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睹物
第093章睹物
卢珃和卢玉的继母,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从来没为难过卢玉和卢珃姊妹俩。
继母甚至在卢珃跟前伏低做小的,一点主子的气势也没有。哪怕仗着父亲的喜欢,继母也不敢张狂,连妾室都不如。
这样的继母,比一个出身名门望族又有主意的继母好多了,至少卢珃不用分心去对付她。
到了这边府里,老婆子自然以为丫鬟是带着凌青菀去给大夫人请安的。
不成想,茶烟淡淡说:“不是去看大夫人。二太夫人让婢子带着这位贵客,去瞧瞧九姑娘的房子。”
完全不把继母放在眼里。
那婆子就打量凌青菀,目光里带着好奇。凌青菀也看她,颔首微笑,眼底却没有一点熟悉感。
她不记得这婆子。
茶烟领着凌青菀,径直往卢玉曾经住过的院子去。
凌青菀问茶烟:“姐姐,不用跟大夫人招呼一声吗?”到了人家的家里,自然要和女主人见礼。
凌青菀竟然想见见她的继母。看到那个女人,也许她能想起点什么来。
茶烟眼底,就有了几分不屑。看得出,这些年继母在卢家的地位没有任何改善。特别是父亲丢官罢职之后,继母地位更低了,连个小丫鬟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大夫人吃斋念佛,初一十五才见客。您去了,也是打扰她清修。”茶烟笑着道,“走吧,婢子直接带走您过去。”
就是不需要和继母打招呼。
凌青菀不再说什么。
她并不可怜继母,也不为她的生活操心。听到这些话,心里毫无涟漪。
既然见不了继母,凌青菀亦不觉遗憾,只想赶紧去看看自己曾经的房子。
她跟着茶烟往自己曾经的院子去。
她突然就记得路。这院子的花草树木、雕梁画栋,每一处都非常熟悉,凌青菀心里,倏然涌现出这院子的整体构建。
她跟着茶烟。没说什么。
一路上。凌青菀忍了又忍,仍是没忍住,问茶烟:“你们家大老爷呢。他最近在家吗?”
大老爷,就是卢玉的父亲。
“在啊。”茶烟也是嗤笑一声,很嘲讽的样子,“大老爷爱喝酒。一年到头清醒的时候少。您可别往他跟前去,他喝醉了要打人的。不过。他不在这院子,在西边的小院,单独住在一处。”
卢玉的父亲丢官之后,整日在家喝闷酒。
他原本就暴虐。酗酒之后更残暴。别说下人了,就是妻儿无不被他打,继母和侍妾时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婶祖母看不下去了。这样太损卢氏的体面,就做主把他关到了西边的小跨院。
酒照样给他。但是不准他踏入大院。
大老爷到底是皇后的父亲,是国丈。卢家将他关起来,对外不敢说实情,表面上只是说服侍他静养,但是下人们都猜到了。
当年卢珃听闻这个消息之后,非常快意。那天卢珃很高兴,喝了不少的酒,官家也在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卢珃。
卢玉也是突然记起了这件事。
“他还没有醉死吗?”凌青菀想。
想到她父亲,凌青菀没有半分怜悯。
动手打妻儿的男人,简直是个恶鬼!卢玉姊妹俩甚至不幸,生于这样的家庭。
“凌姑娘,现如今我们府上,是三夫人主持中馈,方才她也在二太夫人跟前。”茶烟笑着,继续对凌青菀道,“我们卢氏不像其他门第,最重规矩了。谁当家,自然谁的话算数。三夫人知晓您来这边,您就不用忐忑。”
就是说,哪怕是长房的屋子,三夫人点头了,照样可以带人来。
这丫鬟话里话外,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
“什么时候有这种怪规矩?”凌青菀心想,“其他房头,也可以不支会一声就直接进去吗?说到底,还是继母在家没有地位罢了。”
现在卢珃去世了,长房的地位更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这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凌青菀又想,“他们什么规矩,与我无关,我现在姓凌。”
她这么想着,就心安理得跟着丫鬟,往她的院子去。
凌青菀的院子,在长房正院的西南角。
一处小巧的院落,修建了三层的小楼。每一层四间正房,两旁四间小耳房。
这里仍住了人,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
年岁久了,院墙失修,有些破坏了。
“茶烟姑娘!”一个老婆子瞧见了婶祖母的丫鬟,立马恭敬过来行礼,“姑娘怎么来了?”
茶烟往里头看了看,对那婆子道:“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在么?二太夫人让婢子到了位京里来的贵客,瞧瞧九姑娘曾经的屋子。”
“在,在。”那婆子应道,然后给凌青菀见礼。
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是继母的女儿。
卢玉的继母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刚满一岁就夭折了,两个女儿倒活泼健康,养大至今。
她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一团孩子气,由乳娘带着,出来见客人。
两个孩子都很白净,圆溜溜的眼睛,活泼可爱。
“九娘的屋子,从未动过,姑娘请随婢子来。”一个四旬的妈妈,穿着银红色褙子,体体面面的,对茶烟和凌青菀道。
她是这里的总管事妈妈,姓徐。她既负责照顾两个孩子,又负责打理这院子。
凌青菀认得她,徐妈妈是卢玉母亲的陪嫁,从前就很忠心,还在卢玉跟前服侍过。不成想,她如今还在卢家。
由这妈妈在此处当差做总管事妈妈,大概是婶祖母指派的。
继母的两个女儿,都住在一楼;而二楼。曾经是卢玉和卢珃的闺房,至今未动过。
当年她和卢珃也住在这里,一楼是她们待客的地方,并不住人。也是因为卢珃觉得一楼潮气大。
管事妈妈领着凌青菀和茶烟,上了二楼。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悠长的檀香气息。
“......怎么还点香?”凌青菀问道。
管事的妈妈回答道:“婢子每隔五天就要叫人上来打扫通风,免得屋子和东西坏了。点上檀香。去些尘气味。”
凌青菀点点头。
这位管事的妈妈很想问凌青菀。为什么来看这里。但是,她生性警惕,不好在客人面前露出端倪。就忍着没问,好似她不感兴趣一样。
“西边就是九娘的屋子。”妈妈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让她开门。
开门之后,凌青菀踏入这屋子。眼睛陡然发热,眼前雾气蒙蒙的。虽然满屋子都是檀香味。气息早没有了,可是屋子里的摆设,一点也没变,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的书案上有几本书。也有笔墨纸砚;她的床头,还有几件换身的衣裳;桌上有茶盏,全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因为卢玉每年只回来住几天,并不是因为她去世而改变了。
“这个针线箩筐。能送给我吗?”凌青菀在她临窗炕上,发现了一个针线筐,里头还有尚未做完的针线,和一块旧帕子。
管事的妈妈面露惊愕:“这......姑娘,这是我们家九娘的遗物。”
茶烟则道:“徐妈妈,凌姑娘是二太夫人的贵客,既然她喜欢,派人去问一声二太夫人。若是妥当,就送给她好了。”
徐妈妈紧紧抿唇,很痛苦又愤怒的样子。
这是九娘的东西,二房的小丫鬟居然口吻轻松想随便送人!
“算了,算了!”凌青菀立马放下,道,“是我失礼了。我瞧见九娘姐姐的东西,就有些失态。”
“......姑娘和九娘相熟吗?”徐妈妈问。
凌青菀就说:“她曾经指点过我的医术......”
徐妈妈微讶,道:“姑娘会医啊?”她眼睛有些湿了,立马就想到了九娘,“我们九娘医术最好了。”
凌青菀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给这位徐妈妈看过病。
这位徐妈妈年轻的时候,左腿受过伤,后来每到阴天的时候,就钻心的疼,生不如死,是卢玉治好的。
“九娘姐姐医术的确过人,她还说过徐妈妈您的腿,也是她治好的,不知道这些年,您是否复发?”凌青菀问道。
茶烟有点惊讶,她不知道这件事。
徐妈妈则震惊,一下子就捂住了嘴,眼睛已经湿了:“姑娘,原来真是九娘的故人!九娘记得婢子,还说过婢子的事?”
凌青菀点点头,道:“说过的......”她就把这位妈妈的腿伤,简单说了一遍。
徐妈妈眼泪簌簌。
她半晌才惊察自己失态了,掏出帕子擦了眼睛,哽咽着对凌青菀道:“姑娘果然和九娘亲密!婢子知道姑娘也怀念九娘,这个针线筐,是九娘在家惯用的。姑娘拿去做个念想,也不辜负您的心。”
徐妈妈之前因为凌青菀是二房的丫鬟带过来的,对她有点敌意。此刻,她的敌意消失殆尽。
这里的东西,原本就是这位妈妈尽心看守,不需要经过大夫人的同意。
针线箩筐是个小玩意,不值钱,不用过账目。既然凌青菀和九娘那么熟,这位妈妈就做主送给了她。
凌青菀很感激收下了。
而后,她又把屋子前前后后逛了一遍,这才离开。
她想起了很多事,脑子里甚至乱糟糟的。
记忆是洪水,将她淹没了,她反而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未完待续)
第094章 帝后
第094章帝后
凌青菀拿了卢玉的针线筐,没有再逛这府邸。
她回了二太夫人那边。
第二天,安檐陪着她,去祭拜了卢玉。
卢玉的坟头,新草复旧草,已经四年整。最近有人上过坟,添了些新土,安静矗立。
“入土为安,魂归黄泉。”凌青菀怔愣的想着,“我却永无法入轮回,只能做孤鬼,飘荡这人世间。”
卢玉是无法轮回的。
她去世的那天晚上,被人下了药。药是一位宫里的老嬷嬷,趁着卢玉睡梦中,令人束缚了她的手脚,强行灌下去的。
而后,卢玉就脑袋发懵,手脚无力。她想喊人,但是毫无用处,舌根都软了,半分力气使不上。
卢玉惊恐万分,想要大声喊人,偏偏半个字也没有。
几个宫人立马给她更衣、梳妆。
她们替卢玉换上了出嫁的吉服,将她打扮得体面,然后还替她上妆。
她们要伪装卢玉自己投湖的假象。
而后,宫人们把她抬入后湖,在她身上压了块重石,将她投入湖中。
那个嬷嬷和那些宫人,全部都是平常服侍卢玉的。她们是被人收买了,幕后主使者是谁,卢玉没有看见。
但是她入了湖之后,隐约听到了其他脚步声。
幕后主使来了,来看卢玉的惨状。而后,卢玉一直听到有人念咒,往湖里撒东西。
有符咒、珠米,甚至生牲等。
这是镇魂。
他们不仅仅要害死卢玉,还有作法让她的魂魄无法归地府,在这人世间漂泊几日。最后魂飞魄散。
她入不了轮回,无法投胎转世。
厉鬼是有的,但是卢玉做不成。她身上被施了咒,无法吸食天地间的煞气,故而不能化厉。
她唯一的结局,就是漂泊几天,或者几个月。作为一缕游魂。无法和人世间接触,更无法害人,然后魂飞魄散。永久消失。
她做了鬼,唯一放不下去的就是她姐姐。
她一直跟着卢珃。
卢珃看到卢玉的尸身后,眼前发黑就昏死了过去。她片刻后醒过来,脸色惨白。面无人色。
卢珃没有哭。
她瞧着卢玉的尸身,穿着成套的吉服。像打扮妥当投湖自尽的,卢珃一张脸雪白。
可能是忍得太厉害了,卢珃当天夜里突然吐血。她大口大口吐血,把宫人们都吓死了。急忙请了太医。
皇帝坐在卢珃床边,陪了她一整夜。太医们诊断半晌,只说是气逆于上。气血倒行,腑脏没有大伤。
卢玉大殓之后。卢珃开始咳嗽。她咳嗽起来很严重,吐血不止。
官家脸色铁青,问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悲伤肺。皇后娘娘悲伤过度,又强行忍住,故而伤肺。气血不服,反逆而上,这才咳血的。”老太医告诉皇帝。
官家回到卢珃床边。
卢珃茫然望着账顶,眼睛一动不动。她生得谲滟,静默时如一樽精致的雕像,无喜无悲。
“......你若是难过,就放声哭。”官家对卢珃说,“九娘是你胞妹,你啼悲是应当的。”
他的话,好似唤醒了卢珃。
卢珃眼珠子转了转,问官家:“太医怎么说,我的病如何?”
“珃珃.....”官家答非所问,拉住了卢珃的手,“珃珃,你还有朕啊!你无需自责,你所行之事,皆是为了九娘好。
假如九娘真的是自尽,亦不是你的冤孽。人死不能复生,珃珃,你还有后半辈子,你要跟朕白头到老的,你不能这样作贱自己......”
卢珃反应很慢。
良久,她双眸猛绽精光,坐了起来:“假如九娘真的是自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玉去世之后,卢珃不动声色,旁人以为她薄情。殊不知,她早已乱了方寸,脑袋里空空的。
她脑子转不动了,整个人被悲伤包围着。
直到此刻,她才察觉不对劲。
卢玉已经大殓,棺椁交给了她哥哥,运回太原府下葬。卢珃不能离开宫廷,她无法送卢玉,就病倒了。
“九娘自尽的后湖,多了好些东西.......”官家慢慢道。
“什么东西?”
“像是谁做了场法事,布了阵。”官家道。官家是信道的,他略微知晓些。
卢珃的眼眸沉了下去,她的脸变得格外严肃。
“我要去看看......”卢珃挣扎着起身。
那是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卢玉被捞上来的时候,也是冻僵了。北风呼啸,拍打着窗棂。
是皇帝陪着卢珃去看的。
刺骨的风,卢珃有点站不住。官家立在她身边,搀扶着她的胳膊,他告诉卢珃,后湖哪里不对劲。
“......这种阵,需得好几天才能有用,故而他们做完之后没有撤去,指望宫里没人能懂。”官家对卢珃道。
卢珃猛然咳嗽,又是一口血。
鲜红的血,落在帕子上,似盛放的寒梅,秾艳灼灼。官家抱起了卢珃,将她抱回了寝宫。
那天晚上,卢珃一夜未睡。
官家也陪着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卢玉宫里服侍的宫人,全部服毒自尽了。
卢珃反而松了口气。看看,果然是有人弄鬼,卢玉才去世的。
“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没有良心。”卢珃喃喃开口,对官家道。
这是卢玉去世后,卢珃头一回谈及卢玉的死,“姊妹俩能有多大的仇,她要这样与我阴阳两隔?她是被人害了,不是自尽。”
她说着说着,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出声,任凭那决堤的眼泪。一滴滴打湿着脸颊。
官家紧紧抱着她。
再往后的日子,卢珃开始在内宫查,查卢玉的死因。但是,毫无头绪,哪怕卢珃手段狠辣,也于事无补。
卢玉是一个游魂,她可以看见卢珃。听到卢珃的话。但是她让卢珃知道她存在,更无法与卢珃说话。
卢珃时常在夜里哭。
她望着卢玉留下来的遗物,不管是什么。她都能哭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卢玉看到卢珃哭,也会跟着哭,试图喊她。“姐姐,姐姐.......”
她一遍遍喊卢珃。希望卢珃可以看到她,听到她。
卢玉去世后,卢珃夜里鲜少也有睡意,她也消瘦了下去。人变得更加精明狠辣。
官家常来,每每只是坐在她床边。
卢珃不准官家碰她,哪怕是抱一下都不行。卢玉去世带给卢珃的脆弱已经过去了。卢珃恢复了从前的刚毅。
“朕是你的男人,不是孩子!”官家有时候也会气急败坏。冲卢珃大吼,“你别把朕当个孩子。你可以利用朕,可以操控朕,朕心甘情愿,朕都听你的!但是你别以为朕不懂事!”
说得狠了,卢珃沉默不语。
官家自己发完了脾气,仍自己低头哄卢珃:“朕才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啊,你要什么,朕都给你。珃珃,朕已经长大了,他们谁也不能再欺负朕,朕是你的依靠......”
“你若是靠得住,我妹妹就不会死在这宫里了。”卢珃话锋似刀尖,锋利扎过来,“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将来毫无建树!瞧瞧你,像个孩子似的,这么闹腾着。
你哪有半分君王的气势,所以他们才可以欺负你,牵制你。你是要找个女人,还是想找个娘?你把我当娘吗?”
官家狠狠瞪着卢珃。
他们像两只急红了眼的豹子,都想把对方撕碎。
卢玉在世的时候,卢珃也不喜欢官家。官家有时候会跟她闹,但是卢珃很少这么赤裸裸的回应他。
卢珃不会和官家针锋相对。
但是卢玉死了,卢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就不管不顾了。她一生毫无依靠,除了卢玉。
“卢珃,朕的心在这里,你且看着!”官家眼睛都红了,声音微哽,“你迟早会知道朕对你多好,你看朕靠不靠得住!”
而后的几年,他们也经常吵架。
官家想留宿,卢珃很不客气赶他走。
有时候闹起来,官家会抱着卢珃不撒手。但是卢珃不愿,官家也不强行与她交媾。
卢玉一直看着他们。
卢珃哭,卢玉会跟着哭,使劲喊姐姐,撕心裂肺的喊,总希望卢珃能听到。
所以重生为凌青菀的时候,卢玉也总是能听到这个声音,她自己苦寒的声音。
过了一年多,卢珃查不到卢玉的死因,也杀了好些宫妃,慢慢死心了,猜测卢玉真可能是自尽。
她的悲伤,已经平复了很多,性格也转变了些。卢珃慢慢能睡得着了,气色也好了很多。
官家有时候过来,她会依靠在官家怀里,说:“我的孩子,你真的长大了。你和玉儿,都是我养大的.......”
