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 16节
十六
冯君这下兴奋了。他说:“话说这陈晶家,其实条件也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好。他们一家做了几年生意,也没赚着什么钱。跟大部分人一样,他们家希望女儿能钩个金龟婿,以便在经济上支撑一把,注入资金,让他们家的生意起点sè。但是他们的如意算盘一直都落了空。就是那个死胖子,对陈晶也没啥兴趣了,只是在她身上吃点外快食而已。
直到哥以富家公子的身份重现江湖,他们家人眼前一亮,说原来还有这等好事,活该他们家走运。可想而知,接下来他们一家是跪求哥和陈晶恢复关系。那样子,狼狈得跟狗一样。讲起来真蛮搞笑的,一开始,在陈晶不听他们的话,硬要跟哥糗时,他们是气得吐血;后来陈晶迷途知返,要跟哥分手时,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直说他们的乖女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然而,现在又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说,这人咋就这么善变呢?他们以前说哥又穷又懒,嘴sè又不甜,是个顶没出息的人。说句良心话,哥当时可能吃苦耐劳了,生活之外还能攒点钱,干活也不怕苦。哥认为自个儿是对的,这书上不是说出身穷不是错,走上社会后大干才是王道吗?哥就怎么变成顶没出息的人?到现在都弄不明白。
然而,金胡子认了哥,给了哥钱和房产,而且还扬言未来要用钱给哥买个小官做做。金爷就哥这么一个儿子,按照咱们这儿的规矩,他的财产以后当然全部是哥的。这么说来,哥以后啊,金钱和地位就都有了。丫头们以及丫头的父母们在找对象时,哪个不猴巴巴的看中这两样呢?
历来如此。恶心就恶心在,有的人明明猴巴巴的是冲着这两方面或其中的一方面去的,嘴巴却说不在乎这些,真是假得不成样子!这种人要是给哥遇着了,哥一定要抽了她几个耳光。
你们也知道富豪征婚的事吧,咱们市里也有一个应征的女人们的报名点。哥那天来了兴趣,跑到那报名点去看热闹。那可真是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去的大部分是美女,但也有一些自认为是美女的丑女。
哥在灯火阑珊处观看她们的行动。有的女子还拍着胸脯说,她来这挤破头,并不是冲着钱来的,而是冲着爱来的。这话说出来,她也不害臊?真是要找抽!不为钱,你来这折腾啥?
当然,陈晶知道哥发达了后,来找哥,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当时就被哥抽了几个耳光。并且,哥一只手把她的头按在床板上,用拳头逼她说实话。一打,她就承认了——就是冲着钱来的。在这之前的现象真是搞笑:
金爷认了哥后,陈晶父母跑来说了哥一大堆的好话,说得我都要吐了。
我说,你们不是嫌我懒,嘴巴又不甜吗?他们说,那是有个xìng,加上酷的表现呀。
我又说,你们不是说我穷鬼一个,一看样子就够了,咒我一辈子都没出息吗?
他们说,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啦。你那样子,那还有的说?天庭饱满,一看就有富贵相、有佛像,贵不可言啦。
陈晶也像狗一样地有事没事趴在哥面前,摇耳朵吐舌头的。哥问她,你不是说和我没共同语言吗?
她说,哪有的事啊。就算以前有过,那也是不懂真爱的表现。两个人在一块图的是什么?心心相印不就成了。
我说,你不是说我是穷鬼,羡慕同学死胖子有车可以出去兜风吗?
她说,开跑车兜风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环保。她不光要爱情,还要低碳的生活。她恨不能立马叫哥骑着电瓶车带她出去鬼转,那几浪漫啊!
我又说,你不是嫌我晚上虐待你,说我是虐待狂,你真受不了吗?
她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她现已悄然变成了一个被虐待狂。晚上在房中,就希望有人来折磨她。咱们俩一个虐待狂,一个被虐待狂,真是配绝了。普天之下,到哪找这么相配的一对?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哥真服了她,以及她的家人了。哥就勉为其难,同意和她恢复关系。但哥的前提条件是,哥以后可要学老头子金爷,再到外面养一两窝。
她说,没问题!只要包她爽就行。
现在人都疯了!这真是对待不同的人,用截然不同的脸去说话。这事巧了,正好哥前后的身份完全不同,这事都让哥给撞着了。搞笑啊、滑稽啊!哥要疯了!”
说到这里,冯君的面部表情比较痛苦。这种表情,在他这个玩世不恭的人脸上是不多见的。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目光空洞地望着cāo场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朱雨深和小俞先前被他这些严肃而又搞笑的语言逗得感情剧烈地波动着。这一会儿,看到冯君这个样子,朱雨深想,他可能是回忆起了那些痛若的往事。他上去拍了一下冯君的肩膀说:“说到底,你小子的命好,总算翻了身。就你遇到的这种机遇,比起大部分的穷人来说,已经好得不成样子了。你还有什么说的。我说,如果金爷不认你,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这回事,你就是老冯的儿子,那你怎么弄?还不是要面对人们那一张张龌龊的脸,慢慢熬吗?你还有什么说的。”小俞也一个劲地说是这样子的。
冯君说:“哥是觉的奇怪呀,哥不是伤感。当初,哥毕业后,去打工,去学手艺,那干的可是正宗脏、苦、累的活,过的是牛马不如的生活。因为哥长得帅,情况比那些长相癔里八怪的人要好一点,好歹还跟陈晶糗了一段时间。但是她也只是吊哥的胃口,花完了哥辛苦攒的钱,她就飞了。哥还被她和她的父母,还有其他很多的人骂成是白痴,是社会的渣子。这不让人伤心吗?你们俩也是有文化的人了,你们说,哥那会儿是不是一个纯粹的生产者?虽然能力不大,但也为了社会做了贡献呀!却落得这下场!后来哥就里外里不干活,开始鬼混,混一天是一天。哪天混不下去了,吃点毒药,还不就那么点事。
你们也许会说,那样的话,老冯夫妻比较亏。但他们也是有错的呀,穷就穷了,干嘛还要生孩子,让小孩子一辈子受罪?生就生了,要帮助儿子成家呀。他们俩就知道存钱自己防老,然后往医院送。还指望哥来烦他们的后事。门都没有!哥自裁前还得打他们一顿,怪他们干嘛把哥带到这个世界上;或者说为啥不趁哥没有意识的小时候,把哥给弄掉。结果让哥受这么大的罪,他们有罪啊!
没想到截然不同的情况终于发生了。金胡子认了哥后,哥还是混子一个呀。出外学习时,大字没多认识一个。整天喝酒,吹牛、赌。但哥在培训学校可没追过女人,哥觉得恐怖呀。你们想,哥那时是有钱了吧,砸点钱出去,获得点感官享受,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哥看透了小女人的心理:对穷人就扮凶相,对富人以及富人的公子就扮温顺的羔羊相。
就拿咱老子金胡子举列来说吧,他这个老秃头,又养成了一嘴脏胡子,那相貌让人呕吐。但从以前到现在,都有年轻貌美的女人往他身边凑。以前是我妈,那个本村的一枝花,在金胡子有家室的情况下还跟他糗在一起,搅了一段时间,结果作孽造出了哥。如今,不说其他女人了,就说陈晶吧。她每次见到金爷都满面红光,叫爸叫得甜甜蜜蜜的。哥想就她这德xìng,看来随时都可以为金爷付出一切。但那样不又**了吗?又是作孽啊!
金爷有钱,已经养了几窝,再养几窝都不成问题。但咱们的社会男女是均衡的呀,有人说男的还要多一些。金爷这样的人拥有了许多女人,肯定会造成一部分男人没办法混。结果这种厄运当然是降到了穷人头上。哥可以负责任地说,这社会上的很多悲剧都是势利的女人造成的!
这话又说回来了,哥就这么一个混子,还混得有滋有味的,这都是因为金爷的存在呗。来了你们这学样,哥一星期就上这么几节体育课。上课叫学生列列队,走走步子,然后就解散,zì yóu活动。金爷让哥来这混,还砸了那么多钱,这不是闹着玩吗?哥教的那点课,古明秀他们几个顺便带一下就完了,还用得着哥在这装腔作势吗?就拿眼前的事来说,你们这两个人才,学校的中流砥柱,也把哥当个人,跟哥搅和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哥现今可正宗是大混子一个,是个白痴呀。结果却被人这么抬举,哥受不了了!哥知道,学校是为了给金爷面子,才让哥在这打油混事。学校的老校嘛,也是照样,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真是造化弄人啊!
话讲到这里,朱雨深和小俞已经两股战战,几yù先走。朱雨深非常佩服冯君的坦诚。后面这些直白的话也说得他不好意思。对于以前的冯君,他确实不怎么看好,而如今……他惭愧地低下了头。
寄生虫 第17节
十七
还是小俞反应快。他听到最后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眼珠一转,就知道怎么打圆场了。他说:“冯君,你怎么这样说自己,你现在是白痴吗?你是标标准准的黄镇中学教师不说,就你这清醒的头脑,咱们俩可自叹不如。咱们整天浑浑噩噩的。你是人才啊,咱中学有了你,那是棚壁生辉啊。”
冯君说:“行了!哥知道自个儿是块什么料。哥以前,没事时也喜欢看书,口才是有一点,但其它的还是毛都不懂”
冯君的这番鸿论让小俞和朱雨深搭进了一个中午。直到下午上课铃响了,他们才狂奔过去。冯君也悻悻地回家了。
下午开会的时候,朱雨深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冯君的话。他觉得那些话虽然霸道,但也直率地把现实中以及人xìng中的丑陋给翻了出来。
回想着冯君的话,再听着正副校长轮流在他们面前高唱着假大空,朱雨深觉得心里反味反得厉害。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晚上吃饭时,让他没有什么食yù。
肖蓉依旧是天擦黑以后吃过饭才来到新家的。肖蓉有几天没回来了,所以她一进屋就叽叽咕咕地跟朱雨深说着话,她说着厂里的事以及家门口人家发生的新鲜事,她没有重点,散漫地说着。朱雨深不时地应着声,他的心里却在想着别的心思。
他回想着白天冯君说的话——那个势利的前后判若两人、态度**的小女人陈晶,她的存在不知不觉中就使人对恋爱、对婚姻产生恐惧感。想着想着,朱雨深觉得后脑勺疼痛,便靠在了沙发上。他似乎觉得,眼前的肖蓉还有屋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如果来一个能量很大的法师,用手一挥,这些就都消失了。
开学前从杭州回来,娥皇说那些露骨的话导致了他噩梦连连。他做梦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物质条件极其差;被所有年轻女xìng岐视与谩骂;还欠人家钱或东西,并且人家在伸手问他要。至于后面肖蓉说了些什么,他也不太清楚了。
半夜醒来,朱雨深看了一眼床边,肖蓉的衣服散放在那里,这又让他一惊。因为他的潜意识里,自己还没有被某个年轻女xìng所接受。
照婚纱照那天,肖蓉确确实实风光无限。因为她虽然比较丰腴,但长得水灵,经过化装,朱雨深几乎都不敢碰她了。反复地摆造型的过程中,朱雨深产生了厌怨情绪,但肖蓉一直热情高涨。只是在补齐余款时,肖蓉的脸yīn了下来。她说:“哎呀,就这几张像还要花这么多钱,挂在家里给谁看呢?只能是自己欣赏自己了。不照人家又要讲话,真是太难了。”
朱雨深安慰了她几句,并且告诉她,婚前他再去想办法借点钱,以备不时之需。肖蓉听他这么说,情绪才缓和了一些。回黄镇时,她和朱雨深说着要请哪些人,婚礼的程序应该怎么办,等等,这一刻她是幸福的。
在想办法借钱这个事情上面,虽然肖蓉建议他向冯君借,但朱雨深没有这个打算。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冯君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好开这个口。再说,冯君也是个不大靠谱的人,问他借钱,怕以后会惹麻烦。
他准备在小姑姑那里想办法。但是几天后,小姑打电话来跟他聊天时,说她婆婆已查出得了重症,要砸巨款保命,她烦死了。这么一说,朱雨深就断了一条路子了。
现在,他能想办法的只有大姑一家了。但大姑的条件并不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为了不让肖蓉失望,他还是准备某个双休rì去一下大姑姑家。但他打电话给大姑姑时,只是说到他们家来玩,和她商量一下结婚请客的一些事。
朱雨深去姑姑家的时候,正是收油菜的季节。田野里散布的油菜地已经是一派枯黄的景象。有一些人家已经把油菜割倒了,利用几个好太阳晒一晒,然后就在田里把油菜籽揉出来。
朱雨深看着这番景象,骑在自行车上的他情绪变得不平静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要倒下去。于是他下了车,推着车子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踩油菜时的景象,父亲嫌他慢,有一次还打了他。
所以他在梦里常常会出现自家几块大田的油菜籽全部没被踩出来,需要他一个人用无力的小脚一点点地踩出来。在梦中,他因任务无法完成而感到恐惧。醒来时,总是冒出一身冷汗。实际上,自从当老师后,他几乎没干过这事,已久违了这种活计了。没想到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这个潜意识里的困境还时常折磨着他。
当朱雨深赶到姑姑家时,她家的门是锁着的。姑姑目前还没有买手机,所以他只能跟邻居打听姑姑去了哪里。如他所料,邻居告知他,姑姑去田里揉油菜去了。
朱雨深便往姑姑家的那几块田里找。在山脚下的一块油菜田里,终于找到了姑姑。寒暄过后,朱雨深看到姑姑是在田里整了块平地,然后,在上面铺了厚厚的塑料布,把晒干的油菜放到上面,用手揉着,用脚踩着。她已经揉了一箩筐多菜籽了。
朱雨深脱了鞋子,到塑料布上面来帮也踩。两个人干活,效率高多了。他们不多久就快揉完了这一块田里的油菜。
这时天sè也yīn了下来,姑姑擦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说:“还是两个人干得快啊!你看这天又变了,如果不赶快干完,淋湿了就没用了。你还真不错,干起活来,麻利着呢。这是小时候干得多,锻炼成了这样子吧。你表弟就不行了,他从小根本没做过什么事,从来不下田下地的,这段时间他也闲在家里没事。你姑父出去打工了,我叫他给我做个帮手,赶忙一道把油菜揉了。但他就是倔在那里不答应。油菜从种到收,他一点儿神都不烦。但他那个小家每天吃的菜油,却全是从我们这儿拿过去的。这样孩子,我都不能跟他急了。”
朱雨深没有接姑姑的话说下去,他认为姑姑对表弟是倾注了大爱的,还轮不到外人去评头论足。此刻他的额头也渗出了汗。他看了一眼两箩筐乌黑的油菜籽,问姑姑,这些菜籽能值多少钱?
姑姑说:“你看,这么大的一块田,就收这么多菜籽。全卖掉也就值五六百块钱。忙了小半年了,去年下半年就犁过田来,栽菜秧子。再松土,除草,浇化肥,洒农药。长好了后,再花力气收割,弄出菜籽,你看花了多少功夫!投资的钱也可以啊,到头来菜籽就值这么点钱。但不干这,我们又能干什么呢?就拿你姑父来说吧,讲是讲在外面打工一天能挣多少钱,但我也没见着他带多少钱回来。打工的钱结起来太难!能在外面糊个嘴,再带点钱回来贴给家里用就不错了。
我和你姑父两口子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你表姐现在变得傻傻的,虽然搬回去住了,我们还要贴钱给她用。你表弟吹起来能得很,养个老婆孩子都吃力。油啊、菜啊什么的,我们还要贴他。不过,现在像我们这么大年纪的做父母的,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哎,我说,我们这些人咋就活得这么累呢?”
