣扎,整个人傻呆呆的站着,仿佛痴了过去。

    画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火是冲着她来的。

    她以为躲回家便万事大吉,却不成想惹恼了赵月婵,对方便要她的命!画眉浑身打了个寒颤,她还是小瞧了赵月婵,可如今已骑虎难下。

    众人邻居都赶来救火,那火烧到将近天明才熄,整间房几乎要烧透,幸而夜里无风,未烧到其他屋舍。画眉进去小心翻找,终在箱子里找到那账簿,已被火烧去了大半,轻轻一碰便有几页化成了灰,只留下几页未全烧毁的,上头竟还留着赵月婵签字画押的字迹。

    画眉咬了咬牙,将剩下的小心用布包好,揣在了怀里,暗想:“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偏不信我翻不过这重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赵月婵胆大包天,指使钱文泽去放火,又许给了大把银子。那钱文泽本就是个五毒俱全的流氓,真个儿将画眉的家给一把火烧了。他打发几个地痞前去打听,回来将消息从二门传给迎霜道:“屋里都烧个精光,什么都没留下,画眉跑出来时手上什么也没拿。”

    赵月婵听闻,长长的出一口气。

    迎霜端了一盅刚炖好的鸡汤,笑道:“奶奶可得放心了,这些天吃不香睡不着的。”

    赵月婵吃了一勺汤,笑道:“可不是,那东西没有便是死无对证,可恨画眉那小蹄子倒是跑得快。”顿了顿又道:“趁这顺风顺水的时候,明儿个就让我表哥把人牙子领来,再把那小贱人打发了,便再没糟心的事儿了。”迎霜连忙应下。

    第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天际仍有星光闪烁。

    香兰缩在墙角里似睡非睡,忽听门开了,进来两个婆子,不由分说,堵了香兰的嘴,捆了双手便将她架了出去。香兰着实惧怕,狠命挣扎也不能摆脱,径直被拉到府后一处偏僻的角门,只见有个身高面白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等着,正是钱文泽。

    香兰浑身止不住发抖,钱文泽拿着手里的折扇,轻佻的逗起香兰的下巴,左右端详一番,口中道:“啧啧,可怜见的,这脸儿竟被打得这样惨。”他本以为这回能见个美貌绝色的丫头,想带回去先受用一番,没想到是个脸上青紫肿胀不堪目睹的女孩儿,且头发还乱蓬蓬的,当下没了兴致,招了招手,对不远处站着的那人道:“孙老七,你来。”

    孙老七是怡红院的龟奴,生得胖圆,留在两撇小胡子,一副精明模样,听钱文泽召唤他,颠儿颠儿跑过来。

    钱文泽同怡红院的妓女金凤相好,撒了不少银子,孙老七知道钱文泽是有靠山有手段的,平日里也紧着巴结。昨晚上听说钱文泽要领他到林家买个丫头,孙老七心里着实乐意。以前怡红院里收过大宅门里出来的婢女,若不是犯了重错被发卖,便是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知晓发狠卖掉。他听钱文泽话里话外的意思,今日这女孩儿便是后者,林家能得男主人青眼的,容色身段定是拔尖的了。

    可如今一见着香兰,孙老七直咧嘴。看眉眼是个漂亮的,可整张脸已不大成形,也不知这肿伤能不能消下去,若不成,买回来也就只能做个下等茶室女,咂了咂嘴道:“这样儿的……顶多三十两银子,这还是看在钱大爷的面上。”

    钱文泽哼一声道:“孙老七,你可真是个嘴油不厚道的,三十两银子就想买个大姑娘?只怕还没长齐的小丫头都比这个贵。这丫头不过是伤了脸,原先小模样俊着呢,等脸上的肿一消,原先你窑子里的小翠仙只怕都没那么俏。”

    孙老七心想这位爷真会扯淡,原先这丫鬟什么模样莫非你见着过?可心下也有些同意钱文泽的说辞,又仔细打量香兰的腰腿和手,一咬牙说:“最多四十两,回去还得给这丫头治脸,一切花销都得要银子不是?”

    钱文泽又不满意,跟孙老七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商定了四十六两银子,婆子拿出香兰的身契,孙老七便要掏银子。

    香兰闭了闭眼,她还是头一遭被人当成牲口货物讨价还价,只觉眼前发黑,眼睛干干的已流不出泪,死咬着牙,暗想道:“若真不幸入了娼门,万不可寻死,怎样也要挣一条活路出来!”

    此时却听有人道:“孙老七,这大清早我出来遛遛,就瞧见你出来相货了。”

    香兰循声望去,见个矮瘦的中年人,一脸市侩气,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这人叫高二宝,跟孙老七倒是同行,是倚翠阁的龟奴,与钱、孙二人俱相熟,几人打了招呼,高二宝便围着香兰转了一圈儿,道:“这么个丫头要多少银子?我出六十两。”

    钱文泽顿时眼前一亮,本要递给孙老七的身契便收了回来。

    孙老七顿时急了眼,道:“我都已谈好了价,你起什么哄。”

    钱文泽笑道:“老孙你别急,自然是价高者得,你出得比五十两高,我便让你把人领走。”

    孙老七看看香兰肿破的脸,又瞧瞧手中的钱袋子,想再多出五两,却终于摇了摇头。六十两买个不知是不是要破相的丫头,未免太不值,这个价儿去那穷人家里能买个十五六的雏儿,稍加调教就能接客赚钱了。

    钱文泽见孙老七不吭声了,便笑了笑,把那身契往钱文泽眼前一递,豪气道:“高老板出手高,这丫头归你。”

    高二宝也不多言,直接掏出一张六十两的银票放在钱文泽手里,拉了香兰便走。

    钱文泽心花怒放,赵月婵早就说了,无论这丫头卖了多少,银子都便宜了他。当下用折扇一拍孙老七的肩膀道:“走着,昨儿晚上爷没睡好,去你那儿让金凤给爷热上洗澡水,铺好暖被窝,爷还得回去睡一觉。”

    孙老七忙换上一副笑脸,心说:“大清早的让我溜断腿,今儿个非要把你兜里那五十两赚出来不可!”殷勤道:“那咱们走着,爷你这几日没去找金凤,我们金凤姑娘可是流了好几天的泪儿,还给你做了个新荷包……”两人越走越远,声音逐渐不可闻了。

    高二宝抓着香兰站在巷子拐角处,见钱、孙二人走远了,方才拉着香兰往另一路走。香兰只觉头重脚轻,走路都踉跄起来,越过一条短巷,只见有辆马车停在那里。

    高二宝搓着手走到跟前,点头哈腰道:“爷,您交代的事儿妥了,您看您看……这个……”

    马车的帘子一下撩开,香兰定睛望去,只见车中赫然出现的竟然是宋柯的脸。

    香兰浑身一颤,两行泪忽然从眼眶中流出,心仿佛松了一块,却又有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这接二连三大喜大悲之下,眼前发昏,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第八十一章 胡话(为yu21yu21加更)

    香兰沉沉浮浮间做了一梦,梦里她还在前世,穿着大红的嫁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半条街的百姓都轰动了,纷纷探头出来观瞧。临上轿前,她母亲握着她的手,洒泪道:“我的儿,你如今这一去不比在家里,母亲只怕你受了委屈……”

    她看着母亲的脸,死死握着她的手却说不出话,忽而,那脸仿佛又变成了薛氏。梦境变了变,她瞧见薛氏和陈万全被赵月婵一并发卖,耳边还听得父母低声哭泣。她心急如焚,拼命想去救,猛地挣扎,便醒了过来。

    入眼是皆是青绿色的幔帐,香兰动了动,只觉着浑身气力全无,头上绑了根布条,仍昏沉沉的,脸上的伤已不似前两日那般火辣辣的疼。她伸手往脸上摸了摸,蹭到一层药膏子,挣扎着起身将幔帐拉开,只见床边的绣墩子上坐着个丫头,穿着银红掐牙小褂,墨绿色的裙儿,正在低头做针线。

    那丫鬟瞧见动静连忙将手里的活计放下,上前道:“阿弥陀佛,姑娘可算醒了,这一觉可整整睡了两天。”手抚上香兰的额头,喃喃道,“还有些烫,却比昨晚上好些。”手脚麻利的端来一碗温水,用小银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在香兰口中,用帕子蘸了蘸她嘴角。

    香兰刚想问话,那丫鬟已放下碗,一阵风似的跑了。不多时,宋柯便走进来,坐在她身边,温言道:“身上可好些了?大夫来看过,说你外感气滞,五脏都淤住了,心思过重,又着了凉,这才发出病来,吃几服药再好好调养便没有大碍了。”

    见香兰睁着一双明眸看着他,低头咳嗽了一声,又道:“你脸上是皮肉伤,大夫说幸而打你的人气力小,否则这张脸就要不得了。”说完看了看香兰,见她仍是睁着眼睛盯着他,暗想:“女孩儿都在意自己容貌,她本是美人,若是真毁了容颜,只怕心里头难受,这病也难好。”便又道:“你脸上搽了两种药膏子,一个是上好的金创药,还有千金堂的生肌膏,这两日已消了些肿,我瞧着过不了几日便好了。”

    香兰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却觉着脸疼,手指比划着在被子上写了个“谢”字,宋柯看了两回方才瞧出来,便笑道:“这没什么,我原也打算把你要到身边儿来,不过林锦楼不肯放人。”