“朕不是你的孩子,朕只比你小一岁。”官家会这样笑着,对卢珃道。
“撒谎,只小一岁吗?”卢珃的声音有些惊疑。
其实,只小一岁的。官家小时候身体不好,他和卢珃成亲的时候,十五岁的官家个子比较小,像个孩子一样稚嫩。
相反,十六岁的卢珃,历经了风霜,更像个长辈。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官家的确像个孩子。卢珃对官家的态度,也像哄孩子。
官家都知道,只是不说。
“只小一岁!”官家笑道,然后低头吻她。
卢珃没有推开他。
那晚,官家留在卢珃这里。
他们有过一个多月还不错的光阴。官家下朝之后,就直奔卢珃跟前,两人耳病厮磨。
卢珃没了从前的冷漠锋利,在官家面前像个小姑娘。
从前王家四郎翻墙进来看卢珃,卢珃也是这种表情。
卢珃容貌天性谲滟,她温柔起来的时候,美艳得像个妖精,勾魂夺魄。
卢玉以为,她可以放心走了。她姐姐心里有了新的寄托,她和官家会生儿育女,恩爱到老。
不成想,事情很快就发生了转折。
***(未完待续)
ps:不好意思,更新晚了~~
第095章 魂归
第095章魂归
又是一个寒冬,即将到了卢玉去世两年的日子。
卢玉去世后,卢珃没了寄托,逐渐觉得官家也是个不错的人。卢珃并非石头人,她也想要一个人知冷知热。从前有卢玉,她不需要官家,故而对官家很冷漠。
卢玉走了,他们俩恩爱起来,卢珃精神好了很多。
直到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卢珃从旁处得到了一封密信。她读完之后,脸色惨白,眼神顿时就犀利锋锐。
官家下朝之后进来,瞧见卢珃背对着他坐在炕上,就悄悄拿了小暖炉,先把自己的手哄得暖和着,再去抱卢珃。
官家这些方面非常仔细。他怕自己从外头进来,手掌冰凉,冻着了卢珃。
卢珃回头,眼底有了几分愠色。
官家微讶,担忧问道:“今天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卢珃表情收敛,冷冷瞧着官家。
好半晌,卢珃才开口:“......我妹妹走了两年,我查了这么多人,都没有找到凶手。官家,您答应替我查,查到了什么吗?”
官家微微蹙眉。
他感觉卢珃话里有话。
“珃珃,我一直在查......”官家道。
“官家查到了吗?”卢珃追问,“我只问你最好这一句,查到了吗?”
官家倏然沉默。
他查到了,是他瞒着卢珃的,所以卢珃找遍了后宫,一无所获,是他偏袒凶手。
卢珃猛然站起来。逼问官家:“你查到了吗,官家?”
官家被她咄咄气势镇住,微微后退了几步。
两人甜言蜜语的时候,官家承诺绝不骗卢珃。如今,不管说查到了,还是没查到,都是欺骗。
骑虎难下。
“是谁?”卢玉的鬼魂。亦在暗处看着官家。希望他可以将凶手告诉卢珃。
卢玉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官家就是不说。
他沉默着,任由卢珃逼问。他咬紧不松口。
“回去吧。”卢珃心灰意冷道,“来人啊,官家移驾御书房。”
“珃珃!”官家却抓住了卢珃的胳膊,“珃珃。朕心里疼你,你是知道的。朕不肯告诉你。也都是为了你。珃珃,你为了九娘的事,早已不顾一切,绝念都起过。
朕不能看着你飞蛾扑火。朕暂时还救不了你。只得先瞒住你。珃珃,你绝不会想着报仇之后如何全身而退,你只想报仇。朕才......”
“够了!”卢珃狠狠打断他的话,“回去!”
说罢。她自己甩袖而去。
私下里,卢珃很少对官家敬畏。她把官家捏在手里,对他像孩子一样。官家却痴心于她,多年任由她摆弄。
她经常像呵斥孩子那样,呵斥官家。
“珃珃!”官家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拦住了她的脚步,“你已经知道了吗,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卢珃道,“官家,您回去吧。”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就有种特别的伤感,叫人怜惜。
官家赖着没走。
卢珃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俩在炕上坐下,面对面沉默良久。
“玉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官家的吗?”片刻之后,卢珃突然问。她的声音,似簌簌寒风一样,在官家面上刮过。
卢玉也听到了。
“不是,姐姐!”卢玉急了,生怕卢珃这样误会官家,“这是旁人离间你们夫妻的,我没有和官家不轨,姐姐.......”
屋子里静悄悄的,卢玉乃是游魂,不过是天地间一点怨煞之气,没有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卢玉没有怀官家的孩子,官家心系卢珃,他对卢玉没有情欲,仅仅是将她视为小妹妹。
卢玉怀着的,是王七郎的孩子。
她做鬼之后,很少想起王七郎。不知是对那个人太过于绝望,心里抵触他,还是鬼的思绪单薄,只能容纳最亲的人?
“......这里哪里的话!”官家愤怒道,重重拍在炕几上,“朕后|宫多少人,若是想要女人,还不容易吗?九娘跟着你进京的时候,才八九岁。朕眼瞧着九娘长大,像女儿一样,岂会对她有不轨之念?”
正常情况下,亲人之间的乱伦是很少见的。
越是亲人,越难产生男女之情。
卢玉很小就在宫里长大,官家比她年长六岁,又是卢珃的丈夫,心里一直就把卢玉当个家人。
他岂是禽兽,会和卢玉有奸|情?
且不说这个,卢玉已经许配给了周又麟,那是官家胞姐的儿子。官家还得依靠长公主,岂会自掘坟墓?
官家登基至今,都是小心翼翼的。
“......好,官家说不是,我就相信了。”卢珃的声音,似空谷铃声,有些飘渺。
她说话已经心不在焉了。
她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了卢玉,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仇人。卢玉的孩子是官家的,是谣言之一。
因为卢玉怀孕的那段日子,官家身体有疾,卢玉帮着太医们开方子,亲自给官家配药,经常去官家的寝宫。
卢珃却是不信那些谣言。
旁的不敢说,官家对卢珃的痴情,卢珃是知晓的。卢珃一直觉得官家是她养大的,官家什么样的脾气,什么样的心性,卢珃一清二楚。
官家的痴情,是深刻又绵长的,绝非口头戏言。
卢珃这么问,是想让官家自乱阵脚,为了辩驳,把卢珃想要的话说出来。
卢珃需要求证自己的猜测。
但是官家说,他也把九娘当女儿一样,深深击中了卢珃的心。卢珃也是这样想的,思及此处,卢珃的心被狠狠刺中。
卢玉走了两年。卢珃的伤痕一点也没好。她心里关于卢玉的地方,仍是不能碰,一碰就流血。
最后,官家仍是被卢珃赶走了。
接下来几天,官家再来的时候,卢珃以念佛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他们俩从前也是这样。
卢珃不愿意和官家同房。就拒绝他。官家从来不敢强迫卢珃。
好不容易燃起的恩爱火焰,就这么被浇灭了。
卢玉很心疼卢珃。
虽然卢玉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自己,但是她更想让她姐姐放下这一切。和官家携手走下去,别为了卢玉固步自封。
若是姐姐能过上平静快乐的日子,卢玉宁愿不要报仇。
“姐姐,你不要做傻事......”
“姐姐。姐姐.......”
那段日子,卢玉整天喊卢珃。希望卢珃可以明白她的心意,不要固执下去,毁了现在的所有。
官家和卢珃闹翻的第五天,就是腊月初五。
卢珃半夜睡醒了。有点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屋子里的地龙太热了。
可是她使劲挣扎,都起不来。
卢玉瞧见了。心里大惊。
片刻之后,寝宫里的烛火全部被熄灭了。
一群人涌了起来。
他们都是黑衣、黑纱蒙面。是卢珃最贴身的宫女。给他们开了门,将他们引入。
这群人身量都娇小,应该是一群女人,应该就是宫女。
有人撬开了卢珃的嘴,最给她灌下了药。
和当初对付卢玉如同一辙。
卢玉大喊:“姐姐,姐姐,快来人啊,救命啊,姐姐......”她使劲哭,使劲喊。
但是,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卢珃被灌了药之后,无法动弹。
领头的宫女,给卢珃换上了皇后的宫服,换上了皇后的头面,打扮得妥妥当当。
她们甚至在漆黑中,给卢珃涂脂抹粉。
最后,她们把卢珃挂在早已准备好的白绫上。
“姐姐!姐姐!”卢玉撕心裂肺的喊,不停的哭。她的喊声,凄厉而绝望。
这也是她变成凌青菀之后,经常听到的声音。
“不,姐姐......”不管卢玉怎么哭喊,卢珃还是被挂在白绫上,一动不动。
卢珃只有眼睛能动。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泪水打落下来,她想要挣扎,满眸惊恐,但是无济于事。
将卢珃挂上去之后,那群人就退了出去。
卢玉当时没有去跟踪那群人,她只想试图喊醒卢珃,也想试图去解开那白绫。
她最要紧的是救下卢珃,哪怕她明知希望渺茫。她使劲用力,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一道虚空,根本无法触碰人世间的东西。
她眼睁睁看着卢珃的灵魂,离开了她的躯壳。
卢珃和卢玉都变成了鬼,但是卢珃的魂魄有了归属,径直往地府而去。虽然同位幽灵,卢珃却看不见卢玉。
这也是为什么卢玉漂泊两年多,没有遇到同类。
他们只是一道怨煞之气,根本看不到彼此的存在。卢玉漂泊的时间久了,怨煞之气凝聚得多,所以她能瞧见卢珃。
她跟着卢珃,看着卢珃慢慢消失。
再往后的那段时间,卢玉不知去向。她好似迷路了,不知踏入了哪里。但是她没有再停下来,好似冥冥中有人引渡她,想将她引往别去。
到底是哪里,她不知道。
她离开了宫廷,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或者是什么。
一缕残念化作怨煞,飘忽不定。
“若我是姐姐,该有多好?”卢玉最后那段日子,回想卢珃为她承受的痛苦,心里亦是痛苦万分。
她记得卢珃很多事,渐渐会将那些事幻想成自己的。
她愿意成为卢珃,代替她受罪。
所以,重生之初,她模糊的记忆里,总以为自己是皇后。她记得那个最后害死她的宫女,经常在卢珃耳边说:“皇后娘娘节哀......”
卢玉记得这句话,故而她会想起来,以为是对她说的。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怀疑自己是卢珃。
原来是那是帮凶的言辞,她牢牢记住,以盼能报仇。
杀死卢珃的,应该和杀死卢玉的是同一个主谋。到底是谁,除了凶手自己,官家也知道。
凌青菀想知道仇人,需得找到官家。
“菀儿。”耳边,传来安檐的声音。
凌青菀好似一脚踩空,从混沌的前世,跌入了今生。眼前的阳光,金灿温暖;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
“菀儿,你没事吧?”安檐担忧问道。
凌青菀在这里,已经呆了半个时辰,安檐一直没有打扰她,直到她开始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安檐吓住了。
***(未完待续)
第096章 生疏
第096章生疏
安檐的声音,惊醒了凌青菀。
她急忙转过身子,双手捂住脸,不想让安檐瞧见她此刻的模样。她双肩耸动,哭泣却停不下来。
“别.....站着别动。”凌青菀听到安檐的脚步,知道他要走过来,急忙出声阻止他。
安檐迟疑一下,果然立定不动了。
凌青菀的情绪却平复不了,她仍是哭了很久,眼泪从指缝间滑过。
良久,她才和安檐从卢家的墓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她带走了自己坟头的一捧尘土,用帕子包着。安檐觉得惊诧,却没有阻止她。
上了马车,安檐才问她:“要不去城里逛逛,寻间客栈,洗把脸再回去?”
凌青菀的脸都哭花了,眼睛又红又肿。这样回到景家,丫鬟们瞧见了,只怕也吃惊,告诉外祖母。
外祖母不知何事,要替凌青菀担心的。
“好。”凌青菀回答。
她声音有点嘶哑。
安檐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她带到了一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容凌青菀休息梳洗。
凌青菀哭得厉害,一脸的倦容。
“你先歇息吧。”安檐道,“现在还早,你可以睡两个时辰。我就在隔壁,到时候喊你。”
凌青菀颔首。
安檐转身欲走,凌青菀喊住了他,对他道:“安郎,多谢你体贴我。”
不问,也是种体贴。
安檐给了凌青菀这种温柔,凌青菀能感受到。她此刻没有力气去解释任何事,唯有希望自己可以独处。
安檐的种种安排。都正中凌青菀的心思,令她感动不已。
“休息一会儿吧。”安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凌青菀这才关了房门。
她褪了外衣,躺在床上,阖眼养神。方才哭得太厉害,眼睛疼。脑子里也发疼。这么静静躺着。人才舒服些。
“没人可以相信,除了我。”卢珃经常这样对卢玉说。
卢珃告诉卢玉,这宫廷处处暗箭蛰伏。一个不慎就要将她们射穿。
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刻意小心。不可以相信任何人,除了彼此。
卢珃说得对。最后背叛卢玉姊妹俩的,都是曾经服侍她们的人。那些人。卢玉跟她们也不亲近,不成想最后死于她们之手。
“孝彤!”凌青菀也记起了背叛她姐姐那个宫女的名字。她叫孝彤,从前是沐王府的老人。
卢珃嫁到沐王府的时候,在娘家贴身用的丫鬟。全部弄到了庄子上去,一个也没带,后来不知道她们的去向。
多半是不会活着了。
所以。婶祖母给了卢珃十几个丫鬟陪嫁。
那些丫鬟,卢珃一个人也不相信。怕她们都是婶祖母的眼线。
可卢珃也要人服侍,不能不信任就把下人遣走。
孝彤是沐王府的小丫鬟,服侍煮茶的。卢珃见她机灵,就让她贴身服侍。再后来,卢珃入主中宫,孝彤就是管事的姑姑了。
卢珃不算特别信任孝彤,但是不怀疑她。时间久了,知道孝彤干净,也把她当个亲信。卢珃有些时候和卢玉说话,也不避讳孝彤。倘若孝彤端茶给卢珃喝,卢珃不会生疑。
孝彤就是这样得手的吗?
“孝彤应该知道,她背后是谁在指使她。”凌青菀想。
不过,卢珃去世一年多了,孝彤多半是不会还活着。
谋害皇后是多大的罪过?
诛九族亦不为过。
知道卢氏姊妹被害的主凶,现在还活着的,大概只有皇帝了。而皇帝还没有报仇,对半更忌惮对方。
除了主谋之外,其他人是不可能还有存活的可能。当初帮主谋干那些事,要么是受制于人,要么是蠢。
凌青菀能想到不少人。
卢珃是皇后,多少人等着她死,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从而一族荣升。
卢玉趟着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姐姐得到那样的下场,多少有我的错。”凌青菀想到这里,眼泪不知不觉又淌了满面,“我太不懂事了,那几年跟她闹,才让人有机可乘,离间我们姊妹,离间她们夫妻,甚至害死我......”
卢玉和卢珃失和,是因为卢珃擅自做主,定下了卢玉的婚姻。那时候,卢玉早已心有所属,只是卢珃不知道罢了。
卢珃做主,将卢玉许配给周又麟,除了周又麟和卢玉青梅竹马,卢珃也看中长公主和驸马手里的权势。
皇后和长公主结盟,这样她们彼此放心。
卢珃自从嫁入沐王府,就想牵制沐王,利用他;而长公主计谋用尽,将她弟弟扶上了皇位,自然不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也需要操控沐王。
几番过招,卢珃和长公主都没有讨到便宜,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试探了几回,长公主和卢珃都明白,她们彼此都有自己想要的,而且不矛盾,她们也不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因为,她们的地位不冲突:一个是皇后,一个是长公主,在身份地位上,她们没什么可争的。
既然都不能将对方压制住,还不如联手,共同把持朝政,操控皇帝。
所以,她们联姻了。
一个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这样的联姻充满了诚意。
“你这样恨我?”卢玉知道了,跑到卢珃跟前去质问她,“既然这样,你还不如将我送回太原府!”
卢珃只是微笑:“别说孩子话。”
“我没有说孩子话。”卢玉道,“你还记得前几年,我有时哭着跟你说,让你送我回太原府吗?
因为那时候,周又麟总是捉弄我。我宁愿回太原府去,也不想见到他。如今,你竟然要将我嫁给他?”
“你们那时候还小,不过是孩子。”卢珃不以为意,“你别以为我随意将你嫁了?倘或周又麟不好,我亦不会答应这件事。你是我妹妹,咱们姊妹俩相依为命......”