姑姑的这番言语让朱雨深取消了原先的计划。其实,这些现状他是知道的,心灵敏感、勤于思考的他,当然能深刻体会到姑姑这一代人现在的困窘与无奈。他是跟肖蓉承诺过,钱他想办的去借。但今天姑姑无意中发了这一大道牢sāo,他还好意思开口吗?他可是个脸皮薄的人,此刻他已拿定主意,是不能跟姑姑开这个口了。
他考虑着学校里的那些人,出身好的如大刘之类。但不用说,就是一般条件的人,比姑姑这类在土里刨食的人也要强,他们的工资是稳定发放的,只要不瞎花钱,一年攒一笔钱是不成问题的。再说,他和肖蓉目前基本上能支撑婚礼的用费,只是怕会超支,所以要多备一些钱,实在借不到,也不是不能混。
朱雨深正在想着心思时,姑姑走到了田的另一头,跟上边那块田里也正在忙着揉菜籽的两个女人说话去了。一会儿后。那家的活也干完了,那两个女人便坐到塑料布上休息。
朱雨深想早点回去了,所以他往姑姑那儿走,准备叫她走了。等他走到姑姑身边才发现,这两个人原来是汪小芹母女。朱雨深绝对没想到,今天能在这个地方又见到汪小芹。他便走近了一些,再仔细盯着她看。那rì在市火车站看到她时的情形,以及到杭州他由雷峰塔想到白素贞,由白素贞而想到她,这些事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人一想心思,而又盯着某处看时,目光一定是呆滞的。然而他这呆滞的目光却让汪小芹比较兴奋,她傲然挺立着,用纸巾擦了下脸,把头发往后抹了抹,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朱雨深。
寄生虫 第18节
十八
他们彼此似乎还没看够时,姑姑就催朱雨深回去了。朱雨深便挑起了那两箩筐的油菜籽,感觉还蛮沉的。姑姑跟在他身后,用蛇皮袋背了一些。
姑姑说,今天如果朱雨深不来,她要分两次才能把这些菜籽搞回家。
走在前面的朱雨深,并没有在意姑姑在身后絮絮叨叨着什么。他的思绪飞到了从前。小时候,汪小芹跟他长得相似,都是人瘦毛长的。十五六岁的时候,年龄相仿的人,比如像他表弟等人已发育成大块头的人了,但他和汪小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表弟当时就开他们俩的玩笑,说他们俩一个造型,德xìng也差不多,可谓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不过如这样的两个人要拥抱,身上裸露的骨头都能刺伤对方了。
诸如此类的话,表弟是在朱雨深来他们家做客,汪小芹又来串门时,当他们俩的面说这些话。朱雨深对这些话非常反感,因为当时的汪小芹可是一个不被什么人看好的瘦猴小丑女;但汪小芹当时好像不太在意表弟这样开玩笑。
考入师范学校后的第二个夏天,朱雨深到姑姑家来长住几天。让他没想到的是,此时的汪小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的长相似乎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她属于那种具有古典风格的质朴的女孩,人也比较安静。不可否认的是,这时朱雨深对她是有好感的。
那时间,虽然朱雨深在师范学校的生活比较困顿,属于贫困生,所有女生都取消了他在校谈恋爱的资格。但在家乡,他由于升学,而且毕业后又可以走上教师的岗位,别人对他的太度有了一些改观。寒暑假时走亲戚,基本上已属于他的快乐时光。由于人们外出打工等原因,朱雨深当时能接触到的年轻女xìng只有邢娥皇和汪小芹。
娥皇和他沾点亲,他父亲老邢喊朱雨深的大姑姑叫表姐。老邢本人以及娥皇那段时间也时常来姑姑家串门。朱雨深感到,娥皇和他在一起时,态度是高傲的,目光是鄙视的。然而她却喜欢凑在表弟后面有说有笑,还向表弟献过殷情。这让朱雨深比较受伤。因为他自以为,除了出身以外,他任何一方面都比表弟强。他觉得,娥皇小小年纪,就这么势利,真是太夸张了。从那以后,他便对娥皇和表弟都没好感。没想到,开学前去杭州,娥皇又一次刺激了他。
相对于娥皇以及其他朱雨深可以接触的女孩子,汪小芹是唯一一个没有向他投来歧视目光的女孩。相反,在朱雨深升学以后,偶尔见到她时,她甚至还向他抛过媚眼。这是令朱雨深感动的地方。但除了感动、感激,那时他觉得自己不能有其他作为了,那是跟若干年后的现今,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现在,肖蓉是唯一一个愿意跟他走到一起的大龄女孩,他们可以两情相悦,在地变作连理枝。这也得依赖于他的条件好转了。也就是说,那时间,以及刚走上工作岗位那会儿,对于汪小芹的爱,他是接受不了的。如果胆大妄为冒然接受了,他也许就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不能接受、不敢接受那是他自己的事,是他个人自己的想法,当时的汪小芹可不理会这些。这可能就是纯情少女的xìng格缺陷,一旦爱意萌动了,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甚至越挫越勇。
朱雨深还记得那个夏天,正当他一个人坐在姑姑家门前想着心思时,汪小芹飘然而至。她穿着一套粉红sè的连衣裙,胳膊和腿的裸露部分都显得白里透红,她那黄黄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小辫子摆在胸前,纯纯的,可以说人见人爱。
汪小芹坐到他面前,也没讲话,顺手拿起他写作的手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并且看得爱不释手。他当时吃惊不小,他在心里问自己道:有没有搞错呀?难道这个丫头不知道我的背景、我们家那个穷得不可救药的情况吗?她为什么还飞蛾扑火似地来往自己身边凑呢?
经过一番思考,他又否定了前面的想法。因为汪小芹家和姑姑家离得这么近,怎么会不知他们家的底细?那么她……?之后,他们俩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会儿话。冷场了时,她就看他的手稿、他的书,总之在他面前赖了半天功夫,直到表弟回家来,莽横地把他们冲散了。从此以后,她只要看见他来了,就奔到姑姑家来。直到她出去打工去了,彼此才不再碰面。她也是机缘巧合才嫁到了苏北。
朱雨深想着这些,在过一个田沟时,他步子迈小了,差一点摔了一跤。他这个动作把身后的姑姑吓了一跳。姑姑说:“你如果挑不动就换我来挑,可别把菜籽给撒了!那我半年的活就白忙了。”
朱雨深停下来,回头跟姑姑认了个错,说后面他会好好走路了。同时,他也向远处看了一下,汪小芹母女也挑着油菜籽跟着走来了。她们走的似乎比较快,离他们只有一百米的距离了。朱雨深定睛看了一眼汪小芹,觉得她那脸比以前变得圆润了,和电视上那个版本的白素贞形象确实很相似。
但是,随后他又想到在火车站小饭店的事,她那窘迫的样子还在眼前。他不知汪小芹那rì里是否看见了自己,因为她的目光没有抬起来过。他想,那rì自己咋就不上前和她打个招呼,然后请他们一家吃一顿呢?他觉得自己那rì的表现真是太差了,这一刻没脸和汪小芹碰面。所以他迈开大步往前走,把她们甩远了。
再走一段路后,汪小芹母女就岔到另一条小路上往自己家走了。姑姑这一刻看到朱雨深还朝左边的汪小芹母女望着,她叹了口气说:“做糟啊,小芹,回去再慢慢跟你说。你现在的把油菜籽挑好了。”朱雨深应了声。
其时已经是晌午了,他们两人都饿了。姑姑说家里也没啥好吃的,不知怎么来招待朱雨深。而朱雨深,既然已不准备向姑姑提钱的事,就急着回去了。他跟姑姑说,那就下点面条吧,随便吃点,饱了肚子就成。姑姑家虽然有液化气,但平常她还是烧大灶。和以往一样,朱雨深坐到了锅底下帮他添柴。朱雨深边干活边问姑姑:“汪小芹又回娘家来啦?你怎么提到她就唉声叹气的,她哪里不好了吗?”
姑姑说:“她啥时候好过?这个丫头,走错了一步,现在整个儿做糟了。你知道她怎么又回来了吗?她是独自跑回来的。她不愿跟她北方的男人过rì子了,就跑出来躲了一段时间。他男人找不到她,急死了。十天前就带着孩子来过一次了。那时她还没回到娘家来,他男人没找着她,就走了。
她男人走后第三天,她就回娘家来了。在家总不能闲着吧,你看今天她不是帮她妈去揉油菜籽了吗?讲起来,这丫头闹着跟她男人分开,也是她的姐妹姑子们挑拨离间搞的。她们家人压力也很大,她妈背后被村上人讲死了。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劝她回头,这不,她不就回来了吗?但是她那个儿子就惨了,她男人以后的rì子也不好过啊。所以我说这是做糟嘛。”
对于姑姑的这些话,朱雨深听的还是不大明白。所以他问道:“汪小芹这是怎么了?怎么才生小孩没多久就要闹分手?上次听你说,她当初不是铁了心要嫁给那个北方男人吗?北方的条件是差一些,但也总能过的去。她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过年还来拜过年呢。怎么说跑就跑了?老躲着她男人算什么?实在不愿过了,她们也可以离婚嘛。她这么做算什么呢?就算她以后再找,这边没离,那也不好再结婚呀?”
姑姑先吩咐他不要添柴禾了,然后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你是个书呆子,就知道拣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讲。小芹离婚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想,那个北方侉子家里那么穷,好不容易骗了一个老婆回家,又生了小孩,他怎么可能放弃小芹?他就是死也要粘着小芹,谁叫小芹当初接受了他的帮助,成了他的人了呢。再说了,就算小芹他男人同意离婚,孩子随了父亲,小芹作为母亲,也要交养孩子的费用吧?
这事多麻烦!她还不如直接跑了算了。她在那里实在是没rì子过了。她以后不管到里安顿下来过rì子,应该总比呆在这个北方男人那儿强吧?可怜就可怜在那个孩子。上次,她男人是抱着孩子来找她的,小孩长得怪好玩的,脸模子跟小芹一个样。哎,我说当初小芹要是跟你成了一对,这孩子不就是你的了吗?她跟了你,我想他家里人也不会这么强烈地要求她重新选择吧?你们可以安稳地过rì子了。小芹真是可惜了啊!哎,我说,这个肖家二丫头真是不能生啊,那你们也不去大医院看看吗?听说有的人就是给看好了。”
寄生虫 第19节
十九
姑姑后面的这几句话惹得朱雨深有点不高兴,他反驳说:“谁稀罕汪小芹那孩子!我和肖蓉现在条件还不好,急着要孩子干嘛?这事以后再说就是了。我还没功夫考虑这些呢!”说着,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此时,客厅里一阵震动,随后一个人带着一阵风冲到厨房间。是汪小芹跑来了。朱雨深不好意地低下来头,因为他刚才提起了她,讲的话不怎么好听。他想这话汪小芹应该没有听到。
汪小芹喘了一口气,对姑姑说:“婶子,我男人又找来啦!我妈叫我到你们家躲一会儿,我怀疑他刚才可能看到我了。”
姑姑一听这话,马上把大门关了起来,并从里面锁上了。她说她马上得出去,把厨房间的后门从外面锁上,这样人家就不会找过来了。说着,好已经转身出门,从外面把扣子锁锁上了。朱雨深走到门边,从门缝里看到姑姑在门口拿了把锄头,可能是装着下地干活,以便给汪小芹创造一个安全的避护地点。
果然不错所料,一会儿后,就传来了姑姑和一个男人的对话。汪小芹一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就缩到了墙角,朱雨深见此情景就明白她那男人真的来了,并且可能是看到她跑到这边来了,所以他追了过来。她男人问姑姑,请问看到小芹来这边了吗?姑姑说:“哪有啊?我急着下地呢。”好奇心驱使朱雨深走到门边,从门缝里看外面的情况。
汪小芹吃惊地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叫他不要靠近门那边,怕是被发现了。但朱雨深没有听她的,他从门缝里看见她那男人,那土得掉碴的样子,他的头发也乱蓬的,眼神暗淡无光,显得既憔悴又焦急。然而姑姑却装得很逼真。那男人看了一眼姑姑锁着的后门,他几乎要哭出来。他说了句:“她们家人到底把小芹藏哪了啊?”就又步履匆匆地往别处去了。好奇心与看热闹的心理也迫使姑姑和随后出现的几个人,尾随着他一起奔走了。几分钟后,汪小芹母亲的叫骂声就响了起来,朱雨深便从门边退了回来。
朱雨深觉得这下麻烦了,因为姑姑把门锁了,他想走都走不了了。而此刻,他又是和汪小芹两个同处一室,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他试着去开前门,怎么也打不开。姑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没有手机,又联系不到她,这该怎么办呢?
因此他已变得烦躁不安。然而他发现汪小芹却比较淡定,她还自个儿倒了一杯水喝,她跟朱雨深说:“别急,你姑姑呆会儿不就回来了吗?你还是老样子啊。对了,听说你到中学教书去了,还在街上搞了房子,你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好多啦。这就好了,以前我都为你的将来担心呢。”
这话朱雨深听起来感觉不怎么舒服。他认为汪小芹现在的行为是无耻的。那么,一个无耻的人怎么有资格说别人呢?
沉默了一会儿后,朱雨深还是想劝她几句。因为他从门缝里看到了她男人那可怜的样子,觉得汪小芹以及她的家人太狠心了。
他说:“你为什么偏要这样做呢?你们都结过婚生过小孩了呀。你这样做,你男人怎么受得了?再说了,难道你就不为小孩考虑考虑吗?听我姑姑说过,当初你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你为了报恩,坚决要嫁到北方去。很多人还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呢,说你就像那知恩图报的白蛇娘娘。你现在又这样做!反正我是搞不明白。早知今rì又何必当初呢?”
令朱雨深没想到的是,他的话一讲完,汪小芹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嘴唇抖动着,小声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背!我当时就跟吃错了药一样。我就是受那些美好的爱情故事影响啊,要报恩就随了这个北方人,我是被骗了。当时,我妈去他家时,硬要把我拽回家。说大不了把钱还给他们家,那时我们虽然已经在一起了,但还没结婚、还没生小孩,那时我要是走了该多好啊!
我那时也没体会到rì子有多难。你真不知道,他们家穷成什么样子。穷就穷了,老的还有病,还要花钱给老的治病。今年正月里来拜年,我们还是借钱买的东西和来回车票。结果东西被我爸踢滚了一地。他说就买这些,简直是丢他的脸;我妈也当着许多人的面把我和他骂得狗血淋头。对了,那天坐火车回去,在火车站小饭店,你不也在那吗?你看到了吧,中午饭,我们俩个人吃的啥!菜就要了一块钱一份的紫菜汤。当时,那么多人盯着我们看,我都羞死了;他却无所谓一样。早知如此,中午不吃又怎么样,真是丢人丢大了。他就是这样的人,穷,还没有一点志气,将来我们哪有出头之rì?