    香兰仍看着他,宋柯却觉着那双眼里依稀有了些笑意,他心里也快活起来,道:“厨房里有些粥,饿了让玥兮她们给你热一碗。”

    香兰摇摇头,手指又在被上划,写了“父母”二字。

    宋柯点点头,心道香兰已至如此境地还念着父母亲人,自己没瞧错人,她果然是个孝顺淳厚的。便说:“你父母我会一并讨来,待会儿就跟俢弘说一声,让他替我向林家大太太要人。”

    香兰这才放了心,她满腔的感激却说不出口,而此时也已力尽,头往枕头上一歪便睡了过去。

    宋柯吃一惊,他也略通些医术,诊了脉才知香兰是累得睡了过去,当下又把丫鬟唤来,叮嘱了几句,方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香兰便安顿下来,住在宋柯卧房边上的厢房里。宋柯房里的拢共两个丫头,唤做珺兮、玥兮,是亲姊妹,看着伶俐清秀,均不是多嘴多舌之辈,照顾香兰也尽心,会时不时说些宋家的事。

    第二天,宋柯特特来跟香兰说:“你爹娘我已经要来了,你爹如今在家里的古玩铺子里做二掌柜,你娘也随着去了,只是你身上不好,让你们相见难免让父母揪心,等你养好些便让你回家住几日。”说着拿出一件崭新的袄子道,“这是你娘刚做的,让我带过来。”

    香兰一瞧,果然是薛氏的针线,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默默的把那袄子抱在怀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床上给宋柯磕了一个头。

    宋柯急忙上前扶道:“病还没好,你这般折腾自个儿做什么,莫非药还没吃够?快些躺下!”此时前院有小厮来报,有客来见,宋柯只得走了,临行前又命珺兮、玥兮好生看着。

    宋柯原以为如今香兰得了父母的消息,身上能好些,可香兰久久揪着的心一放下,整个人便如同垮了似的,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一病,却是把在林家积的症候全发了出来,脸上的伤逐渐好转,却昏昏沉沉总也不能退烧。宋柯未免心中焦急,一连换了三个大夫都未能诊好。

    一日晚间,珺、玥二人正在房中正照料,忽听见香兰道:“太子被八王爷逼死了,咱们家要满门抄斩……祖父爹娘弟弟妹妹,你们要跑快些……莫要被抓了……”一时又说:“表姑娘,奴婢错了,别打了罢……”

    她二人听见“满门抄斩”四个字不禁吓了一跳,悄悄凑到跟前,推了推香兰,轻声唤道:“香兰姐姐,香兰姐姐。”见香兰昏昏沉沉,一摸额头滚烫,知她在说胡话,此时又听香兰道:“曹丽环,我绝非怕你,若不是势必人强,我又何必在你跟前忍气吞声!赵月婵,你好毒的心,莫非你真不怕地狱里阴司报应?!”

    珺、玥面面相觑,听得心惊肉跳,将床上的幔帐放下。珺兮守在床前,玥兮来到书房前头敲了敲门。

    宋柯正为了次年春闱苦读,见玥兮进来,不由放了书本道:“何事?”

    玥兮道:“香兰姐姐有些不好,满口的胡话,只怕她要烧坏了身子。”

    宋柯立即到厢房去,撩开幔帐,见香兰双目紧闭,似是不大好了,宋柯心里一沉,唇紧紧抿了起来。

    珺兮想了想道:“大爷不如拿着帖子请林三爷让林家济安堂里的罗神医来诊治诊治,他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了。”

    宋柯有些踟蹰,他也知道罗神医医术高明,但此人在林家开的药铺里坐诊,常常行走于林家内宅,对府中事十分了然,倘若他见过香兰,此番再撞见未免不好。宋柯原打算把香兰藏在府里,待明年他考了功名,再花钱谋个缺儿,便携着一家老小上任,脱了林家的势力,再做打算。

    还在犹豫,却听香兰忽喃喃的说了一句:“好疼……”眼角一滴泪滑了下来。

    宋柯不由心酸,原本的犹豫也烟消云散,立时提笔写了帖子给林锦亭。不多时那罗神医便到了,见幔帐垂得严严实实,当中伸出的手也用帕子遮掩了,只道是宋柯房里不同寻常的丫鬟,又或是宋家小姐,便诊了一回脉息,重新开了方子。

    一时玥兮去煎药,珺兮凑上前小声说:“方才你听见了没有?香兰说‘太子’、‘八王爷’‘满门抄斩’什么的。”

    玥兮吓一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听到就当没听到,烂在肚子里,她是烧昏了头了。”

    珺兮一吐舌头,便不再提。

    罗神医开的方子吃了两剂下去,香兰的症候便轻缓了。宋柯自然命厨房调换着花样给香兰做汤做水。这期间,香兰从丫鬟小厮那儿得了三个消息:一是林东绮与镇国公家的二公子订了亲,待曾老太太孝期一过便行六礼;二是林锦楼的通房丫头画眉回家小住,谁料家中失了火,之后画眉连带她的丫头喜鹊便不见了踪影;三是青岚的丧事已毕,虽也算厚葬,但她只是个侍妾,进不得进林家祖坟,只在一处有山水的地方点了一处穴,埋葬了事。

    香兰一长叹。她身子慢慢好转,脸上的肿也消了大半,唯独还有青紫淤血,却不似当初那般骇人。待香兰精神健旺了,宋柯便让她在二门的小屋里同陈氏夫妇见了一面,薛氏一见香兰的模样,泪儿便好似滚瓜似的掉落,陈万全也红了眼眶。

    一家三口相对无言了许久,香兰便忍着泪笑道:“如今好好的,一家人又能团聚,咱们还哭什么。”

    薛氏哑着嗓子道:“什么好好的,你悄悄你这模样……”说着便掉眼泪。

    陈万全见四下无人,小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儿都谣传你让大爷相中了,要抬举你做主子,怎么这又让宋大爷买去了?”

    香兰垂下眼帘:“正因为大爷看中了,大奶奶才不容我,将我毒打了一顿,又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幸亏宋大爷将我买了去……只是这事做得机密,爹娘也闭严了嘴,倘若让大奶奶她们知道反倒不好了。”

    夫妇二人一听“窑子”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头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能,不能,绝不能说。宋大爷也叮嘱过了,即便走了嘴也不能吐露一个字。”

    陈万全道:“你只管放心,因从林家出来,我和你娘便搬到宋宅后头的巷里去了,那地方清净得紧,也没几个认识的人。”

    薛氏叹道:“宋大爷真真儿是慈心人,将我和你爹买了去,就为了咱们一家骨肉不分开,待会儿我要给他磕几个头谢谢他大慈大悲。”说着又去看香兰,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陈万全看着爱女也是心肝肉疼,悄悄回过神抹了把眼睛,却绷着脸道:“都是你弄性尚气作出的好事,倘若你当初不进府,乖乖跟柳大掌柜的儿子成亲,这会子跟寻常人家的体面奶奶有什么分别,何至于受这个罪!偏你嫌弃柳家也是林府的奴才,又嫌他家儿子傻。可你也不瞧瞧你爹,也是奴才出身的,又痴心妄想些什么,如今可好,遭了罪了!”

    薛氏一把搂住香兰,推了陈万全一把道:“你少说两句,没瞧见闺女吃了这样大的苦,你还说这样刺心的话,真是个没眼色的老东西!”

    香兰垂了眼帘,她自入府后几番坎坷受罪,却始终不曾后悔过。林家固然难捱,可认了世代为奴乖乖嫁人,只怕那种绝望会真要了她的命。她心心念念着脱籍,豁出去都要试一试,即便前头是火焰山,她也要去蹚一蹚。

第八十二章 芳丝(求粉红!!)

    香兰病了一个月才停了药,脸上的青紫也消尽了。此时已入盛夏,蝉鸣蛙叫,绿树浓荫,满架子的蔷薇一院芳香。

    香兰坐在廊下的阴凉里仔细做着针线。珺兮搬了个小矮桌子出来,笑道:“歇会儿罢,你都做了一天了,仔细累出病。”

    “这针线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得的,先吃块西瓜消消暑气。这可是从井里刚刚取出来的,清凉得很。”玥兮手脚麻利的搬来一个滚圆的西瓜,用刀子切了,递给香兰一块,又去招呼珺兮。

    香兰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凉爽,问道:“太太和姑娘那屋可有?”