“你现在就是要我的命。还说我们相依为命?”卢玉哭着说。
她不敢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挑周又麟的刺。
卢珃气死了,不理她,任由她哭闹。
没过多久。卢珃生病了。她一开始只是小风寒,后来病了大半个月,太医说她不能动怒。
卢玉那时候,才不敢真的和卢珃闹。但是心里存了一口气,慢慢和卢珃疏远了很多。
她对王七郎的爱慕。是很久就有的,之前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头。而后,慢慢就藏不住了。
她隐约跟卢珃透露了一次,卢珃勃然大怒:“你不准和那厮来往。他若是和你亲近。是想哄骗你。”
卢珃一口咬定,王七郎是哄骗卢玉,才会和卢玉走得近。卢玉不相信这话。她知道姐姐对王七郎有偏见。
王七郎的胞兄,就是早年时常翻卢家院墙。进去给卢珃送好吃的王四郎。
卢珃离开太原之后,王四郎求之不得,回家之后大病一场。一年后,王四郎知道卢珃成了皇后,此生和卢珃再也无缘,王四郎纵马奔驰,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崖。
他到底是自尽,还是人为,成了秘密。
卢珃以为他是自尽的。
得到消息之后,卢珃病了大半年,反反复复的发烧,总是好不了。卢玉看着她日渐憔悴,心里很着急。不仅仅是卢珃生病,官家也总是生病,卢玉也是从那时候起,决定学医的。
但是王家的人,以为是卢珃所为,掩盖当年王四郎和卢珃的秘密。
卢珃也知道王家人的猜测。
王四郎和王七郎兄弟,是太后的侄儿。
因为他们是太后的侄儿,王家怎么猜测王四郎的死,也传到了卢珃耳朵里。
卢珃又惊又怒,这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千辛万苦进京,帮助家族辅佐沐王,并不是为了今日一病而逝。
既然旁人觉得她是个坏人,就索性让他们恨去。
卢珃从来不低估仇人。所以,她连太后也防备着。但是,太后和汝宁长公主不同,她从来不涉足宫里、宫外的任何纷争。
太后是先帝的皇后,没有儿子,生了四个公主。相对于太子和其他几位亲王,沐王没有强悍的外家,更容易掌控,所以太后宁愿沐王继位。
不管哪位皇子继位,都不是太后的亲儿子。与其这样,不如挑个软弱好欺负的。
所以,太后不会害官家。
官家敬重太后,他们母子相安无事,太后的几位女儿嫁得也好,各自安分守己,所以太后别无所求,整日念经诵佛。
卢珃防备了太后几年,确定是无用功,就放松了警惕。
但是,她时刻提防王家的人来“报仇”。
卢玉一提到王七郎,卢珃下意识就觉得,这是王家的阴谋,这是要害死她妹妹。
所以,她态度恶劣,甚至要赶紧把王七郎总京里弄走。
这件事,惊动了太后。
“七郎这孩子,对哀家还算孝顺,就让他留在侍卫司吧。”太后这样对卢珃说,“况且,他只是都虞侯手下的啊......”
这就是威胁卢珃,假如把王七郎弄走,卢珃的哥哥官位也不保。当年都虞侯,就是卢珃的哥哥。
卢珃还是有些忌惮太后的,就没有下手。
她反复逼问卢玉,到底和王七郎是什么交情。
卢玉还敢说什么实话?
她只得撒谎,说自己和王七郎没有交情,仅仅是在哥哥府上见过一次而已。
卢珃逼迫卢玉嫁给周又麟,又怀疑王七郎图谋不轨,让卢玉和她越发生疏起来。
就是因为这样,她们才给了旁人有可乘之机。
***(未完待续)
第097章 回家
第097章回家
凌青菀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卢珃。前世种种,似白驹过隙,从眼前滑过。
可能是哭得太累了,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安檐的敲门声,惊醒了她。
凌青菀坐了起来,仍是一头的汗、一脸的泪。
“菀儿,已经申初了。”安檐在门外,对凌青菀道。
应该回府了,否则外祖母要派人来找他们的。
“稍待,我就起来。”凌青菀道。
她梳洗一番,跟着安檐回了景家。
凌青菀的眼睛红肿未消,外祖母瞧见了,笑着问她:“菀娘这孩子,长情得很。”
然后又劝凌青菀,“别伤心了,卢九娘入土为安,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到了好人家。”
是投不了胎的。
但是到了好人家,这话不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久。既然能来到凌青菀的身体里,也可能被赶出去。
凌青菀心头微怔,还是顺着外祖母的话,点点头,眼角微湿。
拿了卢玉的针线包和坟头的尘土,前尘往事也悉数慢慢被想起,这次来太原府的目的,就差不多达到了。
凌青菀想回京城去。到底是谁害死了她和卢珃,她需要去查明、去报仇。
“安郎,我们什么时候回太原府?”晚些时候,凌青菀问安檐。想不多忙完了,凌青菀很想念母亲和大哥。
她现在有个温暖的家呢。
“想家了?”安檐问道。
凌青菀点点头。
安檐表情柔和,道:“我先同舅舅和外祖母说一声,看他们如何安排。”
“嗯。”凌青菀道,“随你们的安排。”
“还难过吗?”安檐低声问她。
上次她哭得那样,安檐非常担心。他是既担心。又觉得疑惑:凌青菀什么时候,和卢九娘感情那么深厚了?
怪不得上次安檐说卢九娘,凌青菀不高兴。
既然这样,下次就不要说了,安檐默默告诉自己。
“......好了些。”凌青菀道,“人死不能复生,难过也于事无补。”
“你从来没说过。你和卢玉感情那么深厚。”安檐道。“你和她如何结识的?”
凌青菀抬眸,看着安檐。
安檐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可能是因为他太高了。凌青菀看不全,只感觉他的神态很柔和,没有上次提到卢玉时那么憎恶。
“你不喜欢她,所以没有多说。”凌青菀解释。
“菀儿喜欢的人。都可以告诉我。”安檐道,“哪怕我不喜欢。我也不再评判她。”
凌青菀苦笑。
她摇摇头,道:“不说了,提起来徒添伤感罢了。她已经入土了,何必多提?”
安檐就不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安檐同舅舅商议回程的事。
“舅舅说,二十是个很好的日子。”安檐回头告诉了凌青菀,“咱们二十启程。程仪外祖母和舅母已经安排好了。”
凌青菀点点头。
“三表兄要的鞠杖,你帮他打了吗?”凌青菀又问安檐。
安檐说:“已经打好了。我给他打了三根。他可以拿去送人。”
凌青菀微笑,问安檐:“你马球打得那么好,是鞠杖好,还是你技艺好?”
“技艺好。”安檐道。
他表情严肃,一点也不谦虚。
凌青菀笑了。
“祯娘很喜欢鞠杖,也非常仰慕你的鞠杖。”凌青菀又道,“你打了三根,可以送我一根吗?我转增给祯娘。”
安檐答应了。
接下来几天,安檐每天都带着凌青桐去骑马。上次他答应过凌青桐,等回程的时候让凌青桐骑马而行。
所以,他抓紧时间训练凌青桐的马术。
凌青菀就陪着外祖母。
她们去看了八娘一次。
八娘身上的疥子,开始好转。刚开始结痂的时候,肌肤发黑,很是难看。
景八娘哭着,拉着凌青菀的手,问她:“表姐,我这个还能好吗?”
肌肤恢复,是可以的,毕竟景八娘年纪还小。但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如今恢复如初,也是不可能的,至少会有点印痕。
好在她脸上不是特别严重。
“能好。”凌青菀安慰她。
景八娘这才止住了哭。
舅母也松了口气。
景八娘发病的时候,舅母怪五郎不懂事,也怕那孩子以后真的纨绔了,下定决心不管他,任由舅舅处置他。
但是,八娘的病好转了些,舅母又开始不忍心。
舅母这些天,求舅舅将五郎从火头营调出来,恢复从前的军职,舅舅不同意。
舅母就不高兴,甚至求外祖母做主。
“......先缓缓吧。”外祖母表情收敛,对舅母道,“五郎违反军纪,现在将他调出来,他也难以服众。你难道想五郎一直被人指指点点吗?”
舅母一想,外祖母这话也对。
她却没有放弃,甚至往景大郎去劝说舅舅。景大郎最怕她母亲和兄弟惹事,故而避之不及。
舅母就大骂景大郎不孝顺。
这些事,跟凌青菀他们无关。哪怕舅母有凌家的把柄,也牵连到舅舅,故而舅舅肯定会摆平。
卢家那边,不会用一个孩子开的药方,所以暂时没什么回信。
二太夫人的病情,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转眼到了五月二十,他们启程回盛京。
临走的前一晚,外祖母拿出一个锦囊,交给凌青菀:“这个你拿回去,交给你母亲。一路上,你贴身戴着,要仔细。”
凌青菀想打开要瞧,问:“这是什么啊。外祖母?”
“是些银票。”外祖母道。
凌青菀微讶,不知道该不该收,犹豫着。
倘若舅母知道外祖母私下里贴女儿钱财,只怕又是一番口舌了。况且,凌家的日子也过得下去啊。
“......你母亲当家,维持一下子体面,诸多艰难。”外祖母看出了凌青菀的心思。笑着对她道。“我知道你们家业薄,你大哥即将娶亲,都要用钱。
当年你母亲出阁。咱们家也单薄,没给她什么陪嫁。如今,你舅舅有了些出息,理应补你母亲些陪嫁的。只是她肯定不愿意收。故而我时常派人送些钱财给她。
这个是我的心,你带着回去。我就不另外派人去送了。”
凌青菀就不好再看了。
外祖母说,凌青菀的大哥即将娶亲,这个是真的。今年肯定要给大哥办喜事的,到时候少不得一番用度。
家里财务上的事。母亲很少告诉凌青菀。
既然外祖母给了,应该是能拿的,况且又不是给凌青菀的。
凌青菀道谢:“多谢外祖母。”
外祖母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笑了笑。
然后,外祖母又把随行的甘妈妈交到跟前。特意叮嘱她:“回去告诉你们家夫人,婉娘和檐儿的亲事,也该定下了,还拖什么?”
甘妈妈笑,道:“夫人已经在准备了,明年就可以送姑娘出阁了。”
外祖母满意微笑。
到了五月二十当天,外祖母将他们送到城门口,拉着凌青菀的手,半晌不松开:“回京之后,叫你母亲和姨母常给太原府送信。”
说罢,眼睛湿了。
凌青菀点点头。
她对太原府,颇为伤感,不知不觉也跟着哭了。
离别的情绪很深。
说了几句话,马车从太原府离开,熟悉的气息变得稀薄。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他们停车,等着念如。
念如不好跟他们一起出城,故而晚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凌青桐也焦虑不安。
他和安檐一样,骑着高头大马,不时眺望城门的方向。
凌青菀撩起车帘,瞧见了她弟弟焦虑不安,笑着道:“桐儿,你不必担心,念如很快就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有马车朝这边而来,凌青桐认得是念如的马车。
他没有回答凌青菀什么,纵马去迎接念如。
念如露出一张洁白娇嫩的脸,笑靥如花。
凌青桐舒了口气。
“这是念如。”凌青菀对同行的妈妈和丫鬟说道,“她跟着我们回盛京。”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念如是谁。
凌青菀也不解释。
“你们出去,和甘妈妈坐。”凌青菀对她同车的两个丫鬟道,“念如跟着我坐。”
丫鬟们道是,不敢质疑。
于是,凌青菀一路上都带着念如,同吃同住。
可能是姊妹天性,念如很粘着凌青菀,觉得她很亲切,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她。
凌青菀又想到了卢珃。
饶是伤感,凌青菀也打起精神,不让自己被悲伤侵占。她既然得以重生一回,自然要替姐姐报了仇。
现在,凌青菀也是姐姐了。
走了一半的路,有天中午停车歇息,安檐望着一望无垠的田地,眉头微蹙。
“我去走走。”安檐道。
凌青菀不解,问他:“安郎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庄稼。”安檐道,“菀儿去吗?”
凌青菀虽然不知道庄稼有什么可看的,但是她坐车腰酸背痛,准备去走走。
故而,她点点头。
“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安檐瞧见脚下奄奄一息的庄稼和微有龟裂的土地,语气微敛。
上次暴雨过后,已经快一个月,滴雨未落。
“会发旱灾吗?”凌青菀也发愁起来。
凌家没有其他收入,也没人孝敬他们。他们家生活的全部来源,就是田地里的租子。
一旦发灾荒,凌家会损失惨重。
“旱极而蝗。”安檐道,“旱灾固然可怕,倘若引发蝗灾,只怕整个西边都要遭殃。”
凌青菀心头微凛。
若是灾荒太严重,会发生动乱的。
“我要回去问问桐儿,最近这两年是否发生了重大的灾荒。”凌青菀心想。
她和安檐都心事重重的,回了车队。
***(未完待续)
第098章 风疹
第098章风疹
已经到了五月底,天气炎热起来。入了夜,暑意褪去。碧穹没有月,繁星浓密,似晶莹的宝石,点缀了盛夏的喧嚣。
墙角虫吟切切,远处蛙声阵阵。
客舍窗口的灯,映照在庭院。庭院的疏影摇曳,芳草萋萋。店家在院中养了一大缸锦鲤,鱼儿跃起,掀起泠泠水声,更添了夏夜的热闹。
“......真的没有蝗灾?”凌青菀和她弟弟,站在窗前说话,“那旱灾呢?”
“今年应该没有,五年后才有。当时旱了两个月,滴水未落,西北开始发蝗灾。蝗虫来势凶猛,太原府以西,全部受灾。”凌青桐非常肯定道,“朝廷怕突厥趁机入侵,调兵往西北驻防。
安二哥去了两年,他去住戍守的,但是派去治蝗的官员无能,安二哥取代之。他有治蝗良策,回来之后就封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殿前司是禁军之一,副都指挥使是殿前司的高级将领。
那是安檐仕途平步青云的开端。
凌青桐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他年纪已经大了,知道很多事。至于建平十一年到底有没有蝗灾和旱灾,凌青桐的记忆是模糊的。
至少,这一年凌家没有受到波及,大哥顺利完婚。
“今年也许有点小灾,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凌青桐看着窗外,灯光映照下的树叶,也是恹恹的。
刚刚入夏,就这样旱。
“那就好......”凌青菀道。
晋国公府的田地都在西边,假如发生灾荒,家里不至于会饿死。但是少不得要求助姨母、姑母。
节衣缩食的时候,二房和祖母不会体恤景氏,反而会趁机闹事。
凌青菀是心疼她母亲。
虽然凌青桐说他今年没有大的灾荒,但是他们一路回京,再也没有下过雨。
官道尘土飞扬。
休息的时候,安檐会看着干燥的地面,微微蹙眉。很忧心的样子。
他的侧颜。和平常一样的严肃,却多了几分威严。
“安郎,你很担心灾荒?”凌青菀问他。
像安檐这样的贵胄子弟。哪怕在军营里磨砺了几年,也是军官,高高在上。
安檐真的懂人世疾苦,凌青菀有点惊奇。
“......担心。”安檐道。“谁不担心呢?一旦灾荒,多少人背井离乡?”
凌青菀沉默下来。
她也跟着担心起来。
安檐的情绪。变得格外严肃。
快要京城的时候,晚上停下来住店。
店家将他们的马车牵入后院之后,不停的打量凌青菀,眼神里有几分焦虑。
安檐立马含怒。问店家:“你瞧什么?”
店家认识安檐。安檐模样高大,能像他这么高的男人很少见,很容易识别。
他立马给安檐跪下:“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的孩子!”
凌青菀众人都不解,疑惑看着安檐。不知道安檐把店家的孩子怎么了;而安檐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你的孩子,为何要我去救?”安檐问道,“起来,把话说得清楚些!”
店家一时很激动,声泪俱下:“大人,就是上次这位姑娘问,小人的孩子是不是发风疹。已经发了,快十天了,孩子痒得不行,大夫们都治不了......”
同行的丫鬟婆子们,都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也终于想起来了。
上次他们也是住这家店,店家的两个儿子,跑进来问安檐的马夜里会不会变成龙飞走。
当时,有个孩子隐约要犯风邪,凌青菀瞧见了,提醒他要留心。
不成想,那孩子果然发作了。
安檐也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痛快道:“掌柜的,你先起来吧,带着我去看看孩子。”
店家连连磕头,这才爬起来。
“我去瞧瞧,无妨吧?”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点点头,道:“走吧。”他陪着凌青菀去看。
凌青菀心想:“最近碰到两起发痒的病。其实痒比痛难受,发痒十来天,也是遭罪。”
她脚步很快,跟着店家,去隔壁的后院厢房,看店家的孩子。
已经是夜幕。
厢房里点了灯,一个孩子躺在炕上,昏睡了过去。他身边坐着个妇人,颜色憔悴,眼睛哭得红肿起来,几乎看不见人。
“当家的?”她听到人进来,努力去看,还是看不清。而后,她又听到几个脚步声,有点惊讶。
“上次有位姑娘,说三郎可能会发风疹,让咱们留心些,我告诉过你的。”店家很激动,说话语气很快,“她回来了,三郎有救了......”
那妇人啊的一声,连忙站起来,要给凌青菀磕头。
她迷蒙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凌青菀的身影,噗通给凌青菀跪下,道:“贵人啊,您救救这孩子。咱们乡下地方,郎中不中用,我的孩子......”