很多人都说我长得漂亮,干嘛让他给耽误了?跟着他整个儿熬苦受难的。你看我的那两个堂姐,长得丑,还胖乎乎的,但她们嫁的老公都比我这个男人要强十倍。我妈难受啊,她说自从我去了苏北以后,我的两个婶婶就整天在她耳边说风凉话,说养个傻闺女给狗糟蹋了;说要是她们不把这丢人的丫头打死才怪呢!老是这样说,我爸妈怎么受得了。回过头来想想,过年时,他们那样做也是没法子啊,他们心里也难受啊。正月里,我的姐和姑姑她们都开导过我。我妈后来更是打电话到北方跟我说,如果再不分开,叫我以后不要回娘家了,他们丢不起这个人!你说,我有什么法子?我自己也后悔了,就跑了。”
朱雨深听到这些话,心里又沉重起来。他说:“你和你男人分开了,将来有什么打算吗?老这样躲着他不成事啊。”
汪小芹说:“我表姐家在县城边上。她帮我介绍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还没结婚的人,他们家楼房现成的。那人原先是娶了个外地老婆,没呆多久就跑了。我们俩成一对倒也合适。跟他稳定了后,我再回北方办离婚的事。我爸妈也同意表姐说的这个人,他们说咱们这儿比北方强多了。这次我一定要听父母的话了。当时在杭州,我就是因为没听家里人的话才走了弯路、吃了亏的。”
说到这里,汪小芹低下了头,显然她还是后悔当初孤注一掷的决定。此时,朱雨深已无言以对,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那泪痕在她的脸颊上还一闪一闪的。这使他想起了白蛇娘子说过的一句话:西湖的水我的泪。汪小芹的泪也不少啊,不过她为啥流泪,可迥异于白素贞。
朱雨深又走到前后门边,去看看姑姑有没有回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不能声张喊人。他倒不是怕汪小芹的男人来了。他是考虑到,如果外人看到姑姑把她和汪小芹关在一起,这肯定会让人妄加猜测的。对于这些事,在农村传播速度非常之快,那样对他就不利了。
他已恨透了姑姑,她竟然匆忙之中把他给关了起来!又熬了一会儿,后门终于开了。姑姑进来后得意地说:“小芹,你出来吧,不用躲了。你男人被我们骗走了。”
朱雨深走到姑姑面前抱怨说:“你把我也关了这么久,我都闷死了,又联系不到你,我要急着回去啊。”
姑姑把从菜园里搞回来的菜往地上一摔,冲朱雨深说:“你急什么急,早急啊,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到外面看看,你怎么回去?”
朱雨深走到外面一看,不知啥时已经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这江南chūn夏之交的雨一下就没完没了。朱雨深是骑车来的,雨已下成这个样子,他当然走不了了。看来不得不在此住一宿。
门一开,汪小芹也要回家去了,姑姑却一把拉住了她。姑姑说:“小芹,你别急着回去。大白天的,万一你男人又找回来咋办?你妈叫你晚上在我家吃饭,天黑以后她来接你回去。小深,你去帮我买点酒。刚在我在路上碰到你邢表叔了,他说他来我们村上有事,晚上要来我们家吃饭。”
朱雨深愣了一下。一提到邢表叔,他就想到了娥皇,以及那rì在杭州她说的那些尖锐又霸道的话,他感觉浑身不舒服。但他又走不掉了,只有听姑姑吩咐打把伞去买酒。
他买酒回来时,姑姑和汪小芹两个人边蹲在那摘菜,边在议论着他。见他回来了,她们还继续说着。姑姑责问汪小芹道:“你这个丫头,我怎么说你好呢?当初我把小深介绍给你,你前面也是同意的啊。小深那时已是教师了,还不比你那北方的男人强吗?听说你们以前也在一块交往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你怎么后来就嫁到北方去了呢?现在又弄成这样!要是你嫁给小深,也就不会吃这个苦了。小深现在混得也不错啊,不然你问他自己。”
寄生虫 20节
二十
说着姑姑看了一眼朱雨深,并跟他挤了一下眼睛。
汪小芹头都没抬,她说:“婶子,你可能不知道,我哪有不同意跟他呢?是我妈不同意呗。我当时还蛮欣赏他的呢。你们一介绍,我自个儿就答应了。但我妈是嫌小深条件太差,跟我姐姐们的男人整个儿不在一个档次上,她要求我不同意。但为了不和你闹僵,她自己不这样跟你说。在这件事上,我是听了母亲的,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你想想,如果我们家人现在叫我跑掉是躲着你们家小深,你不难受吗?我们两家还怎么相处呢?我当时就想到了这些。我想还是省点事吧!加上别的原因,就和北方人好上了。”
这番话让朱雨深吃惊不小,他头脑中有关汪小芹的那些美好印象与回忆便在这一刻轰毁了。姑姑也不同意汪小芹说的,她们俩在争执着,但朱雨深已不想听了。他走进小房间,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坐在房间里,朱雨深感觉头疼得厉害,他便在床上躺了下来。谁知他一躺下,就开始做梦,梦见汪小芹变成了一条蛇,在姑姑家四处游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雨深被一个大喉咙给吵醒了。原来是邢表叔骂到了。他骂了几声天气。朱雨深知道他来了,却不愿出去。
姑姑跟邢表叔提到,小深今天也来了,在房间睡觉呢。
只听老邢咋咋糊糊地先冲汪小芹说:“今天你们村上可热闹喽!一个北方侉子挨家挨户地跑,找老婆。原来你竟然躲在这里!你们这样搞好玩啊?你这个丫头,不是我说你,你长得也不赖,怎么就这么没用呢?有本事的丫头,娘老子跟着享福;没本事的丫头还要榨家里的钱和东西,让娘老子跟着受气。你看看我们家闺女娥皇,在大城市挣了大把大把的钱回来,老子每天都喝酒喝醉、喝吐,你爸能这样么?娥皇本事大,将来找婆家也一定会找个有钱人嫁过去。我说,这人要是越好就越好啊,越差就越差啊!”
汪小芹和姑姑都没吱声。安静了一会儿后,老邢又问道:“这小深来你们家干吗?他也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急!还东家玩,西家窜的,搞的跟我一样,我看他是不想好了。”
朱雨深听到这刺耳的话,被激得坐了起来。只听姑姑说:“小深急什么呢?他已经是中学教师了,并且已经在街上买了房子。这你是知道的,我跟你讲过这话。”
老邢不等姑姑说完,就哈地一声笑。他继续说:“在街上买房子算什么?现在哪家娶媳妇不是到县城或是市里买房子?穷人终究还是穷人啊,别人也不大喜欢穷人翻身。这好让他们没事作作比较,感觉自个儿还算可以。我是个对历史了解得比较透彻的人,我就不看好穷人。你家小深那样子,恐怕是要打光棍了。就算他娶,也只能讨个丑的,有缺陷的人做老婆。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麻雀子配个草窝洞,历来如此啊。没办法的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姑姑说:“你还真说错了。小深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婚证都领了,他老婆就是下街头那边的人。丫头白白净净的,长得也不赖。你们这些人啊,就老希望人家不好,希望穷人穷一辈子;遇到有钱人点头哈腰的。但是,不是有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还是帮人家往好的方面想吧!”
这么一说,老邢才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时朱雨深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没理睬老邢,晚饭时的气氛也不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雨深和肖蓉的婚期越来越近了。朱雨深要着手忙很多事了。肖蓉把要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写在纸上,朱雨深有空时就骑着自行车去街上买。
那rì从姑姑家回来后,朱雨深的情绪显得很颓废。一来不便问姑姑借钱,他的事没办成;其次,汪小芹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面前,让他大倒胃口;另外,他绝对没有想到,邢表叔这些亲戚、故人竟然还是以老眼光看他,他们打心眼里还是看不起他。关于这个,他在杭州见娥皇时已经领教过了。但邢表叔说的比较直,也比较残酷。如果以他们世俗的眼光来看,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真的收效甚微。也许只有像冯君那样的人,经过一场突变,瞬间变得富贵了,才会让人刮目相看。
肖蓉见他从姑姑家回来后就这样子,猜想到钱的事应该是没搞定,她也不再问朱雨深。因为这钱即使没有,也没有多大关系,那是用来备用的。大不了他们婚后不出去旅游了。其实,她也不是一个一味委曲求全的人,实在也是被迫无奈。她自个儿的条件所限,她还能有什么好的选择呢。选择了朱雨深,她就得接受他的现状。对于将来,她还是抱有希望的。
一天,朱雨深去主街上的超市买东西。一出来,他就看到他那在派出所上班的老同学、好哥们沈兵骑着摩托车带着冯君,冲到了超市门前。他感到比较奇怪,纳闷他们两个人怎么搅和到了一起。
沈兵冲着朱雨深笑着说:“雨深,好久不见了。这段时间以来,怎么在街上看不到你啊?你不会是整天呆在家里守着老婆吧?”
冯君冲他吐了一下舌头。他下了摩托车说:“给你一个惊喜,我跟你的好哥们也成好哥们了。哎,我说我们三个人遇到一起,不喝酒还能干啥呢?走,今天中午就去我们家喝酒。”说着,他冲进超市,拿了两瓶白酒、若干罐啤酒,上了沈兵车的后座。他说再去买点菜,叫朱雨深随着他们走。朱雨深还没怎么清醒,但就这么被冯君拽了过去。
三个人买好酒和卤菜,来到冯君的家。这幢两个门面上去的三层的楼房,外观看上去就很气派,里面更是富丽堂皇,比周边的房子要好多少倍。来黄镇不多久,朱雨深就了解了有关金胡子的事,这幢房子简直就是富贵的象征。
以前出入这幢房子的人,那姿态完全可以用飞扬拔扈来形容。正是在观看这幢房子的时候,朱雨深才认识了金胡子其人,以及他的公子、千金。那都是些新cháo的、傲气的人,他们仿佛都是上流社会的人。朱雨深绝对没有想到,今天他竟然成为了这幢房子主人的座上宾。
冯君进门前就跟他们两人打招呼说家里很乱,希望他们别介意。果然,进门以后,朱雨深发现这栋气派的房子里竟然是如此之乱:垃圾遍地;脏衣服,鞋子、臭袜子到处都是;似乎还有乱扔的内衣裤。
冯君手舞脚踢了一会儿,才把桌子上以及桌子周边弄清爽了。他朝朱雨深和沈兵歉意地笑笑说:“没办法!我妈这段时间到县城住去了,家里没人收拾了,搞得一塌糊涂!”
沈兵说:“没啥关系,能腾个地方喝酒就行。我说这金爷是不是搬到县城去住了啊,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冯君说:“不错,老头子到县城发展去了,那几个雀子也跟他一道搬走了。镇上的店他也转让了,就留了这幢房子给我住。因为哥在这里上班嘛。当然,他在县上的店啊,房产什么的,将来也都是哥的。现在他大老婆病得半死不活的,他身边也没个女人伺候,我妈就搬到他那儿去了。我妈一走,我这儿就成了这副样子,吃饭也都是在外面解决。不好受啊,我得叫我妈早点回来。”
朱雨深把一楼环视了一下,同时他闻到这屋子里散发着霉味。他想到了那rì去学校找冯君的,那个叫陈晶的女孩。他说:“你妈去县城了,你女朋友还在这里吧?她也可以伺候你的饮食起居啊。”说话的同时,朱雨深已经确定了陈晶在这里。因为那些乱扔的鞋袜、内衣裤有不少是女xìng用的。
冯君嘴一歪说:“这个小妖jīng!你别看他平时出门搞得像个人样,实际上啥活都不会干,脑子也跟猪脑子一样,毛都不懂。她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看青chūn偶像剧,要么就猛玩网络游戏。家里弄成这样,一大半都是她惹得祸。哥又气又恨,有时真想一刀把她给捅了。”
此言一出,沈兵立马就表示反对。他站起来批评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女朋友?她好歹也跟你相处几年了啊。”
冯君说:“你先坐下”。然后,他不急不忙地摆好了菜,开了酒,并给他们两人斟上了。他看了一下钟说:“你们看看,现在都十一点多了,她还没起床!她整个儿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来,是个典型的夜猫子。你哪能指望她干什么事?以前嘛,她跟着父母混。她父母在县城开个饭店,哥是她们家的打工仔。我们几个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她倒好,整天吃喝玩乐。现在想来,就哥以前那条件哪能娶她做老婆?那不是找罪受吗?讲句不好听的话,像她这样的小女人,除了**还能做什么?我都服了她了。说实在的,现在是金爷挣的家产在供着咱们。如果说哥是条寄生虫,那她就是哥这条虫子身上的一个蛆。没啥意思,这个社会太诡异了。”
寄生虫 第21节
二十一
冯君的这番话,朱雨深和沈兵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刺耳。但他们俩也没再说什么,三个人竟无声地喝起酒来,那样子有点像都是在喝闷酒。沈兵边喝边叹着气。
这时,有一个丰满的妇女抱着一个婴儿走进来,站到他们桌子跟前。她用腹部抵着桌子,眼睛直盯着桌子上的菜看。冯君朝她举了一下酒杯说,坐下来陪我们喝几杯。该妇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等她转身走了后,冯君说:“这个肥波住在我隔壁,我头都被她吵大了。她老公长年在外打工,她在家没事就跟老公公吵嘴打架。打架时两个人抱着打,那样子很不成体统。前天晚上八点钟,他们俩又干了起来。可能是她老公公那瘦小的身躯承受不住了,我听到老头大喊救命的声音。我循着声音冲到他们家后院,看到他们俩纠缠在一起,那女人占了上风。我只有出手了。我便从后面一把箍住了她的胸,目的是要把他们分开,但是结果却比较恶心。你们猜怎么着?那女人不正是处于哺rǔ期间吗?她的胸脯经我这么一按,nǎi水全出来了,把我的双手全弄湿了。腥味熏得我想吐,我真是有苦没地方诉啊。”说到这里,他坏笑着。
沈兵不认可冯君的这些话,他说:“你小子太油了!我看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谁让你就这样拉架?你是冲占人家嫂子便宜去的吧?”
冯君把筷子一丢,说:“哎哟啡,我说沈jǐng察,你把我冯君当成什么人了?我现在还用那样饥不择食吗?现如今,就咱们黄镇,盯着我的姑娘、嫂子多着呢!只是我学好了,暂且不给她们机会罢了。再说了,这打架的事也归你们派出所管啊,我劝你还是管管他们家吧。这个女人闷得慌,要找地方发泄,她那骨瘦如柴的老公公,哪能承受得住她的发泄呀?我说,下次他们再抱着打架,我就打电话给你。你来学我那样子拉架,包你爽!”
沈兵说:“这个主意也不错,再说吧。”
一直闷在那里没出声的朱雨深,见他们越说越黄,听不下去了。他咳了两声,说:“吔,你们可别越说越不正经,注意点形象!”
