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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天下txt下载     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四章 李亨暗访

    长安,霍国公主强占良田事件俨如仲春四处飞舞的柳絮,已经传到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这个当年曾经因与丈夫离婚而名噪一时的老公主,在沉寂了三十几年后,又再一次成为长安民众关注的焦点,其实用‘强占’二字多多少少有点冤枉了这位老公主,应该用强买才比较恰当,而且她的买地价格也不算太离谱,用的是三年前的市价,价格还略略高于市价,或许是这位公主太老的缘故,对外界的行情变动比较迟钝,竟不知这两三年的银钱推广,竟使地价已经翻了一翻,她用老价买新地,地主们怎么可能答应。

    霍国公主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不等京兆府判决,霍国公主已经主动退回了所占土地,并将擅自强买地的管事用绳子缚了,送与官府治罪,并公开表示绝不袒护,按理,事情到了这一步,沸沸扬扬的买地事件便应该告一段落了,可实际上,这件事还继续在酵,朝廷由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和御史中丞组成了大三司会审,共同审议此案,要彻底清查霍国公主所从前的类似违反国法问题,而且这次土地兼并案也是李豫即位以来的第一起涉及皇亲国戚的大案,备受关注,再加上又涉及到了安西节度使李庆安,这便给这件大案中添加了许多吸引人的花絮,朝堂上下,城里城外,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此事,这件事已经成为大唐权贵和朝廷之间的矛盾。

    西市归去来兮酒肆,自从这里生了第五琦被打事件后,这家酒肆便出了名,每天慕名来访的人络绎不绝,酒肆趁机大做生意,以美酒美食和周到的服务来款单来客,渐渐地很多人都成为了固定酒客,每天酒客满堂,生意兴隆,由于第五琦事件又给这家酒肆带上了一点时政色彩,因此讨论时政便成为这家酒肆的最大特色,大唐王朝对言论一向宽容,只要不恶意攻击当今圣上,一般而言都可以畅所欲言。

    这天上午,大唐太上皇李亨还是和平常一样,一早来到了这家酒肆,自从和李豫的关系恶化后,他被收走了一切权力,又成为了从前那个闲来无事逛茶楼的闲王,李亨似乎也并不在意,每天早出晚归,在长安各地闲逛,李豫对他也不闻不问,只要他不参与国事,一切悉听尊便。

    李亨带着几个随从刚走进酒肆,伙计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李爷,您的位子给您空着,小人带你去。”

    李亨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不过店伙计热情有加,态度恭顺,也没有必要摆出什么身份,他笑着点点头,回头对他的幕僚施正华笑道:“先生请吧”

    施正华是一名中年男子,明经科出身,没有得官职,便委身于权贵门下做幕僚,他是两年前被人介绍给李亨,两人颇为谈得来,李亨去哪里一般都会带着他,施正华连忙拱手笑道:“是李兄做东,自然是李兄先请。”

    “那好,我就先上楼了。”

    两人走上二楼,伙计带他们来到一个靠窗的座位,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西市大门,也能听见大堂中的谈话,位置非常理想,这个位子是李亨以一个月三十贯的钱定下来,每天中午两个时辰内,只能留给他,他坐了下来,向四周瞟了一眼,大堂里的位子基本上都坐满了,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人声鼎沸,生意异常火爆。

    施正华给李亨倒了一杯酒,指了指邻座道:“好像都在谈论霍国公主的案子。”

    李亨冷笑了一声,他当然明白李豫在干什么事情,想动霍国公主,哪有那么容易,那个人已经渐渐恢复了健康,怎么可能准他动霍国公主,当初自己劝他趁那个人昏迷不醒时让他彻底醒不来,他却心慈手软,现在又想动霍国公主,错过了午饭时间,肚子又饿了,天下哪有现成的午餐,可当初他若做了那个人,那现在他想抄谁的家就抄谁的家,谁敢吭声,可惜啊心慈手软,又想做大事,这个皇帝不合格。

    李亨没有吭声,他端着酒杯慢慢喝酒,耳朵却竖得老高,将周围人的议论一字不漏地听进去。

    “原以为朝廷是被李庆安逼的,现在看来,李庆安只是朝廷的一个借口罢了,朝廷摆明是想从霍国夫人那里捞钱。”

    这是几个国子监的太学生在喝酒聊天,众人忧国忧民,又有点学识,说的话倒是句句在理。

    “哎朝廷也不容易,大唐几个富庶之地都被分封了,朝廷的拮据可想而知,要不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圣上也绝不会动宗室的主意,毕竟是同根啊”

    “朝廷这次动真格的了,居然祭出大三司会审,要追查老底,这些宗室权贵有几个干净的,这次朝廷要赚大钱了。”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大三司会审又怎么样,你以为是审平头小民吗?人家不傻,霍国夫人不是已经把地退了吗?还缚了管事去认罪,这都是下面人干的,和她无关,你以为能查出什么罪,她一句话,这是先帝所赐,你又能怎样?我估计这事不了了之。”

    “如果是这样,圣上可就惨了,他掀起这么大的声势,最后不了了之,他可就皇威扫地,唉这些鼓动圣上的大臣真是罪孽深重啊”

    李亨听得暗暗点头,这些个太学生倒有点见识,连太学生都能想到,那些官员会想不到吗?一个个都不说,反而挑唆李豫大张旗鼓做事,当真是其心可诛,可叹那蠢人自以为是,这次有他好看,李亨恨其不争,已经对李豫失望到极点,这时,他的幕僚施正华低声道:“使君,圣上的所作所为正向不利的方向展,我建议使君劝一劝他。”

    “哼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李亨冷冷道:“心慈手软,妇人心肠,一味追求所谓仁义,却不知道官员也要养家糊口的,只想照顾草民的利益,那官员谁替你办事?士兵谁替你打仗?现在还不知反省,还在听那帮书生的安排,这样的愚子我不要也罢。”

    施正华没有说话了,他默默地喝着酒,他虽然跟随李亨的时间不算短,但只有这一段时间他才真正接触到李亨的深处,这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虽然眼前他整日无所事事,但并不代表他就会袖手旁观,施正华感觉李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李亨这个人城府之深,令施正华暗暗害怕,他唯恐自己再说错话。

    李亨没有在意施正华的心情变化,他依然在全神贯注地听身后一桌人的对话,他听到了自己一个感兴趣的话题,这是三个底层的小官,他不认识对方,对方应该也不认识他,正是因为这样,三个小官说出了不能让高层知道的密事。

    “蒋老弟,你给我说实话,安西到底给了你多少补贴?我们俩都是从八品,按理说,我们得到的补贴应该都是一样,但我感觉,你肯定比我多,你就给我说实话,我一定会保密。”

    “老哥,那是你多心了,安西给补贴的时候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每月按品阶给补贴,不患寡患不均,人家安西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咱们肯定是一样的,如果真有不同,那就是我家娘子比大嫂宽容一点,所以我口袋里就会比你多几块银元,明白了吗?哈哈”

    “嘘小声点,咱们可是签署过保密协议,不得对外透露。”

    “对对喝酒,喝酒咱们只谈风月。”

    李亨震惊异常,他听懂了几个官员的谈话,李庆安竟然暗自给他们补贴,也就是说,李庆安利用朝廷不出俸禄的窘况,暗自收买朝中官员,如果说霍国公主之事,李亨还可以冷眼旁观的话,那么安西暗中给官员补贴就使他有些坐不住了,这件事的后果相当严重,而且这件事居然没有捅出来,那就意味着所有涉及的官员都欣然接受了安西补贴。

    李亨不由打了个寒战,李庆安这是在做什么?这不仅是行贿那么简单,这就是他李庆安在公开争夺皇位,否则他凭什么给朝官薪,更让李亨感到担忧的是,官员们接受安西的补贴,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李庆安?李亨越想越害怕,他再也坐不下去了,立刻起身对施正华道:“我正好有一件要紧事,先生可慢慢喝酒,酒钱不用管,每月我会一并结算。”

    施正华明白李亨是不想带上自己,便连忙起身拱手道:“使君慢走,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李亨又看了一眼那三个底层官员,转身便匆匆走了。

    .......

    半个时辰后,李亨的马车驶入了安业坊,在一栋小宅前停了下来,这座宅子占地约一亩,七八间屋子,颇有些陈旧了,这里是国子监太学助教李文俊的家,李文俊是大唐没落的远房宗族,家境贫寒,靠他的刻苦努力在天宝初年考上了进士,因为人木讷,不善交际,是个典型的书呆子,混得很不如意,当初和他同科进士的崔平现在已经做到了工部侍郎一职,而他还是个从七品助教。

    李亨和李文俊的父亲交情不错,曾一起读过书,李文俊父亲前几年病逝,家里穷困落魄得连墓地都没有,还是李亨给他们家一块墓地,使李文俊的父亲得以安葬,解了燃眉之急,为此,李文俊一家对李亨一直感激不尽。

    李文俊家里有六口人,夫妻两人、老母、一对儿女和一个跟他家过了三十年的老乳娘,一家六口人就靠李文俊一人禄米和俸料过日子。

    李文俊年约三十岁,身体十分文弱,但他学问造诣却很深,颇受太学生们的敬重,今天是休朝日,国子监也放了假,他正在家中读书,忽然听母亲说恩人来访,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出来见是李亨,吓得他连忙跪下见礼:“卑职参见太上皇陛下”

    “起来起来我不是来摆架子的。”

    李亨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却见他的衣服缀满了补丁,不由一怔,这时,李文俊的妻子也连忙上前施礼,李亨见她面有菜色,还有两个孩子也面黄肌瘦,带有病容,不由暗暗叹了一声,李文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个文弱书生,三年不俸料,一大家子人,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来看看你们”本来李亨有一肚子火,现在火也不出来了。

    “太上皇请进”

    李文俊连忙请李亨进客堂,李亨背着手向房里走去,走到门口时却见一只簸箕里堆满了写秃的笔,他不由一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文俊见妻子要开口,连忙给她使个眼色,干笑一声道:“这是我练字用秃的笔,让太上皇见笑了。”

    李亨不由呵呵笑道:“你的字本来就写得极好,又这么刻苦,等会儿给我写一幅书法。”

    “一定一定太上皇请。”

    李亨进了客堂,客堂不大,家具都十分陈旧了,但清理得却很干净,一尘不染,李亨坐了下来,这时,他妻子端进两杯水,歉然道:“家里正好没有茶团了,我马上去买,暂时只能以水代茶,请太上皇多多包涵”

    “不客气,不用买了,你们去忙,我和文俊侄儿说几句话。”

    李文俊妻子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李文俊不敢坐下,垂手站在一旁。

    李亨注视着他,见他眼中有些不自然,知道这是个不会扯谎的人,但李亨也不急着问那件事,便道:“我想问问你,三年没俸禄,你们家是怎么熬过来的?”

    半晌,李文俊低声道:“卖土地,二十五亩永业田在三年前便已经卖掉了。”

    “买了多少钱?”李亨又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们家是中田,又在比较边远的三水县,一共卖了一百五十贯钱。”

    “一百五十贯钱用三年,应该还能勉强糊口吧怎么你两个孩子都瘦成那样?”

    李文俊摇了摇头,神情黯然,李亨眯着眼看了他半天,忽然问道:“你收安西的钱了吗?”

    李文俊的脸蓦地胀得通红,他跪了下来,磕头道:“卑职不敢隐瞒,我确实收了,但不敢用,都收在箱子里,如果朝廷有旨,我就立刻上交。”

    李亨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告诉我,他们给你多少钱?”

    李文俊嘴唇咬得白,半天才道:“我签过保密契约,绝不能传出去。”

    “口是心非”

    李亨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既然你要上交,现在却又不肯说,你对我保哪门子秘密,你说还是不说?”

    万般无奈,李文俊只得低声道:“安西给我每月三十块银元,到时会有人专门送来,说这是安西的特别补助,赵王殿下听说了杨兵曹的夫人被生计所迫去**最后自杀一事,他很痛心,让我们安心为官,不要去做那些贱活。”

    “呵不错嘛三十块银元一个月,差不多是你俸料的三倍,李庆安对你很大方,那你一定很感激了,对不对?”李亨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李文俊一咬牙道:“是我非常感激,不只是我,所有的官员都感激不尽,太上皇或许不知道,我们的日子实在太苦了,我们要养家糊口,可朝廷三年不俸料,想做买卖没本钱,也丢不起那个人,只有卖田卖宅,我的同僚罗助教夜里去东市干活挣钱,结果被人羞辱,回来差点自杀,这些太上皇都不知道吧!我们连小商小贩都不如,斯文丢尽,我们感激赵王殿下,至少他给了我们最起码的尊严”

    这时,李文俊的妻子也进来跪下,泣道:“我家文俊也可怜啊为了养家糊口,便替人抄书,每天抄书到半夜,三年了,用秃的笔都快有一簸箕了,就在门口,太上皇刚才不是看见了吗?”

    李亨愕然,半晌才道:“你们不是卖地得了一百五十贯钱,一年用五十贯,虽然少一点,但也不至于苦成这样。”

    夫妻两人再也忍不住,都哭了起来,李文俊哽咽道:“父亲去世借不少钱,还债就用去了六十贯钱,母亲多病,这三年看病吃药就至少用了六七十贯钱,现在米价天天在涨,日子真的很难过,这些天孩子又生病了,若不是安西送来三十块银元,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李亨心中虽恨他收李庆安的钱,但见他们家窘迫成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只得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个钱你也不要上交了,就用吧给孩子看病,买些衣服,反正也不是你一个人拿钱,法不责众,朝廷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李文俊心中感激,连忙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太上皇,我们也知道拿安西的钱不妥,但这毕竟不是安禄山的钱,我想朝廷应该能谅解我们,只要朝廷正常俸料,我就绝对不会再要安西的钱。”

    他妻子跪在一旁却有些舍不得,便暗暗掐了丈夫的腿一下,李亨看在眼中,心中暗暗不禁苦笑,朝廷哪有钱俸料,不说他们,连自己都一年没有了,全靠一点老底,都怪自己那个逆子不争气,只想养军队,却不管官员,中高层官员或许家道殷实,要不要俸禄无所谓,可这些底层的官员全靠俸料养家糊口,他多少也应该一点,也不至于被李庆安钻了这个空子,无能啊

    .....

    “无能啊”

    从李文俊家出来,李亨心中憋闷的慌,禁不住仰天长叹,一年前,他完全可以收拾杨家,能得一大笔钱,可以解决多少问题,可他却不敢,现在杨家把财产转移走了,现在才想到收拾霍国夫人,收拾也可以,派三百士兵便可解决了,他却又要搞什么大三司会审,要以理服人,可人家就会引颈待戮吗?会和他讲道理吗?简直幼稚之极李亨冷笑连连,他什么都不会去说,就想看一看他怎么收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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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霍国公主(上)

    就在李亨在长安城明查暗访之时,李豫也在御书房召开会议,和几名重臣商讨霍国夫人占田一案,形势已经将李豫逼得无路可走,不知是谁在军中放了风,说朝廷钱粮空虚,将无力支付粮饷,有十几个营开始闹了起来。逼得李豫不得不在十万军中先放了粮米,暂时稳住军心,但钱从哪里来?最起码也要一百万贯,可他手上只有五十万贯。为此,李豫只得厚颜向李庆安借钱,但安西来的消息,李庆安答应借钱,可是有附加条件,要用孟云和罗***的人头来换,这怎么可能,孟云和罗***现在是他手下大将,各自手握重兵,怎么可能把他们人头送来李庆安,无奈,李豫只能重新把目光盯在了霍国公主一案上。但随着霍国公主主动退还土地,缚下人问罪后,李豫的几个心腹重臣对霍国公主一案也出现了分歧。王珙是反对者,他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对霍国公主动手,他的理由很简单,李豫本来势单力孤,如果强行法办霍国公主,无疑会得罪整个宗室,将自己推到宗室的对立面,使他更加孤立。但随着霍国公主主动退还土地,缚下人问罪后,李豫的几个心腹重臣对霍国公主一案也出现了分歧。王珙是反对者,他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对霍国公主动手,他的理由很简单,李豫本来势单力孤,如果强行法办霍国公主,无疑会得罪整个宗室,将自己推到宗室的对立面,使他更加孤立。王珙知道,要想劝服李豫,必须要给他找一条出路,他便起身笑道:““陛下,臣考虑了很久,其实我们也有办法募集资金。”李豫今天在休朝日召集几个心腹重臣来,是想和大家商量霍国夫人一案的下一步走势,不料王珙却说有办法弄钱,当然,这也是他极为关心之事,他立刻笑道:“王相国请说!”“多谢陛下!”王珙笑了笑便道:“臣这些天一直在东西两市调查,臣现朝廷虽然无钱,但民间殷实,很多大商人都是百年积累,富可敌国,他们也愿意花钱买一些东西。”“王相国该不会说卖官吧!”旁边李砚冷冷道。李砚是个清誉卓著的大臣,他一直很反感王珙,王珙的酷吏往事让他不齿,若不是看在李豫的面上,他绝不会和王珙共处一室。王珙被他说破了想法,不由有些恼羞成怒,道:“请李尚书不要打断我的话。”李豫摆摆手笑道:“请王相国先生,李尚书再表见解。”王珙狠狠瞪了李砚一眼,又继续道:“我是说卖官,但并不是卖职官,可以卖散官、可以勋官、可以卖爵位,尤其是爵位,很多大贾都愿意花大价钱来买,他们宁愿不要赐田和俸禄,只想要这个头衔,因为可以改变他们的低贱的身份,可以传给子孙,臣就想,这既不影响朝廷政务,又不增添负担,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何乐而不为。”王珙刚说完,旁边的裴旻便打断了他的话,“王相国打算给商人授予爵位,因为他们有钱,那么,那些为国浴血奋战的边关将士们又会怎么想,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一点点荣誉,商人们便用钱买到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李砚也接口道:“裴侍郎说得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钱不能买一切,有些东西再缺钱也不能卖,否则,卖的不是爵位,而是我大唐的风骨。”“你!哼!”王珙被他们二人驳得哑口无言,他怒气冲冲坐下了,李豫脸上有些尴尬,其实他也有点动心,卖爵位其实也不错,只要能弄到钱,这些小节他已经不在意了,可是李、裴二人的大义却使他无话可说。这时李砚又道:“其实臣也考虑过,臣曾任京兆尹,非常了解民情,知道有些应急之法,弄个五十万贯钱,应该没有问题。”李豫大喜,若能弄到五十万贯钱,就能解他燃眉之急了,至少他可以支付一半的军费。“李爱卿请说!”李砚起身道:“陛下,朝廷虽然没有钱,但有不少房产,还有两市的店铺,这些都是属于朝廷,可以变卖一部分,尤其是西市的店铺,每间店铺更是价值万贯,平时朝廷只收微薄的租金,其实完全可以加大租金,如果陛下嫌租金太慢,那就先卖五十间,臣之所以不赞成多卖,是因为万贯现钱不是每个商人都拿得出,物以稀为贵,店铺卖多了就不值钱了,索性就限量卖五十间,一些大商人肯定愿意掏钱买,五十万贯钱,臣以为没有问题。”旁边裴旻也笑道:“臣也建议可以暂时向柜坊借钱,当年李林甫就借过,过了两年才还,陛下可以先借五十万贯,给官员们一点俸禄,臣知道很多底层官员的日子都很难过,陛下应该考虑他们的难处了。”李砚和裴旻的两个建议让李豫眼前一亮,几天的焦头烂额到这时终于得到了一点出路,他的心一下子畅快起来,笑道:“说得不错,朕认为很好。”王珙见圣上赞许他们,而否定了自己,他心中却极为不满,他冷冷道:“既然有钱了,那就不用再树敌宗室了吧!霍国公主一案,我看就此了结。”“臣坚决反对!”李砚站起身,争锋相对道:“办霍国公主一案不是仅仅为钱,而且还是为了遏制我大唐的土地兼并,让那些宗室权贵们把多占的土地退回来,如果不能解决土地问题,那明年的财政怎么办?后来的财政又怎么办?陛下,恕我直言,我大唐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后果之严重,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若再不采取有力的措施遏制,人民无法生存,大唐必有大乱,而且就在这几年,大唐帝国已经不能承受土地兼并之重。”王珙也反驳道:“你以为会那么容易让他们退田吗?平头小民会乱,宗室权贵何尝不会乱?而且乱得更狠,历史上这种情况还少吗?臣认为,最多让他们交一点田税,但决不能再起动荡,陛下现在实力很弱,不能过多树敌。”裴旻也忍不住道:“臣赞成李尚书的意见,这是圣上第一次与土地兼并对垒,如果就这么不了了之,势必会让很多对圣上报以希望的人失望,陛下,既然已经做了,就要强硬到底,就算失败了,也能让大家看到陛下解决兼并的决心,臣主张继续追查霍国公主一案。”李砚毅然道:“陛下,臣愿意担任霍国公主一案的主查,请陛下放权,有任何后果,臣一力承担!”李豫被他们几个争吵弄得头昏脑胀,他摆摆手道:“霍国公主一案让朕再想一想,朕会做出决定。”停一下他又道:“不过卖西市店铺和借钱一事可行,这两件事就交给裴侍郎全权负责,尽快给朕筹集钱款,军队马上要***了。”.......几名重臣离去,李豫心中烦乱,他慢慢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几株槐树,他登基已经近一年,可这一年生的种种事情使他心力憔悴,无数人指责他软弱无能,指责他没有能带领大唐走出困境,反而使大唐在衰弱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为此,李豫心中充满了困惑和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见因果,造成今天大唐恶劣局面的原因是什么,是他的祖父四十年放纵权贵对土地兼并,放纵对边关大将的监管,以至于最后不得不用藩王分封来强化对地方的控制,便带来了今天财源断绝、地方失控的恶果,几十年甚至百年的积累的问题都一下子爆出来,却要他李豫在短短的时间内解决,这怎么可能办得到。李豫心中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愤怒,愤怒是他的皇祖父至今还在干政,他的皇祖父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皇权,却无视帝国大厦将倾。一旁,李泌一直坐在墙边,这次会议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他在观察这次会议中的一些微妙之处,他已经现了内部的不谐,现了王珙和李、裴二人的矛盾,这种矛盾有个人好恶,也有理念上的冲突,这让李泌多了一份忧心,这三名重臣是李豫赖以执政的梁柱,若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李豫的皇位恐怕就会进一步岌岌可危了。李泌没有急于告诉李豫这个情况,他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李豫削瘦的背影,他能理解这个年轻皇帝所承受的压力,他现在已经不再只面对皇位的稳定,而是要面对整个大唐帝国的安危,这个略显柔弱的肩膀能否担得起这份重负,李泌心中也充满了担忧。“先生,霍国公主一案,我该不该走下去?”李豫终于开口了。他慢慢转过身,望着他的师傅,眼中充满了困惑,“王珙说得没错,李砚讲得也有理,我心中一片茫然,恳请先生指点。”李泌理了理思路,他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他有了答案,现在是需要李豫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刻了。“陛下,臣只问一句,陛下是要家还是要国?李泌这句话仿佛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李豫的心路,但瞬间又消失了,他理解了一点,但又被重重的困惑淹没了,他走到李泌面前,单膝跪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李泌,“此时将是我一生的转折,请师傅直言,任何话我都能承受得住。”“是!有些话我是要直说了。”这一刻李泌也下定了决心,如果再不直言,最终将害了李豫,毁了整个大唐江山。“陛下,王珙的意思很清楚,对霍国公主一案让步,将能保住陛下的皇位,这就是陛下的家,而李砚的态度也很明确,将霍国公主一案严查到底,是为了保住大唐的江山社稷,这就是陛下的国,要家还是要国,要陛下来决定。”“不能两全吗?”李泌摇了摇头,“放弃霍国夫人一案,陛下只能保家,但大唐江山必将陷入风雨飘摇,正如李砚所言,大唐帝国已经不能承受土地兼并之重;如果陛下坚持严办霍国夫人,并以此为突破口,严厉清查关中土地,虽然会遇短暂的暴风骤雨,但暴风骤雨后必然是晴朗的天空,何去何从,由陛下选择。”李豫听懂了李泌的话,他又慢慢走到窗前,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在他眼前已变成一片昏黑,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深的痛苦,他知道暴风骤雨也就意味着他的皇位、甚至他的生命结束,他真的要面临这个选择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其实朕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是李庆安坐了朕的这个位子,大唐会怎么样?他至少比朕要做得好,他有军队有财力,他比朕有魄力,他在安西严禁土地兼并,态度之坚决,手段之狠辣,让朕自愧不如,他率军四处征战,为大唐开疆辟土,功比太宗,朕曾经私下给皇后说过,如果真到了某一天,让朕把皇位交出,朕宁可交给李庆安,至少他能重振大唐的辉煌,能带领大唐帝国走向中兴,而朕办不到,这就是家和国的矛盾,为家,朕绝不会把皇位交给他,因为他会杀了朕,会灭了朕的子孙,可为国,他又是朕唯一认可的中兴之帝,先生,朕矛盾啊!”“可是陛下,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已!”“朕知道!知道....”李豫的声音又渐渐低沉下去,最后悄无声息。李泌的心中也很矛盾,他对李豫的命运也充满了担忧,他已经看出,无论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上是否态度坚决,宗室势力都不会再容忍他,李隆基从昏迷中清醒便是最明确的信号,他是宗族的最高领袖,尽管李豫是他钦定的皇太孙,是他指定的继任者,但这里面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须要等他李隆基驾崩后李豫才能继位,否则,他绝不会容忍,所以当他苏醒后,他听说李豫已经登基,他才会如此震怒,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李隆基要复辟,他必然会召集宗室赶李豫下台,正因为这样,李泌才支持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态度强硬,杀鸡儆猴,震慑那些皇族宗室,这样,李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眼前的局势李泌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不再对李豫有所隐瞒,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敢告诉李豫实话,他知道一旦告诉李豫,李豫反而会有所顾忌,不忍伤害同族,这确实是李豫的最大弱点,他的心不够狠毒。这时,李豫缓缓转过头,他眼睛里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坚毅,他的决心已下,为了大唐社稷的长久,他决定对霍国夫人下手。“先生,我决定了!”.......霍国公主的府邸位于崇仁坊,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她是唐睿宗李旦的女儿,也就是李隆基之妹,早年嫁给光禄少卿裴虚己为妻,但裴虚己揭私下搞谶纬之术,又与岐王李范交往过密,触怒了李隆基,于开元八年流放岭南,霍国公主也被迫与丈夫离婚,离婚后她也没有再嫁,就这么默默无闻过了三十余年,却在花甲之年卷入了皇室的权力斗争之中.如果深究起来,强占土地一事确实和霍国公主无关,霍国公主晚年信佛,每天沉溺于佛法之中,家中之事几乎不闻不问,问题出在她的养女槐娘身上,霍国公主身子较弱,没有子嗣,在被迫与丈夫离婚后,她收养了其姊薛国公主之女裴槐娘为养女,家中大小事务都交与槐娘处置,霍国公主因被迫与丈夫离婚,又守节不嫁,因此颇得李隆基垂怜,对她赏赐有加,使得她家资巨贯,除了用于佛事外,其他钱物皆交给槐娘打理。如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个槐娘绝对是个投资能手,她将大量的钱财投入土地房宅等不动产中,获得了丰厚的收益,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投资土地必然就是危害唐王朝统治基础的土地兼并,吃掉大量的自耕农,建立庄园,中唐时期,经过百年财富积累的李氏宗室已有能力进行土地兼并,加之朝廷***不力,因此购并土地已经成为宗室的风潮,槐娘也不例外,经过十几年的兼并,加上李隆基的赏赐,槐娘已经兼并了上万顷良田,仅关中一地就有三千顷上田。尽管如此,她在宗室中的占地***,还只排到了中间,比她高之人比比皆是。但槐娘却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最近一个手下执事告诉他,渭南县去年遭受蝗灾,土地价格有所下降,正好槐娘在渭南县有一座大庄园,她便指使手下执事强行购买周围的数百顷土地,不料这里面恰好有李庆安的庄园在内,因为李庆安在庄园一事上极为低调,又几乎不来此处,手下执事竟不知道,便强行购买了,结果李庆安庄园管事联合其他中小地主和李庆安庄园的数百名佃户进京告状,这就给霍国公主惹出了天大的祸事。清晨,天还没有亮,大队羽林军忽然出现在崇仁坊,他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瞬间便将霍国公主府宅团团围住,士兵举着火把,照如白昼,长孙全绪全身盔甲,一挥长枪指道:“上去砸们!”几名力士冲上台阶,抡起大锤重重砸门,“咚~!”一声巨响,大门剧烈震动,几名门房开了门,他们正要怒,却见外面竟然是军队,吓得腿都哆嗦了。“你们....有什么事吗?”“陛下有旨,请霍国公主来接旨!”这时,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快步走出,她便是霍国公主的养女裴槐娘,火光中,她见这么多军队围住府第,随即怒道:“这里是公主府第,你们胆敢无礼吗?”长孙全绪克制住恼怒,再次道:“陛下有旨,请霍国公主来接旨!”槐娘冷冷道:“我母亲不在,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好!”长孙全绪刷地拉开了圣旨,高声道:“霍国公主侵占良田,私养庄兵,违反大唐律法,罪不容恕,特命羽林军查抄霍国公主宅,凡不法所得,一概没收,私养庄兵,一律解散,钦此!”裴槐娘顿时跳骂起来,“违反什么法,分明是看我母亲好欺,上门抢钱了,你们怎么不去抄蜀王的家,怎么不去抄吴王的家上午,李豫的突袭霍国公主府宅的行动轰动了长安城,很快,李豫连下三道旨意,命刑部尚书李砚为清田使,户部侍郎裴旻为副使,全面清查关中土地,凡多占土地的宗室,限三日之内自己交出土地,可既往不咎,否则,以霍国公主为例。一场暴风骤雨在长安上空卷起,黑云压城,即位一年的大唐皇帝与其说是初露峥嵘,不如说他是被严酷的现实逼得走上了不归之路。........