    珺兮道:“先给那两屋送去的,太太还赏了荔枝饮,等晚上冰一冰端给大爷喝。”说着在玥兮身边坐下来,三人团团围着那小桌子一边吃瓜一边说笑。

    一阵微风吹来,香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只觉着舒畅。

    宋家的府邸并不大,只是个两进的院子,虽无林家亭台楼阁,池馆轩榭之豪阔,但翠竹芭蕉,奇石异草却也别有意趣。宋家人口简单,下人也少,拢共不过十几个人。香兰留心打量,宋家摆着的名贵玩器物件并不多,可那兽纽狮耳白玉尊、双耳衔环鹿头鼎却是也极贵重的东西;所用的椅搭、引枕、坐垫均是一色半新不旧的缂丝绫罗,由此便知这样的人家曾经如何鼎盛过,如今富贵豪奢气象已散了一半,却也殷实妥帖。

    前几日宋柯让她去给宋姨妈磕头,只说香兰是他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香兰原本忐忑,唯恐被人认出她是从林家出来的,却不知宋姨妈最是个不爱走心思的,且林家上下的丫头又多,她来来回回也只认得秦氏和王氏身边那几个有威势的大丫鬟,自然不记得香兰了。宋檀钗跟香兰不过见过两回,日子隔得久,再见香兰只觉得面善,也未觉出什么不妥,反而还赏了一套她不大穿的艳色衣裳。

    香兰每日没什么活计,许是宋柯有过吩咐,珺兮、玥兮都将事情抢着干了,将她跟小姐奶奶似的供了起来,香兰硬找了些针线做,旁人拗不过也只好随着她去。

    三人吃了一回瓜,珺兮将桌子收拾了,剩下的几块西瓜用托盘盛了端到前头给下人们吃,玥兮则开了箱笼,将冬天的棉衣抱出来放到院子里晒。香兰过去帮忙,在柜子里收拾出一块石青色的锦缎料子。

    玥兮笑道:“这是去年给大爷裁冬衣的时候剩下的,想再做双鞋又不够废料子,做帽子又没那个手艺,白白丢了可惜,就放在柜里了。”

    香兰笑道:“若是没用途就给我,我倒是琢磨了个东西。”

    玥兮不以为意道:“拿去,白放着也是落灰。”

    香兰便将料子取了,不到一个下午便做出个文具袋子,又取了笔墨纸砚细细的画花样,先在袋子上绣了一丛竹子。珺兮赞道:“这竹子绣得俊,又鲜亮又平整。”

    香兰坐在房里直绣到傍晚,用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抬头却瞧见宋柯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已不知来了多久了。

    香兰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回来只在门口站着?”一边招呼他进屋,一边去倒茶,转身又问:“外头热,洗澡水在净房里早就备下了,屋里头还有冰镇的瓜果,要不要吃些?。”

    宋柯不说话,他穿着千草色的软绸直缀,腰间是玉色腰带,容色如玉,看着香兰只是笑。外头又闷又热,他为了家里的产业忙了一个下午,本有一肚子火气,可进屋便瞧见香兰坐在戗金的罗汉床上安安静静的绣花,她垂着芙蓉似的脸儿,露出粉白的脖颈,灵巧的飞针走线,又恬静又美好。

    宋柯觉着自己的火气立刻飞到九重天外头去了,嘴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竟然这么直直的瞧了许久。这时香兰端茶递水,又帮他拿家里的日常衣裳,宋柯觉着香兰怎么看怎么像迎接丈夫归来的小妻子,他有些晕陶陶的坐了下来,看着香兰忙里忙外,端了一盘子瓜果梨桃摆在他手边的小炕桌上。

    宋柯轻轻咳嗽一声:“你身子才好,别忙了。珺兮玥兮呢?”

    “去姑娘那屋帮着挑料子去了,铺子里新送来的各色尺头,说要重新裁几身衣裳。”香兰说着拧了块手巾,又将茶端了过来,“我已经好了,也没有那么娇贵。”

    宋柯擦了擦脸和手:“那也要再养些日子,依我看,滋补的药吃上半年再停也不迟。”说着看了香兰一眼,“都去挑料子,你怎么不去?”原来香兰自到宋家,穿的都是宋檀钗的旧衣,还有两身丫鬟的新衣裳,宋柯便命人从铺子里拿些料子来,打算给她做两身应季的新衣裳。可单给香兰未免太显眼,便一并拿到宋檀钗房中让大家挑拣,没想到香兰竟没去。

    香兰笑了笑,精致的眉眼变得弯弯的:“我去了谁看屋子呢?冷茶冷水的,难道让你唤外头的婆子进来伺候?”

    这一笑让宋柯的心也“怦怦”跳了起来,只觉着那笑容又熟悉又好看,把他心里的琴弦撩拨开来,便呆了过去。

    香兰见宋柯愣愣的瞧着她,脸也红了上来,心里虽羞涩却也暗自警醒,装作没事人似的岔开话头道:“大爷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宋柯也觉察自己失态,低头咳嗽一声,仿佛没听见香兰的话:“你没去挑料子,我这里刚刚有两匹,你觉着合适便留下。”说着撩开帘子,喊廊下当差的小幺儿道:“绿豆,把那两匹料子拿来。”

    不多时绿豆果然抱着两匹料子,一个是天青色的细布,另一个是妃色的茧绸,都是上等货,柔软细密,却不觉奢华。

    香兰摸了又摸,宋柯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睫毛,心里头好像有支轻柔的羽毛刷着,见她头上戴着的翠花钿歪了,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把那花重新插好,香兰忙抬起头,两人目光一撞,此时便听见门帘子响动,芳丝抱着匹牙色的尺头走了进来,见他二人这番形容登时沉了脸色,凉凉道:“哟,这事闹的,我可是来得不巧了。”

    芳丝宋姨妈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其母郭氏是宋姨妈的心腹,后嫁了个体面的管事。后来宋父去世,他们孤儿寡母风雨飘摇,郭妈妈始终忠心耿耿不离左右,女儿芳丝也进府来侍奉主人,宋姨妈便格外高看一眼。

    这芳丝生得高挑白净,杏眼薄唇,虽不是绝美却也有几分人才,又是个言辞伶俐的,宋姨妈便挂了心,探过郭妈妈的意思,知道芳丝愿意在宋柯身边伺候左右,便许了芳丝给宋柯做小。谁知宋柯却拒绝,反倒嗔怪宋姨妈多事。

    宋姨妈将这儿子看做眼珠子,更是后半辈子的指望,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芳丝知道后大哭了一场,整整三天都没见人。可事后瞧着,她见天往宋柯这儿送东西,又爱找珺兮、玥兮说笑,反而愈发的殷勤了。先前她见着香兰病倒在床,面目全非,还感叹几句这女孩儿可怜。可随着香兰一日日健旺,脸上的伤也好了干净,芳丝便愈发对香兰不爱搭理起来。

    宋柯暗恼芳丝来得不是时候,面无表情的把手从香兰的头发上放下,转过身道:“你来做什么?”

    芳丝心里委屈,忍着酸道:“太太说这个颜色好,问问大爷的意思,若是喜欢我便给大爷做个大氅。”眼睛悄悄往宋柯脸上溜去。

    宋柯淡淡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今年不再添衣裳了,让母亲和妹妹选。再说夏天这么热,穿哪门子的大氅。”

    芳丝忙道:“不做大氅,做个散腿的裤儿也好。”

    宋柯见芳丝红了眼眶,便放柔了声音道:“你做太太房里的针线都忙不过来,又何必再给你添差事,我的衣裳有人做,你好好伺候太太就是了。”

    芳丝急忙摇头:“就是做条裤子,不碍什么事。”唯恐宋柯不同意似的,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香兰假笑了下,“珺兮、玥兮的针线都糙,香兰妹妹刚来,身子又不大好,更不能太操劳了,我想来想去,大爷房里的针线还是让我做罢。”

    宋柯想道:“芳丝是母亲身边最得脸的丫头,总不能明摆着驳母亲的脸面,不过是条裤儿,她爱做就去做罢。”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芳丝跟得了珍宝一般,一张脸儿上全都笑开了,喜滋滋道:“我两三天就能做得了。”眼巴巴的瞧着宋柯。

    宋柯微笑着点点头,起身去净房洗澡,留下芳丝和香兰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芳丝将香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神色倨傲:“还没问过你,你当初被大爷买进府的时候是个病秧子,这是怎么回事?”

    香兰看了芳丝一眼,将桌上的灯点燃,淡淡道:“这是太太让你问我的,还是你要问我的?”

    芳丝没料到香兰这样说,顿时愣住了。

第八十三章 挑唆(求粉红!!)

    香兰自顾自的从头上拔下一根簪,挑了挑灯芯,慢悠悠说:“若是太太让问的,下回说话前头要加上‘太太让我问你’这几个字;若不是太太让问的,还请你再说话时客气些,我虽不才,一直是个伺候人的,可原先也曾在宅门里呆过些日子。你这么对我说话倒没什么,若是对外人也是这个口气,只怕别人笑话咱们宋家的丫鬟没有规矩。”这一番话说得清淡,却也极不客气。

    芳丝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冷笑道:“你倒是好大的谱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我没规矩,我是太太身边的,你的意思是太太不会调教人了?”

    香兰笑道:“我可不敢,我粗粗笨笨莽莽撞撞,要是方才说了什么惹恼了姐姐,我给姐姐赔个不是,姐姐是太太身边的,自然胸襟跟别人也不一样,断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罢?”

    芳丝本打算在香兰跟前摆威风的,没想到被将了一军,两番话将前后路都堵死了,正不上不下的时候,忽听门口有说话嬉闹的声音,知是珺兮、玥兮回来了,便瞪了香兰一眼,一摔帘子走了。

    她跑到蔷薇架后头,气得狠狠跺脚。

    她就知道那个香兰一脸的狐媚模样,一准儿是个勾搭人的,今儿个果然让她撞见了!做衣裳的料子本来应该是主子先挑,大爷竟给她单独留下两匹,还去摸她的头发!若不是她进来,是不是就该摸脸亲嘴儿了?呸呸呸!不要脸!大爷是瞎了眼,专门喜欢这样看着娇娇弱弱的小狐狸精,这么些年都没瞧出她的好。先前屋里有个红袖,因是从小伺候的情分,她倒也心服口服;可红袖没了,论资历容貌身段伶俐忠心,哪样比一比也该是她,就连太太都喜欢她,凭什么她就不行?