他这话一出,冯君不干了,他大声嚷道:“朱老师,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品质倒不错,就是太假了。常言道,那个少女不怀chūn,哪个男人不好sè!你们这些文科老师,绝大多数都是情种!保不准你们有人还打着自己教的那些丫头片子的主意。要是让你们变成有钱人,让你们放开来搞,肯定能整一大堆事情出来。你们比较博爱嘛。就像咱家金爷,他曾说他的爱分成了若干分,均匀地分给了跟他糗的女人。可怜的是一些天真的女人,还想做博爱的男人的唯一。在这方面,老马,孙伟他们几个比较**,你却隐藏的比较深。我知道你也想,只是压抑住了。压抑也不是个事啊!你看你人瘦毛长的,还白了不少头发。别熬自个儿了,我的哥哥。想说啥就说啥,想糗就糗。人这一辈是很短的,活得那么累干吗?”
沈兵也不断地点头表示赞成。
对于这些话,朱雨深还能承受,他没有反驳。
但是冯君得寸进尺,借着酒劲继续发飚道:“朱哥,你跟沈哥比起来可差远了。听夏黑蛋讲过沈哥在你前女友家掀桌子发泄的事,那才是英雄之举啊。反过来,换作是你,你能做到吗?我冯君也有这个魄力的人啊。现在像咱们这种直率、敢做敢为的人真是太少了!”
朱雨深已比较难堪,他无言以对。
冷不防,冯君的女友陈晶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睡眼朦胧地埋怨道:“你们叽叽喳喳的吵死鸟人了。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呢,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冯君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你滚回房间继续睡觉去吧,呆会儿给你留点吃的。”
陈晶说:“老公,你怎么说人家是小孩嘛。人家都跟了你,做了几年你老婆了……”冯君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叫她立马消失。
继而,冯君扫视了一下桌子,说吃的东西还是买少了。他叫朱雨深和深兵接着喝,他骑车再去买点菜来。他们二人也没客套,继续对饮着。沈兵抱怨朱雨深怎么这么长时间不约他喝酒,另外问了一些有关他和肖蓉结婚方面的事。
朱雨深有点发飘了,但他胸中是清醒的。他慢慢地向沈兵解答着他提的问题。
不经意间,却来了一个jīng瘦的老杆子。他径直坐到了上座,并轻篾地扫视了他们俩一眼。然后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们俩人一时惊得不知所措。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喝酒?”来者说道。
“我们是冯君的同事”朱雨深答。
“你是什么人?”沈兵反问道。他能确定来者不是老主人金胡子,这人又让人感觉不爽,所以沈兵yīn下了脸。
“哼,问我是什么人,我是冯君他爸!告诉我,我儿子去哪了?”
这下朱雨深和沈兵已知,来者正是冯君常提的老冯。他们没有答他的话,空气好像凝固了。
过了一刻,冯君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哟非,我当是哪个伟大的东西坐到我的位子上了呢,原来是老冯啊。我说,你来这干吗?”说着,冯君把才买回来的熟菜摆到桌子上。
老冯这时完全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抖抖擞擞地站了起来,讨好地朝冯君笑着。他问道:“儿子啊,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冯君白了他一眼说:“你问我妈啥时候回来干吗?难道你还想找她干什么吗?你们之间不早已经人、钱两清了吗?他们还额外补贴了你不少钱,你还找她干吗?我说老冯,你可不能有什么非份之想啊。你想想,这找金胡子相认,可是你一味地怂恿,她才那么做的。根据协议,你得到补偿就行了。我说,如果你还想粘着她,不就大逆不道了吗?再说好事也不能全让你一个人给占了啊?就你那点花花肠肠子,以及你们私下里小打小闹着,怎么能瞒过我呢?我鄙视你!”
老冯见冯君说到了点子上了,尴尬地笑了笑说:“儿子,我也是没法子啊,你难道就不同情我吗?我现在活得哪像个人样,背后也被村上人讲死了。我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啊。”
冯君把桌子一拍,大声喝道:“这不都是你的主意吗?我和我妈背后不也被人家说闲话吗?你是损失了一些东西,但你得到了钱啊。你现在的吃喝、看病,那些钱不都是别人供你的吗?另外,差点忘了告诉你,金爷已着手到公安局帮我改姓了。到时我就叫金君了,而不是冯君,你满意吗?”
老冯听他这么说,脸上显示出颓废的表情。见此情景,朱雨深打圆场道:“你们好歹以前是一家人,别说了,都坐下来喝酒吧。”
冯君对朱雨深说:“你们看,这就是哥身上的另一条蛆!”然后他冲老冯说:“话讲完了,你也没必要呆在这里了。你必须一份钟之内在我面前消失!”
可怜的老冯,听了这句话,叹气声不断,只好绝望地离去。
朱雨深和沈兵见此情景,觉得比较难堪。他们俩都站了起来,不知怎么办。等老冯一消失,冯君假意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冲他俩说:“我是不是做得没人xìng啊。哎,没法子呀,这叫造化弄人,我心里有气没处撒啊!别人以为我过得爽,实际上我心里苦啊。朝老冯发泄一阵后,我心里要好受些!”
后来,朱雨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冯君骂老冯时,他就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处有点疼。他依稀记得,冯君和沈兵还喝了两杯,然后就散了。他自己木然地骑车,凭着本能回了家。
此后一连好多天,冯君都没有过来上班。他的课都由古明秀和另一个体育老师代上。这样一来,古明秀就比平时苦多了,她跑到校长那里发牢sāo。却被告知没人管得了冯君,叫她只有忍一忍。冯君在办公室的座位就这么空着。朱雨深这才发觉,生活中少了冯君,果然少了不少乐趣。他不在,办公室里一下子空旷多了。
某天中午,大刘的宿舍异常热闹。朱雨深看到小俞、孙伟和夏有礼都凑到了那里,他们在那里有说有笑。朱雨深一看这情景,马上来了兴致他也奔了过去。到那里一看,原来是大刘这边来了三个女xìng。这三个年轻女子都化了妆,衣服穿得也比较暴露。其中,坐在大刘身边的那个老一点的,应该是他的女友。夏有礼他们三人便使出浑身解数以博红颜一笑。但是,尽管他们三人的口才今天已是超水平的发挥,这几个高傲的女子就是不来兴致。
朱雨深出现后,夏有礼故伎重演,拟古人说话的样子,对着他讲了一大通废话。朱雨深早已看出了事情端倪,他觉得夏有礼甚是恶心。没加考虑,他就离开了。他估计夏有礼等人要在那儿糗很长一段时间了。远远地,他看见夏有礼那惊艳的老婆胡玉琴从街上买菜回来了。他暗叹:这人真是贪啊!
寄生虫 第22节
二十二
讲起来,夏有礼、胡玉琴夫妇这大半年和朱雨深的交往是少多了。听说胡玉琴对肖蓉的评价比较低,她埋怨朱雨深为啥不能等一等。以前她帮他介绍了叫谢五妹的丫头,这事是没成,但她还可以介绍别的女子给他呀。
每当听到这些,朱雨深总一笑了之。他清楚,人嘴是堵不住的,随便人家怎么说吧。同一件事,可能会被人说出很多版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说,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也是不一样的。
在别人的议论与闲聊中,朱雨深也得到了一个最新消息:停工一年多的、穿过本镇的宁安城际铁路又开始施工了。朱雨深准备利用哪天傍晚去那片工地看看。
没曾想,当天老同学张聪就打来了电话。张聪告诉朱雨深,他又回本地的工地干活了。因为宁安城际的建议又大张旗鼓地展开了,线路两边的折迁与改造也跟着来。城际铁路在黄镇与邻镇之间有个站,所以那边拆了好多破房子,在建一个城铁商务区。他现在就在这个工地上干瓦工活。他说还有一个老同学——王担宝,在给他打下手。
张聪感叹,还是在家门口干活好啊,挣钱与照顾家两不误。他的女儿好几个月了,有时干完活骑车回家,他还要搭把手带小孩子。张聪说,当了父亲后,情况果然不一样了,小孩的开销真是害怕人!他现在已没有了任何偷懒以及想歪歪心思的余地了,rì子过得不爽,有些话不能说。临了,他提出几天后再来朱雨深学校的单身宿舍喝酒。朱雨深告诉他自己已经搬到镇上的房子住了,叫他和王担宝有空来喝酒。
和张聪通过话之后,朱雨深对宁安城际又开始施工的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致。下午他跟老马也聊了此事。老马说:便利的交通指rì可待了。他说他打听过、计算过,宁安城际只要一通车,咱们这儿到南京也就一小时的路程;到上海也是三小时之内的事。到时,咱们这儿与东部繁华地区可就连在一起了。这确实是个利好消息。!
星期五下午,朱雨深没课,他便骑车来到黄镇那条弧形大街边上。果然,远处那些一字排开、绵延不绝的大水泥柱子上已经架上了桥梁,上面有不少人在干活。看了上面那个红sè的大型机械,让人有一种宏伟的感觉。桥底下也正在搞拆迁。那些被破东烂西的房子、棚子之类的砖、瓦散落了一地。整个儿一幅百废待兴的画面。
但是往前走一点,就是一片新建的商品房区。房子周边有两片工地正在进行着施工,看样子这里很快就会去旧布新了。看到这幅场景,朱雨深联想到了张聪。他说他在新建的高铁东站那边干活,在建什么城铁商务区。稍加考虑后,朱雨深就使劲骑车,一路往西,往张聪所说的那个地方奔。
骑了蛮长一段路程,朱雨深来到了城铁的车站。这个车站还只是一个雏形,再往北去一点地方,是在大兴土木。朱雨深到那些在建的房子底下时,看到很多人在忙活。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些泥瓦匠及小工们在热火朝天地忙着,砖块及水泥砂浆在他们的手中翻飞着。他们的头上、身上都被灰粉染得白濛濛的。
朱雨深愣了一会儿神。随后,他听有人在头顶上大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来,看到张聪戴了一个安全帽,手里拿着粉墙的工具,裂开嘴向他笑着。他问到道:“雨深,你怎么来了?”
张聪的身边站了一个戴墨镜的人,他也冲朱雨深点了一下头。朱雨深和张聪对了几句话后,就看到那人转过头去,在往二楼的砖墙上抹着水泥。他干得比较卖力。
张聪告诉朱雨深,他和身边的老兄王担宝在这干了一些rì子了。这一片的工程还有不少rì子做,他暂且不用出门到外地找活干了。他说这里离朱雨深的学校也不算远,有空他一定过来玩,聊聊天什么的。今天的活很多,就不陪朱雨深了。
朱雨深说:“没事,你们干活要紧,我也只是过来随便转转。来看看这个建设中的城铁车站的风景!”说完他就走开了。他返回时,去城铁车站那儿转悠了一会儿。心想,这时代发展得真快啊!以前绝对没想到城际铁路会从这里通过。他想,车站这儿等到正式通车后,应该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晚上,肖蓉回来的比较早,她还买了不少菜回来。她说今天她们发工资,钱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期,所以多买了些菜回来加餐。经过一番忙活,晚餐很丰盛。吃饭时,朱雨深说起了他白天去张聪那里的事,说到了城际铁路车站,说将来这一带肯定有大的发展。肖蓉应付了几声后,就滔滔不绝地讲起她们厂里那些女xìng之间琐碎之事。她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没有什么重点,也让人弄不清她到底要表达什么观点。
朱雨深平静地坐在那里听她倾诉着。他知道,这种说话的风格是成年女xìng固有的方式。他记得大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意识冰山理论里曾讲过,一个常人在社会交际中只会展现心里状态的十分之一,而对于家人却要坦露十分之六。这十分之六,往往令爱人吃不消,于是他们会选择制止或逃避。处理不好,女人就会到别处去倾诉,那样就比较危险了。朱雨深读书颇多,当然懂得怎样去抚慰人。
等他们吃过,洗好碗,却听到敲门声,这使二人都感到比较诧异。朱雨深大步向前,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张聪。
张聪进门后,把一袋水果放到桌子上。他说:“雨深,你今天去工地上看我,我正在忙活。你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真是不好意思!晚上来黄镇街上我哥家吃饭,便向人打听了你家的位置。这不,买点东西来,算是赔罪了。”说话间,朱雨深闻到了张聪嘴里喷着很浓的酒气。但是他的身上已是干干净净的,头发湿滤滤的,显然才洗过澡。
朱雨深说:“你晚上来街上怎么不到我们家来吃饭?不来吃饭,还买东西到我家来,你叫我怎么好意思?”
张聪说:“那还不简单,改天来你们家喝酒不就完了吗?”
此时肖蓉也出来打招呼。张聪看了几眼肖蓉,赞道:“雨深,你真有福啊!嫂子算得上是真正的美女啊,你真爽!”
肖蓉扑哧一声笑道:“你真会讲话!你的老婆难道就差了吗?”
肖蓉可能不知道,她这句话正触到了张聪的痛处,他低下了头,半天不作声。肖蓉觉察出了什么,她纳闷地看着朱雨深。
朱雨深对她摆摆手说:“老婆,你去洗漱吧,洗好先上楼休息。我和张聪有一年没见面了,今晚要好好聊聊。”
肖蓉“噢”了一声。她给张聪泡了杯茶,并从冰箱里拿了一些水果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就走开了。
肖蓉一走,张聪抬起头来。朱雨深看到他的眼里雾濛濛的。他抖动着嘴说:“我特妈的真得搞不明白,自个儿的命怎么就这么差?我那丑婆娘压得我一辈子抬不起来头。我都不想在家里呆!因为她的原因,我觉得家整个儿跟个魔窟似的。这不,这段时间在城铁车站那边干活,虽然离家不远,骑摩托车二十分钟就到家,我却要么住在工地,要么来镇子这边住到我哥家。我哥不久前在街东头那边买了房子。这几天他婆娘不在家,我每天都去他家洗澡,然后哥两个喝得天昏地暗。只有这种rì子才快活啊。”
朱雨深盯着张聪看了几眼,估计他今晚一定是喝高了,因为他讲话时舌头是直的。朱雨深问道:“你是骑摩托车来的吗?主街东头那边离这儿蛮远的。”
张聪说:“是啊”。
朱雨深惊得站了起来。他说:“你喝了这么多酒,还敢骑摩托车!摔倒了咋办?你现在可是做了父亲的人了啊,要对家庭负责嘛。”
张聪不屑一顾地说:“喝了这点酒,就骑这点路,还算个事?不是我吹牛,就是我现在骑摩托车去县城都没问题。前天我也是这个样子,不也骑回家再骑回来了吗。不过骑到去我家的那条土路上,车子就一蹦一蹦的,能把人蹦睡着。想想是有点恐怖。”
忽然,张聪话题一转,问朱雨深道:“雨深,你近来和露露有过交往吗?她现在的情况不妙啊。”
这句话让朱雨深有点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卫生间那边。还好,肖蓉在洗着澡,水声比较大,她应该没听清张聪的话。
朱雨深咳了两声,冲着张聪向肖蓉那边努努嘴说:“你快别提她了,在我家里讨论这个话题不大好。”
张聪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小声说:“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女人的心眼都比较小,这我懂。但是露露那样子真可怜,我不得不提。听说她已病了很长时间了。上次我见到她,她整个瘦得跟鬼一样。见她那样子,我心里痛得很,她毕竟是我的至爱嘛。
然而她曾经告诉我,自从你去过她们家后,她就喜欢上了你。你却看不起她,嫌她是个失足女人。不过现在想来,你是对的。露露虽然貌美如仙,但因为经历特殊,后来还不幸染病。你要是跟她走到一起,你现在就痛苦了。哪像现在,你每天晚上搂着个又白又丰满的老婆睡,爽啊……”
寄生虫 第23节
二十三
张聪还要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朱雨深连忙说:“行了、行了”制止了他。肖蓉此时已经忙好上楼去了。她是面无表情地经过他们俩身边的。
此刻,朱雨深比较担心,他估计肖蓉是听清了张聪所说的李露露的事。他有点怨恨地看着张聪。
张聪的头又耷拉了下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为什么世界上好看的妇女那么多,轮到我,就那么难看的一个女人呢?给我一个普通长相的女人也成啊。我特妈的这一辈子算是毁了。不瞒你说,我们常年在外做活时,也动过歪歪心思,干过乌七八糟的事。但那些yín秽场所,我去过几次后就不敢去了。那些低等的jì太脏了,因为她们接客的价格低,就拼命地做,哪管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去年下半年,我在沿海城市干活,和一个长相平庸的妇女在工地上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刚开始,我是觉得享福了,以为时来运转了。但随后才发现,这个女人同时跟几个男人有染,跟jì差不多。要起钱来也很贪,我干大半年挣的钱给她夺走了大半。那时间,家里孩子才出生,各项开销都很大。年底回来给老婆骂了个半死。我也不是吃素的,当时就动手打了她。说这rì子没法过了!老子不就是多花了点钱吗,还要受你这丑女人的气,你滚吧!