第四百一十六章 霍国公主(下)

    府宅被抄时,霍国公主确实不在府中,她正在兴善寺里做法事,尽管近一个月来,霍国公主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但她却心静如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已经六十余岁,到了垂老之年,财富得失她已经看淡了,更重要是,她的皇兄李隆基给了她承诺,李豫将不会对她有什么威胁。

    李隆基的承诺还在她耳边回绕,羽林书军便冲进她府中,打伤了养女槐娘,将她几十年积攒的财富席卷一空。

    消息传来,霍国公主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的震怒,她愤然离开兴善寺,赶往兴庆宫,她要向她的皇兄李隆基告李豫对她的不敬。

    兴庆宫,李隆基已经起来了,他是被李豫突袭霍国公主府宅的消息惊起,如果在几个月前,他病势沉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时,或许会为长孙的果断行为感到欣慰,但现在,他只有愤怒,李豫竟敢在自己再三警告不得对霍国公主动手后,悍然下令查抄霍国公主府,这就等于给他脸上重重一掌。

    同时,李豫的胆大妄为也让下定决心,他决心废掉这个孽孙,重新册立大唐皇位的继承人。

    霍国公主在李隆基面前一把老泪的哭诉,“我所有的家财都来自皇兄所赐,并没有违反大唐律法所得,若朝廷拮据,需要钱物,我可以捐献,但不能像强盗一样冲进我宅里,将家中值钱之物洗劫一空,还打伤了槐娘,可怜那孩子是我从小抚养大,夫死后至今守寡在家,与我相依为命,我今天也没有什么要求,只求皇兄削去我的公主之爵,我宁可做个平头小民,还能保全身家,我真的不想当这个公主了。”

    霍国公主的哭诉惹得李隆基心烦意乱,可他又不好对霍国公主脾气,毕竟他的承诺才刚刚过去两天,使他下不来台。

    “皇妹不要哭了,你的家产只是换个地方保存罢了,我向你保证,家产将如数奉还,打伤槐娘的人我会严惩,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这两天你就呆在我宫中,最多一个月,我会让那孽孙向你磕头道歉。”

    这时,武蕊娘也上前来劝霍国公主,“公主,太祖上皇身体不好,不要再给他增加烦恼了,既然他已答应为你做主,那就耐心等候,你随我来吧!”

    霍国公主得到了保证,此时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跟武蕊娘去了,这时,李隆基对坐在他一旁的高力士叹道:“阿翁,这个孽孙可真让我失望了。”

    高力士是在李隆基再三恳请之下,才重新回到李隆基身边,经历了从死到生的过程,李隆基才终于意识到,高力士才是他唯一值得信赖的人,尽管高力士和李庆安私交极好,尽管高力士坚决支持李豫登基,但李隆基知道,在自己的利益的面前,高力士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至于那个鱼朝恩,李隆基看透了他,他已经背叛了自己。

    只是高力士也没有从前那般矍铄了,岁月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生命,他须皆白,老人斑已经在他脸上和手上清晰可见,往日那种权盛一时的气势已经没有了,他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李隆基的忠心,尽管李隆基曾那样伤害他,但他依然毫无怨言,尽心竭力地侍奉他。

    现在已经不叫侍奉了,他年事已高,无法在左右服侍,他现在的角色,是李隆基的一个伴,陪他说说话,或者帮他按摩那佝偻的后背,至于出谋划策,他已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了。

    听李隆基对孙儿有怨言,高力士叹了口气道:“上皇,我也听说朝廷财政拮据,财源断绝,以太孙宽仁,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走出这一步,上皇也体谅他一下吧!”

    “我可以体谅他,问题是他走错了路,竟然将屠刀对准宗室,他想干什么,他想挖断大唐的国脉吗?”

    李隆基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小宦官惊惶奔来,老远便高声喊道:“上皇,不好了,军队,军队已经将兴庆宫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李隆基惊得蓦地站起来,他气得浑身抖,怒极攻心,竟一下子晕了过去,吓得高力士和几名宦官上前叫喊,“上皇!上皇!”

    半晌,李隆基慢慢苏醒了,高力士连忙安慰他道:“上皇,老奴估计这是圣上怕出事,所以不让上皇参与其中,他万万不敢伤害上皇。”

    “我悔不该当初啊!”

    李隆基吃力地做了起来,心中充满了悔恨,他真不该立这个太孙,最后他竟然对自己动手了,他呆呆地坐了半响,忽然一咬牙道:“既然他不仁,那就休怪我无义了。”

    他回头对高力士道:“高翁,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拦得住,我写一封密旨,你找人替我送给张筠!”

    ......

    自从去年的银元事件后,张筠因被杨国忠追查他在银钱泄密案中的角色,而主动辞去了户部尚书一职,同时也辞去了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李豫的内阁,没有了朝廷之事的羁绊,张筠的生活更加悠闲,他喜欢钓鱼、读书,整日在后园垂钓,或者在书房看书,闲情逸致,无忧无虑,下午,张筠和平常一样,在府宅附近的一条小河中垂钓,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伙钓鱼老翁,闲时聊聊市井民生,倒也不觉寂寞,张筠已经和钓鱼人一样打扮了,头戴宽檐斗笠,身着粗布麻衣,半挽裤腿,穿着麻鞋,只是皮肤比他们白净一点,让人很难相信,这个渔翁竟然是曾经掌握大唐财权十几年的户部尚书。

    钓鱼需要安静,大多数时候众人都安安静静,保持沉默,张筠也不例外,他盯着水面上的浮漂,脑海里却在想着今天长安生的大事,坦率地说,李豫的果断行动出乎他的意料,也令他赞赏不已,尽管他知道李豫是被逼而为,但李豫毕竟走出了破局之步,说明李豫还比较清醒,看清了眼前的危局,张筠当然知道李豫现在的处境,如果说去年地方三王还有点地位尴尬,他们没有理由对中央朝廷难,那么李隆基的苏醒便改变了这种尴尬,李隆基便成了地方三王的最大依靠,同样,李隆基也会依靠他们,事实上,李隆基已经这样做了,这一个多月中,他三次把自己找去兴庆宫密谈,已经明确表示,他要废除李豫,改立十三郎,也就是蜀王李璬为太子。

    张筠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家伙,竟然知道自己和李璬有关系,现在才想改立李璬,以前做什么去了。

    李隆基既然已经决定废除李豫,那眼前的局势就对李豫很不利,如果他再没有行动,李隆基便会动了,所以今天李豫的行动应该是正确的,他以霍国公主为突破口,旗帜鲜明地废除土地兼并,至少会赢得中低层官员和农民的支持,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这个决策非常正确,可惜有点晚了,如果再早半年,那么他手上就有钱有粮,有一支犀利的关中军,可现在,晚了。

    这时,一匹马向这边疾奔而来,张筠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知道李隆基来找自己了。

    “使君!”

    一名家人在桥上喊道:“府上有紧急事情请你回去。”

    张筠在桥下钓鱼,家人的嗓音很大,使他的渔友们纷纷皱起了眉头,这样喊,鱼都吓跑了,张筠沉下脸,不悦道:“我知道了,不要叫了。”

    家人吓得不敢吭声,张筠依然在不慌不忙钓他的鱼,四周又恢复的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生,大约过了一刻钟,张筠一振鱼竿,一条半尺长的大鲫鱼上钩了,在空中翻腾,磷光闪闪,张筠呵呵直笑,不知李隆基会不会也是一条大鱼呢?他这才慢慢收拾了渔具,拱手对众人笑道:“各位渔友,府中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张使君慢走!”众渔友纷纷起身回礼,张筠走上桥头,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他坐上马车便令道:“回府!”

    ......

    夜晚,一羽飞鸽扑愣愣振翅向剑南方向飞去,带着张筠的密信,带着李隆基的旨意,向拥兵十万的巴蜀飞去:先帝欲废太孙,立君为嫡,君当火统兵进京。

    ......

    李豫查抄霍国公主府,下旨宗室交田,兵围兴庆宫,并下令军队在关中清理田亩,刑部尚书李砚抬棺材赴任清田使,一桩桩突然生的大事震惊朝野,也震惊了大唐。

    安西金满县,李庆安亲率四万安西骑兵抵达了北庭城,长安城的异动令天下瞩目,自然也吸引了这位西域大员,对刚刚结束了西域战事的李庆安而言,长安的局势突变可谓来得正是时候,当然,每一个政治势力都会对长安的这次政治大餐有兴趣,几乎可以肯定,所有的势力都会参与进来,最后谁能得到多少利益,就要看下棋者的手段和实力了。

    应该说,李庆安虽有绝对实力,但他也有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距离太远,让他有一点鞭长莫及的感觉,因此,离长安近一点,再近一点,便是李庆安的当务之急。

第四百一十七章 剑走偏锋

    李庆安的马车位于四万大军之中,这次他没有骑马,而是乘坐一辆极为宽大的马车,俨如一座移动的房间,由十二匹马拉拽,一路东来,他都在马车内办公,马车内除了他以外,还有他的侍妾如画,负责侍候他的起居。

    这辆马车还是当年哥舒翰送给他的那辆,车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这是战利品之一,四周用木板加厚,有被褥靠枕,布置得非常舒适,在靠窗处有一张低矮的小宽桌,上面有文房四宝,案头放着厚厚一叠文书,马车还有一间内室,里面是藏书室,有近千本图书。

    此时,李庆安正伏案批阅安西送来的文书,侍妾如画则盘腿坐在内室,正聚精会神地看书,跟李庆安这么多年,如画也学会了读书写字,指掌李庆安府上的财权,这次出来,李庆安本来是想让舞衣跟随自己东去,但舞衣却喜欢安静,不愿东奔西跑,明月认为这倒也符合如画的性格,便让如画跟了他。

    李庆安批阅了一本报告,随手端过茶杯,放到唇边,却现杯中已经空了,他放下杯子,向后看了一眼,见如画看书正入迷,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妮子说是来伺候自己的起居,但迄今为止,茶没有帮自己倒过一杯,整天沉溺于书的世界。

    这样下去可不行,非要让她倒一杯不可,李庆安将茶杯轻轻在桌上敲了敲,没有反应,再敲一敲,还是没有反应,他只得重重咳嗽一声,喊道:“如画!”

    如画慢慢抬起头,眼中一片茫然,她还沉浸在书的情节之中,李庆安指了指茶杯,笑道:“给你的夫君倒杯茶!”

    “好的。”

    如画刚要站起身,却‘哎呦!’一声,又重重倒下,痛苦得眉毛都皱了起来,“大哥,我腿抽筋了,麻得不行。”

    “我来给你看看!”

    李庆安正要起身,如画却吓得连连摆手,“别过来,你千万别碰我,一碰更难受。”

    李庆安知道这种抽筋腿麻的感觉,最怕人碰,偏偏有人喜欢恶作剧,故意去碰,他本来也想逗逗她,见她痛苦得厉害,便也担心起来,问道:“你要我做什么?可以帮帮你。”

    “你别碰我就行。”

    停一下,如画又道:“我有点口渴,要不你帮我倒杯茶吧!”

    .......

    军队离北庭城还有十里,这时,一骑报信兵从远处飞驰而来,将一卷红色信筒举国头顶,大声道:“长安急信!”

    亲兵接过信筒快步来到车窗前,低声道:“大将军,长安急信。”

    李庆安正在喝自己倒的茶,听见亲兵的声音,他放下茶杯,开窗接过了信筒,是红色信筒,意味着有极重要之事,他连忙将信抖了出来,慢慢将薄薄的纸卷铺开,只见上面写着:剑南兵八万,正向长安开去。

    李庆安吃了一惊,剑南兵,这就意味着局势升级了,双方的较量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公开化了。

    他沉思片刻,立刻吩咐亲兵道:“去,把严先生请来!”

    严庄也在队伍之中,他也乘坐一辆马车,只不过比李庆安的马车要小,当然也没有什么侍妾侍候,这次东进,他将作为主要幕僚跟随。

    片刻,严庄匆匆赶来,李庆安让他上了马车,待他坐下,李庆安便道:“先生,长安又有了新情况。”

    说着,把鸽信递给了他,严庄迅看了一遍,他心中也吃了一惊,尽管这在他意料之中,却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这时,如画终于端了两杯茶过来,跪下来将茶放在桌上,又歉然对李庆安笑了笑,对刚才倒茶一事表示道歉,李庆安点点头,指了指内室,意思是让她去继续看书。

    小门轻轻关上,如画不再打扰他们,严庄已经从沉思中醒来,便笑道:“说实话,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中,李隆基想复位却无所依凭,他必然会找几个儿子,吴王太远,过来不便,荆王兵力太少,无法和朝廷军抗衡,唯有蜀王李璬,为人精明能干,又能带兵,还有高仙芝辅佐,更重要是他实力强大,手中有十万大军,还学习安西的民团制度,又建立了十万人的后备军力量,实际上,李璬手上有二十万大军,所以李隆基才会看中他,我估计又给许了什么诺言,或许太子一类,他才这么积极率兵北上。”

    “那先生可想过,我们该怎么对应?”

    “大将军想不想一举杀进长安,一脚踏上含元殿?”

    “不!”李庆安坚决摇了摇头,“现在我夺位的时机还远不成熟,现在我不会上位,不过,我已经决定直接介入朝廷事务,不再袖手旁观。”

    “如果是这样,大将军第一步就是要取河西,大将军移师凉州,陈兵陇右,离长安就不远了,我想,只有有大军在长安附近,不管是谁,都会想着安西这支强大的力量。”

    李庆安轻轻摸着下巴,拿下河西和陇右当然不错,最好是兵不血刃。

    .......

    长安城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宗室各家各户处于风头浪尖,在霍国公主府被抄后,李豫又下令抄了十几家因兼并土地而臭名昭著的公主及亲王的府邸,包括庆王和棣王的府宅,李豫由此得到了大量的钱粮,府库充盈,粮食满仓,一下子便解决了财政危机。

    但他的政治危机却越陷越深,各家宗室权贵开始大规模串联,开始武装并训练庄丁,而朝廷也开始,自张筠之后,杨慎衿和陈希烈两位重臣先后辞职,杨国忠和王珙也各自纠集自己的党羽,代价而沽,他们不再看好李豫,受此影响,朝官们人心惶惶,很多人都不上朝了,躲在家中。

    关中各州各县到处都是征兵点,李豫也孤注一掷,他就像赌红了眼的赌徒,已经不顾一切,他动用钱粮,开始大规模征兵,仅仅半个月时间,便募兵近八万人,使他的兵力达到了十八万,日夜不停地操练。

    虽然朝野上下闹得鸡飞狗跳,但长安市面却很平静,李豫从关中各大庄园中抄获粮食近五百万石,除了两百万石用于军队,其余三百万石全部交给户部,由新任户部尚书裴旻全权负责,裴旻为了稳住长安粮价,先后先长安市面投放了四十万石低价粮,使长安刚刚暴涨的粮价立刻被打压下去,粮价跌到每斗一百五十文,这是近两年来的最低价,粮价下跌使民心安定,长安各坊民众生活有序,没有任何乱象生。

    西市一侧的西岭巷,原来的热海居酒肆,这里已经成为李庆安在长安势力的大本营,此时的长安及关中地区,除了汉唐会的近千人外,又从安西陆续派来了两千名斥候军,他们也是安西的特种部队,化装成平民,在汉唐会的掩护下,潜伏进了长安附近各县,或是酒楼伙计、或是茶铺店员、或是镖局打手、或是武馆生徒,形形色色,积极配合汉唐会执行安西内务府的各种命令。

    西岭巷虽然是长安情报机构的大本营,但信鸽往来却不在这里,这里靠近西市,居民众多,信鸽往来频繁,容易惹人怀疑,信鸽一般在城外的村庄中,有专人负责传递。

    这天下午,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驶进西岭巷,‘嘎!’地一声,停在了一扇黑漆大门前,马车上跳下一名年轻人,上前重重敲门,门开了一条缝,年轻人取出一面铜牌一晃,闪身进了门。

    “胡总管在吗?”他低声问道。

    “在!可是有安西消息?”

    年轻人点点头,“是红色信管,十万火急!”

    “请随我来!”府中人走带着年轻人匆匆向内宅走去,穿过几道大门,一直走到内宅深处,他指着一间屋子道:“胡总管在里面开会,你自己去吧!”

    胡总管也就是安西内务府长安总管胡沛云,他在银元争斗战中立下大功,已被提升为中郎将,统管长安的三千余名安西内务府成员。

    此时胡云沛正在和十几名心腹手下商量联络安全问题,因为来的人多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因此,安全联络便成了当务之急。

    这时,门外传来了禀报声,“胡总管,有安西紧急情报,红色信筒。”

    红色信筒是特急情报,一般是由李庆安指示出,代表着重大命令,在这时局最紧张的时刻有红色鸽信传来,胡云沛当然不甘怠慢,他立刻命道:“拿进来!”

    年轻人进来,递上了一支红色竹筒,胡云沛掰开竹筒,从里面倒出细细的一卷纸,他迅展开,只见是李庆安亲笔手书,上面只有五个字:‘立杀安庆宗’。

    ......