    芳丝抹了一把气出的眼泪。

    她知道她不如香兰貌美,可除了脸蛋她哪一样不强出那小蹄子一筹?大爷是被女色缠软了腿了。这样下去可不成!

    芳丝掏出帕子将脸擦了一把,立刻往宋姨妈那屋去了。进去一瞧,只见料子都已挑完,全都拾掇起来,郭妈妈正命人摆饭,宋姨妈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着双目,口中念念有声。

    宋姨妈是个本分妇人,自死了丈夫便心如死灰,吃斋念佛,足不出户,穿的衣裳也大多是深色,头上勒着抹额,脸上脂粉不施,纵然她生得秀美端庄,可这样的打扮将整个人都衬得老了十岁。

    郭妈妈见芳丝面带怒色,举止轻慢,便瞪了她一眼,朝宋姨妈努了努嘴。芳丝头脑清明了些,停了脚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把怀里的料子放到一旁,拿起榻边的芭蕉扇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给宋姨妈扇风。

    宋姨妈睁开眼,见是芳丝站在身边,便问道:“大哥儿可喜欢这个颜色?”

    芳丝连忙陪笑回道:“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大爷还说做大氅太热,他屋里也没个精通针线的丫头,说我的针线好,让我给他做条裤儿呢。”

    宋姨妈闭着眼笑道:“阿弥陀佛,这孩子,既然巴巴的求了你,你就给他做两条。”又问,“大哥儿吃了什么没有?”

    芳丝道:“方才过去的时候房里还没摆饭。”

    宋姨妈道:“檀丫头内火旺,晚上吃碗粥也就净饿了,大哥儿天天劳碌晚上要多吃些,待会子你再给送碗汤过去。”说着便起身。

    芳丝连忙搀扶着,宋姨妈笑道:“还没老到让人搀的地步。”便坐在了桌边。

    郭妈妈笑道:“让她搀,这是她应当应分的。”

    芳丝立在旁边布菜,宋姨妈吃了一筷子,忽想起来道:“大哥儿房里那个新来的丫头选了料子不曾?可别忘了她。”

    芳丝心里正一肚子不甘委屈,脸上仍陪着笑:“挑好了。”看着郭妈妈的脸色道:“不过有档子事儿……”

    宋姨妈看了芳丝一眼:“有话就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芳丝道:“我方才进屋的时候,瞧见大爷特特准备了两匹料子给那个丫头,论理这话我不该说,可大爷这事做得也太不像,前头太太和姑娘还没挑呢,他怎么好越过去,直接给那丫鬟留下了?”

    宋姨妈一听,筷子就放下了:“留下什么料子?”

    芳丝道:“是妃色的茧绸和天青色的细布。”

    宋姨妈又重新把筷子提起来笑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今儿个送来的料子不都是这样的货色?许是大哥儿怕那丫头刚来,面嫩不好意思挑,便命人给她留下两匹。年轻的女孩儿不比我们,穿红戴绿的也好看。”

    芳丝忙道:“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可方才进去,正瞧见大爷对那个丫头……”说着眼睛向上看,低声道,“自从红袖姐姐走了,大爷房里确也缺个服侍的人,可如今还有半年就春闱了,我只怕大爷让人给挑唆坏了心性,迷上旁门左道,荒废学业。如今家里这个情况,大爷是太太唯一的指望,我们做下人的服侍一场,也盼着他能金榜题名重振家业,一来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二来宽慰太太的心;三来大姑娘日后嫁人腰杆也硬挺;四来,我们这些人也落个平安。”

    这一番话正正不得了,宋姨妈又把筷子翻下来,连忙问道:“我的儿,你方才在屋里瞧见什么了?亏得你伶俐,办事妥帖,要不我还跟蒙在鼓里头似的。”

    芳丝道:“也没什么别的,就是我进去的时候,正瞧见大爷伸手摸那丫头的头发,好像正要给她簪花儿似的。这放在旁人身上本也没什么,可大爷一门心思都在功名上头,就算是先前的红袖姐姐,大爷也不曾调笑半句,这丫头才刚来,就……”

    宋姨妈愣了愣,那个叫香兰的丫头进来磕头的时候她仔细端详过,端得是个绝色,通身的气派娴雅,真真儿是个一等一的人才。

    芳丝见宋姨妈不说话,便又道:“太太可得拿个主意,如今大爷正是要劲儿的时候,放着个夭夭矫矫的丫头在身边儿,多让人不放心呢。何况那丫头还来历不明,不知道是从哪儿买回来的,要是进府之前就在什么地方给教唆坏了,学一身下流手段,咱们爷可是个规矩老实孩子,给坏了根性可就糟了!”

    郭妈妈立刻道:“这话倒是,那丫鬟来历不明,且来的时候还一身伤,谁知道先前犯了什么事,是不是有打过错让主人家赶出来的。关起门来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这样的颜色,在大宅门里被赶出来,指不定身上还有没有清白,又染了什么风流习气。世上总有那爱串舌头的,成天背后编排人家不是,大爷日后做官做宰,要的就是名声清白,万不能走错一点儿,若没事还好,倘若有人道出一个‘坏’字,身后还指不定跟出多少落井下石使绊子的小人,咱们一块儿着急上火,心焦如焚还在其次,可大爷的声誉又该如何呢?”

    郭妈妈一边说,宋姨妈一边点头。

    芳丝给宋姨妈把汤挪到跟前,低声问:“太太,你看这事……”

    宋姨妈叹了口气道:“幸亏有你们娘俩帮我出谋划策,否则我还真不知这当中的厉害。只是那丫头买来的时候,大哥儿就跟我说了,这丫头是他相中日后要抬举的人,先前就认识的,一直想跟她主子讨,只是没得了机会。谁想遭人陷害,他这才借了时机给买了过来,倒是身世清白,知根知底的。”

    宋姨妈这一句“是他相中日后要抬举的人”,直将芳丝轰了个透心凉,宋姨妈又对郭妈妈道:“大哥儿是你从小看着长起来的,最有分寸,他也同我说了,等明年春闱之后再添房里的人,如今放在身边儿,就是让她帮着端茶递水,念书的时候旁边有个研墨的人。”

    郭妈妈一听,跟芳丝对望了一眼,便笑道:“太太心里有数就好,瞧这事儿闹得,使我们娘俩儿多嘴多舌了,该打!该打!”

    芳丝也强笑道:“谁说不是?尤其是我真该打嘴!”说着真轻轻抽了自己两巴掌。

    宋姨妈一把拉住芳丝的手,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怎么还真打上了?我又没怪你,我心里谢谢你们还来不及。你们母女,事事都为着我们着想,为了成全我们娘几个的名声体面,日日夜夜的操心。自从老爷一没,人人背后捅刀子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只你们守在身边儿一心一意的维护着,我就想着万万不能辜负你们。”提到老爷,眼泪便滚了下来。

    郭妈妈和芳丝忙跟着垂泪,屋中静了一回,郭妈妈用帕子拭着眼角,强笑道:“好端端的,怎的又勾起这伤心事来了?都是芳丝这小蹄子该打,引得太太又掉一回眼泪。”

    宋姨妈拍着芳丝的手对郭妈妈笑道:“有我护着,你可不能打她。”看着芳丝慈爱道:“我们家大哥儿是个没福的,竟瞧不出你的好处。可你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在,日后也亏待不了你的前程。”

    芳丝装作娇羞模样,低下了头,可心底里的委屈却涌上来,登时湿了眼眶。

第八十四章 暗藏(求粉红!!)

    从宋姨妈房里出来,郭妈妈把芳丝拽到屋里,关上门低声道:“香兰那档子事儿不准再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对大爷言听计从,大爷要是说煤球是白的,太太都会跟着说‘没错没错,看起来是有点白’……唉,你又何苦往刀尖上撞?”

    芳丝绞着帕子道:“我就是不甘心。”

    郭妈妈叹口气:“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我早就劝你识几个字,大爷就喜欢有书香气的,你偏不听,红袖、香兰哪个不是会识文断字的,如今讨不了好又能怨谁?”

    芳丝愈发烦躁,一甩手走到床边躺下来,用被子蒙着头。郭妈妈走到床边坐下,又叹一口气,推了推芳丝道:“你呀,打小就是个明白人,这回可别昏头走错了路。大爷正把那丫头放在心上,你就别去找不痛快,平时也多亲近亲近。我瞅着大爷对你又和气又可亲的,也未必没那个心思,咱们再等两年。可两年之后仍不成,你可就不能耽搁了,给我乖乖找人嫁了,听见没?”说着推了推芳丝。

    芳丝埋头流泪,听了郭妈妈的话,咬着嘴唇哭得愈发厉害了。

    却说香兰,帮着丫鬟们把饭摆好,宋柯便沐浴出来,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家常衣裳,见香兰要退下,便唤住道:“香兰别走,留下一起吃。”

    珺、玥人听到,互相对望一眼,抿着嘴去了。香兰却有些尴尬,这些天她一直跟屋里的丫鬟们一起吃,如今宋柯让她留下,让她有些不自在。

    宋柯却仿佛没事似的,在桌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笑道:“快过来,傻站着干什么?”