结果她回娘家躲了几天,但不几天又回来了。过年时,她整个儿把吵架的事忘了。吃年夜饭、走亲戚照样忙得热火朝天。我却到现在还在赌气,没事不回家过夜。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孩子啊,我在外糟钱、不顾家,证明我是一个不负责的父亲啊!”
听到这里,朱雨深终于回过神来。之前,张聪跟他说在外糗那些事,让他觉得恐怖。他又记起了那个观点,说成年男人在老婆面前身体是**的,而在把兄弟面前心灵是**的。张聪可能天生从心理上就排斥他的丑妻,跟她没啥话讲,他来这里也是为了渲泄一下。
朱雨深对其在外所做的事实在不敢恭维;说到对家庭负责,才认可他终究是个老实人,是个有药可救的人。
朱雨深说:“看来你小子是个良心未泯的人。你能想到要顾及家庭、要对自己的孩子负责,这就对了。我劝你以后在外面还是不要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你可不是什么有钱人,挣钱多不容易!你那样做,迟早要出乱子的。你应该清楚,维护好一个家庭多么不容易!孩子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成长才是幸福的。”
张聪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雨深你说的正确。对于这些,我以前不以为然,现在终于搞清楚了,是这么回事。这还是王担宝的事给我的启发。王担宝这个人的命才叫背啊。
在咱们读中学那会儿,王担宝是咱们同年级的人,也没觉出他哪里不对劲。而现在……哎,一言难尽啦。你今天看到他了吧?他现在跟我后面做小工。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左脚有点不正常,干活快不了。尽管他也能干粉墙的活,我们的工头还是不愿留他在这儿长干。他马上就要走了,也挺可怜。”
张聪提到王担宝的时候,朱雨深的脑子里努力搜索着对于他的记忆。很快,他记起来了,在中学时,王担宝是个很调皮的男生,他是他们隔壁班的人。初中前两年,他俨然是副公子哥的派头。兴趣来了,还在他看中的女生身上砸点小钱,请人家吃点零食什么的。那发型、那穿着、、那举措,似乎都表明他的家庭背景不赖。
当然,在和女生交往时,他也是个活跃分子。当时听说过,有几个女生就喜欢他这派头。然而,中学三年级时,他却焉了。据说是他那年老的父母亲相继过世了。他头上有一个哥哥,但家里条件不怎样,不愿烦他这个半大小子的事。所以初中一毕业,他就得自食其力,这一点毫不含糊。
在朱雨深的印象中,自己读师范学校放假回家路过黄镇时,在弧形街道的建筑工地上,有好几次看到过他的身影。那时的王担宝尽管在工地上搞得灰头土脸的,但体格比较健硕。很多时候,他都是光着膀子在干活,身上是黝黑的。
略作沉默后,朱雨深说:“王担宝虽然父母走的早,但他自己应该是个能干的人。而且听说他父母走之前,在村上帮他把楼房给撑了起来。他的情况应该不算太糟吧?难道这几年来他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对了,他的左腿怎么了?腿不好,在工地上干活岂不很累?”
张聪说:“他的腿是摔坏的。听说他那次是从山上一个小悬崖上跌了下来,摔跛了。后来花了些钱治,现在的情况比以前要好一些。这是近来发生的事,你可能不知道。这两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才有意思呢。他这个人,力气大,本事也有一点,但就是脾气倔。他们家那条件,可以说还赶不上我家。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后,人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就比如我,条件所限,加之男女比例失调,我只能娶个丑老婆。rì子虽然过得不爽,但好歹生了崽,传了代。被别人说笑的情况好也好了些。王担宝也是限于条件不好,听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又丑又脑残的女子。我当时想,尽管这事有点悲哀,但他也就那命了。和那女的凑合成一对,将来生个崽,像个过rì子的样子。
但这小子倔得狠,他偏不认命。他还把好心的介绍人大骂了一通,说人家那是在侮辱他,贬低他。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帮他?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和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女子走到了一起。那女子家在南边的山区,就是他的同班同学,姓汪。长得不错,就是这病害了她。那女子原先的对象还是干部呢。但人家一旦得知她有这病,就立马背着她跟别的女子结了婚,断了她的希望。王担宝就见缝插针,及时补了上来。听说,他和这个得了绝症的女子的婚礼办得还像模像样的。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那女子的病没法治,也没钱治。这不,去年下半年结的婚,开过年来,那女子就走了。王担宝可惨了,花了不少钱,结果像是做游戏一样。女子走后,王担宝可能一时想不开,整天悲伤yù绝什么的。结果他的脑子也有点不正常了。听说他被车撞过;到山上不知干嘛,又失足从悬崖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脚。脚伤了后,不能干活了,他在城里东边拾拉扔为生。
这两个月,他的jīng神好像又正常了,脚伤也好了些。前不久他遇到了我,请求跟我后面做小工。我看他可怜,就答应了。但他终究不能跟以前比了,包工头不留他了,他就要被赶走了。有事没事我也经常给他上课,骂他是自讨苦吃,如果当初学着像我这样,岂要走这么多弯路?这下可好,活得哪像个人样。人家讲他、骂他也好,嘲笑他也好,他总是不吱声。要么目光呆滞地望着某处,要么瞪着眼睛做活。”
“怎么,王担宝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朱雨深尤其不能接受张聪说的,王担宝娶病女又离世了这种状况,他感到震惊,内心涌起了对王担宝莫大的同情。由于他自己也是在逆境中过来的,由于同命相怜的缘故,此刻他的心里萌生了要去见王担宝的念头。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几年,在咱们这些老同学身上发生的事多着呢。”张聪说。接着,他把某某遭受了变故,某某结了婚又离,某某离了又复婚等等乱七八糟的事,都给朱雨深点了点。这些果然令朱雨深又感到不可思议,他频频叹息。
寄生虫 24节
二十四
张聪“嗤”了一声,说:“雨深,我说你太自闭了吧,尽管你是文化人,又有才华,但你终究是个书呆子。幸亏你有教师这个还算可以的职业,不然,说了你别生气,你可能都玩不转这个世界。当今社会,竟争得很激烈,很残酷啊!”说到这里,张聪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一边哼一边抖动着腿。
朱雨深看了下时间,已将近九点钟了,他冲张聪说:“你今晚就睡在我家吧,不早了。”
张聪说:“那不行,我回去还有事。”他便迅速站了起来,随后就告辞了。朱雨深看到他讲了这么多话,jīng神是清醒了不少,就让他走了。
朱雨深关门后上楼,看到肖蓉并没有睡下,她还在玩着手机。
肖蓉见朱雨深上来了,她躺了下去,背对着朱雨深问道:“刚才你那个同学老是提什么露露,露露的,她是什么人?她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朱雨深心头一惊,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他说:“噢,那是张聪的一个同学,是他以前追求过的女人。现在病得不轻。她正好是我一个学生的姐姐,所以张聪就在我面前提起了她。”
肖蓉说:“哦,原来是这样!后面我好像听到你们说什么王担宝娶了一个得了绝症的女人,是不是她呀?”
朱雨深答道:“不是。王担宝的那个已经不在了。”听到这里,肖蓉颤抖了一下。朱雨深赶紧从后面抱住了她,说:“这叫红颜多薄命啊。”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转眼之间到了四月下旬,朱雨深和肖蓉各自提前向单位请假。他们的婚礼安排在五月一rì,所以假期就从前两天算起,共十五天。
四月下旬,朱雨深休一个双休rì后,还有几天的课要上。这期间,他们还要参加大刘的婚礼。婚前,朱雨深还得去趟姑姑家,事情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所以这个双休rì,朱雨深决定回自己的老家一趟,上一下父亲的坟。马上要成家了嘛,他应该告慰一下在地下的父亲。想到这里,朱雨深又觉得还要去母亲那里一趟,告诉她这事。至于她来不来参加婚礼,就随便她了。
周六吃过早饭后,朱雨深在镇上就买好了纸钱,放在车篓里。然后跨上自行车,快速地向自己老家所在的地方骑着。
早上的阳光还很灿烂,然而到了中午时,天就yīn了下来。江南的雨说下就下,这让朱雨深比较着急,他加快了速度骑车。赶到墓地后,天空已下起了小雨。朱雨深用伞罩着纸钱,点了火,这样才顺利地把纸烧了。
继而他又折回村子里。看到村口那户常年在外的人家的屋子倒了一方墙,让朱雨深的心口一沉。他快步走到自己家屋子跟前。这个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青砖瓦房的四壁已爬满了青苔,屋子周围的茅草已长到一米多高,屋子都不好进了。朱雨深有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他在屋子前闭上眼睛,听着从屋檐上往下滴的水声,他沉思了好一阵子。
以往那些琐事的片断不断交错地呈献在他的脑中。他最终没有进屋,因为这时雨渐渐小了,他决定再骑快车,赶到母亲家那儿去。他走到村边那块大菜地,那景象让他吃了一惊。那块村上人共有的大菜地已彻底荒芜了。这里杂草丛生,已见不到一株菜了。
若干年前,这里可是一片绿油油的。什么蔬菜、瓜果都有,一年四季都充满诱惑力,白天都能看到有人在这儿忙碌。而如今……他感觉鼻子酸酸的。这种变化让朱雨深一时适应不了。他知道村上的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留下来的人也做不动或没jīng力去种地了。村上也是一片死寂,几乎看不到一个人。静静地只能听到雨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朱雨深就已经变得多愁善感。今天回来一趟,他触景生情,眼里全是雨雾,以致于他推着自行车走了好长一段。过了中午时,他走到了一个行政村村部所在地时,雨停了。这里的马路两边有好多家商店。当他看到一家包子店时,就买了三个包子,当作中饭了。吃完后,他的情绪稳定了,就骑上车,朝母亲现在的家骑着。等他骑到赤水河河埂上时,这里的空气雾蒙蒙的,雾气似乎是从那盈盈的河水中涌上来的。
那宽宽的河床中已弥漫着雾气,很快就看不到河水了。这条赤水河发源于赤镇的山区,一路与长江平行东流,到黄镇这里已是比较宽的大河了。朱雨深去母亲家,得先从赤水河的一段河埂上顺流而下。
河流在一座大山处转弯,然后垂直于长江,流到江边黑沙洲那里,汇入长江。朱雨深要骑到河流转弯处再折向南边。以前他去母亲那儿都是晴天,景致也没啥特殊之处。然而今天,雾变得越来越浓了,空气中cháo气很大。他感到头上已经湿了,袖口、领口也很黏。
在这种情况下,瞭望距离有限,所以他不敢骑快。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朱雨深便一边骑,一边欣赏着长江南岸这番特有的景象。这里的雾,可全都是由水蒸汽形成的,是干干净净的。而不同于近期广泛报道的,北方工业城市的雾霾。这一刻,他的心情已非常好了。
即将到达赤水河转弯处时,朱雨深看到前面有个人影,那人和他应是同一个方向的。从那背影判断,应该是一个女人。等他再骑近了一点时,发现那人有点像自己的母亲。
“她在这里干什么?应该不是她吧。”朱雨深心里嘀咕着,他使了点劲,一会儿就驶到那人前面。回过头一看,他愣住了,竟然真是自己的母亲!他立马下了车。看到他,母亲也愣了一会儿。还是朱雨深先开口说:“妈,下雨天,你怎么在这里?”
母亲答非所问地说:“小深,你骑车到这里来,是要来找我吧?你现在还好吗?”
朱雨深说:“我是来通知你,我就要结婚了,rì子定在五月一号那天,没几天了。结婚的当天,我希望你也能来参加。噢,不对,你是我妈,当天你必须来参加。”略作思考,朱雨深补充道:“这样吧,当天我叫个同事骑摩托车来接你!”这说话时,他心里计划着到时叫小俞来接,之前小俞已经答应给他帮忙了;或者沈兵也行。
母亲止住了脚步,她显得一怔一怔的。朱雨深见状有点不知所措,他停下来了,把车撑了起来。见他这样,母亲又说:“我们向前走吧,今天的雾气真大啊。”
他们就并排向前走着。朱雨深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感觉这雾就如重重叠叠巨大的幔子一般,让身在其中的人限于孤独无援的境地。
朱雨深记起来了,小时候,他有很多次独自儿行走在这雾中。还有一次,他和父亲在雾的笼罩下在田里干活,父亲嫌他干活慢,动手打了他。这些记忆如今想起来,心里充满涩涩的滋味。以前,他绝对没有想到今天的这番场景:就是和母亲一道在这大雾中行走!然而此刻,他感到自己与母亲根本不贴心。母亲现在的表情是复杂的,让他捉摸不透。
走了一截路后,母亲说:“小深,你知道我今天是干嘛去了吗?”朱雨深对她摇了摇头。
她说:“你弟弟还是到石材场那边学锻石狮子的手艺去了。他那三仟块学费是我找他爸的妹妹借的。他爸开过年来去矿山上干了几个月小工,挣了些钱,今天去把钱还给人家了。”
母亲这么一说,让朱雨深比较尴尬。因为正月里他来母亲家时,母亲曾开口叫他支援三仟块钱出来,当做她小儿子去学手艺的学费。他当时断然拒绝了,并且不理睬母亲就跑了。想不到他们家真这么穷,向别人家借了,到现在才还上。也许母亲当初去借时,还遭人家的白眼,被人说风凉话。想到这一层,朱雨深惭愧地低下了头。
然而,他自己自从涉足恋爱筹备结婚以后,用钱就显得力不从心。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个人过rì子那样,支援别人一些也无碍了。他没有接母亲的话茬,只是不停地叹气。
寄生虫 25节
二十五
冷不防,母亲又开口说:“小深啊,你也知道了,我们家现在哪像过rì子的样子啊!真是熬苦受难的。你结婚按道理讲,妈一定要去吃酒。但妈穷啊,穷得连份子钱都拿不出来。
你长这么大,我也没尽什么当妈的责任。现在你就要结婚了,妈要去的话,按理说,份子钱一定要比人家多才像话。但是现在人家做喜事去份子钱,没有四五佰不行。妈现在真是窝囊,这点钱都没办法搞到。过rì子啊,也只是糊个嘴。这事也不能跟孩子他爸赖五提,如果他知道为了你的事花钱,他又要打人了。”
朱雨深站住了,有点激动地说:“我让你参加我的婚礼,是表示尊敬你、孝敬你,难道偏要你出份子钱吗?这样好了,五月一号那天早上,我叫朋友来接你,你啥都不要准备。你就跟赖五明说,如果他愿意来,也把他一道接来吃酒。这样行了吗?”