    安庆宗被软禁在安禄山位于长安的府宅内,府宅在亲仁坊,是七年前李隆基赐给安禄山的豪宅,占地三十亩,按建筑规格,高檐穹顶,属于亲王级别的宅院,事实上这座宅院是从前李隆基胞妹玉真公主的宅子,玉真公主出家为道士后,这座宅子便空闲下来,李隆基赏给了安禄山。

    大宅内建筑华美,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奇花异草比比皆是,假山池鱼随处可见,可就是这么一座美宅,此时却冷清如鬼宅,没有一个家人仆妇,只住着两百士兵,将安庆宗软禁在后院的一座小院中,安庆宗是安禄山的长子,本意是想进京求为驸马,同时也为人质,但李隆基却不幸在朔方晕厥,再没醒来,安庆宗的驸马梦也就破灭了,由于安禄山强占河东,李豫盛怒之下,便下令将安庆宗囚禁在安宅,本来有五百士兵严密看管,而且是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但一个月前,宫中传出确切消息,圣上准备拿他去换回西凉王李璿,对他的囚禁也随即放宽,从一间屋变成了一座院子,监视士兵从五百人减为两百人,还派了两个仆人来服侍他。

    安庆宗终于要得以释放了,他每天翘以盼,盼望着被释放的那一刻,不料最近政局突变,李豫和先帝李隆基的矛盾公开化,抄家抄田,长安一片混乱,安庆宗又被遗忘了。

    入夜,士兵们还和平时一样的在安府外面巡逻,由于朝廷局势紧张,亲仁坊内很早便安静下来,家家关门闭户,大街上行人稀少,这时,远方传来了马车的辚辚车,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停在了安宅前,两个守门的士兵并不吃惊,这辆马车前几天天天来,是侍御史李动的马车,在朝廷决定用安庆宗交换西凉王李璿后,李动便是这件事的具体操办者,正是他安排安庆宗换了住处,又给他安排了两个仆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今天再来,想必又有什么安排,只不过他晚上来,令人感觉有些奇怪。

    车门开了,李动下了马车,他身后跟着一个随从,不是上次那位,而是个新面孔,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还跟着一人,尽管这个人穿着黑袍,头戴斗笠,轻纱遮住了面容,但守门士兵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这竟是一个年轻女子,透过轻纱,她的容貌应该非常不错。

    李动挺了挺腰,一步步向大门走去,随从和女子跟在后面,其实李动的腰应该挺不起来,他背上了沉重的枷锁,他的两个儿子、妻子和老母都被一伙陌生人劫持走了,引为人质,他不得不按照这些人的指令来办事,否则,妻儿老母人头落地。

    “李御史,这么晚来,有事吗?”一名军官走了出来,拱手笑道。

    李动点点头,在军官耳边低语几句,又指了指那女子,军官眼中露出了羡慕之色,朝廷考虑得周到啊!知道安庆宗最近心绪不宁,竟拿宫妓来安抚他,却没有人考虑他们这些当兵的,哎!

    “李御史请进吧!”

    李动给随从和女子使了个眼色,快步进宅去了。

    安庆宗今年三十出头,身材肥胖,颇像其父,他为了做驸马,至今尚未娶亲,所以在长安他是单身,他被关押了半年之久,着实令他吃尽了苦头,这些天终于放松了,由关押变成软禁,食宿条件都大大改善,还有人服侍,不过寡人之疾却令他苦恼,在河北,他可是夜夜离不开女人,而现在,他已经半年多没见女人了,令他夜里难以入眠,他就盼望着早点出去,好好找上几十个女人快活一把。

    他正打算睡觉,这时,外面传来了李动的声音,“安公子,休息了吗?”

    “没、没有!”

    安庆宗大喜,李动的到来会不会有新消息,他连忙迎了出来,这种时候他眼光特别敏锐,一眼便看见李动身后的女人,女人面纱已经摘下,果然美貌如花,安庆宗眼睛都看直了,此时莫说是个年轻美貌女子,就算是头母猪,他会惊为貂蝉。

    他咽了口唾沫道:“李御史,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李动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指了指女子,暧昧地笑了起来,安庆宗心花怒放,一叠声道:“请!请!请!快请进。”

    李动负手对那女子道:“美娘,我就不进去了,你去吧!等会儿我带你回去。”

    女子点点头,又将面纱放下了,可就在面纱放下的一瞬间,只见她眼中闪过了一道骇人的杀机。

    那随从也面沉似水,和李动一起等在院子中,房间里只听那女子传来的笑声,随即灯熄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女子走了出来,手中什么也没拿,依旧用黑袍裹身,只是黑袍下摆异常宽大。

    “好了吗?”李动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女子点点头,平静地道:“安公子已经睡了。”

    “好吧!我们走。”

    李动带着他们走了出去,门口遇到了张头张脑的军官,他暧昧地笑道:“这么快就完事了?”

    李动呵呵笑道:“安公子心急,身子又胖,当然会快一点,他已经睡下,就不要打扰他了。”

    “好!我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我们自己走。”

    李动带着二人便扬长而去,军官望着女人的背影,摸着胡子低声笑道:“他***,这女人够胖,屁股这么大,可惜了!”

    三人上了马车,马车立刻启动了,女子从黑袍下取出了一只圆形大包裹,递给了随从,冷笑一声道:“已经得手了!”

    “干得漂亮!”随从竖起大拇指赞道。

    这时,李动惊惧道:“那、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家人呢?”

    随从取出一包银元递给他,笑道:“我家总管不会欺你,你的家人在咸阳,具体地址就在包里,包里还有一块铜牌,你交给看管的人,他们自然就会放了你的家人,然后我们会有人送你们全家去安西,像李御史这样有学问的人,安西是欢迎的。”

    李动接过小包袱,长长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好,我连夜离开长安。”

    这时,关城门的鼓声敲响了,马车飞快地离开了亲仁坊,向春明门飞驰而去。

    “你们杀安庆宗做什么?”

    “李御史是有学问的人,不妨猜猜看。”

    “让我想一想,啊!我明白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无可妥协

    突来的安庆宗被杀事件扰乱了李豫的心情,这些天他一路节节胜利,高奏凯歌,钱财和粮食有惊人的收获,让人不得不感叹宗室敛财之疯狂,同时,他军队也兵力大涨,最新消息,他已招募了十万新兵,正加紧操练,有钱有粮有兵,使他一直绷紧的心有些松懈了,松懈了就会出问题,安庆宗被杀了,当然,这也和当前的形势有关,李豫的精力全部集中到了汉中一线,如何防御剑南军北上,便忽略了一些内务事情,致使安庆宗的守备出了意外。

    安庆宗被杀使李豫忧心忡忡,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后果,这件事必然会触怒安禄山,也给了他一个进军关中的借口,李豫头痛欲裂,这又是谁在这关键时刻搅起风浪。

    “师傅以为安庆宗会是何人所杀?”李豫的目光落到坐在墙边的李泌身上。

    李泌原本是在别处办公,但最近局势紧张,在李豫的强烈要求下,只得搬到他的御书房,也就是原来史官的位置,此时他有点心不在焉,在考虑别的事情,李豫忽然问他,他一时怔住了,半晌才道:“陛下是问杀安庆宗之人?”

    “是!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其实我也考虑过,很多人都有嫌疑,三地藩王、李庆安、太祖上皇甚至安禄山自己,都有嫌疑,陛下,臣以为这个案子现在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是对方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陛下,现在不是考虑是谁杀了安庆宗,而应该考虑对策。”

    “对策?”李豫迟疑一下,道:“师傅是指安禄山会进攻关中?”

    李泌点了点头,“安禄山进军关中是必然的,他一直就在找机会,既不想背上造反的罪名,可又想掌控天下,只是苦无借口,现在安庆宗被杀,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一个交代,或者一个满意的交代,他肯定会出兵关中。”

    “可他若想视此事为借口,那我们不管怎么解释他都不会满意。”

    “问题就在这里,陛下又要出兵阻拦剑南军北上,又要派军队拒守潼关,还要防止各地庄园的庄丁作乱,三线作战,陛下认为我们有这个实力吗?”

    李豫呆住了,这是最担心的事情,只是他一直不想面对,不敢去想它,现在却被李泌一下子揭开了,使他心中乱作一团。

    “那师傅能否给我一个方案?”

    李泌微微一笑道:“其实刚才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我们的关键不是兵力不够,而是兵力不精,招募了十万新兵,缺乏训练,甚至一半都没有兵甲,他们最多能对付庄园的庄丁,而对付河北军和剑南军想都别想,不是我打击陛下,就算十万老军其实也是不堪一击,如果有潼关天险,我们坚守不战,或许能抵挡住安禄山,可要让他们去和十万剑南军对垒,对方有高仙芝这样的名将,又厉兵秣马数年,而我们却没有实战经验的将领,陛下,臣很担心啊!”

    “那师傅的意思是?”

    “调兵!”李泌斩钉截铁道:“从朔方和河西调兵,调老将郭子仪来对付高仙芝,臣以为只有郭子仪这样的老将才能对付高仙芝或者安禄山。”

    李豫沉吟片刻道:“调郭子仪没有问题,但调朔方和河西兵,朕有点担心。”

    “陛下,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回纥人有安西缚住,他们根本就无力南下,朔方的三万军队可以悉数调进京,至少还有党项人在边境,至于河西两万军,臣以为完全是摆设,陛下认为这两万军挡得住李庆安的安西大军吗?与其让李庆安出兵占领河西,不如大度一点,把河西还给他,这样还得一个人情,本来李庆安就是陛下的人,这样就等于变相向他认错,我想以李庆安的智慧,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搅这趟浑水,虽然李庆安对陛下有威胁,但他现在对陛下的威胁远远比不过蜀王和安禄山,孰重孰轻,利弊权衡,请陛下定夺。”

    “让朕再想想!再想想!”李豫抱着头在房内来回踱步。

    “陛下,不要再优柔寡断了,要决断,否则前功尽弃!”

    李泌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晨钟暮鼓一般在李豫心中敲响了,‘前功尽弃!’不能,他绝不能前功尽弃,这一刻,李豫终于下定了决心,暂时不管李庆安,要全力防御高仙芝和安禄山。

    “传朕的旨意,调郭子仪及朔方军进京,调程千里及两万凉州军进京。”

    .......

    夜里,兴庆宫依然被三千军队包围,宫内黑沉沉,仿佛死寂一般,只有在兴庆殿内才灯火通明,殿内,李隆基格外兴奋,格外的精神抖擞,他这些天每天要很晚才睡,尽管李豫将兴庆宫包围得水泄不通,却防不住内贼,三个都尉倒有两个向李隆基表示了忠心,使军队的包围形同虚设,李隆基大量的命令正大光明地传了出去,甚至还有宗室王爷悄悄来见他,听从他的部署。

    正是成功收买了看管他的军队,使李隆基充满了成就感,也充满了信心,他很振奋,这说明人心思变,很多人都看好自己。

    此时,兴庆宫中李隆基在秘密接待两个重臣,这两个重臣在前段时间还斗得你死我活,而现在却并肩而坐,一同和李隆基商量大事,这两人,一个是下野的张筠,而另一个却是当朝右相杨国忠。

    时局已经到了如此紧张的时刻,杨国忠自然不会在家中赌博喝酒,他也在判断局势,决定自己的立场,现在是要站队的时候了。

    杨国忠自然是不会效忠李豫,他捧的是十八子李瑁,这里面多多少少有杨玉环的因素,李瑁毕竟是杨玉环的前夫,更重要是在诸王中,唯独李瑁对他一直恭敬有加,甚至到了荆州也不忘记派人给他送当地土产来,这让杨国忠为之感动,便决定了他支持李瑁的立场。

    这个秘密也被李隆基看破了,因此他今天特地把张筠和杨国忠叫来,一是要替他们二人调停矛盾,其次便是他们二人代表了蜀王和荆王,有些话他要说在前面。

    “两位爱卿都是我的老臣了,是我一手提拔,张爱卿就不用说了,你的父亲是我最信任的相国,你的兄弟娶了我的女儿,至于杨爱卿更不是外人,是我的舅子,所以在你们面前,我不会虚言,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要重新复位,把那个擅自即位的逆孙赶下去,要夺回属于我的位子,所以我需要两位爱卿的鼎力支持。”

    张筠和杨国忠一起跪下,“臣愿为陛下复位尽心竭力!”

    “好!好!两位爱卿快快请起。”

    李隆基佝偻着背,将他们他们二人扶起,又道:“我知道你们也很关心,我复位后,将会由谁来入主东宫?”

    听李隆基说到这,张筠的眼皮跳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给自己信誓旦旦说是蜀王入主东宫,现在又要变卦吗?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便笑道:“其实十三郎璬和十八郎瑁都是我最喜欢的皇儿,我要选的东宫太子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不过按照长幼,应该是十三郎先入东宫,对十八郎,我也绝不会亏待他,会让他满意,如果他愿意,我会封他为安西王,让他去安西称帝,这就是我的安排。”

    李隆基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定下了将来的太子之位,就是要给张筠吃一颗定心丸。

    杨国忠心中有些沮丧,如果是十三郎入主东宫,那将来必定是张筠压过自己了,但他也无可奈何,蜀王李璬的实力要远远过荆王李瑁,在实力面前,说什么都没用,不过让李瑁去安西称帝,杨国忠却有些不以为然,安西是李庆安的地盘,去那里称帝,谈何容易,庆王李琮还生死不知呢!

    他心中叹了口气,便道:“上皇的安排,无论是微臣还是荆王殿下,都会绝对服从,据微臣所知,荆王已经出兵了,正加向关中而来,臣相信,不久他就会赶来救上皇于水火,论孝心,没人比得过十八郎。”

    旁边的张筠愕然,“杨相国,荆王已经出兵了?”

    杨国忠傲然一笑,道:“兵贵神,荆王心忧父皇安危,自然会着急赶来。”

    “张爱卿,有什么不妥吗?”李隆基见张筠神色有些不对,便担忧地问道。

    张筠躬身道:“上皇,臣很担心安庆宗遇刺一案,从刺客大张旗鼓将安庆宗的人头悬挂在东市,他们的用意就是想让安禄山知道此事,我估计最迟明天,安禄山就会知道此事,如果臣没猜错的话,他必然会借口搜捕凶手而进军关中,安禄山狼子野心,就算他不造反,也会行董卓之事,占据朝廷,臣很担心啊!关中军和剑南军、荆州军鏖战汉中,最后得利的却是安禄山,那时不仅陛下安全受威胁,长安也会生灵涂炭。”

    张筠整整一天都显得忧心忡忡,他也看出了安庆宗被杀的后果,这是他始料不及之事,在安庆宗没有被杀之前,他也并没有意识到此人的重要,人死了后,他才反应过来,长安竟陷入危机。

    张筠是多年的老政客,在一些原则问题上他从不糊涂,李隆基和李豫之间再怎么斗,都是皇室之间的斗争,是朝廷内部的权斗,可安禄山却不同,他是胡人,若被他掌握了朝廷,掌握了长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将是大唐的惨剧,那时,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利益,都将受到严重的损害。

    张筠见李隆基没有反应,便又进一步道:“陛下,臣建议暂时停一停,让荆州军和剑南军回去,使李豫的军队能够及时赶赴潼关,毕竟安禄山进了关中,我怕大唐江山不保。”

    “停什么!决不能停!”

    李隆基的声音陡然间变得严厉起来,“你替他操什么心,你以为他们会想不到吗?他手上有二十万大军,难道就不可以分兵去把守潼关吗?”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严厉了,李隆基又放缓语气道:“其实安禄山起兵未必是坏事,他至少可以分散长安的军队,削弱我们的敌人,现在的当务之极,是要让十三郎和十八郎的军队火进京,只要他们的军队进京,我就有把握收拾安禄山,那时局势就会牢牢掌握在我手中,张爱卿,刚才我语气重了一点,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压力,虽然他不敢明着杀我,但时间拖得越久,他杀我的可能性就越大,我不得不急啊!”

    “臣明白了,臣这就回去向蜀王催兵,让高仙芝的大军即刻进京。”

    张筠起身告辞,杨国忠见时辰已不早,他也要回去了,这时,李隆基对杨国忠道:“杨爱卿稍等一下,我有点家事要问你。”

    张筠知道他一定是要问杨贵妃之事,便先一步告辞了。

    大殿里只剩下李隆基和杨国忠,高力士也在一旁,离他们约一丈远,照顾李隆基的武蕊娘不在,有了高力士后,李隆基和大臣谈话,她便不能参与其中。

    “贵妃还好吗?”

    沉默良久,李隆基终于问出了这句在他心中已憋了半年的话,杨玉环曾给他带来了最灿烂的一段生命,如今芳华已逝去,他的爱情已经退到了昏暗的角落,那个曾经艳冠六宫的妃子离他已经很远了。

    可惜他最后的一点留恋也没有能够给他带来一丝安慰,杨国忠压根不知道杨贵妃的情况,他表情十分尴尬,半天才道:“贵妃住在华清宫里,守卫严密,臣去了多次都未能见到贵妃。”

    李隆基心中万分失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宝贵,我悔之晚矣!”

    “上皇!”

    高力士在他身后小声道:“上皇身体渐渐康健,这才是最宝贵之事物。”

    李隆基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高翁说得不错,我能恢复健康,足见苍天对我的眷顾,我当绝不辜负!”

    说到这,他不再考虑杨贵妃之事,对杨国忠道:“我把你留下来,是想让你转告十八郎,当年我答应过他母亲,将立他为嫡,现在我的承诺依然有效,现在我需要依仗十三郎,不得不说一些违心的话,但我保证,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瑁儿。”

    ........

    利州,这里是剑南前往汉中的必经之路,山峦峻峭,沟深林密,北上道路十分艰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里便是其中之一,再向北走三百里,便是汉中大城南郑。

    时间渐渐到了初夏,正是当地多雨的季节,天空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两天两夜,使道路变得异常泥泞,十万剑南军也不再行军北上,暂时驻扎在利州城内外。

    这天傍晚,一队斥候骑兵牵着马艰难地在泥泞山路上行走,为的军官已经看到了山脚下的大营。

    “大家加把劲,我们的情报很重要,不能再耽误!”

    尽管士兵们都已疲惫不堪,但也只得抖擞精神向山脚下的剑南军大营而去。

    剑南军大营里,帐篷一顶连着一顶,延绵数里,十万大军,气势宏大,大帐中,高仙芝正站在沙盘前考虑战术安排,自从李庆安率先使用沙盘后,沙盘这种行军打仗的利器已经纷纷被大唐各军采用了,高仙芝也不例外,他在两年前便制作汉中到长安一带的沙盘,对这一带的地形道路他了如指掌。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天气,按理,要到五月中旬后,这一带才会陆续下雨,但雨季却提前了,使他的行军计划受到了挫折,他们已经驻扎两天了,高仙芝心急如焚,他得到的情报是,关中军还没有到南郑,如果他能抢在关中军占领南郑,得到南郑的粮食补给,占据有利地利,那么对关中军一战,他九成的把握取胜了。

    老天爷不长眼,高仙芝也无可奈何,看了半天沙盘,他无计可施,只得背手转回了前帐,这时,他忽然看见了坐在帐门口的女儿,已经荣升为中郎将的高雾,他不由一阵头疼。

    女儿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至今没有嫁人,一般而言,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出嫁了,而且还是女将军,更没人敢娶,高仙芝便死了嫁女之心。

    前几年他的爱将赵崇玼妻子病世,赵崇玼便有意想娶女儿为后妻,几次表达此心愿,虽然赵崇玼是续弦,家中还有孩子,把女儿嫁给他是有点委屈了,不过女儿确实也嫁不了别人,高仙芝便没有反对,并且暗示赵崇玼,只要女儿同意,他没有意见。

    不料女儿不仅坚决不肯,而且还跑去将赵崇玼一顿臭骂,骂得他满面羞惭,再不敢提此事,高仙芝也只得作罢。

    但前不久生的一件事却让高仙芝十分恼火,蜀王主动提出,愿纳高雾为平妃,诰命等同王妃,这显然是想和他高仙芝进行联姻,加强他们之间的关系,高仙芝便劝说女儿答应,但这个倔强的女儿却死活不肯,竟拔剑以自尽来威胁,让高仙芝又恨又恼,却也无可奈何,只想寻找机会再好好劝她。

    此时已是黄昏,濛濛细雨斜飞入帐,淋湿了高雾的鬓,她却恍然不觉,托着腮,怔怔地望着西方的天空,她穿着一身盔甲,长年的军旅生涯使她脸庞变得有些憔悴,但她的眼睛却依然如八年前那般明亮,平时的坚毅此时已经看不见了,变得俨如羚羊的眼睛,温柔而敏感。

    高仙芝只觉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女儿在思念谁。

    “雾娘!”他慢慢走到女儿面前,柔声道:“怎么不去自己营帐?”

    高雾连忙站起身,低声道:“听说母亲写信来了,女儿想看一看。”

    “噢!是,刚刚送来,我也正想派人给你送去。”

    高仙芝从桌案上取过一封家信,笑着递给了女儿,高雾接过信,便躬身道:“父亲,那女儿回去了。”

    高雾转身便走,高仙芝又叫住了她,“雾娘。”

    “父亲还有什么事吗?”

    高仙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便笑了笑道:“没什么,你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最迟明天就要出了。”

    “是!”

    高雾转身走了,高仙芝望着女儿的背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这样痴心,哎!”

    这时,一名亲兵来报:“大帅,斥候有紧急情报送来。”

    高仙芝一怔,立刻令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几名斥候走进大帐,半跪行了一礼,为军官道:“禀报大帅,南郑有最新情报。”

    “说!”

    “南郑已经被四万荆州军占领。”

    “什么!”高仙芝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荆州军’,怎么会?

    他蓦地转身奔回放置沙盘的侧帐,手执油灯低头细看,他明白了,荆州军从南阳到均州再到金州,最后从金州过来,不过路途遥远,说明李瑁早已经出兵了,高仙芝又悔又恨,不由狠狠一拳砸在沙盘上,低声骂道:“这帮浑蛋!”

    他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踱步,怎么办?荆州军已经抢占先机,他们再去,是敌是友还不知,就算是友,有利的地势以及粮食都被他们得了,剑南军将陷于被动之中。

    高仙芝在大帐里走了几圈,这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前几天的一个策略,当时急于赶去南郑,便放弃了这个策略,而此时,不正好可以重新启动这个策略吗?

    高仙芝又返身回沙盘前,目光紧紧地盯着沙盘上的一条西方道路,这时,他想起了一条著名的战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各路诸侯

    正如众人猜测的那样,安禄山接到儿子的死讯后顿足捶胸,放声痛哭,他誓要为长子报仇,随即下令三军缟素,也不等朝廷是否有说法,便亲率十万精兵,浩浩荡荡杀向潼关,借口搜捕杀害儿子的凶手。

    与此同时,四万荆州兵在李瑁的率领下已经开到汉中,占领了南郑,厉兵秣马,剑指长安,而十万剑南军在高仙芝的率领下也转向陈仓,准备从那里进入关中,数支大军从四面杀来,一时间长安上空战争阴云密布。

    为了应付这复杂的局面,李豫也作出了积极的部署,一方面,他将二十万关中军一分为三,八万大军开赴潼关,由潼关大帅王思礼统帅,防御安禄山的军队,又派十万大军开赴汉中,任命金吾卫大将军孟云为主帅,左武卫大将军罗***为副帅,最后由长孙全绪统帅二万军镇守长安,另一方面,李豫又连下数旨,将三万朔方军和两万凉州悉数调入关中,两军合并为一军,命郭子仪为主帅,火开往长安。

    自从郭子仪出任朔方节度使后,他的主要任务便是募兵练兵,尽快恢复屡遭打击的朔方军系,但由于朝廷拨来的钱粮不足,使他募兵有限,将近一年时间募兵还不足两万人,无奈之下,郭子仪只好改走精兵路线,强化对军队的训练,只用一年时间,便将朔方新军训练成了一支精悍之军,仅仅只缺乏实战的磨练。

    接到李豫的旨意,郭子仪只留五千军守九原和灵州,其余三万精兵悉数起兵南下,昼夜行军,前往会州和凉州军会合,两天后,会宁城已遥遥在望。

    会州也就是今天的甘肃靖远县一带,位于黄河东岸,这里山环水绕,地域辽阔,自古就是中原前往西域的必经通道,为丝绸之路北线重镇之一,素有秦陇枢机之称,是西域东进的战略要地。

    这一带河水平缓,利于渡河,绝大部分前往西域的商人都在这里渡河,两岸码头有数百艘渡船,舟来楫往,热闹非常。

    但这几天河面上冷冷清清,商人们都不见了踪影,来往渡船被一支军队全部占据,一天一夜,河面上全是军队的身影,这支军队就是从河西调来的凉州军了,他们已经到达两天,正在等待朔方军前来会合。

    李豫的这一纸调兵圣旨对于程千里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在他最危急的时刻把他救了出来,这一年来,程千里一直便面临着安西军的高压,在甘州北方的居延海,安西三部胡兵约六万余人在大将崔乾佑的统帅下对甘州虎视眈眈,而在肃州,四万安西军枕戈以待,将会随时动对甘、凉两州的攻击。

    这一年来,程千里昼夜不得安宁,前几日,他又得到了斥候的报告,肃州安西军大量增兵,约有八万余人,程千里立刻便猜到了,极可能是李庆安也闻风而动,亲自来肃州了,西有十二万精悍之事,北又有六万虎狼大军,十八万安西大军形成了围猎河西之势,吓得程千里胆战心惊,心中惶恐之极。

    可就在这时,圣上的调兵旨意到了,程千里如释重负,他甚至连地方官都来不及告之,便连夜起兵开拔,一直到过了黄河,他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这时,一名斥候疾奔来报,“都督,朔方军已经到十里外,郭大帅也已到了。”

    程千里连忙登上眺望台,极目向北方眺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果然是一支大军开来了,他心中大喜,连忙喊道:“给我备马,我去迎接大帅!”