    香兰迟疑的走上前,宋柯伸出手一把拉着她坐下,夹了几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挤了挤眼,言语里带了几分俏皮:“只有咱们俩,不用那么拘着。”说着伸手给她盛了一碗汤,“你尝尝,这是火腿汤。”

    香兰盯着眼前香气四溢的小巧汤碗一动也不动。

    火腿汤也是萧杭最喜欢的汤,如今在宋家住了这些时日,从宋柯的性情喜好,举止言谈,她便已笃定宋柯就是萧杭了,昨日她去书房,悄悄翻出那把题了“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的扇子,见着上头熟悉又陌生的字体,默默落下泪来。

    寻到前世的丈夫,她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伤悲。喜的是两世为人,竟然还有机缘相见重逢;悲的是身份有别云泥,宋柯万不可能娶她一个奴婢为妻!

    纵然宋家已不复当年的光鲜体面,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一脉相承的世家,手底下仍有不少田产铺子,宋柯再考取功名,便是重新光耀门楣,届时再娶名门之女,振兴家业指日可待。即便他要娶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也必然是家境殷实有头脸的乡绅闺秀。数来数去也轮不到她一个身契都被主人死死攥在手里的小丫鬟。

    即便她和宋柯相认了能如何?

    她不敢托大。原先她与萧杭不过做了一年夫妻便发配流放,在一处的时光拢共不到两年。况,当初的婚事是她一厢情愿。

    如今已是隔世相逢,宋柯对她的情意究竟还能余下几分呢?

    若这一生换妻为妾,她宁愿从此永不相见!

    眼瞧着宋柯对她关心体恤,殷勤呵护,她心里仿佛堵着一块大石,虽警醒着自己不可执迷深陷,可心底里却可耻的偷偷喜悦,还隐隐的有一丝盼望。

    佛说求不得最苦,她便日日在执念和舍得之间反复挣扎。

    宋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夹起一块小面果子,想放进嘴里,看了看香兰又停下来。

    她不知道为何香兰又露出伤悲的神色。这段日子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哄她欢喜,可每当香兰展露笑颜之后,便会露出这样悲伤的眼神,仿佛饱经沧桑似的。前世他病死,恍恍惚惚飘荡,不知过多久隐约听到有人召唤,循声而来,却是宋家两岁的儿子宋柯将要病死,家里便请了道人叫魂。而宋柯此时已断气,他便凑过去,进入了那个孩童的身子,一晃便过了十几年。他曾托人打听过,沈氏早就死了,而他前世的亲人死得死、走得走,竟然一个都遍寻不着。

    如今这个女孩儿真真儿像极了他前世的妻子沈氏,他有时候也想过,莫非香兰跟他一样,是沈氏的魂魄不成?他曾出言试探了几次,又故意说出前世他与沈氏才知道的琐事,却发觉香兰毫无反应。于是他又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毕竟已过了十几年,前世的种种好似一场梦。

    宋柯轻咳一声,自顾自取来一只冻晶蕉叶杯,给香兰也满满倒了一盅,放到她跟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心事?”香兰抬头的时候已将脸上的清愁尽数敛去,微微笑道,“只是觉着跟你同席吃饭不太规矩罢了。”

    宋柯拧起浓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最腻歪这个,在自个儿家里就不就图个痛快么?我就愿意看着你陪我吃。”说着把酒盅又往前推了推,“今儿个跟我吃几盅酒。”

    香兰微微笑道:“大晚上吃酒,待会子还读不读书?回头笔都握不稳了,学问都做不成。”

    宋柯笑着说:“提那扫兴的事做什么,我先和你碰一杯。”说着催香兰举起酒盅,碰了碰,便一饮而尽。

    香兰连忙劝道:“好歹吃两口菜,否则酒气发散出来容易伤着五脏六腑。”说着夹了个鸭卷儿放到宋柯碟子里。

    宋柯便不自觉笑起来,把那鸭卷儿一口吃了,款款讲起身边的趣事,说几个淘气的学生如何跟书院的大儒捣蛋;说林锦亭偷着去勾栏喝花酒,被林老太爷知晓后命林长敏拿着鞭子教训,林锦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宋柯诉苦,为何那地方他大哥就去得,他就去不得,真真儿是太不公平了;又说他铺子里的活计如何被个江湖术士骗了。

    宋柯谈吐风趣,丰采高雅,一番番妙语连珠让香兰一直抿着嘴笑。许是太愉悦了,直到珺兮来叩门,才发觉竟然已到了亥时。

    丫鬟们撤去残席,重新打了水进来,宋柯喝得五分醉,见院中的月色好,便硬要出去赏月。玥兮搬了张小桌子,珺兮重新沏了壶热茶,摆上瓜果糕饼。宋柯便打发道:“你们去睡罢,这儿有香兰伺候。”

    他们两人便这样并肩站在院里,周遭静静的,只听得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偶有虫儿鸣叫,却愈发显得沉寂。

    香兰仰起脸,只见天际挂着一轮半圆的月,月华轻柔如银。

    宋柯站了一会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道:“万景随心造。我记得还有一次和女子一同抬头望月,那是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江面上,可当时因为心里头苦,所以再好的月光,都觉着无比凄清怆然。可今天,虽然只是半轮月,可瞧在心眼里确是却坦的,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月色似的。”

    香兰仍抬头看着月亮,微笑道:“今晚的月色确实皎洁,你瞧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院子里还有花儿可以赏,有好茶可品,真是神仙的日子了。”

    宋柯低声道:“还有你陪着我一起,不是美景也变成美景了。”声音极轻,传到香兰耳中仿佛不存在似的,可宋柯仍然红了脸,去牵了香兰的手,心里却扑腾起来,唯恐香兰觉着他是个轻浮狂狼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话。他本是个极沉稳的人,此时却因在意变得慌乱起来。

    香兰却没挣脱,安静的站在一旁,低低垂下头,心中默默道:“老天垂怜我,就让我放肆一小会儿罢。”宋柯是她珍藏在心底的那个人,看他神采飞扬的谈笑风生,她便回想起前世那段美好的日子,让她忍不住想靠近,和宋柯每相处一刻,便能让她暂时有一刻的时间忘却她卑微的身份和多舛的前途命运。

    宋柯偷眼打量,看见香兰柔美的侧影和纤柔的肩膀,他捏着香兰的小手,心里便酥软了一块,嘴角扬了起来。他头一次见到香兰,便觉着心弦被撩拨了。这女孩儿那么美貌又那么倔强坚韧,就算被曹丽环责打,都没有旁人的狼狈,过后仍挺直了腰杆,骨子里带着尊贵和骄傲。他仔仔细细的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抑制不住冲动要去看看她。

    宋柯紧紧握了握香兰的手,拉着她到桌边坐下,笑着说:“我原本会些丝竹,为了怡情。可惜家母好静,又因父亲去世,家里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乐声,否则这时吹奏一首才应景。”

    香兰这才抬起脸,看着宋柯俊雅的眉目,微笑道:“这四周都是天籁,比丝竹的声音更动听呢。”

    香兰笑容甚美,月光洒在她如玉的脸儿上如同镀了一层淡淡的银,仿佛画儿里走出的一般,宋柯看着发愣,傻乎乎的“嗯”了一声。

    香兰见他这个模样,心里想笑,可旋即又些怅然笼了上来,便站起身道:“天色太晚了,大爷回去安歇罢,明儿个还要早起读书,别熬坏了身子。”

    宋柯依依不舍,可又怕香兰乏了,只得应下。

    香兰自去服侍宋柯洗漱就寝。他撩开床上的幔帐,看着香兰端着蜡烛关门离去,他想把香兰留下来,可又觉着如此这般便是唐突了她。

    “等到明年春闱之后罢。”宋柯在心里想着,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第八十五章 喜讯(求粉红~!!)

    香兰回去时珺兮玥兮早就睡了,她轻手轻脚的挑亮蜡烛,拿了针线来做,做了一回上床就寝,辗转到夜半方才合了眼。第二日清晨,同丫鬟们一道端了热水进去伺候。宋柯早已穿好了衣裳,玥兮去叠被,珺兮去开窗。宋柯掬着水洗了洗,用青盐擦牙,又吃了一口温热的茶,看了看香兰的脸色,问道:“你眼底下发青,是不是昨儿晚上没睡好?”

    香兰笑了笑道:“不过是从纱窗里爬进来的虫儿,有些恼人罢了。”

    宋柯连忙道:“我记着家里还有驱虫的熏香,明儿晚上你们点一粒放进鼎炉里。”

    香兰笑着应了。一时珺兮端来早饭,宋柯仍留了香兰陪他一同吃。香兰吃了两口粥,看看宋柯脸色,小心道:“有一桩事,在我心里盘算许久了,一直想提,可又怕不好。”

    宋柯一听,便将碗筷放下来,道:“你只管说。”

    香兰道:“前些日子我被赵氏狠打一顿发卖,如今想起来还跟做场恶梦似的,也是我命不好,当奴婢的,自然不得自由,也做不得主,事事要看主子脸色,若是不做奴才……”

    香兰还未说完,宋柯便皱着眉道:“你只管放心,日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你留在我身边,谁也不能欺负了你。”

    香兰心里一沉,听话音宋柯是不想放自己脱籍了,饶是她机敏,便摇摇头道:“我倒没什么,只是想起爹娘若因我受了连累,我真是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所以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今日厚着脸皮来求你,我家也有些积蓄,想为我爹娘赎个身。”

    香兰话说到一半,宋柯便知晓他的意思了,他原本还提着心,生怕香兰提出要自己赎身出去,这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觉着香兰便是一缕清淡的烟,若近若离,他想抓住,却又从手心里溜走,若是再放了她,只怕便一丝半分都笼不到了。如今听她说要给爹娘赎身,心便放了下来。他原本也有意给香兰父母脱籍再扶持一把,日后香兰跟他一处,娘家是良籍,说出去也体面。

    想了想便道:“你为你父母赎身,那日后他们可有营生?”