说着,就哭了起来。
凌青菀让她起身,又让店家挪灯过来,自己仔细看看这孩子。
孩子已经发病十天,形容十分惨烈。孩子的双眼浮肿,已经看不清人;他的面上、双臂片状红疹,似鱼鳞一样布满。
很痒,所以孩子挠了很多次,新痕添了旧痕。
这比景八娘那次厉害多了。
孩子饱受折磨,已经奄奄一息了。店家和他的女人,也是听大夫的话,觉得孩子无可救药,让准备后事,所以他女人眼睛都哭瞎了。
孩子的夭折是很常见的,大夫的话,店家夫妻知道不是哄骗他们。
“我先把脉。”凌青菀道。
安檐站在旁边,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诊脉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她明亮的眼眸。璀璨生辉,透出睿智。
安檐心头微动。
他的目光,再也没从凌青菀脸上挪开。
凌青菀诊脉半晌,又看了看这孩子的舌苔。
“这孩子脉象细平,舌红苔薄白,双眼浮肿,面上发疹。这是风热郁肺。导致的风疹。”凌青菀诊脉完毕,对店家道。
店家哪里懂?
之前请了两位大夫,也说是风疹。开了些方子,结果一点用也没有。
所以,店家不知道凌青菀所说是否正确。
但是,凌青菀早在两个月前。就看得出这孩子即将风疹,很是厉害。故而店家信任她。
“他上次就有点犯风邪,不成想没有发作出来。这次又犯了风邪,两毒并发,才如此严重。
风邪上受。首先犯肺,而肺主皮毛,所以才肌肤红疹。我开个药方。你们连夜去抓药,吃上三四贴。先止住痒,以后慢慢调养即可。”凌青菀又道。
店家和他女人连连道是。
他们又要给凌青菀磕头。
凌青菀拦住了:“别行虚礼,给孩子看病要紧。你们先去拿了纸墨来,我开方子。”
店家道是,急急忙忙出去找了笔墨纸砚来。
凌青菀伏案疾书。
安檐仍在一旁看着她,但见她手腕纤细却有力,伏案时垂着螓首,露出一段修长嫩白的后项,肤如凝雪。
他觉得这样的凌青菀很好看,比平常更好看。
凌青菀说,她喜欢看安檐打球;那么,安檐而言,他也喜欢看凌青菀诊病。
打球时的安檐,所向无敌;治病时的凌青菀,缜密聪颖,医术能起死回生。
“辛凉平剂银翘散。”安檐看得凌青菀写了这个方名,她继续往下,写了,“金银花五钱、连翘五钱,薄荷五钱;生薏苡仁三钱、芦根五钱、竹叶四钱;蝉蜕一钱五分,牛蒡子四钱;白茅根、紫草、丹皮各两钱,煎汤服用。”
她的字,纤长锋锐,添了几分凛冽之气,比从前好看很多。这是她最近练字的成效。
方子开好之后,凌青菀交给店家。
“按方抓药,头两日服用一贴,而后一天一贴,服用十天,足以痊愈。”凌青菀对店家道。
店家之前请的两位大夫,都是镇子上的小郎中,只开了几味药。他陡然看到凌青菀开了满纸的药材,心里大喜:“果然不一样,这位大夫更厉害。”
他觉得药多,效果就越好。
他当即去抓药。
凌青菀的方子,主意是清热疏风、活血止痒、利湿解毒,足以对症。
半夜里,那孩子醒了,大哭起来,闹得整个客栈的人都休息不好。
六月的夜有几分燥热,客人们原本就心浮气躁,孩子一哭,更是烦躁了,不时有人骂。
凌青菀他们住在西跨院,也能听到吵闹声。
她睡不着,又想到很多卢珃和王七郎的事。当初记忆残破,只记得这两个人。
越想,心情越是糟糕。
她索性坐了起来。
念如和凌青菀同床,凌青菀也怕吵到她,就轻手轻脚起来喝水。她刚刚起来,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就听到了隔壁门房吱呀一声开了。
有人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凌青菀知道是安檐。
安檐有时候半夜会起来给他的马喂草。
凌青菀也睡不着,原本想去给安檐作伴的。但是,她心里的事太过于沉重,又想到了王七郎,心情更是糟糕。
故而,她没有动。
黑暗中,凌青菀也想到了石庭。
想到石庭那番话,说他去太原府祭拜的人;也想到了石庭冒险到悬崖下去祭拜王七郎。
这次回来,安檐换了另一条路走,故而他们没有路过王七郎葬身的悬崖。
凌青菀甚是遗憾。
而石庭呢?
“他和我一样,是死而复生的人吗?他就是黎华吗?”凌青菀怔愣想着。思及此处,心头大痛。
王七郎,名潜,字黎华。
***(未完待续)
第099章 柔情
第099章柔情
想到王七郎,凌青菀的心情就很沉重。
她倒宁愿记不全。
记不全的时候,只能记得一个温柔的剪影。他热情又体贴,总是含情脉脉看着她。
他武艺高强,医术绝伦。但是,医者不自医,他从来不给自己看病。
他教卢玉医术,每当他头疼脑热的时候,就让卢玉给他开方子。但是,卢玉治旁人没事,只要给他用药,就会导致他发病。
他常常被卢玉治得半死,呕吐腹泻。
他那时候就会生气,骂卢玉学艺不精,会丢他的脸,让卢玉更加努力。
卢玉的潜能,被他激发出来,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所以,卢玉一开始对他的爱慕,是带着几分愧疚和崇拜的。而后,才慢慢被他的温柔打动。
她哥哥性格冷峻,为人粗莽,不知道体贴女孩子家的小心思;她大嫂三年抱俩,对孩子格外宠溺,非要自己养,多半时候在照料孩子,和处理家务,对她这个小姑子,敬重大于亲昵。
而卢珃,她宫里事务繁忙,朝政她也插手一二,免得输给了汝宁长公主,总是紧绷着,卢玉一点小事,自然也不敢打扰她。
王七郎性格和睦,对卢玉身上千般柔情,卢玉慢慢习惯依靠他,什么事都和他说。
对于卢玉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甜蜜的爱慕。
对王七郎来说,大概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凌青菀想到这里,心头痛苦似万针齐攒,她有些喘不过气。屋子里太闷了,想到这西跨院有护卫把守。凌青菀也推开房门,站在屋檐下。
她并不恨王七郎。
在她短暂的人生里,王七郎给了她另一种感情。这种感情,是她兄嫂、卢珃给不了的。哪怕最后一塌糊涂,亦是卢玉自己的愚昧。
她总记得,在太原府的时候,有个男孩子。偷偷爬进她们家的院墙。隔着窗棂给卢珃送吃的、玩的。那是王四郎,七郎的胞兄。
王四郎为卢珃的人生撑起了一把伞。往后,哪怕再不堪。卢珃在内心的角落里,总有个地方,满是柔情,可以依偎。躲避风雨。
卢玉很羡慕,她也想要那样的一把伞。
王七郎给了她。
虽然收场不好。总归把人世间的感情都经历了一遍。重生之后,亦无遗憾。
“菀儿......”身后,传来安檐的声音。
安檐喂马之后,已经上楼了。他每晚这个时候。都要起来喂马,只是凌青菀不知道罢了。
这一路上,他的马颇费脚力。安檐很心疼它。所以,每天午夜之后。他都要亲自给他加料。
马无夜草不肥。
自己爱的东西,安檐会不遗余力照料疼惜,哪怕是匹马。这些事,明明可以假以人手,安檐却要亲力亲为。
一回来,瞧见凌青菀矗立檐下,有些吃惊。
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风有点凉。
安檐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凌青菀的肩头,问她:“怎么不睡,立在这里做什么?”
“口渴醒了,就睡不着。”凌青菀道,“念如还在睡觉,我怕吵醒了她,就站在屋檐下透透气。我知道你下去了,故而不怕......”
安檐轻轻摸了下她的青丝。
凉滑柔软的青丝,似墨稠初展,从掌心滑过,落下细腻的痕迹。安檐的心,有点发热。
“这夜热得很,我哪里还用衣裳披?”凌青菀笑着,又把安檐的外袍还给他。
安檐个子很高,凌青菀踮起脚尖也无法为其披上,只得交到他手里。
安檐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微微弯下腰,低头让她披上。
盛夏的夜,哪怕有丝凉意,也是舒服熨帖的。安檐是关心过头了,以为凌青菀会冷。
披上之后,安檐立在凌青菀身边,没有进屋的打算。
两人都无睡意。
“店家那孩子,哭了好几个时辰。”安檐低声,和凌青菀说话,“菀儿的药,能治愈他吗?”
“他们如果认真遵循医嘱,好好吃药的话,是没问题的。”凌青菀道。
“医者发大慈恻隐之心,解世间含灵之苦。从前就读过《大医精诚》,总是无法明白这些词句。如今,倒是知道了。医者解疾苦,真比神仙菩萨还有灵验。”安檐道。
这是对凌青菀很高的赞誉了。
不过,安檐居然读过大医精诚,凌青菀也颇为惊讶。安檐虽然是武将出身,却读过很多书。
想到凌青桐说安檐之后的前途,他这么有学问,凌青菀就不那么惊讶了。
凌青菀笑了笑。
“我的医术,得过卢玉的指点。”凌青菀半晌,才喃喃道,“她曾经也救过很多人......”
安檐就不说话了。
他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要在凌青菀面前,批评她喜欢的人。故而,安檐忍着了。
固然卢玉医术、医德自然很好,可是这跟安檐又有什么关系?安檐又不是卢玉的病家,没有受过她的恩惠,岂能因为她的医术就对她改观?
安檐欣赏凌青菀的医术,是因为他爱慕这个人。
就像凌青菀欣赏安檐的球技,也是因为他安檐而已。
他的沉默,凌青菀明白,心里添了几分恍惚。
“我现在想着的,是我必须要做凌青菀。但是我还有一些凌青菀小时候的记忆,也许她仍在这具身体里。假如我将来可以从这具身体里离开,安檐与我,又有何关系?”她恍惚的时候,会这样想。
“我的孤魂,可以侵占了凌青菀的身体,那么有一天能否出去?”她又想。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
大概是安檐每次提到卢玉的态度,令她心里起了警惕。
再多的柔情。也只是种诓骗,她又不是凌青菀。而安檐深恋的,是凌青菀而已。
安檐的深情,哪怕是个局外人,也会很感动的,但是卢玉必须要记住,不能确定自己会永远做凌青菀之前。这都跟自己没关系。
“很多的大夫。都曾经救过人。”安檐见凌青菀沉默半晌,不知道她在想心思,还以为自己没有答话。让她不快了。
所以,安檐犹豫再三,说了这么一句。他肯定卢玉的医德,却否定卢玉此人。
凌青菀对卢玉的好感。也很难说服他去对卢玉改观。
卢玉所犯者,乃是世道所不容之大忌。安檐是个正统的人,观念纯正。
凌青菀不想多提此事了。
原本心情就糟糕,不想更糟糕。
“我有些困了,先进去了。”凌青菀佯装打了个哈欠。说道。
安檐知道她生气了,拉住了她的胳膊。
凌青菀就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止一次为了卢玉而不高兴。
安檐心里,多了几分无奈。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何非要总说卢玉。上次去祭拜,哭成那样。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师徒情分?
“菀儿,我是个粗人,说错了话也是无心的。”安檐低声,给凌青菀赔礼道歉,“是我不好,你莫要往心里去。”
凌青菀一怔。
在她从前短暂的人生里,很少有人这么仔细又小心翼翼疼惜她。哪怕是王七郎,也做不到如此。
安檐对凌青菀的爱慕,可谓卑微。王七郎出身太原贵胄,他的爱慕是尊贵的,从未如此过。
曾经,倒是卢玉,这般对王七郎。
她能明白安檐的心。
心弦被触动,凌青菀心里起了涟漪,她回身轻轻往安檐怀里靠了一下,然后又迅速离开。
她回答道:“我岂是这么小气的?”
安檐又惊又喜。
他一把搂住了凌青菀,用力抱住了她。他的胳膊结实有力,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菀儿......”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终于舒了口气。
夏夜的蛩吟,似繁杂又绵长的曲子,在他们耳边奏起。蛩吟得越烈,说明夜越静。
“安郎,你真是个好人。”凌青菀道,“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反复感叹,安檐是个好人。
“他们说我冷漠无情。”安檐却笑了,“倘或我真的是个好人,也只是对你。”
这话,深情如斯。
安檐平素不苟言笑,像个木头人,的确很多人说他冷漠无情。就是凌青菀的弟弟,也这样评价过安檐。
后世的人,更是如此说他。
他所有的柔情,只给了凌青菀。
凌青菀的心头,却是五味杂陈。她既有点羡慕,又有点忐忑。为什么她身为卢玉的时候,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人?
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凌青菀总无法心安理得。
“但愿你永远不知道我是谁......”凌青菀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默默想着。
永远不知道最好了。
若是知道了,对卢玉和安檐,都是种残忍。
安檐紧紧拥着她,想到回京之后,又不能整日见到她,需得饱受相思之苦,心头不免有了几分怅然和不舍。
故而,他久久没有松开。
这么一耽误,凌青菀这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
店家早早就来了,请凌青菀再去看看那孩子。
“昨天喝了药,没什么起色,请您再去瞧瞧。”店家满面愁容,甚至有点绝望。已经第三个大夫了,而且这个大夫还能语言,医术高超也没用,难道那孩子真的没有福运吗?
想到这里,店家眼睛又红了。
之前的大夫,可是劝店家置板的。
“不会那么快起效的。”凌青菀安慰店家道,“至少要吃完今天的药,晚上可能会好转。我去看看吧。”
***(未完待续)
第100章 药膏
第100章药膏
凌青菀跟着店家,去给他的儿子复诊。安檐随行,寸步不离凌青菀,生怕凌青菀出事。
店家的小儿子,仍在啼哭。
哭得太久了,孩子的眼睛都哭伤了。店家的女人给孩子手上绑了一双厚实的棉手套。这样,既能让孩子挠挠痒,缓解一时的痛苦;又能防止指甲划到伤口,添重伤口的病情。
只是,这样挠痒,无法解决根本,孩子很痛苦,不停的想撕下手里的棉手套。
“现在已是初夏了,戴这样的厚手套,时间久了,孩子这双手也要废掉。”凌青菀心里大为不忍。
和景八娘相比,这孩子的病情严重多了。
他脸上、胳膊上的风疹,因为被抓了十来天,呈现红肿溃烂,几乎要发脓。
凌青菀很少遇到这么恶劣的病。
从前,哪怕真的遇到这样的病,也是王七郎出手,不想让凌青菀看到难受。
“贵人,您再给他瞧瞧?”店家求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道:“我先诊脉。”
店家女人就脱了孩子一只手上的棉手套。刚一脱,孩子就挣扎着要自己挠,几乎要咆哮起来。
店家和他女人合力,才把孩子按住。
凌青菀坐下来问诊,耳边全是这孩子的凄厉的哭声、喊声,还有外头房客的骂声,让她心绪难宁。
号脉片刻,凌青菀站起身来。
店家和他女人又连忙把孩子的手绑上。
孩子的哭声,在此情此景之下,格外的凄厉惨烈。凌青菀看着他,心头涌上悲凉。
“才喝了一贴药。他的风邪没什么改善,至少需要喝完今天的,才能有点起色。”凌青菀对店家道。
店家愁眉苦脸,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记得一药膏的配方,主要治风邪发痒。但是,我从来没有亲手调配过,不知道能否成功。”凌青菀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和店家说了。
作为大夫,对自己没有把握的事,不能轻易拿病家作为尝试。
凌青菀也不想。
她配过药。但是都是王七郎在场的情况下。哪里错了,王七郎会立马纠正她,而是只配过两种。
那两种药,她配置了七八次。不停的改进,一点微小的失误都不行。直到王七郎首肯。她亲自配制的药,才敢给病家用。
如今,她没有机会去犯错和重复,也没人会纠正她。
万一弄得不好。会添重这孩子的病情。
所以,凌青菀一直没敢开口去说。但是,此刻见这孩子如此痛苦。假如没有外药的配合,哪怕凌青菀的药方管用。他也要再难过四五天。
太受罪了。
“贵人,求您试试!”店家给凌青菀跪下,求她道。
店家救子心切,动不动就给要凌青菀下跪。
“我没有把握能配制成功。”凌青菀道,“假如失败了......”
“假如失败了,就是这孩子没有造化。”店家道,“贵人,您试试吧。无论如何,不能看着这孩子这样遭罪啊。”
孩子受罪,做父母的无能为力,心都要碎了。
一丝渺茫的希望,做父母的都有抓住不放。
店家的话,鼓舞了凌青菀。
“好,我写个方子给你,你去抓药,我来试着配制。”凌青菀道,“但愿有用。”
店家道是,拿了纸墨给她。
凌青菀伏案,写了“连翘、白茅根、紫草、丹皮各半斤,五培子、蒲公英、苦参各两斤”的一张方子,交给店家。
她叮嘱店家:“拿这个去抓药,药铺上的人肯定要问为何剂量如此之大,可能劝您改改方子。您别改,这些药我不是全部用,只是怕失败了,还有几次尝试的机会。”
她这个方子,是用来凉血祛风、解毒止痒的。
店家重重点头,道:“您放心,我亲自去抓药!”