    片刻,程千里率领一百余骑兵向北方疾奔而去。

    郭子仪率领大军经过两天的行军,终于抵达了会州,前方城池便是会州的州治会宁县,郭子仪身着银盔铁甲,威风凛凛,老当益壮,他目光严峻地望着远处。

    这次他进京的任务已经明确,将迎战高仙芝。如果要他选择,郭子仪会毫不迟疑选择对抗安禄山,不管怎么说,安禄山和高仙芝的性质完全不同,安禄山是一个有反意的地方诸侯,和他对阵是维护大唐的利益,对他百利无一害,而高仙芝却不同,与他对阵,其实是卷入了皇室之间的权斗,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先帝,两人都是他的君主,让他心中为难之极,他同样也在面临一个站队的选择,是终于今上,还是效忠先帝,让他一路前来都拿不定主意,他昨晚甚至一夜未眠。

    一直此刻,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支持圣上,毕竟圣上对他信任有加,而且圣上锐意改革,是大唐的希望所在,先帝已经腐朽了,他不该再有复位之念。

    郭子仪拿定了主意,精神顿时振作起来,这时,他身边一名亲兵喊道:“大帅,前面好像是程都督来了。”

    郭子仪打手帘眺望,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为之人正是程千里,他立刻一摆手令道:“停止前进!”

    令下则行,朔方军立刻停止了前行,须臾,程千里赶到,他老远便拱手笑道:“大帅,一路辛苦了。”

    程千里官拜凉州都督,而李庆安则兼任河西节度使,按理,程千里应该受李庆安辖制,但实际上,程千里却是郭子仪的下属,倒不是郭子仪能管凉州,而是程千里兼任朔方节度副使一职,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安排,也是一种无奈。

    郭子仪也微微拱手笑道:“程都督也辛苦了。”

    “哪里!圣上有旨意,我便率军急急赶来,现在两万亿驻扎在前方,就等大帅前去会兵。”

    “很好!我们马上会兵,然后即刻开往长安,我在路上一连接到圣上的三面催兵金牌,圣上命我们十万火急进军,估计形势很危急。”

    “可是弟兄们一路行军而来,一定很累了,不如休息半日再走。”

    “不行!”郭子仪毫不让步道:“我这把老骨头都不言累,他们累什么,立刻会兵后出。”

    “属下遵命!”

    程千里调转马头,和郭子仪并驾而行,这时,他低声道:“卑职临行前接到斥候军情,安西军增兵肃州八万人,我猜是李庆安到了。”

    郭子仪淡淡道:“拿你禀报圣上了吗?”

    “尚未,属下自然要先禀报大帅,否则有越级之嫌。”

    郭子仪撇了他一眼,这个狡猾的家伙,倒会撇清责任,他沉吟一下,便不露声色地问道:“刚才我听你说,好像是李庆安到了,难道你不能确认吗?”

    “属下不能确认,斥候没有看见李庆安,也没得到任何线索,以证明李庆安到了。”

    “既然你不能确认,就不要胡乱猜测,或许这只是安西军的正常换防,不用考虑太多,现在是要坚决执行圣上的命令,而不是分心别的事。”

    程千里暗暗竖大拇指称赞,果然是老奸巨猾,就这么三言两语淡化了,他连忙应和道:“大帅说得不错,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进京,而不是考虑别的问题,再说,就算是李庆安来了,圣上也愿意把河西还给他,所以也没有关系。”

    郭子仪眉头一皱,这个程千里怎么越描越黑,他立刻摇摇头道:“那是你胡思乱想,圣上可没有这样说,也没有这个意思。”

    程千里还想再说什么,郭子仪却一摆手打断了他,“程将军,我刚才说了,圣上已经下三面金牌催我们进京,十万火急,不要再说别的事情了。”

    他一催马,回头对众人喊道:“大家加快度,在会宁休息一个时辰。”

    .......

    就在朔方和凉州军在会宁会兵的第三天晚上,一支约五万人的军队也离开了鄯州,快向长安进,这时哥舒翰的陇右军也不甘寂寞了。

    哥舒翰自从李豫即位后便一直保持低调,几乎要被人遗忘,但这并不等于哥舒翰对朝廷的局势无动于衷,事实上,他一直便在注意着朝廷的时局变化,同时他也在秘密招募军队,陇右是大唐的富庶之地,人口众多,盛产粮食,这使哥舒翰的募兵得到了有力的保障,尽管如此,哥舒翰也不敢大规模募兵,一是担心被朝廷责难,其次他的军需物资不足,比如兵器盔甲之类,也无法满足更多士兵的需求。

    所以,一年来哥舒翰也只招募了四万军队,连同他原来的四万军,他手下便有了八万之众,这次长安危机,李豫并没有给他圣旨,倒不是李豫把他忘了,而是吃不准他的态度,不知他究竟支持谁,同样,李隆基也没有考虑他,也是不知道他在最后时刻会拥护谁。

    夜晚,哥舒翰的大军抵达了兰州,他准备从这里渡过黄河,天空下起了小雨,哥舒翰在十几名偏将的陪同下来到了黄河边,视察渡河的可能,小雨中,黄河水黑沉沉地流淌着,水势虽平缓,却暗藏杀机,可以看见河面上不时出现一个个漩涡。

    这时,几名亲兵带了一名老船夫上前,“王爷,这个老船夫在黄河上走了三十年,他知道能不能渡河。”

    老船夫上前跪下行礼道:“小民参见平西郡王。”

    哥舒翰和别的节度使喜欢称大帅或大将军不同,他喜欢别人称他王爷,因为他是平西郡王,为这个王爵他几乎连命都搭上去了,他怎能不用。

    哥舒翰瞥了一眼这个老者,见他还算顺眼,便笑道:“那你说说看,夜里可能渡黄河?”

    老船夫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黄河有句俗语,叫‘五月黄河鬼上船’,说的就是初夏的夜间不可过黄河。”

    “为何不能过,我看这河水还算平缓,乘大船也不行吗?”

    “王爷有所不知,从岸边看是一回事,可到了河中心却又是另一回事,那里水流激荡,漩涡汹涌,极容易翻船,乘大船不是不可以,但风险太大,晚上看不清河面,稍不留神就被卷进去了。”

    哥舒翰见他说得认真,也信了几分,只得叹口气,对左右道:“传我的命令,大军就地驻扎,明日天亮后渡河。”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亲兵从后面奔来,老远便急声道:“王爷!”

    “什么事?”

    亲兵对他附耳说了几句,哥舒翰吃了一惊,连忙道:“他人在哪里?”

    “已在王爷的帐中等候了。”

    哥舒翰翻身上马,对众人道:“立刻去传令扎营,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渡河。”

    说完,他一催马,向大军停留处驰去。

    哥舒翰的五万大军已经在开始扎营了,一顶顶帐篷在雨雾中出现了,这只是简单扎营,不会树立栅栏,士兵们皆已疲惫不堪,一头栽进帐篷便呼呼大睡起来。

    哥舒翰的大帐已经先扎好了,位于军营的正中,旁边还连着一顶侧帐,里面住着哥舒翰的三个侍妾,这是哥舒翰的特点,他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把自己喜欢的侍妾带上。

    大帐中灯火通明,隐隐可见一个人影在来回踱步,哥舒翰走进了大帐,又回头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帐。”

    他刚走进大帐,帐中男子便回头笑道:“险些与哥舒大帅错过了。”

    灯光映照下,这个年轻男子竟然是李俅,庆王李琮的养子,不过他早已经和李琮没有关系了,他现在是太上皇李亨的心腹,尽管他没有称哥舒翰为王爷,但哥舒翰并不在意,他连忙一摆手道:“小王爷请坐!”

    两人坐了下来,一名侍妾给他们上了热茶,哥舒翰摆摆手,“退下吧!”

    待侍妾退下,哥舒翰便问道:“小王爷是去找我吗?”

    李俅喝了一口浓浓的热茶,笑道:“我是下午渡的黄河,准备去鄯州找大帅,结果走到半路便听说大帅已经过了,便连忙调头来追赶,幸好赶上了。”

    “怎么,太上皇又变主意了吗?”

    李俅摇了摇头,取出一封信递给哥舒翰道:“这是太上皇给大帅的亲笔信,他要说得话都在这信中。”

    哥舒翰拆开信看了片刻,他的眉头皱成一团,道:“太上皇不是让我进驻长安吗?怎么又改成去对付高仙芝?”

    李俅笑了笑道:“哥舒大帅没有渡黄河,可能还不知道,郭子仪和程千里已经率军进关中了,他们在凤翔与高仙芝军对峙,但郭子仪的兵力不如高仙芝,很可能会落败,大帅的五万大军赶去,正好是十万对十万。”

第四百二十章 意外访客

    绸缎一样,充满了光泽,一座新建的木桥横跨在张掖河上,拉近了河两岸的距离。

    这时,一队千人骑兵从草原的北面出现了,他们沿着张掖河迅驰来,这是一队穿着黑色明光铠的安西骑兵,为大将脸庞黑瘦,身材高挑,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便慢慢停下,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一双眯缝的小眼睛仿佛狼一样的冷酷。

    这名安西将领便是从居延海赶来的崔乾佑了,他奉李庆安的命令前来张掖,此时他们离张掖城已经不远了,这时,远处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是一队安西军斥候,片刻,斥候迎上前,为校尉在马上施礼道:“参见崔将军!”

    “不用客气,大将军在哪里?”

    “大将军在张掖城外大营里。”

    “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斥候们行一礼,纷纷催马而行,过了木桥,向西方而去,崔乾佑望着他们走远,一催战马向张掖城方向疾驰而去,千余名随从纷纷吆喝,跟着他加快了马。

    十万安西大军在昨天晚上抵达了张掖,三天时间,他们昼夜不停,整整走了八百里,高强度的行军使大军都累得疲惫不堪,此时天刚亮,大营内依然一片寂静,只有巡逻的士兵在军营附近巡视,李庆安却早早地起来了,昨晚连续不断的长安情报几乎使他一夜未眠,尤其是哥舒翰也出兵长安,这令他始料不及。

    大帐内,李庆安站在沙盘考虑了下一步的策略,长安策略他们已经拟定,以暂时观望为主,等待时机,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处理朔方、河西及陇右军撤走后留下的空白。

    现在的情况正如历史上安史之乱一样,朔方、河西、陇右的军队都被调入关中,和历史不同的是,历史上是吐蕃人占领了陇右河西,而这一回,机会却给了他李庆安。

    现在让李庆安有些为难的是,陇右是要还是不要?如果要了,势必要分散他的兵力,让他难以集中力量办事,可如果不要,这个机会又有点可惜了。

    这时,站在旁边的严庄道:“大将军,属下建议先取朔方,这样,居延海、灵州、凉州三地便可联为一体,至于陇右,属下建议取人口众多的州县,为我们将来募兵打下基础。”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其实朔方我们也没有必要全取,只要占领灵州,那么整个关内的北大门便被打开了,我还想占据会州,这样一来,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整盘棋便活了,这其实是我几年前的想法。”

    “大将军几年前的想法,现在看来完全可以实施,既然大将军已经考虑好,属下建议抓紧时机实行,不要拖延。”

    “我知道,我会即刻派兵!”李庆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立刻连下几道命令,命荔非守瑜率一万军前往灵州,又命南霁云率五千军前往会州,占据那个战略要地。

    这时,一名亲兵在帐外禀报:“大将军,崔乾佑将军到了。”

    李庆安立刻欣然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崔乾佑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行一礼道:“末将崔乾佑,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连忙将他扶起,笑道:“本来应该是我去居延海,慰问将士们,实在是军务繁忙,我一刻也抽不出空来。”

    “卑职明白,朝廷局势混乱,大将军要考虑大局,应该是由卑职来向大将军述职。”

    李庆安笑了笑,便拍拍他肩膀道:“来!坐下我们慢慢谈。”

    两人坐了下来,严庄也在一旁坐了,崔乾佑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心中有事,也来不及寒暄,便直接道:“大将军,我这次来也是受葛逻禄、沙陀和同罗三部酋长之请,全面动对回纥的战争,大家已经盼了多少年,有些急不可耐了。”

    李庆安没有立即回答他,他背着手在帐内慢慢踱步,半晌,他回过头问道:“我想知道你的态度?”

    崔乾佑想了想便道:“自从前年回纥被我们偷袭老巢得手后,他的实力大减,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从实力上来说,我们已经越了他,如果两军开战,我们必胜无疑,但从战略上来说,我知道大将军并不像过早开战。”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过早开战吗?”李庆安注视着崔乾佑继续追问道。

    “这个.....卑职知道一点,却又说不清楚。”

    “那我今天再告诉你,你好好记住!”

    李庆安缓缓道:“无论是匈奴、突厥还是五胡乱华,我汉民族的威胁永远是来自于北方,无论是从前还是将来,所以我并不是想让一个草原游牧民族取代另一个民族,我是要有效杀伤,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毫不留情,杀戮回纥人的根本原因,现在灭了回纥,只会壮大其他三部的力量,回纥力量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转化成了葛逻禄人,转化成了同罗人,转化成了沙陀人,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回纥人灭而不亡,让你们尽可能多地杀死回纥的有生力量,等将回纥人杀得差不多了,然后再灭亡他,那时葛逻禄三部的力量也会受到重挫,然后,我会再有下一步,让他们内斗,或者再竖一个敌人,比如契丹,再打上几年,等中原的局势慢慢稳定,等大唐的力量逐渐恢复,我们再回过头收拾他们,彻底铲除游牧势力,崔将军,我把这个重任委托给你,就是希望你不要有任何手下留情,给我一杀到底。”

    崔乾佑缓缓点头,“卑职明白了,绝不会辜负大将军的期望!”

    “好吧!你也疲惫了,先下去休息,休息好了,再带一些钱物回去犒劳手下的弟兄,然后,你就要动夏季清剿攻势,我还是那句四个字,‘灭而不亡’,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

    崔乾佑下去了,李庆安站在沙盘前半天沉默不语,这时,严庄低声道:“大将军,我担心崔将军和三部相处久了,会产生感情,恐怕无法完成大将军的重托。”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笑道:“其实你是想说,你担心崔乾佑拥兵自立,对吗?”

    严庄脸一红,点了点头,“卑职正是担心这个。”

    “其实你的担心没有错,不仅是崔乾佑,还有吐火罗的李光弼,信德的封常清,都有这种可能,这不是他们的原因,这是制度造成,就像李隆基一直任命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任命我为安西节度使一样,时间一长,手下便对安禄山、对我忠诚起来,要想预防这种趋势,主要是在制度上来改变,实行兵将定期轮换,并且有监察御史定期巡查,关键是要坚持,我已经在考虑实施实行兵将定期轮换制度,一般而言,以三年为届,明年我就打算用荔非元礼去替换崔乾佑。”

    严庄见李庆安早已想到,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他便微微笑道:“大将军昨晚一夜未眠,也休息一会儿吧!”

    李庆安伸了一个懒腰,便笑道:“是有些累了,我先睡一会儿,有事情下午再商量吧!”

    .......

    随着凉州程千里率军进京,才几天功夫,河西走廊上的商路又变得活跃起来,商人们无缝不钻,李庆安入主河西才两天,官道上便出现了商人们的骆驼队,这些商人原本是走居延海去灵州,郭子仪对商人们并不苛刻,一般都会放他们入关内,但毕竟绕了很长的路,既然李庆安恢复了对河西走廊的统治,那么商队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走河西走廊,几百头上千头骆驼的长途大商队和十几匹骡马的短途小商贩们,开始在官道上络绎不绝地出现了。

    这天晚上,一支由五六个人以及三十几匹马组成的小商队抵达了张掖城,他们是从东面而来,马背上驮着粮食,从表面上看,他们应该是来卖粮的小商贩,但他们行止却有些诡异,明明有羌民想问他们买粮食,他们却毫不理睬。

    这支小商贩既不进城,也不进牧民区,而是直接来到了安西军大营前,他们越过了非常醒目的白色的警戒线,进入了两百步范围,不等他们靠近,一支响箭呼啸而来,钉在他们面前的地上,立刻有一队巡逻骑兵冲出营门,大喊:“站住!”

    他们越过了白色的警戒线,自然要接受盘查,如果稍有怀疑,便会立刻被当做探子抓起来,一队三百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弩箭对准了他们,为校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小商队里出来一个年轻人,拱手道:“我是你们大将军的老朋友,特地来拜访他。”

    校尉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男子一眼,见他虽然是商人打扮,但气质高贵,容貌俊雅,不像是小商贩,口气便略略缓和了一点,道:“我是今晚的执勤官,大将军有令,凡来拜访他之人,一律要报实名。”

    “原来是这样。”

    年轻人便微微一笑道:“那请你转告,就说故人李俅有要事求见!”

    .........

第四百二十一章 第三纵队

    李庆安确实没有料到李俅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他知道李俅是太上皇李亨的心腹,那李俅这时候来,会带来李亨的什么信息?

    李庆安沉吟片刻,便点点头道:“带他来见我”

    很快,几名亲兵将李俅带进了大帐,李俅进帐便躬身施礼:“李俅参见赵王殿下”

    “小王爷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大将军好了,安西人都这么称呼。”

    李庆安微微一笑,摆手道:“来请坐下。”

    李俅见他对自己不冷不热,不由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他坐了下来,李庆安又让亲兵给他上了一杯茶,这才笑道:“小王爷是从长安来吗?”

    李俅心中一跳,就仿佛自己的秘密被李庆安识破了一般,眼中一阵慌张,他连忙道:“大将军说得不错,我正是从长安来。”

    李俅眼中的慌张被李庆安看在眼里,他没有追究,而是不露声色地笑道:“今晚小王爷到来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不知是长安的局势太乱,小王爷来我这里逃难?还小王爷关心庆王的近况,想去安西探亲?”

    李俅干笑一声,“都不是,其实我只是一个中间人,受人之托,来和大将军做个交易。”

    “受谁之托?”这个李庆安却追根问底。

    “这个....大将军应该知道是谁吧”

    “不我不知道。”

    沉默良久,李俅只得叹口气,轻声道:“是太上皇。”

    “什么”

    李庆安大吃一惊,他那个惊讶的表情就仿佛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你说什么,太上皇,我没有听错吧怎么可能?”

    此时,李俅就恨不得扑上去,将李庆安狠狠掐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却在这里装糊涂,李俅强忍一口气道:“大将军不要惊讶,我说是实话,确实是太上皇命我来找你。”

    说着,李俅取出一块金牌,递给李庆安道:“这是当年太上皇还在做太子时给大将军的金牌,后来大将军又还给了太上皇,就是这块麒麟金牌,大将军还记得吧”

    李庆安接过金牌,摩挲了片刻,叹息道:“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往事就仿佛在昨天一般,令人怀念啊”

    他感慨良久,又问道:“太上皇没有什么信给我吗?”

    李俅一直担心李庆安不认自己和李亨的关系,现在见他终于承认了,李俅精神不由一振,连忙道:“有些话不能落于纸面,太上皇命我带口信来,届时大将军有什么话,也不用写于纸面,由我转述给太上皇,这样双方都没有压力。”

    “想得倒挺周到,好吧你说,我听着。”

    李俅刚要开口,可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几个亲兵,欲言又止,李庆安便笑道:“这都是我的心腹,但说无妨。”

    “是这样,太上皇让我转述,希望大将军能够像从前一样,全力支持他。”

    “支持他?”

    李庆安真的有些愕然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太上皇想即位?”

    连李庆安都不相信自己这个结论,李亨难道要夺儿子的皇位吗?李俅摇了摇头,“这个可能应该没有,只是太上皇很不满意圣上的作为,他认为圣上的胡乱作为会将大唐引向灭亡,他要另立新皇,应该是圣上的兄弟,现在还不明确,但太上皇希望大将军能支持他,作为回报,他会答应大将军提出的条件。”

    突来的消息让李庆安有些措手不及,他一直在注意李豫和李隆基的斗争,却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杀出一个第三纵队,真是祖孙三代,一个都不闲,难道历史上的唐肃宗真要粉墨登场了。

    尽管李庆安感到惊讶万分,但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迅冷静下来,他了解李亨这个人,这个人城府极深,绝对不会说大话空话,比如想另另立新皇,这可不是他随便说说,他必然已经有所依凭,才敢说这种话,他会有什么依凭?

    想到这,李庆安眉头一皱道:“我虽然有点小实力,但毕竟是安西节度使,离长安遥远,我担心我鞭长莫及,帮不了太上皇的帮,会让他失望。”

    李俅微微一笑道:“大将军的军队已经占领会州了,离长安还远吗?”

    “呵呵小王爷真会开玩笑,其实我只是担心我力量单薄,帮不了太上皇。”

    李俅听懂了李庆安的意思,无非是在转弯抹角打探李亨的实力,临行前,李亨给自己说过,有些话可说,有些话不可说,他想了想便道:“我也不瞒大将军,左相王珙和兵部尚书陈希烈已经明确表态将支持太上皇,还有从前部分东宫党人,比如大将军的岳父,也和太上皇相谈甚欢。”

    李庆安看了李俅半天,他相信李俅说得是真话,但在和自己没有达成协议之前,他们不可能把真正的实力告诉自己,既然连王珙这样的左相都说了,那还有什么实力比王珙更大呢?

    只有军队,只有军队才是比左相国的支持更加有力,应该不会是安禄山,安禄山手中有了李璿,他绝不会看中李亨这个老家伙,那会是谁?

    他不露声色问道:“那军队呢?”

    李俅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就是军队没有,才有求于大将军。”

    这时,李庆安的心中忽然跳出了一个人,联想到刚开始李俅的惊慌,李庆安若有所悟,心中嘿嘿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他。

    “大将军,怎么样,可以考虑吗?”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次,我自会给太上皇一个肯定的答复。”

    ........

    李俅告辞走了,李庆安却有些心中烦乱,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踱步,他没有想到李亨会出手,这头狼竟隐藏得如此之深,也没有想到他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当然,李庆安并不相信李亨会真的想和自己重新握手言好,自己的野心也同样难以掩盖,寻找自己支持无疑是与虎谋皮,可见他也只是想利用自己而已,利用结束后便扔掉,所以自己提出什么长远目标为条件,比如移民之类等等,无疑是不现实的。

    其实他想利用自己,自己又何尝不能利用他?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此次李庆安东进的目的也是非常明确,除了收回河西外,他还有更深的政治目的,大家都是在盯那个位子,只是各自的手段和策略不同,他李庆安的手段是步步为营,目光放远,他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自己。

    .........