    香兰听了这话眼前一亮,知道这事能成了,连忙道:“我爹日后可以找个古玩铺子或是当铺当坐堂掌柜,我娘也会做点子针线,总能糊口罢。”

    宋柯见她明眸闪亮,神色殷殷,还有些忐忑不安,只觉着可爱,不由笑了起来,给她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小菜,柔声道:“给你爹娘赎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我之间何必就用‘求’这个字了?”

    香兰惊喜的睁大眼睛,忙说:“那该多少银子?”

    宋柯笑道:“当初你爹娘是俢弘找林大太太要来的,没化多少银子,他当送人情便给了我,我放了他们便是了。”

    香兰喜不自胜,只觉刹那间心里都豁亮了,欢喜得说不出话,只听宋柯又道:“既然你爹有鉴定古玩的能耐,脱了籍不如去我家的当铺,正好坐堂掌柜病重告老,正缺个人呢。每年五十两例银,年节还有打赏,是个好去处。”

    香兰一怔,她让父母脱籍,本意就是不再依附宋家,可如今宋柯提出这样丰厚的报酬,倒让她有些犹豫,转念一想:“我爹是凭本事吃饭的,我又何必心胸狭窄,穷清高认死理呢?况且家里的积蓄也不多,也开不起什么像样的买卖,不如就现在宋家当铺里再另图打算。”便起身要跪拜,口中道:“爷的大恩大德,我结草衔环也报答不尽。”

    宋柯一把扶了她的胳膊,见香兰有了笑颜,心中也欣喜,道:“咱们之间不讲那些个虚礼,今儿个就让管事的去衙门将放籍的文书换了。”

    香兰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睁着一双殊丽的眼睛感激的瞧着他。

    宋柯又笑了起来,只觉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往香兰的碗里夹了好几样点心和菜肴,笑着说:“快吃罢。”

    香兰连忙给宋柯夹菜,又去盛汤,饭毕巴巴的将去书院要带的文房四宝都准备妥了,宋柯又嘱咐她几句,方才笑笑着走了。

    香兰站在屋门口,撩开门帘子看着宋柯走远,口中长长出了口气,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纵然她还是奴籍,但能让爹娘先放出来总是天大的好事。

    到了中午,宋柯身边的管事果然拿了放奴文书来,香兰喜得看了又看,将文书小心翼翼装好,对玥兮道:“我回趟家,一会儿便回来,不耽误给大爷备晚饭。”便收拾了几样东西,从后院的小角门里出了宋府,直往她爹娘住的后街去了。

    归家一瞧,见陈万全夫妇都在家,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欢喜,免不了一通嘘寒问暖。这陈氏夫妇都是本分老实人,甚无心计见识,眼见女儿被林家发卖被毒打到凄惨的模样,免不了提心吊胆唉声叹气,却也无计可施。幸而一道来了宋家,虽不及林家体面,但吃住也不是差的,方才有了些安心。

    薛氏也悄悄跟陈万全计较:“我瞧着宋大爷是个慈心人,不如咱们攒些银子给女儿赎出来罢。她要是天天挨打受骂的,还不如拿根绳子勒死我。”原因家里穷,薛氏也不做别的念想,如今香兰拿了不少银子回来,薛氏便动了替香兰赎身的心。

    偏陈万全眼皮子浅,听了薛氏的话便道:“女儿刚换个善心人家,天天绫罗绸缎穿着,山珍海味吃着,出来能享这个福?况且宋大爷的意思你没瞧出来?他是看上咱们家香兰了呢,倘若香兰是个有福气的,自此跟着宋大爷长长久久的过奶奶的日子,我就算撒手闭眼了也能放心。”

    薛氏忧心忡忡道:“若真如此就好了,就怕宋大爷今后娶个母夜叉似的老婆,就跟林府里那一位似的,咱们香兰便有的是罪受了。”

    陈万全仔细一想也觉着薛氏说得有理,可他天生便不是头脑分明的,过日子也是得过且过,遇了事能躲便躲,便道:“说不准大爷能娶个温柔和顺的夫人呢,你天天想这么多作甚!”故而薛氏再提,陈万全反而发火,他每日从铺子里当差回来,便买几两酒,喝饱了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再么和铺子里的伙计高谈阔论,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唯有薛氏暗暗发愁,每次陈万全不在,她都悄悄把香兰塞给她的金子银子及各色首饰等拿出来清点,盘算着等女儿再回来,便和香兰合计,一同拿个主意。

    如今香兰回来,陈万全自然欢喜,命薛氏炒几个菜,一家三口团团围着桌子坐了,香兰特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今日是有个天大的喜事,今早我跟宋大爷提了一遭,求他放爹娘奴籍,没想到刚一提,宋大爷便准了。”说着从包袱里将那文书拿出来。

    薛氏喜道:“当真?”小心翼翼的将那文书捧在手里。

    香兰笑道:“这个自然。”

    陈万全却沉了脸,怒道:“糊涂,你去求这个作甚!没有主人家,你让你爹到哪儿讨营生!况且你这么一求,宋家便以为你有了外心,厌恶你要赶你出来怎么办?”又絮絮叨叨乱骂一气。

    香兰愣了,心知她爹是个见识短的,心里默默叹息一声,道:“宋大爷说了,日后请你去他家的当铺里当坐堂掌柜,每年五十两银子,年底还有打赏。”又淡淡道,“莫非爹爹还上赶着去当奴才了?日后若是我愚笨,将来再触怒了主人家,要被发卖,好歹还能求求家里,不似这一回,险些要被卖到窑子不说,家里也跟着我受罪。”

    薛氏也点了点头,叹道:“谁说不是,咱们都瞧见吕二婶子那一家怎么给连拉带拽弄出去卖的,好好一家四分五裂,日后还能不能相见还不知道。”

    陈万全听了“坐堂掌柜”、“五十两银子”等就不言语了,脸上笑开了花,心道宋柯不正正是瞧上香兰才给他这样的体面么,若是香兰争气,跟着宋柯再生下一男半女的,他从此以后便是宋家的老丈人,到哪儿不得让人高看一眼?想着心里头便舒畅了,脸上带出了笑,又喝了好几杯酒,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薛氏悄悄将香兰拉到一旁,道:“傻孩子,你怎的没跟宋大爷提提,把自己赎出来?”

    香兰笑道:“我只怕一时半会儿的出不来,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薛氏又道:“宋大爷真对你……他有这个意思没有?”

    香兰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既是娘问我,我便也不瞒着,他是有这个意思,可我是不甘心给人作妾的。原本我计较着再过些时日跟他提给爹娘脱籍的事,可如今却觉着不能等了。若他今天不同意,我原打算再哭求一番,谁想他竟然痛快应下来,这就好办了。在宋家活计清闲,我画了几幅画,让爹爹托相熟的人卖一卖,把得的银子攒起来,让爹再辛苦些,多相看些古玩买卖,算上咱们以前的银两,积少成多,总能买房置地经营起来。我拖上两年,定要想法子脱籍出去,若是宋柯真有意,便下聘礼来娶我为妇,若想纳妾,便是他打错了算盘,我自去另寻他人嫁了做正头夫妻。”

    薛氏听了这话,只觉浑身都是力气,却又有些迟疑道:“这……这能行?只怕没那么容易罢?”