等店家去抓药,有个店小二,端了汤剂的药碗进来,给这孩子服药。这是昨天开的方子,还在吃。
孩子不愿意喝,店家的女人和店小二合力,费了好大劲才灌下去。
凌青菀走到门口,透透气。
安檐也跟着她出去。
店家孩子的惨状,安檐也瞧见了。不过,他在军营时间久了,也随舅舅出征过半年,这点小伤对他而言,是小巫见大巫的,心里毫无涟漪。
凌青菀却是挺难过的。
“还好吗?”安檐问她。
凌青菀点点头,情绪有点低落:“那孩子挺遭罪的,看着不忍心。”
“慢慢来,不用着急。”安檐道,“你医术好,能治好他的。咱们在这里耽误一两天也无妨。”
凌青菀颔首,道:“既然碰到了,就不好半途而废。我也是想治好了这孩子,再回家。”
安檐同意。
他们快要到京城,也派人送信给了家里。现在耽误了,自然也要派个人去通禀一声,免得家里担心。
这处客栈离京城,还有一天半的路程。
“你安心配药。”安檐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嗯了声。
半个时辰之后,店家急匆匆把凌青菀要的药买了回来,交到了凌青菀的手里。
“贵人,您现在就配药吧。”店家也不顾是否得体,直接催促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
她要了间僻静的屋子,又要了只小药炉,自己进去配药了。
配方是记得的。
王七郎身上,有本王氏祖传的药书,叫《王氏医存》,包罗万象。
甚至连巫医之术都有详细的记载,更别提药方了。不过。巫医之术讲求缘分,王七郎说卢玉无缘,不肯教她。
其中的药方,多达五百副之多。王七郎让卢玉背过,说医者治病,熟记药方是基本。
卢玉记性好,故而熟练。
她按照自己的记忆。把这些药一点点投入药炉。慢慢配制、熬煮成膏。
安檐又在屋外守着。
“我这一时半会也弄不好,你先去休息。”凌青菀对安檐道,“左右一个小客栈。还能有什么事?”
“我又不累。”安檐道,“你去忙吧,别管我。”
凌青菀说不动他,只得任由他守在外头。自己慢慢炮制药膏。药的味道很冲,凌青菀很久没有接触过制药。有点咳嗽。
她咳了好半天。
安檐听到了,想问,但是又忍住了,没有打扰凌青菀。
凌青菀忙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浑身都汗透了,连头发丝都在滴水,终于把药膏弄好了。
她自己也累得脱力。
“药膏给我。你去休息吧。”安檐从她手里,接过来药碗。碗里装着的药膏。尚未凝固,只是有点粘稠。
凌青菀点点头。
“你告诉店家,直接涂抹。可能有点疼,不妨事的,照样抹上去。每隔半个时辰抹一次,但愿可以暂时止痒。”凌青菀道。
安檐记下了。
“陈观,把这药膏送给店家。”他喊了护院,又把这话转告了护院,让护院拿着去给店家。
安檐自己则陪着凌青菀,回了西跨院。
店小二送了热水。
炮制药膏,凌青菀用脑又费力,昨晚还没怎么睡好,人就像虚脱了一半。
洗去满身的汗,又换了件干净衣裳,凌青菀躺下就睡着了。
念如在屋子里陪着她。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照似叠锦般绚丽,从窗口透进来谲滟的光。
念如坐在窗边的炕上打盹,夕阳落在她面上,给她洁白的肌肤渡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辉,她的五官更加显明好看。
“念如?”凌青菀喊她。
念如一下子就惊醒了,笑嘻嘻跑到了凌青菀身边,问:“姐姐,你睡醒啦?你渴了吗?”
凌青菀是有点口渴。
她点点头。
念如殷勤的给凌青菀倒了杯水。
“姐姐,掌柜的过来说,他家小子不痒啦,姐姐的药真是仙丹,要给姐姐磕头!安二哥不让他打搅姐姐,让他先回去了。”念如对凌青菀道。
这大概是安檐嘱咐她说的。
安檐知道凌青菀还担心那孩子的病情。
“那太好了。”凌青菀笑起来,心情倏然明艳,“念如,你喊踏枝进来给我梳头,我要起来了。”
念如道是,跑出去喊了凌青菀的丫鬟。
丫鬟们进来,服侍凌青菀更衣梳头。
整理妥当了,凌青菀准备去看看店家的孩子,念如却拉住了凌青菀:“姐姐,我也想去。”
凌青菀笑着,拉住了她的手,道:“走吧,去看看。”
安檐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早已在门口等着。
“店家说,孩子用了三次药膏,就不痒了,如今睡着了。”安檐把方才念如的话,告诉了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
他们一行人,去了店家的小院,看那个孩子。
孩子肌肤上,全是药膏,有些发黑。固然难看,但是孩子的痒暂时止住了。
店家夫妻看到凌青菀,急忙要给她磕头。
凌青菀让他们免礼,免得吵醒了孩子。
“我把脉看看。”凌青菀道。
店家端了个小杌子给她,让她坐下把脉。
已经服用了三帖药,孩子的风邪去了一大半,痒也暂时止住了,病情稳定。
凌青菀面露笑容。
她的笑容,给了店家夫妻无线的希望,两人也大喜。
“暂时是稳定了,药还是要吃。”凌青菀道,“吃完这些药,应该就痊愈了。”凌青菀道。
她很高兴。
她第一次独自尝试配药膏,就这样成功了。
***(未完待续)
第101章 药商
第101章药商
凌青菀的药,起效并不快。
但是,她的药膏颇有神速,涂抹了三次,前后一个半时辰,就把店家儿子的风疹痒给止住了大半。
至少孩子能安然入睡。
店家夫妻很感谢凌青菀,特意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款待他们。店家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陈年老窖,开封给凌青菀等人斟上。
“我可以喝吗?”念如坐在凌青桐身边,闻着美酒,浓香扑鼻,令人垂涎。她从来没喝过酒,心里有点馋,低声问他。
破戒没关系的,反正以后不做尼姑了。这是凌青菀告诉念如的,念如没什么主见,就答应了。
凌青桐点点头,道:“可以啊。”
他也打算喝一点。
凌青桐端起酒盏,闻了闻酒香,然后小小抿了一口。入口绵柔,
入喉回甘,果然是佳酿。
想着,凌青桐又喝了一大口。
他尚未咽下去,那边店家已经给他姐姐敬酒,道:“贵人救了犬子性命,我夏三童感恩戴德......”
店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凌青桐一口酒喷了出来。
凌青桐被呛得半死。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连夏三童的话也被打断了。
安檐问:“呛到了吗?”
凌青桐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摇摇头道:“没有,没有。”然后,他仔细打量这店家。
这店家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并不大,中等个子。他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透着智慧。
他是老东家的儿子,去年才接手这家客舍的。
“你......你叫夏三童?”凌青桐难以置信的样子,盯着店家问,似乎想把他看个透。
店家有点摸不着头脑,仍是认真回答:“回小少爷,小人叫夏三童,有两个哥哥。小时候夭折了。独小人长大成年。虽然是老父亲的独子,却是行三。
家里没人念书,托了老先生。取了个‘童’字,贱名容易养些。小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凌青桐连连摆手,道:“没有不妥。甚好甚好。”说罢,凌青桐的眼睛路。露出一些奇怪的精光,是看什么宝贝一样盯着夏三童。
凌青菀和安檐都好奇看着他。
特别是凌青菀。她知道凌青桐是重生的,故而他知道很多以后的事。
难不成,这个店家往后会有什么名堂吗?
凌青菀打量了几眼这个店家。
他看上去其貌不扬。家财也薄弱,更不像个读书人,他以后是靠什么改变命运的?
店家的话被凌青桐打断了。故而再接上就有点奇怪。他笑呵呵的,说:“贵人。你们用膳,小人不打扰了。贵人的大恩,小人一直铭记。”
顿了下,他又道,“不知贵人府上哪里,什么名姓?小人定然铭记于心,日夜为贵人祈福。若是孩子长大了,出息了,也好报答贵人。”
凌青菀尚未回答,她弟弟立马抢先道:“我们是晋国公府,姓凌,我姐姐是晋国公府长房的二姑娘。”
店家叫了声“凌姑娘”,然后又给凌青菀道谢,很是感恩戴德的样子。
凌青菀瞥了眼凌青桐。
凌青桐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
安檐瞧着这对姐弟俩,觉得好笑。不过,凌青桐的举动,安檐也不太明白。
一顿晚膳之后,大家各自歇息,明早动身赶路。
夜里有些闷热,盛夏就这么来了。
凌青菀梳洗之后,跑到了凌青桐的房间里,询问他:“那个店家,以后会有什么大出息吗?”
肯定是好事,否则她弟弟不会这么自告奋勇把自家家门报给这位店家。
“二姐,你真是走了大运!”凌青桐一脸兴奋道,“那是夏三童,杭州最有名的富商!往后三十年,整个天下人都知道夏三童的大名。”
凌青菀愕然。
“商人,会有什么大名堂吗?”凌青菀问道。
凌青桐微笑,道:“二姐不知道,往后的世道会大变样。本朝素来重商,太祖曾颁令‘榜商税则例于务门,无得擅改更增损及创收’;太宗也曾颁令‘自今除商旅货币外,其贩夫贩妇细碎交易,并不得收其算。’减轻了商人的税收。
朝廷律法严禁官吏勒索、刁难商贾,二姐你肯定也不曾留心。有律法规定,‘官员若滞留商人三日,加一等,罪止徒二年。因而乞取财物,赃重者,徒一年。’
特别是去年,官家颁布新令:‘国家开贡举之门,广搜罗之路,如工商、杂类人等,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
这条令法是说,商人以后可以考科举,可以从政,正式废除‘工商之家不得预于仕’的禁令。”
本朝重商,从太祖时期就开始了,这个凌青菀知道。
去年颁布的新令,正式废除了商人不能从政的禁令,凌青菀真不知道。
她那时候刚刚复生,哪有心思关心朝政?
不过,历朝重农抑商,起因可以上溯至秦汉,直到本朝才有所改善。
孔子的弟子子贡因经商有道,家累万金,富可敌国,结驷连骑,聘享诸侯,可以与国君分庭抗礼。
到了秦朝,皇权专属。
历代帝王都怕“商人与国君分庭抗礼”的潜能,瓜分皇权,所以制定了很多制订了抑商、辱商、贱商的律法,将商人列入市籍,视同贱民,从根源确保皇权专制。
但是到了本朝,太祖很重视商人,制定了很多恤商的律法,宽待商人,鼓励商业。
如今,又废除禁止商人入仕的律法,所以商人地位更高了。
“再往后十年。富商豪门几乎与隋唐时的天下高门一样,受人敬重。特别是苏杭等地,富商可以与知府平起平坐,他们可以选子弟入仕,掌控一方政治,和隋唐时的望族一模一样。”凌青桐笑道。
凌青菀说罢,惊讶之余。也觉得可以理解。
现在就有些苗头了。
这几年的婚姻。“不问门第、直取资财”,不正是商业繁荣的另一种体现吗?
“......像咱们这样的清贵门庭,以后就没啥可贵的了。”凌青桐笑道。
他只是举例罢了。
晋国公府也“清贵”不了几年。再过几年。安檐得势,皇权更替,凌家因此而高升,凌青桐一生也没有吃过落魄的苦。
不过。像二姑姑程家,往后就落魄得厉害。
就现在看。程家和凌家门第差不多。再过十年,程家仍是靠吃租子,就逐渐贫穷下去了。
“往后,商人可以占一席之地么?”凌青菀呢喃。心里有些打算在盘旋。
“是啊。”凌青桐道。
“我可以开间药铺。”凌青桐道,“我不出面,让大哥出面经营。我在背后制药卖,不知道能否创出些名堂来。”
凌青桐失笑。道:“二姐,你跟着安二哥即可。往后,你们家还要看经商赚钱吗?”
整个天下都是安檐的。
“......也不能这么说。”凌青菀道,“自己的钱,和安二哥的钱,还是不一样。”
凌青桐也不想和她争辩什么。
倏然,凌青桐转颐问她:“二姐,你什么时候学得的医术?我记得你从前,也想念医书,但是念得不好......”
凌青菀心头微愣。
她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啊。兴许,你回到了小时候,很多事就跟着改变了。我突然开窍,只怕是受了你的影响吧?”
“你是回来的吗?”凌青桐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我不是。”
凌青桐就相信了。他觉得她姐姐看不出是回来的人,虽然和从前大不一样,但是她医术都会了,其他不同更不足为奇了。
“石庭住到了咱们家隔壁,还那么张扬,一点不像籍籍无名之辈。足见,这辈子会有很多的改变。那么,我二姐会医术,又有什么稀奇的?”凌青桐想,“我还先认识了以后的天下第一富商。”
事情都是往好处走。
凌青桐很高兴。
生活有点不同,意味着他真的可以救念如,可以救母亲,这是凌青桐所盼望的。
因为一切都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好,凌青桐就没有杞人忧天,去担心凌青菀的医术。
“开个药铺,没什么不好的。”凌青桐对凌青菀道,“可是开药铺,一开始只怕很难,也需要一些钱去置办。娘和大哥未必会同意,你也没这个钱啊。”
这倒是个问题。
凌青菀没有开铺子的钱,也没有可用的人。
她心里这个想法,并没有散去,反而准备在认真谋划,看看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他们起身告辞。
凌青桐对夏三童很热情,道:“有空到我们府上玩。孩子好了,带给我二姐瞧瞧,免得我二姐记挂他的病。”
夏三童道是,感激万分。
安檐没有再说什么,一行人启程。
路上,凌青桐和安檐并排骑马,他就把凌青菀想开药铺的想法,告诉了安檐。
“......我二姐医术好,不想浪费了。”凌青桐告诉安檐。
安檐就愣了下。
“你二姐说的?”安檐问。
凌青桐点点头:“是啊”。
他怕安檐不高兴,特意留心安檐的脸色。安檐是个权臣,大概很不想自己妻子抛头露面去做药铺生意。
果然,安檐眼眸微沉,没有再开口。
凌青桐也沉默。
离京城还有十来里的时候,瞧见一对马车,正冲他们而来。
凌青桐觉得很眼熟,就凝眸望去,看看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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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相见
第102章相见
他们走在官道上,一路上来往马车很多。
可是对面来的马队,凌青桐和安檐同时注意到了。为首的两个人,并马而驰,正是安栋和凌青城。
凌青桐笑了,驱马到凌青菀的马车边,对凌青菀道:“二姐,大哥和安三哥来接咱们了......”
凌青菀看了眼念如。
念如打盹,依靠着凌青菀,安静得像个幼童。她的羽睫修长,浓密合着,投下一片阴影。
凌青菀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你去拦着大哥,简单和大哥说说,让他别露声色。”凌青菀对凌青桐道。
凌青桐道是。
那边,凌青城和安栋已经过来了。
“二哥,我的鞠杖打好了吗?”安栋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关心他的鞠杖。
“打好了。”安檐道。
安檐很开心,像个孩子似的,一脸雀跃。
大家停车,凌青菀将念如放在车上,下车跟大哥见礼。大哥却在凌青桐嘀嘀咕咕的,然后很惊愕看着凌青菀这边。
大哥已经知晓了。
安檐也明白,只要安栋不清楚。
但是安栋无所谓,他只想要他的鞠杖。他不停催促着安檐,赶紧把鞠杖拿出来,给他瞧瞧。
安栋去瞧鞠杖的时候,凌青城已经挪到了这边。
一向温和的凌青城,脸色铁青,问凌青菀:“四弟说的,是真的吗?”
凌青菀点点头。
凌青城脸色更加难看:“你们太胡闹了,也太胡闹了!你可知道。这件事倘若闹出来,别说咱们遮掩不住,就是姨父和舅舅,也要受牵连。”
这的确不假。
这种事影响太过过恶劣,一旦拿出来,舅舅和姨父必然要被弹劾。
“难道任由她去死吗?”凌青菀脸色也微沉,声音硬起来。问大哥。
“庙上有人照顾她。外祖母和咱们家每年都要给很多东西的,她过得不比咱们差......”凌青城的态度,有点软和了。他也知道。这话只是自欺欺人。
念如放在庙上,这是对她的不公平。
可是当年造成的惨剧,已经无法更改。难道要为了念如一个人,毁了一整家人吗?
这样对姨父和舅舅而言。也不公平啊!当年主张这样做的,是凌青城的母亲景氏。
谁知道家里没过几年就发迹了呢?
树大招风。现在不可能再说出去的。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扬州的人贩子,带往扬州。”凌青菀道,“大哥。你觉得庙上的老尼姑和小尼姑还可靠吗?”
凌青城心头大震。
他难以置信:“什么?”
“是真的,大哥。”凌青桐解释道,“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倘若娘怪罪。让她打死我吧。我们找到念如的时候,她的确被扬州的人贩子运往扬州。
大哥。咱们家不能养育她,难道看着她深入泥坑,也不拉她一回吗?”