    长安,随着三大节度使的军队先后进入关中,长安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这是十年前谁也不会想到的境况,所有的节度使一个个都不安分起来,剑南、朔方、河西、陇右,还有河东范阳的安禄山在潼关外叫门,只有安西的李庆安没有过来凑热闹,不过有消息灵通人士却已经放出话来,李庆安也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安西,他的大军已经过了黄河,到会州了,也就是说李庆安进入关中是迟早之事。

    但这个结局又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两大皇权争夺帝位,最后只能靠军队,所以军队们开来关中,也是再正常不过之时,只是苦了平头小民,长安的粮价在经历短暂的下跌后,又再次暴涨起来,对战争的恐惧使家家户户都开始存粮,长安刮起了粮食抢购风,从斗米百文到斗米三百文,最后一直飚到了斗米千文,才在朝廷再次放粮低价五十万石的干预下,才跌回到斗米八百文,这依然是创造了记录,天宝初年,斗米不过十文,可短短的十几年便涨了八十倍,这不得不从侧面,证明了大唐正走向衰败。

    当然,这和战争因素有关,不仅是粮食,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在飞涨,学生们无心读书,官员们无心上朝,酒肆青楼都客满为患,很多人都想在乱世来临前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甚至长安的各大武馆也是生源爆满,家家户户都想把儿子送来习武,以图在乱世自保。

    下午,皇城和大明宫的下朝钟声和每天一样,沉闷地敲响了,但走出的官员却寥寥无几,几乎都是重要部门的官员,如户部、吏部以及大理寺、太府寺等等部门的官员,而礼部、兵部、光禄寺、鸿胪寺这些清闲部门更是人员稀少,再像东宫各官衙更是人影都不见了。

    但紫宸殿的御书房,大唐天子李豫却被紧张的局势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潼关打了一仗,安禄山派两万军队强攻潼关,而王思礼以八万军对阵,虽然安禄山军队攻不下潼关而败退了,死伤了数千人,但潼关的守军却死伤近一万五千人,一个是守一个攻,而守的军队却数倍伤亡于攻方,只能说明守军战力之弱,为此李豫忧心忡忡,如果安禄山不计死伤,再大规模几次进攻潼关,潼关可能就会失守了,或者安禄山大军渡过黄河,从西面压来,关中的局势同样要崩溃。

    除了安禄山,还有汉中也生了一场小战役,双方互有伤亡,没有影响到大局,其实李豫最担心的却是凤翔的三军对峙,他万万没有想到哥舒翰也出兵了,哥舒翰、高仙芝、郭子仪,三军对垒,谁也不敢轻易动手,令人紧张得心弦都快断了。

    怎么办?怎么打破这个僵局?李豫忧心似焚,眼巴巴地望着师傅李泌,可李泌也有些举棋不定,他不知道哥舒翰的态度,这个整盘关中棋局中最关键的一个子。

    就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紧迫的脚步声,一名宦官飞奔跑来禀报:“陛下,紧急情报,延州官府来报,现安禄山的数万大军已经渡过黄河。”

    “啊”李豫被惊呆了。

    ........

第四百二十二章 彻底决裂

    安禄山大军渡黄河的消息让李豫感到异常震惊如果说河东还有潼关天险以阻拦安禄山进入关中,那么他一旦渡过黄河,便可以从关内诸州南下,进入关中,那无异于狼进摘,给纷乱的关中局势再添一把火。

    李豫心急如焚,回头向李泌望去,李泌一直在沉思不语,他没有像李豫那样表现吃惊,安禄山渡黄河在他的意料之中,尽管守潼关的军队兵力较弱,但只要闭关不战,安禄山再多的精兵也难以入关,可一旦安禄山过了黄河,问题便麻烦了,朔方无兵,各路大军都聚集关中,关内道空虚,如果安禄山占据关内道以北,那对关中、对长安无疑如泰山压顶,朝廷处于危卵之势。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将安禄山赶回黄河以东,可请求李庆安协助,请他挡住安禄山的兵锋。”

    “李庆安,他会吗?”

    “会!一定会,只要他还自认是宗室,自认是赵王,就一定会对付安禄山,一山不容二虎,其实不用陛下出旨,他也一定会出兵,只是陛下出旨更加名正言顺,可将他绑在陛下身上,若是兴庆宫抢先下旨,那可就麻烦了。”

    李豫当即下旨,封李庆安卫关内北道安抚使,巡视关内诸州,这其实就是命他率军迎击安禄山,又封户部尚书裴渂为御史大夫,前往李庆安军中颁旨。

    但做出这个决定还不够,为了防止安禄山趁关中局势混乱公开造反,李豫决定和他的皇祖父议和,寻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一集中兵力对付安禄山,以集中兵力对付安禄山

    兴庆宫,这些李隆基也同样处于一种焦虑的紧张之中,他得到了消息,蜀王已经抵达前军大营,但正是以为他的出现,进攻势头迅猛的高仙芝忽然放缓了攻势,驻兵陈仓以南的宝鸡山,再不肯轻易出兵,这让李隆基恨得牙根直痒,他知道自己这个十三子其实并不是什么用兵谨慎,而是不肯为他卖命,为了保存实力,而汉中的李瑁也是象征似得打了一战,浅尝即止,也会思维了保存实力。李隆基心中有火,却难以言述,只得叹气对高力士道:“我的这两个儿子都缺乏一种做大事的魄力,尤其是十三郎,空有十万大军,却畏受畏脚,成不了大事啊!”

    “上皇,不如和皇孙议和吧!”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议和?”李隆基警惕的看了高力士一眼,不悦道:“怎么议和,他肯让位给我吗?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连最起码的判断力都没有。”

    高力士知道李隆基的偏激,虽然不像他得病时那般昏庸固执,但也和开元年间那个从谏如流、锐气勃勃的年轻皇帝完全不是一个人了,想劝服他,实在是难上加难,但高力士还是想尝试一下。

    “可是上皇,他毕竟是你的孙子,他的皇位,就是大唐江山的延续,可如果被安禄山之流窃取了江山,那就将是我大堂的不幸,上皇,我们不能内斗以利外贼啊!”

    “你想多了,安禄山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必把它放在心上,要担心也是那逆孙去考虑,我就一句话,那逆孙不下台,我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高力士见李隆基执迷不悟,只得叹息一声道:“上皇出去走走吧!久在房内对身体不好,老奴赔上皇去后花园逛一逛。”

    “也好!我也想晒晒太阳,你陪我去吧!”

    他们话音刚落,便听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呐喊,李隆基眉头一邹,对身旁的宦官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宦官奔了出去,片刻便回来急道:“上皇,是圣上来了,就在殿外,他要求见上皇。”

    “他来做什么?不见!”

    李隆基顿时恼怒起来,对左右喝道:“去!把他给我赶走,我没有这种孙子。”

    高力士连忙劝道:“上皇,见一见吧!他这个时候来,必然有大师,不如听一听他要说什么,然后上皇再做决定。”

    李隆基连声冷笑:“哼!他派兵来围困于我,已经不念祖孙之情,我为什么要让步,我宁可死在兴庆宫,也不会再见他,叫他滚!”

    “上皇息怒,说不定他是来让步的,上皇先听听他怎么说,再撵他走不迟。”

    李隆基脸色稍,便对高力士道:“那你去听听他怎么说吧!我是不会再见他,你告诉他,我羞于见他这种欺凌宗族之人。”

    “好吧!老奴先去看一看。”

    高力士无奈,只得快步向宫外走去

    在兴庆殿前的广场上,李豫跪在台阶前,腰挺得笔直,一遍又一遍地高声道:“请皇祖父见孙儿,有大事相商!”

    旁边几名宦官惊惶不已,几次要来扶他,却被他推开,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说服皇祖父,停止内斗,一致对外,如果皇祖父能推出一个他也能接受的新皇,那这个皇位他可以让出,为了大唐社稷长治久安,为了彻底解决造成大唐动乱不止的土地兼并问题,他宁可放弃这个皇位,也要让皇祖父知道,他是为了先祖大侠的江山着想,而绝不是想留恋这个皇位。

    “请皇祖父见损了,有大事相商!”

    这是,高力士快步走了出来,老远他便听见了李豫的呼声,他心中暗暗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孙泽,这么好的一个皇帝,李隆基久铁定了心要赶他下台,口口声声说是因为他侵犯了宗族的利益,可实际上,还是一个“权”字在作怪,李隆基眼看要紧图的认了,就是看不破这个权字,他要坐这个皇位,至死方休,却不管身后洪水滔天。

    高力士连忙上前,要负起李豫,“圣上,起来吧!”

    李豫却固执的摇了摇头,道:“高翁,我和皇祖父面谈,谈一谈大唐社稷的命运,如果他不来见我,我久绝不起来。”

    高力士又叹了口气道:“你皇祖父年事已高,他累了,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我去转告他,劝说他。”

    “高翁,大唐社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内忧外患,煎迫人心,我作为皇帝,责任重大,如果皇祖父觉得我无能,那我们可以商量,共同推举一个贤能的宗族,选出一个能带领大唐走出困境的新皇,那我可以退位,高翁,我今天来就是想和皇祖父谈这些事情,请皇祖父为社稷考虑。”

    “好吧!我去给你皇祖父说,但你不要跪了,站起来吧!”

    “不!我一定要等他来见我,这是我的诚意。”

    高力士摇了摇头,只得又进宫了,一进殿,李隆基便冷冷问道:“他答应退位吗?”

    “上皇,圣上说要和你面谈,现在局势堪忧,希望你们能暂时放弃分歧,然后再坐下来谈一谈,共同推举一个你们都能接受的新皇,上皇,圣上很有诚意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迎战安贼(上)

    李豫直接回了御书房,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李泌已经回府了,李豫坐回自己位子,立刻吩咐左右宦官道:“去将李尚书请来。”

    宦官去了,李豫躺了下来,轻轻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这时他忽然想起王珙还在外面候见,便连忙命道:“快请王相国进来吧!”

    片刻,王珙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臣参见陛下!”

    “相国,你说有急事找朕,是什么事?”

    “陛下,臣现了一些端倪,不管是蜀王还是荆王,他们都明哲保身,不肯卖命,臣就在想,不管他们怎么拼斗,就算他们赢了,可将来的东宫之位只有一个,他们怎么分?如果臣没有猜错了话,这个位子应该已经定给蜀王,那么蜀王和荆王之间就有了矛盾,所以臣有一计,可以离间他们两人,至少让荆王撤军回荆州,那样一来,孟云将军的军队便可以撤回防御长安,不知陛下是否有意。”

    李豫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笑道:“你说说看,用什么反间之计?”

    “陛下可改封蜀王为秦王,这样就会给外界一个错觉,似乎陛下和太祖上皇达成了某种协议,将来由蜀王入主东宫,荆王必然会心生芥蒂,然后,陛下再派人假扮豫章太守上书,说吴王璘率八万大军沿江而下,正向荆襄进军,给杨国忠一个错觉,同时我们在汉中广为宣扬,以荆王多疑的性格,他自会担心他老巢丢失,这样双管齐下,臣敢肯定,荆王必会退军。”

    李豫细一想,李瑁确实是一个多疑之人,这个办法不错,可以采用,他立刻欣然道:“这个方法朕接纳了,朕就委托给相国全权实施此事,蜀王该封秦王一事,朕明天就下旨。”

    王珙见圣上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心中大喜,便告辞而去,又过了片刻,宦官来报,“李尚书到了!”

    李豫连忙吩咐,“快快请他进来!”

    他心中充满了期待,他要和李砚好好商量,怎样扩大深化对宗室权贵兼并土地的清算。

    ........

    李庆安的大军占领了凉州后,并没有停留,大军继续前进,目标直指会州,这天傍晚,经过两天的渡河,李庆安的八万大军已经有五万渡过了黄河,随着天色昏黑,河面上的风力加大,水急浪高,李庆安便下令停止渡河,两军在黄河岸边驻扎。

    李庆安也已经渡过了黄河,他的大军驻扎在离黄河约五里的旷野中,会州的州治会宁县,在六里之外,可隐隐看见它黑黝黝的城墙,此时会宁县也被安西所占领,在城墙上有高高的烽火台,假如有敌军来袭,烽火台会立刻通知数里外的唐军大营。

    大营中很安静,士兵们经过一天的操练,都早早地休息了,李庆安的大帐中却灯火通明,十几名高级将领正聚集一堂,商议对安禄山的战役,此时,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传到这里,但安禄山军队已在延州渡过黄河的消息却已经放在李庆安的案头之上。

    和安禄山的这场大战是必然的,这不仅是他们争夺关内道的需要,也是安西军东顾的第一战,两强相争,勇者为胜,多年来,关于大唐实力最强的军阀究竟是范阳军还是安西军的争论,就一直没有平息过,由于安西军地处西域,离中原太远,不被人了解,所以除了朝廷部分官员外,大唐民众几乎都公认安禄山的范阳军要强于安西军,这是很多人都亲眼所见。

    安禄山有三十万大军,从河北一路杀至河东,杀气腾腾,无边无际的军队对大唐军民影响深刻,而安西军却只是一个遥远的想象,他们远在碎叶,一直和异族作战,从来没有在中原露过面,难以引起大唐民众的共鸣。

    “各位将军,这是我们移师中原的第一战,也是打出我们安西军威的一战,安禄山狼子野心,在河东鱼肉民众,横征暴敛,河东民众苦不堪言,而我们的安西军,至少有一半都是河东的移民,所以痛击安贼不仅是大唐民心所向,也是我们安西军心所指,我得到最新情报,渡河的安禄山大军约九万人,和我们兵力相仿,这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刻,我们要让天下人知晓,谁才是大唐第一强军。”

    李庆安的战争动员令简单有效,帐中军官个个摩拳擦掌,渴盼一战,尤其是当年投降李庆安的河东大将吴庸,更是焦急不已,他手下的两万余部众都是河东人,父亲妻儿都在河东,如今他们的父母妻儿都陷于安禄山手中,更有消息传来,不少人都遭到残害,他们对安禄山军队恨之入骨,日日期盼能打回河东,拯救家人。

    这时李庆安问道:“现在你们谁愿为先锋,替大军在前方开道!”

    吴庸立刻起身道:“卑职愿为先锋!”

    李庆安见他神情激动,便微微笑道:“我怕你带兵走得太远,直接打到太原去了。”

    李庆安的调侃引起大帐中一片哄笑,这时,大将田珍也起身道:“大将军,先锋之位,非卑职莫属!”

    吴庸脸胀得通红,立刻单膝跪下道:“服从军令是军人的本份,卑职既然愿为先锋,就绝不会擅自行动,卑职愿意人头担保。”

    田珍也毫不退让道:“我也愿意以人头担保,若有闪失,可斩我谢罪!”

    李庆安点了点头,“好!我就命你们二人为左右先锋,各率五千精兵先行,替我大军开路铺桥。”

    这时,一名士兵进来,在李庆安耳边低语几句,李庆安笑道:“朝廷旨意到了,大家先回去准备,等三万军渡河后,大军便即刻行动。”

    众军官先后散去,亲兵迅收拾了一下大帐,片刻,执勤军官把刚刚赶到军营的裴旻领了进来。

    裴旻是明月的舅父,和李庆安的关系向来很好,李豫派他来,就是希望利用他和李庆安的关系达成自己的目的。

    裴旻一进帐便拱手笑道:“大将军,我们好久没见了。”

    李庆安连忙回礼道:“舅父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亲兵奉上了两杯热茶,裴旻道:“听说明月生了一子,恭喜贤侄了。”

    李庆安苦笑一声道:“说起来惭愧,我已经三十有二,至今才有孩儿,很多人到我这个年纪便已经做祖父了,子嗣不旺,愧对先祖啊!”

    “不要这么说,你长年南征北战,自然难以顾及家,但你为我大唐打下了这么大块地盘,不仅收复碎叶,还把大食军赶过了乌浒河,恢复我大唐对河中的统治,你不知道,长安朝野很是振奋啊!长安民众也是,不仅对你敬佩,同时对你的银元也非常喜爱,呵呵!我作为户部主管也一样很喜欢!”

    裴旻的幽默引来两人的大笑,大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快起来,这时,裴旻喝了一口茶,开始进入正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忠于圣上?”

    裴旻叹了口气道:“霍国公主之案刚刚出来时,我们都以为最多勒令她退还土地,然后这事便不了了之,从古至今,权贵犯案无不如此处理,却万万没想到,圣上竟然抄没了霍国公主的家产田契,并以此为契机,开始在关中清查宗室所占田地,已经抄没了七家,如此魄力,和他从前的软弱完全不同,让人明白,他是真的在处理大唐积弊,一下子便让无数朝臣对他生出了由衷的拥戴之感。”

    “可他这样会引来杀身之祸,他不可能长久。”

    “杀身取义,死又何妨?”

    李庆安对李豫的做法并不赞成,他知道李豫更多是因为财政困境才不得不走出这一步,但他见裴旻对李豫颇为推崇,便不提此事,一笑了之。

    “这次舅父赶来,应该有重负在身吧?”

    裴旻点了点头,从身边取出了李豫的圣旨,递给李庆安道:“繁琐的礼仪就免了,这是圣上给你的正式旨意,你自己看吧!”

    李庆安打开圣旨,匆匆看了一遍,和他想的一样,李豫封他为关内道安抚使,希望他出兵迎战安禄山。

    一旁,裴旻又劝他道:“俗话说名正才能言顺,贤侄是安西节度,却渡过黄河来到关陇,既无圣上诏书,也无百官请愿,实属擅自用兵,说得严重一点就是有造反嫌疑,虽然安禄山也同样不奉诏入京,但他儿子被杀,说起来他也有借口,出于一时激愤,情有可原,至于高仙芝,他有先帝的旨意,郭子仪是奉诏入京,两人都是有理有据,让人无话可说,只有贤侄和哥舒翰是擅自进京,难以对天下交代,但现在却不同了,贤侄接了圣旨,奉旨讨安禄山,一旦击败安禄山,贤侄便是有功于社稷,令天下人信服,贤侄,这可是你在天下树威的机会,击败安禄山,你就是***之师的代表。”

    尽管裴旻循循善诱,苦苦相劝,但李庆安却并不买帐,他眉头一皱道:“舅父之言虽然有道理,但舅父可知道,安禄山渡河大军达九万之众,又由安禄山亲自率领,而我只有八万军,兵力上我处于劣势,虽然安西军善战,可范阳军长期与契丹作战,实力也不弱,我这次可是以安西精锐对阵范阳,背水一战,必将是一场血战,将士以性命相搏,若我败了,我只能退回安西,数年难以翻身,代价不可谓不大,可圣上却只给我一番鼓励,我怕难以服众啊!”

    裴旻明白李庆安的意思,这是在谈条件了,他立刻道:“我临行前圣上应允过,只要安西军这一战胜了,贤侄可自拟将士的官爵封赏,圣上将一律批准,并且贤侄以赵王之爵,实封万户,贤侄可能不知,亲王虽封万户,但那只是名义,实际上最高只实封到三千户,而你将是万户第一人。”

    李庆安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万户不万户,我倒并不在意,我毕生的理想就是修身治国平天下,论将职我已经做到了安西节度使,击败大食,开辟大唐疆土何止千万,可谓百战平天下,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在朝廷做过相国,无治国之功,空有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却从未进过政事堂一天,而杨国忠碌碌之才,却窃居右相多年,李庆安不才,愿毛遂自荐,取代杨国忠。”

    裴旻愣住了,他没想到李庆安的条件竟然是当右相,半晌,他迟疑着问道:“那安西呢?”

    李庆安一笑,“当年李林甫不是一样兼任安西节度使吗?”

    “这....”

    裴旻沉吟一下,便道:“贤侄,此事事关重大,我无权答应你,我会立刻回去,向圣上禀报。”

    他站起身,拱手道:“那我先走了。”

    李庆安也站起身,道:“兵贵神,战机不可轻失,我可以先出兵迎战安禄山,以示我的诚意,请舅父转告圣上,我若为右相,三年内,我替他荡平天下割据诸侯,还大唐一个朗朗青天,然后我会回归安西,我和他将以西黄河为界,各理江山。”

    裴旻书生意气,听得心神激荡,大声道:“好!我一定说服圣上,告辞了!”

    李庆安施礼微微一笑,“舅父请一路保重!”

    .........

    两天后,李庆安的八万安西大军整兵完毕,一万先锋军在大将田珍和吴庸的率领下,分兵两路,一北一南,向原州的萧关县和平高县进。

    这次安禄山渡黄河西征共有九万大军,以大将史思明为先锋,他亲自统帅大军,而潼关那边,由他的儿子安庆绪和大将蔡希德继续进攻,但兵力只有三万,主要兵力都集中到了渡河西征大军上。

    安禄山是从延州渡河,渡河后休整了三天,随即向西进,此时安禄山大军已经在庆州怀安县一带,再经庆州、宁州和泾州进入关中地区,其间需要约五天的时间,但安禄山非常谨慎,他并不急于进京,而是派人进京和他在长安的心腹刘骆谷等人联系,了解长安的时局展,然后再寻找机会进京。

    但安禄山进入庆州没多久,便听说了李庆安大军在会州渡河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他格外紧张,他没有想到李庆安竟然已经从安西过来,安西军既然渡过黄河,那么两军都将从关内道进入关中,狭路相逢,一场恶战是不可避免了。

    如果说大唐还有令他重视的对手,那便是李庆安的安西军了,他和安西军打过多年的交道,当年李庆安以一个校尉的身份进京,刚封中郎将没几天,便迫使自己打断了儿子安庆绪的腿,又在虢国夫人的寿宴中以壶箭大败史思明,这两件事令他记忆深刻,他当时便意识到,李庆安将来绝非池中之物,但他绝对没有想到,李庆安最后竟成为了安西节度使,还是建成太子之后,爵封赵王,统领近三十万安西军。

    如果安禄山知道将来有一天李庆安会成为他的强劲对手,那他当年一定会不择手段杀死李庆安,绝不会给他机会。

    时光不可能倒流,安禄山悔之不及,只能强打精神,准备和李庆安的安西军决一胜负,这其实也是他心中所盼,若他能一战击败安西军,那天下他还会惧怕谁,他将横扫天下,一脚踢开李氏宗族,将由他安禄山登基称帝,建立大燕王朝,这是他做了近十年的梦,这个梦能否实现,就由这次和安西军的一战来决定。

    安禄山的大军驻扎怀安县,由于安西军的到来,他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准备以逸待劳,在庆州和安西决一死战。

    安禄山站在站在怀安的城墙上,眯缝着小眼睛眺望四周的地形,这一带是丘陵地带,随处可见低缓的丘陵,前方数里外便是白马川水,河水宽约五丈,隐隐可见一座桥梁沟通东西两岸,此时正值初夏,天气炎热,河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

    安禄山眉头一皱,手一指道:“派人去把那座桥梁拆了,看着让人刺眼。”

    这时,他身边的大将田乾真小心翼翼向他建议道:“大帅,属下认为此地并不是和李庆安决战的好地方。”

    “为何?”安禄山瞥了他一眼问道。

    “因为属下觉得此地地形不利,既无雄城广廓用以拒敌,又无险峻山势作为依凭,只有小县城一座,而且不是去长安的必经之路,大帅在此拒守,虽然是以逸待劳,可如果李庆安并不来此地,而是在南方入关中的必经之道等候我们,大帅去还是不去?”