母亲苦笑了一下,说:“小深你的心意我领了,但那怎么像话呢?这样吧,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写给我,到时我给你打电话。打过电话,你再喊人来接。”
朱雨深便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把手机号码写在一张小条子上,递给了母亲。纸和笔是他出外要随身携带的。作为一个文科教师、一个文学爱好者,灵感来了要及时记下来,因为灵感稍纵即逝。点子靠平时积累,攒到一定时候,写作起来就会得心应手。
事情讲妥了,朱雨深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他跟母亲说自己要返回黄镇了,骑回去还有不少路程。明天一早,他还要去姑姑家。母亲说:“你专门来找我,不去家里喝口水吗?哦,对了,我今天也走了十几里路了,腿酸。这里离家也就二里路,你骑车带我一程吧。把我送到家你再返回,应该来的及吧。我们母子俩也难得在一起说说话呀。”
朱雨深点点头,同意了母亲的提意。是的,他们母子在一块讲讲话真是太难了。接着,母亲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他感觉母亲并不重,带着她比带肖蓉要轻松多了。他慢慢地骑着,他要让母亲尽兴地向他倾诉什么。
然而后座的母亲却不讲话了,她在不断地叹着气。朱雨深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母亲:“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这人讲话直,如果话不中听,你不要生气噢。”
母亲说:“咱们母子俩讲话,随你怎么讲,我还会生你的气吗?”
朱雨深说:“讲句实在话,现在我们这边的人的生活水准都上来了。咱们处于长江沿岸,是鱼米之乡。离苏南啊、杭州啊等发达地区都很近。经济也很活了,现在哪家没有一些存款呢?你看每个村上楼房都直竖,镇上和县城里造了不少商品房,都卖得很好。
但你和赖五这rì子过得也太寒酸了吧?房子吧,这么多年来又没换新的。想象得出,这么多年,你过得不怎么好。我搞不清,你当初离开我们父子离得那么干脆,跟赖五过不了好rì子后,你怎么不一走了之呢?”
半晌后,母亲答道:“我还能去哪里?当年离开你们父子是我不对。我那时年轻,又比较任xìng,结果让你受了苦。还有,赖五凶着呢。跟了他后,我如果再跑,他说要冲到我娘家杀人;说我如果跑了,被他找到后,他要用刀把我捅得半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么多年来,他总是拿这些狠话来吓唬我。我知道他这个人又凶又狠,什么事都做的出。我怪只怪自己做错事,心里悔啊。现在都快五十岁的人,没啥想法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只是你弟弟没有一个有能力的父亲帮他,他将来成家肯定很难,哎……”
朱雨深没有接母亲的话茬,他们俩就这么沉默着。自从他们折向南,背离赤水河走着时,雾气就越来越淡了。不多久,他们就骑到了母亲家所在地村子。此时此地,雾已散开了,天空有点发黄。
进村后,路不好走,母亲下了车。朱雨深推着车,随母亲一起来到她家院门外。她家的院墙并不高。一接近院墙,朱雨深就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他坐在小凳子上,在门前的水泥稻场上剪山竽藤子,他应该是要趁雨天去插山竽了。朱雨深放缓了脚步。母亲跨进院门前回过头来,看见朱雨深没跟上来,她正要说什么时,朱雨深连忙用手势制止了她。他依旧站在院墙边,并且后退了一些。
母亲一出现在稻场上,门前的男人赖五就抬起头冲她吼道:“你特妈去还个钱还到现在才回来啊!老子一个人插这么多山竽,累死了,快来一起搞!”接着,朱雨深看到母亲也搬了个小凳子来,和赖五一起剪起了山竽藤子。
从侧面看上去,赖五那样子也够寒酸的,他的鬓毛也发白了。这时赖五又说:“这个龟儿子去学个破手艺还要交钱,让老子苦了几个月。老子一年忙到头,结果还过不上好rì子,真他妈的气人。”
母亲向外很快地看了一眼朱雨深,知道他还没走。她说:“rì子难过,我都没说什么,你还发什么牢sāo?”
这时赖五把手上的东西一摔,吼道:“你特妈的给我闭嘴!老子是没用,不是你跑来跟我的吗?外面有钱的老头多着呢,你怎么结果还窝在这里?你没落到楼房住,这不还是你没用吗?现在就你这样子,人家看一眼就倒了。你以前还认为我差,我可告诉你,早上村头二蛋的老婆还对着我笑。她比你年轻多了,长得又不赖。我哪里差了,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朱雨深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快速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朱雨深车骑的很快。但他的意识却不怎么清醒,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脸上也火辣辣的,风吹打在脸上有点不舒服。骑了一段路下来,他感觉累了,就停了下来。他记起来了,以前好像听王担宝讲过,他家住在这边的王店村。
不知怎么回事,朱雨深上了车后,立马转弯向王店村骑去。实际上他应该径直回去才对,时候也不早了。而且他找王担宝也没啥事,况且也不能确定自己在王店村就能遇到王担宝。因为现在的人是没几个窝在家里的,尽管王担宝之前也在本地干活,但或许他又外出了。
和别的村子一样,王店村也没什么人气。但由于是双休rì,小路边偶尔还能看到有孩子在玩耍。朱雨深就这么呆呆地在村中那条路上慢骑了一圈,没啥发现,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干啥。从另一条路出村时,他看到了一个小山边有不少人在干活,而他必须要从那里经过。
走近了一看,原来他们是在修一个水坝。工地上散放着水泥、黄沙、石块还有干活的工具。这时来了不少拎东西的妇女,干活的人便都洗了手。朱雨深发现这些干活的都是老男人,那些妇女应该是他们的老婆,她们是送下午点心来了。老头们在自家人手上接到点心,便都唏哩哗啦地吃将起来,他们吃的要么是面条,要么是鸡蛋汤泡锅巴等。见他们吃得那么香,朱雨深都直咽口水。
不经意间,朱雨深在旁边的一个大石头旁发现了一个人,他独自坐在那里发呆。他肯定也是在这里干活的人,但怎么没有人给她送点心呢?朱雨深向他靠近了点,那人这时回过头来,此人正是王担宝。
二人彼此笑了一下。王担宝站起来,一走一拐地来到朱雨深跟前说:“你老兄真是稀客,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朱雨深说:“我有事路过这里,顺便来你们村上转转。如果遇见你,就算是来找你的吧。张聪不久前去我家玩,提了你的事。对了,你怎么不在他那儿干活了呢?”
王担宝此时的表情很颓废,他说:“你看,我这脚就受过伤。在他们那里干活,干一天算一天工钱。人家头儿不可能长期留我在那里干。你看,我现在只能和这些老头子在一起干活。这个水坝是镇上出钱修的,修好了一起算工钱。
跟老头子们比,我挑东西还是不行。但是我上身的力气大,砸石头,码石头比他们厉害。这不,在这里干了一些rì子了。你看,一个人过rì子痛苦啊!我们干了几个小时,都干饿了。这些老头都有他们的婆子送点心来,我是想不到了。我的那一点破事,想来张聪应该已经跟你讲过了。兄弟你来这里,我猜多半是同情我,我王担宝感激你啊!”
第26章
二十六
继而他们聊了一些有关其他同学的话题。那些老头子们吃完后,又干了起来。王担宝便边干边跟朱雨深说着话,说着以前的那些事。朱雨深边聊着边回想起了,在中学时,王担宝是个很外向的人,课间他喜欢到他们班来瞎闹。他家跟张聪家离得不远,上学、放学经常一道走。那时候,自己跟张聪是同桌,自然而然地跟王担宝也有交往。
他清楚记起来了,夏天时,王担宝有几次骑车带着他和别人一道,沿河埂来到赤水河水深地方游泳。那时,王担宝力气很大,骑车带个人还比张聪他们一个骑跑得还快,他真的很夯实。
聊了一会儿后,朱雨深想打断王担宝,他要告辞了。但是王担宝手上忙着,嘴巴动得也勤快,朱雨深不知啥时提出来才合适。焦急之中,朱雨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一看非同小可。从母亲村子出来,天色已是通黄一片,现在已经变黑了。果然,顷刻之间就下起了大的雨点子,雨来势汹猛。
见状,干活的人都赶快用塑料布去盖水泥和刚刚用水泥码好的工事。王担宝迅速从塑料布底下抽了把伞扔给了朱雨深,他自己披了块塑料布在身上,也忙着盖工事。一会儿后,工事都盖完了,那些老头子们便作鸟兽散了。朱雨深看着这越下越大的雨,心里发起愁来。王担宝说:“朱兄弟,这雨够猛的,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我看你也回不去了,干脆你晚上住到我那里去吧,我天生一个人,也方便。”
朱雨深说:“可是我明天早上还要去孙村我姑姑家啊。”
王担宝说:“这就对了啊。你看孙村那边还是离我们这儿近啊,你何必骑回黄镇街上,明天早上再赶过来呢?我们这儿离街上也有十多里路呢。这雨啊,也是烦,一拨接一拨地下,整个上半年没怎么晴过。”
朱雨深说:“你说的也对。只是来时我没讲好在外面过夜。”
王担宝说:“这还不简单!你给你婆娘去个电话,说在哥们家住一夜还不行?如果她不放心你,我来跟她吼几句,证明你没瞒着她出去干坏事,不就成了?好了,别哆嗦了,我们往前走吧,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山坡那里。”
路上,朱雨深给肖蓉打了电话,讲明了情况。肖蓉在那头说:“王担宝啊,上次听你们说过,你就住在他那吧”。
走近了以后,朱雨深看到王担宝的家是个上下各两层的小楼房,但没有粉刷,显得很旧。王担宝打开门后,一股霉味迎面扑来。这也难怪,近来一直下雨嘛。
王担宝进屋后就迅速搞起了卫生,朱雨深便打着伞屋前屋后转转。王担宝的这幢房子背靠着山,其它三面都杂草丛生,屋前有一条小路通到村子上。他的家单独在这一片,显得很是冷清。房子底层的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客厅。客厅里摆了一张单人床。王担宝解释说这是他脚受伤后找人弄的,脚不好,他懒得爬楼。楼上是他和他已离世的老婆的房间。底下的厨房间里好像有老鼠在窜来窜去。见此情景,朱雨深想一走了之。无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
打扫干净了以后,王担宝对站在门口发愣的朱雨深说:“兄弟,不好意思啦,家里脏得很,现在好一点了,你进来坐坐吧。呆会儿,雨小点,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咱们晚上吃。”于是朱雨深坐到凳子上,王担宝便像罗汉打座一样,坐在了客厅里那张小床上。
王担宝说:“一个人过日子,狂没样子啊。兄弟你不错。读中学那时,我就认为你将来一定有出息。果然不错,你现在是黄镇中学教师,好工作啊。我,包括张聪等一批读书时成绩不好,家里条件又下三滥的人,现在活得真太没意思。你那次去我们的工地找张聪,我们正在粉墙。张聪随后还去你家玩了。回头他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娶了个又白又胖的老婆,小日子过飞了啊。张聪说他羡慕你,我就更不用说了。
张聪的情况虽然也不怎么称心,但现在比我要好。他老太婆长得是丑,不像个女人,恐怕张聪也懒得和她房事。但好歹有个人在那儿,他们的女儿也养出来了。这样,背后也就没人说他的闲话了。你真不知道,我背后都被人家讲死了。以前是因为穷,接着娶个老婆没多长时间就走了;然后又是穷,而且又成了一个人过日子。他们说我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建立个家庭了。
这事让他们心里美滋滋的,动不动还站在一个至高点对我批评点拨几句。村上的那些老太们说起我更是摇头叹气铺天的。渐渐地,在知情人的眼里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外星人。农村本来娱乐活动就少,我正好添补了这个空缺。实际上,咱们这边的人家多半也没啥好日子过;像我这把年纪娶不到老婆的也大有人在;居家过日子的夫妻俩,也常抱怨对方家底子穷或没啥本事,动不动大打出手。
但是我去年结个婚,然后又变成一个人,经这么一折腾,却令他们爽了。村上人现在的打闹和哭穷比以前少多了。你可别不相信,我说的可是实情啊。这么说,我倒是功德无量啊!你说这搞不搞笑?这什么世道哟,悲剧啊。”
朱雨深安慰他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认为你还是有机会再建立一个家庭的,你这人又不差。乐观点吧,朋友。”说这些话时,朱雨深又打量了房子里面的东西。二楼他没上去不知咱样,一楼像点样的东西,也就那台摆在桌子上的平板电视了。
王担宝指了一下自己的左腿,说:“你说我不差?我跟你说,差狠了!我现在这条件,这个样,就跟屎一样。人家躲我都来不及呢!我还有啥希望,现在这村上连小孩都在搞我。要是晴天,晚上,我在看电视什么的。冷不防就有村上的两三个小孩一道,来到这房子边上,点上一小挂鞭炮,从窗子里扔进来,炸得鸡飞狗跳。
你猜他们为啥敢这样做?还不是欺负我是个残废人吗?鞭炮一响,我肯定要大骂,然后出来追,但这会儿他们早跑远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说啥都追不上。搞得次数多了,我也基本上能搞清到底是哪几个臭小子干的这事,但是我抓不到他们的现形。
现在的人护小孩都护得狠。我也找过他们家里,叫大人们管管这事。他们却死不认帐,反而骂我胡扯蛋,是想女人想疯了,变态了啊什么的。我真气死了!妈的,这些小孩要是哪天给老子逮住了,老子不把他打个半死才怪!这些牲口!”
对于他们村上孩子的这些恶作剧,朱雨深觉得真滑稽。如此看来,王担宝的处境确实不妙。形成这样的局面,还是因为他是单身汉的缘故。他这个家的位置也比较特殊,他便成了孩子们的活耙子。看来他说得没错,这村上的大人、小孩都在他身上找乐子,谁叫他差得一塌糊涂呢?