凌青城一瞬间面白如纸。
他尚且年轻的心灵,仍是柔软慈悲的。听到这话,他心头大痛,所有的指责,都咽了下去。
那边,安栋拿了鞠杖,兴致冲冲过来了。
凌青城连忙掩住脸色,道:“好了,先别说了,回家再商量——二哥知道吗?”
“二哥知道。”凌青菀道。
凌青城胡乱点点头,就要离开凌青菀的马车,翻身上马。
安栋又不傻,他把凌青菀兄妹三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笑着问道:“才见面,你们就要吵架了吗?”
然后又很有兴趣的样子,笑嘻嘻追问,“吵什么呢,告诉我?”
“走了!”那边,安檐发令,给凌青菀解围,“快点上车吧,家里人都在等着咱们呢。”
安檐刚刚给安栋打了鞠杖,安栋不好跟他唱反调。
但是安檐态度不好,像呵斥下人一样,安栋又心有不甘。他知道怎么对付安檐,能把安檐气死,故而安栋很亲昵往凌青菀身边挨:“菀儿,你去了趟太原,回来好像长高了啊......”
说罢,就要往凌青菀身上凑,想比划一番。
安檐策马过来,一下子拉起了安栋的后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来,丢到了一边。
安栋双足悬空,吓得半死,嗷嗷大叫。这下子,他终于老实了,乖乖上马回家。
凌青菀忍俊不禁。
很快,他们就进了盛京城,念如也终于醒了。她撩起车窗,好奇打量京城。
黄土街道,两边都是成荫的槐树、杨树,茂树后面,才是坊间的强。
京里不准临街开店,店铺都在东、西市,或者每个坊间内,才可以有铺子。
故而,街上景致单调。
念如看了片刻,甚是无趣,又放下了帘子,靠在凌青菀的怀里。她最近一直扎着头巾,头发也长了些。
“姐姐,咱们在京里住哪里?”念如低声问凌青菀。
凌青菀也不知道。
先安排在客栈,或者其他地方?
“姐姐会安排的。”凌青菀宽慰念如,“你听姐姐的话,就好了,行吗?”
念如点头:“我听。”
走了片刻,在一处三岔路口停下。
“你先带着咱们家的马车回去,我去趟姨母家,再回来。”安檐吩咐安栋。
安栋点点头,又道:“你早些回来啊,娘甚至挂念你。”
安檐说知道了,就和安栋分开。
等安栋带着安家的马车走之后,安檐他们却半晌没动。几个人都下了马车,商量念如怎么办。
“......这一路,这些婆子丫鬟们,都见到了她。”安檐道,“她长得像凌家的人。只怕有人能猜到,你们回去之后,要做些安排,免得有人乱嚼舌根。”
凌青菀和凌青城都点头。
“我在西边新昌坊有间铺子,有个后院,可以住人。”安檐对凌青菀兄妹道,“你们家里人多口杂不方便。可以将念如安置在新昌坊。”
凌青城道谢:“二哥费心了。我们先回去。带着这孩子到家里,看看我娘的意思。”
凌青菀同意大哥的话:“看看我娘怎么安排,再做打算。”
安檐不勉强。
凌青菀寻了盏围帽给念如。黑纱罩住了她的脸。
念如觉得好玩:“姐姐,这个可有趣了......”
凌青菀失笑,同时又感觉心酸。
别说母亲了,就是凌青菀都感觉亏欠这孩子的。所以凌青桐说。他上辈子母亲知晓念如堕入风尘之后,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世了。
这份折磨,足以要命。
“你先戴着玩。”凌青菀对她道,“你不要说话,我们带着你去见那位好心的太太。就是你上次到京里。她去看你,还给你送了好吃的。”
“哦,那位菩萨太太!”念如很感激。道,“那位太太是极好的人。姐姐,你待我真好。”
凌青菀心头仍是泛酸。
她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马车进了晋国公府。
凌青菀的马车,却单独从后院的角门,直接到了母亲的榭园门口。
大哥先进来的,把母亲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遣走了。
母亲已经迎了出来。
她一脸的泪痕。
念如瞧见了她,很高兴亲切,照着佛门的规矩,双掌合十,给景氏见礼:“太太!”
景氏眼泪止不住,簌簌打落。
她急忙把念如迎到屋子里。
摘下念如的围帽,景氏仔细打量这孩子,上下看了个遍,眼睛里雾气蒙蒙的:“好孩子,你如今长得这样好了!”
和上次进京相比,念如结实了些,也胖了几分。
上次生病进京,那才叫惨,景氏难过得一整月都精神恍惚。
念如有点担心,问:“太太,您哪里难受吗,您怎么一直哭?”
景氏破涕为笑,仍是一脸的泪。她紧紧拉着念如的手,再也不肯松开,又是哭又是笑。
念如好奇看着她。
安檐趁机给凌青菀使了个眼色。
凌青菀明白,跟着安檐起身,往隔壁的梢间去。安檐有话单独告诉凌青菀。
“桐儿告诉我说,你想开间药铺?”安檐问凌青菀,“怎么突然起了这个主意?”
“如今行商不丢脸,很多人经商。”凌青菀笑道,“去年朝廷不是颁令,废除了‘工商之家不得预于仕’?”
“你呢?”安檐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茬?”
凌青菀不是学子,这条禁令废除,跟她没关系。
凌青菀抬眸,看着安檐道:“我们家没人做官,没有俸禄,也没什么生意铺子,只靠地租。咱们一路回京,瞧见一个多月不曾下雨,土地龟裂。倘若有个旱灾涝灾,我们家就有借米下锅了。有个生意,也是份保障。”
安檐沉默了下。
“......我不出面,让我大哥出面。你别看我大哥只在宗学念书,却认识很多人,连市井游侠儿,他也结识了几位,可以经营铺子。”凌青菀笑道,“我就只制药。”
“制药很辛苦。”安檐终于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上次看你制药,出来之后脸色雪白,很难受的样子。我不忍心你吃这份苦......”
他并不是觉得丢脸,只是不想凌青菀这么辛苦。
“生活原本就很艰难啊。”凌青菀笑了,“做什么事不辛苦呢?”
安檐唇角,有了抹淡笑。
凌青菀察觉到了,问他:“笑什么呢?”
“没事。”安檐正色道,眼神却很柔和,“我先回去,把事情处理一番,后天来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不能今天说吗?”凌青菀拉着他问。
这样吊人胃口好吗?
安檐轻轻摸了下她的头,道:“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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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计谋
第103章计谋
安檐卖了个关子,就从凌家离开了。
凌青菀心想:看他的样子,还蛮高兴的,应该是好事吧?所以,她也没怎么多想,一颗心都回到了念如身上。
景氏哭了一会儿,抹干净眼泪,询问念如回来的缘由。
凌青菀和凌青桐也知情了,让景氏惊心。
她看向凌青桐的目光,带着几分忐忑不安,不知该对凌青桐说什么,才能让凌青桐好受些。
凌青桐明白母亲的眼神,道:“娘,我想留下念如,她是我们的妹妹。娘,儿子从前总是惹您生气,以后不会了。以后不管是念书还是习武,都听娘的。”
这番话,又让景氏热泪涌动。
景氏想到凌青桐总是跟她生气,心里担心念如回来,凌青桐会更加疏远她。
凌青桐是景氏换回来的,虽然觉得对不起念如,却也是把凌青桐当儿子一样养大的。
听到孩子这番话,没有半分生疏,反而很感激她的样子,景氏心里惊喜交加,不禁热泪盈眶。
“好,好!”景氏哭着道。
只有念如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景氏重新喊了丫鬟婆子们,梳洗一番,敛去泪痕。她亲自去外院,将凌青菀他们姐弟带回来的东西,都整顿好。
外祖母和舅母送的土仪,比景氏预想得多多了。
景氏很吃惊。
“太原府有什么好事吗,怎么舅母这样高兴,送了好些东西?”景氏问凌青菀。
凌青菀就把自己治好了景八娘的事,告诉了母亲。
景氏听罢,很是开心。
“娘。你不知道二姐多厉害......”凌青桐又把凌青菀打景五郎的话,告诉了景氏。
事情的因果,他也说了。
他从前很调皮,总是跟景氏闹脾气,没有这样亲昵跟景氏说过话。景氏突然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心里又是一阵泛酸。
虽然发酸。到底很高兴。
景氏笑着听凌青桐滔滔不绝。把事情说完了。
“你们啊......”景氏听罢,摇头笑道,“让你们去做客。还惹事。”
话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
而后,景氏让人把太原府带过来的土仪,整理出来。给老太太、二房、三房都送了些。
剩下的,景氏令人包装好。回头给一些近亲和邻居也送些。
凌青菀则带着念如,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院子里的丫鬟,都暂时调到了她母亲那边,只留下踏枝和挽纱。这两个陪着凌青菀去太原府的丫鬟服侍。
忙了一会儿,景氏的心也静了下来。
悲伤、害怕都镇定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应该找小景氏商量。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半早已消失无踪了,所以暂时没什么风险。
凌青桐的生母也去世。接生婆也走了。
景氏身边,甘妈妈是知道的,当年帮着换孩子,甘妈妈是主力。这次去太原府,甘妈妈也跟着去了。瞧见了念如,甘妈妈也吓得心直跳。
可是安檐凶神恶煞的样子,甘妈妈什么也不敢讲,任由他们把念如带回来。
甘妈妈去了太原府,见到了舅母。瞧舅母那副态度,甘妈妈也知道舅母会害念如,所以能把这孩子带回来最好不过了。
“大奶奶,您别慌。”甘妈妈安慰景氏,“婢子瞧着,这件事无碍。您听婢子说:四少爷长得像舅老爷,您和舅老爷又有八分相似,所以四少爷是您的儿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他就是凌家的孩子,咱们咬死不放,就是官家也断不了这个案子。
念如是长得像大少爷,那又如何?她只比大少爷小五岁,谁会说他是大少爷的孩子?
谁又敢说她是您的孩子?毕竟她不像你啊。念如是像老爷,但是老爷走了十三年。咱们就咬定念如十二岁。
外人哪怕是猜测,也只能猜她是二爷或者三爷的外室女。若是旁人知晓了,咱们就说二姑娘和四少爷出去玩,瞧见无人领养的孩子,见她长得像大少爷,领回来玩。哪怕说不通,到底能遮掩。”
景氏心头微动。
甘妈妈那句像“二爷或者三爷的外室女”,让景氏心底起了些涟漪。
她们主仆正悄悄商量着,后面角门处的婆子却急忙跑进来禀告说:“大奶奶,姨老爷和姨太太来了......”
已经宵禁了。
小景氏和安肃听说了这件事,趁机夜色到了凌家,和景氏商量怎么办。
这也关乎安肃的前途。
景氏连忙迎接了他们。
甘妈妈把丫鬟和下人们都遣到小厢房里,自己站在院子里,不准任何人偷听。
“......都是我不好。”景氏给安肃和小景氏赔礼道歉,“当年都是我糊涂。”
“当年的事,我们夫妻也是首肯的,甚至帮忙了。”安肃道,“姨太太别多心。咱们也不知道往后的事,前事就不要多提了。今后怎么办,咱们得想个法子。”
“是啊,姐姐。”小景氏也安慰景氏,“不要提谁的错。当年那么凶险,假如不换了桐儿,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小景氏一点不后悔当年帮景氏换那个孩子。
当初,凌青城病得抽搐,大夫们都说那孩子不中用了,不应该再指望。
景氏怀着孩子,丈夫去世,长子病危,老二是个女儿,难道再生个女儿,任由继婆婆和小叔子掌控她们母女三人吗?
那时候,小景氏的丈夫也没有发迹,不能帮姐姐,只有希望姐姐的生活可以好过些。
换了桐儿之后,凌青城的身体就一日日好了起来。没过两年。凌青城活蹦乱跳的,焉知不是凌青桐带了福运给凌家?
“姐姐,你可有什么主意?”小景氏又问景氏。
景氏听她这个意思,小景氏倒有些想法。
“我现在哪有主意?”景氏先不说自己的,只问小景氏夫妻,看看他们怎么说,“你和妹夫帮帮我......”
小景氏和安肃都沉吟了下。
安肃先开口了:“最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选个地方。再把这孩子送得远远的。咱们家里,别短了钱财,保障她衣食无忧。”
景氏沉默了。
她舍不得。不会再送走这孩子的。
再说了,当初她、她母亲和小景氏都觉得明定师太可靠,但是凌青菀姐弟还是说,念如被人卖了。
明定师太都不可靠。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远远送走,旁人怎么作贱这孩子。都随旁人的心,都是生死由人。
“这孩子有些痴性,她没有旁的孩子那么机灵。”景氏半晌,才为难道。“她脑子有些慢,不知道旁人的恶意,我怕......”
“我也觉得这法子狠毒了些。”安肃听景氏的话音。知道她不同意,又道。“也可以将她养在京里,选个可靠的人照顾她,你们还能隔三差五去看她。
只是京里人多口杂,万一闹出来,岂不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样的话,也是有些风险的。”
藏在京里,也藏不了一辈子。
将来怎么办,念如不嫁人吗?
藏在京里,只是一时之计,不是长久之法。
景氏沉默了。
怎么办?她心里一团乱麻。
“我有个念头,虽然有点风险,倒也能试试。”安肃沉吟一下,又道。
景氏看着他,等待下文。
安肃却给小景氏使了个眼色,让小景氏开口去说。
小景氏压低了声音:“姐姐,你那个三叔,他是否可靠?我听你说,他是个有良心的,而你们三奶奶,颇有见识,也有善意。贿赂贿赂他们,将这孩子寄样在你们三叔名下,你意下如何?”
景氏大喜。
她之前也有这个念头,而后又打消了。倒不是不敢这么想,但是她没有能力。
她没法子对老三夫妻威逼利诱。她的能力,不足以震慑他们,也不足以收买他们。
但是安肃可以。
假如安肃出面,可以给三叔一个官职,也可以给三奶奶娘家的兄弟封官,让他们一家荣升。
三叔跟长房关系亲密,三奶奶又是聪明谨慎的,他们夫妻倒是可信。
虽然人心难测,景氏觉得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做都是冒险。
与其这样,还不是选择三叔。
“可是,念如都十三岁了,我那三叔才二十五岁,生不出那么大的闺女啊!”景氏又犯难了。
“孩子的年纪,谁又说得准?”安肃笑道,“像桐儿那么高的孩子,有的八九岁,有的十二三岁,有的十五六岁也才那样。”
也是,一个人的年纪,相差几岁很难说的。
倘若二十七八岁的人,说他只有十六,很难叫人信服;但是,十九岁的孩子,说只有十四五岁,旁人是很难真的分辨出来的。
哪怕有疑惑,也只能说这孩子发育得好,长得比较快而已。
十三四岁的孩子,正在发育,年纪更是难断了。
念如从小在庙里吃素,个子原本就比同龄的女孩子矮小些。所以,一眼看上去她就比凌青桐小些。
假如说念如只有九岁,旁人也只会觉得这还是发育得比较快,不会真的去质疑不放。
“谎称念如九岁的话,三叔二十五岁,十五六岁在外头不懂事,有了这孩子,说得通。”景氏在心里兴奋想着。
她心路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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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感恩
第104章感恩
安肃和小景氏连夜到凌家,把他们的想法,和景氏沟通了下。
景氏满心同意。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是做出来很难。
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了。贿赂老三夫妻,等于把这件事,多告诉了两个人。
这并不是只添了两份风险。
很难保证他们不说出去,毕竟这件事不与他们生死攸关。
景氏又是辗转一夜,彻夜难眠。
几个法子里,风险最小的,就是把念如送走。但是念如呢,她的这一生怎么办?
“都是我的错。”景氏不知不觉,又淌了一脸的泪,“当年鬼迷心窍,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如今,让大家跟着担心,也对不起孩子们。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
为了念如,让大家跟着万劫不复吗?
第二天,景氏早早就醒了。
凌青菀也过来。
见她母亲眼睛红肿,凌青菀就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拉住了母亲的手,问她:“昨天姨父姨母来,说了些什么?”
姨父姨母来,凌青菀是知道的。
他们肯定是过来给景氏出谋划策的。
景氏把屋子里的人遣了,把姨父姨母的意思,告诉了凌青菀,然后又道:“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就是拿不定。不管怎么说,你三叔能不能靠得住,我没有把握。”
凌青菀道:“娘,就这么办吧,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可......”景氏还想把风险说给女儿听听,凌青菀却打断了她的话。
凌青菀道:“姨父当朝正二品大员。又是帝师,倘若一个弹劾就能扳倒他,也是他气数将近。娘,您太小心翼翼了,也看低了姨父。姨父如今正受宠,这点小事还不能摆平吗?”
凌青菀之所以敢这么说,不是安慰她母亲。也不是特别信任她姨父。而是凌青桐说过安檐的将来。
再往后,安檐在朝中一手遮天。
现在有姨父保着,将来有安檐。这件事安全无虞。
况且,三叔、三婶都是聪明人,和祖母不太一样。他们可能不够忠诚,但是肯定惜命。
只要他们知道惜命。就会忌惮安家而不敢乱说什么。
“真的吗?”景氏心里又明亮起来,很开心。
可是开心是短暂的。她仍是患得患失。
“娘,十几年前您的决定并不有错,您是为了我。这次,咱们娘俩一定要留下念如。”凌青菀对她母亲道。“否则,您后半生都要再悔恨中度过了。让念如留下来吧,娘。您日夜难安的日子,还没有过够吗?”