    田乾真是安禄山手下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大才,他看出安禄山是有点惧怕李庆安,,在李庆安的影子都没见到之时,便派人去拆桥,这就暴露出了他内心的胆怯,所以他不敢南下,只敢据守这座小县,就是为了离黄河更近一点,便于逃命。

    可是李庆安会老老实实来这里吗?肯定不会,他肯定会抢占有利地形,如原州南面的陇山关、弹筝峡一带,然后以逸待劳等待范阳军过去,可叹安禄山比李庆安早过河,却疑神疑鬼,行军缓慢,让安西抢了先机。

    安禄山半天没有说话,他的谋士高尚也劝说他尽快南下,但他没有采纳,现在田乾真也这样劝,安禄山有些动摇了。

    这时,只见一队骑兵斥候由远而至,片刻便奔至城下,为军官大喊道:“大帅,安西大军约八万人在原州平高县驻扎下来,不再东进。”

    田乾真暗暗一叹,果然如他所料。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迎战安贼(中)

    和安禄山重视李庆安一样,李庆安同样也极为重视安禄山,极为重视这一战,这一仗他输不起,正如他对裴旻说的一样,一旦他失败,他只能退回安西,数年不得翻身。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是一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战役,稍有疏忽,都将是致命的危险。

    这次安禄山借口子殇,大举进攻关中,虽未举造反之旗,实在做叛逆之事,先强攻潼关,再渡河入关内,其狼子野心昭显,天下人无人不知。

    名不正则言不顺,出师之名极为重要,就算安禄山可以闭塞眼耳,不管天下非议,但他的手下兵将则会心有戚戚,未必愿跟他行叛逆之举,不愿为他效死命,这样一来,他的军队士气和战斗力都会大减,这是必然的,安禄山的手下并非全是胡兵,大部分仍然是汉兵,汉人将领也不在少数,在大唐王朝刚刚从开元盛世走出来之际,便贸然行造反之事,是绝不会得人心。

    李庆安却丝毫不敢大意,他一面派人去长安大肆宣扬他是奉旨讨安禄山,以求得到***的支持,同时派人去四周州县联系地方官府,劝说民众疏散,另一方面,他又派出大量的斥候奔赴关内各地,尤其是盯住在凤翔对峙的三军,以防止他们从背后袭击自己。

    此时虽是初夏,但太阳火辣,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身着数十斤的盔甲武器行军,将极大地损耗体力,这种天气,谁能以逸待劳,谁就占据了天时。

    从一开始,李庆安便现安禄山犯了一个错误,他竟然在庆州等待自己,而没有去占据原州最有利的地势。

    ‘凉秋八月萧管道,北风吹断天山草’

    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自古就是关中的四大关隘,这里的萧关并不是北方两百余里外的萧关县,而是位于平高县(今天固原县)西南约三里外的六盘山口与萧关故道的交汇点上,背靠六盘山,南部扼住了关中北部著名一峡三关,弹筝峡、六盘关、陇山关、瓦亭关,地势开阔,进可攻、退可守,居高临下,占据着最有利的地形。

    现在的消息是,安禄山的前锋还没有抵达平高县,为了抢先占领这处最有利的地形,安西军先锋大将田珍和吴庸率军一路疾奔,绕过屈吴山,昼夜行军,一定要抢在安禄山先锋军之前,占领这座最重要的关隘。

    与此同时,安禄山副将史思明也派手下大将薛蒿率军一万,向平高县星夜飞驰,也一样企图占领这处关隘。

    天刚蒙蒙亮,安西军先锋抵达了平高县西北约五十里外的蔚如镇,蔚如镇因紧靠蔚如河而得名,人口约四百余户,算得上是一座大镇。

    初夏时节,天亮得较早,镇子里已经十分热闹,到处是早起的农人赶去镇子东面的麦田收割,眼看要到收麦的时节,麦田里已是一片金黄。

    当一万安西军进入了镇子,小镇顿时沉寂下来,家家关门闭户,人们惊恐地从门缝向外张望,唯恐这支军队冲进民宅大肆抢掠洗劫,他们中有人得到消息,在蔚如河东面的葫芦镇和附近村庄,昨晚遭到了一支军队的抢掠,***烧杀,葫芦镇和附近四个村庄几乎都成了鬼蜮,只有十几名青壮游过蔚如河得以幸免。

    渐渐地,镇上的民众一颗心放了下来,这支军队似乎还算军纪严明,没有骚扰他们,很快,他们便知晓了,这支军队竟然是安西军,安西军在大唐声誉极好,从来就没有扰民之事生,开始有人出门去打听消息了。

    安西军进入蔚如镇后,便得到了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士兵们一夜行军,人马皆已疲惫至极,简单地喂一下战马,便纷纷倒头呼呼大睡,在镇子东头的一棵大槐树下,田珍和吴庸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两人的行军路线本来不同,但越过屈吴山后,两人又汇兵一处,集中兵力抢占萧关,两人官爵虽然一样,但田珍的资历要老得多,年纪也大,因此李庆安命令田珍为先锋主将,吴庸为副将。

    “吴将军,我有一种预感,安禄山的军队极可能就在我们附近。”

    田珍站在一盘大石磨上,向东方眺望,他也是安西著名的陌刀将,身材伟岸,双臂尤长,只是脸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刀疤,划过他整个左脸庞,看起来格外恐怖,这也是他在花剌子模战役中留下来的纪念,那场血腥的战役,他身上侥幸没有受伤,但脸上这道伤疤却触目惊心,将他整个脸都破了相。

    吴庸点点头,“离平高县越近,遭遇安禄山军队的可能性就更大,我们要加倍小心。”

    “其实占领平高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占领萧关,等斥候传来消息,我们就立刻前进,要尽量赶到萧关。”

    这时,几名士兵带着一名老者匆匆赶来,士兵上前道:“田将军,镇中的里正来了,他有安禄山军的消息。”

    田珍大喜,急对士兵道:“请里正前来问话。”

    蔚如镇的里正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他走上前跪了下来,“小民蔚如镇里正曹建叩见将军。”

    田珍连忙扶他起来,笑道:“里正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曹里正起身道:“你们的士兵告诉我,你们想知道安禄山军队的消息,是不是安禄山的军队我不知道,但昨天晚上,河对岸的葫芦镇来了一支军队,烧杀抢掠,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平息下来,现在他们是否已经离开,我们也不知道。”

    田珍和吴庸对望一眼,现在出现的军队,若不是他们,那必然就是安禄山军队,吴庸急问道:“请问里正,他们有多少军队?”

    “据逃过河的人说,至少有五六千人,或许还更多。”

    “那附近可有过河的桥梁?”

    曹里正心有余悸道:“原本前方三里处有一座桥梁,但年久失修,上个月塌掉了,本来官府说尽快修好,可至今没有动静,也幸亏这样,对岸的军队才无法过河,现在大家过河,只能靠摆渡。”

    “那最近的一座桥梁在哪里?”

    “在五十里外的平高县,这附近再也没有桥梁。”

    “多谢里正了。”

    田珍急对吴庸道:“不管对方有没有启程,我们必须立即出,用最快的度赶到萧关,否则我们会误了大事。”

    这时,旁边的曹里正接口道:“去萧关倒有条近路,可以节省一个时辰,马匹也能通过,我可以找几个年轻人带你们去。”

    田珍大喜过望,立刻下令道:“让弟兄们起来,立刻出!”

    睡梦中的安西军士兵纷纷被叫醒,他们顾不得身体疲乏,将行李简单收拾,便翻身上马出了。

    就在安西军出的同时,对岸的安禄山军队已经领先了他们近一个时辰,约十里的距离,这支安禄山的军队由大将薛蒿率领,也同样是一万人,胡汉各半,胡***部分是依附范阳的突厥人,还有部分契丹人和奚人,这些少数民族为安禄山作战,为的是财物和女人,而他们的主将薛蒿也是个极为狠辣之人,治军不严,从延州一路过来,薛蒿便放纵士兵抢掠***,给沿途民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同时也使他们的行军度大大放慢,走了四天三夜,还没有到平高县。

    本来薛蒿被史思明催促,尽快占领平高县,平高县又是原州的州治所在,人口众多,殷实富饶,薛蒿和他的部属早已垂涎三尺,也想以最快度占领平高县,防止肥羊们逃跑,不料昨天晚上,他的一个手下给他献了一个葫芦镇上的美貌女子,在行奸时他却被女子抓伤了*,薛蒿勃然大怒,一剑杀了女子,又下令血洗葫芦镇和周围村庄,他们在葫芦镇折腾了整整一夜,耽误了五个时辰。

    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上苍不可能让他们占尽便宜,正是这五个时辰耽误,改变了安禄山军队的命运,也扭转了整个战局。

    此时,薛蒿也得到了斥候的消息,河对岸现了安西军的踪迹,他这才着急起来,喝令手下士兵急前进,但由于他的军队抢掠了大量财物,牵牛拖驴,每个人都负重过多,很多士兵的马上还驮着女人,行军度无法加快,薛蒿三次下令抛弃财物女人,但没有一个人听令,薛蒿大怒,一连杀了三个不听命令的胡人将领,胡兵这才害怕了,纷纷将牛、驴以及女人等大件财物抛掉,而留下了金银细软,开始加向平高县前进。

    两支大军浩浩荡荡地在蔚如河两岸奔驰,你追我赶,几乎是并驾齐驱,都是为了抢先占领战略险要处,这一带是六盘山的余脉,山势起伏,行军艰难,不能像平原那样纵马疾奔,需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岭,五十里路程,竟要耗费一天的时间,但安西军得到了当地人的帮助,从一条捷径直奔萧关。

    当天色渐渐黑下来时,雄伟峻奇的萧关主堡在夜色中清晰可见,一名斥候赶来禀报,“田将军,萧关主堡上只有三百关中军驻守,安禄山军队还没有赶到。”

    又一名斥候来报:“安禄山军已经快到平高县,离我们这里不足十里。”

    田珍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擦了一把汗对吴庸笑道:“多亏咱们抄了近路,否则,就被安禄山军抢先了。”

    这时,吴庸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附耳给田珍低语几句,田珍眉头紧锁,半晌,他拳掌一击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这么干!”

    ........

    安禄山军队终于在夜幕降临时,筋疲力尽地赶到了平高县,萧关就在平高县西南三里处,这时,不远的城池清晰可见,城门紧闭,前军忽然停了下来,薛蒿大吼道:“为何停步?”

    “将军,弟兄们想进城!”

    “放屁!”

    薛蒿勃然大怒,大骂道:“抢钱抢女人习惯了吗?看见城池就想进,给我绕过城,赶去萧关。”

    听说不能进城,胡兵们都鼓噪起来,“将军答应过的,入平高城放假三天,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薛蒿不敢惹翻这帮无法无天的胡兵,只得忍住气大喊道:“弟兄们听着,现在我们要赶在安西军之前抢占萧关,这是史大将军的命令,误了军机,谁也吃罪不起,我答应大家,先占领萧关,回头我再来抢钱抢女人,让你们个个满载而归。”

    在薛蒿威逼兼引诱下,士兵们最终放弃了进攻平高县,万分不满地绕城而去了。

    过了平高县,道路立刻变得险峻起来,一座又一座的巨大石墩就仿佛一只只巨大的怪兽,矗立在夜色中,范阳军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又急行军一天,大家都有点筋疲力尽了,可是还要翻山越岭,前往三里外的雄关,三里路并不长,在平原地带一掠可过,而在这里,却变得异常艰难,马不能骑了,只能牵马徒步而行,至少要走半个时辰。

    士兵们怨声载道,骂骂咧咧地摸索着向前行军,这时,一名斥候军赶来禀报道:“薛将军,西北六里外现了安西军前锋,约三千人,他们正拼命向萧关奔跑。”

    薛蒿大吃一惊,他以为安西军还在十几里之外,他急得大吼一声,“传令弟兄们加快度,先赶到萧关主堡的一百名弟兄,每人赏三个女人,一千贯钱。”

    在钱和女人的刺激之下,他手下的士兵开始嗷叫着向萧关方向狂奔,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现在却个个精神百倍,一万人在山谷中浩浩荡荡向三里外的萧关奔去。

    可就在离萧关主堡还有两里时,他们进入了一条长约一里半的山坳,走出山坳后,便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通往上方的主堡,甬道宽不到一丈,最多并行三人,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萧关的险峻就在这里,周围都是连绵起伏的山梁,一直延续到高耸的六盘山脉,六盘山的一条支脉在这里陷落,地形破碎,形成一条巨大的峡谷地带,宽十余里,长约数百里,著名的三关口和弹筝峡便位于其中,通往关中的泾水也源于这里。

    而萧关便是这一连串关隘之。

    薛蒿骑在马上,望着两边黑黝黝的山体,他心中有些不安,这里可是打埋伏的好地方,两边山上可以埋伏大量军队,而自己军队在狭长的山坳前行,没有任何遮拦,连一棵树都没有,他暗暗后悔,自己只顾抢占萧关,竟没有想到安西军会有埋伏的可能。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他的主力大队全部都进入了山坳,只能硬着头皮尽快穿过这里。

    “前军加快度,尽快走出山坳!”

    就在安禄山前军刚刚要走出山坳,突然,四周响起了梆子声,夜色中,万箭齐,箭雨密如飞蝗,铺天盖地射进毫无防备的安禄山大军中,顿时惨叫声、哀号声响彻山谷,一块块巨大的石头被撬下,呼啸着向山坳中士兵的头顶上砸去,砸得血肉模糊,尸横遍野。

    薛蒿知道中了埋伏,急得他跺脚大喊道:“镇静!镇静!”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了,他们本来就军纪不严,在生死一线面前,更是没有人愿意为别人考虑,安禄山军中一片大乱,一万大军在箭雨中挣扎,争先恐后向来路奔逃,他们互相践踏,哭喊哀求,死伤极其惨重......

    山梁上,田珍望着下方密集的人群,不由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没有能带几只震天雷来,否则,那才叫过瘾。”

    ........

    三天后,李庆安的七万主力大军抵达了平高县,田珍率领数百士兵和原州刺史、县令等一帮地方官已在城外等候。

    田珍上前行一军礼道:“末将幸不辱命,抢先占领了萧关,现在一万军队都分布在萧关及其南部的各个关隘中,万无一失。”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听说你们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进入萧关,而是伏击安禄山军得手,很有魄力,我要大大表彰你们。”

    “回禀大将军,这是吴将军的策略,他还率三千人扮作疑军,成功地骗过了安禄山军的斥候,这是吴将军的功劳。”

    “很好!你居功而不自傲,让功于同僚,你们两人我都要封赏,我现在想知道,最后的战果如何?”

    “禀报大将军,安禄山的一万先锋军,被我们杀死五千余人,生俘三千,最后只有不到两千人逃走,可惜他们的主将薛蒿也逃脱了。”

    李庆安沉吟片刻便下令道:“这支军队沿途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皆为鬼域,可谓十恶不赦,传我的命令,三千生俘全部斩,以震慑安禄山的暴军。”

第四百二十五章 迎战安贼(下)

    平高县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的距离,李庆安和安禄山第一场战斗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长安,传遍了关中大地,尤其是安西军占领了萧关,扼断了安禄山进入关中的道路,这更使得长安人欢欣鼓舞,各个街坊敲锣打鼓,爆炸放得震天响,这一刻,安西军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关中民众的保护神。

    随着安西军的参战,长安米价暴跌,从最高斗米八百文跌至跌至斗米一百五十文,令上百户屯米的大商家倾家荡产,长安民众无不拍手称快。

    而另一方面,李庆安下令斩杀三千俘虏的决定却又引了一场大争论,几乎所有的酒肆都在谈论这件事,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有人忧心李庆安杀戮太狠,但更多人却坚决支持,安禄山大军所过,洗掠城池,***妇女,残杀老弱,各种暴行令人指,尤其薛蒿这支军队更是残暴无比,所经过之地,皆夷为平地,尤其马岭县的一千三百户平民无一逃脱,近千妇女被轮暴而亡,正如李庆安给朝廷的上书中所言,‘不惩罚他们的罪行,上天都不会饶恕。’

    大明宫,李豫慢慢将李庆安的奏折放在桌上,长长松了一口气,安西军能够截断范阳军的南下之路,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这两天他的心情不错,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来,王珙的反间计奏效了,荆州军撤离了汉中,孟云和罗护法的军队正在返回长安的路上。

    虽然李泌劝李豫趁蜀中空虚的机会,命孟云的军队直接杀入蜀中,断高仙芝的后路,但左相王珙和兵部尚书陈希烈却坚决反对,陈希烈认为关中军训练不够,一旦高仙芝回防蜀中,就是这支军队覆灭之时,王珙也直言,以高仙芝用兵的谨慎,他绝不会倾巢而出,蜀中应该还有备兵,现在长安空虚,应该引兵保卫长安。

    李豫最终接受了王珙和陈希烈的建议,命孟云大军回保长安,第一次没有听从李泌的劝告。

    李豫得到的另一个好消息是李砚传来,李砚和长孙全绪率五千军在泾阳县和云阳县一连攻破七座大庄园,挫败了三起组织庄丁造反的图谋,主谋者仪王李璲自杀未遂,被押解回京,在这七座占地辽阔的庄园中,李砚抄获粮食近五百万石,尤其在云阳县的白水河庄园,士兵们意外起获了长安十八户宗室藏匿在这里财富,共计钱四百二十万贯,各种金银珠宝无可计数。

    这个消息令李豫欣喜若狂,他下令将钱粮悉数运回国库,数万顷土地将重新分配给自耕农。

    李豫看了完李庆安的奏折,对李庆安提出要一百万石军粮和一百万贯钱的请求,他毫不迟疑地提笔批准了,他现在有的是钱粮,只要李庆安能替他彻底歼灭安禄山军,他绝不吝啬。

    李豫放下笔笑道:“朕现自从李庆安参战后,形势大变,朝越来越有利于朝廷的方面展了,这个李庆安倒是朕的福星。”

    李豫见李泌没有吭声,他便走到窗前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望着蔚蓝的天空,他踌躇满志道:“照这个势头展下去,再给朕两个月时间,朕就完全可以解决关中的土地兼并问题,然后对河南府下手,朕相信只要一年时间,就能增加两百万户自耕农,给朝廷带来稳定的财政收入,大唐将在朕的手上重新走向中兴。”

    相对于李豫的踌躇满志,李泌却感觉不太乐观,他现李豫已经走上了一条与宗族对抗决裂的不归之路,在一次次抄家和没收土地,他似乎得到了一种抢掠的乐趣,并乐此不疲,这绝不是一种正常的帝王思维,倒像是底层的造反派头子,李泌感觉李泌正一天天走向众叛亲离之路,为此,他几次劝说李豫,但李豫却不置可否。

    “朕既然已经抄了一个霍国公主的家,就不在意再抄一百个霍国公主的府邸,在朕看来,两者没有区别。”

    这就是李豫给他的回答。

    “师傅,你在担心什么?”李豫见他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先问了。

    李泌苦笑一声道:“陛下既然这么看重李庆安,那他提出的条件,陛下是否答应呢?”

    “师傅是指他要右相一事吗?”

    “是!你真的准备封他为右相吗?”

    李豫缓缓地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正是这样,朕确实准备封他为右相国,朕心里很清楚,朕的土地改制离不开军队强有力的支持,李庆安虽然有野心,但有一点他和朕一样,都是反对土地兼并,从他在安西的所作所为,朕就看得出来,他一定会支持朕的土地改制,有了他的军队支持,朕就一定能重建贞观大唐。”

    李豫又望向窗外,望着天空的朵朵白云,仿佛天空的白云连成一片,构建成了他的理想天国:耕者有其田,居着有其屋,一年处斩者不过十人,人人礼让,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者家有余粮,子孙满堂,官者粮库充溢,轻徭薄赋,天下敬仰大唐之藩国云集长安。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带着一种伤感的语调道:“只要再给朕三年的时间治理,那么,只要他提出要大唐社稷,朕愿意把江山让给他。”

    李泌说不出一句话,他仿佛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李豫,就仿佛他变成了一只凤凰,为了实现理想他宁愿燃烧自己的生命。

    半晌,李泌才低声问道:“既然陛下决定封他为右相国,那陛下一步有何打算。”

    李豫也不回头,冷冷道:“下一步,朕准备对杨家下手。”

    .........

    这几天,安禄山大军内军心不稳,李庆安斩杀三千战俘,极大地震撼了范阳军,有人愤怒大骂,但更多人是却是惶惶不安,一般而言,双方交战都会善待战俘,以期让更多人投降,但李庆安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斩杀战俘的气势表现出了他强大的自信,而这种自信却让安禄山的士兵们恐惧,他们会是安西军的对手吗?

    安禄山的心情也一样沮丧,争夺萧关失败,安禄山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还不仅仅是因为李庆安扼断了他进入关中的道路,而且他背靠黄河,八万大军只能依靠黄河舟楫返回河东,可李庆安会给他这个机会从容渡河吗?其实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彻底击败李庆安,他才可能回到河东。

    虽然是这样希望,但安禄山却没有一点自信,他的一万精兵就这么被轻易地消灭了,诚然是因为争抢城堡心切中了埋伏,但据逃回来的军士描述,安西军的死伤最多只有两三百人,还是在拦截逃兵时双方有交手,而在伏击过程中,安西军至始至终没有露面,只用弓箭射击,还有大量的士兵都是死在自相践踏上,以一百人的死伤换取一万人的全军覆没,他不由又想到李庆安手中最神秘的武器天火雷,这么多年,他怎么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据说是葱岭山体中的一种石头,用火点燃后能爆炸,可是谁又能告诉他,这种石头藏在葱岭何处?

    诸般不利的消息让安禄山没有了一点信心,他把自己关在大帐中,甚至也不想去安抚军心。

    “大帅,高先生来了。”帐外传来了亲兵的禀报声。

    安禄山闷闷道:“让他进来吧!”

    帐帘一挑,他的谋士高尚走了进来,他前几天去黄河边催粮了,今天上午才回来,一回来便听说薛蒿惨败的消息,在高尚看来,胜败是兵家常事,薛蒿这蠢货一路劫掠,耽误了军机,焉能不败。

    高尚并不在意兵败,他在意的是军心不稳,还有安禄山的意志消沉,这才是不妙的大事,一进帐,高尚便道:“大帅可是被李庆安打怕了?”

    安禄山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悔不该当初不听先生之劝,固执要渡黄河,现在看来,西渡黄河是一个极大地错误,我太性急了。”

    高尚瞅了安禄山一眼,这个安禄山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经不起挫折,遇到一次挫折就像整个人都崩溃一样,全然不管后面如何,高尚便耐住性子劝他道:“其实这回并不是李庆安有多厉害,我听说史思明派薛蒿为先锋去抢占萧关,我就知道他必败无疑。”

    “为什么?”安禄山一下子有了精神,连忙问道。

    高尚微微叹息道:“用兵当知将,如果是去镇压造反,杀人树威,用薛蒿不错,此人心狠手辣,每战必纵兵大掠,对付民众则像蝗虫一般凶狠,可让他去千里奔袭,抢占关隘,就用错人了,大帅可见他一路上烧杀抢掠,最多三天的路程却走了四天三夜,在马岭县还屠城一夜,这样的人,他能抢到关隘吗?一路上胡作非为,耽误了时间,可当他现要误军机时,便急不择路地狂奔,甚至连斥候的沿路探查都等不了,这样的人焉能不败?如果换成田乾真去夺关,我相信,最后失败的一定是安西军,所以我说,我们其实不是被安西军打败,而是被自己打败了。”

    高尚的分析头头是道,令安禄山连连点头,他的信心又在一点点聚拢了,他一拍桌子大骂道:“好个史思明,我派他为前军,可他是怎么派的人,连最起码的用人之道都不懂!”

    高尚暗暗摇头,苦笑一声道:“其实大帅命史思明为前军大将,也是用人不当。”

    安禄山愕然,“先生这是何解?”

    “大帅忘了吗?史思明可是逢‘安’必败啊!”

    安禄山恍然大悟,这个安可不是他安禄山的安,而是李庆安的安,史思明惧怕李庆安,就像老鼠怕猫,自己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他一拍脑门,连忙道:“我知错了,立刻就把史思明招回来。”

    安禄山也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从谏如流,只要他的谋士说得有道理,他一定会遵从,高尚见他听从建议,心中大慰,便笑道:“我有一计,可让李庆安失去地利之优势。”

    安禄山大喜,连忙道:“只要和李庆安在平地上作战,我不惧他。”

    高尚眯起小眼睛,微微一笑道:“我揣摩李庆安,是想借击败大帅来振声威,而不是把大帅赶回河东那么简单,既然如此,我们便可以利用李庆安想歼灭范阳军的这种野心,将他引蛇出洞。”

    “不知先生想怎么个引法?”

    “很简单,可在周围州县中散布谣言,说契丹进攻范阳,切记,这个谣言决不能让军中知晓,只能在州县传播,让安西军斥候知晓,然后大帅召回史思明,开始徐徐撤军,属下相信李庆安一定会追来。”

    安禄山眉头一皱道:“如果被他看破怎么办?”

    高尚摇摇头,笑道:“只要他想歼灭范阳军,就算被他看破了,他也一样会追来。”

    “可如果他不追呢?”

    “那我们就此撤军回河东,保存实力。”

    .........

    次日下午,驻扎在南面安定县的史思明军撤军北归了,与此同时,安禄山大军收拾驻地,开始拔营东撤。

    消息如同风一般地传到了平高县安西军驻地,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契丹进攻范阳,范阳军人心惶惶。

    李庆安的大营里,严庄也从会州赶来了,一进帐他便大笑道:“大将军,这必然是高尚的主意,让范阳军佯装撤退,吸引安西军前去追赶。”

    严庄见李庆安在地图前用炭笔尺子仔细计算着什么,便继续道:“我对安禄山了解太深,如果他真的要撤退,那他必然是命令史思明进军平高县,而不是撤回去,这是他的一贯策略,大将军不可上当。”

    李庆安放下手中炭笔,抬起头叹道:“可不管他是真撤退,还是假撤退,我都不可能置之不理,这个高尚看透了我的心思,我确实不能让安禄山跑了,我承认我赌不起。”

    严庄这辈子最恨的一个人就是高尚,他听李庆安有点赞扬高尚之意,心中不舒服,便道:“大将军不要长他的威风,我有一计,可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李庆安看出了严庄心中心中的不喜,便微微一笑道:“先生请说,我洗耳恭听。”

    严庄沉吟一下,便道:“高尚此计有一个最大的忌讳,那就是他的谣言不能让自己军中知道,否则会造成恐慌,大将军可命斥候想办法把这个谣言传进安禄山大营中,让他自食其果。”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先生此计好是好,但气魄不够,我此战的目的,不仅要全歼安禄山的九万大军,还要收复河东,让天下人看一看安西军的实力,所以不管高尚用什么计策,我都会步步为营,先生或许不知,我早在张掖就安排好了一支奇军。”

    停一下,李庆安又笑道:“不过先生之计可以作为辅助,玩一玩安禄山,倒也其乐无穷。”

    严庄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和高尚一直关系不佳,斗了多年,所以有机会便忍不住要攻击他几句,执着于此事,我倒忘记急急赶来的正事了。”

    “先生请说!”