两个人这会儿都沉默了下来。王担宝转身对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雨,那雨依然汹涌地下着,落在地上以及房子上都激起了水雾,并伴有啪啪的声音。朱雨深看着王担宝的后背,又想起了弗洛伊德的意识学说。他想,王担宝上无父母,又无妻子,孤身一人过日子。一般人的那个,要在家人面前彰显的百分之六十性格,他便无从谈起。
不用说,他肯定闷得慌。他的这种情况比有家庭有父母的张聪要严重得多。那么,那只有在心理医生面前才会展示的百分之九十的性格,王担宝今天是否会展示出来的,朱雨深不敢确定。因为他并不是心理医生。凭直觉,他知道王担宝还有很多话要说,读书的那时间,王担宝就爱找他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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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
果然,王担宝转过身后,冲朱雨深很怪异地笑了一下。他说:“朱兄弟,你真不知道,我这个人霉啊!今天就好好地跟你说一说。归根结底,这事就怪我刚开始时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家老头老太在世的时候,他们也是能做的人,哥哥的楼房造的不差,老婆娶得也不差。
但要准备帮我搞的时侯,他们却先后都过世了,就留了这么个青砖小二楼给我,还有二仟块钱债要还。中学读完以后,我一直跟着泥瓦匠后面干活。本来嘛,老头子也准备让我学个瓦匠或其它什么个手艺。但我这个人脾气倔,人又好强;那些师傅吧,也太他妈没素质,动不动骂徒弟骂得不能听!你犯一点小错误或没记住他讲的话再去问,他就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我实在受不了!这不是欺侮人吗?所以没学几天,我就不干了。我的身板结实着呢,心想哪里的黄土不能埋人?我还怕打不到活干、挣不到钱?
不学手艺了,我先跟本地的几个壮汉去市里挖土方子。就是在市里街道的某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挖坑什么的。那些地方挖掘机干不了,或进不去,就叫我们人工干。娘的,你真不知道那种活有多苦多累!但他们这些粗人却干得热火朝天的,没喊过一声苦。有的还在城市人边上,一边干边大声说着话,谈些和自己婆娘之间的那点事。真有他们的!这可把我给拖苦了。
我们那样子也癔怪。几乎是一年到头都是穿着单衣在干,天气热一点肯定又是光着膀子干。每时每刻,身上都是一股臭味。城里的那些体面的男人;那些穿得漂亮的姑娘妇女们,哪个不是像避瘟神一样避着咱们呢。有时候,他们会朝咱们看一眼,那眼光也冷冷的。歧视啊、同情啊、厌恶啊,什么意思都包含在里面了。我年轻,可不同于一起干活的这些麻木的半老头子。我气不服,自个儿的命怎么这么贱!
所以,我有时暗暗使坏。谁要是向咱们射寒冷的目光,我就朝他脚边抛土,或当他们的面大骂城里人。要是遇着性感的女人,我真想把她蹂躏一顿完事,谁叫她看不起咱呢?咱就这样子了,也不怕怎样遭人报复。不是有句话叫我是流氓,我怕谁吗?”
这种活太丢人现眼,后来我还是不干了。我就去给村上的瓦工后面做小工啊什么的,和他们搅和在一起,去外面建筑工地上干,跑了很多地方。有活就出去干,没活就在家呆着。在建筑工地上干,相对比较封闭,不怎么丢人现眼,所以我一干就是好几年。眼看同龄的人好多都成家了,特别是差不多大的那些女子,很多早早就出嫁了。我自个儿心里也急。这男的老大不小了,没个女人可不行啊。
我妒忌有老婆的人,觊觎人家长相较好的婆娘。但我的大事就是没人去关心。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下三滥地跟人家说这事,叫人家帮忙介绍什么的。好不容易挨到前年过年,我们村西边的那个婆子忽然心血来潮,大年初一就跑到我这儿来。她跟我说,她要帮我介绍对象,女孩是她的亲戚。乍一听她这么说,我感动啊。心想这婆子真是个热心人啊,要是帮我成了一番好事,岂不是我的大恩人?
当然,这口一开,我便急着问婆子那女子咋样,有什么要求,啥时间安排我去相亲。婆子说,那女子不怎么样,但是配你王担宝还是绰绰有余。女子是她妹妹的小姑子的女儿,家住在长江边上,有时间她会把那女子带过来玩。让我们见个面,如满意就把亲事定下了。
于是没过多久,那女子就来到咱们村上,婆子叫我过去聚聚。特妈的,你猜怎么着?那女子又丑又土,整个儿不像是女性:她留了个男式头,脸又大又红。看到她是这副样子,我当时心一下就冷了,恨不得马上逃跑。谁知这还不算算,婆子告诉我,这女子小时候得过脑膜炎。因为家里穷,没有去治,如今大脑不怎么做主。除了这,其它方面都好的很,生小孩传代应该没问题。
接着婆子就指着我,对那傻女说:丫头啊,帮你介绍的就是这个男人啊,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哟。傻女子这时张开大嘴,半哭半笑地吼了几声。这声音直接就把我给冲了出去。当天,我在家生了一天的闷气。
隔了几日,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就跑到了婆子家跟他理论。我告诉她,我王担宝虽然上无父母,是穷了点,但是我也是个正派的人啊,没有一点坏习惯。
我人虽然长得不帅,但也过得去。关键是我身体结实,又肯吃苦,能挣钱又能攒钱,几年来还了债以外还有一些存款。婆子凭啥介绍个这么丑又脑残的女人给我糗?是故意贬低我还是咋的?
因为我那态度很恶劣,样子怪吓人的,婆子竟然被我骂哭起来了。她又是跺脚,又是拍屁股,边哭边说:这世上好人不能做了,连穷鬼都跳啰!
结果还是我处于下风,被她骂走了。接着,婆子把这事到处乱讲,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之类的话。导致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在背后骂我的。我那肥胖的嫂子,也当着很多人面骂我顶不是个东西,要什么没什么,难道还想娶个漂亮姑娘做老婆不成?再说哪有多少漂亮的女子?一般般的女子都轮不上,这一辈子就要毁了!
人家讲多了,骂多了,我自己也越来越没信心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哎,咱们这些人,咱们这些男人,真像屎一样。灾难!”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哪里差了?听张聪说你后来娶的老婆长相并不差啊,只不过情况特殊,得了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际上,我的条件比你还差呢。我家里的情况你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朱雨说。
王担宝听后摇了几下头,他说:“我跟小芸结婚那档子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还是慢慢跟你说吧。
读中学时,我在你的隔壁班。那时,你可是个红人啊。咱们这边的两个班,老师都是一样的。不管大考小考,你的成绩总是两个班数一数二的。我们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都常在班上讲你的好。
初三时,我位置前面坐了两个同一个村的丫头,他们都是山里汪村人。那个长相一般的丫头叫汪琴。好看一点的叫汪小芸。也就是我娶了她,现又过世了的这个女子,这事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两个丫头都鬼得很。可以说,整个初三一学年,她们俩没有认真听过一节课。本来班上人就多,我们个子大的人坐在后面,整天打打闹闹,做些小动作,哪有心思学习呢?
兄弟你说你条件差,也跟屎一样。但我告诉你,成绩好就是不一样!再说你人虽然人瘦毛长的,但你也有几份帅气,眉宇间透出的气质很不一般。你可能没想到,我前排的那个汪琴她喜欢你,也就是暗恋你。那是我偷看她的日记本发现的。这个丫头虽然成绩不咋样,讲话水平也不行,但她狂爱写日记。我看她经常写,写好锁进那个硬纸板框框里。见她有时写这玩意时鬼鬼祟祟的,这才引起了我的兴趣。
有一次她的钥匙掉到我这边来了,我捡了暂时没有给她。到中午,趁她不在,火速打开了锁,取出了她的那个小本子。一看,我特妈的兴奋的不得了。虽然上面主要是记录她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事,但敏感的东西还是很多。比如她感叹爱情好残忍、心情好苦恼之类的。在中间的位置,她写道:
我发觉自己对朱雨深有点好感。虽然他们家穷,但他还是蛮酷的。关键是朱雨深性格怪,不跟其他女孩子在一起闹,很纯洁。这也可能是没有人喜欢他的原因。要是他家里条件好一些就好了。
在另一张上,她又记录了期末你在全校大会上领奖时的样子。说你领奖后跟成绩好的女生在一块说笑,让她很不爽。说你如果再这样,她就不把心放在你身上了,看你怎么办?”
朱雨深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说:“还有这种事?我当时怎么没有发现啊?你不会是瞎吹出来跟我开玩笑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当时可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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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
“有啥福不福的,你想得太美了!”王担宝大声说,“一个小黄毛丫头,长相又欠佳,没心学习,想点歪歪心思,这能代表什么?如果我没有去偷看汪琴的日记,老鬼知道她暗恋你啊?你成绩好,人又聪明,有前途,这才是王道。你看,如今你的小日子不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吗?我提汪琴主要也是为了说明小芸的事。小芸啊,也是个不幸的人啊。”
说到这里,王担宝用手指了一下屋后。朱雨深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真是世事无常!王担宝已低了头。
一阵凉风带着水汽吹了过来,朱雨深感到胸口有点疼。他想起了自己走上工作岗位前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那时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当然,自己最终还算可以,这其中也包含了机遇好的原因。关于王担宝所提的,这个汪琴暗地里喜欢他的事,他想就算当时自己知晓了,也是会万分尴尬的。自己当时如临深渊,前程未卜,悲观死了,要一个女孩喜欢自己、拖累自己做甚?
理想主义者也许会把这番情节描写成,一个大家闺秀来拯救他这样的一个潦倒的才男,但是那样的女孩真会有吗?就算有,他也不能害人家啊。他想起了川端康成与伊豆的舞女之间的事。
他觉得康成放弃了那个喜欢他的舞女千代,主要还是自信心不足。因为后来康成成为了大师,人家就说是他看不上那个舞女。但是当初,除了千代,还有哪个女子对他好过呢?就如眼前的王担宝,如今还不是……
朱雨深觉得自己也没资格同情人家,他自己并没从以前的阴影中走出来。
王担宝忽然大声说:“汪琴的事,咱就不再多说了。她后来嫁了一个秃头的莽汉,已经生了两个小孩了。现在也搞得又脏又老气。听说他们夫妻俩因为日子过得穷,经常吵嘴打架。她现在的家就在山那边,我经常能碰到她。吔,你还真别说,当初她要是大胆一点,赌一把,黏着你不放,应该就做了你老婆了。你又不会亏待她,那现在她的日子过得要好些。但这也只是假设。她喜欢你,是只会闷在心里的,这事成功的几率也不大。
相对于汪琴,小芸当时要纯一些,也实在一些。想想,我当时也蛮恶心的。偷看了汪琴的日记后,便把她喜欢你的事跟我的同桌肥崽和小芸讲了。肥崽是个喇叭筒子,没事就在班上大叫。说什么汪琴喜欢朱雨深喽,王担宝偷看日记发现了这事喽。大伙便都拿她说事了。小芸也攻击汪琴说:看不出,你的花花肠肠还蛮多的嘛,朱雨深需要你喜欢吗?你们能怎么样呢?
汪琴当时就是哭,并且踢了我好几脚,这也够难为她的了。后来,我怕汪琴羞得不行,精神搞坏了,就叫大家不要闹这事了。肥崽他们也答应了。但肥崽就是不长记性,有次你来我们班,到咱前面找我们班长有事,肥崽就打了汪琴一下说:你男人来了!汪琴当时羞得脖子都红了,她赶忙把脸枕到胳膊上。事后她有好几天没来上学。她不在时,小芸就和我大谈特谈你和她的事,尽管你当时对这事全然不知。谈着谈着,我和小芸亲近了不少。
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上课时啥都听不进去了,老是盯着小芸的左腮和头发看。夏天时,小芸穿了件比较性感的衣服,两肩头都露在外面。我情不自禁地就伸咸猪手去摸。她那肩头又软又滑,手感真好。但是她哪肯被我摸呢?偷摸一下,我要被她骂一个小时,也太不划算了。
你还真别说,这男人啊,要是一动了那心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那时,一日不见小芸就如隔三秋;看到她跟别的异性说笑,我的心里也跟猫抓的一样难受。你说,我后来娶得了病的她,难道是一时冲动吗?我的心里早就有她了呀!