前面的十几年。景氏哪一天安心过?
认真说起来,景氏的决定,是有些自私的。她想让长房留下爵位,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凌青菀,却独独没有为了念如。
那时候她的长子病危,人在一定的逆境里,挣扎出来的理性,是非常可怕的。
事后后悔,也是真诚的。
真正受益的,是凌青菀。所以,念如的不幸中,也有凌青菀的一半的责任,当年母亲是为了凌青菀以后打算。
那么,凌青菀也要守住念如。
“娘,别犹豫了,找三叔商量吧,三叔会答应的,这是凌家的骨肉,是父亲的血脉啊。”凌青菀道,“具体怎么办,再和姨父、姨母通通气。”
凌青菀的话,给了景氏极大的鼓舞。
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否则念如这孩子一辈子就要毁了。
景氏咬了咬牙,终于把心定下来,道:“好,我去趟你姨母家......”
她正准备更衣,姨母就来了。
姨母也彻夜为这件事操心。
昨天只是初步商议了下,看看景氏同意与否。今天才要来实施接下来的步骤,每一步都要慢慢走,不能急躁。
“姨母。”凌青菀给姨母见礼,就准备退出去。
姨母却拦住了她,道:“菀儿也听听,出出主意。”家里这些事,没有必要瞒住孩子。
凌青菀知轻重,这点姨母了然。是他们姐弟俩把念如带回来的,以后怎么办,自然也要让凌青菀知情。
凌青菀道是,果然坐了下来。
姨母慢慢对景氏母女道:“侯爷在吏部,选官都是归吏部经手,让人给你们家三爷举荐一个朝奉大夫,从六品的官,并非难事;你们家三奶奶有两个兄弟,都在苦苦读书,家业凋零,最近又把一些祭田给卖了,生活也是艰难。
给她的大兄弟,选一个从八品的光禄寺丞,有些俸禄,暂时解了她娘家的窘迫。这是荫蒙选官,如今朝廷科举才是正途,荫蒙的官多少被同僚起瞧不起。
三奶奶的另一个兄弟,只要能考上进士,必然选在六部,从五品的出身,他们家从此就是通贵门第。”
从普通人家到通贵门第,等于从身份上一个大跳跃。
姨母歇了一歇,喝了了一口茶,又道:“这是侯爷和我商议的意思,你们拿去问三爷夫妻。若他们还要讨价还价,自然可以再商量......”
“这,会不会令妹夫难做啊?”景氏担心道。
“姐姐,你真是太谨慎了!”姨母佯嗔道,“侯爷也怕添麻烦啊,他这算自保。再说了,以后菀儿都要给我们家。且不说咱们是亲姊妹,单说你养了这么大的闺女,给我们做媳妇,难道我们还不知恩图报吗?”
“娘,您别再说见外的话了。”凌青菀也道,“这事,除了姨母,咱们做不了。”
凌青菀倒是不客气。
景氏就微微笑了笑。
沉吟一二,景氏同意了。
念如还在凌家。她已经醒了,再后面问踏枝:“我姐姐呢?”一口一个姐姐,分外亲昵。
景氏听了,心里触动,眼角又有了些泪光。
姨母说完了要紧事,略微坐了坐,起身回家了。
景氏让凌青城进来。把姨母的意思。也和凌青城说了。然后,景氏让凌青城去请三叔。
三叔在家也没事,很快就过来了。
三叔小时候。科举虽然也有,但是尚未到了取士全部靠科举的地步。那时候当官的,多半都是贵胄,九品中正制仍在施用。
等他到了十五六岁。朝廷的风向全变了。
现在,贵胄子弟都要靠念书才能图个出身了。那时候。三叔都大了,再也念不进去。
凌家没有荫官的门路,三叔就文不成、武不就,和二叔一样。整日在家。
不过,这并不是凌家这对兄弟俩的状况,很多的贵胄子弟。多半是这样的。
三叔平素没事,也读读书。只是不已科举为己任。
景氏和凌青城请他进来,三叔也颇为惊讶,不知何意。
“三叔,您要帮帮我们!”凌青城先给三叔磕头。
三叔糊里糊涂的,扶起凌青城问,到底怎么回事。
凌青菀就把念如带了进来。
念如眉眼,和凌青城很像,也像他们去世的父亲。三叔瞧见这孩子,心里大恸,不觉悲从心头来。
“这......”三叔惊讶看着念如,“这是大哥的女儿!”
他很笃定。
三叔小时候,几乎是凌青菀的父亲养大的。那时候,祖父就不管事了,把家业交给长子,孩子们一概不顾。
凌青菀的父亲,带着三叔长大,像父亲一样教导他。
而后,凌青菀的父亲去世。这些年,三叔不好往寡嫂跟前凑,怕闲话玷辱了他的大嫂,就慢慢生疏了很多。他心里对长房是非常亲的。
景氏和凌青菀的父亲,在三叔心里就像父母一样的地位。
“这是怎么回事?”三叔震惊之余,扭头问景氏和凌青城。他震惊的模样,有点吓到念如了。
念如往凌青菀身后躲了躲。
三叔说“这是大哥的女儿”,念如是不懂何意的。
凌青菀牵了她的手,又把她领回去。
景氏已经一眶热泪。
她从头开始,把念如和凌青桐的身份,一点一滴告诉了三叔,没有半分隐瞒。但是,知情者她没说,只说景家不要这孩子了,她才把凌青桐换过来。
景氏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
三叔却听得明白。
“大嫂,如今您要怎么办?”三叔没有骂景氏糊涂。
只有在凌家的人,才知道祖母和二叔当年是如何刁难景氏,想夺了世子之位的。
三叔那时候年纪尚小,还没有成年,不能做什么。他为此还跟他二哥打过两次架,让他们别总是和大嫂作对。
大嫂那时候心里的害怕,三叔完全能理解。
往事已经无法更改了,三叔也不想追究,他只问今后怎么办。陡然见到那孩子,跟大哥犹在眼前,三叔也是百感交集。
他的态度,鼓舞了景氏。
“我想,让这孩子养在你的名下,就说是你外室的女儿。我也会告诉弟妹,看看她是否同意。”景氏道。
景氏还没有说条件,想先等等看三叔的反应。
不成想,三叔一口应下了:“好!大嫂,既然那孩子是我哥哥的血脉,不能让她流落在外。这些年,我没为家里做什么,是你苦苦支撑这个家。这孩子我应下了,别告诉我屋里的,少个人知道,少份危险。”
他的态度,让凌青城和景氏大为感动。
景氏想到,自己从前那么疼三叔,把他当儿子一样,他总算没有辜负景氏对他的信任。
“还是要告诉弟妹的。”景氏道,“我相信她的。你们房里不能因为我的错而起了争执,还是要说明白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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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私会
第105章私会
三叔对景氏和凌青城说的话,凌青菀在梢间都听到了。
念如就在凌青菀身边,一派天真。凌青菀侧耳偷听,念如也在听,但是她根本没听懂,很茫然的样子。
凌青菀轻笑。
三叔说,他这些年没有为家里做过什么,都是景氏撑着这个家,令凌青菀动容。
她的三叔,是个有良心的好人。
至于三婶,凌青菀对她了解不深。平常略微的接触,也知道三婶颇有涵养,处事大度,应该可以信任。
三叔和三婶成亲七八年了,只生了两个闺女,没有儿子。所以,三婶在这个家里也不得祖母的喜欢。故而,三婶和祖母婆媳之间关系淡淡,她反而更偏向长房一些,和景氏关系不错。
凌青菀也松了口气。
“念如,你以后就要到咱们家里来了。”凌青菀低声对念如道。
念如露出一脸的欣喜,抱着凌青菀的胳膊:“那太好了,念如好喜欢!”紧紧搂着凌青菀的胳膊,非常开心的摆动身子。
她若是有尾巴,一定要摇尾的。
她神态娇憨,笑容可掬,凌青菀总觉得熟悉。而后,她突然想起来,念如对凌青菀,就像雪儿对凌青菀一样,依赖忠诚,又可爱娇萌。
念如高兴的时候,就贴在凌青菀身上,只差伸出舌头舔凌青菀了。
真的萌得让人心里全软了。
凌青菀笑着,搂住了她。
姊妹俩都非常开心。
曾经,卢珃也经常这样搂着卢玉。凌青菀倏然想到了这点,心里微微刺痛了下,又很快丢开。
三叔离开之后。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三婶。
三婶姓孙,她娘家的祖父曾经做过正六品的京官。他们并非江浙望族,而是攀附了杭州孙氏,连了宗,然后孙氏举荐三婶的祖父做了官。
五品以下的官,是不可能传给儿子继承的。
三婶的父亲纨绔。她祖父去世后。家业败得厉害,空有个宦官世家的名声。
听说三婶的陪嫁很少,祖母有时候会拿这件事刺她。
现如今。三婶孙氏娘家更是落魄,姨母早上还说,孙家需得卖祭田度日。三婶的两个兄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经商之道,和杭州孙氏那边也断了交情。只得靠科举出身。
偏偏科举又难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
中午的时候,三婶和三叔一起来了。
景氏和他们商量对策。
至于安肃许诺的官位,景氏也直接告诉了三婶孙氏。
孙氏听了。微微顿了下,眼底有难以掩饰的惊喜。这些惊喜,她觉得不合时宜。又急忙敛去。
“三婶来说愿意帮忙,根本不知道姨父许诺的事。但是看得出她是心甘情愿的。她知道娘您有关系,将来可以帮衬他们一把。然后您提到了给她弟弟荫官,她非常高兴。”三叔和三婶走后,凌青菀和母亲分析他们的行言举止,觉得三婶可信。
没有好处,三婶也是愿意帮忙的。如今有了好处,自然更乐意了。
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才更加合理些,需得从长计议。
凌青菀也帮着出主意。
“三叔说,他十年前去过一趟郓州,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凌青菀道,“就说三叔在郓州风|流过,念如是从郓州来的,谁又说得清?”
景氏同意。
凌青城也觉得甚好。
三叔道:“这样最好不过了。乡下的老妈子,带着外室女儿来投奔,只差在门口闹起来,长房为了息事宁人,先将孩子藏起来,再过继到家里,这种事是有过的。”
景氏也点头,这种事的确有过,很说得通。
念如在晋国公府住了两天,景氏就决定先把她挪到姨母的某处宅子里,暂时安顿下来。
家里的事办妥了,二叔和祖母那边能应付过去,就把念如正式列入族谱。
姨母派了两个侍卫保护她;景氏派了甘妈妈、踏枝和挽纱去给念如作伴。
甘妈妈是心腹,踏枝和挽纱是从太原府一起来的,往后就让她们服侍念如,稍有差错,能拿住她们。
当天,念如搬过去,姨母和景氏、凌青菀、凌青城、凌青桐、安檐、安栋都来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
念如非常高兴,也不再粘着凌青菀,非常开心由凌青桐领着,在这屋子里跑进跑出。
安檐给凌青菀使了个眼色,让她出来说话。
凌青菀想到他上次说有话告诉她,故而犹豫了下,这才低声对她母亲道:“娘,我出去一下。”
安檐已经踏出去了。
景氏不禁笑起来,道:“去吧。”
姨母也笑了。
凌青菀忍着尴尬,急匆匆从屋子里出来,跟随安檐的脚步。
上午阳光正好,金光匝地,树下全是斑驳的疏影。
姨母的这处宅子,小巧精致。垂花门口的穿堂,有一架葡萄架,藤蔓茂密,绿浪摇曳。
青色的葡萄果实累累,饱满光泽,似一串串青色的宝石。暑意渐浓,知了在梢头,不知疲倦的嘶鸣着,添了几分炎热。
葡萄架下,立了石桌石椅,纤尘不染。
凌青菀和安檐立在葡萄架下说话。
安檐各自太高,头能撞到葡萄架顶。他要微微低头,才自在些,凌青菀瞧着想笑。
凌青菀爬上了葡萄架下的石椅。
她站在石椅上,这样差不多也撞到了架顶,终于能和安檐平视说话了。
凌青菀感觉还不错,终于不再被安檐的身高压制了。
安檐微讶,眉梢轻扬:“像个顽皮的猴儿,竟站在椅子上......”
他觉得此刻的凌青菀,有些灵巧可爱。一改往常的贞淑端婉。他心里微甜,似盛夏的风一样火热起来。
“你太高了!”凌青菀道,“你低头看我的时候,跟看孩子似的,占了大便宜。”
“你这样站着,进退不得,我想抱你亲你更容易。岂不是更让我占便宜?”安檐笑了。眼睛微眯。
凌青菀错愕。
她突然才发现这点,想跳下去的时候,安檐已经拦腰抱住了她。让他紧紧贴着她。
夏衫轻薄,凌青菀能感觉他落在她后背的掌心炙热,也能感觉他紧贴自己前胸的温暖,心头大乱。
“抱住了吧?”安檐故意在她耳边轻喃。“真是个傻孩子!”
“快放手。”凌青菀大囧,用力推他。“姨母和我娘都在呢,你不要命了吗?”
“不妨事,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安檐搂着她不放,任由她挣扎。就是不撒手,似抱了只猫咪。
这孩子从爬上石椅开始,就等于投怀送抱了。她还不自知,竟然洋洋得意。
安檐岂能不把握机会?
“你......你这个人......”凌青菀心里很急。这院子很小,今天来得人又多,万一被撞见,岂不尴尬?
她又想到了安檐曾经说过卢玉不端庄,放|荡轻|浮,心里陡然一凉,脸色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再挣扎,撇过脸不看安檐。
安檐见她真的生气了,也叹自己鲁莽。他一个吻落在凌青菀的额头,终于松开了她。
他的唇瓣炙热干燥,凌青菀身子微动,心底发颤。
安檐松开了她,她就从石椅上跳下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安檐喊住她,“气哄哄回去,姨母瞧见了,难道不担心你么?”
凌青菀就脚步微停。
她背对着安檐,好半晌才把自己的情绪整理好,脸色如常,回过身来问安檐:“有什么话跟我说?”
语气平淡的不起波澜。
安檐就知道她气大发了,比他预想得更生气,却不知道为何。不过是抱了一下,如此为难吗?
“......不是说要开药铺吗?上次你那个主意,我想了想,觉得不错。既然不是你亲自出面,也不妨事的。”安檐只得先说正事,将一个大钱袋递到凌青菀跟前,“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吧。开药铺需要钱,不够再跟我说。”
凌青菀心里一下子就静了。
那些不悦,也缓缓散去,那是属于卢玉的情绪,不应该迁怒安檐的。
听到安檐这话,她感觉很惊讶。
她以为安檐不会同意她开药铺,会百般阻挠她。不成想,安檐是回去筹钱了。
怪不得上次说等几天再告诉她。
她抬头,看了眼安檐。
安檐虽然没笑,表情却柔和万分。
他对凌青菀的宠溺,处处体贴。桐儿说,他会一生都这么宠溺凌青菀,此话不假。
凌青菀没有去接安檐递过来的钱袋。
“暂时还只是有这个打算,并没有准备好。”凌青菀道,“况且真的要开药铺,我母亲拿不出钱,也会跟姨母借。我不能这样私下里拿你的钱,不明不白的。”
上次要了他的马车,就感觉占了他的大便宜。
金钱是不好再拿的。
安檐抓住了她的手,硬塞到她手里,道:“拿着,听话!”像哄孩子一样。
凌青菀塞回去,被安檐绕开了。
“先拿着,别告诉姨母。”安檐道,“这不是安家的钱,是我私下里攒的,不多。我们俩的私事,没必要让大人知晓。明白了吗?”
一副长辈对晚辈谆谆教诲的样子。
“我不会拿你的钱。”凌青菀正色道,“安郎,咱们说清楚,你的心意我可以收,钱我不能要。”
“我都是你的,我的钱为什么不能要?”安檐问。
他问得一本正经,凌青菀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这个男人,说情话完全不分场合,而且很正经说出来,一贯如此。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话会让女人脸红心跳,还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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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巨款
第106章巨款(感谢罗布mm打赏的和氏璧)
安檐把钱袋塞到凌青菀的手里,凌青菀执意不收,两人几乎拉扯起来。
“咦,那边有葡萄架,不知道熟了没有啊.......”身后,传来安栋的声音。
“去看看就知道了。”还有凌青城。
凌青菀只得将钱财往袖底一藏,不着痕迹后退了数步,和安檐保持距离。
安栋和凌青城走近些,就瞧见了他们。
“架下一对鸳鸯,正在卿卿我我,咱们是不是打扰了?”安栋打趣道。
他的声音很大,凌青菀听得一清二楚。
安檐眉头轻蹙。
凌青城道:“别胡说了。”
“菀儿,二哥,你们在这里摘葡萄吃么?”安栋走过来,笑嘻嘻问他们,“熟了没?”
“熟了。”凌青菀说。
她表情平和,没有半点说笑的样子,很认真回答安栋。
“真的?”安栋反倒踌躇起来。看着这葡萄个个饱满结实,但是颜色是青的,不是要转紫了才算熟吗?