    严庄走到地图前,却只见李庆安用炭笔在北方草原上画了一条长长的黑线,一直通向东方,他顿时楞了一下,那条黑线使他仿佛看见了一支军队在草原上疾奔,他心中若有所悟。

    他立刻又将思绪拉了回来,指着地图道:“大将军请看,这次安禄山大军进入关内道,我推断他们有两层意思,一是想进入关中控制朝廷,如果这个策略不能成功,那么他们就会退而求其次,占领关内道,关内道土地肥沃,人口密集,和关中平原又有高原台地相隔,群山连绵,彼此难以逾越,安禄山只需留少量兵力,便可占据这片沃土,不出三年便可拥有十万大军,就俨如在长安头顶放置了一把大刀,随时可以杀进关中,只可惜安禄山没有想到安西军到来,使他的梦想破灭,但对于大将军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将军便利用这个机会,派一支军队驻扎关内道,在这里进行募兵训练,为大将军称霸中原打下坚实的基础。”

    李庆安想想便道:“先生说得不错,我也确有此意,为此我问圣上要了钱粮各百万,就是为了募兵用,但我想知道,先生说安禄山需要三年时间可练兵十万,那不知我需要多久?”

    严庄竖起食指笑道:“安禄山残忍暴虐,民众恨之入骨,所以他需要三年,而大将军只要广施仁义,收买民心,那就只要一年,所募之兵甚至不止十万,总之一句话,厚颜也好,无耻也好,一定要占领。”

    李庆安沉思半晌,忽然哑然失笑道:“我险些忘了,我现在可是关内道安抚使,安抚民众,收买人心,是我份内之事。”

    ........

    随着范阳军东撤,安西军主力也离开平高县向东推进,李庆安命吴庸为平高主将,率军一万驻防萧关及其他重要关口,李庆安则率七万大军,向庆州方向推进,大军并不因安禄山军队有东撤的企图便拼命追赶,而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第四百二十六章 漠北奇兵

    初夏的草原上绿茵如海,仿佛一幅巨大的地毯铺在天穹之下,南方的阴山山脉俨如一条巨大的卧龙,延绵数千里,到了这里,已是山脉的尽头,这里是漠北草原的南端,毗邻唐朝的云中郡,这一带牧草丰美,蓝天、白云,河流碧如玉带,一顶顶牧人的帐篷仿佛草原上的蘑菇,炊烟袅袅,羊群,猎狗,女人在奶牛前挤奶,充满了生机勃勃。

    顷刻,俨如乌云突变,只见一望无垠的草原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隐隐有闷雷声传来,这不是天空打雷,而是万马奔腾的蹄声,牧民们吓得惊惶失措,来不及收拾东西,便拖着家小向北方逃命,片刻,黑线越来越近,竟然是一支万人骑兵,他们风驰电掣而来,如海潮呼啸,霎时间便将绿茵草原吞没了,但他们并没有杀戮北逃的牧民,而是从帐篷前呼啸而过,向东方奔去,看他们的装备,明显都是唐军骑兵,约有八千人之众,每人配双马,战刀、长矛、弓箭、盾牌,披挂整齐,马背上还驮着长途行军所用的军毯和睡袋,尽管他们没有追击牧民,但草原上的几千头羊却遭了殃,它们被呼啸而至的骑兵掠走,成为他们的行军粮草。

    这支军队是二十天前从居延海过来的一支安西唐军,由大将雷万春率领,他们日夜兼程,一路之上,靠劫掠牧民的羊群为粮,已经跋涉数千里,他们的目标是千里外的幽州范阳,此刻他们已经到了与河东云州平行的漠北草原,再行数百里,他们便将转道入关,进入河北地界,此时,安禄山大军皆在河东、关内,河北空虚,他们这支奇兵将决定整个关内道的战局走向。

    这时,一队先行斥候军从南方奔至,截住了东去的大军,斥候校尉奔至雷万春面前禀报道:“禀报将军,阴山以南两百里外云州防御空虚,驻兵不上千,关隘皆不足百人。”

    云州守军也就是投降安西军的吴庸部,和安西军渊源极深,至今他们的家眷亲属都在云州附近,从这里入关最为适合,雷万春沉吟片刻,想起李庆安吩咐过的,要造声势而无需杀敌的命令,便立刻下令道:“大军转头南下,从云州入境!”

    八千唐军立刻调转马头,向数百里外的阴山疾奔而去,瞬间便消失在天地的尽头,此时是唐大历二年五月二十日,关内道战事正酣。

    .......

    安西从庆州进入延州后便停止了行动,此时他们距离安禄山的大军不足百里,一天的路程,距黄河也不过一百三十里,李庆安下令大军就地驻营,他并不急与安禄山军队交战,他在等待北方的消息,安禄山的军队也停止了撤退,驻扎在延川县附近,两军对峙了已经十天。

    安西大营驻扎在一片地势较高的旷野之上,占地十分开阔,背后是一条浅浅的小河,源于三里外的一座山岗,水流清澈,足够全军的饮用水,整座大营被粗大的营栅包围,四角和两边都有高达十丈的岗哨,视野开阔,目距可达十里以上,在东方二十里外的一座山岭上还临时修建了一座烽火台,这样,安禄山军队出现在三十里外,安西军大营便可得到消息,除了岗哨和烽火台,一向极看重斥候的安西军还派出了百队近千名斥候,分赴关内道各地。

    大营内热闹非常,不时爆出一阵阵呐喊助威声,鼓声如雷,在正中间一片长五十丈,宽三十丈的空地里,两支马球队正在激烈的较量着,四周围观士兵人山人海,这是碎叶马球一队和北庭马球队的一场比赛,也是岭西和岭东之间的一场马球较量,两支马球队都代表着安西马球的最高水平,引来了近四万士兵的围观助威。

    马球比赛是安西军传统,百年来一直是安西军对外征战时保持士气的最佳手段,当年李庆安就是安西马球队的最佳射手,远征关内,在和安禄山大军对峙时,士兵生活枯燥,进行马球比赛,确实可以振奋士兵的精神,为此李庆安还引入了长安马球大赛的联赛制,从营内部开始比赛,然后层层到军,最后是七支马球队进行夺冠之赛,冠军奖品极为丰厚,安西银元三千枚,甚至只要参加比赛的底层士兵都有两块银元的奖励,因此吸引了大量士兵参与,安西军的关内征战,几乎就成了一场马球联赛。

    在马球场地西北角上,李庆安和十几名高级将领也在兴致勃勃的观看比赛。

    这时,随着一声锣响,半场比赛结束,队员们将换马休息后再作比赛,目前比分是四比三,碎叶马球队暂时领先。

    就在这时,不知谁率先喊了起来,“大将军下场!”

    跟着几百人也喊起来,紧接着上千人呐喊,继而变成万人乃至全场齐呼:“大将军下场!”

    李庆安身边的将领们都笑了起来,“大将军,弟兄们都让你下场露一手呢!”

    李庆安见众军热情高涨,便大笑道:“好!我且试一试!”

    他大步走出赛场骑马去了,片刻,马球场上轰动起来,掌声如雷,鼓声震天,只见一支骑兵队飞驰而入,为大将金盔黑袍,身材魁梧,胯下战马雄骏异常,正是他们的主将李庆安,他手执一支球杆,高高举起,士兵们顿时大喊起来,呼啸声响彻天际。

    李庆安曾是安西马球第一射手,他创造的五十步外射门记录已经成了绝唱,在安西马球手心中,他就仿佛神一样的人物,士兵们争先恐后向前挤,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呐喊。

    李庆安纵马在球场上奔驰,所过之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阿拉伯战马越奔越快,俨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冲进球场中央,直奔四十步线,就在这时,一只红色的马球抛出,直奔李庆安的战马,只见他微微一侧身,挥杆击出,只听一声脆响,马球飞出一条直线,迅疾无比,力道强劲,球应声入网,顿时喝彩声如雷,四十步射门,这已是一品球,但喝彩声还不够激烈,士兵们都在期待传说已久的五十步射门,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射门。

    只见李庆安调转马头,纵马小跑至五十步线外,球场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主帅,眼睛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在这时,密集的鼓点声敲响,越敲越急,数万大军的心都要一起跳出来,就在这时,鼓声嘎然而止。

    一只金色的马球呼啸着飞来,球的角度有点向后偏,投球手也紧张了,这只球明显是投球失误,五十步处打不中这只球,但李庆安并没有放弃,在球投出的一瞬间,他便开始调整角度,战马不时向后退,在鼓声停止的一刹那,他的球杆挥出了。

    目距、手感、力道、控马一气呵成,“砰!”地一声脆响,随着三军的一声惊呼,球划出一条弧线,迅疾无比地向球门射去,马球准确无误地射入洞中。

    司旗手举起了红旗,表示球入洞,球场上顿时爆出天崩地裂般的叫喊声,激动的喊声直冲云霄,刚才李庆安这一球竟是在六十步外射出,这又是一个安西新的记录。

    这一记无以伦比的射门,彻底征服了崇拜马球的安西军将士们,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绝,不少刚刚跑来的士兵没有能看到这精彩的一幕,懊恼得连连跺脚。

    李庆安高高举起球杖,球场上再次响起了山呼海啸般得掌声。

    ......

    和安西军军营的热闹不同,百里外范阳军的大营中冷冷清清,笼罩着一种压抑而不安的气氛,安禄山东撤放出的契丹进攻范阳的风声,不知为什么传进了军营,这个消息在士兵们中间迅传播,一时人心惶惶。

    其实从直线距离来说,他们现在的位置离河东只有数十里,但一条黄河却拉远了士兵们的心理距离,就仿佛他们相距范阳万水千山,安禄山带来的这支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河北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军,他们的家大多在幽州附近,尽管安禄山让军官给士兵们再三解释,契丹人并没有杀来,但士兵们依然担忧,河北空虚,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尽管契丹进攻范阳的消息是安禄山编出的,但安禄山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更是紧张,大帐内,安禄山背着手来回疾走,眉头皱成一团,忧心之极,契丹人入侵河北固然是他编出来的消息,但他刚刚接到一个快报,一支一万余人的唐军骑兵从漠北进入了云州,正沿着桑干河向范阳方向而去。

    这个消息简直把安禄山惊呆了,从漠北杀来唐军,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漠北只有回纥人和突厥人,哪有什么唐军?这个消息就仿佛让他白日撞到鬼一样。

    他原本有二十万大军,在河东一年,又招募了十万人,共计三十万,除了河东军部署在河东各州外,二十万河北军他带了九万军来关内,还有三万在潼关攻城,另外,大将李归仁率五万军南驻相州,兵压河南道,还有两万在卢龙防御契丹,幽州只有一万驻军,由他的三儿子安庆和统帅,将弱兵微,军力十分空虚,如果真被那支从漠北而来的唐军攻克了幽州老巢,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大帐内除了安禄山以外,还有谋士高尚,大将史思明、田乾真、薛嵩和大将安守忠等数人,那支从天而降的奇兵同样让他们匪夷所思,谁也想不到,会有唐军从漠北而来。

    高尚叹了一口气道:“大帅,我没猜错的话,这支军队就是安西军了,他们应该从居延海而来,我刚刚算过,行军二十余天,确实可以抵达云州。”

    “可是他们怎么没有遭遇回纥人?”史思明奇怪地问道。

    高尚苦笑道:“这些回纥人去年初野心勃勃要攻大唐,却被安西军从后面攻进老巢,损失惨重,至今元气难以恢复,听说他们龟缩在独乐河一带,安西军不找他们麻烦,他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们哪里还敢惹安西军,所以这支安西军骑兵必然是一路畅通无阻而来。”

    “李庆安确实有魄力,竟然从漠北出奇兵进攻幽州,厉害啊!”田乾真也十分感慨道。

    这时,安禄山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要长他人志气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们说,是打还是撤?”

    史思明躬身道:“大帅,属下以为李庆安和我们对峙不战,极可能就是在等这支奇兵的消息,但他在河北的消息没有我们快,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属下建议,在消息没有传到士兵耳中之前,我们应该尽快撤退。”

    “史将军说得太简单了,撤军,怎么撤?”

    说话的是田乾真,他和史思明从来都是死对头,只要史思明的提议他基本上都会反对,他慢慢走上前道:“李庆安的驻军位置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离我们不到百里,离黄河一百三十里,只要一天便可以追到,而我们渡黄河至少要三天,也就是说,李庆安将在我们渡河一半时杀到,那时的情景我不说你们也想得到。”

    “那你说该怎么办?”史思明不满地说道。

    田乾真回头望向安禄山,道:“大帅,卑职的意见是战,毕竟我们比安西军多一万人,兵力占优,我们还有一万幽州铁骑,战斗力不输于他们,只要策略得当,将士用命,这一仗我们未必会输,大帅,打败安西军,我们将名震天下!”

    尽管田乾真说得慷慨激昂,但安禄山的血并没有跟着热起来,他顾虑重重,便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去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

    众人都退下去了,安禄山站在帐门长吁短叹,他真的不该一时冲动,渡河来关内道,现在他遭遇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该怎么办?他也曾不止一次想和李庆安较量一番,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有些胆怯了,安西的陌刀军、天火雷,这些都是让他不敢去面对的实力,但田乾真又说得对,他们确实不能渡河,渡河必败无疑,或许真能与李庆安一战。

    安禄山左思右想,心中纠结到了极点。

    这时,帐外传来士兵的禀报,“大帅,高先生求见。”

    “请他进来!”

    刚才他见高尚欲言又止,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听听高尚的意见,虽然高尚的计策没有能十全十美,但毕竟成功地把李庆安引出来了,情况的变化就是这么奇怪,当李庆安驻守在平高县险要处时,他想方设法要把李庆安引出来,可成功把李庆安引出来后,他却又后悔了,现在李庆安还在平高县该多好。

    片刻,高尚走了进来,笑道:“大帅还在难以决策吗?”

    “是啊!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这一仗是打还是不打?”安禄山捧着他南瓜般得大脑袋,痛苦地低下了头。

    高尚劝他道:“我就是担心大帅还没有看清形势,所以特来劝大帅。”

    安禄山抬起头,问道:“先生说说看,现在是什么形势?”

    高尚微微叹息一声道:“大帅已经知道有安西军奇袭范阳,那么最晚再过一两天,李庆安也必然会知道,那时他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必将士气如虹,反之,我们将军心丧尽,所以,战还是不战,大帅必须要立刻做出决定实施,如果大帅决定不了,那我替大帅提三个方案,让大帅选择。”

    “你说,我听着。”

    “先说下策,那是史思明的建议,立刻撤军,大帅可以先走,按照李庆安现在的路程来算,我们八万军可以成功渡河三万,剩下五万人,要么被杀尽,要么投降。”

    “不!”安禄山明确反对道:“这条下策我绝不采纳。”

    “那好,我再说中策,卑职的中策是派两万军佯装主力迎战李庆安的大军,我们大军连夜向北撤退,安西军必然会停顿一段时间,半天或者一天,如果是一天,那我们便可以获得两天时间渡河,我们可迅退到绥州延福县渡河,那有关晋峡谷中最好的渡口,我们只需两天便可以渡过六万大军,虽然损失两万军,但保存了主力。”

    安禄山没有表态,又道:“请先生说上策。”

    “大帅,上策就很简单了,就是田乾真之策,和安西军一战,用实力来争夺天下第一军。”

    安禄山沉思良久,才终于缓缓道:“我偏向于中策。”

    .......

    是夜,月黑风急,星光黯然,乌云密布天空,天公作美,大地一片黑暗,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离开了范阳军大营,浩浩荡荡向百里外的安西军大营杀去,这支军队旌旗招展,声势浩大,扮作了六万主力,由大将田乾真率领。

    就在这支军队离开大营半个时辰后,安禄山的六万大军便迅向北方驰去,他们离开大营极为仓促,所有的辎重粮草和营帐一概未带,士兵们只带了两天的干粮,轻装行。

    但就在安禄山的军队刚刚有所动作,便立刻被安西军斥候现了,他们放出数十只信鸽,十万火急地将情报送回大营。

    风云突变,战争一触即。

第四百二十七章 诛灭杨家

    高尚的中策应该是很不错,以两万人扮作主力在夜间出去迷惑对方,给自己赢得一天时间,他的时间也算得很精准,在延水渡河,他们至少需要三天时间,而到北方的延福县渡河,那六万人只要一天半便可以全部渡过黄河,虽然会损失两万军队,但保住了主力,而且田乾真说不定还能恶战一场,杀敌三千,应该说这是一条妙计,放在一般的军队上都管用。

    但高尚却忘记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中原军队,面对的是安西军,安西军有着大唐最强大的斥候军,同样有着大唐最强大的骑兵,他们的战马都是最优良的大宛马和阿拉伯马,高强度的长途跋涉和极追击是他们长项。

    当安禄山的行动刚刚进行不到一个时辰,李庆安便立刻接到了五队斥候的飞鸽传书,将田乾真出击和安禄山北撤的情报详详细细地汇报给了他,其中一支斥候甚至看破了田乾真的伪装,他们只有两万人左右。

    大帐里,李庆安在和几名高级将领紧急商量对策,李庆安一手拿着油灯,仔细地在地图上查找北方可能的渡口。

    一旁的中郎将鲁双环讲解着这一带的情况,他就是延州人,对这一带的黄河极为熟悉,他道:“关内道北部的黄河都处于关晋大峡谷中,可渡黄河的地方并不多,最容易渡河的地方是在河套地区,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很难协调船只,可能性不大,那么除了延水渡口外,就是延福县渡口了,只有这两处,而且延福渡口河面较窄,船只往来的时间会少,所以从延福县渡口过河要更加容易。”

    这时,李庆安已经意识到安禄山急切东归,很可能是得到了安西奇兵进入河北的消息,他才会这样急不可耐地要走,而且从他们丢弃了粮草辎重来看,他们非常匆忙,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渡河,那么极可能就是延福县渡口。

    李庆安手中的油灯移到了延福县渡河上,他凝视着此处,半晌道:“不管安禄山从哪里渡河,我们都要急追赶!”

    “田珍将军!”

    田珍一步走出来,抱拳道:“末将在!”

    “你率领碎叶第一军,同样扮作主力,驻守大营,不要和他们作战,只用强弓硬弩对付,待我干掉了安禄山,再回过头收拾他们。”

    李庆安立刻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其余六万人即刻上马,轻装简行,带三天干粮,给我立即出!”

    安西军营门大开,黑夜中,六万安西大军如海潮般地冲出了大营,向西北方向疾追去。

    “给我全力追赶,只一天一夜,追上安禄山!”

    .........

    就在安西军和范阳军进行到最后博弈的时刻,长安也生了一系列的大事,李豫终于对杨家下手了,大明宫麟德殿外,刚被封为贵妃不久的崔凝碧长跪不起,崔凝碧是杨玉环二姐韩国夫人杨玉珮的女儿,在几年前李豫欲娶独孤明月不得之时,娶了这个崔凝碧为次妃,尽管李豫并不喜欢这个按辈分应该是自己姨娘的女人,但按照礼制,他在即位后依然给了她足够的地位,当她的姨母杨玉环出家为道,去除贵妃称号后,李豫便将这个有些耀眼的光环给了崔凝碧,封她为贵妃,也就是崔贵妃。

    在过去的一年里,李豫对杨家依然宽容,杨国忠依旧为右相,杨家的子侄有十几人仍旧在朝中为官,只是因杨贵妃的出家而光环褪色,变得低调了,但杨家仍然是长安城的豪门之一,李豫在刚刚即位之初,维持朝廷的稳定是他最重要的策略之一,但随着他被财政所困,对已经危害到大唐统治基础的李氏宗族举起屠刀后,刀锋自然而然地偏向了与李氏宗族有着密切关系的一些权贵,杨家便当其冲,这也是因为李庆安开出了右相国的条件所致。

    崔凝碧在殿外台阶上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她身子很瘦弱,面容苍白,宽大的六幅长裙在她身上显得非常不合身,和一般丰满红润的大唐女子大不相同,就像一棵育不良的豆芽菜。

    此时,崔凝碧心中充满了悲凉,这种悲凉并不是因为昨晚她母亲恳求她向皇帝求情所致,而是她的婚姻,一门让她绝望而无助的婚姻,她至今没有子嗣,也并不是她不能生育,她虽然瘦弱,但她依然是一个成熟正常的女人,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的机会,她已经记不清楚她的皇帝丈夫上次幸临她宫中是什么时候了,三个月还是半年前,她觉得自己和那些失宠嫔妃并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她们住在破旧潮湿的太极宫,整天看着宦官的脸色过日子,而自己住在风景优美的大明宫绫绮殿,头上顶着贵妃的光环,但是她们的内心却是一样的孤寂,充满了悲哀。

    “陛下,臣妾为杨家求情!”

    崔凝碧一声一声无助地喊着,声音微弱,她那卑弱身影的连周围的宫女和宦官都看不下去,几名宫女上前要扶她起来,“娘娘,别跪了,起来吧!”

    崔凝碧无力地摇了摇头,家族沉重的枷锁使她站不起来,“整个杨氏家族的生死存亡就靠你来维系了!”这是她母亲昨晚给她说的话,家族的存亡此时都压在她这个弱女子身上。

    “陛下,臣妾为杨家求情!”

    ......

    李豫此刻就在麟德殿内,崔凝碧的喊声他听不见,其实就算听见了,他也会充耳不闻,他已经决心对杨家动手了,在他面前有一份长长的名单,第一个便是右相杨国忠,第二个是光禄寺卿杨锜,还有杨铦、杨锄、杨铁、杨暄、杨晴、杨昭,还有杨国忠的重要党羽吏部侍郎令狐飞、工部尚书韦见素、尚书右丞崔翘、兵部侍郎达奚珣等等三十余名重臣,这些都是他要铲除的对象。

    铲除杨氏家族和杨党是李豫很早就有的计划,只是因为杨国忠和荆王李瑁关系密切,使一心求稳的李豫有些投鼠忌器,令他一直隐忍至今,但现在他不用再忍下去了,大家的脸皮都已经撕破,李瑁出兵汉中,又被迫撤回去了,让李豫底气十足。

    他刚刚接到长孙全绪的消息,他率领士兵在新丰县准备清查一座占地广阔的杨家庄园,却遭到了一千多武装庄丁的抵抗,据悉,庄园内有几名杨家的头面人物,他们拒不投降,指挥着庄丁进行抵抗。

    李豫已经意识到,攻下这座庄园便是剿灭杨家的关键了,他铁青着脸下达了命令,“天黑之前拿下庄园,谁敢抵挡官兵,一律格杀勿论!”

    就在李豫下达命令的同时,跪在外面的崔凝碧再也支持不住,她弱弱地喊了一声,“陛下,臣妾为杨家求情!”忽然身子一软,晕倒在台阶上。

    .......