    香兰道:“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妈也多劝劝爹爹少吃些酒,多去做些正经事罢。”

    薛氏连连点头,母女俩低声合计了一番。

    此时听见敲门声,有人道:“陈叔在么?我是夏芸,送东西来了。”

    薛氏忙过去把门打开,香兰定睛一瞧,只见外头站着个身量高挑的十八九岁的书生,生得白净端正,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通直,嘴唇稍嫌厚了些,气质文雅,彬彬有礼,身上一袭旧衫,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第八十六章 夏芸(求粉红~)

    薛氏忙往里面让,夏芸拱手便要进来,抬眼一瞧,只见屋中站着个妙龄少女,穿着杏红的衣衫,清丽鲜润,容色照人。夏芸登时愣了,一只脚跨进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再看那女孩儿一眼,却不好意思,仍端着文人清高的架势目不斜视,对薛氏道:“这……这我就不进去了罢……”

    香兰见夏芸不自在,不由抿着嘴笑了笑。如今陈氏夫妇住的房子并非院子,而是二层的小楼,香兰便转身提了裙子上楼。薛氏再让,夏芸方才进了屋。薛氏笑道:“我闺女,今天回家来看看。”忙不迭去倒茶,道:“你陈叔吃了两杯酒,刚睡了,我去叫他。”

    夏芸早就听说陈家有个仙女儿似的女儿,如今见了才知传言不虚,正恍惚着,听薛氏这样说,连忙拦住道:“婶子不用忙,我就是来送东西的。”说着递过一个布包,道:“这里头是我写的两幅字,还有替人抄的书,劳烦陈叔交给买家。”

    薛氏接过来,又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钱,交给夏芸道:“这是上回的钱,一共五十文。”又殷殷叮嘱道:“小夏相公万万别同人提起见过我女儿的事。”

    夏芸揣到怀里道:“自然。”又连连道谢。薛氏仍要留客,夏芸则客气了几句,拱手告辞了。薛氏将门关好,拿了夏芸的布包上了楼。见香兰正在楼上收拾,便在香兰身边坐下来,叹了口道:“方才瞧见了?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夏相公,原先跟咱们家住对门夏二嫂的侄子,虽家里头平淡些,可奈何他书读得好,还是个有志气的,去年考秀才,只差一丁点儿,今年指定能考中。夏二嫂同我说,想给你们说媒呢,谁知道后来你又让林家给卖了……”

    薛氏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晌,见香兰仍在收拾柜橱,一副漫不经心模样,不由有些火气,捅了捅香兰的胳膊,皱着眉头道:“我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小夏相公的品貌都是上等的,如今我跟你爹脱籍,跟他们也是门当户对,说起来你爹要去当坐堂掌柜,赚的银子比夏家还多呢……没瞧见小夏相公写字抄书贴补家里么,知道你爹在古玩店里整天迎来送往那些个文人墨客,便巴巴的写了字求上来,替人写字抄书的,倒是也能赚上几十文,人人都夸他写字好,是个大才子……只是宋大爷相中了你……唉。”去戳香兰的头,“你呀你呀,可让我操碎了心。”

    香兰揉着脑门心想她娘不过是瞎操心,对夏芸也不放在心上,将屋子收拾了,又同薛氏说笑了一回,方才回宋家去了。

    且说夏芸,揣着心事默默回家,拿了本书来看,却翻来翻去静不下心。再想起香兰的模样,便愈发坐立难安了。原先他二嫂曾与他提过陈万全家的女儿,他一来心心念念着考取功名将来蟒袍加身,荣归故里;二来他与陈万全打交道,脸面上虽然恭敬,可心里却瞧不上他市侩粗俗,想着这样的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儿,便不放心上;三来,他眼光高,等闲人家的一律瞧不上,非要娶个才貌兼备的闺秀,故而婚事便拖了下来。

    可如今对香兰惊鸿一瞥,却让他留了心,暗地里比较,单凭颜色,见过的女子当中竟没有及得上的,不由动了心。见夏二嫂站在院子里晾衣服,便去向他二嫂套话,夏二嫂道:“你问陈家的香兰?她真是个美人,还带着股灵气劲儿,识文断字,最难得的还会画画儿,听她爹说,一张画能卖一两银子呢,虽说老陈头是个爱吹牛的,可我远近打听了一回,他这话倒也不错,虽不是张张都能卖高价,可最少也是五钱银子,你若娶了她,等于娶来个财神奶奶。只不过听说性子烈,原先敢拿菜刀跟人家比划,这进了林家也不安生,这不让大奶奶给赶出来了,啧啧,这样的颜色,爷们不动心才怪。”

    夏芸一惊:“她被林家的男主人看上了?”

    夏二嫂往左右瞧瞧,压低声音对夏芸道:“可不是,听说是让林家大爷看上了,都打算出了曾老太太的孝就抬举,后来外省作乱,林家大爷带兵出去剿匪,这才给了大奶奶可乘之机,把人悄悄给打发了,如今卖到哪儿还不知道。林大奶奶凶恶是出了名的,香兰这下得不了好儿。你没瞧见,连她爹娘都让宋家给收了去……唉,就算香兰还在府里,这个亲也不敢再结了,被林大爷看上的丫头,谁知道还是不是黄花闺女……”

    夏二嫂犹自说个不住,夏芸却呆愣愣了站了半晌,心里头只觉着发堵,失魂落魄的往屋里走,身背后夏二嫂还喊着:“小叔子,今儿晚上吃什么?厨房里单给你留了一碗肉菜。”见夏芸不理她,口中嘟嘟囔囔道:“如今家里头上下拿他当祖宗供着,难不成真能考个状元回来?嘁,我可是盼着他能高中,日后跟着沾光,就怕老夏家坟头上没冒那个青烟!”

    夏芸如何烦恼暂且不提,却说香兰回了宋府,做了回针线,又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宋柯爱吃的菜,放在蒸笼里温着。见珺兮拿了块料子横竖比划,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珺兮道:“想给大爷做双鞋,夏天穿靴子太热,不如做双千层底的鞋舒服凉快。大爷脚上那双已经旧了,穿出去不大体面。”

    香兰便笑道:“那正好,你去量尺寸,我去画个花样子,回头绣在鞋上,也能讨个好彩头。”

    珺兮笑道:“那正好,我瞧见你给大爷做的文具套子里,上头的花样又精奇又好看,平平整整的,针法也细密,比绣娘做的还好呢,回头得教教我。”

    玥兮从里屋出来道:“还有你画的那些花样子也好看,都是外头见不着的,回头你画上一摞,我存起来。”

    珺兮拍着手笑道:“我姐姐是想嫁人了,留着香兰的花样子等着绣嫁妆呢!”

    玥兮红了脸,“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看我拧烂你的嘴。”说着便欺身上去,珺兮连连告饶。

    香兰笑着支起炕桌,将笔墨纸砚摆好。玥兮的老子娘已经进来讨了恩典,玥兮过了年便要出门子,是个江南布商的儿子,家里有些田产,珺兮悄悄偷看过,回来说人长得精干,是个难得的姻缘了。这几日珺兮总打趣玥兮,姊妹俩免不了闹一场。

    香兰心底里却羡慕她二人无忧无虑,忽听门帘子响,香兰抬头一瞧,见芳丝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条裤儿,见屋里正笑闹,便微微绷了脸道:“快停手,快停手,闹成这样像什么话?”又去看香兰:“你也不管管,要是大爷回来看见这样闹腾成什么体统。”

    香兰笑道:“芳丝姐姐‘一鸟入林百鸟压音’,我不大懂管人,要跟芳丝姐姐多学学。”

    芳丝冷笑道:“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宅门里出来的,难道就没学过怎么管小丫头?”

    香兰仍笑道:“没学过,所以方才不是说要跟芳丝姐姐学么。”

    芳丝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却什么都说不出。香兰笑模笑样的,让她再挑刺便显得刻薄了,心里不由憋着火气。

    珺兮嘟着嘴从榻上下来,小声道:“大爷都不管,她倒管起来了。”玥兮扯了珺兮一把,口中笑道:“芳丝姐姐快坐,我去给你沏碗茶。”扯着珺兮便进了里屋,压低声音训道:“芳丝在太太跟前得脸,她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快少说两句,别和她对上。”说完去倒茶。

    这厢芳丝坐下来,看了看炕桌道:“你们做什么呢?”

    香兰道:“给大爷做双鞋,我正打算描个花样子,在上头绣个活计。”

    芳丝忙道:“哎哟,幸亏我问了一句,否则你可就惹祸了。你不知道,大爷最不爱在衣服上绣花绣朵儿的,说那些都娘里娘气,他就爱那些素净的。”说着挑起眼朝香兰看去,脸上挂着假笑道:“就算想讨好爷们,也得先摸清了爷们的喜好,你是是不是?”

    香兰心里雪亮,也假笑着点头道:“话是不错,可也总比摸清了爷们喜好却也不讨不上好的强。”

    芳丝脸色微变。

    香兰拿起毛笔蘸了蘸墨,若无其事道:“况且,我也不是讨好爷们,我是宋大爷的丫头,伺候主子本是应当应分的,更别提只是往鞋上绣个花样子,我不过是尽我的本分。不比有些不安分的,一门心思琢磨要爬主人床,却对外标榜自己如何忠心,别人如何下作,说来说去那点心思人尽皆知,又来唬谁呢?”

    芳丝一拍桌子站起来,抖着嘴唇道:“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香兰仍然笑笑着,把毛笔放下来,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道:“芳丝姐姐怎么生气了?我方才说原先宅门里的有些不安分的丫头呢。”

    芳丝一张脸涨得通红,想发作说香兰指桑骂槐,可若是这般说了等若认了香兰方才说的就是她,一时上不了下不去的僵在那里。

    香兰暗想道:“原先在林家,不过是熬日子等着放籍,所以事事容忍装聋作哑罢了。如今既寻着了萧杭,我也谋划着要与他再续前缘,他身边想作妖的便一律不能留。芳丝既已瞧了我不顺眼,我也不必一味退避,先让她知道厉害。正好得罪了她也瞧瞧宋柯是何作态,他要是对这丫头怜香惜玉的,我自去还他救我们一家出林府的恩情,却绝不能与之厮守了。”

第八十七章 荷灯(求粉红!!)