兄弟你可别说我那早恋蛮夸张的,张聪也跟我一个鸟样。他应该跟你讲过,中学后期,他一转校就迷上了一个小靓女,叫什么李露露。据说那女人还跟你有过来往。只可惜她是失足妇女,好男人看不上,听说她现在也病得不轻。想来张聪没跟她走到一起,倒是对的。你看我这……闹哄了一阵子,痛苦一辈子啊。”
朱雨深一直默默地听他讲着。他没想到,张聪也是个心里搁不住话的人。关于李露露的事,他真的不愿再提及。同时,他也不愿再向王担宝透露什么了,免得再被广而告之。
王担宝接着说:“若干年后,汪琴嫁了个憨子,日子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当初就心高气傲的汪小芸却是个挑剔的主。在偷看日记那件事后,小芸就跟人家讲,汪琴仗着有个女人身子,配个好点的男人就成了,她汪小芸是不会看上朱雨深之类的人的。她要找就找各方面条件都好的人。你别说,这样的人真就给她找着了。要不是她被查出有病,保证她这一辈子过得很爽。
她十**岁就在县城那边厂里上班,打拼了起来。她用自个儿挣的钱把自己包装了一番。结果,竟然有一个当官的人家的公子看上了她。那小子据说长得也帅,又有前途,追他的女子一老把。但他偏偏喜欢小芸那高傲的气质。他们处了几年子对象。筹备婚礼时,小芸身体出现了异样,去大医院一查,竟然是白血病!刚开始,她那对象还承诺帮她筹钱治病。但是后来,有别的女人给他投怀送抱,加之他家里人叽叽歪歪,他就心一横,不管小芸的事了。
小芸这病可不是花一两个钱就能治好的。她自个家里还有个弟弟,当然不会在她身上花大把的钱。她父母放出话去,说谁家要是有本事给小芸治病,小芸就是他们家的人了。咱们这一带,你也是知道的,还是穷人多,一般人家是有心无力啊。富人家嘛,就像她那当官的对像家,是有钱,但又凭啥往她身上砸呢?有钱的人家的公子,有一老把好女人要往他身上糗呢。再说,小芸也跟她那对象处了几年,名誉也坏了啊,这事算是毁了。
小芸的父母也急啊,他们已没有办法可想,就三番五次到他那对象家里奔。说是闹啊,耍赖啊,什么的都成,就是想要点钱回来。他们说那是在要小芸的青春损失费。但是你可能想不到,那男人家做的很绝,那男人以闪电的方式娶了一个警官的女儿。尽管那女子丑,体形又没样子,但这样一来,两家也算是强强联合了。那婚礼办得也是铺张的不得了。有警官家帮着,小芸家就不敢去闹了。
那丑女的一个亲戚恰好在小芸她们村上。那妇女吃喜酒回来,就冲到小芸家大肆吹嘘那场婚礼。最后她叹气说,小芸没这福了,可怜啊!小芸的父母一听这话,边哭边骂,她们想到小芸真没办法了。
在那妇女说话的当时,小芸一直没作声,她只是静静听着。听完后,她的目光呆了,傻愣了几天。原来,那场讲究的婚礼,就是她和那男人处对象时设计的。什么穿婚纱,走红地毯喽,做个拱门从中过喽,多人向新人洒鲜花喽,等等。婚后,再双飞去云南丽江爬玉龙雪山。计划一切照旧,只不过女主角已经不是她了。她想哭,就是没有眼泪。之后,一连多少天,她不讲话,吃的也很少。家里人给她吓着了。
这件事给小芸造成了不小的刺激。她妈没法子了,想到喊以前的好朋友、闺蜜什么的,来安慰她。你还别说,她妈如果不叫,这些人还真不会去。大家都很忙呢。再说,大伙也不大愿去一个非亲属的人家花钱看望什么的。
经她妈一发动,结果还是去了三个女的、两个男的,都是小芸以前的同窗好友,这女人中就有汪琴。
讲起来,这事也真是特妈的巧夺天工。汪琴去小芸家时,正好从我们村上过,她遇着我了。她把情况说一说,就叫我跟她一块去。她给出的理由是我喜欢过小芸。喜欢不喜欢先别说,好歹同学一场,我就和她一道去了呗。但真没想到,这一去,就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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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
“这样一来,就去了三个男性。除了我之外,那两个男同学都早早结过婚了。大家买了点水果什么的,十分做作地讲了一大箩筐宽慰人的话。有人还拼命挤了点眼泪出来。果然,见老朋友们来了,小芸当天的情绪好了不少。她跟咱们有说有笑的,问了我们几个人现在的情况。吃过中饭后,几个人都要回去了,因为各自的家里还有事。
小芸跟我说,她还有话要单独跟我讲,叫我下午再陪陪她。这话一出,我特妈的当时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小芸可是个美女啊,当时的状态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对头,我很兴奋地答应了她。
下午时,就咱们俩个在房间,小芸开门见山地问我,现在还喜欢她吗?虽然她跟人家处过对象,又有病在身,但是她这么一发问,我还是被快感冲得头昏昏的。她那白皙的肉身,那可爱又可怜的面容,让我把她一切的不好都忘记了。我便忙不迭地点头。之后,坐在床上的她向我这边挪了挪。她说,以前我爱摸她的肩膀,但每摸一次都要给她骂半天。现在她的肩就在这,随便我怎么摸。
结果我却愣在那里什么都没动。她湿着眼睛说,如果我还喜欢她,就娶她过门吧。她那前男友的做法让她伤透了心。如今,她很想做新娘,希望我给她举办一场像点样子的婚礼。她还说,她自个儿还有一点存款,也将全部贴进去。
听她这么说,我当时还有什么说的?当场就表态:愿火速跟她结婚!让她风光一次,不是男人应尽的义务吗?这还有啥好说的?随后,我说出了自个儿的存款情况。关于家庭背景,她说她已经了解过了,只有像我这样的人娶她,才不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实际上,我的心里也打过鼓,我弄不清自己和汪小芸这么做到底算哪一出。但是,那时间,她还是好端端在那儿,又白又美。有时,我也觉得自己撞上桃花运了,是被幸福冲昏了头。只是,至始至终,我看到外人看咱们俩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人们当我们面,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转过身去,就偷偷议论着咱们。
那场婚礼实际上并不怎么上档次,但是还是花了意想不到的钱。该来的亲戚也都来了,吃啊、喝啊的吵翻了天。我原先是准备花点钱把我这房子粉刷一下的,但是小芸说不用全搞,只要把楼上的一个房间搞出来就行了。那是当作咱们的新房用,按她的要求添置了家具。她也说到做到,把她自个儿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买了这台大电视等东西,还帮我买了新衣服,结婚时穿。
结婚的那段时间小芸显得很满足、很幸福。热闹着大伙也没有让人发现哪里不对头,只是小芸的父母整个儿都在抹眼泪,这让我感觉不是滋味,也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对头。我静下心来一想,我跟小芸结婚也纯粹是巧合呀,如果那天我没碰上去探望她的汪琴,或是我坚决不随她一块去,就没这回事了。但婚后小芸却告诉我,她早就想到了我,没准会主动来找我。
哎,我说有些事啊,是命中注定的,该应的要发生。让人没想到,结婚后没过多长时间,小芸的身子就渐渐地不好了。后来,不去医院不行了。去医院,实际上也只是做些简单的治疗,拖一拖。咱们没有把她那病治好的本事。尽管这样,钱还是耗得蛮凶的。没钱了时,咱们又从医院回来,就在家里躺着。那么长一段时间,我被搞得累死累活的,打那么多年工挣的钱也都没了。
再说了,你也是过来人了,你知道,小芸身体一垮,我还能和她做什么夫妻间的事?我的苦没有人会同情。人家都说我是傻愣子,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娶人家呢?我的亲属们更大骂我是败家子。你说我这又算是哪一出?但我好歹也是个血性汉子,既然是小芸法定的老公,是她最亲的人,我就得一直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后来啊,除了我,谁都不理她了。终于,年初,她撑不住了就走了。走时,她是对我笑着的,这让我多少找到了些安慰。办完她的葬礼,我却一时不能适应生活了,整天瞎想心思。村上人还说我那段时间做了不少怪异的举动,老讲胡话什么的。他们担心我给小芸的鬼魂给缠住了。清醒过来后,我还是把那些瞎**乱讲的婆子、妇女狠狠臭骂了几顿。从那以后,人们就躲着我了。”
听到这里时,朱雨深已经感觉头皮发麻了。
王担宝的话终于戛然而止。他定睛看着外面,他那眼珠似乎凸了出来,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怪异的东西似的。朱雨深心头一惊,往墙边缩了缩。
王担宝说:“这雨终于停了啊,不过天也黑了。你看,我们讲话讲到现在,连晚上吃的东西还没弄。这样吧,米和电饭煲都在那,你来煮点饭。我骑你的车去大村子那里弄几个菜回来。我这脚走路不快,骑车还行。”
朱雨深点了点头,准备煮饭。谁知王担宝出门后又回过头说:“兄弟,你可别往楼上去啊,我怕吓着你了,你就在一楼活动。”说完,王担宝跨上车,顺着下坡一冲就冲了多远。但是,他的这句话足以让朱雨深感到害怕。眼看外面天又越来越黑,朱雨深把米杯丢下来,赶快去找灯的开关。费了一点周折,灯打开了。那个日光灯还蛮亮的,朱雨深这才感觉好一点。
他手上忙着煮饭,脑子里却在搜索着中学时代的有关对汪小芸的记忆。他记起来了,那时的汪小芸确实面容清秀,性格也比较矜持。想不到在她身上,最终却机缘巧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而如今,她竟然已经不在了。自己又因为机缘巧合,现正在她的婚房里煮饭。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跳动声,让朱雨深惊出一身冷汗,以致于按电饭煲的煮饭按钮,按了好几下才按成。他到门口看了一下,天并不是太黑,因为今天是农历的月半。月光透过云彩,还是照了过来。
等了好一会儿,见王担宝还没回来,朱雨深渐渐地感到心里发毛。他拿出手机,给肖蓉打电话,肖蓉却说她正在忙,没空陪他讲话。于是他就用手机放音乐,放的是一首幽怨的情歌,听着听着,他感觉不对,赶忙关了音乐。这种旋律显然不适合在此种情景下播放。他又翻着电话本,想找个人出来,给他打电话。但翻了一圈,他不知该给谁打好,又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洪亮的声音:“来了,来了,兄弟可能早饿了吧?”
朱雨深一惊,朝外一看,是王担宝回来了,他的恐惧意味这才烟消云散。王担宝买了点鸭子或鸭血,和一些小菜秧子回来了。同时还买了两瓶二锅头。
一回来,他就忙着洗菜。接着生火炒菜,拿碗筷,准备喝酒。这下朱雨深感觉已很好了。他说,今天给王兄添麻烦了,下次一定要约他去黄镇街上喝酒。
王担宝说,那是一定的。第一杯酒下肚后,朱雨深告诉王担宝,自己就要结婚了,这段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办。
王担宝由于是过来人,他便教育着朱雨深,办这件大事的关关、节节。他说结婚那天做新郎的也够辛苦的,整个儿跟梦游一般。这一点朱雨深能想象的到。由于菜和酒份量都少,他们俩吃的很慢。当看到电饭煲跳过去以后,朱雨深提议喝快点吃饭。
王担宝却说,急什么,还早呢。他安排朱雨深晚上就睡在楼下这张小床上,这是他平时睡的。由于他脚不好,平时也懒得上二楼,今天却要上去睡了。以前他和小芸一直睡上面。此话一出,朱雨深盯着他看了一眼。王担宝吃得有滋有味的。
朱雨深心里有一些疑问,他没控制住自己,这也是为了多找点话题。他问道:“王兄,你跟汪小芸成亲,她又年纪轻轻就过世了,你一个人守在这屋子里,你有什么感觉,会不会……”他把“害怕”两个字咽了下去,因为他觉得那样问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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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
王担宝抬起头来说:“我的感觉就是闷啊,一个人憋得慌。当初我决定娶小芸,我家这半边的人、亲戚啊什么的,没有一个不骂我是吃错药了还是咋的?他们硬说我们俩不般配。有的人还不知小芸有病在身,竟然也这样说。总之,他们就是不愿我好。现在小芸走了,他们所期望的目的达到了。所以,又说我是颠子,没资格跟他们做亲戚,都已经不睬我了。
村上的那些人,也以对待外星人的态度来对待我,有人说我已经是真傻子了。
小芸一走,我跟她娘家人也没啥好走动、来往的了。好家伙,你看,我还能跟谁在一块处呢?想讲话,又找不到愿听我说话的人,我郁闷啊。憋得时间长了,我真的憋出一身病来,后来我离开家出去了一段时间,在外面混,那情景要好一点。这不,今天下午你看到我们在修水坝,那些老头子和送饭的婆子们还是都不愿跟我搭话。
兄弟你如果觉得我住这房子会害怕,那你就错狠了!我对小芸的心,那真是没的说!讲句实话,到目前为止,除了小芸,我还没对其他女人动过心。不过我这人混得太差,也没资格动心就是了。
小芸嫁过来后,我尽量让她过好日子,最后让也是她安心地走了。如今她已经变成了鬼魂,她难道还要害我不成?我的心是坦然的啊。
以前,我偶尔也会到她坟上哭上一阵子。后来,我觉得这样也不成事,我哭给谁听呢?小芸的鬼魂肯定不希望我伤心,因为从我答应娶她到送她最后一程,她的眼神里都对我充满感激之情。她说她要祝福我、保佑我。
至于村上人,看见我哭了,他们反而觉得滑稽。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自讨苦吃嘛。不哭,我就要坚强起来。你看,我现在身体不是挺棒的吗?
以前在外打工的那些日子里,我看和我在一起的小杆子们,没事时时就用手机下载小说看。什么玄幻啦、穿越啦,仙侠啦,有好多种类型的网上小说。在他们的带动下,我也下载了一些看看,无聊呗。
跟小芸糗在一起后,前期的日子是甜甜蜜蜜;后期的日子是让人揪心,没啥空看那玩意儿了。小芸过世后,旁人都说我变傻了。对于这个,我自个儿是不承认的。
但是,我那时大脑是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还会产生幻觉。小芸才走的那段时间,我感觉她一直都还在房间里躺着呢,她的魂一直在我的身边游啊游的。我当时分不清自个儿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当清醒过来时,我真迫切地想来次穿越,穿越到冥界,到小芸那儿去。
但怎样才能穿越呢,我冥思苦想了好久。以前,看过小说上和电视上放的那些情况。我看他们至所以穿越了,不外乎这几种情况:什么发生车祸啦、被雷劈了啦、被火烧啦,或者突然昏倒啦之类。总之,都搞得神乎其神!他们的灵魂带着肉身就这么一道过去了。狗日的,够刺激的!我也想来穿越一把。
突然昏倒的经历,我倒是有过,但醒来之后啥都没改变,还被人家唧唧歪歪地说笑。我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事,至于被雷打、电击嘛,咱们这江南的夏天,一变天确实电闪雷鸣的。打雷时,我就站在外面那些人说的容易被雷打到的地方。但是这也不行啊,搞过几次反后,我竟然啥事都没有。
这事后来被人发现了。好心人把我臭骂了一顿,说这是发颠了还是咋的?我说我这是让雷击,让自个儿穿越呀。好心人又大骂我:穿越个鸟!你小子昏了头啦,被雷打电击了,还有人啦?想死也没必要采取这种方式吧?跳楼、投水什么的,还有可能来的快点、舒服点呢。
被这样一骂,我倒是有点醒悟了。后来,我意志不清醒地在大街上瞎转。你别说,还真给车撞上了。那司机刹车也够及时的,结果只擦伤了我一点皮,扔点钱,私了完事。事后我一想,要是那小子刹车不及时,我多半要被撞残废掉。这残废的人整天在家躺着,活得窝窝囊囊的,也多了去了啊,也没看见谁穿越到哪去了啊!
如果说死是穿越,那就不好说了。人一死,肉身就火化了,埋了。要穿越也只是鬼魂穿越,这种事不好说。说真的,如果让我采取这种方式穿越,我还真没有自杀的勇气,本来我就是个没出息的人嘛。
穿越是弄不成了。但静下心来一想,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头。就拿电视上的有人穿越到明朝、清朝的那些事来说吧。那几部片子里,穿越过去的主角基本上是年轻女性。由于她们是当代人,在古代人那儿就显得有些门道、比较能。这不,古代有人不是喊她们仙姑啊什么的。她们穿越过去好像还蛮有意思的,诱得很多当代人想着法子去穿越。我猜,像我一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但是你想想,这些年轻女子又干嘛要穿越呢?八成是寻刺激什么的。她们还愁嫁不了人还是咋的?在咱们现在这个社会,年轻女子到哪过上普通的日子都不是问题。穿越也只是吃饱了撑着的人想出的鬼玩意。
但是,像我这样的大老爷们,以及那些条件贼差的老光棍、小光棍,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我们在现实中活得不像个人样;死了,也是没人管的烂肉一摊,不好混啊!于是想穿越。但是,咱们穿越过去就受欢迎么?据我了解,咱们国家古代下层人比现在活得更糟,那时候落后呀。娶不到老婆的大老爷们也是一碰一老把。
想想也对,男女性别的比例基本上大差不差。但是那是地主啊、大官啊什么的,一娶就多少房老婆,有的人这样还不满足,还要去抢占其他女人。有人占多了,就说明有人肯定弄不到女人了。所以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又穿越过去,不是给家人添堵吗?人家古代人要我们做甚?要是赶上天下大乱的那会儿,去当炮灰或是平白无故地被人砍了、煮了吃肉,那岂不更惨?
电视上放的、小说里写的好多人穿越过去,好像就进入了上流社会,这真是想得美!人哪有那么容易进到那个层次?就像咱们这样的底层人、垃圾货,在这儿都混不下去了,还想穿越到哪儿做上层人,想想都害臊。我王担宝也不奢望做什么上层人,给我穿越一下,变成一个有老婆的人,过上普通的日子,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又说回来了,穿越也不好穿成的啊。我这个一心想穿越、采取了多种方式,为那事差点豁出命去了的人,结果我不是还在这里丢人吗?哎,我特妈的被这些鬼小说、鬼电视剧给骗了啊。我那些诡异的行为都是他们教唆的啊,把我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现在算是比较清醒了,那段日子却脑子进水了。”
朱雨深想找点话来安慰王担宝,但是他的思绪一直被王担宝牵着走。此时,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王担宝所说的那些类型的电视剧也好、网络小说也罢,据他了解,周围是有一拨人对这些比较着迷。然而他自己却基本上没涉足这一领域。
就拿穿越这事来说,正如王担宝体会的那样,这事压根就弄不成!这个前提是不存在了,那么后面还扯那么多干什么?他觉得王担宝的口才还不错,看来在这过夜,还有点意思。当然,对于王担宝在婚姻方面不幸的遭遇,他也很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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