况且,这才六月下旬,葡萄要到八月才算成熟吧?虽然这葡萄长得比较大,熟否不敢断定。
“嗯,我刚刚还吃了。”凌青菀道,“这是青色的葡萄,从西域传过来的,姨母说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得到。看着没熟,实则熟透了,我回头要摘点回家。”
安栋是个吃货,果然就相信了。
他喜滋滋上前,摘了串最大的,丢了两粒进嘴巴。
一股子酸涩,顿时在他的口腔里荡开。
“啊呸呸......”安栋连忙吐出来。酸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将手里的葡萄重重仍在地上。
舌头都酸木了。
凌青城在一旁忍着笑。
安栋气得数落凌青菀:“菀儿你居然这样坏,枉费我那么疼你。”
他说话的时候,大着舌头,舌头上全是酸涩,半晌不敢合嘴,声音也嗡嗡的。
“叫你乱说话!”凌青菀转身要走。回头又补了句。“叫你嘴馋!”
凌青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安檐也挑了挑眉头。
安栋不过是说句“一对鸳鸯”的戏谑,凌青菀就要捉弄捉弄他。那小妮子不吃亏的性格,令安檐很欣慰。
放到哪里都不会令人担心。
安檐最怕软柔柔的女孩子,时刻需要保护。他倒不是保护不了,而是感觉烦。
凌青菀看上去柔和。实则厉害着呢。安檐看着她的背影,窈窕纤柔。肩头削瘦,却笔挺潇洒,步履生风。
安檐心里的涟漪,越阔越大。
“走吧。”安檐心情不错。就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去找个地方漱漱口。也只有你会上当,这葡萄哪里看上去像熟的?”
说罢。安檐自己先走了。
安栋回神过来,道:“这两个人。一个捉弄我,一个数落我,真是人情薄如纸!只许你们恩爱甜蜜,还当我是表兄敬重吗,还当我是弟弟疼爱吗?”
他跳脚的样子,像个孩童一样。
凌青城也笑了,道:“说话这么利索,看来是好了啊。我先回去了,你慢慢骂。”他也走了。
安栋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道:“骂个屁啊,人都走光了。我太没有威信了,可恶可恶!算了,我也回去吧。”
然后回头,盯着那些葡萄,心有不甘道,“咋还不熟呢?”对他而言,最要紧的还是吃。
***
凌青菀回到家里,先将安檐送给她的钱袋,藏在枕头底下。
晚膳之后,和母亲、大哥、桐儿说了一会儿话,具体是怎么安置念如的事,以及念如以后要不要改名。
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此刻这么亲密无间。主要是凌青桐,一改往日的叛逆,和景氏亲近起来。
“若是念如不那么像你们父亲,将她送给你姨母做个养女,倒是极好之事。”景氏叹气,对凌青菀兄妹道,“可是她太像凌家的人了,不管送到哪里,旁人一眼都能看穿,掩耳盗铃也要徒添口实。”
“娘,现在就不要再多想这些了。”凌青城道,“您也想每天看到念如,她在家里是最好不过的。三叔靠得住,他素来对我们很好,为人也磊落。”
景氏点点头。
他们又商量怎么给念如改名字。
“你们父亲在世,一直盼着念如是个儿子。”景氏叹气道,“故而没有取女孩子的名字。念如是佛家法号,不能再叫了。
我昨天就想了给她改什么名字。我念书少,想了半晌,独独想到了‘蕊’字,不知是否妥当?”
凌青桐第一个道:“好听,娘。以后念如就叫蕊娘,最好听了。”
他的肯定,让景氏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景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女儿找回来了,凌青桐也和她亲近了,生活一下子就圆满了起来。
“我也觉得‘蕊’字好听。”凌青菀道,“就叫凌青蕊。按照年纪,她应该排在五娘之后,行六......”
五娘是二房的女儿,今年十岁。
其实,念如比五娘大三岁,她只比凌青桐小半个月多而已。但是,要谎称念如只有九岁,故而排在五娘后面。
“蕊字很好,好听。”凌青城也道。
一家人欢欢喜喜。
说妥之后,各自回房。
景氏让丫鬟暮雨和闲儿过来服侍凌青菀,代替踏枝和挽纱。
凌青菀洗漱之后,拿了盏灯进帐内,准备数数安檐今天给了她多少银票。
她拿在手里,鼓鼓的一袋子。
当时母亲和姨母在场,凌青菀不好还回去,只得收下了。这是安檐对凌青菀的真心,卢玉不好替凌青菀糟蹋。
现在空闲起来。仔细数数,凌青菀吓了一大跳。
整整一万两!
“......开个药铺,最多花费几百两!”凌青菀惊愕想,“他也太大方了!”
凌青菀觉得烫手,她应该还给安檐。
一万两,可以取个媳妇了。
现在大户人家,聘礼差不多五千两封顶。一万两的聘礼算是特大的数目了。
她赶紧将银票重新收起来。放在一个小匣子里,想着哪天有空,再交给安檐。
念如暂时搬了出去。她的事情也算有了个着落,凌青菀心里一桩大事就放下了。
接下来,她就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了。
找到杀害她们姊妹俩的凶手,是当前要务之一。
她躺着。突然一阵黑影,钻入了她的锦帐内。趴在她的小腹上。
是她的猫小白。
夏天的竹席有点凉,凌青菀盖了件薄薄的小被子。小白趴在她小腹上,就像点燃了一团火。
凌青菀起身,抱住了它。使劲往她身上蹭了蹭,问道:“我走了这么久,你想我了吗?”
小白没理会她。很高傲冷艳。
“你去看雪儿了吗?”凌青菀缓缓抚摸它,柔声问道。
小白好似听懂这句。嗷呜一声,算作回应凌青菀。它去看过雪儿多次了。
“这猫叫墨影,这狗叫藏鸦,好么?”凌青菀耳边,陡然想起王七郎温柔的声音。
这对猫和狗,是他送给卢玉的。
回想起来,全是他的好,哪怕是他精心设计的,卢玉也不会觉得变味。因为他真的很用心去做,扮演深情极致的样子。
和安檐的深情一模一样。
凌青菀思及此处,推开了窗棂。
残月如钩,将稀薄的琼华洒满庭院,似一层薄霜,竟有微微的凉意。
庭院的树木,舒展虬枝,迎风处,似鬼魅乱舞。
凌青菀眺望隔壁的院墙,想着石庭住在那里。
“你为何总是喜欢搅衣带,像个孩子似的?”王七郎曾经这样问过她多次。
石庭对凌青菀很忽视,直到他第一次瞧见凌青菀搅动衣带,就破天荒愿意跟她去庄子上。
“健脾宁心丸,姑娘记得这味药的秘方吗?”这是石庭对她的试探。
王七郎曾经亲自教卢玉制药,只教了两种,非常严格。因为他说,只要学会了,其他药的制作就可以无师自通。
他相信卢玉的天赋。
那两味药,其中一味就是“健脾宁心丸”。
而后,就是去太原府的路上,石庭冒险下去祭拜王七郎。晚上客栈遇到的时候,他说的那番话,当时凌青菀不明白,现在想通了:石庭就是在告诉凌青菀,他便是王潜。
对自己葬身的地方,大概有种别样的心情吧?凌青菀每次遇到他,他都要试探一番。
他想看看凌青菀是否记起了往事。
“......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呢?”凌青菀怔怔想着,“心里不安,想补偿我吗?可是他身上的东西,我现在任何一样都不想要啊。”
“他学得巫医秘术,我之所以能重生,占领这个女孩子的身体,是不是他帮忙的?”凌青菀又想,“他住在昭池坊,是机缘巧合,还是特意而为?”
若是他特意来找凌青菀的,那么他一开始为什么不认识她?
难道,她的重生,与他无关,一切都是命运的巧合?
不可能这样巧吧?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关联。王七郎似乎知道卢玉会现身此处,但是不能确定她到底在谁身上。
他开了“天一阁”,那么张扬,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引起卢玉的注意,让卢玉主动出现吗?
“他是怎么重生的呢?”凌青菀也会想。既然有法子可以来,是否有法子可以走?
假如可以离开凌青菀的身体,卢玉倒也不介意,只要她能报掉她和她姐姐的仇。
***(未完待续)
第107章 礼物
第107章礼物
石庭到京里做什么,凌青菀不想知道。
哪怕她要报仇,也不需要石庭的帮忙,故而没有打算再和他相认。
他未必好受,卢玉也心酸。
她立在窗前,王七郎的事,慢慢被压下去。
她在想到底是谁害了她和卢珃。
“害我的人,最先想到的应该是汝宁长公主。但是,她那时候并不知晓我怀孕之事,我只告诉了周又麟和姐姐。
况且,以汝宁长公主的性格,杀我一个人何以平愤怒?她应该把我娶回去,慢慢折磨我,然后再利用我来折磨我姐姐和我哥哥、对付我的家族,将卢氏一网打尽。”
凌青菀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汝宁长公主有心,只怕无力,她的势力在朝廷,而不是后|宫。她做不到那么无声无息将卢氏姊妹害死。
宫妃中,娘家地位显赫不乏其数。
她们不得宠,哪怕千般手段,官家也是一颗心死死扑在卢珃身上。饶是卢珃对他爱答不理,哄孩子一样,官家仍是执念不改。
所以,有人心生记恨,唯有除去卢珃才是活路,才有可能在后|宫占领一席之地。
但是,能有那么大权势的宫妃,害卢玉可能,但是害卢珃却不行,因为卢珃死之前,已经杀了十位宫妃,将娘家显赫些的一网打尽。
“我死的时候,姐姐尚未结成大仇,而杀我们的是一个人,并非遇害宫妃家人的报复。”凌青菀又想。
她思前想后,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微微打了个寒战。夜有点凉了。
小白喵呜着,催凌青菀去睡觉。
凌青菀躺下之后,睡意渐浓。她又做了一夜的梦,梦到了王七郎,初遇时、相恋时历历在目,清晰如昨,醒来却发现已经隔世之久。
凌青菀躺在床上。怅然良久。
她起来之后。感觉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先抓什么。突然,她想到安檐的钱了。
还是先把钱还给安檐。了却这桩事。
用了早膳,凌青菀派了个小厮,去趟安家,看看安檐今天是否有空。
倘若有空。凌青菀想约他到上次见面的酒楼,把他的钱还给他。
两个时辰之后。安檐来了。
他跟着凌青菀的小厮一起到的。
今天不是他的朝参日,故而他点卯之后,就没事了。凌青菀派小厮去安家,安檐的下属去通知了安檐。所以他直接到了凌家。
“......我同菀儿说句话。”安檐跟景氏解释。
景氏就笑了,道:“她在后头呢,你去同她说话。我吩咐厨上备了饭菜。”
“姨母,我们出去吃。顺道去逛逛。”安檐道,“我会照顾好菀儿,您别担心。”
“行,你们自己安排。”景氏笑道。
安檐就到后面的耳房找凌青菀。
凌青菀正伏案,写着什么。
安檐突然进来,丫鬟们没有通禀,找到了她身后,把她吓了一跳,惊魂不定。
“走路不出声,不是君子。”凌青菀将自己的纸墨遮起来,回头对安檐道。
安檐无所谓,道:“我又不读圣人书,做什么君子?”他好奇看了眼凌青菀遮起来的字,问,“写什么,是写信给我么?”
“好好的,我为何要写信给你?”凌青菀笑着,将自己的纸全部收起来,不给安檐看,“我原打算去找你的,既然你来了,省得我出门了。”
“出去走走吧?”安檐道,“我有件要紧事跟你说。”
他最近在凌青菀跟前,越来越不正经。
什么要紧事,凌青菀有点不太信任他,故而先问:“什么事?你先告诉我......”
“你不是要开药铺吗?我在东市旁边的永宁坊,有间店铺。永宁坊靠近荐福寺,又临近皇城,四通八达,能做得起来生意,你去不去看?”安檐道。
他没有隐瞒。
他上次拿了一万两给凌青菀,说不够再要。
上次也说过在新昌坊有宅子。
这次又说在永宁坊有铺子。
“你哪里弄来这些东西啊?”凌青菀问他,“姨父姨母给你的吗?”
“不是。”安檐道,“宫里赏赐的、我自己俸禄所得、官家赏赐的、地方官进京述职孝顺的,京官逢年过节孝顺的......”
他是吏部尚书的儿子。
吏部乃天官,是六部之首。地方官员的升迁、京官的升迁,全在安肃一人之手。
所以,大小官员都要孝敬安家。
安栋不懂事,胆小也小,不太敢替他父亲收东西。
安枫又不在京师。
安檐是次子,一来他懂得轻重,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他一清二楚,顺便把官员们的底摸清了;二来他拿了什么,都会告知他父亲,他父亲从未就此批评过他,因为他的取舍非常得当。
能拿的钱,一文不饶;不能拿的,半文不要。
“拿那些钱没事吗?”凌青菀问,“官家若是知道了,不会牵连姨父吗?”
安檐笑了笑,道:“不会的,有些钱财拿了才能稳定人心。官场上的事,你不知道,别问了。”
他一副很懂的样子。
倘若不是桐儿告诉凌青菀,安檐将来的地位,凌青菀会以为他在吹牛。
他一个军营出身的,懂什么官场?
如今看来,他对这方面天赋异禀。
凌青菀心头微动。
“......药铺的事,我还没有想好。”凌青菀道,“也没有同我娘商量。铺子和钱,你先收着,将来倘或真的能开,我再问你要。”凌青菀道。
她转身把那个装钱的小匣子寻出来。依旧将钱原封不动还给安檐。
安檐不接:“送给你的,岂有拿回去的道理?”
“太多了!”凌青菀道,“你拿着。”
她硬塞给安檐。
安檐绕开了。
她几乎扑到他怀里,安檐就趁机搂住了她。他在凌青菀耳边道:“再这样,我只当你投怀送抱了啊。”
凌青菀推开他,咬唇不语。
“安郎......”
“傻孩子!”安檐不等她说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跟我还讲客气。我恨不得把这条命都给你。何况这些身外之物?”
“那......”凌青菀沉默良久,将心头涌动的情绪压下,才道。“我交给我娘?”
“别。”安檐道,“姨母肯定要还给我娘。明明是咱们的事,闹大了麻烦。以后要做安家的媳妇了,我屋子里的事都归你管。总是问你娘像话吗?自己拿主意,收起来。听话!”
“好吧。我收下了。”凌青菀只得道,“多谢你。”
安檐唇角微扬,有了抹淡笑。
“出去走走?”安檐道。
凌青菀点点头。
两个人出了门,去了安檐所说的永宁坊。看了他的铺子。铺子租赁出去了,经营玉器古玩。
安檐逛了逛,让凌青菀挑一个回去玩。
“其实。我不太喜欢玉器。”凌青菀道,“古玉固然好。总带着几分阴气,我害怕阴气重的东西。我还是喜欢金银玩物。”
安檐微微挑了挑眉。
“很俗气,是不是?”凌青菀问他。
“喜好而已,哪有什么俗气的?”安檐违心道。他陡然一听,是觉得很俗气的。
金银总显得轻浮,玉器才稳重内敛。
但是,这姑娘喜欢绿色的,同样能穿得很出彩。她喜欢什么,安檐就觉得什么甚好。
最终,凌青菀什么也没挑。
他们寻了间酒楼,用了午膳,安檐送凌青菀回家。
“菀儿,西边真的发蝗灾了。”安檐对凌青菀道,“官家这几日选人去西边治蝗,我想去。”
凌青菀惊讶。
太原府往西的地方,已经三个多月没有下雨了。
庄稼颗粒无收。
京里也快一个多月,庄稼旱死了很多。
“五年后才有蝗灾......”凌青菀记得桐儿这样说的。难道他们重生了,改变了历史么?
“严重吗?”凌青菀问他。
“很严重。”安檐道,“我只怕要去半年。这半年我不在京里,你记得想着我......”
好好的说正经事,突然又转到儿女情长上来。
凌青菀抬眸看安檐,安檐却是一本正经的,没有丝毫情趣的样子,就是说件平常事。
凌青菀咬唇不答。
“会想我吗?”安檐原本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但见凌青菀低头,神情有些不自然,就知道她心里起了涟漪。
故而,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暧昧。
同时,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离开了,她会不会想念他?安檐知道,他肯定会常想她的。
“不知道......”凌青菀将头瞥向另一边,不看安檐。
安檐板过了她的肩头。
他将她搂在怀里,在她头顶说道:“这样吧,每隔半个月写封信给我,等我回来,一并交我,算是对想我了。”
凌青菀任由他抱着。
片刻后,凌青菀才道:“没那么多事可以写信。难道写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给你看吗?”
“可以!”安檐道,“还要我的鞋袜和剑穗,你别忘了。等我回来,一起交给我。”
凌青菀沉吟一下,感觉自己从前没这样忸怩,怎么在安檐面前,变得如此做作?
她咬牙,痛快道:“行!”全部应下了。
安檐抱着她的胳膊,倏然收紧,心里陡然沸腾起来。他捧起来她的脸,低头吻她。
凌青菀脑袋顿时空了下。
她的心跳得厉害,呼吸有点不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