    珺兮、玥兮偷偷从帘缝里往外看,二人对个眼神,心中暗道:“没瞧出来,香兰整日里不言不语,笑嘻嘻的,竟然是个厉害角色。”

    芳丝本想甩手就走,却实在气不过,冷笑道:“既然把脸面撕开,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香兰挑起眉道:“哦?我打了什么主意?姐姐说了我听听。”

    芳丝嗤笑一声:“不就想让大爷抬举么?否则你巴巴的往前凑什么。”

    香兰微微笑道:“姐姐别以为自己是怀这个心思,别人就一定和你一样。”她慢慢运笔,在纸上勾勒出一朵祥云,吹了吹,漫不经心道:“芳丝姐姐其实大可不必记恨我,若大爷对你有这个意,就算嫦娥下凡也挡不住他收你入房;若他对你没那个意,只怕硬塞也不中用。”

    这句话戳在芳丝的软肋上,她不知是羞是怒,一跺脚掀了帘子便走了。

    香兰缓缓出了一口气。

    前世她一直是主子,镇日同达官贵人,贵妇小姐一处,学的都是涵养端庄,包容大度,宽仁待下;后来家门不幸,学会了凌厉泼辣,进了林家之后,奈何身如浮萍,没个靠山,每每忍耐度日而已。而如今到了宋家,宋柯便是她的靠山。府里的人她自然尊重相待,不去主动招惹,但欺负狠了,她自有回敬的手段。

    一时无事。

    晚上宋柯回来先去给宋姨妈请安,回来用了晚饭。听说香兰特地为他炒了两个菜,心里便欢喜了一回,拉了香兰一把道:“去换身出门的衣裳。”

    香兰不明所以,换了件檀色的褙子,宋柯便扯了她去了,从后门出了府,穿了几条巷子,一直走到街上,只见行人如织,街头灯火通明。

    香兰奇道:“今儿个大街上怎这般热闹?”

    宋柯笑道:“今天是盂兰盆节,百姓晚上都到江边出来放灯,自然是热闹的。你这些天在府里养着,一直没出门,今晚出来看看夜色也好。”说着朝香兰看过来,一双俊目中情意闪闪,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

    香兰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却看见宋柯伸右手把她的左手牵了。她本想到街上逛逛的,可宋柯这般拉着她却有些不成体统,可松开宋柯去街上,她却舍不得,宋柯的手温暖而有力,浑然不似前世,他吊着一口气时那病弱枯槁的手,香兰不知怎的,眼睛忽有些微微湿润。

    两人便在弄堂的阴影处静静并肩而站,独遗安静美好,而巷外却是锦绣繁华,灯火交错的喧嚷世间。

    正此时,忽听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大门“怦”一响,有人走出来骂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个个都不安好心,憋着法儿的想让我死!让姓任的休了我好再娶一个,既然如此也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走了就是,让姓任的还我一纸休书!”

    香兰回头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借着月色看去,那叫嚷的人竟然是曹丽环!她连忙扯着宋柯钻进隔壁小巷,探出头往外看。

    曹丽环仍插着腰骂道:“天杀的下流种子们!一家子上上下下,白吃白喝着我的嫁妆,我日日夜夜当牛做马辛苦不够,累得掉了孩子,反而怪我自己作践,把我欺负到这步田地,索性大家都不一块儿过了,我这就一头撞死,到阴司地府里让阎王爷断个明白!”说着便要撞门。

    这时院中冲出一个男子,一把抱住曹丽环,急道:“大庭广众之下,我求你别再闹了行不行?”

    曹丽环扯着脖子挣扎道:“我就闹!让街坊四邻来往行人都瞧瞧你们任家是什么嘴脸!你个没用的现世报,让自己老婆遭这样的罪,打今儿起我不跟你这窝囊废过了!”挣着命去撞墙。

    此时只听院中传来尖锐的女声道:“哥,哥,别抱着她,让她死!你瞧瞧她把娘气成什么样!她挑唆丫鬟老妈子,不给娘洗衣裳做饭,算计娘的私房钱,还暗地里扣我的嫁妆。你今儿就让她血溅三尺死在这儿,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胆!”

    曹丽环急红了眼,破口大骂道:“贱人!我做鬼也不能饶你!”说完便往门里头冲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厮打声和劝架声。

    香兰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有人向她耳边凑过来,低声道:“我忘了,曹丽环嫁给任家之后便住在这儿,今晚上倒是遇到故人了。”

    香兰惊讶道:“任家竟然还娶了她?”一扭头,嘴唇从宋柯的脸儿上划了过去,香兰一呆,脸瞬间变得火烫。

    宋柯却有些飘飘然了,见香兰羞涩,便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原本任家也是不肯娶的,曹丽环坏了名声,跟小厮传出有不才之事,清清白白的人家断然要退婚的。不过那曹丽环倒是有几分能耐,见任家打发人来退婚,不声不响的在任家附近租了个房子,引着任家小子来,这一来二去的,竟……竟有了身孕。”

    说着看了香兰一眼,见她早就忘了羞怯,睁着一双大眼惊愕的瞧着他,仿佛催他快讲似的,不由笑了笑,说:“曹丽环挺着肚子找上门,任家自然不能再退婚了,只得忍气吞声把婚事操持了。原本家里上下也想厚待她,只是她过门没多久便嫌任家资财平淡,今儿个要鸡,明儿个要鱼,今天要绸缎,明天又要珠宝,一个劲儿的折腾,任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几下子便支撑不住。任家小子是个软蛋,两头受气,那曹丽环是个有手段笼络的,把他弄得五迷三道,好似没见过女人似的,一刻都丢不开手,凡事百依百顺,他老娘活活气病倒在床上,唯有个妹妹也是个厉害角色,跟曹丽环针锋对了麦芒。只是前些日子听说她跌了一跤,掉了胎儿,不成想家里仍打得这样热闹。”

    香兰倒抽一口凉气:“老天爷,我只知她是个皮厚胆大肯舍脸的,却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能耐。”

    宋柯道:“如今在这地方提‘曹娘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凶悍的名声响得紧,竟没个敢惹她的。后来曹丽环到林府里求见几次,都让门房赶了出来,刚好有一回让俢弘撞见,找人去打听才知道里头详情,回来便当做笑话说与我听了。”

    香兰听得目瞪口呆,对曹丽环再三惊叹。等闲女子若传出名节有染,不是自尽了结自己,就是去做姑子,再么远远搬了。曹小姐却一派响当当的坚韧顽强,频出险招,竟让任家娶了自己,还搅得风生水起,鸡犬不宁。

    香兰摇了摇头:“任家是没做好梦,方才我瞧着任家公子是个相貌俊伟的,倒是可惜了。”

    宋柯冷笑道:“不过是个窝囊废,没什么眼界见识,听说在家里给曹丽环亲手洗衣裳做饭,凡事靠曹丽环做主,没个主意担当,枉费他生个男儿身。”

    香兰把玩着辫梢,道:“也是当婆婆的没个底气,若是我,先两记耳刮子上去教教她规矩,她要敢还手,我便一状告到县衙,将前因后果的事撕捋干净,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即便休妻不成,也让她挨几板子长长记性。”

    宋柯咋舌,笑道:“我的乖乖,竟没瞧出你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温温柔柔的佳人来着。”

    香兰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本性倒是温柔,却怕再温柔下去,打翻你家的醋缸,将我生生酸死了。”

    宋柯听她话里有话,追问道:“怎么回事?”

    香兰含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芳丝,你是收是放给个准话,否则天天瞪着我跟乌眼鸡似的,我倒平白受了不少冤枉。”

    宋柯是个明白人,香兰这几句话便明白了,皱起眉道:“她是郭妈妈的女儿,忠心耿耿,也讨我母亲欢心,我便时时尊重,倒没有旁的心思……”看着香兰道,“你放心罢,这事我心里有数。”

    目光灼灼,香兰耳根发烫,只管看向别处,小声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宋柯笑了起来,重新牵了香兰的手,捏了捏道:“今儿个是出来散心的,咱们也去放一盏荷花灯,放放晦气,求神仙保佑。”

    拉着香兰到街上买了两盏灯,找人借了笔,认认真真在荷花瓣上写了几个字,香兰看着他被烛光照得明亮的脸,修眉俊目,流光溢彩,让人移不开眼。

    香兰愣愣瞧着,心里便酥软起来。

    宋柯写完了字,见香兰还呆呆的瞧着他,便笑道:“光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在灯上把许的愿写下来。”说着走到河边,小心翼翼的把莲花灯放入水中。

    不成想香兰也蹲下神,将那空白的莲灯轻轻放到水里。

    宋柯不解道:“你怎的什么都没写?”

    香兰蹲在河边,素手拨弄绿水,将那灯送得更远,笑了笑道:“原本就是放晦气的,能将晦气放走我便知足了。有句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东西又岂是许愿能得来的。”说着朝宋柯笑了笑。

    这一笑十分动人,娇颜映着闪闪的波光烛火,恰似明珠美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979/ 第一时间欣赏兰香缘最新章节! 作者:禾晏山所写的《兰香缘》为转载作品,兰香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兰香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兰香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兰香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兰香缘介绍:
她是首辅的孙女,家族卷入夺嫡风波获罪。 与新婚丈夫双双死在发配途中。 她带着记忆转世投胎,成为江南望族林家的家生丫鬟陈香兰。 这一生,香兰有四朵桃花。 一朵不能要, 一朵她不要, 一朵还没开好就谢了 还有一朵......唉,不省心啊...... 这是一个小丫鬟想脱离宅门而不得的故事 -------- 小禾书友群70981280敲门砖是小禾任意一个小说的名字^_^兰香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兰香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兰香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