    新丰县白水庄园,这是一片占地极为广阔的庄园,占地千顷以上,四周十几个村庄的农民都沦为这座庄园的佃户,这座庄园是杨花花的产业,部分是安禄山送给她的寿礼,另一部分则是杨家全盛时被她强行兼并的成果。

    此刻麦田已经成熟,大地上一片金黄,应该是农民们抢收麦的时刻,但麦田里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农民,而在麦田西面的官道上却站满了大队士兵,足有数千人之多。

    在麦田的西北角,是一片仓库群,七座巨大的粮仓整齐地排列着,在粮仓的中央则是一座灰色的二层小楼,那里便是整座庄园的管理之处,每逢秋收夏收,农民们便在这里缴纳田租,并将应交给官府的田赋也一并交给主人,至于麦田的主人会不会把田赋上缴,他们就不知道了,仓库周围围有一圈高耸的围墙,围墙是用巨石砌成,坚固异常。

    此刻在围墙上也站满了人影,他们是都是杨家的护田庄丁,从各个庄园汇聚而来,足有千余人之多,每个人都执弓带刀,对抗官兵,弓和刀属于轻武器,不在朝廷的禁止之类,允许民间拥有,因此武装庄丁的存在便在合法和非法之间游离,一般只要不危害朝廷的统治,大唐王朝也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不加干涉。

    这一次却不同,这次杨家庄丁却公开对抗官兵,并在昨晚赶走了上门清查田产的官员,随行的二百余名士兵也被赶走,死五人,伤了十几人,这便演变成了严重的武装冲突事件了,长孙全绪立刻调集了三千军队,将这片仓库团团围住,并向李豫做出请示,他现杨家的几名重要人物,杨锜、杨铦、杨锄,以及虢国夫人杨花花都在其中。

    李豫的旨意已经到了,‘攻克庄园,拒挡者格杀勿论!’但长孙全绪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杨锜和杨铦都是朝廷重臣,虢国夫人也是一品夫人,如果真伤了他们,一旦圣上后悔,或者李隆基震怒,那他长孙全绪可就是替罪羊了。

    长孙全绪快步走到清田使李砚面前,低声道:“李尚书,攻还是不攻?”

    李砚变得十分黑瘦,近两个月的奔波使他有些疲惫不堪,但他目光里却十分兴奋,充满了成就感,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在关中已经清查没收了近一半的占田,困扰大唐已久地土地兼并,就这么以雷霆手段解决了,就像用快刀割掉了病体上的坏肉,这两天李砚尤其兴奋,圣上终于要对杨家下手了,这也是他期盼了很久之事。

    和长孙全绪的圆滑不同,李砚是一个极为正直的官员,他的身上充满了棱角和蒺藜,从来不怕得罪任何人,他眉毛一挑道:“攻!圣上的旨意都下来了,怎么不攻?长孙将军,你不要怕什么,给我狠狠地打,抗拒官兵者,格杀勿论!”

    有了李砚垫底,长安全绪不惧了,他拔出剑,高声喊道:“弟兄们,撞开大门,冲进去!”

    几千名士兵呐喊着向仓库冲去,仓库周围布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在麦田里奔跑,片刻间便将大片已成熟的麦子践踏殆尽,高墙上开始有庄丁射箭了,但他们射出的箭又飘又软,毫无杀伤力,官兵们有了昨天被突袭的教训,个个高举盾牌,将零星射来的箭矢挡在盾牌之外。

    围墙中夹杂着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她便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虢国夫人杨花花,自从朝廷出现对杨家不利的苗头后,她便躲到这座庄园里来了,这座庄园比较偏僻,很难被现,所以杨家几兄弟便将大半家产都藏在这里,并从关中个大庄园抽调了千余名庄丁进行护卫,原以为朝廷会很晚才会现这里,没想到李砚手上竟有详细的情报,李豫决定对杨家动手,李砚便立刻盯住了这里,来了大群军队。

    为了保护自己的视若性命的财产,杨花花已经豁出去了,她手拎一把宝剑站在假山石上尖声大叫道:“给我射!射死一个官兵我赏五十贯钱。”

    惨叫声不断传来,却不是官兵死亡,而是她的庄丁被箭矢射中,从高墙上摔下来,这时,又是一声惨叫,声音非常熟悉,杨花花回头望去,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只见刚刚从楼房中跑出来的杨铦正好被一支流矢射中了咽喉,他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手捂着喉咙,喉咙里咯咯作响,这时,两名庄丁冲上前,要将他抬进小楼,庄丁又占了起来,对杨花花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杨铦不行了。

    杨花花仿佛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只见杨铦蜷缩成一团,已经气绝身亡,这一次杨花花真的害怕了,她向后退了几步,手中剑当啷落到,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死亡离她是如此之近。

    “轰隆!”一声巨响,大铁门剧烈地晃动着,官兵在用树木撞门了,庄丁们纷纷从围墙上跳下,开始四散逃离,就在这时,围墙上又是一身闷响,一段围墙被官兵推到,轰然倒在地上,大群骑兵冲进了仓库大院,逢人便砍,杨花花吓得大叫一声,调头向楼中跑去,指挥庄丁射箭的杨锄逃跑不及,被几十名骑兵围住,当场砍死。

    大群庄丁被从四面抓来,跪满了院子,一只只装满了铜钱、财宝和地契的大箱子被士兵从地窖里抬出来,在院子堆积如小山一般,这时,杨锜和杨花花被从小楼中押了出来,杨锜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公鸡,杨花花却神态自若,毫不惧怕,她知道此时士兵们不敢杀自己了,但她见自己的钱箱被挖出,眼中不由充满了怨毒。

    恰好此时李砚骑马进了仓库大院,和杨花花迎面相对,杨花花咬牙切齿道:“李尚书,你立下了好大的功劳,我们杨家真是对你感激不尽!”

    李砚一眼瞥见了被射死的杨铦,他也不由针锋相对,冷冷一笑道:“彼此彼此,我只是想不到你们五杨也有今天!”

    ......

    随着白水河庄园被官兵攻克,太常寺少卿杨铦和礼部员外郎杨锄被乱军所杀,这就意味着杨家走到尽头,第二天李豫正式下旨,罢免杨国忠的右相之位,免去他一切爵位和兼任官职,贬为渝州司马,秦国夫人已死,追夺其爵位,免去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的爵位,贬为庶民,杨家子弟一概夺其官爵和功名,皆贬为平民,所获土地钱物赏赐和房产,尽皆没收为官。

    紧接着,李豫又下了第二道旨意,免去令狐飞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之职,免去工部尚书韦见素、尚书右丞崔翘、兵部侍郎达奚珣等高官重臣之职,将杨国忠的主要党羽一网打尽。

    但李豫并没有斩尽杀绝,崔凝碧依然在宫中为贵妃,杨家子弟也没有被配岭南,杨党的中下层官员也得以保存,李豫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只是责令他们与杨国忠脱离关系。

    “凡投靠杨国忠者,一律自省!”

    杨家倒台和杨国忠被贬,可以说是李豫土地改制和权力重组的最**,也是李豫帝王生涯中最浓重的一笔,它仿佛拆掉了长安庙堂中的一棵承重大柱,长安政局开始摇摇欲坠,眼看即将坍塌。

    它也像一把戳进李隆基身体的匕,将李隆基的底线毫不留情地捅破了。

    .......

    几乎就在杨国忠被贬的同一天,关内道两大诸侯的战争也走到了最后的一刻,安西军以它最强有力的追击,只一天一夜便追到二百里外的绥州,离安禄山大军不足三十里,这时,安禄山大军在绥州上县以东三十里处摆下了阵势,他们此时离黄河已不到二十里,但安西军的急追赶使安禄山已经无法按原计划渡河,他被迫改变了计划,准备与安西军决一死战。

    大风劲吹,旌旗招展,旷野中一阵飞沙走石,尘土弥漫在空中,六万范阳军已经扎稳了阵脚,弓兵、弩兵、枪兵、跳荡兵以及左右骑兵依次排列,一万最犀利的幽州骑兵为中军,将安禄山簇拥在队伍中间,安禄山立马在一杆大旗之下,目光复杂地望着远处一条黑线的缓缓驶近。

    他是大唐最东方的节度使,李庆安是大唐最西方的节度使,本来他们没有机会交战,但上苍却刻意安排他们在帝国的心脏附近交锋了,到底鹿死谁手,此刻,安禄山心中也一样充满了期待。

第四百二十八章 绥州血战

    这时,远处安禄山大军的阵地里隐隐传来了鼓声,一名高台上的眺望兵大声喊道:“敌军已经向我们开来!”

    李庆安凝视着远方,此时正值上午,万道阳光从乌云中透射出来,照亮了远方的黄土高地,只见安禄山的大军正一步步向这边开来,他们也看出了安西军的疲惫,开始主动出击了。

    李庆安立刻冷冷令道:“大军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安西军上空吹响,隆隆的战斗鼓声敲响了,安西军士兵纷纷上马,勒紧了缰绳,张弓搭箭,长矛缓缓举起,安西军最大的优势在于战马,他们在辽阔的安西拥有数十万匹战马,大宛马、阿拉伯马,这些优良的战马使他们拥有了中原军队难以匹敌的机动能力,再加上安西军身经百战,和不同的国家及种族作战,他们的实力已经过了大唐的任何一支军队。

    乌云再一次闭合,阳光消失了,乌云下,强风呼啸,安西军列成了三角军阵,旌旗飘展,盔甲乌黑,长矛形成了锐利的森林,在阴沉的天地之间充满了杀气,足以令任何一个对手为之胆寒。

    范阳大军在三里外停了下来,范阳大军宽度延绵十里,八千弓弩手排成三排,严阵以待,他们期待安西先动攻击,使他们弓箭能够挥威力。

    但安西并没有动攻击,双方都在等待,左翼主将史思明心中颇为忐忑不安,低声对身旁的副将薛蒿道:“你看见没有,安西军根本就没有进攻的意思,估计大帅想用弓弩手压制住对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薛蒿微微叹道:“双方都是唐军,谁不清楚对方的套路呢?大帅总想着对方是契丹人呢!”

    “还是有点不同。”

    史思明摇了摇头道“安西军全部是骑兵,这不是唐军的套路,而且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最犀利的陌刀军,这一点值得警惕啊!”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双方对峙,谁都没有主动起进攻,就仿佛在考验恒心和耐力,看谁先坚持不住。

    这时,薛蒿忽然指着对方阵营喊道:“史将军,对方好像有动静了!”

    史思明凝神想远处望去,只见安西军的阵脚开始现了变化,一支约七千人的安西骑兵离开了主阵,走斜线奔至距范阳军两里外的左侧面,很明显是要进攻弓弩手的侧翼。

    这是对弓弩手的巨大威胁,如果安禄山再不变阵,弓弩手将遭到致命的冲击,史思明霍地回头向安西军主阵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在大阵前奔驰,为是一名金盔铁甲的大将。

    “是李庆安!”

    史思明忽然认出来了,他的心中不由一阵胆怯,这个人是他一生的噩梦。

    安西军阵前,李庆安在做最后的战争动员,他纵马飞驰,手中战刀在将士的长矛上碰撞,高声喊道:“安西的将士们,跟随我百战不殆的英雄们,今天将我们东进大唐的第一战,要用我们的生命和热血来证明,我们才是大唐最强悍的军队,英雄们,跟随我奋勇杀敌!”

    “奋勇杀敌!”

    安西军将士一声呐喊,声如起伏的闷雷:“奋勇杀敌!”

    “左右两翼,弧线出击!”

    李庆安一声令下,战鼓轰隆隆地敲响了,红蓝两旗在指挥平台上翻舞,这是弧线进攻的号令,安西军骤然动了,只见三角阵势的两个底角向两边分开,形成了两条圆弧线,就仿佛盘羊的两支羊角,四万骑兵大军形成了两道黑色汹涌的狂潮,各自宽达数里,向安禄山的左右两翼杀去,长矛战刀,密集俨如森林,战马奔腾,尘土在空中飞扬,气势悲壮澎湃,令天地为之为之变色。

    以此同时,低沉的号角响起,部署在安禄山右翼的七千骑兵在大将南霁云的率领下,也动了进攻,他们向弓弩手的侧翼奔杀而去。

    安禄山也看透了唐军的企图,他急下令道:“虎贲军迎战侧翼敌军,弓弩手向左翼集中,射杀敌军!”

    一支一万人的范阳骑兵在大将安守忠的率领下,向从侧翼杀来的安西军迎战而去,双方越来越近,矛尖闪亮,气势奔腾,南霁云大喊一声,“分兵!”

    他纵马向南飞驰,两千骑着阿拉伯战马的骑兵,跟随着他绕过范阳军的前锋,迅疾无比地向弓弩军侧面杀去,阿拉伯战马的优秀品质在这一刻显示得淋漓尽致,他们风驰电掣飞驰,绕过了范阳骑兵前锋,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气势,冲进了正向右翼集结的弓弩军侧面。

    范阳弓弩兵在强大的骑兵冲击力下翻滚倒地,霎时间,人头滚滚,血光飞溅,哀嚎声响成一片,刀劈矛刺,战马冲撞,战马在人群中奔驰狂飙,弓弩军难以抵挡这支犀利无比的安西骑兵,左翼的弓弩阵型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而另外的五千安西骑兵和安守忠的一万虎贲军轰然相撞,胶着在一起,矛杆相撞,长刀相击,激烈地拼杀起来。

    这时,安西军四万主力杀到了,铺天盖地向安禄山左右两翼冲去,安禄山见左翼弓弩手在安西军骑兵的冲击下,已经失去了射击的意义,他立刻下令,“左翼弓弩军撤回,龙骧军迎战!”

    范阳军毕竟也是大唐强军之一,训练有素,左翼三千弓弩手尽管被南霁云的骑兵的冲乱了阵型,无法挥弩箭的威力,但他们还是迅跟随着军旗的变化而后撤了,这时一万名龙骧枪兵和四千骑兵结成了步骑相辅的枪兵大阵,向左翼杀来的两万安西骑兵迎战而去。

    南霁云达到了目的,他吹响号角,挥舞长枪,率领两千骑兵向自己的侧翼瀚海骑兵支援而去。

    南霁云的横峰杀出,破坏了安禄山左翼弓弩军的部署,使得安西军的右翼骑兵畅通无阻,瞬间便杀到了,两万骑兵如汹涌澎湃的海潮,从四面八方向枪兵大阵动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枪兵大阵是安禄山训练出来,用以对付契丹骑兵的利器,有点类似马其顿军团,主要是利用集体的力量,用两丈长的长枪对付骑兵,侧翼是他们的弱点,因此两边又各有两千骑兵护卫。

    指挥安西军右翼骑兵的是碎叶第一军卫大将孟思礼,他原是李嗣业的副将,参加过怛罗斯战役,跟随李嗣业击溃过大食人的马其顿军团,他对如何击败这种步兵方阵很有经验,关键是要先击败两侧护卫骑兵,这样就暴露出枪兵阵的软肋,枪兵阵很容易就被击溃了。

    孟思礼大声高喊:“集中攻击左侧骑兵,弓骑兵射击枪兵!”

    一万安西骑兵攻势如潮,凌厉的、风暴般的攻势,一浪紧接着一浪攻击左侧护卫骑兵,而五千安西弓骑兵则在外围游走,张弓搭箭,箭如飞蝗,密集地射向枪兵群......

    安西右翼骑兵得益于范阳弓弩军的回撤,但左翼骑兵却遭到范阳军强弓硬弩的拦截,安西右翼两万骑兵势如奔雷,喊杀声震天,他们飞驰向前,激起滚滚黄尘,他们一手高举盾牌,一手执长矛,迎着密集的箭雨向敌军阵地猛烈冲击,一百五十步时,范阳军的弓弩阵地开始放箭了,铺天盖地的箭雨向安西军骑兵迎面射来,不时有安西军士兵被射翻,战马扑倒,人在地上翻滚,但滚滚骑兵大军依然如黑色的大潮,汹涌澎湃,向范阳军掩杀而去。

    针锋相对,冲击在前方的三千安西弩骑兵也在军中向敌阵射,他们用的是安西工匠精心的打造的连环匣弩,即在弩身上装有一只木匣,一匣十二支箭,一支射出后,它能自动装箭,骑兵只需在奔跑中拉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他们可以射出四箭。

    一阵阵弩箭迎着蝗虫般飞至的敌箭射去,大片范阳弓弩军同样被射翻,一百五十步的距离转眼便冲到了,范阳弓弩手纷纷放下弓箭,向后面奔跑,一万范阳骑兵迎战而来,后面跟着五千刀盾军和数千刚刚拿起长枪的弓弩手,从侧面协战。

    ‘轰!’地一声巨响,如两道气势汹涌的大浪相撞,霎时间杀气迷乱人眼,兵戈相击,盔甲相撞,铿锵有声,两支大军激烈地鏖战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战马爆烈,跟着像主人一样捉对厮咬,疯狂地撞击,战争残酷到如此程度,士兵的生命在这一刻已如草一样卑贱,一名安西骑兵惨叫一声,头被斧头劈成两半,鲜血白浆四溅,战马驮着他落荒逃去。

    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短兵相接,一起摔倒在地上,安西士兵将对方按住,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支箭,对准他的额头一箭一箭戳下,对方呛窒着,惨死在地上。

    但不管左右两翼如何激战,安禄山的中军却始终巍然不动,这是安禄山的特点,他身旁的一万两千幽州铁骑不会轻易参战,如果他将获得胜利,他的铁骑会投出战斗,去采摘胜利的果实,可如果他的军队处于不利境地,那幽州铁骑绝对不会出击,他们的任务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此时,安禄山忧心忡忡,他已经看出自己的军队不是安西军对手,同样是六万人,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配合作战,他们都无法和安西军相比,尤其作战经验,更是明显有差距,尽管安西军没有使用天火雷,也没有派出陌刀军,但他们骑兵的实力,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强悍,他们的武器装备和范阳军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他们的战马却远远不是范阳军所能比拟,范阳军都是漠北马,马匹矮小,虽能长途耐久,但爆力和冲击力明显不足。

    反观安西军的战马,却匹匹剽悍,身长背高,四腿矫健修长,无论是冲击还是奔跑,都显得强劲有力,尤其他们中一种高头骏马,度极快,安禄山也隐隐猜到了,那应该就是天下最强健的骏马,号称马中之王的大食战马,安西军长期和大食人作战,拥有这种战马也是不足为奇。

    对于骑兵而言,战马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战马的优劣直接决定了骑兵的实力很显然,范阳骑兵不是安西骑兵的对手。

    就在这时,安禄山身旁的一名亲兵大喊一声,“大帅,快看!”

    他指着前方,满脸惊恐,安禄山顺他手指望去,也大吃一惊,只见从安西军中军里出来了一支骑兵,约有三千人之众,原本高骏的战马在他们胯下显得十分瘦小,这支安西骑兵的体格异常魁伟,他们每个人都身披重甲,连头盔是严丝密合,只从两个小孔露出了他们的眼睛,每个人都手执陌刀,这支军队竟然就是安西王牌之军——陌刀军。

    在最后时刻,他们终于出现了,陌刀军在一里外下了战马,开始列队,三千陌刀军排列如山墙,一步一步向安禄山的中军走来,气势凝重如山,所向披靡,安禄山的战马连连后退了几步,他仿佛感受到了这种气势如山的压力,他尽力稳住心神,长剑一挥,喝道:“李日越,你率五千铁骑迎战!”

    李日越是范阳四大悍将之一,高晖、李日越、安太清、孙孝哲,其中孙孝哲被李庆安射杀于潼关,李日越和高晖便是安禄山的左右护卫大将,各领五千幽州铁骑。

    李日越听到安禄山的命令,他立刻举起号角,吹了起来,几十名号角手一起吹响,李日越一挥板门大刀,率五千幽州铁骑迎着陌刀军冲杀而去。

    五千幽州铁骑是半重甲骑兵,马上披有铠甲,可以抵御弓箭,骑兵是从数十万范阳军选出,个个武艺出众,装备精良,成为安禄山的亲兵铁骑队,很少参与战斗,但今天安禄山惧于安西陌刀军,终于命他们出战了。

    五千铁骑纵马奔驰,仿佛一股铁流,瞬间便杀气腾腾地冲至陌刀军面前,‘轰!’地一声巨响,铁骑强大的冲击力将数百名陌刀军冲翻在地,但后面的陌刀军却如山一般巍然不动,他们齐声大喝,陌刀翻飞,霎时间便将数百骑兵劈成数千段,一时残肢断躯,血腥刺鼻,呛得人气都喘不过来。

    陌刀军是骑兵的克星,尽管幽州铁骑骁勇异常,但在山一般的陌刀山墙面前,他们依然无计可施,被陌刀军步步进逼,杀他们连连后退,刀锋所过,人仰马翻,血流如注。

    李日越被杀得恼羞成怒,他大吼一声,纵马斜冲上前,用尽千斤之力横刀劈过,他这一刀竟将三名陌刀士兵的人头劈飞,热血喷了他一身,李日越得意得哈哈大笑,笑声未了,两名陌刀军,一左一右,刀锋闪过,他的战马惨嘶一声,两条前腿被齐齐切断,咕咚翻到在地,将李日越甩出去两丈多远,几名亲兵架起他便向后奔逃,幽州骑兵不敢和陌刀军正面作战了,他们从前后围住陌刀军,寻找他们的空挡,但陌刀军立刻改变了阵势,他们背靠着背,抵挡住幽州骑兵的前后进攻。

    就在这时,安禄山大军的左翼出现了危机,枪兵阵左侧的骑兵护卫被安西军斩杀殆尽,露出了枪兵阵的左侧空挡,这里是枪兵阵的软肋,孟思礼大吼一声,“冲击枪兵阵左侧!”

    三千安西军骑兵汹涌而上,冲击如暴风骤雨,瞬间便冲开了枪兵的阵脚,这支已经死伤累累,饱受安西军弓箭袭击的枪兵大阵终于坚持不住了,阵型大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这时,远处号角声再次响起,安西军鼓声如雷,李庆安下达了最后攻击的命令,他亲率一万最精锐的骑兵,喊杀声震天,战马风驰电掣,马蹄滚滚,俨如乌云下的狂风,向安禄山的中军席卷而来。

    高尚见势不妙,立刻对安禄山道:“大帅,现在必须撤,否则,大帅将有性命之忧。”

    安禄山脸色惨白,他一言不,爬上马车便大喊道:“立刻撤军,向延福码头!”

    他的马车飞驰而行,七千亲卫簇拥着他向二十余里外的延福码头奔去,随着主帅逃跑,范阳军士气遭受重挫,枪兵大阵率先崩溃,紧接着右翼不敌安西军的冲击,也终于溃败了,左右两翼的溃败使范阳军兵败如山倒。

    “杀!”

    安西军喊声震天,士气大振,追着敌军掩杀而去,黑压压的败兵溃勇在没命地逃命,他们互相践踏,窒死、踩死,东面不远处便是延福河,河水宽约五丈,原本有一座木桥,但安禄山逃过桥后已经将桥拆毁,败兵无处可逃,纷纷跳河泅水,大部分范阳军都不识水性,无数人在河中淹死,尸体竟堵塞了河流,人体枕籍,尸积如山,竟成了一座尸体之桥,后面的败兵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对岸奔逃,只听见呻吟、尖叫,哭喊声一片,一切都像狂似的,恐怖、混乱。

    李庆安将战俘斩杀的消息令这些可怜的士兵不敢投降,只管拼命奔逃,绥州大地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范阳溃兵,但他们逃不了多远,便被安西骑兵追上包围,反抗者一律格杀,最终,大部分走投无路的范阳军只得磕头求饶,李庆安率一万精锐骑兵紧追安禄山,他们快马加鞭,在呼啸的风中疾驰,不到半个时辰,便追到了延福码头,延福码头人山人海,到处是被主人丢弃的战马,几十艘大船挤满了逃命的士兵,一艘大船已经翻沉了,巨大的漩涡将数百名士兵卷进了黄河底。

    一万安西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大船纷纷离岸,向对岸划去,没有上船的士兵,要么跪地投降,要么沿着河岸向两边奔逃,这时,李庆安看到了安禄山的马车,一名马夫正要驾车逃跑,李庆安战刀一指,喝道:“拿下他!”

    数百亲兵一拥而上,将马车团团围住,马夫吓得举手大喊,“饶命!饶命!”

    李庆安催马上前,厉声喝问道:“安禄山何在?”

    马夫战战兢兢指着河中一条船道:“安大帅和高军师都上船了,第一个离开。”

    李庆安慢慢纵马来到河边,凝神着河中的大船,安禄山的座船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李庆安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被这厮逃走了,天不绝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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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继《大唐万户侯》、《名门》之后的第三部中唐架空历史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